2024-12-09

肉包不吃肉:病案本 246 - 249

【第246章】 初皇之令

    谢清呈静坐在囚室内。
    他的眼睛上蒙着雪白的绷带,绷带上还渗着鲜血。
    那个一直负责他饮食的厨子又来给他送过一次饭,这一次他终于喝了一碗粥。
    粥慢慢地喝到了一半,囚室的门被打开了,进来的是一些曼德拉的实验员,这次他们没有带什么采血管化验片,而是直接对谢清呈说:“时间到了。”
    “……哦。”谢清呈依旧是平静的,“终于确认好了么。”
    “……”
    “粥还有一些。”他淡淡道,“我喝完就走。”
    说来也奇怪,明明不是什么必须要答应他的事情,但面对这个哪怕被硬生生挖去了双目都没有露出丝毫软弱的男人,那些科研员却拒绝不了。
    他们站在原处等待着。
    又过一会儿,贺予终于亲自来了这里。
    “贺总。”
    “贺总好。”
    那些科研员的等阶并没有贺予高,他们见了贺予,立刻低头垂眼,向他致意。
    谢清呈执着瓷勺的手,也微微地顿了一下。
    贺予没有理会那些科研员,他走进了房间内,目光径自落到了谢清呈的身上。
    他看到这个马上就要成为活体供体的人,腰背挺拔地坐在桌前。因为失去了光明,谢清呈喝粥的动作变得很缓慢,他微微侧着脸,那清瘦的面庞在冷色调的灯光下,显出薄玉般的苍白来。
    谢清呈完全盲了。
    贺予看着他,莫名地,心里突然很闷很闷,如被狠狠锥刺——可他不知道为什么。
    这个男人就这么安静地坐着。
    聋者近愚,盲者多贤,因为聋了的人听不到声音,总会大喊大叫,显得莽撞,而失明的人因瞧不见东西,往往凝神,举止谨慎、安静,这是一种古老的说法,贺予曾在《春琴抄》中看到过类似的表达。
    他还记得春琴抄呢,也记得曾经学着春琴抄里的男主,替谢清呈按摩足部,揣入怀里取暖。他也记得谢清呈,记得所有发生的事情,只是他的思想已经被控制和强行植入改造了,他对谢清呈没有丝毫感情。那种温柔应该全都消失了。
    他脑内不断地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该做什么,他隐隐地感到抵触,可那个声音像是巨兽在他胸腔中镇守着,压得他完全透不过气来。
    他就那么看着失明的他。
    麻木的。
    窒闷的。
    他不知道为什么很想哭,可是心又像被冻住了一样,没有泪流出来。
    自始至终,一片死寂。
    仅剩的一点粥喝完,谢清呈慢慢地放下汤勺,抬起头来,大致对着贺予的方向。
    最终还是谢清呈打破了这种静默。
    “原来是你来送我。”那嗓音沉和,一如过往。
    贺予:“嗯。”顿了几秒:“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谢清呈静了一会儿,他似乎是想要说什么的,但是到了最后,他只清浅地笑了一下,那笑容太淡太温和,如桃花水母浮掠而过,在他没有血色的脸上,透明到几乎看不见。
    末了,他和那个人道了一句,“没事,没什么了。”
    他说着,自己站起了身,大致判断了方向,往前走了两步。
    贺予皱了皱眉,脑仁深处似有什么情绪被重重地扯了一下。他想这个人怎么都这样了还这么一副上位者的气质,独立惯了,连盲了都要靠自己走路。
    正想着,谢清呈不小心碰着了桌几一角,身子倾了倾。
    “当心。”
    “……”
    等贺予自己反应过来,他已如一种深入骨髓的习惯似的,搀扶住了那个男人的手。
    但下一秒,贺予就觉得颅内剧痛如裂,脑内似乎开启了什么惩罚机制,他不由地将手松开了,深吸一口气,转过头对立在门边的科研员说:“带他下楼。我随后就到。”
    “是!”
    谢清呈被科研员们簇拥着,错肩擦过贺予身边。
    两人交错时,谢清呈停下脚步,顿了顿,他说:“……小鬼……谢谢你。”
    谢他什么?
    为什么失去光明了还要谢他……为什么他都要送他去手术了,还要谢他?
    为什么都这样了,还要叫他小鬼……为什么……
    只那么一想,贺予就顿觉自己的灵魂像是被割裂似的疼!那魂魄仿佛想挣开这具身体的束缚,从背后猛地拥抱住这个要与自己渐行渐远的男人。抱住他,让他不要走。
    别走。
    他浑身都在细密地颤抖,臼齿咯咯作响,忍耐着那种莫名的撕心的痛。
    闭上眼睛……
    “咔噔。”
    门,终于在他身后合上了。
    至脚步声慢慢地消失,贺予脱力似的靠在这间囚室的门板上,目光仍对着刚才谢清呈垂着眸静静坐过的地方。
    那里仍有一束光照下,光束下的清癯之人却已离开了。
    贺予抬起手,指尖冰凉,发着抖,触上了自己的心脏位置——
    曼德拉的教条为最高。
    任何牺牲都是值得的。
    没有什么不可取代的人。
    这些话像是咒语一样紧束着他的魂灵,凶狠地将在他心里嘶声哀呼着的巨龙封印囚禁下去。
    砰地一声,蛟龙沉渊!
    他在心脏巨大的疼痛之后迎来的是更大的麻木,最后一缕从他心中逃逸出的温情,是他二十岁生日时,谢清呈坐在他对面,隔着火锅的雾气,平和地对他说的一句——
    “生日快乐。”
    他仰起头,喘息着,胸口的控制器散发出荧荧红光,这一声久远的温和祝愿,终究如涟漪扩散,慢慢地……
    归于死寂了。

    谢清呈最终还是经过秘密通道,被带到了地堡实验室。
    这个曼德拉岛最深的地方守备重重,他坐在轮椅上,被推着一路往下,最终通过了三道合金防爆厚门关卡,来到了那座大得夸张的地下室内。
    最后一重门在他身后合上。
    谢清呈被推到地下实验室的中心。
    那里矗起了两座特殊玻璃制成的防暴转移舱,瞧上去就像巨大的胶囊。装置看似简单,实则安全系数极高,很少有武器能够毁坏这个装置,伤害到里面的东西。
    这就是即将进行大脑移植的地方了。
    段璀珍已经张开双臂,躺在了其中一个胶囊舱内,另一个空舱是给谢清呈准备的。在这个装置后面,黑压压地立着一群改造人和改造鬣狗,他们负责守护整个仪式,目前全是待命状态,额头的控制环像一双双红色的眼睛闪烁着,在黑暗中亮起了无数颗暗红色的星。
    安东尼以及其他几个高级科研员正在庞大而复杂的装置前忙碌着,此刻安东尼在对谢清呈的DNA样本进行着最后的分析计算。
    而段闻坐在之前段璀珍坐过的主位椅子上,身后立着面无表情,像是在神游待机状态的李芸改造人。
    他看着科研员把谢清呈一路推近,最终停在他阶下,几米远的地方。开口道:“你来了。”
    “我来了。”
    “有什么最后想交代的吗。”
    “没有。”谢清呈说,“你该兑现你的承诺了。”
    段闻:“……”
    对于谢清呈真的就这么束手就擒这件事,段闻是不那么信的,直到这一刻他还是很警觉,尽管进这间地下室光是全身扫描就能把身体内外的哪怕一颗不足零点五毫米的弹片都查的一清二楚,他依然对他心存戒备。
    段闻缓缓起身,走到谢清呈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看着他病朽的面庞,雪白的纱布,纱布上渗出的血,血下凹陷的眼眶。
    真奇怪……
    明明是个残废成这样的人,为什么就让他觉得这么不安呢。
    明明身上除了固定着他的镣铐,什么金属也没有,为什么还让他觉得那么危险?
