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08-17

梨花烟雨: 悍匪系列之 果子棋缘 下

第七章

也不知睡了多长时间,他迷迷糊糊的醒过来,房间里静悄悄的,江百川不见了,厨房里也听不到任何声音,张大海心里一惊:怎么回事?难道那个公子哥儿把厨房烧了后畏罪潜逃了吗?
他刚想到这里,便看见江百川急匆匆从外边进来,手里捧着一个大大碗公。
张大海松了口气,并且很为自己的小人之心而惭愧。而进了屋的江百川见他醒了,先是一愣,接着他那可以媲美城墻厚度的脸皮便不由自主的红了起来。
「这是你做的粥吗?」张大海看着摆在自己面前的大大碗公,里面是一碗浓稠的,散发着浓郁香气的鱼肉粥,他终于绽开一个欣慰放心的笑容。
「是......我......买......买的......」其实江百川很想承认说是自己做的,不过骗得了一时骗不了一世啊,何况自己在张大海眼中马上就会变成罪恶滔天了。
「买的?你不是说你要自己做吗?」张大海疑惑的看着他,然后视线移到他黑黑红红的手上。
江百川都有点不敢看心上人的眼睛了,真是的,什么时候这么窝囊过啊,可偏偏就是面对大海,他没来由的心好虚啊。
躲闪着张大海的眼神:「那个......我......我本来想做,没......没做好......所以......所以......」他试图将自己的手藏到背后,自己已经够丢人了,这双狼狈不堪的爪子就别再出来现眼了。
「给我看看......」张大海固执的拽出那两只手,原本修长有力的浅麦色双手现在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颜色,上面抹了几道浓浓的黑色煤灰,还有一些细小伤口里渗出的鲜血,和煤灰染在一起,一种说不出的狰狞颜色。
「大......大海......」江百川想抽回手,却被张大海攥的更紧:「你根本就不会做饭是吧?这些伤口是被菜刀伤了还是被柴火上的倒刺儿划的?」他细细抚摸着那些细小伤口,语气平静。
「嗯,都有。」已经到这份儿上了,还怕更丢人吗?大海要笑就笑吧,趁这时候笑个够吧,等下有他哭的。
「你......有很高的功夫是吧?你以前握剑或者握刀的时候,从来没有人能伤到你吧?」仍是平静的语气,不过张大海握着江百川的手有点哆嗦。
「嗯,算是吧,论起武功,能伤得了我的人倒的确不多。」这个不是吹的,除了那些除了打秋风外就不下山的怪物长老和沈千里等兄弟,能在他手下全身而退的人还真不多,更别提伤他了。
不过现在这种时候这种场景,被张大海提起自己有多厉害,江百川一点也不觉得欣喜,钻进牛角尖的他把张大海的话自动理解成:「你这么厉害却还让菜刀和柴火欺负了」的意思,那当然是嘲笑。
「你......你为什要么对俺这么好?」张大海忽然将头垂了下去,额头抵上那双黑红相间的手,江百川感觉到手上传来一阵湿意:是,是真的吗?可能吗?他的大海在哭,在......为自己的这双手哭泣。
「为什么要对俺这么好?」张大海的语气哽咽着:「在山崖上的时候,你明明可以自己逃生去的,为什么不肯放开俺,宁愿让俺拖累死你?为什么竟然为了俺甘心去厨房那种除了油烟就再不会有别的脏地方?明明是一双谁都伤不了的手,为什么却要让菜刀和柴火这种上不了台面的东西伤得左一道右一道伤口?江百川,你......呜呜呜......」
在问了一连串为什么后,张大海干脆伏在江百川的手上痛哭起来,从来都不知眼泪为何物的大男人,此时真的为江百川感到心疼。
江百川愣在了那里,许久之后他才回过神来:大海在哭,是真的,为了自己的手哭,或许也是为了之前在悬崖上吃的那些苦头而哭。
但是这有什么呢?和拥有了他的那种幸福相比,这点苦头简直就是微不足道的。
「大海......」他慢慢弯下身子,将那个痛哭的人搂进自家怀里,在这一刻,他是真真正正了解了沈千里那种因李大喜的乐而乐,因李大喜的痛而痛的感觉。
原来千百年来为多少人赞颂的情之一字果然是如此的缠绵悱恻,让自己冷硬如铁的心脏也因为大海的泪而融化出那样的柔情似水。
「这些都是小事,根本不用放在心上的,你先把粥吃了,这时候温温热热的吃正好,否则凉了就会发腥了,等明天我去给你买红枣粥吃,今天的卖完了。」
提起这个江百川就觉得不满,那个粥店里粥的种类实在太少了,只有三五种最基本的,而且连燕窝都没有,真过分啊。等这几天准备准备,他把张大海带到山寨后,一定得好好的给他补补身子。
张大海听了他的话,连忙听话的捧起碗,一口气喝了个干干净净。他知道这粥不便宜,要三个铜板一碗呢,平时每次走到粥店,自己都要用力的吸几下鼻子闻闻,可从来没舍得买过。
「真好喝啊。」张大海放下碗,目光又看向江百川的手:「江百川,你是不是做不出粥就跑到外面去买粥了?你回来了这么久,粥还是热的,可见你跑得一定很急吧,那个粥店离俺家可不近呢。」他又开始感动了。
如果这种时候告诉大海厨房已经被自己烧了一大半,他应该能够接受得了吧?不会下一刻就把自己扫地出门吧?
江百川犹犹豫豫的想着,心里直恨自己为什么要逞强,眼看两人的感情都渐入佳境了,结果这一开口说烧了厨房,大海还不得和自己拼命啊。
「大海,我......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江百川鼓起勇气,反正即使现在不说,将来也要被揭穿的。
「什么事情?」张大海美食入腹心满意足,握着江百川的手兴高采烈。
「这个粥很香的。」不行啊,大海在握着我的手,这么甜蜜的时刻,怎么可以说出那么煞风景的事情呢?江百川嘴唇颤了颤,要出口的话临时咽了回去,由另一句话替代。
「哦,我知道啊,真的很香,江百川谢谢你。」张大海有点蒙,就这件事,江百川的脸色也太郑重了吧。
「大海,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看着张大海放开了他的手,转身回头找寻什么东西,江百川二度鼓起勇气开口。
「嗯,你说啊。」张大海从炕头上摸出针线:「江百川,你看你好好的一件袍子都挂破了,快脱下来俺给你缝缝。」他扬了杨手中的针线。
「哦......」江百川有点呆愣的脱下身上衣服递给张大海,看他倚着被子灵巧的飞针走线:「真没想到你还会这一手。」他由衷的赞叹着。
「俺从小就没有爹娘,一个孤儿长到这么大,又没有个知冷知热的女人,当然要事事自己来了。」张大海头也不抬,而他的形象在此时江百川的心中,简直比仙女还要美好可爱。
「江百川,你刚才说要告诉俺什么事?」张大海缝好了衣服上的口子,那里几乎看不出有过裂痕,他觉得身上的力气恢复了一些,就半坐起来,招呼江百川到自己身边,替他披上那件衣服,一边漫不经心的问。
「哦,我是说......我是说那碗粥也很鲜,因为是鱼肉粥。」江百川都想掉眼泪了,这简直是他此生以来说过的最蹩脚的谎言。
可这么幸福的时刻啊,大海在他的身前,像一个贤慧的妻子般替他试着衣服,怎么能让烧厨房这种煞风景的话破坏这副安宁祥和的画面呢?而自己的心脏也因此狂跳,实在没有灵感编出像样一点的谎话了。
「俺也知道啊。」张大海狐疑的看向江百川:「你到底想说什么,就直说了吧,俺在听着呢。」可见江百川的谎言真是太不高明了,连憨厚如张大海都开始怀疑。
「大海,你......你还记得我们在山崖上的诺言吧,你答应会嫁给我的,虽然现在我们没有死,但是你不会食言吧?」他一说完,张大海的脸就腾的红了,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大海,你说啊,你一定要说出答案,我才能告诉你这件事。」不管了,先把人套住了再说,江百川这回是铁了心,大不了就用抢的,反正李大喜不就是被沈千里抢回去的吗?神个秘谁
「俺......俺......俺......」张大海的脸红红的,最后看实在躲不过去了,才用比蚊子哼哼还小的声音道:「俺不答应有用吗?你......你都把俺的媒婆赶跑了,以后还有谁敢上门给俺说媒啊。」
虽然心里愿意,但嘴上可不能这么说,多丢人啊。连张大海自己都奇异于心意的改变,或许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他是个从来没被人疼过的人,因此江百川对他的爱护才会轻易就攻破他的心房。
其实早在悬崖上的时候,自己说到了阴间会嫁给他,那时候......自己应该也不是为了那些钱吧,似乎......似乎嫁给眼前这个家伙真的挺不错的。
张大海被自己的心里话吓住,连忙抬头结结巴巴的转移话题:「好了,江百川,你可以告诉俺到底是什么事情了吧?」
「厨房烧了,你家的厨房,被我烧了一大半。」江百川用孤注一掷的口气说出这句话,然而他的唇边却泛起了一丝诡异狡猾的笑容:嘿嘿,不管怎么样,人是骗到手了。
「烧......烧了?什么东西烧了?」张大海目瞪口呆的问,其实他不是没听清楚,他只是不想相信这个事实,所以衷心希望刚才的话只是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听错了。
「你没听错,大海,我没有做成粥,反而烧了你家的厨房。」江百川深吸一口气,残忍的打破张大海最后一丝希望,看着对方绝望的脸色,从不知罪恶感为何物的他竟然平生第一次低下头去。
「你......会帮我把它修好吗?」张大海的口气听起来想哭,看着江百川那双伤痕累累的手,他用仅余的一丝理智压下掐死对方的冲动,不过问话的语气还是那么的绝望。
「会的,我绝对会帮你把它修好的。」江百川迅速的抬起头来保证,他没有料到这种惊天消息竟然还没让张大海发飙,这是说明,他对自己的感情已经迅速升温了吗?他被这个可能弄得兴奋起来。
「不是你......」张大海大声的吼出来:「我是说找泥瓦匠,木匠,找他们来修,如果让你修,难道想把剩下的一小半厨房也给弄塌吗?」这不是不可能的,就依照眼前这人对各种活计的白痴程度。
「我......我立刻就找人来修,大海......大海你别生气。」江百川吓得一个高儿蹦到门口:「你......你千万别生气,我这就去找泥瓦匠木匠来修,我绝对不插手,我会还你一个干净整齐的厨房。」
他惶恐的下着保证,话音刚落,整个人就逃也似的飞奔出去。
张大海无力的倒在床上,双目瞪着天花板看,半天后,他开始呵呵的傻笑起来,最后笑声越来越大:原来那个高高在上的江百川,其实也有这么可爱的一面。他捧腹弯腰,连眼泪都笑出来了。

在张大海的监督下,江百川乖乖的不敢踏进施工现场一步,而烧掉的一半厨房在本村泥瓦匠和木匠的手下,正在逐步的恢复原貌中,当然,说恢复原貌也不太恰当,因为新盖起来的厨房可比原来的要漂亮多了。
张大海坐在树荫下,心满意足的看着崭新的厨房屋顶,心眼里转着不良的主意:如果他让江百川不小心把自己家整个房子都烧了,然后再让他负责出钱重盖的话,老天爷会不会降雷劈死贪心的自己啊。
总算对雷公公有所惧怕,让张大海只是想想而已。抬头看了看天色:嗯,已经晌午了,江百川已经走了一夜,怎么还没回来?他不是说上午就可以回来的吗?不知为什么,想到那个家伙,心里竟然觉得甜丝丝的。
他努力的晃了晃头,自己在心里拼命的道:张大海,你不可以这样,你是一个男人啊,你怎么可以因为对方施的小恩小惠就轻易投降了呢?这不行,想想那些可怜的地瓜吧。
在之前的时候,每次一想到被碎尸的地瓜,他心里总会对江百川产生一丝怨恨,可是如今,他大概真的没救了,因为那些地瓜竟然也勾不起他对江百川的恨意。
泥瓦匠们纷纷走了过来:「大海,身体恢复的差不多了吧?等着江公子给你送饭呢?行了,我们回去歇晌了,这厨房再有一下午大概就能完工,傍晚再结算工钱吧。」
「嗯,好的,你们回去吧,歇个晌觉再来。」张大海憨笑着和大家挥手,直到工人们都走得不见影子了,门外江百川还是没有出现,他实在觉得无聊极了,从身边篮子里抓起一个苹果大口啃着。
爲了给张大海好好补身子,江百川今天特意回了一趟龙虎山,将山上的燕窝熊掌鱼翅等上好补品山珍扫荡了一番后,便高高兴兴的下山往张大海的村子而来。
一路上,想到爱人的身体已经恢复的差不多,这些天他对自己是空前的和颜悦色温柔乖巧,江百川的心里就宛如喝了蜂蜜一样,甜的都无法形容了。
他准备把这些补品给爱人吃完后,就携他一起去碧青山和自己的三位死党会合,到时候便在天地和好友的证明下与大海共结连理,从此后生生世世双宿双飞。一想到这里,他简直就要幸福的笑出声音。
「哎呀,我说老姐姐,你听没听说,连由村的那个张大海好像找了一个男人当靠山,这些天十里八乡的人都传疯了呢,都说那个姓江的公子多么多么有权有势,多么多么的有钱,样貌身材又是如何如何的出色......」
前面小林子里拐出的两个女人引起江百川的注意,他故意放轻放慢了脚步,想听听这两个三姑六婆到底在说什么。
另一个女人便是之前给张大海说媒的媒婆,闻听此言,不由得把嘴一撇,哼了一声道:「什么了,你是不知道,那个江公子可是杀人不眨眼的,前些天从洛阳城里回来的方况说过了,那个江公子就是龙虎山上的土匪头儿,大海要是不答应他,他红了眼能把咱们整个村子给灭了,大海也是没办法,要不然一个男人不图娶老婆生孩子,却去嫁给另一个男人,干那些女人才干的事情,谁愿意啊?」
先前的女人大惊道:「什么?你是说龙虎山上的那群土匪?哎哟阿弥陀佛,那可是一群无法无天的魔王啊,哎哟老天,大海委屈些就委屈些吧,有什么法子,难道咱们全乡人都给他陪葬吗?」
她不住双手合十的拜佛,丝毫没有发现身后脸色已经发白的江百川。
「那你之前给他说过的那门亲事就这么算了?」那女人拜完佛,又忍不住好奇心,而这也是江百川最关心的问题。
「那不算了还能怎么办?」
媒婆摊手:「谁敢去惹那群土匪啊,俺倒是挺可怜大海的,唉,好好的一门亲事,老丈人上门时他虽不在,可人家姑娘家也没怪他,本来都同意这门亲事了,如今却被那个江公子横插一杠子,就可惜了大海,一直盼着有个老婆,如今老婆没娶到,还把自己搭进去了。」
先前的女人笑道:「老姐姐保了半辈子媒,就从来没有牵不成的红线,到底这回也翻了船了......」
不等说完那媒婆就尖叫道:「这是什么话?怎能说俺翻了船,这是形势比人强,没有办法的事情,前天俺从他家门前路过,大海还趁着那个江公子不在,和俺哭诉说他是满心的想娶老何家的姑娘,就是如今自己做不得主,哼哼,你说要是没有那个江公子,大海还不早和何家闺女是一对了,俺这谢媒钱也收定了的。」
那媒婆为了强调不是自己保媒失败,竟然信口胡诌起来,这也难怪她,做媒婆的嘴里本来就没有几句真话,若论起颠倒黑白撒谎骗人的本事,天下间还没有几个人能强过她们。
不过江百川哪知道这些都是媒婆的信口瞎扯,他怔怔的站在那里,连手里的燕窝鱼翅等掉到地上了都不知道。深秋的风捲起几枚落叶,扑打在他的身上,他却恍若未觉。
是因为太幸福了吗?是因为自己这些日子已经幸福的得意忘形了吗?所以老天爷才会在他最快乐的一刻降下这样一个晴天霹雳。
乐极生悲,原来就是这样的滋味,整个心都被掏空了似的,难受的连呼吸都好像那么费力。
「不,不会的,大海不会只是因为知道了我的身份才屈从我的,他......他应该也是真心的爱着我......没错,他是爱我的,和害怕感激担忧无关,都没有关系,他......他就是喜欢我的,如同我爱他那样深,他也是很深很深的爱着我......」
江百川喃喃着,颤抖的手缓缓捡起散落一地的东西,他一边将东西装进包袱一边拼命的自语。
可是到最后他却绝望的发现,这些自语不过是他为了说服自己的藉口而已,其实全都是一厢情愿的想法,大海心里真正的想法和渴望的东西,他从来都没有了解过。
江百川一步一步的往回挪着,渐渐的,正午的太阳火辣辣的晒在他身上,让他的汗水打湿了半片衣襟,他却一点都不觉得热,也不是不觉得热,他现在,几乎连最基本的感觉都失去了。
他想飞奔回村子,抱着张大海好好问问他,问问他到底是因为什么才答应嫁给自己,问问他的心里是否真的不愿意做自己的爱人。
如果是这样,自己会放手的,他不会逼迫大海,即使是一向都霸道惯了,他也不会去逼迫自己一心爱着的人,而且,他江百川也绝对不会去强求一份根本就不可能属于自己的感情。
可是当真的走近那间熟悉的茅屋,他却又退缩了,他告诉自己媒婆的话肯定是假的,大海一定是真心喜欢自己的,可这话连他自己都不相信。
他没有忘记就在几天前,大海还心心念念的忙着娶妻的事情,甚至爲了老丈人的到来,而任由自己带他连夜赶路。
所谓近乡情怯,江百川此时便是这种心情,只是再遥远的路也有尽头,无论他用多么慢的速度,最后他仍是站在了张大海家的街门前。
张大海已经开始啃第二个苹果了,刚摘下来的苹果又脆又甜,让他爱不释手。在他「吭哧」一口又咬下一大块果肉后,他看见站在街门前脸色白的吓人的江百川。
「大海,我问你,你是不是根本不愿意嫁给我,你只是慑于我的权势狠辣,生怕我对你村子里的人不利,所以才不得不答应我,其实你心中,始终还是想娶那个何家的姑娘的,是不是?」
江百川连珠炮般的将所有疑问问出口,他期待着大海能够横眉立目的跳过来,指着自己的鼻子骂自己是脑子坏了,期待他问自己是从哪儿听来的谣言,不过很快的,他就失望了。
张大海在听到这几句话后,竟然拼命的咳嗽起来,一张脸也渐渐的变成红透如煮熟的虾子,片刻后,他似乎也觉得拿咳嗽来掩饰不太好,嘴里「嗯嗯啊啊」了两声,却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有一张脸憋的更红了。
江百川如同三九寒天掉进了一个深深的冰窟窿里,他不用看也知道自己此时的脸色一定是惨白的,身子晃了几晃,他勉强的稳住身形,却见张大海似乎想奔上前来。
「大海,我知道了。」他惨笑一声,觉得一颗心痛得像是要炸开来,而最艰难的是他还要逼自己亲口说出放弃的话。
「你放心......我......我不会逼你,我......也舍不得逼你......你怎么会......怎么会以为我会拿你的乡亲们来要胁你呢?你......你根本不明白我爱你到了什么地步......我......我爱惨了你你知道吗?」
他不住向后退着,脸上虽然在笑,可是眼泪却不争气的流了下来。
「这些补品......是我拿给你补身子的......也是我送给你的......最后一样东西。」
他放下补品,一步步向后退着:「从此后,我不会再纠缠你,你......安心的去过自己梦寐以求的生活吧,娶妻生子......我祝你......夫妻白头到老,举案齐眉......」
他再也说不下去,生怕再迟一刻,他就会上前点了大海的穴道,强行将他带走。
最后再看一眼明显是愣住了的爱人,江百川心中升起了一股难言的滋味:也许这样的结果是最好的,自己虽然不能拥有这个男人,可在对方的有生之年,他的心里大概也永远抹不去自己的名字了。
「我会永远的......念着你,后会无期了。」说完这句话,江百川头也不回的飞奔而去,他使出了全部的内力,用了有生以来最快的轻功,以至于他的身影转瞬间就消失在张大海的视线之内。
张大海不敢置信的看着那个身影消失的方向,他还在不停的咳着,咳的弯了腰,咳的眼泪都流出来。最后他终于发出一声绝望和愤怒的大吼:「江百川......」