    段闻没有放松,他对谢清呈说:“我会兑现我的承诺,把贺予放出去,并解除对他的思想控制。请你先进生物舱吧。”
    谢清呈却说:“请你先放了他。等他回去了,你当着我的面与破梦者的指挥官联系并说明情况,我确认他安全抵达,就自愿进入舱内配合你们的手术。”
    “……”
    “这是我们之前就说好的顺序,段闻。”
    段闻未答,段璀珍的声音却响了起来。
    她人已经在舱内了,声音是通过舱内的扩音器传出来的,脆稚的童声在此时听来分外诡谲。
    “初皇,现在是情况有变。”段璀珍说,“我们必须先进行手术,贺予得留在这里直到手术完成,除非你有本事让外面那些逃出监狱的破梦者停止进攻。”
    谢清呈听完了段璀珍的话,却没有朝段璀珍的方向抬头,他的面庞仍然是朝着段闻站着的位置:“你要食言吗。”
    “……你放心,手术结束了我就放他回去。”
    谢清呈静了一会儿:“李芸说的力量你恐怕始终也无法明白,陈黎生。”
    “什么陈黎生,他姓段!”段璀珍厉声道,“好了,不必那么啰嗦,段闻,把人带过来,开始吧!”
    段闻往前走了一步。
    然而谢清呈开口了,语气冷得像数九寒天的冰。
    “段闻,你记得我和你说过吧。只要我不愿意,哪怕你们得到了我的身体,初皇的能力也会终结。”
    段闻的脚步蓦地一顿。
    这回就连段璀珍也没有再敢贸然催促了,她在舱内瞪大了双眼,表情扭曲又紧张。
    “你就站在那里,不要再往前一步了,否则我会立刻毁掉自己的力量。”
    “……”
    或许是因为谢清呈坐在轮椅上,后面跟着护送他轮椅前进的科研员们,而他本身又很冷静,气场也非常镇定,不逊色于段闻,所以看上去他竟然像是一个可以与他们势均力敌的大佬,且在谈判席上毫不退让。
    “你按我们最初商量好的做。”谢清呈的声音里带着不容置否的压迫力,“我是为他而来的。在这件事上,我们没得商量。”
    段闻盯着谢清呈的脸,揣测着他的每一句话,盯着他的任何一丝面部表情细节。可是谢清呈的话里没有什么逻辑问题,谢清呈也没有临时提什么过分的要求,至于表情,那更是平静如古井,找不到丝毫值得怀疑的地方。
    他回头,向被生物仓笼罩着的太婆看了一眼。
    段璀珍面部紧绷,她已经看到自己必须做的选择了,确实是别无退路,谢清呈手拿着“可以自毁初皇能力”的砝码,他们看似掌握了主动权,但其实在他自愿进仓然后被麻醉之前,他们都是被动的。
    段璀珍最后冷冷地把视线从段闻脸上移开了。
    这是一个默许的信号。
    段闻说:“可以。”
    “那么,等贺予过来之后,请你立刻下令,让他离开曼德拉,回到破梦者那边去。”
    大概过了十几分钟,贺予从囚室回来了。
    地下实验室的门随着他的进入重重打开,又重重关合。贺予径自来到大试验台前,这次他没有再看谢清呈了,他一看这个人就会很心疼,作为曼德拉的守护者,他不愿如此。但他进来之后,发现所有人好像都在等着他。
    他顿了一下:“怎么了。”
    段闻抬起手,没有多解释,而是直接对侍立在门旁的贺予下了命令:“任务结束了,你可以回到破梦者总部去。”
    话音方落,贺予的控制器就发出了更强烈的光芒,贺予一怔,但那机械的力量实在是太强大了,足够给几百个人洗脑,任何人都承受不了。他来不及思考,目光已顿时变得涣散起来。
    段闻:“满意了?”
    谢清呈却道:“你需要把这个命令下得更完善。”
    任何漏洞在谢清呈面前都是不可能被掩藏的,段闻沉默须臾,继续补全道:“回到破梦者总部后,不许对那里的人进行任何攻击,允许他们卸下你心脏前的血蛊机械装置并销毁,不必反抗。”
    谢清呈思忖过后,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段闻便将手垂了下来,最后对贺予道:“去吧。就现在。”
    贺予此时已是完全受控的状态,他面无表情地领了命令,站直了身子往门口去,最后回头看了他们一眼,滴地一声按了按钮,打开合金门,走到了外面。
    几秒后,合金门在他身后关上了。
    段闻道:“这样满意了?”
    “可以了。”
    “那么——”
    段闻话未说完,忽然被大试验台上传来的一个惊慌失措的声音打断了:“等一下!!”
    是安东尼!
    安东尼刚才一直没有参与到他们的对话中去,因为他在试验台前争分夺秒地对谢清呈的一组DNA分析做最后的结果处理,而就在贺予转身走出门的那一刻,那个演算结果跳出来了!
    “滴滴滴……”
    警报在旋转。与此同时,一个鲜红的数值意味着某个事实,刺目地映入安东尼的桃花眼内。
    血液极速往心脏涌去,安东尼的脑内几乎都要炸开了,他浑身汗毛倒竖,毛骨悚然,顿时恐惧到了极点,厉声大叫起来:“别让贺予走!让他回来!谢清呈在骗我们——他根本没有能力自毁初皇异能!我们可以直接进行手术!!!不用征求他的同意!!而且我在他的血液里发现了——”
    太迟了。
    他还没有说完。
    端坐在轮椅上的那个双目尽毁看似毫无用武之地的清瘦男人已经开了口,他隐忍不发隐藏血蛊等的就是这一刻,他最为接近段璀珍的这一刻!这个女人,平时没有任何办法可以接近,直到现在……
    瞬间,他以极坚定的声音,一字一顿地厉声下令:
    “在场所有人,放下武器跪坐在地,听我命令,不可——抵抗——!!”


【第247章】 相爱者相杀

    嗓音沉冷铿锵,如无形的巨手将在场的那些科研员,包括安东尼,甚至包括段闻,都在一瞬间扑通跪了下来!!
    段闻大为震惊!!
    他终于明白过来谢清呈携带的武器究竟是什么了,可是——怎么可能——?
    他没有时间再思考了,失去意识只是转瞬间,他眼前顿时一片黑暗,像被散了瞳,像曾经利用贺予操控其他人一样。
    这一刻,他竟被谢清呈所操控了!!
    唯一逃脱了这一劫的,是李芸和特制生物仓内的段璀珍,李芸是改造人,段璀珍的身体是死小孩的身体,因此并不受血蛊影响。
    惊变起时,李芸倏地回神扬眉,立刻动手,谢清呈却一挥手令下,让段闻起身拦住他。
    见如此状况,段璀珍顿时面色急变,她惊恐交加地瞪着玻璃仓外已经命令科研员将他的枷锁解开,然后缓缓站起来的谢清呈,这时候她终于做出了和她的身体——一个小男孩相符的表情。
    她流露出了极度的震惊和恐惧,她在舱内大声尖叫起来:“怎么回事?!你怎么会有血蛊?!你怎么会用血蛊!!!”
    谢清呈一步一步走上台阶,他抬起头,尽管失去了双目,他却依然精准地把脸转向了段璀珍所在的位置。
    他吸收了贺予的血蛊异能之后,一直没有暴露,以“愿意作为供体”为曼德拉无法拒绝的诱饵,孤身入险,犹如一剂毒药,灌入对方脏腑之内!
    直到这时,谢清呈才道:“初皇,能吞并获得同为精神埃博拉患者的异能……段璀珍——很可惜,你们发现的实在……太迟了!!”
    他话音方落,就厉声喝道:“开仓!!”
    “不!!不!!!为什么?哪怕是你有血蛊也应该对他们没有影响!!他们身上都贴肉佩戴着澈心戒!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我是你一手造就的怪物。”谢清呈咬牙切齿,一字一顿,他的手砰地按在了舱门上,就对着段璀珍的位置,在他身后,一个研究员已经服从他的命令,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输入密码,依次按下装置……
    “呲——”
    一声刺耳的泄气声。
    段璀珍的尖叫几乎成了利剑要刺透每个人的耳膜,她知道守护她的舱门就要打开了,她大叫着,可是身后那些改造人的控制器是金属做的,不能被带入舱内,她交给了段闻,所以她现在根本没有办法号令那些变异人和变异狗来救自己。
    难道就这么结束了吗?
    她眼中闪着惊恐的光,看着研究员即将按下最后一个开仓按键。
    隔着特殊玻璃舱门,谢清呈森然道:“段璀珍,因为我是初皇,我他妈是唯一一个承受了你的发明物全程折磨却还没有死了的那一个!之前被你害死的那些人,所有的精神埃博拉受害者,他们的异能到了我身体里都可以被我适应甚至同化!你们的澈心戒只能阻挡贺予的血蛊,却阻挡不了被我同化过的,初皇的血蛊!!”
    他回头厉声对研究员道:“打开!!”
    啪!
    红色的按钮按下!
    “啊——!!!!”段璀珍歇斯底里地大叫起来——
    完了吗?
    完了吗?!
    在她最脆弱的时候,在她蝉蜕之际,在她即将获得新生的时候,完了吗?完了吗?!!
    她不甘心。
    她看着舱门缓缓在自己面前打开一条缝,因为特制玻璃笨重,开启极慢,但只要能伸进一只谢清呈的手臂,她就完了……她就结束了!!
    在这危急关头,段璀珍忽然意识到什么,她也不敢确定,距离实在太远了,但她还是仰起头,铆足了浑身的力量,朝着生物仓麦克风的扩音位凄厉地大喊一声:“贺予!!!回来!!!阻止他!阻止他!!!”
    惊天动地的叫喊,童声恐怖的尖叫被扩音器无数倍放大,简直像是能把这座偌大的地下室都震塌掉。
    下一秒,谢清呈就听到身后的合金门轰然打开的身影,紧接着一颗子弹呼啸着朝着他的方向射过来,他不得不收手回避,侧闪至一边,蓦地抬头,额发垂落。
    他喘息着,往大门处转去。
    ——他看不到,但他能够辨别方向和情况。
    他在发现自己有血蛊之力后,便控制了那个送饭的毒枭厨子。
    这是他被囚禁时唯一能冒险控制的人,他知道自己一旦对一个人使用血蛊,就绝不能中途解开,否则对方势必会去向段璀珍告密,他的命令下达必须是长期的,而这个人在自己的长期控制下,不能被轻易发现。
    如此一来,所有高层都不可以动,他们若被控制是一定会引起怀疑的。
    剩下的就只有那个不起眼的送饭人。
    计划很成功,谢清呈先让送饭人伺机给郑敬风送去情报和地牢钥匙,好让那些被关在地牢里的战士找准时机脱困,也好让郑敬风知晓全部状况,设法及时与总指挥沟通,令贺予回去时不被破梦者误伤。
    除此之外,他还从送饭人嘴里探得了一些重要信息,并差遣他做了一些秘密测试。
    通过这些手段,谢清呈确定了自己的血蛊可以突破澈心戒,掌握了曼德拉的一些装备情况……但最令他震惊意外的,是他得知了曼德拉组织竟然用那些“已解析”的精神埃博拉患者样本数据,制造了相应的异能药物!
    那些药物比2号血清更方便,因为它是以口服药的形式出现的。
    于是谢清呈立刻让送饭人设法盗来了那些药物,投入餐食之中。
    这就是他刚才为什么执意要等把粥喝完之后才离开的原因。
    尽管这些药还是半成品,对人的身体损害很大,正常人不会轻易服用,但如果此役不成,他也毫无活下去的可能。所以此时此刻的谢清呈身体里,其实汇聚奔流着1号、2号、3号,各种实验体……乃至他之前吸收的贺予的血蛊,他身上汇集着段璀珍犯下的滚滚罪孽,滔滔冤魂。
    那无数冤魂的力量在他血管中涌动着,他们遗留下的东西,那些曾经让他们痛苦异常却又强悍异常的能力,都在谢清呈的体内翻涌。
    他看不见了。
    但他的听力,嗅觉,感知力,爆发力……都得到了极大的提升。
    这一刻,他是曼德拉所塑造的怪物的总和。
    以病朽血肉之躯,站在生死线上,身后仿佛涌着千万条枉死的人命,面对着曼德拉改造过的,最可怖的变异血蛊。
    他面对着他的爱人,他的救赎,他的过往,他的人性……
    他的小鬼。
    谢清呈喘息着,感知着贺予一步一步朝他走近。
    合金门重重关上了。
    贺予再一次举起枪——
    而与此同时,谢清呈厉声暴喝道:“段闻,打开所有的改造人!组成守卫墙!但不许杀了他!!立刻!!!”
    初皇强大,段闻受控,他击开李芸的手,迅速按下了改造人和鬣狗的释放键,霎时间,那些待命时呈红色的控制器全部翻转为了启动时的碧色!
    改造人怒吼着,鬣狗咆哮着,碧绿的光点化作无数萤火,朝着贺予的方向疾奔而去。
    他们就像飞流奔涌,怒海狂涛,于顷刻间就将谢清呈的身影挡在了后面。
    “不——不不!!”段璀珍脸色惨然,歇斯底里地大叫道,“段闻!你在干什么!赶紧摆脱血蛊!醒过来!停下!停下!!”