第八章

来到碧青山已经半个月了,江百川却还是和刚来时候行尸走肉的模样没什么两样。
沈千里和聂十方凤九天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虽然知道事情一定和他说要带过来成亲但结果并没有带来的张大海有关,不过派去的探子还没有回来,江百川又不肯开口说话,所以他们除了寸步不离的看着好友防止他做傻事外,什么也不能做。
虽然他们也认为让江百川做傻事的机会等于零,不过看他那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每个人都不敢大意。
深秋时节的碧青山虽不是一年中最美的季节,却是最欢乐的时候。
李大喜开垦出的荒地已经喜获丰收,所有碧青山的喽啰都自愿的去帮这个压寨夫人抬豆子,玉米,高粱,谷子等农作物,受李大喜那五音不全的歌声感染,这个时候的碧青山上是一片欢乐跑调的歌唱声。
江百川就坐在李大喜开垦出的荒地的地头上,一双眼睛片刻不离李大喜身上,他仿佛看到一个月前的张大海,也是这样汗流浃背的在地里忙活着,连眉眼都笑了开来。
「百川,咳咳......」陪坐在他身边的沈千里聂十方凤九天集体对望一眼,终于沈千里再也忍不住心中的醋意,他尽量试着用柔和的声音开口。
「那个我知道你是绝不会做出喜欢上朋友老婆这种不仗义的事情的,但是,那个大喜他毕竟已经是我的人了,你再看也没有用,所以......所以......咳咳,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我明白。」江百川苦笑一声,这是他来碧青山后说的第一句话:「千里,你不要瞎想,我只是觉得,大喜和大海真的很像,尤其是他们干活时的样子。」
「那......那其他的兄弟们不也是在干活吗?」沈千里循循善诱:「你也可以看他们啊,所有人干活时的样子都差不多吧?」
江百川摇头:「他们干得不地道,不会让我想起大海......大海......」他微微的叹息了一声,忽然站起身来喃喃道:「你说得对,无论我怎么看,大喜就是大喜,他永远也不会是大海的......」
他一步三晃的离开,身影在夕阳下拉的老长,看起来凄凉而又落寞。
「他没有事情吧?」聂十方看着好友孤寂的背影:「我们应该是世上最坚强的人,不会被任何打击击倒,对吗?」
「难说。」沈千里犹豫着摇头:「如果是之前的我,我也会同意你的话,可是现在,我根本不敢想像如果没有大喜,我还怎么活。」这是实话,在当初以为大喜死掉的时候,他就打算杀了那个老太婆然后自杀去陪他的。
「别拿我们和你相比。」聂十方和凤九天齐声吼,换来沈千里的一个白眼:「会有的,你们会有那么一天要和我比的。」
「呸呸呸,乌鸦嘴。」聂十方向地上吐口水,而凤九天则担心的看着江百川消失的方向:「你们说......他会不会去寻短见?」
「不会这么夸张吧。」另两个人齐声吼,但是随着话音落下,他们不约而同的站起身向山下奔去。
「都怪你,不过就是多看了大喜几眼,你看看你,吃什么醋啊?最起码可以让他安安分分的待在这里。」聂十方一边奔跑一边抱怨。
「废话,敢情不是你老婆,他老那么盯着大喜看,我是担心他万一因为移情作用再喜欢上大喜怎么办?」沈千里哼哼唧唧的答。
「所以你就不得不出声提醒,你个重色轻友的家伙。」凤九天就差没朝沈千里吐口水了。
三个人急奔的脚步蓦然停止,在他们的前方,江百川站在悬崖上,秋风吹起他的白色衣袂,猎猎作响,他整个人似乎随时都会驾风而去。
「完了完了完了......」聂十方小小声的说:「没想到百川这家伙平时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可经受了这么一点打击就想寻短见,老天啊,爱情这玩意儿真他妈的不是个东西啊。」
「别嚎了,小心让他听见,直接就跳下去。」沈千里没好气的低吼,而他的吼声比起聂十方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们在干什么?」意外的,江百川竟然回过身来,看着他们三人微笑:「你们不是以为我会寻短见吧?太好笑了,不过就是情场失意了一下而已,我江百川想找什么样的人找不到啊?谁说我就非要在张大海那棵歪脖子树上吊死的。」
「对对对,像那种土包子,能看上他们而且离不开他们的人纯属脑子进水。」凤九天猛点头,然后就感觉到一道杀人视线飘了过来。
「这不是安慰百川吗?你就给我委屈一下吧。」他低声的说,然后看到江百川步态潇洒的从断崖上一步步走下来,心才算彻底放回了肚子里。
「九天,你说的没错,一个土包子而已,我对他的爱恋就到此刻为止,既然说要放手,就不能再拖泥带水的,我和他,都有各自的生活要过,从此后,只能在天涯遥遥祝福了。」
「我听着这话怎么特言不由衷啊。」沈千里小生嘟囔,然后他被聂十方和凤九天狠狠瞪了一眼,于是连忙拍掌道:「没错没错,百川,你才不会像我这么没出息,拿得起放得下,从此后就别再想着那个张大海了,本来他的名字和你就不对嘛。」
「名字不对?」聂十方和凤九天都惊奇的问,连江百川的满怀伤情都被好奇取代了:「千里,这是怎么说的?」
「这还用说吗?百川东到海,何时复西归,你看看看看,你这百川一进到大海里,就再也出不来了,名字如此,你到时候还不得被那个张大海克的死死的啊。」沈千里煞有介事的点头。
聂十方和凤九天都忍不住翻起了白眼,哼了两声道:「算了,这个东西也作不得准,你的名字和李大喜倒不犯克,结果怎么样,还不是被他克的死死的。」
「好了好了,我们以后不再提这件事情好吗?我可是好不容易才走出爱情失败的打击呢。」江百川颇为感慨,立刻得到三位狗友的赞同。
三人一起往回走,聂十方凤九天以及沈千里拼命搜肠刮肚的寻些笑话来说,正笑闹着,忽然山寨二当家的飞奔过来,一边大声道:「头儿,探子回来了,关于那个张大海的事情都打听清楚了。」
沈千里聂十方凤九天的脸上齐齐下了一排黑线雨,暗道难道这家伙眼睛脱窗了吗?没看见江百川在这里就大声的嚷嚷。
不过江百川在面色一变后,倒是很快恢复了常态,看着好友们的尴尬的笑容,他微笑道:「走吧,回去听听探子怎么说,有不详细的地方我再给你们补充。」
「嘿嘿......嘿嘿......」三个人只能剩下讪笑的份儿了。却听江百川认真的道:「没关系,既然我已下决心放手,就要做到听见任何事情都能够心如止水的地步,哪怕现在探子告诉我他几天后就要成婚了,我也不会感到心痛的。」
一起走到前堂,果然有两个貌似精明的探子坐在那里,一见到他们来,都躬身参见,但眼见江百川也在,他们倒支支吾吾的不知说什么好了。
「有什么事就开门见山的说吧。」沈千里和三位好友一起落座,既然江百川都不介意了,他也没必要拖泥带水。
「说什么说什么?李三张四又要说故事了吗?」夜幕降临,李大喜收了工,在后面洗了澡,换上一身干净衣服,神清气爽的跑过来,准备让沈千里吩咐开饭。
一见了自家爱人,沈千里连眉眼都笑开了,一把揽过大喜,刚要安置在自己的大腿上,就听凤九天聂十方一齐咳嗽了一声,那意思很明显:你们两个想卿卿我我,到后堂没人的地方去,这里可还是有一个刚遭受了感情重创的人呢。
沈千里无奈,只好让李大喜坐在旁边,见他喜滋滋的一副兴奋好奇样子,他的心里就觉得幸福的快要溢出来了。
主子发话,压寨夫人又是这么一副兴头样子,张三李四索性也不忌讳江百川了,将自己打听来的事情一五一十全说了出来,只是碍于当事人就在旁边,没好意思添油加醋,两人自觉精彩度下降不少。
「啊?江百川,你......你怎么也会喜欢上一个农民?难道你们这四个兄弟都有病吗?放着好好的大闺女不去喜欢,专门喜欢俺这样的男人,这还不说,还非得是庄稼汉子,你们不都是很看不起俺们这种被你们称为土包子的人吗?」李大喜纯粹是单纯的好奇而已。
江百川觉得嘴角快要抽筋了,这......这李大喜一副纯洁无辜的样子,难道他真的忘了自己如今这个结局是受了谁的诅咒吗?
「大喜,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你不会忘记吧?」江百川咬牙切齿的道。
其实被诅咒了,爱上了那个土包子大海也就罢了,最让他郁闷的是:沈千里这家伙明明是用强的,最后都可以和李大喜双宿双飞,而自己对大海的温柔体贴,纵容溺爱却只落得个形单影只的下场,这老天爷真是不公平啊。
「拜我所赐?」李大喜果然忘了当初的诅咒,疑惑看向自家老公:「不对啊,那个什么张大海的住洛阳乡下,俺根本不认识他啊,怎么会给你们两个做媒?」
他一句话比什么绝顶神功都厉害,一下子就让四个人差点趴下了。
「做媒啊?」李三又想起了临走那天听说的事情:「说到做媒,自从江公子你走后,听说做媒的人都快把那个土包子家的门槛踏破了,我们临走的时候,似乎有户人家上门去看家了呢,按照乡下的习俗,这若是双方都同意了的话,不出两个月就可以成亲的。」
「成亲?」江百川一下子站了起来,连身子都有点哆嗦了:「他......他要成亲了?」他似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几个字一般。
「是啊。」张四李三奇怪的看向这位山大王:「我们是听说那姑娘家早前就对张大海有意,张大海也挺中意对方的,所以我们想,这成亲之日恐怕不会太远了吧。」
「砰」的一声,江百川身边可怜的桌子被残忍拍下一个桌角。
只听他咬牙切齿的恨恨道:「成亲?张大海,你倒是好风流快活,我才走了不到一个月,你那边的媒人就把门槛都踏破了,而且还迅速的连成亲日子都快有了,你你你你......就算是为了安慰我一下,你也应该收敛收敛,等过个一年半载再考虑这种事吧?
他越说越愤恨,最后干脆在屋内转起了圈子,一会儿指天一会儿骂地的嚷个不休。
聂十方凤九天沈千里李大喜齐齐愣在了那里,过了好半天,凤九天才吐出一大口长气,轻声道:「不知道是谁在一个时辰前才说过,『既然已下决心放手,就要做到听见任何事情都能心如止水的地步,哪怕现在探子告诉他说张大海几天后就要成婚了,他也不会感到心痛的。』十方,你还记不记得是谁说的?好像不是我,千里更不可能,咦,难道是你吗?」
「我?凤九天,你是想要我替现在如热锅上的蚂蚁团团乱转的家伙背黑锅吗?」
聂十方翻着白眼:「你记性不好,我来告诉你,刚刚那个发疯乱吃飞醋说什么人家张大海风流快活的人,就是在一个时辰前才信誓旦旦说不会因为人家成婚有所改变的人。」
「哦?是吗?这么说是我的记性不好吗?可我的记性一直很好啊,还是说,某人这种太过急剧的转变让我无法相信才会这样的呢?」
凤九天夸张的叫,聂十方也煞有介事的点头道:「没错没错,一定是某人的转变太过急剧才会让你这样的。」
这两人的一问一答险些把江百川气死。
他哪里会知道自己的定力如此不受信任,明明想起来似乎也不是什么难事,可为什么一听到他成亲的消息,胸口还是发闷的要命,闷的他不得不这么发疯呢?否则他觉得自己会连气也喘不上来的。
那边的李大喜还在问沈千里自己是什么时候给江百川做的媒,而沈千里显然不太想解释这件事情,他的心思明显飘到了别处,最后干脆一起身,很是意味深长的拍了拍江百川的肩膀∶「兄弟,你自己在这里发泄一会儿吧,兄弟我就不相陪了。」说完拖着还明显处于好奇中不愿意离开的李大喜就走。
聂十方和凤九天对视一眼,也都耸耸肩离了大厅,剩下江百川一人在屋里疯够了,便又出了门,抬头看看,天上一轮弯月,就如同那天晚上,他和张大海连夜赶路时的一般模样。
他的思绪蓦然就飘回了那个夜晚,那个可称是多事之秋的夜晚,渐渐的,两人相吊在悬崖上的情景一幕幕浮现在脑海之中。
张大海害怕自己放开他时的软弱表情,他抓住那条大蛇时慨然赴死的决绝,还有自己对那个土包子的告白,看到他被蛇咬上时那万念俱灰的绝望心痛。
「啪」的一声,又是凌厉的一掌,院中的石桌也没能逃过大劫,碎成几大块堆在那里。
「大海只能是我的,他只能是我的,凭什么我要让别人将他夺去。」江百川咬牙切齿的吼,旋即又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瘫了下来。
「可是......可是我想让他幸福,如果强迫他留在自己身边只能令他痛苦,难道我会快乐吗?」他喃喃自语,陷入了痛苦的纠结中。
最後,已经是一团浆糊的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江百川一下子激动的站了起来。
对了,自己的身边就有现成的例子啊,当初沈千里不也是强娶的李大喜吗?现在他们还不是过得很幸福,自己为什么不去问问好兄弟的意见呢?
他完全陷入歇斯底里的兴奋中,完全没有注意到这种时候去询问好兄弟意见,是会招天怨人怒的。
精致的卧房内,一支红烛静静燃烧着,散发出温暖的光芒,烛火偶尔跳动一下,似乎是在为床帐里两人的低语微笑。
「不要了沈千里,俺今天好累。」李大喜无奈推拒着猛往身上扑的大狼,一边频频打着呵欠。
「不是告诉过你别那么实在吗?有活儿让那帮家伙们干就行了。真是的,自从你开始收庄稼到现在,你都累了十天了,我不忍心才一直禁欲到现在的,我容易吗我?」
沈千里控诉,一边巴在爱人精瘦的身体上不肯下来,灵活的手指在那两枚粉红色的突起上捻压揉搓。
李大喜听见沈千里这么说,想想似乎也确实如此,心里有愧之下,便停止了挣扎,如此一来,兴趣就被那头技巧娴熟的大狼给挑逗上来了。
两人嬉闹喘息间,沈千里早已蓄势待发,正要持篙入港,忽然一阵「咚咚咚」的敲门声响起,听那声音,似乎是有什么紧急的事情发生了。
沈千里自然不是那种为了泄欲而置正事于不顾的人,在李大喜脸上轻轻吻了一下,他一个高儿蹦到地上,伸手虚引一下,那门便打开了,江百川一头就拱了进来。
「百川?」沈千里的脸上顿时黑线密布:「你干什么?这么晚了还到我这里来,有什么话不能明天说?」
妈的江百川,你最好给我一个让我满意的理由,否则我生劈了你。某欲求不满的人在心里恶狠狠的说。
「千里,你认为我是不是应该回去把大海抢过来?」江百川根本没顾得上查看好友脸色,他心里已经完全被自己的想法占的满满的。
「你就是因为这个来找我?」沈千里不敢置信的问,难道他的好朋友骨头疼想和自己打一架吗?否则怎么会找出这么烂的理由。
「当然,你认为我现在的心里还能装下别的事情吗?」
江百川有些不满,千里是什么态度嘛,不过想到自己有求于人,他还是耐着性子道:「千里,你想想,当初你和大喜根本就是一对冤家,可你把他抢来后,你们两个依然生活的很幸福,而我和大海已经有了一定的感情基础,如果我把他抢过来,我们一定会过得比你们还幸福对不对?」
「一点都没错,所以你现在赶紧回去收拾准备,明天一早就下山去抢人吧,重要的是,你立刻给我离开这里,别打扰我办正事。」
沈千里一字一句咬牙切齿的吼。而江百川此时才发现好友身上满布着一股禽兽的气息,他忽然恍然大悟,连连点头道:「好好,走,我这就走。」
「大喜,大喜,那个杀千刀的煞风景的家伙走了。」沈千里重新兴奋起来,身下的兄弟也斗志昂扬精神饱满。他一把撩起纱帐就向爱人身上扑去,却在下一刻就石化在李大喜身上。
在他的身下,李大喜安祥闭着眼睛,嘴巴里不时传出细小的呼噜声,显然已经是睡熟了。
「江百川......我要宰了你......」万籁俱寂的碧青山上,忽然传出一阵愤怒之极的大吼声,惊醒了众多劳累了一天刚刚进入梦乡的可怜鸟儿。

「沈千里沈千里,不好了不好了......」东方刚露出鱼肚白,沈千里的卧室外就传来一阵慌慌张张的大叫声。
可怜沈千里昨晚因为从极度兴奋到极度沮丧的巨大心理落差,加上还要负责把兴致昂然的兄弟给摁下去,弄得失眠了大半夜,四更时分才总算是死猪般的睡了过去,谁知还不到一个时辰,便被这一阵叫声惊醒。
「啊。」身边的李大喜蓦然坐起:「沈千里,什么不好了?是不是着火了?」他慌慌张张的喊,只穿着一条裤衩就跳下床去,却在下一刻就被爱人拉了回来。
「聂十方凤九天,你们最好能够说出真正能让我感到惊惶失措的大事,否则我敢保证,下一刻你们就会发现,你们会大祸临头。」
一肚子起床气无处可发的沈千里狂吼,严重怀疑三个狗友这次过来,是不是就为了折磨自己。
「江百川失踪了。」聂十方凤九天冲进来,一眼看见浑身上下只穿一条裤衩的李大喜,然后他们比被看的人还要慌张的转过身去。
「对不起沈千里,我们什么也没看见。」老天,惹翻了这个醋坛子可不是一件什么好事。
「你们干什么啊,俺又不是女人。」李大喜很不高兴的说,看看那两个家伙是什么眼神啊,自己又不是大姑娘。
「你给我先回床上躺好。」沈千里低吼,将李大喜摁进被子中,那两人才敢转过身来。
凤九天急着道:「千里,百川失踪了,你说他会不会想不开啊?虽然昨天他说得倒是信誓旦旦,可后来他听到那个张大海要成亲的消息时的表现你也看到了,这可是一点准儿都没有的事情啊。」
沈千里冷笑了一声:「就为这个事情吗?笨,也不想想我们几个人,还有想不开的时候吗?放心,百川就是因为想开了,而且想的太开了,所以他昨晚就下山了。」
「哦,他回龙虎山上去了吗?这就对了。」聂十方拍拍胸脯,还好,他就说自己的朋友怎么会这么没出息,拿得起放得下那才是江百川,管他什么张大海,都扔一边儿去,一年后又是那个意气风发倜傥潇洒的风流好男儿。
「他回张大海那个村子了,听他的意思,大概是要去抢亲。」沈千里轻描淡写的道,然後不顾两位好友能装得下鸡蛋的嘴巴,径自开始穿衣服。
 

第九章

重新踏上这条熟悉的羊肠小径,江百川心中的激动真是无以言表。
看着两旁熟悉的景物在身边飞掠而过,他心中只有坚定的不能再坚定的一个念头。
大海,你要等着我,绝不能在我赶去后,你和你的新娘子一起招待我,绝不能让这么恐怖而无奈的事情发生,大海。
前面便是张大海的村子了。刚进了村东头,便发现小路上尽是三三两两喜气洋洋的村民们,一个个小孩子都穿着新衣服,笑闹着追逐嬉戏着,一边大喊大叫着「娶媳妇了,娶媳妇了,大海叔叔娶媳妇了。」
江百川脚下一个踉跄,不敢置信的看着那群孩子,然后他蓦然抓住一个从身边路过的村民,嘶哑着声音问道:「是......是谁要娶媳妇了?」
「还能有谁,当然是大海啊。」那村民正和旁人说话,闻言不耐烦的甩脱了他,抬头一看,不由得一愣,旋即又换上了一副笑容。
「哟,这不是江公子吗?你今儿回来的可巧,新娘子说话功夫就到了,你们家大海院子里也摆了好几桌宴席呢,正好赶上喝喜酒。」
「喝喜酒?」江百片咬牙切齿的自言自语:「我现在就想喝醋。」说完也不等那村民反应过来,他便没了影子,正是武林中的绝顶轻功「大江东去。」
眼见着快到张大海家了,老远的,江百川便看见两个令他恨的牙痒痒的女人,正是那日在林间小路上说话的两个媒婆。
「妈的,就是这个祸根,当日我就该亲自下手除了才是。」江百川恨恨的咒骂,如果眼神可以杀人,那两个媒婆现在已经变成筛子了。
「嗯?不对啊,怎麽人群都挤在这里,不是那个院子才是大海家吗?」
江百川在紧挨着张大海家的房子前停了脚步,探头向一旁张大海家的院子里望望,只见院中摆满了桌子凳子等物,饭菜还没有摆上去。大黄无精打采垂着脑袋趴在那棵谪凤树下。
再望望面前的院子,里面只是站满了人,并没有摆酒的桌椅。
「奇怪,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在别人家的院子里成亲,难道是我弄错了?」
心里重新升起一丝希望,他拉了拉旁边一个老太太的衣襟儿:「大娘,是谁要娶亲?新娘子又是谁家的女儿?」这可说是江百川从出生到现在最彬彬有礼的问话了。
旁边的老太太抬头看了他一眼,大概因为平时不出门的关系,老太太并不认识江百川这号曾在村子里大名鼎鼎的人物。
呵呵一笑,露出没剩下几颗的牙齿,老太太笑容可掬道:「还能有谁,就是大海这孩子啊,啧啧,打了这么多年光棍,可总算是娶上媳妇了,那新媳妇听说是西岭村老何家的闺女,人长得壮实,也能干活,大海摊上她,算是有福了。」
希望迅速消逝,江百川心中重新升腾起杀气:好啊,原来还是大海要娶媳妇,大概他生怕自己找过来破坏他的成亲大事,所以才会特意选在邻居家的院子里拜天地。
江百川想到这里,就觉得嘴里像是吃了一颗青橄榄,既苦又涩,同时手里仿佛自动长出一把刀来,想把那个什么老何家的闺女砍回娘家,还有那个媒婆,也不能忘了砍死那个祸根。
忽然身后一阵吵嚷声,然後是媒婆特有的尖锐声音:「大家让让让让,新娘子到了,快让让......」随着她的喊声,一个蒙着盖头的女子牵着一条红线缓缓而来。
江百川一看见这个女子的身材,便险些晕过去。
他心里恨铁不成钢,暗道大海啊大海,好歹你也算是见过了美丽的女子,就算你想找个能干活的,可也不能找这样的啊,就那副身板,说她是个膀大腰圆的男人我都信,这要是压在你身上,都足够把你压成肉泥的啊。
人群里开始有人笑闹着叫新娘把盖头掀开给大伙儿看看,还有人问怎么不见新郎的面,江百川立刻竖起耳朵,因为他也很想知道张大海到底到哪里去了,怎么没牵着新娘子一起过来。
不过这不是正好吗?江百川唇边逸出一抹森寒的笑意,趁大海不在将这个女人给撵回娘家,待到大海回来后,自己不由分说抢了他就走,等到了山上,还不就由着自己信口开河吗?
编个理由对於他这种人来说太简单了,到时候大海也不会那么恨他。江百川越想就越觉得有道理,到最后简直有点洋洋得意了。
足尖轻轻一点,他整个人如大鹏鸟般腾空而起,落在那个扛不住大家请求刚刚把盖头掀开的女人面前,刷的抽出腰畔佩剑横在女人的脖子上,森冷道:「我奉劝你,立刻离开大海,否则我让你在顷刻间就去阎王爷那里报到。」
「你是谁?」那并不美丽的村姑般的女人大吃了一惊,然后她又看了看自己脖子上澄澈如秋水的长剑,眉头一皱,脖子一梗,意志坚定的道:「俺喜欢大海,大海也喜欢俺,你以为拿性命要胁俺就会回娘家吗?你休想,俺虽然不识字,没念过书,但一女不嫁二夫的道理俺还是懂的,俺今天就在这儿,生是大海的人,死是大海的鬼,你爱咋咋的。」
江百川一下子愣住了,没想到这个女人倒如此有骨气,此时底下的人早已经鼓噪起来,江百川气急,大吼道:「都给我住口。」
然后他转向那个女人,阴恻恻道:「我很佩服你的勇气,不过很对不起,我今天来,就是要带走大海的,你大概还不知道,他已经是我的人了,我绝不允许任何人把他抢走。」
「谁......谁敢害我媳妇儿。」一个粗犷的声音忽然响起,紧接着一个体壮如牛的汉子急急扒拉开人群,三两步冲了过来。
他额上的青筋蹦的老高,看见江百川就大声嚷道:「就是你个王八蛋想害我媳妇儿?还说我是你的人,呸,谁是你的人......」
他不等说完便是一愣,看着江百川犹如见了鬼的脸色,半晌方喃喃问道:「你是......那个江公子吧?俺想你一定弄错了,俺就和你见过几次面,连话都没说过,咋能成你的人呢?」他弱了语气,江百川的本领他们全村人都是知道的,那可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主儿啊。
用什么可以形容现在江百川的脸色呢?嗯,大概如果一人连续不停的吞了几十颗活苍蝇的话,就是这种脸色吧。
他站在那里,青白着脸色看着眼前这个壮硕如牛的男子,想说话,可一张嘴,就觉得唇角抽搐个不停,想到自己刚才还和那个女人说什么大海是自己的人,他就恨不得把隔夜饭给吐出来。
「大海,这个人说你是他的人,还要杀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老何家的闺女已经开始嚷了,也幸亏她这一嚷,才让江百川的嘴角停止了抽搐,虽然反胃的感觉更加强烈。
抽回佩剑,江百川仍是不敢相信的看着眼前这个粗壮的汉子:「你......你叫大海?」他不确定的问。
「没错啊,俺叫祖大海,咋的了。」那汉子高声回答,而答案险些没让江百川吐血昏倒。
他再颤抖着问了一句:「你......今天是你娶这个女人吗?」
「那当然了。」祖大海见江百川将剑抽了回去,于是一把将新娘拉到自己怀中护着,一边大声道:「你没看见俺穿着新郎官的衣服吗?江公子,你要是来喝喜酒,俺们好好招待你,但你要是来抢新娘的,对不起,俺就算死也不可能把阿花给你的。」
江百川心说你饶了我吧,我抢她还不如去抢头母猪回家供着。他想挤出个笑容,却挤不出来,只好在那尴尬的站着,想编一个能合点情理的借口。
「江......江百川......」街门处又传来一个声音,惊讶,激动,愤怒以及说不尽的憔悴全部都蕴含其中,那是令江百川魂牵梦绕的熟悉声音。
「大海。」江百川只觉得全身血液都往脑袋上冲去,一个高儿蹦了下去,几步奔上前,抱着张大海就在原地转了十几个圈子,也顾不上什么人多眼杂人言可畏,对他来说,张大海没有成婚这件事实在太令他兴奋激动了。
何况一个多月的相思成灾,全部都在这一刻爆发出来,理智在此刻被丢到脑后也是理所当然的。
「放开......放开俺......」张大海也激动,但总算他还是先恢复了神智,连忙让江百川把他放下,看都不敢看周围哄笑着的人,他目光瞅着地面,低声问道:「你......你怎么回来了?还有你跑到人家祖叔的院子里来干什么?」
这句问话的声音虽然低,却偏偏那些密切关注事情发展的家伙们从江百川将张大海放到地上的一刻起,便全都住了笑声,顺便把两只耳朵都支棱起来。
此时一听见张大海的问话,当中有几个爱闹的小伙子便高声道:「大海,江公子他是回来抢亲的,哈哈哈,他说大海,哦,说祖大海是他的人,哈哈哈......」
「抢亲?」张大海愕然看向江百川,旋即他明白了那几个人的意思,不敢置信的问道:「你......你以为是我要娶亲吗?所以,你以为祖哥是我,是不是这样?」
江百川恨不得把那几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们一人戳一个窟窿,不过事到如今,他也不能否认了。
苦笑着点点头:「没错,大海,都怪大家只告诉我是大海娶亲,也没说清楚到底是哪个大海,而我以为是你,我哪里想得到你们这两个邻居都叫大海呢,奇怪,难道这名字真的很好听吗?」
「你......真是服了你了。」张大海瞪着他,又觉好气又觉好笑,牵着他的手来到那对新人面前,诚恳的道:「对不起啊祖哥,都是一场误会。」
一旁的江百川也趁机拿出两锭金元宝,陪着笑递给那个祖大海,呵呵笑道:「误会误会,这两锭元宝权当贺礼,给新娘子压惊吧。」
乡下人哪里见过金元宝,不由得把眼睛都瞪的铜铃般大,好半晌,那个祖大海才回过神来,连忙推拒道:「不行不行,这礼物实在太贵重了,俺不能要......」
不等说完,张大海已经夺过两锭元宝,不由分说塞进他手中道:「祖哥,你就收了吧,否则江百川也过意不去,反正这点小钱也不被他放在心里的。」
如此说,祖大海方将金子揣进怀中,对江百川的态度也顿时热情起来。
江百川肚子里有千言万语要对张大海说,于是急忙拉着他就告辞。
临走前,他看着站在一起的新郎新娘,半晌方由衷的说道:「很配,你们俩真的很配,祝愿你们能够白头到老儿孙满堂。」说完了,在众人善意的笑声中,他拉着张大海就离开了院子。
待回到张大海家,已经开始摆酒了,宾客们也纷纷来到各张桌椅坐下。
原来乡下办喜事,若自己家不够招待亲朋好友的,一般都在邻居家的院子里和屋中再搭些桌椅等物,如此如祖大海家办这场婚事,共借了三个邻居家的院子房屋,好在那天天气虽不甚温暖,却没有风,否则就得将一条街的房屋都占了摆桌子。
好容易酒足饭饱,人群三三两两的散去,又有祖家人都过来将这些桌椅收拾了,那天色便渐渐黑下来。
小屋中终于安静下来,一灯如豆,微弱的光亮照遍屋中的每个角落,大黄在院子里大概是听到了什么脚步声,叫得无比卖力。
「大海,你可知道我这次回来是干什么的吗?」江百川问,见张大海翻了个白眼,懒懒道:「我知道,你是回来抢亲的。」他立刻就急了。
「什么抢亲,我就是回来抢你的,我哪知道新郎不是你,都怪沈千里的两个探子,说什么做媒的把你家门槛都踏破了,所以我急着赶回来,一进村子又被那些家伙误导,才会生出这种笑话......」
后面的话在张大海灼热的注视下渐渐消音。
「是吗?原来如此。」
张大海的语气淡淡的,似乎一点感情都没有:「江百川,从你走的那天起,你不就应该料到俺总有成亲生子的一天吗?你既然都走了,就说明你不想再管俺了,既然这样,你还回来干什么?」
江百川叹了口气:「我本来的确是以为自己可以拿得起放得下,说放手就放手的,我也告诉自己应该远远的离开你,祝福你按照自己的理想娶亲生子,从此后一辈子都不见面。可......」
他无力的叹了口气:「可是这有什么用呢,真正等听到做媒的人快踩烂你家门槛的消息,我还是怒发冲冠,还是忍不住回来......找你......咳咳,正确的说,是回来......抢你......」
说到后来,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了。
张大海恶狠狠的盯着他,忽然道:「你究竟是为什么要说那些话,我是指你离开时说的那些话,是有人对你说什么了吗?」他看起来像是一头愤怒的狮子,这让江百川颇感意外。
「没错,我在路上听到那两个媒婆说......」江百川将媒婆的话重新说了一遍。
刚说完,张大海就恨恨的道:「你平时也挺聪明的,难道竟不知媒婆的话是不能相信的吗?就......就为了她们的话,你就让俺......让俺伤心了这么多天,你你你......」他忽然照着江百川的胸口就是狠狠一拳。
「哦......」江百川被打的呻吟了一声,不过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他急急抓着张大海的手:「大海,你......你是什么意思?你没有想娶亲对吗?可......可当初我回来的时候,说了那些话,你......你明明都没有反对啊。」
一说到这里,张大海就更加的愤怒了:「笨蛋,我那是被苹果卡住了喉咙。当初看到你站在门外时的脸色,吓得我一口苹果没来得及嚼就吞了下去,正好卡住喉咙了,难道你没看见我拼命的咳嗽吗?」
「结果我一句话还没有说出来,你转身就跑得没了影子,你知道我差点被那块苹果给憋死吗?你这个混蛋,凡事就照着自己的想法去想,一点都不顾着别人些......」
说到后来,他的眼圈儿都红了,看来这些日子饱受相思之苦的人可不是只有江百川而已。
「什......什么?苹果?」江百川瘫倒在椅子上,回想起当日,似乎张大海手里真的拿着一个吃了一半的苹果,而且他也的确老咳嗽,一张脸更是憋的通红,可自己全当成了是他被自己说中心思后的羞愧难堪,怎么也想不到竟然是被苹果卡住了。
他无力的看天:老天爷大概真的是在玩他吧,那么重要的时刻都能派一块苹果来捣乱。
「这么说......这么说......大海,你......你你是不反对我......我娶你的是吗?」江百川惊喜的看向爱人,不管了,管它受过多少磨难,只要大海能让自己娶他,他此生就已经是万事足矣了。
「别说什么娶不娶的,俺是大男人,反正......反正俺想和你在一起过日子就是。」张大海目光灼灼的盯着江百川,喜的他一把抱住爱人,心里暗道:其实土包子也挺好的,他们有什么说什么,不会像那些女人一样拿捏,啊,真是太爽的感觉了。
「那这些日子你也很想我了。」江百川顺势慢慢和爱人倒在那铺大炕上,一点点的诱爱人深入。
「当然了,我都吃不下多少饭,而且不止我,大黄也很想你呢,它也吃不下多少东西......啊,你......你在干什么?」张大海似乎是在抱怨,但后面的话旋即就变成了惊叫。
「我想把咱们的洞房夜提前过了。」江百川在爱人的颈间轻轻啃咬着,啧啧,味道真好啊。
「等等,咱们......咱们得先说清楚,是不是......是不是以后我就得和你去山上过了?」衣服已经被剥下了两件,眼看着无力回天的张大海开始为自己积极争取福利。
「当然,你是我的压寨夫人,以后我挣的钱都归你管。」江百川喃喃着,趁爱人只顾着沉浸在对将来的幻想而傻笑的功夫又除下最後一件里衣。
「那......我......我要把大黄带去......我......我和它的感情深......我舍不得它......」好奇怪,身子似乎忽然间就热起来,不过该说清楚的决不能马虎。
「好好好,我们带大黄回去。」灵巧的舌头在肌肤上游走,他今晚就要把占满了整个人和心的爱人拆吃入腹。
「啊,那......那这院子里的果树也都挖出来带走好不好?我和它们天天说话儿......」
「好好好,都依你......」
「嗯,那还有锅碗瓢盆......」
= =「那个就不用带了吧,山上有的是......」
「哦,这样啊,那鸡鸭和圈里的大肥猪我都要带走,我......」
「拜托,大海,在这么浪漫重要的时刻,你能不能别去想这些煞风景的东西。」江百川几乎是呻吟着出声哀求了。
「哦,那......那你继续吧。」张大海笨拙的伸出双臂,搂住爱人精壮的身子,一张脸红的像是要滴出血来。
「呵呵,这可是你说的哦,我来了......」
「啊......嗯......啊啊啊......嗯,江百川......好......好奇怪,啊啊啊......呜呜呜......好痛......啊......啊嗯......」
窗外,月华如练,树影随着微风婆娑起舞,似乎也正在为屋内历经了小小磨难后终于可以在一起的一对有情人祝福着。


番外 龙虎山上的春天

追月最近很不爽,非常的不爽,简直是不爽到了极点。
哼哼,不就是一条狗吗?既不是什么名犬,长得又不可爱,甚至浑身都透着一股土啦吧唧的气息,凭什么就能得到主人全心的宠爱。
自己跟了主人八年,八年了,陪着他风里来雨里去的,也没看见他对自己露出那么和蔼的笑容啊。
「汪汪......汪汪汪......」真是说曹操曹操到,那条土狗每天没事儿老跑到我跟前晃什么啊。追月斜睨着从远处兴奋叫着跑过来的大黄,鼻子里「嘶嘶」的喷着长气。
不过大黄却是看都没看它一眼,直接从它身边奔了过去,那速度比起自己的日行八百夜行一千似乎也差不了多少。
不过......嗯,它应该只是在三五里之内维持这个速度吧,否则这世界上还要它们马干什么,大家都去骑狗得了。
「江百川,江百川,大黄呢,我刚刚还看见它去追一只耗子了,怎么一转眼就没影儿了。」
前方有声音响起,追月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是主人前些天带回来的女主人呢,咳咳,虽然他好像不是女的,而且那些二当家三当家的都叫他大海哥,不过......不过似乎身份上就是自己的女主人。
这点追月是完全分得清楚的,要不然它怎么能成为江百川最心爱的坐骑呢,那灵性它可是一点不少的,哪像那条土狗,不过咳咳,不得不承认,在看人下菜碟这点上,那条土狗似乎一点也不输给自己。
但是这个大海哥追月可是非常喜欢的。它曾经和沈千里的爱驹踏雪交谈过,那家伙说它主人最喜欢的那个人就是种地种地再种地,收粮收粮再收粮,根本都不关心它。所以它平常也时常给那个人脸子看。
追月起先认为踏雪是太贪心了,有主人一个人的关心难道还不够吗?干什么要外人关心。不过自从大海哥来了之后,它才发现自己真是错的离谱。
举例来说,主人对它的所谓关心,无非是安排照顾它的人多一点,草料好一点,动不动牵它出去遛遛,遇到危险也不肯抛弃它独自逃生。当然了,主人的出身高贵,能做到这些就已经不错了。
但是大海哥就不一样了,他会给自己刷毛,亲切的和自己聊天,还会偷偷说一些他和主人的小秘密。
也许他以为自己听不懂吧,其实自己都能听懂,就是不会说人话而已,难道大海哥都没发现自己听到兴奋处都会撩下蹄子吗?
「嘶嘶......」看见张大海跑了过来,追月兴奋的用鼻子喷气,然后高高撩了一下蹄子,那意思就是:大海哥,我在这里,我在这里啊。如果不是自己的大叫会招来许多看它的讨厌家伙,它一会大叫的。
张大海看见了它,英俊的脸孔上泛起一抹笑容,来到它身边摸摸鬃毛:「追月啊,有没有看见俺家大黄,刚刚它似乎就是从这里跑出去了。咦,你这毛怎么又有这么多灰了?明明昨晚才刷过的嘛。」
「大海,你和一匹马说什么话呢,它又听不懂。」江百川好笑的踱了上来,揽过张大海的肩:「昨天小三儿来和我说,山坳里的桃花开了,等找个时间我们一起去看花好不好?」
「好啊好啊,不但看花,结了桃子的时候我们也要去。」
张大海一下子兴奋起来:「江百川,你......你昨天在书房里念的那首诗,俺记住了前四句耶。」张大海继续抚摸着追月的鬃毛,但情绪明显兴奋起来。
「什么?你记住了一首诗的前四句?」江百川又惊又喜,大海下棋下得的确妙绝天下,可他总是不屑读书,也不喜欢那些风月诗句。
有一次自己和他说了句「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结果他却不屑的批评说「金风玉露遇在一起,只能是露水被风吹干了的结果,那么悲惨的结局,怎么会胜却人间无数呢?」当场把他活活气倒。
因此如今听他说竟然记住了四句诗,怎不令江百川欣喜若狂,难道他的大海终於开窍了,想跟着自己多读一些书识一些字吗?那样两人相处的时间岂不是又多了不少?
江百川陷入美好的幻想中,脸上不自禁就露出灿烂的笑。
张大海脸上的笑比他还要灿烂:「没错没错啊,俺记得那前四句是什么『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后面的俺就没听清楚,啊,江百川,俺今天才知道原来桃花是可以卖钱的啊,江百川,我们明天就去把那些桃花都摘下来换钱好不好?我怕再过几天会谢了,谢了换的钱就不多了。」
江百川的面孔忍不住抽搐了几下,他使劲拍了拍脸,才几乎是呻吟着问道:「大海,难道我每天给你的钱还不够多吗?连那几棵桃花你都不放过。」
「钱总是越多越好啊。」张大海兴奋的说。脸颊上红扑扑的带着笑,让江百川怎也无法说出桃花其实无法卖钱的话来。
「那个......大海,你想啊,桃花谢了,就会结出又大又甜的桃子。如今你把桃花都摘了,那桃子肯定就结不了了,你算算,是卖桃花赚的多呢还是卖桃子赚的多呢?」
呼,真是非常完美的借口啊,江百川再一次为自己的聪明才智而骄傲。
「哦,真的没错,卖桃子肯定比卖桃花赚的多。」张大海拿过位于追月高级住宅角落里的水桶和毛刷,准备给追月刷毛。
「嗯,你干什么大海?」江百川奇怪的看着他:「不是昨晚才刷过毛吗?怎么今天又要刷,追月以前三天都不用刷一回的。」
他绝对没有记错,因为就是昨天傍晚,自己和心爱的大海吃完晚饭,正要兴致勃勃的上床滚床单时,大海却猛地跳起来,说什么答应追月今天给它刷毛结果忘了。当时江百川那个气啊,真的恨死这个和畜生植物们都一诺千金的爱人了。
「是吗?可是你看看,它的毛今天都沾上灰了。」张大海指指满身灰尘的追月,示意江百川自己用眼晴看,并不是自己有洁癖非要给追月刷毛的。
江百川看了看追月,眉头也皱了起来:「是哪个愣头青照顾它,难道牵着去泥潭里洗澡了吗?明明昨天晚上才刷的毛。」
追月得意的昂了头:那是,为了弄这一身泥,他今天早上特意跑去土坑里打了两个滚儿,能不脏吗?再次申明,它可是非常非常有灵性的马儿呢。
江百川怀疑的瞄瞄追月得意的样子,眼睛忽然眯了起来:是这样吗?他一直都低估了爱驹的智商,它难道竟然懂得故意弄脏自己好让大海帮它刷身吗?这岂不是要成精了吗?
「大海,你刚刚在喊什么?似乎是大黄跑丢了是吗?」江百川冷静的转移话题,哼哼,不行,不能让追月得逞,那么想让大海转移注意力,唯一的筹码就是大黄了。
想到这里,江百川感到深深的无奈,他和沈千里是上辈子作孽太多吗?沈千里争不过大喜那些开垦出来的土地,而自己则争不过大海身边的动植物们。
「啊,对了,大黄,我刚刚看见它追着一只耗子跑过去了,所以有些担心。」张大海果然放下了水桶和刷子。
「这有什么担心的?」江百川感到奇怪,爱人的思维果然不是正常人的思维,难道土包子都是这样思考问题的吗?
「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啊。我看见这山上有不少野猫,万一以为它抢了人家的饭碗......大黄一向很怕猫的。」张大海很认真的说,登时让江百川绝倒。
「放心吧,我山上的猫都富足的很,不会因为一只耗子和大黄计较的。」江百川拉着爱人:「走,我们回书房,我给你看我收藏的字画,或者我们下上几盘棋,昨晚你赢我的招数我都弄明白了呢。」
「大黄真的会没事吗?」张大海想确认,在看到江百川肯定的点头后,他咧开嘴笑了:「好,那你先去书房吧,俺给追月刷完毛就过去。」
他......他还没忘给追月刷看呢。江百川感觉自己的面部神经又要抽筋了,恶狠狠瞪了追月一眼:哼哼,胆敢和主人我争宠,你给我等着。
第二天一大早,张大海就起来了,江百川本来搂着爱人睡得心满意足,忽然间怀里空了,让他一下子不自在起来,伸出手拉住张大海:「大海,再睡一会儿吧,不然咱们聊会儿也好,你这么早起来干什么?」
「我想早点去看你说的那片桃花,看看它们的品质,到秋天能结出什么样的果子。」张大海一边往脚上套鞋子一边笑着说。
江百川目瞪口呆,第一次听说从花的品质可以预见到果实的品质这回事,难道大海真的是摆弄谪凤树摆弄的久了,所以有了这一项特殊功能吗?
毕竟谪凤树算是仙树,培养点什么特殊功能来也不是稀奇事。
江百川一骨碌的爬起来,不管如何,能和张大海同游桃花坳,这可是个和爱人亲近的好机会。
他仿佛已经见到一幅美轮美奂的画面:一片晚霞般的桃林中,自己和大海漫步其中,走得累了,就相依在一棵桃树下卿卿我我,互相喂着点心,嗯,或许还可以带上一壶梨花白,让大海喝得微熏,那双颊扑上淡淡的粉红色,一定是动人之极。
然後借着酒劲儿,他将大海放倒在桃树下,他轻柔除去爱人的衣衫,一阵微风吹来,桃花瓣纷纷扬扬撒在大海光裸着的身子上,两个人......
「江百川,你馋什么东西馋成这样?口水都流出来了呢。」张大海好奇的看向江百川,吓得他赶紧擦了擦下巴:「哦,没什么没什么,不是要去看桃花吗?我吩咐厨房准备点吃喝的东西,然後我们立刻出发。」
半个时辰后,江百川携着张大海出了山寨,身后传来追月的长嘶和大黄汪汪的叫声,不过他一概不理,今天大海是他的,这一马一狗也该识点眼色,真是的。
桃花坳里的桃花果然已经开放到极致,淡淡的粉色,远远看去虽不热烈,却是柔美雅致无比。
不过张大海不懂这些,和江百川行走於桃林之中,不住指指点点的告诉他哪棵树秋天的果子会好,哪棵树秋天恐怕没有什么收成。
最后他很认真的对江百川道:「其实那个桃花庵里的桃花仙人真的很笨,连你都知道卖桃子比桃花赚钱的道理,他身为仙人竟然不知,真的很笨呢。」
江百川无语,心想把那诗句改成「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子卖酒钱。」这哪里还有半点意境可言呢?不过这句诗如果从大海嘴里说出来,应该就会显得可爱无比吧。
他又想起了早上脑海中那幅春色无边的画面,抬头看看天色已近晌午,于是急忙拉着张大海来到一棵开花最盛的桃树之下,铺上了一块大帆布,又将吃食等都摆了出来。
嘿嘿,为了这一刻,不枉他背着个大包裹走了半天。
所有的剧情都在按部就班的照着江百川写好的剧本开演,然后就在张大海半醉半醒,江百川刚要把他放躺在桃树下的时候,林外传来「嗷」的一嗓子:「江百川,张大海,你们的救命恩人驾到,还不快出来迎接。」
郁闷的看着眼前那几个大吃大喝原本是给自己与大海预备的吃食的家伙们,江百川真的是欲哭无泪:老天,他上辈子到底是遭了什么孽啊,竟然交了这几个损友。
「幸亏了十方,他知道你这龙虎山的桃花坳每到春天,景色绮丽已极。因此我们才赶了过来。」沈千里嚼着杏脯,不忘再拿一块喂进正和张大海聊的热火朝天的李大喜嘴里。
聂十方!江百川倏然转头,「怨毒」的盯着始作俑者,咬牙切齿的道:「呸,你们就是来搅局,几棵桃花而已,你们这几个山大王的山上哪处没有?」
他越想越气,忽然灵机一动,不怀好意的盯着聂十方笑了几声,笑得他毛骨悚然。
「嘿嘿,百川,那个......」聂十方自知理亏,刚要开口说几句软话,不过已经为时己晚了,就见江百川回过头去,蓦然大喊道:「大喜,聂十方说他瞧不起你们土包子,还嘲笑你除了种地什么也不会干,说沈千里那么喜欢你,真的是莫名其妙。」
李大喜头也不回,也大喊道:「那有什么关系,等到将来他娶了一个比俺还土的土包子,俺倒要看看他怎么在俺面前现眼。」
语音刚落,张大海也哼了一声,点头道:「没错没错,让他娶一个比咱们俩还土的土包子,而且还要那种倔强的厉害的,别像咱们这么好欺负。」
聂十方面色大变,经过江百川一事,谁不知道李大喜的乌鸦嘴堪比铁口直断的半仙啊。尤其今天还加上了张大海的诅咒,他的面色渐渐转为青白:不行,他要赶紧回山去,要在菩萨的面前烧香,烧高香,老天保佑,千万别让江百川的噩梦也在自己身上发生啊。
聂十方倏然起身,还没等迈步,就见头上方的万里晴空中,两只喜鹊欢叫着翩然飞过,一时间,他感到天旋地转,似乎远方真有一个土包子在向他招手。
「咕咚」一声,聂十方栽倒在地。接着桃花林中响起沈千里等的大叫声:「喂,聂十方,这样就晕倒,你的定力也太差劲了吧,喂喂......」
风和日丽碧空如洗,龙虎山上的春天,一派明媚的春色。

--本书完--

*沈千里和李大喜的故事,请看回梦096、097强扭的瓜也会甜上、下。


梨花烟雨: 悍匪系列之 果子棋缘 上

简介
这个土包子怎么回事,竟然自以为是的把自己当成了小偷,难道他长眼睛只是为了喘气吗?
哼哼,不过是一天后又摘了他两个果子,这家伙就把自己小偷的罪名给做实了,自己哪知道这是他家的果子啊。
什么?那个精通于棋道的人就是眼前这个诬良为盗的土包子?这......这怎么可能?
但为了下棋,也只有暂时忍耐了,只是这个张大海太离谱了吧,不过是把他的几根地瓜给分了尸,竟然就把自己扫地出门。
不行,他江百川岂是这样容易认输的人。只是万万没有想到,这一次的回转,目空一切的江大公子竟然在不知不觉间就把心丢了。
爱情的小芽长得旺盛,他努力的想掐死,他才不会认真遵守李大喜对自己的诅咒,去爱上一个土包子,何况这个土包子又不爱自己。
但是造化弄人,经过妓院的风波,在两人吊在悬崖上命悬一线之刻,江百川还是忍不住告白了。
可老天爷哪能看得他如此顺利追到爱人,一场误会,终使江百川黯然离去。
什么?做媒的女人们将大海家的门坎都踏破了?某个前一刻还信誓旦旦说会祝福的家伙在转眼间就暴跳如雷,并且迅速的做了另一个决定:抢亲,哼哼,你张大海就是我江百川的人。
只不过被妒火烧昏了头的江百川并不知道:在前方等着他的,是一个更大的笑话和那令人啼笑皆非满脸黑线的真相。


楔子

只要在江湖上混的人就都知道。当今武林,既不是什么武林盟主的天下,也不是什么邪教教主的江湖,真正掌控着整个江湖的,是被称为「暗黑五派」的一个组织。
这暗黑五派不但是在江湖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幕后黑手,更是控制着国家经济大权的风云人物,他们门下的产业数不胜数,涉及各行各业。
暗黑五派包括青山派,绿水派,红衣派,白雪派,紫霞派。五派掌门现在多是挂个名头在那里,门下各项事情都交给了他们的弟子。
红衣派中的寒芳仙子是个女儿家,虽然聪明美貌,却是心如蛇蝎。但从小到大,其它四派的弟子就绞尽脑汁要将她追到手,因为谁得到了寒芳,便是五派的总盟主,是站在江湖最颠峰的人。
不过现在的情势发生了变化,青山派的沈千里率先退出这场争夺美人的战争,因为他在不经意间,竟然爱上了一个叫做李大喜的土包子。
更让人料想不到的是,就是这个李大喜,说出的一番纯属土包子的言论竟然让之前势如水火的四个男人找回了儿时肝胆相照的友情,因此,他虽然是个土得掉渣的农民,却还是得到了这些呼风唤雨的大人物的尊重,他和沈千里的爱情也自然被除了寒芳仙子外的其它人祝福。
沈千里与江百川,聂十方,凤九天是从小就立志要当为霸一方的土匪的,长大后,他们倒也的确实现了自己的愿意,虽然谁也不明白,明明就是尊贵的如天上明月的他们为什么要去当土匪。
如今沈千里是名草有主了,但还有另三个苦哈哈的单身汉呢,不过不用急,月下老人是很公平的,这个姻缘红线嘛,自然是人人有份儿的了。