    但是没有用,初皇血蛊哪里是那么容易摆脱控制的。
    贺予深陷在浪潮中一时无法脱身,段璀珍尖叫道:“释放你的掩体武器,贺予!释放掩体!!”
    令行禁止,贺予抬手,启动了自己心口处的装置,几秒过后,一台受他操控的掩体武器破门而入,防弹装置如同恶魔的羽翼般凶煞展开,将他掩护其中,因为场地限制,他没有完全释放整个随身武器,但最低高度也已经让它伸出的特殊材料的掩体划破了地下室穹顶,石块砖瓦簌簌坠落。
    改造人和鬣狗更加疯狂地涌了上去,爆炸声在地穴内此起彼伏。谢清呈心知不能再拖了,必须速战速决,结束段慧珍的性命!
    只要她死了,岛上的能源会随之消失。
    贺予心口的那个控制装置也会熄灭,贺予就会摆脱洗脑恢复正常……
    谢清呈在战火中聆神听着,只等舱门打开到足够大时就伸手进去杀了段璀珍,然而就在这关键时刻……
    “砰!!”
    贺予扫掉的一堆改造鬣狗撞在了某个高热的试验体上,一下子引发了猛烈的爆炸!
    那爆炸的声音太响了,谢清呈的听力原本就因为药物变得异常敏锐,这一下炸对他来说简无异于是震裂心肺般的巨响。
    他一时承受不住,咳嗽着呛出一口血来。
    而就在这当口,舱门刚好开至了一臂可以自由伸进,但一个孩童也可以正常钻出来的宽度!段璀珍看准了机会,猛地猫下腰,似一条滑不留手的泥鳅从谢清呈手下溜了出去!
    她呼哧气喘,瞳孔急剧收缩着,拼了命地往前跑。跑到那些复杂的实验装置台前,回头喘着粗气看着谢清呈。
    她身后没有路了,只有一个嘶啦嘶啦窜着电流的操作台。
    操作台之后,就是那些他们转移过来的很重要的尸体们……男人的,女人的……那些尸体安静地躺在舱内,仿佛在见证着这一幕的发生。
    “别……别杀我……”
    段璀珍往后退。那张脸上,竟露出了孩童般的惶恐无助。
    这一刻好像段璀珍的人格消失了,在这个躯体里的,正是那个九岁多的小男孩。
    小男孩瘪着嘴,骇得几欲流泪:“别杀我……别杀我叔叔……!”
    “……!”
    谢清呈听闻一怔!
    他这一怔仅仅只是半秒不到的时间,但段璀珍瞄准的就是这个机会,她猛地跳到那个操作台上,抬手去拍了一个紫红色的键。
    她是利用人心里的善念在伪装!!!
    谢清呈蓦地回神,几乎在她按下那个神秘按键的同时,回神将她猛地按在了台上,抬手拿起了操作台上的一把试验刀,朝着这个满手血腥的魔鬼心脏处猛刺了下去!!
    “啊——!!!啊……”
    刹那间,血花翻飞。
    段璀珍像一个借尸还魂的小鬼一样,抽搐着,扭动着,她死不瞑目似的紧紧盯着谢清呈的脸,冰凉的小手紧紧攥着他的手。
    “谢清呈……谢清呈!!你……”
    一大口血从她口中涌了出来,逼得她说不出话。
    谢清呈呼吸急促而沉重,那腥甜的,带着腐败气息的血腥味涌进了他的鼻腔,嗅觉也得到了提升的他被恶心得几乎要吐出来。
    但他撑住了,他不能懈怠——这是所有人——那么多的人命……最关键的活命机会。
    这是那么多年的罪恶……终于结束的时刻……
    他一直用力按着她,双手颤抖,由着鲜血溅在他身上,他按着……一直按着……
    直到掌心之下的那具躯体再也不动了。
    小男孩颓然垂下了手。
    呼吸和心跳,都归寂静。
    “……”
    谢清呈喘了口气,直到这时,他才往后退了一步,他拔出手术刀,那淌血的刀刃落在了地上,“当啷”一声,犹如这一场杀戮的休止符。
    结束了吗……
    他的掌心在滴滴答答地淌着血,指尖不受控地轻颤着。
    这样……应该都结束了吧……
    他面朝着段璀珍的遗体好一会儿,内心五味杂陈,然后他缓缓地,疲惫地回过身。
    等岛上能量的熄灭,这些改造人改造鬣狗也好,贺予也罢,就都会停下来了,就都……
    “!!”
    高敏锐的感知让他背后忽然起了一身冷汗。
    在他蓦地扭头的一瞬间,他背后的那尊最大,也是里面尸体保存的最鲜活的生物仓轰然打开了!
    与此同时,舱内那个沉睡了二十三年的瑰艳绮丽的女人,竟倏然——睁开了她那双动人心魄的杏眼!!
    一双杏眼……
    是薇薇安!!
    一身红衣的薇薇安从舱内缓缓随着装置降落。
    她站在操作台上,红裙之下,是那个已经死了的小男孩,男孩的尸体犹如一具蛇蜕,倒在她脚边。
    薇薇安一步一步走上前,她在高台上,垂着眼睛,眼瞳中闪着惊人的恶意,如果谢清呈能看见的话,就会发现她的眼睛和那个刚刚断了气的男孩一模一样。
    “多亏我完成了这个装置,在最后一刻,把脑意识暂时转嫁在了薇薇安身上。”
    她开口了。
    有如天籁的声音。
    可说着的,却是可怖到极点的话。
    ——她是段璀珍!!!
    “我的意识在这身上可存不了太久,我必须马上结束战斗,再让安东他们完成真正的脑移植手术……谢清呈,我今天,一定要了你的命!!”
    她说着,一个翻身跃下高台,红裙血一般翻涌着,她放肆而疯狂地大笑着。
    她享受这种感觉……有如回到了自己最青春的时候……
    薇薇安的身体健康,轻盈,她轻而易举地在一片混乱中到达了总操作台,在谢清呈还没来得及向离她最近安东尼下命令之前,就指尖飞速地敲击屏幕,输入了一串令人眼花缭乱的代码——
    “滴滴滴……”
    地穴内忽然爆发出了无数的蜂鸣声。
    那声音甚至比刚才的爆炸还响,震得谢清呈又咳出一口鲜血来,声音来自于每一个改造人和鬣狗,上百上千个控制器一起咆哮着。
    他们突然都不再对贺予进行攻击了。
    他们齐齐回过头来,森森然的目光全部集中在了谢清呈一个人身上!!
    段璀珍是这个岛的母控体,是顶尖的科学狂人,她在这一刻以总控逆转了程序,让这些人和狗再也不受段闻的控制,而是朝着谢清呈反杀而来——!
    “看到了吗!这才是,真正地结束了。哈哈哈哈哈哈!!”
    她露出了一个极狰然、极快意、极扭曲的狞笑,朱唇轻启,落下命令。
    “把他给我抓起来!关进脑移植转换仓里!!”
    恣意的笑声戛然而止!段璀珍好像觉察到了什么,视线迅速转向门口,脸颊肌肉耸动着,下一秒——
    “轰!!!”