第一章

虽然同样作为土匪,但江百川和他的好友沈千里可是有很大不同的。
江百川是四人中相对来说比较沉稳的人,而且还是个笑面老虎,往往你骂他一句,他依然不改笑容,但下一刻,你便会觉得身上某个部位会很痛,很痛很痛。
江百川是不喜欢杀人的,他觉得杀人太无趣了,惩罚是要痛不欲生的,例如弄瞎对方一双眼睛,割断两只手,敲碎两条腿上的骨头,他觉得让人生不如死才算作惩罚。
而沈千里为人狠辣无情,往往不动声色间便能置人于死地。
当然了,这是在他认识那个李大喜之前,现在的沈千里,别说杀人,连那条索命无数的鞭子都不敢轻易拿出来了,就生怕李大喜一个不高兴,闹点小脾气还在其次,万一伤心又伤身就糟糕了。
江百川就不明白,至于吗?一个土包子而已,又不是怀了自己的孩子,用得着宠成那副无法无天的德性吗?
不过一家说一家事,他也不否认自己对李大喜没什么讨厌的感觉,甚至他还有些欣赏,不过再欣赏,那李大喜也是个土包子,他只是有些不理解眼高于顶的好友为何就会变成了老婆奴。
百无聊赖的走在洛阳城繁华的街道上,江百川默默哀悼着远在天边可能正和老婆赔小心的沈千里。他身边五米以内的距离,没有任何人敢靠近,虽然洛阳城很大,十分的大,但江百川的名字可是已经传遍城中的每一个角落。
这么说吧,如果排一个洛阳城最惹不起大人物排行榜的话,他是以绝对优势高居榜首的人。
再次无聊的打了个呵欠,这日子实在是太平淡无味了,距离上次去万宫山已经过去差不多半年了,这半年里竟然没有一件稍微刺激点的事情,就连他的佩剑风云,都没机会拿出来展示展示。
手脚也很久没有活动过了,因为没有敢得罪他的人。
江百川叹了口气,那个红衣派怎么就偃旗息鼓了呢?真是懦弱,如果她们和青山派对着干起来,或许自己还有点刺激事情玩玩。
要不然回山上吧,实在觉得无聊的江百川忍不住向自己的山头方向望了一眼。
自己已经有半个月没有回山了,不知道那些老家伙们有没有趁机去打秋风。
想起上次当着异长老的面说想回罗带山探望师傅时那老家伙惊惧的表情,江百川就觉得有些不满。
看看人家沈千里的师门,多宠他啊,就算十全阵差点把他折腾死,那也是长辈对晚辈的一番苦心。而自己的绿水派那些不中用的老东西们,却把他当成瘟神一般。
要不干脆就回罗带山吧,看看那些老家伙们吓傻了的表情应该蛮有意思。江百川呵呵呵的发出两声怪笑,登时离他五米外十米内的人群迅速退到十米以外。
就在江百川做完决定将要转身的时候,一个飞也似的人影从他身边掠过。奇怪于竟然有人敢靠近自己,江百川很随意的望了一眼,原来是一个在街面上流窜的小毛贼。
他微微摇了摇头,不值得自己出手啊。然后他听见身后传来一个清亮动听的声音大喊道:「抓小偷啊,快帮俺抓前面的小偷。」
一瞬间,江百川真以为是李大喜来洛阳了,如果不是那截然不同的声音。
他暗暗摇了摇头:可惜了这把好声音,即使带着十足的土气,听起来仍是让人舒服的紧。
他忍不住就回了一下头,然后,一张汗流满面的英俊脸孔便映入他的眼帘,大概是累的吧,双颊红通通的,倒显得他有几分动人。
看着那明显和李大喜一个级别的土包子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从自己身边跑过,江百川忍不住露出一丝笑容:真是土的掉渣啊,和李大喜放在一起就像兄弟一样。
跑过去几步的土包子猛的停了下来,回过头怀疑的瞄了瞄江百川,忽然冲上前来抓住他的袖子大嚷道:「还钱,还俺钱,你这个该天杀的小偷,那是俺辛辛苦苦卖了五十斤地瓜的血汗钱,你快还给俺。」
他激动的大喊大叫,吸引了所有路人的目光,然而最令江百川惊讶的,是在这个土包子的头顶上,有一只花尾巴喜鹊飞了过去。
这让他想起了在万宫山上那只落在自己肩膀上的喜鹊,一瞬间,他的脸色惨白起来:不,不会的,老天不会让这么可怕的事情发生在他身上的。
恶狠狠盯着面前拽住他不放的土包子,哼哼,不可能,他江百川绝不会步上好友的后尘,也爱上一个土包子的。
江百川冷冷的看着对面脸红脖子粗的土包子,任由他继续拉着自己的袖子,脑海里思索着该给这个蠢包子什么样的惩罚。
自从被李大喜骂过后,他不再像之前那样肆意妄为的动不动就断人筋脉手脚,不过,哼哼,冒犯自己的人绝不能轻易的全身而退,这是他一向的原则,绝不能为任何人改变。
不过在实施这个原则之前,他想先弄清楚一件事情。
「你究竟凭什么认定我是偷你钱的小偷?」
他很好奇,那个小偷早跑出十里远了,这个笨笨的土包子却在这里拉着自己不放,难道他眼睛有问题,没看出自己这身高贵的衣服和那个小偷一身流氓服有着本质的区别吗?
「这还用问吗?」对面的土包子非常得意的振振有辞。
「你身边根本就没半个人,说明这城里的人都知道你是小偷,所以你偷不到别人了,就去偷俺这个外来人的。还有,你要不是那个小偷,俺跑过你身边的时候你笑啥子?哼哼,别以为俺们乡下人就土就笨,俺们也不是好欺负的,识相的你快还俺的钱,俺就不拖着你去告官了。」
「刚刚偷你的那个人,你不会没看清楚他穿的什么衣服吧?」
有趣有趣,这个土包子还会推理,虽然他推理的实在不象样,但还是勾起了江百川的兴趣,他不介意在惩罚这个土包子之前好好挖掘一些更有趣的东西,反正最近日子实在无聊的紧嘛,他甚至还好心的提醒了土包子一下。
张大海,也就是江百川眼中的土包子,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惹了一尊惹不起的瘟神,还兴高采烈的说道:「哼哼,你们江洋大盗随时随地换件衣服还不容易?别以为俺见识少,俺可是见过大盗的,你们连变脸都会,变衣服还难得住你们吗?」
江百川一张脸成了青绿色:「变衣服?变脸?你说得那是妖怪。」
看来这个土包子已经完全忘记了他刚才追的不过是个小偷而已,竟然话题一转,就攀扯到江洋大盗身上去了。
张大海疑惑的看了看江百川:「你是故意的吧?你能不知道你们行里那些大盗贼的能耐?俺亲眼见过,俺们村子里前年来了个大盗,大晚上的,他一会儿白衣服一会儿黑衣服,吓得俺们都以为闹鬼,后来刘财主家丢了好些东西,才知道招贼了,就是那个爱换衣服的盗贼干的,然后官府抓了好几天都没抓住呢,县里的刘捕头都亲自去了,最后也没抓住,只说那贼会变脸,看看,俺也是亲身经历过的人,你别想在俺眼前打马虎眼,赶紧把钱还给俺。」神啊秘谁
江百川心道:听他说得,那个大盗倒是有些本事,会易容术。只是奇怪啊,这样的江洋大盗咋的不开眼,偷到一个由老的小的土包子们组成的乡下去了呢?
不过他可不想为此费神,邪佞一笑:「好啊,既然你说我偷了你的钱,那你就来搜我的身啊,你搜到了,我就还给你,如何?」
张大海怀疑的瞄了瞄他,忽然朝手心里吐了口唾沫,然后双手搓了搓:「那个可是你说的啊,到时候别说俺欺负你。」他上前一步,果然就着江百川的身子摸了起来。
路人中有好心的本想提醒一下这个土包子明显的找死行为,不过看看江百川兴味盎然的脸,不由得都把话吞了回去,这个时候还是不要打扰到大少爷的情绪为好,否则他转换了对象,可要倒大楣。
张大海一点也不知道自己的危险处境,不怕死的一边摸着一边心里嘀咕:这小白脸明明比俺胖点,咋硬梆梆的石头似的?俺是村子里最结实的,也没他这么硬啊。
一边想着,他已经摸到了江百川的小腿肚子上,忽然只听天边「砰」的一声,抬头一看,只见远方一个黑色亮点冉冉升起。
张大海被这个会飞的黑色亮点弄得懵了,然后他只觉得手里一松,江百川已不知怎的退出了身子。
丢下一句「算你好运」后,他的身子倏然拔高跃起,一眨眼的功夫,已经穿屋越脊去的远了。
剩下张大海在原地愣了半天,才跳着脚大嚷道:「天杀的,你个毛贼,你还俺钱,那是俺卖了俺家后院的地瓜给汪奶奶看病的钱啊,你个天杀的小贼。」
一旁的路人都摇头叹气的离去,这个土包子啊,从魔鬼手下捡了一条命竟然还不自知,真的无可救药了,但愿上天垂怜,这种一根弦的家伙以后就不要送到洛阳城来送死了。
张大海其实并不是十分的一根弦,他是个很聪明的人,虽然出身卑贱,爹娘都是农民,还早早的扔下他去极乐世界了,但他硬是靠着自己的勤劳和聪明自己养活着自己。
他不识字,却下得一手好棋,画的画儿也不错,那都是跟村里原本是教书的老先生学的,唯独不肯念书,他觉得看着老先生摇头晃脑的在那里读什么孟子庄子都是浪费时间。
读书和画画下棋都不同,那些玩意儿可以在干完农活后,自己在地头上用根木棍就能在沙地上玩的起来----读书还要买笔墨纸砚,实在是太浪费了,老先生说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所以他不敢在沙地上写字,唯恐亵渎了这最高尚的东西。
嗯,在这里我们可以简单说一下张大海的性格,他和李大喜不同,李大喜倔强,认准了死理就不放松,张大海却很懂得随机应变的道理,也所以他的生活过得还算不错。
但是他也好打抱不平,村里谁家有个不和吵嘴的,他都愿意插上一脚,要是遇上了什么不平事,他绝对会血气方刚的第一个冲上去。
这看起来是很矛盾的两种性格,但是奇异的,在他身上都融合了。
然后,最最最重要的一点是,这个张大海是个爱钱如命的主儿,任何事情一旦涉及到铜钱,他的那点儿聪明才智就会全部消失,因此在洛阳城的大街上,他才会运用他所谓的推理认定了江百川就是偷他钱的江洋大盗。
可惜这个大盗的功夫实在太高了,转眼间就飞的人影不见。张大海急得跳了半天,最后还是眼睁睁看着人家消失在天地尽头。
他蹲着身子在地下呜呜呜的干嚎了一阵,拿起空袋子垂头丧气的往回走,一边暗暗的咒骂着偷他钱的江百川。
还有洛阳城里这些一点同情心都没有的路人,并且发誓后院剩下的那片地瓜,他出了后要留下自己吃,再也不拿来这里卖了,呜呜呜,这次真的是赔大了。
再说江百川,他看见自己和心腹在紧急情况下用来联络的信号后,一心只以为是两个心腹遭到天大的危险,于是连忙施展上乘轻功赶来相救。
当然,会这么在意固然是因为两个心腹跟着他的时间长,有了一定的感情,另外也是因为竟然有人敢挑战他们龙虎山土匪的威严,这点他是绝不可能容忍的。
一想起终于有理由听那种美妙的骨头断裂声,他的血液便为之沸腾不已。
终于赶到了信号升起的地方,意外的,除了两个心腹外,周围没有半个人的影子。
江百川的脸立刻沉了下来,偏偏他还听到心腹甲磨刀在大声的抱怨,说什么:「好了,估计爷快来了,到时候我看你怎么办?我都说过不要试不要试,不就是泡点水吗?现在可好了,你等着被扒皮吧。」
心腹乙拭剑也不服气的叫道:「你现在抱怨我,万一这信号因为泡了水不灵了,我们又有急事需要通知爷,怎么办?贻误战机的罪名到时候你又要推在我身上了。而且怕什么,哼哼,我这回有法宝可以打动爷,保管他高兴就是......」
话音未落,便听见身后一个慵懒的听不出半点危险的低沉声音道:「哦?拭剑竟然有这种法宝,拎出来爷瞧瞧,看看是什么能让你这样的有恃无恐。」
磨刀和拭剑看起来一副其实不敢回头,但又不得不回的样子,最终转过身来。磨刀先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道:「爷,不关小的的事情,因为信号花儿不小心掉了出来,落在水洼里,拭剑就非要试试好不好用。说不好用的话好及时回山上领新的,因为我们身上就剩这一只了......」
他喋喋不休开脱罪责的话语终止在江百川笑眯眯的眼神中。
「嗯,磨刀,你这样急干什么?爷有说过要惩罚你们吗?爷想看看拭剑的法宝,你别耽误了爷的时间,懂吗?」真是两个笨蛋,难道试过好用后就不用回山上领新的了吗?江百川对两个心腹手下的智商感到万分失望。
他的眼光又转向一脸冷汗的拭剑:「拭剑乖乖,别怪爷没警告过你,爷最近可是十分的无聊,你拿出的东西如果不能令爷满意的话,哼哼......」
他没有说后果,不过这声冷哼足以让他的两个手下胆颤了。
拭剑擦擦头上的冷汗,沮丧道:「爷,你还是把属下的腿打断了吧,我看您现在最感兴趣的就是听骨头碎裂的声音,这样的话,我说什么出来你都会说不感兴趣的,您老就行行好,在这儿打断了,离龙虎山咱们的老巢也近,我也好让磨刀赶紧背我回去找刘大夫,否则以后在个什么偏远地方想起这碴儿来,可没有刘大夫那么高明的医生能帮我把骨头接的和没断一样了。」
江百川冷哼一声:「你这小东西倒知道爷的脾气,废话少说,赶紧把你的法宝拿出来。」
说完了,就见拭剑忽然嘿嘿贼笑道:「爷,不是东西,我的法宝是一个人,是一个下棋下得特别好的人了。」
一听到下棋,江百川的眼睛亮了起来。
他这一生除了练武外,唯一喜欢的就是下棋。
奈何沈千里聂十方凤九天以及山寨里的二三四当家的,都不是什么下棋的材料,没几招就被他杀的丢盔卸甲,到最后就连洛阳城里,都根本没有人愿意和他玩了,挫败感太强烈了。
结果弄得他都不敢听到下棋两个字,否则那种遇不到对手的感觉就像是十几只猫在他心尖上抓挠一样,别提多难受了。
此时一听拭剑竟然主动说到下棋,可见这小子是真有谱了,否则谁都知道惹毛了他的下场。
果然就见拭剑有恃无恐的道:「爷,真的,去年你和我那个表哥下过一盘棋吧?你把他杀的落花流水,最后还说他的棋艺不错。我表哥那次真是深受打击,还说以后再也不下棋了。果真,这一年来听说他走南闯北做起了生意,就是坚决不肯再动那些黑白棋子。谁知上个月去乡下一个村子收桃子的时候,被他看见一个汉子在地上自己和自己下棋,他心想一个庄稼汉,也张罗着玩这种高雅东西,因当时不服气,就和那人下了一盘,结果输的惨败而归,我表哥说了,单论棋盘上的功夫,那人未必比爷差,而且他下棋不按套路,让人特别有新鲜感。我表哥即使败了,仍是和人家下了七盘,也就输了七盘......」
不等拭剑说完,江百川的眼睛已经亮了,折扇一点心腹的脑袋:「少说废话了,快带着爷去。」
磨刀在一旁松了口气,连忙道:「拭剑,你带着爷去吧,把那人地址留给我,我回山上拿些信号烟火就去找你们。」
开玩笑,这种时候可不是积极的关头,哦,跟着爷去,万一爷也输了,还不等着他拿自己出气呢。磨刀非常精明的算计着。
「爷,这是那个乡下汉的地址,你先自己去,我和磨刀一起上山去拿些信号烟花就去找你。」
拭剑斜睨了磨刀一眼:呸,你以为就你精明是不是?告诉你我也不输给你,你怕爷拿你出气,我就不怕了,哼哼,你等着,等爷走了,看我怎么唾弃你这个背叛朋友同仁的家伙。
他正想的高兴,忽听江百川阴恻恻开口道:「怎么?难道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信号烟火已经变成要用火炮发射了吗?所以要你们两个人去抬下山来?」
他也斜睨着两个心腹:呸,就以为自己聪明是不是?当爷看不出你们是怕被爷拿来当出气筒吗?真是两个不称职的东西,人家沈千里旁边的流霜趁月可比你们好多了,任打任罚的。嗯,不过估计现在有了李大喜,沈千里大概不敢再对那两人动辄打骂了吧?
低头看看手上的地址,想了想,罢了,土包子们都没见过什么世面,自己再带两个跟班,吓得他手哆嗦,拿不出真正的实力就不好了。
他抬起头来,对被吓得噤若寒蝉的两个手下一挥手:「你们不是要去抬烟火吗?怎么还不走?难道还要爷送不成?」话音未落,磨刀和拭剑已经兔子般的仓惶逃窜而去,不一刻便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怀着兴奋的心情向手中的地址飞奔而去,如果不是怕吓到路人,他会不惜用上轻功,不过算了,这里不是洛阳城,万一哪个走路的行脚商人以为是大白天遇见鬼,吓出个好歹就不好了。
江百川难得有这样大发善心的时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还未见面的土包子棋手。


第二章

不过这村子还真不是普通的偏僻啊,江百川直找了半天,才总算找到。
彼时太阳已经落山,夕阳的余晖笼罩着小小的村子,家家户户的房顶上都升起了一缕缕的炊烟,说不出的宁静祥和。让江百川着实为之心醉了一番。
问一个过路的牧童一打听,牧童听说是找下棋很棒的一个庄稼汉,就忍不住笑了:「你是找俺大海叔吧?俺们村子里就他下棋最好,连慕容先生都下不过他的。他就爱在地头上画了棋盘,拿石子跟自己下,你找得是不是他?」
江百川心说我哪知道是不是他啊,不过他想起拭剑说过,他表哥就是看见一个汉子在地上自己和自己下棋的,那应该就是这个大海叔没错了。
向小孩问明了他大海叔的住处,江百川心情激荡,神采飞扬,一路哼着小曲来到了村子最西头的那个院子里,却在一瞬间被惊的呆住了。
不可能,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在这里看见这种东西?这......这太匪夷所思了。他痴痴看着一枝伸出墙外的树杈,满树的绿叶中藏着两个鲜红鲜红的果子,看起来就诱人馋虫。
要摘下吗?这可是极品的仙果,不比沈千里那座碧青山上发现的玉龙果实差啊,竟然还有两颗,连这颗果树都长得这般高大,这可是再稀罕不过的事情了。
可是如果真的摘下来,又是别人的东西,总归有些不好。江百川陷入了深深的挣扎中。
过了一会儿,他果断的把头一扬,暗道:有什么?不过是个土包子而已,他或许还不知道这果子多值钱呢,到时候多许他点银子也就是了。
想到这里,左手已经不由自主的伸出,只轻轻一跃,便将那两枚果子都摘了下来。
他正激动不已时,忽听院内已经响起了狗叫声,紧接着一个声音响起道:「是谁在外面?」江百川正想着这声音听起来怎么这么耳熟,然后他便见到一张熟悉的面孔。
江百川这一生,经历过许多匪夷所思的事情,只是比起现在,他忽然觉得过去那些经历实在算不得什么了。
因为站在他面前的这个人,赫然竟是上午诬指他偷钱包的土包子,一时间,他完全的愣在了那里,连手上的两个果子都忘记揣进怀里去了。
张大海也愣住了,不过他可是立刻就反应过来:呸,这小偷欺人太甚,偷了他卖地瓜的几百文钱不算,现在竟然还偷到家里来了。
他回身进了院子抄起一根扁担便冲了出来:「好啊,你个天杀的小偷,嫌在大街上偷了那么点钱不过瘾是不是?竟然还跟着俺来家里了,你手上的那是什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看清了江百川手里拿着的果子,再往自己院里的树枝上望了一眼,立刻惨叫起来:「你个天杀的贼,赶紧把俺那果子给俺,这树长了二十年,好容易今年才结出两个果子来,俺都没舍得吃,还想留着过年呢,你你你你,你就给俺摘了,啊啊啊啊,快还给俺,否则俺打死你听到没?」
把果子交出去,那是不可能的。
江百川因为毕竟是自己摘果子在先,所以出奇的和声道:「那个......我真的不是小偷......」
一语未完,张大海已经气的把扁担往地上一顿,指着他手中的果子道:「呸,你还有脸说你不是小偷?你连这么两个果子都不放过,好,你说你不是小偷,那你说,是谁让你摘果子了?是这树朝你招手了还是点头了?你这种不叫偷叫什么?嗯,或许不叫偷,叫抢。总之,你到底还不还给俺?」
他抡起扁担,看样子只要江百川说个不字儿,一场血战就在所难免了。
「你听我说,我真的不是想偷你的果子,我只是......」生平没有这么和善过,偏偏对面的土包子一点不领情,大吼一声就冲了上来。还一边叫道:「呸,小偷哪有肯承认自己偷东西的。」
他一扁担砸下,却被江百川轻飘飘的给躲了过去。
俺砸俺砸俺再砸,俺就不信砸不到他。张大海仗着一身的蛮力,追着江百川在街院上绕起了圈子。
那些在家吃饭的乡里乡亲们都端着饭碗涌了出来。
「听说没?好像听大海在说偷他钱的小偷呢?」
「嗯,是啊,俺也听他喊,说这个小偷如今又来偷果子。」
「啧啧,真是贼性不改,谁不知道大海家那果树是属铁的,这二十年了统共才结了这两个果子,难怪他要玩儿命呢。」
「就是,这小贼也太可恨了。」
江百川本来是很有趣的看着张大海气喘吁吁追着自己的,不过等他听到那些议论,就越来越气闷了。
气闷之下,就觉得用轻功来和张大海玩的自己实在有些不太道德。
于是他的心情立刻恶劣无比,尤其是周围对他的诬蔑还越来越厉害时,他眼中煞气一闪,猛的站到张大海身后,恶狠狠道:「别给脸不要脸。」
说完提起对方的脖领,身子一闪,便落到了院子里,紧接着飞起一脚,将那根扁担给踢出了大门,「咚」的一声震天回音,那扁担就落在众人脚前,在地上砸了一个大坑出来。
所有的议论声都停了。江百川这才觉得心情好了些,刚想低头和张大海说清楚事情的经过,猛然听见街门外一嗓子:「乡亲们,怎么办?大海兄弟被那个天杀的强盗劫持了?咱们该怎么办?不能冲进去啊,大海兄弟的命还是要的。」然后外面就响起了一片轰然回应声。
江百川只觉得鼻子要气歪了,偏偏被他掐着脖领的张大海还梗着脖子朝外面大喊:「乡亲们,不要管俺,赶紧去告官,让刘捕头过来抓住这个天杀的小偷去蹲大牢,乡亲们,俺死了都不打紧,重要的是一定要除去这个祸害啊,你们快去官府告官,别管俺,再晚了衙门就关门了。」
为什么沈千里会喜欢这种土包子呢?江百川七窍都快冒白烟了,蓦然大吼道:「都听清楚了,我不是小偷,呸,别说你家,就是你们整个村子加起来,我也不稀罕。」
他从怀中掏出一锭十两重的金子扔在张大海面前:「这是买你的果子钱,你看够不够?」
张大海停止了挣扎,街门外的人停止了群情汹涌的议论,连飞跑出去要报官的两个汉子都被拖了回来。所有人都在密切关注着事项的发展,谁不知道张大海可是个爱钱如命的主儿啊。
「这......这黄铜......咋......咋这么亮?」张大海蹲下身去,颤着手捡起那块金子:「妈妈呀,这......这能炼多少铜钱啊?少说也得几百枚吧?」
他紧紧的将那块金子抱在胸前,看向江百川:「你说你要用这么重的黄铜买那两枚果子吗?」
黄?黄铜?江百川眼前一阵眩晕,这土包子也太土了点儿吧,比起李大喜还有过之无不及。
「金子,这是金子你知不知道?是正宗的马蹄金。」他无力的吼,竟然把他江百川扔出去的归类为黄铜这种没品的东西,这绝对是对他的侮辱啊。
「金......金子?」张大海的声音陡然拔高了八度,一个身子也摇晃起来,看样子他随时都有可能昏倒。
没办法,他长这么大,还没见过金子长啥样儿。对于把一枚铜钱都视为宝贵财富的他而言,金子这种词语实在是太过激烈的冲击,他需要跌倒时的疼痛来证明自己不是在做梦。
在身子接触到地面之前,一只有力的臂膀挽住了他。睁开眼是江百川发青的脸色:「不至于吧?不过就是十两金子而已,现在你还认不认为我是小偷了?」
哼哼,他看他们这个破村子加起来也未必值十两黄金。
「你一定是江洋大盗。」张大海嘟囔了一句,然后跳了起来,直奔人群冲去。
「刘老爷,你帮俺看看,这是不是金子?是真的金子吗?」村子里就地主刘大同见过金子,所以张大海首先就想找他鉴定一下。
「咦,刘老爷,你怎么了?怎么昏倒了?呀,那个刘五刘四,你们家老爷昏倒了。」
人群又沸腾了,江百川无聊的看着他们乱作一团,寻了棵树在那里倚着。
不一会儿,他便感觉腿上怎么热乎乎的,低头一看,只见一只大黄狗正亲热的舔着他的裤腿,还时不时的把一颗狗头往他身上蹭。
江百川不由得来了兴趣,他的动物缘向来都不是很好,就连自己的爱驹,上来脾气时都不肯理他,谁知道这只狗竟然对他如此亲热,而且重要的是,对于这只狗而言,他绝对是那种应该狠狠咬上一口的陌生人。
摸了摸狗的脑袋,毛茸茸的手感不错,那只狗见他对自己的动作挺温柔的,不由更是蹭的欢起来,实在令江百川百思不得其解。
忽闻身后一个好听的声音笑道:「大黄,你也知道他是有钱人了?嗯,不错不错,表现的很好,不愧平日里跟俺学了那么久看人下菜碟的功夫。」
是张大海,他让刘五刘四把自家老爷抬回去后,便送走了那些左右邻居,一回来便看见宝贝大狗正帮自己笼络这个有钱人。
江百川险些跌倒,他没听说过有哪只畜生还会看人下菜碟,尤其这只狗还是一个土包子训练出来的。
他站起身只试探着说了一句:「大黄,下回我给你带酱肉过来。」大黄便欢快的摇起了尾巴,一边对着他汪汪的谄媚的叫。
这回江百川是真的服了,回头看向张大海:「你是怎么把它训练成这样的?」
他真的是好奇,谁料对方却摆摆手道:「这有什么难的,对你们这样的有钱人俺一向很尊敬,长了俺家大黄也就跟着俺学会了,当然,这可不是说俺就对穷人们不好,俺可不是那种势利眼。」
他又看了一眼江百川手中的两枚朱果:「那个,你真的要用这块金子买那两个果子吗?嗯,虽然看起来挺难得的好像,但是它们应该不值这个价钱的,俺虽然爱钱,但一向很公道,你可想好了。」
江百川不由得失笑:「听你这么一说,似乎真的买贵了,不如这样,我给你十两银子好了。」
他说完,看见张大海的手倏的藏到背后。然后脸上现出了要哭也似的表情,才慢慢又将手伸出来,比乌龟还慢的递到他面前,一根一根手指的张开:「那......好吧,你......拿去吧。」
呜呜呜,心在滴血啊,太痛了,王八蛋,早知如此,你一早就拿银子出来啊,我也不用像现在这样难受了。他心里恶狠狠的骂着。
「我逗你玩的。」江百川一笑,不能再逗了,看这土包子的眼泪都在眼里打转呢。
他真是不明白,无非十两金子而已,男儿有泪不轻弹啊。
「这金子就给你,其实你跟本不知道这果子的价值,算了,反正跟你说你也不明白。」
他左右看了看,目光又落到那棵树上:「不过说实话,这种仙品一般都是生在绝顶之处,你怎么弄到的,而且还养的这么好,竟然二十年就结了果子,这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张大海也回头看了一眼,挠挠头道:「这是俺爹带回来的,那时候俺才七岁呢,要说难养活,更是没有的事,我就把它和其它树一样养活啊,你又骗俺吧。」
江百川的脸色又变了一变,冷哼道:「对你这种土包子,我根本不用骗。」
话音刚落,张大海也变了脸色:「你这人咋说翻脸就翻脸呢?俺也没说你什么,你就叫俺土包子,呸,没有俺们土包子,你们这些城里人吃啥穿啥?」
江百川看着他恨不得跳脚的样子,忽然想起来李大喜当初在芳草别院骂他们的时候,不由得哑然失笑:俗话说天下乌鸦一般黑,看来这天下的土包子们也都是差不多的。
耸了耸肩膀:「没有啊,我只是不知道你的名字,你告诉我你叫什么,我不是就不叫你土包子了吗?」
「俺叫张大海。」张大海的脸色还是很臭:「哼哼,别说的这么好听,俺知道你就是心里瞧不起俺,你们城里人都一肚的花花肠子,嘴上说的和心里想的都根本不一样。」
他说完又看了看黑下来的天色:「好了,天都黑了,你还不走吗?你要是没地方去......」看了看手里的金子,狠狠一咬牙:「好吧,看在金子的份上,俺就招待你一顿,不过只有一顿啊。」
江百川何时受过这种气,还什么「只有一顿。」他气的转身就走:「不用你免费招待,我......」
他突然又顿住脚步,心想不对啊,自己是来干什么的?不是下棋吗?因想到这里,便硬生生的顿住了脚步,又回过身来:「我不用你免费招待,我付你银子行不行?」
他在身上摸出五两的小银元宝递给张大海,果然就见他的脸立刻无比明媚起来:「好啊好啊,你跟俺来,你看这天都黑了,你也没处去不是?索性在俺家歇一夜,啊,当然,这住宿费就不用交了。」
江百川为之气结,他错了,这个土包子根本没有李大喜那么淳朴的本质,根本就是个势利小人嘛,虽然抛开这些,他们俩其实差不多,只不过是这张大海多了一个会下棋的好处而已。
等到张大海忙了半天,把饭菜端上来后,江百川不由得傻眼了,桌上摆着四个菜,可没有一个他能叫上名字的:「这......这是什么?」他指着一个碟子问道。
张大海笑道:「那是酱白菜根子,很好吃的。」
江百川心想白菜我也不是没吃过,怎么会是这个样子呢?不过我倒是没看见白菜根长什么样,难道就是这种东西吗?
正想着,张大海已经一一的指给他道:「这是酱萝卜条,这是腌的萝卜缨子,这是干豆腐炒鸡蛋,呵呵,因为你出了那么多钱,俺总不能都拿咸菜来给你吃对不对?」
江百川自认为目力是绝对出色的,可他在这一大盘豆腐里左看右看,硬是没看见一块成形的鸡蛋,叹了口气,算了,难道以为这里是得意楼吗?五两银子可以叫一桌最上等的酒席。
不过好在这些东西卖相不怎么样,吃起来却还不算难吃,总算也把肚子打发了个半饱。
吃完饭一问,果然要找的下棋人就是张大海。
江百川兴致上来了,拖着张大海就要立刻对两盘。
张大海看来不是很有兴趣,耐不过他磨,只好把自己画的一张纸棋盘和两碗石子端了出来,当场让江百川几欲晕倒,颤颤指向棋盘:「这......这就是你下棋的工具?」
不,不可能的,围棋啊,那么优雅的东西怎么可能用这种粗糙的工具。
「是啊,找这些黑白石子,花了俺三个月的功夫呢。」张大海才不理会什么环境风雅的,摆好棋盘,先在东南角上落了一子。江百川无奈,只好也拿出一颗棋子放在西北角上,两人正式展开一场厮杀。
不过下着下着,江百川就兴奋起来了,如同拭剑所说的,这张大海的棋艺不是普通的精湛,而且大概是因为他没看过什么棋谱,所以下起来无所顾忌,攻守有序,且花样百出,有时候走出一招妙棋,只把江百川喜的恨不得捧住他来亲两口。
痛快淋漓的下了一盘,最后江百川输了十三子。
不过他可一点都不恼,这是三年来第一次有人赢了自己,而且还赢得如此轻松。
人才难觅啊,他在心里下跪感谢上苍,却见对面的张大海打了一个呵欠,把石子什么的一推,含混道:「好了,不下了,俺明天还要下地呢,再睡晚了该起不来了。」说完起身爬到炕头,就要放铺盖。
江百川的棋兴正浓,怎能放他去睡,但这可是强求不来的。他眼看着张大海已经一头倒了下去,忽然壮士断腕般吼了一声道:「不就是下地吗?明天我帮你下地去干活。」
不管了,说什么也要让他再和自己下一盘,真是的,自己还打算赢这盘呢,想了好几步妙棋出来,就等着看他能否破解,怎么可能让他去睡觉呢。
张大海一骨碌爬了起来,仔细的盘算了一下,然后疑惑问道:「你下地?你会干什么?会刨地瓜吗?会拔萝卜吗?会收拾玉米吗?」
他一连串的说了几个会字,听得江百川眼睛都直了。
他很想问问张大海:「地瓜是什么东西?萝卜不是树上长出来的吗?那个玉米?玉米就是吃的白米饭吗?那玩意儿还用怎么收拾,不是直接倒进锅里就可以蒸吗?」
不过明摆着一问出来这家伙肯定倒头就睡。所以江百川硬着头皮努力表现的理直气壮的回答道:「这有什么难的?我小时候爹娘也是种地的,什么活儿我都会干。」
他刻意亮出自己因为练剑而长了几个茧子的修长双手:「看,这些茧子都是干活的时候落下的印记。」
张大海陷入了明天会多一个帮手干活的喜悦中,所以轻易就相信了江百川的话,他不知道的是,江百川的爹娘生前是皇上亲封的一等公和一品诰命夫人,一辈子连锄头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于是他又爬了起来,重新摆好棋盘,江百川的那几步妙棋刺激的他也兴奋起来,一通厮杀后,江百川以输二十子的成绩再次惨遭败北。
江百川看张大海的眼神彻底变了,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只知道赚钱种地的农民,竟能下得这样一手好棋,而且是遇弱则强,遇强更强的那种。
听着他嚷嚷说一定要睡了,不然明天一天都干不了活了。看着他俐落的收起石子棋盘,他的眼睛里忽然神采大盛;太好了,终于有事情做了,不把这个张大海给彻底打败,他就不回龙虎山了。


第三章

张大海万没料到下棋也能下出麻烦来。他此时还做着赚到了一个免费劳力的美梦。
不过很快他就知道自己太天真了,这个江百川根本就什么都不会干,他连拿锄头的姿势都不对,还敢说什么活儿都会干,八成那几个茧子都是骗人的。
张大海气的七窍生烟,一把将刚把两个地瓜刨成了四半的江百川给推到一边去:「好了俺的祖宗,你再干下去,俺这一年的辛苦都白费了。」
他没好气的说,心疼看着零散的被分尸的地瓜,唉,都是自己害了它们啊。
偏偏江百川的倔劲儿也上来了,他是个万事不服输的主儿。
五岁时只为师傅说了一句「他现在练松玉心法还太早,不行。」他便躲在后山的山洞里悄悄练开了,小命都差点搭上,可还是被他花两年的时间给练成了。
那么难的心法啊,连掌门师伯都惊叹自己是个奇才,今天不过就是刨几个地瓜罢了,怎么可能难得住他江百川,开玩笑嘛,他只是头一次干农活,有点不熟练罢了。
「大海,你让开,真的,我已经找到办法了,包管不到一个时辰,就能把这些地瓜全部弄出来,而且不用你帮一下手。」
江百川粘上前拉住张大海,却被他一把甩开:「呸,俺再信你俺就是傻子,你给俺边上待着去。」
不过江百川怎可能就此甘休,又缠了上来,硬是把张大海给拽到了身后:「大海,你看我的,这回肯定行,哼哼,你就等着五体投地的佩服我吧。」
他说完,右掌缓缓平推而出,忽然大喝一声,只见掌风过处,尘土飞扬,呛的他和张大海都不住咳嗽起来。
好容易等尘烟散去,仔细一看,地上出现了一个又深又大的巨坑。江百川得意洋洋的道:「怎么样?俺只要拍出这么几个坑,你的地瓜不就全都出来了吗?」
张大海一张脸笑成了一朵花,使劲儿抱了一下江百川:「嗯,你真是太能干了,好样的。」说完他开心的跑到坑边,江百川美滋滋的跟了上去,却在半秒锺后就傻了眼。
张大海原先笑成了花的脸已经在瞬间变成冷若冰霜的晚娘面孔,忽然回头盯着江百川恶狠狠的问:「地瓜呢?俺的地瓜呢?你说过会全都出来的地瓜呢?它们在哪里?啊?」
江百川挠了挠头,他哪知道地瓜在哪里?难道还不够深?不会啊,蔓子都化成碎块了,地瓜怎么可能不露面呢?
他弯下身子仔细找了一遍,冷汗便一下子爬上了鼻尖额头,与此同时,张大海也看见地上的红薯碎块了,他忍不住惨叫一声,蹲到地上捡起那一小块一小块的地瓜便放声大哭起来。
「那个......你别哭.....」江百川去拉张大海:「那个,几个地瓜而已......你怎么能就掉眼泪呢 ?男儿有泪不轻弹......咱们男子汉大丈夫,宁可流血也不能流泪的。」
他非常笨拙的劝说着,因为拉不起来大哭的男人而显得手忙脚乱,真是的,他以为只有女人哭才会让人慌了手脚,没想到男人哭起来也一点都不逊色啊,妈的,这个男人到底有没有一点血性儿。
他正觉得不耐,忽见张大海「呼」的一下子站了起来,朝他大吼道:「你放屁,什么叫几个地瓜?那是粮食,你这么的看不起粮食,老天爷会落雷劈死你的你知不知道?」
江百川翻了翻白眼:「喂,不用诅咒的这么狠吧?那个......我也是头一次干这活......不熟练也......也情有可原嘛,你再让我来一次,肯定不会犯这种错误了......」
不等说完,张大海就咆哮道:「什么?你还想再来一次?你你你你......」他气的声音都哆嗦了,最后干脆用手一指大吼道:「你......给俺走,立刻就走,俺再也不想见到你这种富家公子哥儿了。」
江百川气血上涌,这一辈子他何曾受过这样的气,不过是因为这土包子的棋艺好方才如此忍气吞声,他倒越发的上脸了。
冷冷的看了张大海一眼,他哼了一声,转身就走,同时在心里暗暗骂道:呸,你个没见天的土包子,这辈子就守着你这几亩地瓜过日子吧。

一路回到了龙虎山,那些喽罗们见大当家的一副红眼想宰人的样子,谁敢往眼前靠。磨刀和拭剑在后面磨叽了半天,碍于贴身仆人的身份,不得不前去当炮灰。
如此不到两天,二人就被江百川那些千奇百怪的要求和指责弄得连撞墙的心都有了。
好在第三天,江百川忽然拿出珍爱的千年沉香木棋盘,以及两罐黑白玉棋子,扬言说要下山散心,不许人跟着,他们这才结束了水深火热的生活。
没错,江百川就是要去张大海家。这两天他想着下过的那两盘棋,真是连觉都睡不好,再不去找张大海,他的心里都要长毛了。
哼哼,不就是火气大了点儿吗?没关系,大丈夫能屈能伸,沈千里那么块万年寒冰,现在还不是对他的宝贝老婆俯首贴耳,自己为了精进棋艺,挨几句骂算什么?就当作打是亲骂是爱了。
呸呸呸,自己在想什么呢,那个土包子,还打是亲骂是爱,他脑袋进水了吗?
就这样一路嘀咕着来到张大海的家门前,他嘿嘿一笑,暗道自己果然是英明的,如果让磨刀拭剑那两个家伙跟来,看见自己被骂的样子,他还有脸回山去指挥土匪们吗?
看了看天色,嗯,快到傍晚了,张大海应该快从地里回来了。他推开门,院里的大黄看见他,兴奋的摇起了尾巴,汪汪叫着直往前扑。
这一幕让江百川的心一瞬间恍惚起来,仿佛是一个男主人回到家里一般,狗儿欢快的跑了过来,一边叫着通知屋里的女主人。
他的心忽然像被什么东西塞满了似的,暖暖的竟然忘了反应。等回过神儿来,大黄已经蹭上他的腿了。
他不由笑了起来,从包裹里取出一块大肉骨头扔给黄狗,这是他在路上经过一家卤味店时买的。
因为想到沈千里说李大喜刚被娶上山那会儿,吃东西的样子都能吓死人,所以他认定同样身为农民的张大海应该也会喜欢自己带来的吃食。
再说他们家的东西实在太少了,除了咸白菜就是咸萝卜条子,再就是咸豆腐,自己要在这里长期住下去,可不能顿顿吃那些东西。
摸摸包裹里的银子,嗯,足够了。这回下山他特意带了一百多串铜钱,几十两的碎银,还有一百两小银元宝,五百两大银元宝,金锭子金叶子金元宝也带了几百两,哼哼,他就不信这些东西收服不了那个势利的张大海。
当然,本来也带了银票的,可是最小的面额也是一千两一张,他估计拿出来张大海直接昏倒的可能性比较大,再说他认不认识银票这东西还是难说呢。
何况不知为什么,他就是想看那个爱钱如命的家伙为几串铜钱,几两碎银,一锭元宝什么的开心大叫的样子。
贿赂完了大黄,江百川施施然走进屋里,将沉香木棋盘等先放下,四处望望,啧啧,那天夜里下完棋就睡觉,第二天天不亮就被拖起来下地了,还真没好好看过这穷人家里是什么样的。
如今一看,虽然是家徒四壁,但收拾的却很干净,江百川很满意,他讨厌脏乱的环境。
大黄又欢快叫了起来,江百川从窗子向外望去,他看见张大海扛着锄头推开街门走了进来,先走到那棵仙果树前抚摸了几下,嘴里念念有声。
「我看着你这两天怎么没精神似的,你别生气啊,你的果子虽然被人买去吃了,但是你这树不是还在吗?枝子叶子一点没少,咱们来年再结几个不就有了,我今天在道上捡了点肥给你喂上,你好好的长。」
他一边说一边将锄头上挂着的筐取了下来,向树根下倒了一些东西。
江百川几乎要笑出声来,这张大海有时候看起来挺机灵的,谁想到这样呆,竟然还和树说话,还说什么来年再结几个。
他可知道那棵谪凤树被称为仙树吗?不但世间难觅,而且它结果子也需要许多年呢,像他家这颗移来二十年就熟了两个果子的,实在闻所未闻。
闻所未闻?江百川的眸子蓦然眯了起来,不错,从来没听说过这种仙品能有这么短时间内果实就成熟的,就连那玉龙果,也是五十年才能成熟。
而这棵谪凤树,大概就是因为张大海对他的关怀才会如此茂盛,一下结了两枚果子吧。想到这里,不由得暗暗点头道:看来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这话果然不错,你付出多少,收获就会有多少。
摸了摸怀中揣着的盛放着两枚果实的锦盒:嗯,在这乡下地方,没人打搅,倒是赶紧吃了它们增强功力为是。
他正想着,忽闻门口「啊」的一声大叫,抬眼望去,只见张大海明显被惊吓到的表情,大张着嘴巴:「你......你怎么又回来了?」
他结结巴巴的问,第一件事就是向墙角堆着的那些地瓜看去,忽然醒悟到现在地瓜已经出完了,不会再有被分尸的危险。
他这才放下心来。进屋没好气的问道:「你不是走了吗?又回来干嘛?俺可得说清楚,你没有东西落在俺这里。」
江百川拿下包裹放到屋中唯一的柜子里,然后手中提着一串铜钱放在张大海面前:「看到了吗?这是我赔你的地瓜钱。」
钱能通神这句话在张大海身上得到了最淋漓尽致的体现,见到铜钱,他一脸寒冬腊月的表情立刻变成春暖花开,接过那串闪闪发光的铜钱:「啧啧,这些钱够买几十斤地瓜了!」
他紧紧的握住钱币:「那个江百川,你看你,走路累了吧?没关系,你先歇一会儿,俺这就给你做饭去,你想吃点啥?这回给豆腐里打两个鸡蛋行不?」他一边说一边就要出屋做饭。
江百川一把拉住他:「行了,别管饭了,先和我下一盘,等会儿有好东西给你吃。」他不敢先把猪头肉什么的拿出来,唯恐张大海没命的扑上去,就没人和自己下棋了。
一边忙把棋盘摆好,再把那罐白子推给张大海,知道他习惯用白的。听他嘴里咕哝道:「你就是没过过苦日子,下棋那玩意儿不过是散心的,还能当饭吃不成?」
说是这样说,他还是坐了下来,江百川估摸着应该不是自己的魅力大,八成是那串铜钱起的作用。
一边下着,张大海又叨叨上了:「这香味倒挺好闻的,你们就是有钱没地方花,整个棋盘还抹香料,这香料都不便宜啊,真是的。」
江百川翻了翻白眼,心道:土包子就是土包子,这是千年的沉香木,稀世奇珍。不过他想跟张大海说这些也是对牛弹琴,就忍住了,但有一个问题始终缠绕在心头,正好趁这个机会问出来。
「大海,你之前认定我是小偷,江洋大盗,现在又凭什么相信我不是了?就因为那锭金子吗?」他真的是很奇怪,在张大海眼里,是不是有钱人都是最值得相信的。
「当然不是了。」张大海呵呵笑了一声,顺手在棋盘上落下一子。
「俺是从昨天开始才认定你不是小偷的,因为你用金子买了俺两个果子,过后还没把这金子偷回去,所以俺觉得俺那天确实冤枉你了,就可恨那个天杀的贼,俺卖了地瓜好不容易赚到的那点钱,都被他摸去了,俺以后再也不去城里卖东西了,那些人忒不地道,要是俺看见别人遇上这事情,早上去揪住那小贼了。」
「呵呵,大海还是个打抱不平的主儿呢。」
江百川也落了一子,他和别人下棋,都是屏息静气,专心致志,从没有遇见过张大海这样的人,不过这种感觉令他非常舒服,边聊天边对弈更是让他感到十分的新鲜。
在这样的心情下,对面的张大海看起来也无比顺眼。蓦然,他倒抽了口冷气,因为他看见这个棋艺奇高的土包子竟然是用手抓棋子的,而且......而且,江百川一口气没上来,险些晕了过去。
颤颤指着张大海结巴道:「你......你......你的手上是什么?老天,不要告诉我那是泥巴,啊啊啊啊,你下棋之前都不洗手的吗?」
张大海看了看自己的手,再看看棋盘上落下的一点泥巴,憨憨一笑。
「哟,俺都给忘了,你看俺每天都是在地头上画个棋盘,拣石子自己和自己下的,就家里这个棋盘棋子也都是石头蛋子,洗啥手啊,洗了也得沾泥,所以俺就忘了今天这是你的东西,没事儿没事儿,这几个白子儿怪好看的,俺等下洗洗就好了。」
他说完站起身,到外屋洗了手才又回来。
江百川这人稍微的有那么一点儿洁癖,不过这点子脾气在张大海面前可发作不出来,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否则人家一句:「你不爱待就滚蛋」,自己就得傻眼。
因此不得不强忍下来,好在下棋这东西最是耗人心神,不一刻他就把心中的这点不快丢到九霄云外去了,张大海层出不穷又不按章法的妙招,是可以把他的魂都勾走的。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下完了两盘棋,江百川照例又是惨败,他却丝毫没有恼的感觉,只是张大海这回说什么也不肯再下,他无奈,只好将包里的腊肉油饼什么拿出来,两人都饿了,大吃一顿。
张大海便在炕上放下有几个补丁的大褥子,两床已经很旧的薄棉被,和江百川招呼了一声,便钻进被窝里,不一刻的功夫,呼吸已是均匀起来。
江百川睡不着,这样的铺盖实在让人难以忍受,不过没办法,待这几天过去,他赢了张大海就回山,再说江湖男儿,讲究那些锦绣绮罗干什么。
这样的说服自己,才让他不甘不愿的钻进了被窝里,还好张大海不打鼾,否则他真是忍不下去的。
脑海里回想着下过的两盘棋,不知不觉便睡着了。醒来时也不知是什么时辰,只见月上中天,淡银色的光辉从窗子朦胧射进来,将院子中的几棵花树映在墙上,那影子微微的摇曳着,竟也有一番风致。
江百川的生活注定他不会是个诗情画意的人,不过这种安宁恬静的气氛衬着月光,倒勾起了他几分浪漫情怀。
偏头望过去,张大海不知何时把被子蹬了,里面的一件汗褂子腰带松垮垮垂在褥子上,使得衣襟向两边分开,露出一大片蜜色的肌肤,奇怪的是胸膛上那两颗乳头倒是淡红色的,静静在那里也像睡着了似的。
江百川最初脑子里只是想着这个男人究竟有什么聪明之处,为什么自己就是下不过他。渐渐的这个疑问就转化成了一股不服气的懊恼。
他悄悄爬过去,注视着月光下男人熟睡着的英俊脸庞,悄悄的道:「哼哼,你有什么好,有什么地方比得过我?为什么老天爷竟然给了你这么高的下棋天赋,哼哼,我就不信我会一直这样输给你,你给我等着吧。」
他一边说话,一边抬手就要指向张大海的鼻子,但因为此时两人的距离实在太近,他抬手的时候,便不小心划过了对方的胸膛,一种特异的感觉传来,不是柔软,但弹性奇佳,他低头看去,原来自己是碰了对方的乳头上。
那本来干瘪着的乳头被这一撩拨,竟微微挺立起来,颜色也加深了一些。江百川忍不住哈哈一笑,又连忙捂住嘴巴。
抬头望望,见张大海没有半点反应,他才坏笑着又去拨弄了那小小乳头一下,见它瞬间又长大了几分,不由得悄声自语道:「没想到这么个木头似的土包子,身子倒敏感的很。」
他说完到底不甘心,又拨弄了一下,这回张大海有反应了,「嗯」一声翻过身子,吓得江百川不敢再做声,凝神细听动静,发现他只是翻身而已,立刻又睡过去了。
他直起身子吁出一口气,目光直直落在张大海身上,看着看着就出了神,下棋下不过对方的那股懊恼又涌了上来。
脑海中忽然闪现出一个奇异的想法:哼哼,下棋下不过你,可我哪样不比你强,就算是做爱,也肯定是我把你压在身下的。
这想法一出,思绪就像不受控制似的,眼前仿佛已经出现了一幅画面:他把张大海压在身下,对方在他的身底下拼命挣扎,却什么也改变不了,最后一声惨叫,然后哀泣求饶。
他像一个变态一样,越想就越控制不住思绪,以至于等到清醒的时候,竟然发现下身的那个东西硬了起来。
这一下可把江百川吓得不轻,自己是怎么了,竟然对这个土包子起了反应,这样的话还敢说什么绝不会栽在一个土包子手里。
不行,太危险了,这太危险了,他连忙爬离张大海的身边,钻进自己的被窝里努力要赶跑刚才想像的那些淫秽画面,逼迫自己赶紧进入梦乡。
但人就是这么的奇怪,当你越想遗忘时,你就越遗忘不了,江百川怎么也无法赶走脑海中那些色情画面,最后他断定自己是太久没有找女人的关系,索性不再理会了。
脑海里爱出什么画面就出什么吧,这样一想,倒反而踏实下来,过了一会儿便睡着了。
迷迷蒙蒙间,仿佛自己身下正压着锦绣阁的花魁在做一些令彼此快乐的事情,到得尽兴之时,如至云端。
江百川满足的眯上眼叹息,须臾睁开眼来,却赫然发现被压在他身下的,竟是披散着头发的张大海,双目紧闭的模样似乎是昏了过去。
这一吓险些没把江百川给吓疯掉,连忙就要跳开,却怎么也跳不下床去,他情急之下死命一跳,然后眼前一黑。
待得睁开眼来.只见还是在乡下的屋中,月已西移,墙上花树的影子渐渐淡了。
他吁出一口长气,看来只是个梦而已,虽然够荒诞,但还好它只是一个梦,自己这样的人,怎会对张大海这样的土包子感兴趣,讲什么笑话呢。
下一刻,他的表情重新凝重起来,幸亏是黑夜,没人能看到他脸上的尴尬。
伸手颤抖着向下身摸去,他险些没一头撞到墙上,自己......自己竟然梦遗了,而且还弄脏了人家的褥子,哦,这太让人难为情了。
江百川回身看张大海,最后他悄悄的爬了起来,然后将被子当作抹布在上面使劲儿的蹭。
正蹭的起劲,外面忽然传来一声悠长的公鸡啼鸣,接着江百川看到张大海伸了个懒腰,然后睁开眼睛,一骨碌的爬了起来,咕哝道:「天亮了,该下地去了。」说完起身就要叠被子。
江百川心里一惊,收回不由自主落在光裸肩上的目光,他破天荒的起身笑道:「你去穿衣服,被子我来叠。」话音刚落,张大海便怀疑的看了他一眼:「你叠?你会叠被子吗?还是俺来吧。」
「你别门缝里瞧人把人瞧扁了好不好?」江百川恼羞成怒,竟真的叠起那床大褥子来,其实只是怕张大海看到那不能启齿的痕迹。
好在他臂力不弱,擎起大褥子在空中对折的架势还蛮像那么回事,张大海于是放心的穿上粗布短袍,又极其奢侈的打了两个鸡蛋在水里搅了一下,等到熟了,便连蛋带水的盛了两大碗出来,与穿好衣服的江百川喝了,便和他直奔自己的玉米田。
江百川险没把那鸡蛋水吐出来,因为没有蜂蜜什么的,有些腥气,不过他想到张大海是一番好意,只得勉强咽下。
途中听对方问自己道:「你怎么又要跟俺下地?告诉你,俺可不敢再用你干活了,否则今年的租子俺算是交不上了。」
他哼了一声道:「我不会帮你干活的,放心吧,我只是听说你在休息的时候爱自己和自己下一盘,所以才和你同去,到时候咱们两人对弈,岂不比你独下要有趣的多吗?」
他这样一说,张大海便不做声了。
到了地头上,太阳已经出来了,一大片土地里已经有好些人。
江百川远远望着,暗叹道:难怪李大喜那么痛恨浪费粮食,如今看来,这庄稼人倒确是十分辛苦的。想完转头看向张大海,见他早开始干起来,于是他寻了个地方坐下,默默等他休息的时候。