    惊变迭起。
    就在这山穷水尽之时,谢清呈忽然又听得身后一声爆响。
    这声音真是一个比一个大,他都快被这种堪称暴虐的动静震得灵魂出窍了,但他不介意……丝毫不介意……
    因为他已经从老远就听声辨别出来了,他就在等着这一刻。
    ——他们赶上了!!
    段璀珍惊愕地抬起头来,在滚滚翻涌的硝烟和火光中,她先是看到了一团模糊的庞大黑影,那黑影从被突破的大门处涌进来,冲出浓烟……
    那是曾经被曼德拉俘虏在岛上的先头部队!!
    是谢清呈他们奔走拯救始终也没有放弃的那两千个军人、刑警……是破梦者的战士们!
    郑敬风头发微白,脱了外套却露出一身腱子肉,他一马当先,扛着重枪,眼睛里仿佛能迸发出精光。
    “我他妈忍了二十多年……就等这一天了!!!段璀珍,老子以自己的这一身警服宣誓,今天你是走不出这个大门了!!”


【第248章】 你可以是替代品

    随着老郑的一声怒喝,警队冲入,人造人对战军警的精英们,一场黑暗科技与普通人类的大混战在曼德拉的核心地堡内爆发了。
    霎时间,呐喊声,枪弹声,金属与金属的碰撞声交织一片。
    场面太混乱了,段璀珍因此尖声道:“贺予,回来!你的任务现在是保护我的安全!”
    贺予没有片刻犹豫,突破重围,向着段璀珍的方向奔去,然而半路上,他面前站出了一个人。
    硝烟血影当中,竟是谢清呈挡在了他面前!
    贺予眯起眼睛,不知为什么没有立刻下手:“让开。”
    “那边站着的薇薇安不是你的母亲。”谢清呈道,“贺予,你醒醒。”
    “我当然知道那不是我的母亲,但只要段璀珍活着,我母亲也迟早有一天可以在曼德拉宇宙里活过来!”贺予厉声道,“你给我让开!!”
    谢清呈的声音也拔高了:“你是被控制了!曼德拉元宇宙哪怕建成了,复活的也不会是你母亲,那只是一些模拟出来的虚幻的倒影,你曾经心里很清楚这一点。你想想你的过去,你的人生是被一件件喜怒悲欢的事情,一个个有血有肉的人所填满的,它不能被任何一组数据所替代——你是独一无二的,你母亲也一样!”
    贺予的眼神微乱,谢清呈的话似乎对曼德拉强行植入他脑内的观念体系再次造成了冲击。
    有零星往事在他心里打转……
    小时候贺继威带自己去钓鱼,那是为数不多的他们父子的相处,尽管只有一个下午,但是他至今都还能记得。
    谢雪掏出一颗糖来,递到他的手心里,那颗糖果还带着小女孩手掌心的温度,她朝他咧嘴哈哈地笑了起来。
    谢清呈站在椅子边,戴上口罩,一双桃花眸望着贺予的眼,他让贺予把手伸出来,洁白柔软的纱布在贺予淌血的手腕上缠绕了一道又一道。
    ……
    “如果你遇到的每一个人都变成了被提取的数据,都可以被再造,如果每一个人都人生都变成了可以随意上传下载,无限编辑延伸的数据……现实和虚拟的边界就再也分不清了。你会日复一日地麻醉在一个你所期待看到的世界当中,你以为那个世界里有所有你失去的东西,可是事实是失去了就是失去了,它不可能回得来!所谓的曼德拉元宇宙只是在利用人类的感情,去欺骗你忘记掉那些真实存在的人,而永远沉睡在一个逼真的梦境里。”
    贺予:“……”
    “现实是不可以被取代的。”谢清呈对他说,因为到这一刻他还未与贺予动手,所以他清楚贺予是能听进去一些他的话的,贺予的思想内好像被打入了曼德拉的钢柱,被禁锢地动弹不得,可是贺予的内心就在这钢柱下被镇压着。
    他知道贺予就在那深渊之下醒着。
    周围到处是厮杀战斗着的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对战对象,而谢清呈面对的是贺予。
    贺予的眼神微微的有些恍惚。
    感觉到他有所犹豫,谢清呈颤声道:“你醒一醒吧……贺予,我知道这个现实中有很多遗憾,很多时候会让人觉得无比痛苦。你失去了妈妈,失去了亲情……你失去了许多东西,但就是因为这种失去,人才会不断地成长,去学会珍惜,去了解到生命对于自己的意义。段璀珍给你描绘的那种任何人任何东西都可以被替代的世界,反而会让你渐渐沉醉和麻痹在虚幻之中,最终忘记那些最真实的他们。你明白吗?”
    “……”
    “别听他的!!”段璀珍在远处躲着不敢靠得太近,但她看情况危急,便冲着贺予大声喊,“别听他说的这些!有什么是不可替代的?这人世间所谓的‘爱’,不过就是人类在寻找自我认同而已,你是为了让自己觉得快乐,才会寻求所谓的亲情友情爱情——人都是为了自己而活着!曼德拉元宇宙可以让你得到所有你想要的,挽回所有你失去的,你就是自己命运的主宰,有什么错吗?!”
    贺予忍不住抬手触了一下自己的眉心。
    他觉得自己的头颅很痛,血肉像被撕裂一样地疼。
    “贺予!你难道忘了你是为什么而喜欢上谢清呈的吗?你也不过就是想找一个可以填补你内心空洞的东西,不是吗?”段璀珍见他还在犹豫,情急之下,心念一动,尖声大叫道,“是谁都可以,只要对你好就可以!你忘了吗?你一开始喜欢的就不是谢清呈,他是你对谢雪求而不得才转而注意到的人!”
    谢清呈:“!!”
    谢雪?!
    尽管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谢清呈还是惊愕到了。
    贺予曾经……喜欢谢雪?
    像是堤坝陡然间被冲开一个缺口,紧接着往事就如洪水般冲流下来——
    梦幻岛上,贺予误以为狐狸套偶下的他是谢雪,因而说的那些话。
    杭市宾馆内,贺予说自己失恋了,看着他的眼睛,最后错误落下的亲吻。
    那个自己一直没有打听过的,贺予曾经喜欢的同校女孩……
    谢清呈顿如醍醐灌顶,猛地意识到了这一切的源起!
    他一下子在原地愣住了。
    趁此机会,段璀珍大声喊道:“贺予,过来!”
    “……”
    贺予眉心紧皱。
    “过来!!他是骗你的!他抛下你!你也根本不是非他不可!!”女人的声音尖利如钻机,往贺予的心里猛刺!
    她歇斯底里地叫道:“根本没谁重视你!你只会一次次受骗!醒醒吧你!你想想他曾经是怎么对你的!!你难道都忘了吗?!!你无非就是把他当了谢雪的替代,却在他身上吃了多少的亏!你想想!!”
    贺予的眼神越来越混乱了,他捂着头,随着段璀珍的尖叫,他眼前闪过一幕幕谢清呈从前冷漠的样子——
    “你病了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死了再托梦来通知我,我心情好的话,也许会去你坟头给你上一炷香。畜生。”
    “滚吧!”
    滚……
    滚!!
    眼前是谢清呈的背影,拖着行李箱头也不回地远去……
    这一幕幕犹如尖利的碎片穿身而过!
    贺予浑身发抖,好像有无数看不见的伤口在他身上绽开,万箭穿心……
    他喃喃道:“是……心里有个洞……我心里有个洞……你们都在骗我……你们谁都不要我……都是假的,蜡烛是假的,朋友是假的,亲人是假的……没有一个是真的!!”
    “所以我……所以我……所以我一直都在找一个可以替代这些温暖的东西……”
    他倏地抬起头来,瞳仁血红,眼神光在其中颤抖着。
    “没有什么是不能被替代的……你也是……你也不过就是一个替代品!你永远都不过只是一个替代品!!是我在一个替代品身上用了太多的真心,结果把自己害成这个样子!!是我傻!!!”
    他猛地将目光投到段璀珍身上,那双眼睛已近完全空洞了。
    “你才是对的……你是对的……没有什么是不能被替代的……这世上的感情最终只是人类为了满足自己!没有任何东西,是不能被替代的!!”
    他暴喝一声,眼中血色更甚,子弹已经耗尽了,他抽出刺刀,持在掌中,朝着谢清呈直冲过去!!
    “小心!”
    最近的一个武警战士刚刚击杀一个改造人,扭头一见这边情况,立刻奔来支援,瞬间便与贺予打得昏天暗地。
    与此同时,郑敬风也结束了与一堆鬣狗的战斗,豹目圆瞪着大喝着直逼近段璀珍——就是这个机会——!她正缺乏保护的时候!!
    “啊啊!!”段璀珍见郑敬风袭来,歇斯底里地尖叫着,仓皇闪过郑敬风的一次攻击,她发足狂奔,往总操作台那边跑去。
    郑敬风立刻追上,但段璀珍哪里是老刑警的对手,眼见着第二击就要刺向她的眉心!
    忽然——
    不知怎么地,段璀珍竟在总操台的柱子边倒下去了。
    郑敬风一怔。他还未刺中她的脑部要害,她就像一条美女蛇蜕皮似的倒在了地上,凄艳的红裙在她身后摊开,她大睁着眼睛,眼中毫无焦点,木然瞪着地穴的天花板。
    郑敬风有那么一瞬间以为她是在装,又有那么一瞬间,以为她是被别人的流弹击中了。
    然而这些念头还未来得及生根,他就忽觉得后颈寒毛竖起,一种常年累积的职业第六感本能让他一下子趴在了地上!果然,在他趴下来的须臾间,他听到一声爆裂巨响,他面前的一台足有三米高的玻璃仓皿被子弹击中,药物反应堆从皲裂破碎的玻璃后狂涌而出,连同里面泡着的尸体都滑了出来,冲在他身上。
    他一下子恶心得不得了。立刻从地上爬起来。
    但他顾不得这些,蓦地扭头看去,在他看清是谁朝他开了这一记冷枪时,他的瞳孔猛地一缩!
    朝他开枪的那人竟是——
    段闻?!
    他、他不是被谢清呈控制住了吗?
    “老郑!他不是段闻……我能感觉到!他不是段闻!是段璀珍!她能通过那个机器侵入段闻的大脑!!!”
    这边战况激烈,谢清呈闻声赶来,朝郑敬风大喝着提醒道。
    郑敬风大为震惊,下意识地回头去看倒在地下的薇薇安的躯体。
    她是什么时候……
    他没想完,就看到了她掌心里握着的一个紫红色的按钮状仪器!
    原来段璀珍的脑电波在从小男孩移动到薇薇安身上的时候,就留了个心眼,她知道这是暂时性移动,支持不了太久,为了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她在混战时把操作台上固定的备用简易遥控器悄然握在了自己的掌心里。
    在手术开始前,因为需要多项测试,段闻曾又和她做过一次脑部共联实验,所以此刻段闻颈侧还贴着相应的电波片,没有摘掉。只要他们俩都还在这个大型操作台附近,受到操作台的辐射电波笼罩影响,通过这个简易转换器,就有几率实现。
    赌一把的事,她成功了。
    段璀珍的意志力就非同常人,此时更是猛兽被逼入绝境,个人思维的力量完全被激发了出来,变得异常霸道凶猛,因此侵占别人大脑的时间竟比之前更长也更顺利。
    “老郑!快点!”谢清呈竭力用血蛊压制着段璀珍,但显然,他已经快镇不住这个疯子了……
    战况越来越混乱了,这个极容易误伤的情况下郑敬风无法开枪,他只得抄起军用匕首扑上去,这次的目标是段闻的脑部。
    铛的一声!
    在这最后一刻,段璀珍彻底挣脱了血蛊,从旁握住一段破碎的合金钢管,横过去,挡住了郑敬风的攻击!
    合金钢管和军用匕首擦出耀眼的金属火花。雪亮的刀光映在两个男人眼里。
    段闻在钢管后面盯着郑敬风,朝对方倏地露出一抹属于段璀珍的冷笑——两人大打出手,近战相搏!
    要论近身格斗,郑敬风当年在警校里就是第一,虽然他如今年事已高,力量已不复当年,但他胜在经验丰富,料想段璀珍叠加段闻都不会是他的对手。
    可是十几招拆下来,郑敬风却越来越心惊,因为他发现自己无论怎么出招,段闻都好像提前知道一样。
    “你到底是谁……”郑敬风质问,“你到底是谁?!!”
    段璀珍只笑不答。
    谢清呈心里咯噔一声,想起这件事他还没让传话的厨子提前告知郑敬风,立刻喊道:“老郑!别用你以前教徒弟的格斗术!他是陈黎生!”
    郑敬风:“!!!”
    “段闻是陈黎生!!”谢清呈在混战中大喝道,“段璀珍占着他的脑子,她能共享他的记忆!!”
    郑敬风如遭雷殛,这一瞬间,他好像什么都明白了……
    段闻,是陈黎生……
    是谢平的徒弟。
    他的老同学谢平,曾那么多年毫无保留地把自己的经验全部传授给这个年轻人,那么认真地教他,那么负责地指点他。
    因为谢平自己的格斗能力不算最优,他为了让陈黎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曾经塞了郑敬风一包软中华,私下里要郑敬风多带带他。
    郑敬风至今还记得那个下午,自己和谢平揶揄的样子。
    “你自己徒弟要我带?”
    “你搏斗比其他人都好,把烟拿去,人好好教。”
    “凭什么啊,他又不叫我师父。”
    “老郑……你怎么还和我在这儿你的我的上了,快点把烟拿走,再不拿走我给所长送去了!”
    “站住!拿过来!真是的,你怎么教个徒弟就和教儿子似的……”
    郑敬风眼中霎时盈满了泪水。
    他发出一声几乎整个地穴都能听到的怒吼:“陈黎生!你怎么能?啊?!你怎么能!!!”
    当年他受老友所托,对陈黎生可谓是倾囊相授,难怪很多擒拿招式明明是他自创的,段闻却能在第一时间做出反应!