第四章

谁知这一干就是一上午,江百川万没料到,张大海口中所谓的休息就是吃午饭的时间。
直到太阳都照上了半空,才见张大海从遥远的地那头跑了回来,外面的粗布衣服已经脱了,只穿着内里的汗褂子,蜜色的大片肌肤赤裸裸暴露在他面前,看的他不知为何,就是心神一荡,脑海中又回想起昨夜那微微挺立起来的淡红色乳首。
张大海从包袱里拿出几个玉米面窝头,递给江百川一个,他看了看,确定在没有任何菜肴的辅助下自己是不可能吞掉这种东西的,于是很坚决的摇了摇头。
张大海就不再理他,自顾自大吃起来,一边用另一只手熟练的在地上画了张棋盘,虽然不细致,但该有的部分一样也没缺,倒算是不错的了。
他又指了指两人身边数不清的石子,随手拿起一颗放在棋盘上,江百川这才知道他是要下棋,不由奇道:「你不要这样着急吧?连说句话的功夫都没有。」
张大海咽了口中的窝头,疲惫摇摇头道:「张老爷子家的地没人管,都是我替他收的玉米,拼死拼活干了这两天,再干这一上午,真是累得连话都不想说了,要不是怕睡着了起不来,俺哪还有心思陪你在这里下棋啊?」
他本是无心之语,但江百川听了,却奇异的为这几句再平常不过的话而在心里微微泛起了几丝刺痛,心道果然是面朝黄土背朝天,难怪他瘦成这样。
他甚至去摸了摸怀中那两颗被自己珍视的仙果,想了想到底还是不舍的,于是他闷不作声的开始下棋。
中途一个年轻的女子经过,看见张大海干啃着窝窝头,不由得对他们笑道:「大海哥,你怎么没带水,来,这壶水给你吧,俺们那边还有呢。」
江百川抬起头来,只见这个村姑黝黑的皮肤,小眼睛小嘴巴大鼻头,总之满身都是缺点,如果让他打分,绝对是属于零分的那种女人。
可就是这样一个貌不出众的村姑,竟然让张大海露出好看的笑容,那声音也格外添了三分的和气:「不用了小娟,我自己带着呢,还不渴。」
小娟「哦」了一声,爽快笑道:「那这样俺可就不管你了。」说完拿那双不大的眼睛在江百川身上一溜,抿着嘴笑了一下,然后一甩大辫子,这才离开了。
江百川被她看了一眼,觉得浑身都起鸡皮疙瘩,抬眼看向张大海这边,却见他对自己露出带着几分羡慕的笑容道:「果然长得好看就是招姑娘们的喜欢,你看小娟看你的样子,俺可从来没看见他对俺那么笑过......」
他不等说完,江百川就做出夸张的呕吐姿势:「呕,大海,拜托你别说了,你觉得我被那样一个丑女人看一眼是天大的福气吗?」
他抬头看着张大海点头且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不由的仰天长啸:「老天啊,让我死了吧,啊啊啊啊......」
他又低下头,一把拽住张大海的领子:「拜托,大海,拜托你好好看看她的长相,你知道被她看一眼,我身上的鸡皮疙瘩起了多少吗?你可知道我已经有好几年都没有过这种头皮发麻的感觉了吗?那个女人......老天,我是会做噩梦的啊,如果真的必须要娶她那样的,我倒是宁可娶你,最起码看着还是顺眼的。」
「你说什么江百川,俺是男人你知不知道?」
张大海怒目瞪向对面的人,然后他看见江百川摊手:「没错没错,你是男人,而且是一个李大喜式的土包子,我怎么可能会娶你,嗯,我神经错乱了,没错,是这样,被刚才那个女人吓得。」
张大海更不高兴了。
「江百川,俺知道你是有钱人,眼光当然高了,但也不要这样说人家姑娘好不好,哼哼,你喜欢的那种女人除了会扭扭捏捏的弹琴唱曲外,还会什么,她们会种地吗?她们会纺纱吗?她们会侍弄园子吗?她们恐怕连锄头都拿不起来吧?」他非常不屑的数落。
江百川郑重的点头:「没错,她们是不会,她们也不需要会这些,她们要是会这些,恐怖程度恐怕不会比你那个小娟差,老天,我不敢想像。」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连忙凑过去悄声道:「大海,你是喜欢刚才那个小娟的吧,对不对?所以你听不得我诋毁她......」
话未说完就被张大海一把捂住嘴巴,他迅速的前后左右望了望,发现四周无人,这才松开手。
他一张脸涨的通红,一边抱怨道:「你瞎说什么啊,别坏了人家姑娘的清白。」说完了又叹口气道:「有什么用,俺也是空想而已,小娟的眼光高着呢。」
江百川庆幸自己此时嘴里没有东西,否则非喷出来不可,就那......那样一个女人,竟然还有着攀高枝的心思,难道她都没有照过镜子看看自己长什么样儿吗?神和秘谁
他本来想刻薄几句,却又忍住了,听张大海继续道:「唉,俺现在就盼着能攒点儿钱,够娶房媳妇,然后给俺生几个娃,这辈子就没有其他的要求了。」
他一边说一边就露出向往的笑容,看的江百川不爽之至。
这土包子还想着娶媳妇儿呢,哼哼,也不看看他穷的叮当响,会有女人愿意嫁给他吗?江百川非常「恶毒」的想,甚至可以说是诅咒。
当然,他不会承认自己在听到张大海单纯愿望的时候,心里有一股酸水拼命的往上冒。
「就是刚才那种女人吗?你真是个土包子。」
江百川不屑的用鼻子哼出声音:「大海,你的见识太浅薄了,可以说,你根本没有看过真正的女人,那种可以让男人神魂颠倒气血上涌的美丽女人,她们挽着高高的发髻,带着各种耀眼的金银首饰,她们有着修长洁白的颈项......」
「什么叫颈项?」张大海打断江百川拼命想煽起情来的描述,非常谦虚诚恳的问。
「就是脖子。」江百川没好气的瞪了张大海一眼:真是的,自己这么努力的想让他沉醉在对女人的形容中,结果他却非逼自己说出脖子这种破坏气氛的字眼,太煞风景了吧。
「啊,脖子啊,那你直接就说脖子不就好了。」张大海嘿嘿的笑,险些把江百川气的背过气去。
「不许打岔。」江百川没好气的吼,见张大海瑟缩了一下,他才满意的点头,继续说道:「嗯,她们不但有着修长洁白的颈项......」
「是脖子。」张大海纠正。
无力的翻了个白眼,江百川选择投降:「好吧,有着修长洁白的脖子......」妈的,真不是普通的难听:「嗯,她们还有圆润的双肩,优美而性感的锁骨,高高耸立着的胸脯,盈盈一握的纤细腰肢......」
「盈盈一握?」张大海怀疑的瞄瞄江百川:「意思是说一只手就可以握住吗?」
「嗯,是的,大海看来还没有土到家。」江百川欣慰的笑。
然而下一刻,强大海就夸张的叫:「天啊,那么多的头发,还有带首饰,还有脖子,肩膀,胸脯,骨头,肉,然后她的腰竟然用一只手就可以握住......」
他呆呆看着自己的手掌,不住做着握拳的动作:「那......那这么细的腰不早就断了吗?江百川,你说的是女人吗?听起来怎么像是妖怪。」
江百川十几年来一直保持着的修养,最起码是表面上保持着的修养,就在这顷刻间毁于一旦。
他再次揪住张大海的脖领子:「这是夸张的修辞方法你知不知道?想像,要善用你的想像,想像她们美好的样子,裙拖六幅湘江水,你,你明不明白?不行了,要被气死了。」
张大海愕然的盯着暴怒的江百川,不明白他为什么发脾气。
「俺......俺想像不出来,江百川,你为什么要夸张呢?你就照实说,俺不就想出来了吗?还有那个湘江水啥的,那你说的女人和湘江水有啥关系,难道是湘江边出生的女人都是那种样子吗?」
「算了,我放弃,对牛弹琴本来就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情,更可笑的是我竟然还对着一头笨牛弹琴。」江百川松开张大海,继续坐回去:「算了算了,下棋下棋。」
虽然说算了,可江百川的心中却仍是烦乱无比.以至于不到半刻钟竟然就输了一盘。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而张大海却是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站起来嘿嘿笑道:「好了,江百川,下午俺要干活,不能陪你下棋了,你先回去吧。」
他最后一个字说完,人已经到了三尺开外,看起来像是一只急于逃跑的兔子。
难道和我下棋就这么难过吗?还怕我留你似的跑出老远,哼哼,你以为你是谁啊。江百川赌气起身往回走。
离张大海的屋子还有老远,就看见一个中年女人满面笑容的站在街门前的树下,见他回来忙迎上了道:「哎哟,这位是江公子吧,大海呢?他怎么没回来?」
「这个时候,他当然在地里忙了。」江百川冷冷的回答,这个女人让他从心底泛上一股厌恶感,虽然他还不知道原因,但敏锐的直觉告诉他,这种女人带来的,恐怕不会是什么好消息。
「哎呀,这孩子,还忙活着那几亩地呢,几亩地难道能比自己的终身大事重要?江公子你快去把他喊回来,我可是有天大的喜事要告诉他。」
女人夸张的叫着,一边眼也不眨的盯着江百川俊逸非凡的面孔。
「什么好消息?你先说给我听听吧。」心中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江百川微微眯了眯眼,竟然连还不算很拿手的摄魂大法都给用上了。
虽然是不拿手,但对于这个半点武功都不会的乡下女人,也实在是大材小用的很了,其实江百川就算什么也不做,这女人也会一字不漏的告诉他,向人炫耀是所有具有三姑六婆本质的女人们必备的本领。
「哎呀,就是给他保媒啊,人家西岭村老何家的女儿,长得也结实,手也巧,又能干,就想找个老实本分的男人好好过日子,这不我第一个就想到咱们大海了嘛,难得女方要求的彩礼也不高,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啊。」
在摄魂大法的迷惑下,这个明显是媒婆的女人叙述的时候少了几分眉飞色舞,也幸亏如此,才没有让江百川将她立毙于掌下。
在这里杀人灭口,应该不会有人看见吧。
江百川四下瞄了瞄,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这个吃了豹子胆的媒婆竟敢给他们家大海介绍女人,是不是知道他刚给了大海金子啊,哼哼,这么势力的女人能娶回来吗?还不如把这种祸根悄悄的除了。
江百川迅速在心中转着杀人的借口,总算上苍有好生之德,及时出现的路人甲救了这个女人一命。
算了,想法子打发她走,让她绝了这个念头好了。
江百川在心里冷笑,一边很骄傲的道:「不用麻烦了,大海的亲事自然有人为他操心,那种女人也能配上大海吗?你走吧,再敢提这种媒我就放狗咬你。」
他的眼睛似乎长在了头顶上,成功的在把媒婆气的愣住后,让她嘟嘟嚷嚷的离开了。
打发走了媒婆,江百川的心情也好了许多,哼着小曲儿到村头肉店买了二斤酱牛肉和几块沾肉的大骨头提回来,他把骨头扔给大黄,酱牛肉则切了码在盘子里,专等张大海回来好开饭。
直到红日西沉,才看见那个兴冲冲冲进来的身影,江百川颇为纳闷:「奇怪,不是应该很累的样子吗?干一天农活了呢。」
「啊,有酱牛肉啊。江百川,是你买的对不对?看看又让你破费。」张大海憨憨的笑,在对方的强烈要求下烙了几张油饼。
江百川在旁边看着他熟练的在锅里放油,然后把杆好的千层饼放进去,左转一下右转一下,那饼便渐渐的染上了金黄诱人的颜色,一阵阵扑鼻香气也散发出来。
他心中感叹道:其实真的娶了张大海的话,可比李大喜强多了,虽然他们俩的名字都不怎么高明,可大海却是有一手好厨艺,那个李大喜只知道吃,可没听说他会做吃的。
嘴角边漾出一抹幸福的笑容,看着张大海围着锅台团团转的忙碌身影,他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眼高于顶的兄弟会被一个土包子给迷住了。
也许这种朴实才是真正的幸福吧,因为此刻的心里是如此的平静而舒服。
笑容随即敛去,江百川被自己的想法吓呆了,怎么......他怎么又会想到娶张大海身上了,老天,难道他也魔障了吗?
不行,坚决的不行,他要抽身而出,没错,吃完这顿饭他就要走,对方有再好的棋艺他也不管了,总之坚决不能让自己步上沈千里的后尘。
忙碌的张大海没有注意到江百川瞬息万变的脸色,他只是在为用掉的油心痛,可人家江百川给了他那么多钱,怎么着也不能太吝啬了,何况做几张好吃的油饼,说不准还能得些银子呢。
他非常美好的在心里筹划着。
「大海,我......我要走了。」狼吞虎咽的把油饼和酱牛肉吃了个干净,江百川连点渣子都没舍得放在盘子里,这还是他第一次学会不浪费粮食。
真是的,东西做的这么好吃干什么,害他差点说不出离开的话。
「啊?要走了?」张大海惊讶的问。他脸上毫不做作的表情让江百川误以为对方是要留下自己。
「嗯,是啊,我,我山上有些事情,大海,我知道你可能舍不得,我带来的那些钱会全部留下给你,但你千万别留我,我......我会很为难的。」
这话倒是没错,江百川很害怕自己的坚定在张大海开口后就消失无踪。
「不,不用为难。」张大海忽然绽开了一脸的笑容。
「你山上有事情你就回去办吧江百川。俺不留你,你说你那些银子会留给俺是真的吗?那多不好意思啊,这样吧,俺这里有地瓜和一些去年的玉米棒子,还有两串晒干的红辣椒,你看你喜欢哪样就拿去吧,嘿嘿,等到过年时候,你要有空就过来,大概还能赶上俺成亲。」
说到这里,老实巴交的汉子,一张英俊的脸忽然像是蒙上一块大红布般,头也低了下去,声音也忸怩起来。
「那个,俺今天遇见媒婆了,她说有一户姓何家的闺女挺好的,俺也挺中意,本来想请她家人明天来家里看看,俺正不知道怎么和你说,凑巧你就要走了......」
「我不走了。」一声大吼蓦然打断了张大海越来声音越低的说话。
江百川鼻子快气歪了,感情他这里矛盾斗争了半天,这个冷血无情的张大海根本就没把自己放在心上。不但如此,他大概还盼着自己立刻离开,好赶紧给他腾地方让他见未来的老丈人呢。
江百川气的站起身在地上开始转圈子:「凭什么?凭什么让我给你腾地方,哼哼,想都别想,门儿都没有。」
他恶狠狠的看着张大海,仿佛看着一个即将要红杏出墙的妻子:「妈的我当时就该宰了那个该死的女人,没想到一时心软,竟然还是让她遇见你了。我告诉你张大海,你想成家,想娶妻子生孩子,门儿都没有。」
他目露凶光,一副要吃人的样子,让张大海彻底的蒙了。
半天后才回过神来,张大海的脸也红了,不过这回是气的。
「你这说得是啥话?你问俺凭什么让你挪地方,俺倒要问问你,这是俺家,俺也没卖给你,俺凭啥不能让你挪地方?俺凭啥不能想娶婆娘生孩子?你算俺的什么人?不过就是住了几天,凭啥要管着俺?俺又凭啥要听你的?」
一连串的问话将江百川问在了那里,半天做不得声。
没错,他凭什么管人家张大海啊。人家要娶妻生子又关他什么事情。
江百川想了半天,想不出别的理由,只好把音调降低了八度道:「不是大海,我不是要阻止你,那个你白天也说过了,要好好的攒钱,攒够了钱才能娶媳妇生孩子啊......」
不等说完,张大海就笑了:「哎,闹半天你是担心这个啊,放心吧,之前你买果子的那两锭金子不算,你不是还给了俺好些银子铜钱吗?俺现在大概比刘老爷都有钱呢,呵呵呵......」
一句话让江百川差点翻了白眼,原来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就是这么回事啊。
他一口气转不上来,在心里越憋越闷,索性一把拉了张大海就走:「笨蛋,你见识过什么叫真正的女人吗?你都没见识过就要娶那个女人,你亏大了知道吗?长得结实,老天,女人要是被用结实来形容,那得是什么样子啊。」
「江百川,你要带俺去哪里啊?」张大海头一回发现,这个江百川的力气原来这么大,被他拉着的自己使出全身的力气,却根本就是不管用。
他没想到江百川看起来就是一个有钱人的样子,力气却这么大,真是太可惜了,有这把力气却不去种庄稼,早知道白天应该教教他农活的。不过他想起那些被碎尸的地瓜,又很快就打消了这个想法。
「我要带你去见识真正的女人。」江百川大吼,如果他知道张大海心里转着什么念头,恐怕就要阵亡在前往怡红院的路上了。
这乡下距离洛阳城少说也有百八十里路程,眼看着天色就要黑了,再晚城门就要关上,当然,那道城墙倒难不倒他,可春宵一刻值千金啊。
何况他还有一个该遭雷打的想法,他打算到怡红院要一桌上好的酒菜,叫几个红姑娘,总之,一定要把口袋里本来要给张大海的钱花干净不可。
「俺不去,你说得那种女人,像妖怪一样,有啥看头,俺不去,明天人家姑娘的家人就要来俺家了呢。」
张大海直吼,忽然身子一轻,原来在顷刻间他已经被江百川抱在了怀里,然后耳边的风声呼呼刮过,他终于知道老鹰在天上飞是什么感觉了。
没错,我怎么忘了这个碴儿.看来该把他灌醉,让他明天回不了家。江百川嘿嘿冷笑了两声,如踩了风火轮般施展绝顶轻功往城里赶。
张大海抗议无效,只好听之任之,也不知过了多久,听见江百川哈哈一笑:「好了,到了......」
然后一个让他全身直起鸡皮疙瘩的尖锐声音响起道:「哎哟我的江公子,今天是哪阵儿香风把您给吹来了啊。我们云香盼您可是盼的望穿秋水啊。」
那老鸨一边说一边夸张的挥舞着红手绢大喊:「小红,去,把云香姑娘叫来。就说江公子来了。」
江百川把张大海放了下来,这老实汉子什么时候见过这种穿红着绿,脸上粉涂的比墙还厚的半老徐娘啊,只吓得不住后退,一边道:「不看了不看了,就像你说的,真正的女人要都是这样,俺倒宁可娶你。」
「哼哼,想什么美事儿呢,你娶我,别开玩笑了,如果是你,就是嫁,懂吗?」
江百川拉着张大海的手不放:「苏妈妈,你别站在这里碍眼,没看把我朋友吓得都不敢看你吗?嗯,云香过来,那可太好了,除此之外,再把院里最红的四个姑娘叫上,来一桌最上等的酒席。」
他随手抛过去十几锭银子,乐得苏妈妈眉开眼笑,忙不迭的答应着,一边扭腰摆臀的转身去了。
张大海眼睁睁看着本来属于自己的银子就这么被老鸨刮了去,恨不得能上前抢回来,但没办法,谁叫银子这会儿还不姓张呢?怀着怨恨的心情,他被江百川给拖到了雅间里去。
不一会儿功夫,只听一阵笑语从雅间外面传来,紧接着门口拥进四个只穿着半透明纱衣的婀娜女子。
其中一个笑道:「江公子每来,只要云香姑娘弹琴,如今怎的想起奴家们来,敢是这次要雨露均沾吗?那奴家们可都是天大的荣幸了。」
张大海只看了一眼,就吓得低下头去,喃喃道:「妈呀,这都快中秋了,穿这么少咋也不嫌冷,再说姑娘家露着胳膊大腿像什么话.万一被男人们看见了,清白还要不要?」
他一边自语,却听江百川在旁边轻笑道:「听见了吗大海,笑语盈盈,声若银铃,这才是真正女人声音上的动人之处。」
张大海还不等说话,只觉一阵香风迎面扑来。
抬头一看,只见一个美丽女子向他抿嘴一笑,不等招呼,已经是风情万种的坐了下来,一只玉臂似有意似无意般搭在他身上,一边吐气如兰,轻声问道:「这位公子眼生的很,是江公子的朋友吗?」
张大海心想这女人说话真虚伪,明明自己就是一身短打,典型的农家汉子打扮,她却一开口就称呼公子,听着真是别扭,哪有村里姑娘们喊自己大海哥好听啊,真奇怪,江百川难道就喜欢她们这份虚伪吗?
「那个......」刚说出两个字来,浅笑着的姑娘已经大胆的又向他身边挪了一下,整个酥软的身子都挨在张大海身上。吓得他宛如被咬了尾巴的狗,一个高儿跳了起来,那红姑娘便以一个很难看的姿势摔在了一边。
「对......对不起......」张大海慌了手脚,想去扶起人家吧,一看对方身上,就没有他敢碰的地方儿,不扶吧,看把人家都快摔哭了,总之也是自己的错啊!
最后他在衣服上抹了两把手,期期艾艾道:「对不起姑娘,那个......你......你穿的实在太少了......」他忽然把餐桌上蒙着的上好棉巾给扯了下来:「你......你先披上这个再说......」
「大海......大海......」江百川奔了过来,眼看那女子已经自己爬了起来,流下两行屈辱的泪水。
他不由得在心里大声叹气,暗道天啊,大海拿餐桌布让人家披上,也难怪人家会哭,再怎么说就算不是花魁.也是数一数二的红人,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气啊。
「大海,你看到了吗?这就是梨花带泪,真正的女人最惹人怜惜的时刻。」其实那扭曲了的嘴脸真的不怎么好看,可怎么说也是自己家大海有错在先,江百川不得不抽搐着嘴角说出违心之语。
「怜惜?」张大海怀疑的回身仔细看了看,忽然惊叫一声:「啊,是够让人心疼的,这胭脂水粉不便宜吧?这一哭把粉都冲开了。」
他自以为热心的上前:「姑娘你别心疼,明天俺让江百川买两盒胭脂水粉赔你......哎哎,姑娘你去哪里?你穿的太少了,这里面男人多......」
江百川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拉住想要追出去的张大海:「你不用追了,被你这么说,不去自杀已经算是她坚强了。」
他看着那如避蛇蝎似的躲到角落里的其他三个红姑娘,不行,这样下去他怎么可能让大海迷上妓院里女人的温柔手段,去退了那门亲事呢?
「咳咳咳......你们......不用这样了,我的朋友就是好开个玩笑,你们习惯就好了。」
江百川硬着头皮企图挽回张大海的形象,然而那三个曼妙的女子却齐齐向后退了一步,其中一个勉强陪着笑容道:「江公子贵人眼界高,还是让云香姐姐来服侍您吧,我们都还有些别家公子的约,这就告辞了......」
「哎哎哎,别走啊......」江百川急了,伸手拉住说话那女子的手,却在下一刻就被张大海拍了下去:「你干什么对人家女孩子动手动脚的?看你像是个知书达理的人,怎么还不如俺......」
他没说完江百川就差点晕过去了,他再也忍不住,指着张大海的鼻子恶狠狠的吼。
「笨,就是李大喜也没像你这么笨,这里是妓院,妓院知道吗?这里是男人寻欢作乐的地方,哪个男人到了这里不化身成狼,唯独你,不但没变成狼,反而变成了大白兔,老天,老天,我真是自己给自己找罪受。」
「妓院?」张大海被这两个字吓得呆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恍然大悟道:「原来是妓院啊,怪不得......」他的脸忽然红了,让江百川非常想知道他后面没说出来的话是什么内容。
不过张大海当然不会说,他只是回身望了望自己的身后,想了想又回过头来笑道:「江百川,你能不能每次说话别用那个什么夸张的说法,刚才俺还真担心自己身后长出了狼尾巴呢。」
一句话逗的那三个女子都笑了起来,而江百川则夸张的倒在地上。
「大海,女娲娘娘当初造人的时候,大概是忘了给你装上一根弦吧,还狼尾巴,你就算长,也是是出兔子尾巴来,还狼尾巴......」他郁闷的自言自语,一个没留神,那三个女子已经迅速逃了出去。
江百川扼腕叹息,怒目看向一脸无辜状的某人:「看看看看,都是你都是你,一个英俊的男人,又有冤大头帮他出错,结果竟然把妓女们都吓得落荒而逃,你呀,也算是嫖妓史上的第一人了。」
他嘟囔着抱怨,而张大海却是一脸的不以为然。
「俺们当农民的,就盼着娶个诚实的女人,生两个娃子,大了好帮俺们种地,这种风一吹就倒的女人,只适合你们这些不会种地下田的富家子弟,不信你去问问你常提起的那个什么......什么李大喜,肯定是和俺一样的想法。」
「嗯,这个应该没错,李大喜在遇到那家伙之前,大概真就是抱着你这种土包子想法。」
江百川耸了耸肩:「不过很可惜,他永远的没机会了,因为某人已经将他吃的死死的,哦,或许说他把某人吃的死死的会更恰当一些。」
他本来想说李大喜被沈千里剥皮拆骨吃干抹净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了,不过怕眼前这个土包子会真的以为沈千里吃人,只好换了个对于张大海来说同样不易懂的说法。
看着某人一脸的迷茫,江百川选择彻底的投降。下一刻,门口一个幽幽的声音飘来:「君若扬路尘,妾若浊水泥,浮沉各异势,会合何时谐?」烛火的映照下,墙上一个婀娜的影子行云流水般迈进屋来。


第五章

张大海一个高儿蹦起来:「鬼啊......」下一刻,他的嘴巴被江百川重重捂上:「呵呵,云香,何必妄自菲薄,我这不是来了嘛。」不行了,不能再让张大海说话了,否则这妓院里就没有敢伺候他的妓女了。
云香美若天仙的脸稍微扭曲了一下,不过到底是花魁,大人有大量,假装没有听到张大海的那句惊叫,她袅袅娜娜的来到琴桌前坐下,微微一笑道:「来者是客,双同,去叫一桌最上等的酒席来。」
她忽然又掩嘴一笑:「不过也或许不用我们多事,江公子大驾光临,妈妈恐怕早把酒席预备好了吧。」弹指间她已经将自己的魅力展露无遗。
张大海呆呆看着云香。江百川在旁边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心想还好还好,虽然这家伙太过迟钝,但眼光还是有的。
他得意的看向对方,欣慰的笑:「怎么样大海,终于知道什么叫国色天香风华绝代了吧?终于知道真正的女人,她是宜嗔宜喜,一颦一笑都流露出万种风情了吧?」
「啊?」张大海回头看他:「嗯,我不是看那个,我就是觉得你说得真对呢江百川,原来她们果然喜欢梳这么高的发髻啊,我这会儿就在担心,你说那发髻万一倒了怎么办?」
话音落,云香的脸上也微微变色,有些挂不住了。
江百川一个大意,就让张大海找到了发挥毒舌本色的机会,最气人的就是当事人说得特诚恳特认真,一点都没意识到他的话是可以气死人的。
上下打量了张大海几眼,云香的目光转向江百川:「百川,你领着这么一个农民过来干什么?」语气中没有不屑,只是有些不解,云香的确是一个大度的女人。
「唉......」江百川叹了口气,索性摊牌:「这不是大海没尝过真正女人的滋味吗?我就是把他带来让他开开眼,了解一下什么叫软玉温香,什么叫芙蓉帐暖,谁知道叫了四个红姑娘,全被他气跑了,唉......」
他一边说,那边已经把酒席布置好了。
云香的眼睛一亮,连忙道:「若这样说,我倒有个主意,你知道先前伺候我的雨浓吧,她因为长得出色,已经挂了牌了,若说她服侍人的本事,这些年耳濡目染,也早学的差不多了,就是运气不好,偏偏被那个张老板给标下了初夜。」
「你知道那个张老板最喜欢虐待把戏,看女子求饶哭泣他就越来劲儿,我这里正愁着怎么救雨浓呢,如今你来了,倒不如替大海兄弟标下雨浓,就算那张老板已经得标了,可这洛阳城里谁不知道你啊,那肥猪就算再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和你争,是不是?」
江百川一拍大腿:「没错,就这么办,大海虽然嘴巴毒点,但他老实憨厚,心地也善良,由他去照顾雨浓的初夜是最好不过了。」
他转身出去找到老鸨,故意把口袋中所有的现银都标了雨浓,那张老板刚刚过来,正准备享受一番,可见到对方是江百川,屁都没敢放一个,便灰溜溜的走了。
这里江百川兴冲冲的转回来,张大海已经把桌子上的菜吃了一半,看着他直笑:「嘿嘿,江百川,这菜做的真好吃,就是量太少了点儿。」
他发表评论。不过江百川没有回答,他在心里呐喊:你以为这里像你们乡下吗?吃顿饭就跟喂猪似的。
「行了,你吃饱了是吧?吃饱了就赶紧点儿,春宵一刻值千金呢。」他推着张大海就往外走。
张大海回身看着桌上饭菜:「我......我还有点没饱......」他不住声的嚷嚷着,而江百川则选择暂时失聪。
「江......江百川......你不吃吗?你还没吃呢。」张大海被推的直跑,却还不忘回头提醒江百川。
「我不用你管。」江百川彻底的服了,好在目的地也到了:「看见没?就是这间,你进去吧......」
他脸上露出暧昧不明的笑容:「大海,人家女孩子是第一次,你温柔点儿啊,别拿出种地的那股劲儿来。」
他又指了指对面的房间:「看见了吗?那是我的房间,你办完了事儿如果觉得兴奋的睡不着的话,可以到我那里谈谈告别童子之身后的感想。」

珠帘半捲,静室生香,精致绣房内的锦榻上,江百川心不在焉的坐在那里看着面前的茶杯发呆。
云香坐在铜镜前,一边梳理着长发一边透过镜子观察着江百川的脸色,她自认为很了解这个男人,但她今天才发现,她向来以为意气风发神采飞扬似乎世上没有什么能难倒他的这个男人,竟然也会有心事重重的时候。
「百川,你怎么了?」云香将头发披在身后,只穿着一件抹胸和百摺长裙款款来到江百川身前,春葱般的手指剥了一粒葡萄送进江百川嘴里。他喜欢自己这个样子,认为是最妩媚最艳丽的一刻。
「不知道,就是心烦。」江百川甩了甩头,拿起几上的茶杯一饮而尽,然后抬起头,直愣愣的瞪着门外,那一边,就是他把张大海推进去的屋子,他不知道为什么此刻自己的心竟然在隐隐作痛。
就听「砰」的一声,对面的门忽然被打开,张大海跌跌撞撞的冲了出来,没命的向这里狂奔。
江百川大吃一惊,连忙迎上前将他扶住,一边着急的问他:「怎么了怎么了?」奇怪,难道是那个张老板不甘心,又雇了人杀回来了?哼哼,他看那头肥猪是不想要命了。沉寂已久的杀气一下子就窜上了江百川的脑门。
「不是......不是......」张大海脸色煞白,颤抖着身子进了屋,拿起茶杯没命的灌了下去,然后才一副惊魂甫定的样子对江百川委屈哭诉。
「她......那个......她要脱衣服,我......我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她就要脱衣服,我......我没有碰过她一下,真的江百川,我真的没有碰过她一下啊。」他望着江百川,就差没有哭出来。
「老天,我道是什么呢?」江百川拍了一下脑袋,耐着性子解释道:「大海,这里是妓院,是给男人寻欢作乐的,她脱衣服是再正常不过的了。」他犹豫了一下:「算了,既然你不习惯,那我们就走吧。」
这句话一说完,张大海便开始笑了,他的脸都绽成了一朵花。
「没错没错,虽然......虽然这里是妓院......可俺都是要娶亲的人了,俺可不能对不起俺将来的婆娘......嘿嘿,江百川,那刚才花出去的银子还能要回来吗?」
他只知道给老鸨的十几锭银子,还不知道标下雨浓花的那一大笔钱。
江百川都不明白自己是怎么想的,为什么标到雨浓后反而又要带着张大海离开,这根本不符合自己向来的性格。
不过当他一听到那句「俺都是要娶亲的人了,俺可不能对不起俺将来的婆娘」,心里的火又蹭的一下子冒了出来。
二话不说就拽着张大海来到雨浓的房间,把他推了进去后,又大吼道:「这回不许出来了,知道吗?不把事情做完就不许出来。」
云香看着江百川气呼呼的杀了回来,一张脸上还是愤恨与不甘的神色,她心中不由得泛起了一丝惊讶,急忙上来按着江百川坐下道:「百川,你这是怎么了?他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农村汉子,会慌一些也是正常的,值得你生这么大的气?」
「我......」江百川一时语塞,半晌才一屁股坐下:「我......我没有生气......我就是恨铁不成钢......」
云香抿嘴一笑:「原来你恨铁不成钢是这个样子的啊,我还以为你是嫉妒呢......」
她不等说完,江百川就愣住了,双目直勾勾的看着云香,半晌忽然道:「云香,我来问你,如果一个男人,他本来是瞧不起另一个人,认为他很土很憨甚至很呆。」
「可是一个偶然的机会,他却对这个人产生了一种......一种情欲的想法......然后他都没有时间把这种想法赶出脑海,于是他决定离开,可在他离开的时候,又发觉他......他竟然放不开这个人,云香,你说......你说这个男人会爱上那个又土又憨又呆的男人吗?」
云香惊讶的看着他:「百川,这个男人是你吗?」其实答案已经很明显,只是她真的有些不敢相信。
「你别管是谁,告诉我答案就可以了。」江百川无力的伸展了四肢,其实由自己刚才的描述中,他自己都认为答案是不乐观的。
云香苦笑了一下:「百川,这还用问吗?那个男人不是会不会爱上另一个土气的呆男人,而是他已经爱上了。」
她又叹了口气:「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是你,百川,你这么聪明,若是置身事外,早就看的通透了,还用来问我吗?」
云香叹气的同时,江百川已经将眼睛睁到了极限大。
过了半天他忽然跳起来,激动的大嚷道:「不可能,我和他,不过就是相处了几天的时间,我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爱上一个人,还是一个土包子?我是谁?我是江百川啊,我怎么可能......」
没道理的,老天爷玩自己也不是这么玩的,他一个好兄弟倒楣的栽在土包子手里已经很让人意外了,没道理自己也会栽在一个土包子的手里。
而且最让人郁闷不齿的是,他竟然比沈千里栽的还快,确切的说,才......才一天多一点的时间,就是闪电般的爱情也没有这么快的啊,江百川越想,脸色就越白。
「这样......」云香沉吟了一下:「或许在这样的推拒下,百川,你还是有机会挣脱他的吧,不过我想,无论是什么原因,无论你们是怎样的相处,无论时间的长短,那个人......确实是走进了你的心里,想摘出去不是那么容易的,百川,你......你愿意试一下吗?」她有些期待的看着江百川。
「我......我愿不愿意试?」说这句话的时候,江百川的底气立刻就显得不足,还不等他琢磨琢磨,对面的房间就蓦然传来一声惊叫,确切的说,是男人的惊叫。
江百川「蹭」的一下就窜了出去,一边大声嚷嚷:「哎呀真是的,没看见别人干个事儿像你这么大动静的。」
他砰的一声撞开门,心里的酸水已经咕嘟嘟的开始往外冒,甚至他都在考虑自己是不是要闭上眼睛,否则他不敢保证当看到赤身裸体的雨浓坐在张大海怀中时,会不会一时兴起杀了那个可怜的女孩子。
不过房间内的情形一点也不像他想的那样,张大海和雨浓坐在桌子的两边,似乎正聊的起劲,看见他进来,两人都愣了一下。
江百川不敢置信的看着桌上还冒着热气的茶水,他瞪大了可怜的眼睛,颤抖着手指指向那杯茶:「你们......你们就......就在这里喝茶?聊天?」
虽然心里面松了口气,可他还是不能想像,面对着千娇百媚的雨浓,张大海这个土包子竟然能如此君子。
「是啊,这里的茶很好喝,点心也非常好吃呢,江百川你要不要试一试啊?」张大海起身,热烈的介绍着。
「不用了......」无力的感觉又泛了上来,江百川想吼,却吼不出来,他已经气到会柔声说话了。
「那你刚才叫什么?我还以为你被雨浓给采阳补阴了呢。」他说完,雨浓的脸立刻就红了,转过身偷笑。
而张大海却是压根儿不懂采阳补阴是什么东西,还憨厚的笑着解释:「没......没有,刚刚我倒水的时候,一不小心......嘿嘿,一不小心烫了手。」
江百川一头就躺到了榻上,算了算了,随这个土包子去吧,就像云香说的,自己得努力的跳出来,说什么也不能再任心里那爱情的小芽继续成长了,必须在它成为参天大树前把它扼杀在摇篮中。
江百川很有信心,人他都不知杀了多少个了,何况是一棵嫩芽,还是长在自己心里的,这太容易了。他完全忘了之前自己是打算回龙虎山的,却被媒婆的一席话给留了下来。
江百川准备天一亮将张大海送回家后就和他分道扬镳,因此他也没心情逼着张大海好好享受自己替他标下来的雨浓了,只是淡淡问道:「你们都在说些什么啊?说得这么热烈?」
「啊,我们说得可多了。」
张大海兴冲冲的来到江百川身边坐下,而雨浓则又羞又喜的别过头去,吓得江百川一下子坐了起来:不是吧,他们两个之所以清清白白的,该不会是这么会儿功夫已经订下白首之约了吧?因此要把第一次留到洞房花烛夜。
「江百川,原来青楼女子的命真苦啊,要被老鸨克扣赏钱,要伺候那些难伺候的男人,要挨打受骂,唉,真的是太苦了。所以江百川,我已经答应雨浓,要为她赎身了,唉,她还是个清白的女孩子,救出去还可以重新再来,我们虽然没有能力去管其他苦命的女子,但能救出来一个是一个,你说对不对?」
「赎......赎身?用我的银子?」猜想成真了,江百川真的想狠狠抽自己几下,没想到啊没想到,自己这是典型的引狼入室了,而且还是引母狼入室,嗯,也不对,应该是他亲手把张大海给推进了母狼窝里。
「嗯,是啊 ,不但如此,雨浓说云香姑娘一直都把希望寄托在你身上,所以我答应她,让你把云香姑娘也一起赎出来好了。」
张大海眉飞色舞,而江百川则目瞪口呆:「你......你连我的事都想安排?」好嘛,用他的银子赎出这两个女人,然后他要一个,再给自己一个,人情倒都成了他的,安排的多明白啊。
张大海啊张大海,你想的真是挺美啊?江百川咬牙切齿的在心里嘀咕。
张大海哪儿知道江百川的心思,还兴高采烈的说:「没有啊,我没有想安排你的事情,只不过你和云香姑娘这么多年,她对你也很好对不对?」
「何况你不是也说过,她是你心目中真正的女人吗?江百川,其实你一定很想娶云香姑娘对不对?没关系,你就娶啊,你根本不是个在乎别人说什么的人,而且雨浓说了,云香姑娘这些年,只把身子给了你一个,其实......」
「够了。」江百川大喝一声:「张大海,你倒是想的好主意,哦,我娶了云香,然后你娶雨浓,说,你是不是这么想的?」其实答案是显而易见的,江百川为自己竟然还用询问语气的愚蠢深深不齿。
「不是啊。」张大海目瞪口呆,不明白为什么江百川会暴跳如雷,自己不就是提了个建议嘛,何况他为什么会认定自己要娶雨浓呢?
他百思不得其解,茫然道:「没有啊,我没有要娶雨浓啊,我只是认她做妹妹,她都有了心上人了,是个小货郎,虽然不是什么显贵,但人实诚,俺打算等把她赎出去后,就成全了他们两个,你再帮他们办一个风风光光的婚礼,这不也是做了一件天大的好事吗?」
江百川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这张大海的安排真是出人意料,再说他说话干什么大喘气,早说是认雨浓做妹妹不就好了,害自己白白难受了一场。
只不过......只不过:「你刚才说什么?我把她赎出去,还得负责帮她办一个风光的婚礼?」
他......他没有听错吧?大海这爱打抱不平的性子也就罢了,还要好人做到底,若真听了他的,自己再不遏制感情的发展,到时把他娶进山寨,那土匪窝难道要变成劫富济贫的慈善堂吗?
江百川机灵灵打了个冷颤,不行,这么恐怖的事情他怎么能允许发生呢?算了,雨浓和云香的事就当作自己一时脑子进水了,反正这几年,她们对自己也不错,又不用花费什么。
但是以后,他一定得离张大海远远的,最好永不相见,只是一想到「永不相见」四字,心头上就蓦然掠过一阵尖锐的痛楚。
江百川没有理会,他拉着张大海就往外走:「行了,这事儿包在我身上,咱们回去吧。」他说,而张大海还有些留恋的望望桌上的茶和糕点:「这么......这么急干什么?把那些东西吃完再走吧,都是咱们花钱买的呢。」
呜呜呜,多少银子啊,想想心就在滴血。
「不用管了,你不是说明天女方的父母要去你们家吗?」江百川刻意忽略掉在说这句话时心里那种极度愤恨嫉妒的感觉。
想断掉这份情,就必须要自己死心,那么张大海成婚,他就不能再有任何阻拦的举动。
「啊,是啊是啊。」张大海惊叫,才想起今天自己的丈人就要上门呢,但旋即又道:「不过江百川,也不用急得在夜里赶路吧,那还要穿过一片林子,不是很安全呢。」
江百川哪管他的话,此时正是后半夜,城门早已关闭,江百川抱着张大海穿墙越脊,须臾就来到城外,只要穿过那条山道,就可以到达张大海的村子。
他发誓这次一定要把这个土包子放下后就转身离开,不管多么难受依恋都不可以再回头,世上没有他江百川狠下心来办不成的事情,爱情也一样。
漆黑不见五指的夜里,用轻功在山林中飞奔是不现实的,好在江百川目力过人,白天又走过这条路,地形都记了个七七八八,他自恃艺高,带着张大海就进了林子中。
事实证明,江百川的确是艺高人胆大,啥都不怕的。
但他忘了,他身边的某人可是个不折不扣的土包子,连点花拳绣腿都不会的土包子,所以当走到那段临着悬崖绝壁的狭窄山路时,张大海看着旁边近在咫尺望不到底的悬崖就开始有些胆怯。
还没等他和江百川说一声,他便觉得脚下一滑,一个身子就直直的向下坠去。
骤变突生,江百川本能的就紧紧拉住张大海的另一只手,而这就造成了他也被对方拽下去的后果。
总算他反应奇快,在掉下去的时候,剩下的一只手在空中胡乱挥舞,竟然被他抓住了一棵生长在悬崖中的歪脖子树。
天不亡我啊。江百川在心底庆幸的叫,不知为什么,明明是张大海带累的他摔下来,可此时他心中却一点抱怨之念都没有。
他只是担心对方有没有被伤到或者吓到,当他低头往下看时,他看到了对方那双惊惶感激的眼睛和他脚下的另一棵小树。
江百川的目中闪过一丝惊喜,有了底下的小树,自己完全可以借力用轻功飞上崖去。他们四个人的山寨设计大同小异,都是面临天险绝崖,每次到崖上,自己也是用轻功的,所以这点完全没有问题。
他刚刚松了口气,转瞬间便傻眼了。
看着死死拽着自己不敢放松的张大海,该死,他怎么忘记现在不是自己一个人,而是两个人了。
若是可以横抱着张大海,从地面飞上悬崖,这也是没有问题的。
关键是现在他只能一只手扯着对方,又身在半空,脚底下的那棵小树只有一指粗细,根本承受不住两人从空中下坠的重量,一旦因此断裂而导致他借力失败,那么结局只有一个,就是掉进这白雾霭霭的万丈悬崖下。
其实还有一个办法,就是放弃张大海,那么江百川自己是完全可以上去的。
若在以前,他毫不犹豫的会这样做,不过一个土包子,自己为什么要救他,就算对他似乎有了点情意,但自己已经决定要斩断这根情丝了,那么让他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的确也是一个最好的办法。
不过江百川却是连想都没有想过这方法,此时他只是后悔,后悔自己不应该强行带着张大海在夜色中穿越山林,他明明知道有这么段悬崖的,四更露重,大海没有自己一般的轻功,失足滑倒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他越想就越觉得愧疚。垂眼看向张大海,却见他也正在犹疑的望着自己。
「江......江百川......」张大海开口,眼神是闪烁的,似乎在害怕什么:「你......你是会飞的对不对?就像那年俺们村子里来的那个......江洋大盗,刚刚你也带着俺飞过了那些屋子,所以你是会飞的对吗?」
江百川苦笑:「大海,那不叫飞,是轻功,我的轻功虽然不错,不过我们现在是在半空中,底下的那棵小树又太嫩了,无法承受你和我的重量,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我们还是别尝试为妙。否则一旦不成功,就只有坠落到悬崖下喂狼了。我们还是等到天亮,或许会有人过来,只要抛下哪怕一棵藤蔓,我便可以带你上去了。」
张大海的眼中闪过一丝感动安慰之色,但随即黯淡下来。
「说是这样说,可这条路本来就很少人走,何况......何况现在离天亮还有两个时辰,你一只手抓着树枝,一只手抓着俺,怎么可能......支持那么多时间呢?」
江百川心念一转,已经知道张大海在想什么了,他的眉头皱了起来,语气甚至带了一丝愠怒:「你想说什么?大海,不用这么拐弯抹角的。」
张大海怯怯的抬眼看他,嘴唇翕动了几下,眼中的惊惶之色愈浓。
最后他在江百川的逼问下,带着哽咽的问道:「江......江百川,你......你会不会放开俺独自离开,你......你是可以的......」他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可是那双被江百川握住的手却在试图拼命的抓紧他。
江百川眼中的寒霜退去,心里泛上了千缕怜惜。
他也将张大海的手抓紧了一些,带着笑柔声道:「大海,你放心吧,我绝不可能......放开你......就算最终还是要掉下去,我也敢保证,一定会陪在你的身边,这回你放心了吗?」
张大海一下子就哭了出来,几尺高的汉子,哭起来却如同孩子一样,泪水顺着脸颊向下淌。
他带着哭腔道:「对不起江百川,对不起,俺......俺太自私了,俺因为怕死......竟然......竟然就怕你放开俺,俺......俺真不是人,呜呜呜,江百川,你自己走吧,有你这句哈,俺去了阴间也感激你,你有钱,每年别忘了多给俺烧点纸就行了,俺在阳世里穷了一辈子,去阴间怎么着也要做个地主。」
江百川终于懂得什么叫铁汉柔情了,想自己是多霸道无情的一个人,可面对此时的张大海,他却只想把对方哄在怀中好好的抚慰。
这就是他的大海,淳朴真实,胆怯的时候绝不去装什么伟大无私,他肯承认自己怕死,肯承认怕自己放开他的胆怯心理,江百川觉得自己更加喜欢他了。
他一向都不喜欢高高在上处处会显出自己多么无私伟大的那种人,不讲理的他一向认为那种人其实就是虚伪,千古艰难唯一死,在死亡面前谁能不望而却步,对于那些真正从容赴死的英雄豪杰,他在佩服的同时也深恶痛绝。
因为那些人就像圣人一般,他们的存在似乎就是用来嘲笑世人的俗气与胆怯贪婪,而自己恰恰就是那世人中的一个。
就是这样,有血有肉的张大海,却又不失真性情的土包子,彻底让自己的心为之沦陷,他肯在承认自己怕死后又让他离去,就更显出他比那些圣人们还要高尚。虽然说出的那几句话的确让人觉得好笑。
江百川更抓紧了张大海,呵呵笑道:「你啊,这辈子看来是真的被钱亏大了,这时候还不忘要到阴间做地主,就你这善良好打抱不平的性子,我每年就算给你烧座金山银山,也不够你接济那些穷鬼弱鬼啊,到时候你还得是一个土包子鬼,呵呵,所以你就认命吧,好好儿的留在阳世里,留在我身边,我让你在今世就成为呼风唤雨的有钱人好不好?」
「你就别说这些话让俺开心了,你要不放开俺,到时候连给咱俩烧纸的人都没有了。」
张大海破涕为笑,却还深陷在死亡阴影带来的恐惧里,可是无论他在心里怎样一遍遍的鼓足勇气,他始终不敢孤注一掷的挣开江百川那只手,他为自己贪生怕死连累他人的行为感到深深的羞愧。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天色渐渐变得漆黑一片,这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分,静夜里,只能听到两人的呼吸声,江百川在感觉到自己力量流失的同时,似乎也能感觉到张大海越来越急促的心跳。
「江百川......你......你撑太多时间了,放下俺吧,否则咱们都得掉下去。」张大海颤抖着声音说,他的语气里充满了绝望。而江百川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声:「闭嘴,这时候要保持体力。」
是的,保持体力,江百川这半辈子也没遇到过这么糟糕绝望的情况,没吃过这么大的苦头。因为高强的武功,常常会让他产生一种错觉:自己是无所不能的。
可如今他才知道,不用见识什么天灾威严,只是这一段悬崖,一个心爱的人,便足以让他明白自己的渺小,这种无力的感觉让他深深恼火,却又无可奈何。
额上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两只手腕都已经酸麻疼痛,尤其是那只握住树干的手,那里承受着两个人的力量,在这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半空中,这种支撑对内力的耗损无疑是巨大的,巨大到江百川也开始喘息。
张大海在底下,即使看不见江百川的表情,仅从那轻微的喘息中,他也能听清楚对方承受着怎样的煎熬。
他知道江百川是会功夫的人,才会支撑这么久,否则如果换成自己,这个时候早就摔下去了,何况他还拉着自己这么个累赘。
他怎么会对自己这么好?他是一个那么有身份的富家公子,前途无量,而自己不过是个被他嘲笑为又土又穷的庄稼汉而已。他怎么会为了这么一个土包子而陷自己于危险的境地呢。
张大海不解,但心头又似乎隐隐约约的明白,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让他此时除了感动,又添了一些让自己糊涂的东西。