    郑敬风心痛如绞,疯了一般对眼前的人报之以重拳,尽管他知道这一刻段闻的意识被段璀珍压制了,段闻自己也许并听不到,但他还是不管不顾地朝着这个畜生怒喝着,撕搏着。
    “陈黎生,我是你师父的朋友,他让我好好带你,从今天开始,你就得跟着我好好学,我不是给每个人都开小灶的,明白吗?”
    艳阳天里,郑敬风拍着陈黎生的肩,对他咧开一个有点痞的坏笑。
    陈黎生:“谢谢郑队,明白。”
    花坛旁,谢平捧着一杯热茶,微笑地看着。
    眼泪淌满了老郑沟壑纵横的面庞,他怎么也没想到……竟然是他!竟然是他!!
    “左勾拳,对,然后右边出脚,回旋踢过来,速度一定要快,否则别人就反应过来了。来,再来一遍。”
    当年的声音仿佛就在耳畔,嘲笑着他,梦魇余声般回荡着。
    郑敬风双目通红,他一拳又一脚地攻击着,他不允许任何人夺走他的对手——必须是由他亲手杀了他——
    左勾拳,右边出脚……
    他看到段闻做出反应了——段闻已经在回旋踢的位置抬起了防御的胳膊……
    郑敬风褐瞳一沉,他眼前回闪着谢平和周木英的脸庞,他看到了四十多年前金三角的星空,他听到了星空下他们三个年轻人的放声大笑……
    郑敬风没有踢回旋,他直直地把自己的身体撞过去,撞在段闻已经准备好攻击的胳膊上,很痛,非常痛。
    胸骨都好像折断了。
    但是与此同时,他也看到了段璀珍眼里一闪而过的惊恐!
    是在对方意料之外的动作……
    郑敬风没有给对方绝地反击的机会,只见得军用匕首的寒光一闪,眼见就要刺入段闻的心口了!!
    噗地一声——
    是李芸!!
    在这危难关头,李芸的改造人竟杀出重围赶来,飞身过去夺郑敬风的匕首!
    下一秒,那匕首握力失控,拉扯中直直地刺到了李芸的胸口位置……
    来不及撤回了。
    匕首刺入,瞬间直没匕刃!!!
    那是……
    那是和谢清呈父母一样的反应……这些高级改造人因为确实存留着活人的一部分思维,所以他们有可能做出活人生前的举动。
    李芸在本能地保护着他的同学,他的朋友。
    那个他以为,仅仅只是陈黎生的人。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因几个人的冲撞搏斗,李芸撞断了身后一个高大的反应装置堆,那个反应堆上有一个易爆警示牌,而此时装置架子因为被撞断了一根,摇摇晃晃地,眼看着就要摔砸而下。
    谢清呈身涌各种强悍异能,他虽盲,却比能看到东西的人更加敏锐,他蓦地反应过来,朝还愣在原地的郑敬风喊道:“老郑,躲远点,要爆炸了!”
    郑敬风脸上淌着热汗,仰头一看,立刻回神,打了个滚起身,朝着反方向跑去。
    而被李芸紧紧护在身下的“段闻”,事实上是段璀珍的意识,她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开始惊叫着要从李芸胳膊下挣出来。可是李芸最后一刻要亲自护着战友的心愿太强烈了,她竟一下子挣脱不能,眼见那反应装置倾斜下来,即将整个倒下砸落,段璀珍失声尖叫出来。
    “放开我!放开我!!放——”声音戛然而止。
    下一秒,段闻的眼眸忽然一颤,瞳仁里又有了属于他自己的光。
    “砰!!!”
    和二十多年前一样,李芸道了一声:“小心!”就这样挡在段闻身前,面对着陈黎生,背对着倒下来的重物。
    一声剧烈的响。
    装置塔砸落,过程中撞到旁边横着的铁柱,玻璃四分五裂,紧接着火光轰地卷起!
    爆炸真的发生了……


【第249章】 已到了最后

    轰隆震响,浓烟腾起,残片碎玻璃渣飞溅一地。
    但令人意外的,爆破所涉区域并不大,可能是那个易爆反应堆里面的溶液并不会造成大规模连锁反应,又或许是冥冥之中有亡人在天看着,这台装置最终竟没有伤害到任何一个警察、军人。
    它只是把李芸,以及李芸紧紧保护着,拥抱着的段闻给阴错阳差地拖下了深渊……
    李芸在那一瞬间像是被激活了二十多年前的记忆,他完全复刻了二十多年前的保护动作。
    可是他没意识到,这一次砸下的不是灯牌,是会炸开的机械……
    硝烟,终于慢慢散去了,露出一片焦土。
    郑敬风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站直了身子,看着眼前这一切。
    他看着段闻浑身是血地淌在李芸改造人的身下,大股大股的血水正从段闻的动脉中流淌出来。段闻全身的皮肉都焦烂了,胸口虽然还有起伏,但也越来越趋微弱。
    郑敬风看着他。
    说来也不知为何,或许是因为这样的欺骗和背叛实在太过悲哀,也太令他震撼。这种复杂的感情竟超过了一场浩劫终将结束的喜悦。
    他喘了口气,战靴踩在积满了残片废铁的焦黑土地上,一步一步,一直走到段闻和李芸的躯体边。
    他低头,看着那个连面目都再也认不出来的男人。
    “为什么。”
    他问他。
    脸颊肌肉耸动,眼泪落下来,雨一般滴到了段闻的脸上。
    “陈黎生,为什么?啊?……你没有感情吗?!你不知道你师父他是没有任何义务对你这么好的吗?他那时候那么累,还每天事无巨细地教你,照顾你,他说你是个好警察!你会是个好警察!!陈黎生——你为什么啊?!!他替你挡过歹徒的刀!你说你不想回家他就带你回他家去!他对你就像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一样好,你到底……你到底是为什么……”
    说到最后,郑敬风已是泣不成声。
    “你在设计他们的死亡的时候,你在害死……给你做过饭,陪你看过病的师父和师母的时候……你是什么心情?陈黎生……你告诉我你是什么心情!!!”
    段闻躺在地上,他仍被李芸紧紧拥抱着。
    那是一个保护同伴的姿势,其实他的师父也曾这样对他做过。
    这个时候,段闻的意识已经完全回来了,但他也已经快听不清任何的声音了。
    郑敬风的怒吼显得很远很远。
    段闻呼吸微弱地这样躺着,他原本是不会这样轻易死去的,在最后一秒钟,他的意识超过了段璀珍的脑电波,他重新回过神来——他本来可以躲开这个砸下来的爆炸装置。
    就在那一秒,他是可以推开李芸,自己躲开的。
    可李芸紧紧抱着他,天真地,想要保护他。
    于是也就在那一秒,他犹豫了。他迟疑着没有把李芸用力推开自己逃出去,他在那决定生死的一秒钟里,盯着李芸的眼睛。
    他在那双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倒影。
    就像很多年前,李芸在小酒馆外,扑上来替他挡住坠落的重物。一个少年望着另一个少年。
    沉静的眸子盯着同样沉静的眸子,只是一个是假无心,一个是真无情。
    就这一秒钟——
    段闻错过了最后的逃开的机会。
    血,不停地顺着伤口流出来,他平静地接受着这一切的发生,他总是不避讳生死胜负的。
    在他看来,人生就像一盘棋局,有时候只是一念之差,就会满盘皆输,他对此并无什么不可面对。只是——
    为什么,那一秒,他犹豫了呢?
    他好像也不知道。
    他是一个自幼就被段璀珍练就的真正的“机器”,没有感情,绝对理性,追求永生和科研最伟大的真理。
    老郑问他,他杀死师父师母时是什么心情……
    是什么心情……?
    曼德拉筹谋着杀谢平周木英的时候,他好像也没有什么感觉,那天他就看着那大货车发出的火光,他没有任何感觉。
    但不知道为什么,后来他日理万机,忘记了许多事。却独独忘却不了那场大火。
    就像他也忘不了李芸发现自己是黑警时,那双写满了失望的眼睛。
    段闻闭了闭眸,他已经动弹不了了,唯独眼珠还能转动,他把最后的视线投到了李芸改造人身上。
    他看着李芸最后保护他的动作。
    他用仅剩的力气,盯着李芸,低沉地问了一句:“为什么?”
    那个浑身是血的替代品、再造人,也用最后的力量,沙哑地说:“我……只是……本能……”
    段闻瞳孔一缩。
    一瞬间,他的眼前好像又浮现了那个年轻警官对什么都漫不经心的脸。
    二十多年前,李芸在小酒馆的灯牌砸下来时,也给了他类似的回答。
    可人的本能,人的感情……是什么?
    他研究了近四十年,从书里研究,从实验室里研究,从细胞里研究,从别人身上研究,藏在和善而绅士的假面之后研究。
    他有时觉得自己什么都参透了,他对人性的琢磨鞭辟入里,已经可以任意拿捏。只要他想伪装成一个什么样的人,他就可以做到成为那个人。
    正因如此,这些年,不乏被他利用了还对他死心塌地,爱之入骨的男女,比如卢玉珠。比如那些比卢玉珠更加面目模糊的过客。
    他和他们纠缠游戏,试图在其中感受人的喜怒哀乐,可到了最后,他竟然连他们的名字都记不清楚了。
    难道人的本性就是这样的吗?
    那为何,李芸的本性并非如此?为何李芸可以对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同学施以援手,以身相护?
    慢慢地,不知为什么,段闻想起很多年前,他还在大学的时候。有一次跑完步,在开着广玉兰的操场上,他和李芸并排坐着。
    那时候他们才刚入学,彼此不怎么熟悉,李芸懒洋洋地睨过眼,看着他:“陈黎生,我觉得你这人啊,挺怪的。”
    他有些警觉,但还是按照他早已学会的正常人类的反应方式,笑了一下:“我怎么怪了?”
    “感觉你太正直了,像是装的。”
    “……”
    树上的蝉吱吱呀呀地叫着,九月的风里有一种夏日将谢秋日未临的慵倦甜香,花坛里的花开得很鲜艳,在他们身边无声地摇曳着。
    在那令人尴尬的静默中,李芸忽然扑哧一下子笑出来,他把一瓶冰汽水递给他,神情还是懒懒的:“开个玩笑。咱们以后都是同学嘛,以后万一进了警局是一个小队的,有危险还指望你给我挡一挡。”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指望我给你挡?”
    李芸一扯嘴角,露出一个不那么警察的,很有些冷艳的薄笑:“因为我看着很像个会当叛徒的,其他同学都不太愿意接近我。没得选了,就只有你这个老好人。别怕啊陈黎生,我其实挺靠得住的,当你真有危险的时候,我也会救你的。”
    “……”
    “没开玩笑,你相信我啊,人嘛,总归都是有感情的。干一杯。”
    李芸拿玻璃汽水瓶和他手里握着的瓶子撞了一下。
    叮铃铃——
    警校的铃声响彻校园,李芸闷了口汽水,拿校服擦了擦汗,回过头看向他,眼睛很明亮。
    “下课了,一起走吧。”
    段闻闭上眼睛。
    下课了,陈黎生。
    我们一起走吧……
    最后的最后,段闻好像又回到了那次小酒馆爆炸发生之后——
    在楼道里,年少的李芸支着拐杖,懒洋洋地笑望着他。
    “陈黎生,我腿伤了,打着石膏呢,你背我回去吧。”
    “……宿舍在七楼。”
    “你不愿意啊?”
    “……没有。”
    他最终在他面前矮了身,露出穿着警校制服的宽阔肩背。
    “你上来吧。我背你。”
    他一辈子没有背过第二个人从一楼上到七楼,哪怕是弟弟陈慢,他也没有背着爬过这么高的楼层。
    李芸伏在他背后,脸颊贴着他的背脊,哪怕隔着衣物,都能感觉到他的温热。
    那时候的大学校园,楼道灯昏暗,绿漆墙,水泥地,有一层的灯还坏了,他背着他,走的格外慢。
    李芸在他背上,挺高的一个男孩子,竟然不是很重,大概是太瘦了。段闻想起来他家里的条件似乎不是很好,贫村里来的孩子,要拿助学金过活的。
    他沉闷了一会儿,说了一句话:“晚上我请你吃火锅,还是你想吃你家那里的过桥米线?”
    “啊?”李芸好像是在他背后笑了,“那你又要背我下楼,然后再背上来。”
    “……没关系。就当锻炼了。”
    “那我吃米线。”
    “好。”
    “多一份肉的那种。”他好像觉得自己提了一个很过分的要求,并为此洋洋得意着,“你可别把我丢哪儿不付钱。”
    陈黎生听完笑了。
    只是楼道里好暗,他面朝着地,李芸也没有看到他的笑。
    谁也没有看到他的笑。他的表情向来都是因为各种目的,才会呈现的,但那一次无人瞧见,他却露出了那样沉和儒雅的神情。
    可惜他没有想过这是为什么。
    他只说:“好。我背你过去,也会背你回来。”
    李芸大乐起来:“你还真是个很好的人啊……”
    那个天真的少年说,你还真是个很好的人啊。
    那个还未染鲜血的少年道,我背你过去,也会背你回来。
    我背你回来……
    血越流越多,意识越来越模糊,生命从中一并流逝,段闻没有想到,自己最后竟没死在任何人的刺杀中,而是死在了李芸潜意识对他的保护之下。
    仿佛冥冥中有着最有力量的东西,可以护人也可以杀人,它无声无息地引着段闻走向了这个结局,走了二十多年。这二十年间,段闻一直在寻求这种力量的真谛,就像他寻求每一个科研的结果一样。
    而在他生命的最后一秒,两人少年时的温和对话和笑声忽然都消失了,陈黎生和李芸也都残忍地不见了。
    他耳中只响起了李芸对段闻说的那句浸满了失望和鲜血的话。
    他的云雀死时,曾说:
    “你到了最后,或许能明白……”
    段闻不知道自己是明白了还是没明白。
    他最后唯一清晰感受到的,是自己眼尾处淌下的一行温热……
    那是什么呢。
    好像是他一生,都不曾拥有过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