第六章

天渐渐亮了,挂在万丈悬崖上的两个人,如被挂在风中的两只烧干了的烤鸡,狼狈无比。
一阵山风吹来,吹得张大海打了几个晃,江百川连忙更抓紧了他一些,虽然那力道几乎已经让人感觉不出来,但是他确实是又用了力。
「江百川,天亮了,没有人......没有人来,你......你放开俺自己走吧。」张大海沮丧的抬头,一滴鲜红的东西落在他的额头,他伸出手抹了一下,入目是触目惊心的红。
再抬头,又一滴血被风吹落,他赫然发现,血的来源竟是江百川握住树干的那只手掌。在手掌周围,已经有些因为渗入了血迹而变得暗红的树皮,而且范围还在渐渐扩大,如果不是这阵山风,血是不会滴落下来的。
「江百川,你......」张大海骇然的叫,眼中又有水气凝聚,并且很快化成泪珠滚出眼眶,他叫完了,又不知道说什么,只是想扑到对方身上,抱着他好好的痛哭一场。
「没什么,平时养尊处优惯了,手皮都变嫩了。」江百川咧出一个自嘲的笑,他没有告诉张大海自己布满茧子的手掌此时已经是血肉模糊,只是为这个汉子的泪水而心痛。
「别哭,男子汉大丈夫,哭哭啼啼像什么话,你以为......这是什么?是考验......对我......是......是锻炼......经过这一次......我的功力......功力肯定能......能更加精进的......」
语到后来已断成几截,他的体力流失太大,连开口说话都变得费力,可他必须说,他不能让大海这么愧疚难过。
「俺......俺撑不住了......胳膊好痛......要......要断掉了......江百川,你......你放开俺吧......俺坚持不下去了......俺宁愿掉下去......」
张大海断续的喊着,他是真痛,所以他知道江百川会更痛,不但会痛,再这样下去,他会和自己一起送命。
「大海,你知道......我喜欢你吗?」或许真的不可能再坚持多少时间了,可是如果就这样死,江百川实在不甘心,最起码要让这个老实巴交的土包子明白自己的心意。
江百川很清楚,以张大海那不会比牛机灵多少的心思,想让他明白自己的情意,简直难如登天。
「俺......俺知道。」意外的,张大海竟然面不改色的回答。
「俺也喜欢你,江百川,俺真的也很喜欢你,只不过俺没想到你也喜欢俺,俺以为你这样的富家子根本不会喜欢俺这样的农民,没想到......没想到你竟然一点都不仗势欺人,江百川,你......你真是个好人。」
他的语气里充满了感动。
江百川不明白仗势欺人和自己喜欢他有什么内在联系,不过算了,像张大海这样的人,竟然能懂自己对他的真正心意就够让他意外了。
江百川的身子甚至因此而稍稍僵硬了一下:「大海,你......你是......什么时候......什么时候发现我......喜欢你的?」
不对啊,他自认没有露出过马脚,那张大海是怎么知道的,难道是在妓院里,自己吃醋的样子被对方发觉了?
唉,这回可亏大了,如果早知道他也喜欢自己,那还废什么话,连夜赶什么山路啊,直接娶回山寨当压寨夫人不就得了。
「嗯,俺在你第二回回来并且还给俺买猪头肉吃的时候就知道了。」张大海骄傲的回答,再次让江百川被雷击了一把。
不是吧,不可能吧?那时候自己都还不知道自己喜欢他,大海就已经看出来了?这么说他不但不呆,还聪明的都快成未卜先知的圣人了,不过张大海的下一句话却险些没让他吐血。
「大黄你知道吧?就是俺院子里的那条大黄狗,俺可喜欢它了,但有一次他差点咬了刘老爷,俺一生气就把它赶了出去,心想从此后再不养狗了,可没到一个时辰俺就开始想它了,于是又到外面把它牵了回来。」
「它看见俺的时候就趴在那里,可怜巴巴的看着俺,俺......俺可心疼了,所以破天荒的花一个铜板给它买了根沾肉的骨头。嘿嘿,江百川,你第二次回来不就和俺重新带回大黄是一个道理吗?只不过俺给大黄买的是肉骨头,你给俺买的是猪头肉罢了。」
有那么一瞬间,江百川觉得自己还是和张大海一起掉下去算了,也好过被这个呆到了极点的土包子活活气死好。
他想起当初在万宫山上对沈千里说的话,怎么也没想到只因为一时说嘴,结果招了老天爷的嫉恨,真给了他一个比李大喜还呆还笨的土包子。
他发誓他以后再也不敢说嘴了,不知道能否祈求月老大人收回他系在自己和张大海之间的那条红线。
耳听得张大海说起了兴,还要往下说,江百川实在忍不住了。
他有气无力的道:「拜托大海,看在我......就要和你一起掉进深渊......摔死的份儿上,你就省省力气......积点口德吧,别再气我了,就算你愿意......变成你们家的大黄,我也绝不愿意......变成你张大海,明白吗?大海,我不想在死前......还要被你气的口吐白沫,那太影响我......英俊潇洒的形象了。」
张大海的脸色沉下来:「是你自己要问俺的,俺说了你又不高兴听,吐点白沫都害怕,你要是掉了下去,脑浆都要摔出去,和着血红红白白的,也许整张脸都摔得走形了,那你就不怕吗?」
江百川默然,半晌忽然道:「大海,我明白......你的心思,真的......我很感动,可是大海......我喜欢刚才......那个肯承认自己怕死,承认......自己害怕我放开你的张大海,因为那才是......最真实的你,纯净......如一块透明的玉石。」
「你现在的......嘴硬,只是让我......更舍不得你......明白吗?」江百川用尽最后的力气握紧了张大海。
「一起死......就......一起死吧,咱们可说好了......到了......阴间,我一定......一定要娶你......你这个笨到家了的......土包子,现在知道......知道我对你的喜欢......就像你对小娟那样的喜欢......了吧?我是......是像喜欢情人一样的......一样的喜欢你,清楚了吗?」
「可......可俺是男人啊......你......你也是男人......」张大海果然被吓到了,结结巴巴的只有这一句话。
「那......那有什么关系......反正......反正我喜欢你就行了......我的朋友......他也是娶了......一个男人......只要两个人......互相喜欢,就............就不管那些狗屁的......伦理道德......」
江百川有气无力时仍不忘彰显其霸道本色。
「你......你想好了......如果到了......阴间,我可有......有许多富贵朋友给我......给我烧纸,到时你嫁了我......就......我就把那些......那些钱统统给你好不好?」
说到最后,连他自己都觉得这一招有点无耻了。
张大海犹豫了一下,江百川的提议在这种快要死的关头尤其显得诱人。
想一想反正也要死了,一旦到了阴间,两个人都是鬼魂,就算嫁给他也没什么关系吧,而且人家阴间让不让两个男人成婚还不一定呢。
他抬头看看江百川的脸,对方的出色他是早就知道的。
可就在此刻,想到他说要娶自己,想到到了阴间要嫁给他,便觉得那张脸孔更加耀眼了,即使那上面已经因为体力的耗损过巨而没有了以往的神采飞扬。
「俺......俺......俺......俺......俺答......答应你......了......」不知道为什么,心跳忽然因为这句话而骤然加快,张大海觉得被紧紧握住的那只手不但疼,而且疼的开始颤抖。
江百川嘴角边露出一抹笑:「好......你......你说的,不许......不许反悔。」
他忽然喃喃自语道:「妈的,李大喜你这个......乌鸦嘴,我到底还是......没逃过你的诅咒,最终栽在这样一个土包子......的手里,而且就连死亡......都因为有他竟然也变得美好起来......我一定是吃错药了,没错,一定是的。」
「可是江百川,俺突然不想你死了。」张大海极认真的口气:「你......你那么好,陪着俺死太可惜了,你......你放下俺吧,真的,这回俺是真心说这句话的,俺不害怕了,一点都不害怕了。」
他仰望着上面那个已经汗透重衣却依然紧紧抓着自己的男人,死亡忽然变得不再那么可怕,而让这个人活下去,却变成了他此刻心中最重要的念头。
「闭......闭嘴......」江百川恼怒的吼:「我......还要去阴间......娶你呢......别想抵赖......」
张大海不再说话,他再迟钝也知道江百川是动了真情,何况他其实也并不是很迟钝。
如果不是从小养成的不放弃不认输的念头,江百川此刻早已松开手,任自己和张大海掉下去了,反正迟早都要死,能少受点痛苦还是好的。
两只手腕如数万颗钢针狠狠扎进去般的疼,他奇怪自己的痛觉神经怎么如此坚强,竟然还没有麻木。
就在这个时候,山壁上忽然出现了一条蛇,黑一道红一道的碗口粗细的大蛇在山壁上慢慢爬动,渐渐的向两人接近。
真是流年不利啊。江百川在心底呻吟了一声,本以为掉下山崖摔死的结果已经很惨了,谁知道在掉下山崖前,老天竟然还要他们负责喂饱这只大蛇。
这种蛇江百川知道,比银环蛇的毒性剧烈几十倍甚至几百倍,可是被他咬上一口,却要几个时辰后才可以受尽痛苦而死,可以说,这傢伙是毒蛇中非常不道德的。
而且这种蛇喜欢喝鲜血,如果它是吃饱了,顶多咬你一口让你受尽折磨而死,但若是它饿了,便要吸食鲜血直到榨干猎物体内的最后一滴血。
因此只要是它生长的地方,所有动物最后都难逃身亡的命运,就连凶恶强大如老虎狗熊也不能例外。这只蛇能长到这么巨大,也不知喝了多少动物的血。
如果是在之前,能碰上这种蛇够让江百川兴奋的尖叫半天,因为他和沈千里等人多练的毒功,都需要最毒的毒物往自己身上喂毒,可现在他只有苦笑的份儿,他虽然不害怕这蛇的毒,但也阻止不了被他吸血而死。
下面的喘息声忽然加剧,是张大海,看来他也被这只大蛇吓呆了。江百川叹了口气,缓缓道:「大海......不用怕......我不怕这蛇毒的......」他料定那个土包子不会知道这种蛇吸血的坏习惯。
「它......有毒是吗?」张大海问,他的口气无比坚定,坚定到有点破釜沉舟的味道。
江百川忽然就明白了他要干什么,他从未像现在这样惊恐过,原本有气无力的说话声现在已经变成了尖叫。
「你想干什么大海,我告诉你,你不许做傻事,就算你被毒蛇咬了,我也要......啊,放手大海......」他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张大海已经一把把那大蛇的蛇头抓了过去。
因为大蛇是在距离张大海头上不远的山壁上爬行的,而张大海的另一只手也没有任何的牵绊,所以他很容易便将巨蛇抓了过来,可是也快虚脱的他怎可能抓的住这条巨蛇呢。
几乎是与此同时,那条巨蛇闪电般蹿上了他的身子,张开有着一排细小牙齿的嘴巴,照着他的颈动脉便咬了下去。
江百川的呼吸停止了,他看不见大海被吸血的情景,却听到他用最后拼尽的力气吼出的话:「江百川......我......是活不了了,快......快放开我......」
下一刻,另一个熟悉的声音自遥远的上方响起:「咦,是百川,啊,他怎么会在这里?」没有错,那是聂十方的声音。
江百川苦笑一下,就要松开手,大海被蛇咬了,他已经虚脱到支持不下去的地步,无论是体力还是精神上。
而且现在已经出现幻听了:大海,别想你一个人走,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也要追回你这个土包子。
就在他立刻要松手的瞬间,他真实的感觉到一根藤条缠上自己的腰际,头上方又传来聂十方的喊声:「百川,支持一下,我拉你上来,九天拉你下面的那个人上来。」
随着话音,一股巨大的力道传过来,将江百川迅速拉起,与此同时,他看见张大海的身子也腾空而起。
而那条大蛇不愿意放弃到嘴的美味,竟然还咬住张大海的身子不肯放松,它还不知道灭顶之灾就要来临呢。
聂十方和凤九天的功力自然是极高的了,两人本是来龙虎山找江百川去沈千里那里玩乐的,谁知到了山上,却听他的随从说爷自己一个人去了乡下。
两人打听清楚张大海住的地方,来到洛阳城便抓了个带路的,偏偏这个带路的在那个村子里住过,也知道这里有条近路,看在银子的份儿上,主动要求带两人抄近路过去。
三人刚走到崖上,便听到了江百川的那声惊叫。
聂十方和凤九天这一望之下就大吃一惊,情急之中也顾不上别的,在山崖上拽下了两根结实的藤条便开始救人,等他们像抡小鸡一样将江百川和张大海救上后,那位带路的早吓呆了。
江百川一落地,便想向张大海扑去,却因为虚脱而重重摔回了地上,与此同时他听到好友兴奋的尖叫声。
「哎呀,太好了,是红丝蛇啊,啧啧,百年难遇的宝物呢。」聂十方和凤九天的声调都变了,不约而同便向那条蛇扑去。
这蛇因为牙齿细小,所以咬出的伤口并不大,但是动脉的流血却不是普通的失血,张大海的面色已经变得苍白,更因为毒性发作而陷入昏迷中。
聂十方和凤九天把那条红丝蛇取下后就开始抢夺,而江百川则看都不看那两个败类一眼,撑着虚弱的身子,手脚并用爬到张大海的身边,探看他的情况。
聂十方与凤九天同时停下动作交换了一个眼神,他们没想到江百川也有这样紧张人的时候。
想想之前似乎看见他的脚下明明有棵小树的,若他肯抛下手中这个人,完全可以自己上来。两人的眼神一瞬间亮了起来:不是吧,难道他拼死抓住的这个人竟然就是将来他的克星吗?
两人将那条大蛇一掌拍昏,便都聚了上来,一看之下,不由得倒吸了口冷气。
这......这男人的打扮,分明就是一个和李大喜一样的庄稼汉,难道......难道......他们不敢置信的看向好友:「不是吧,不会吧,不可能吧,难道好友到底也难逃李大喜的诅咒,真的......真的爱上了一个土包子吗?」
「大海,你醒醒,你赶快醒醒啊。」江百川忙着撕下衣襟替张大海止血,可那动脉血却不是简单的包扎就可以止住的,不一会儿便将张大海的粗布衣服染红了。
凤九天连忙帮张大海点了止血的穴道,又在他伤口上撒上密制的金创药,伤口的血才渐渐止住。
张大海的脸色已经变得有点发黑,不过他却慢慢睁开眼睛。
看到自己和江百川都已经落在了地面上,他缓缓舒出口气,喃喃道:「太好了,江百川,你......你没事就好。」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却在坐起一半的时候又重重倒在了江百川的怀抱中。
「没事儿大海,我没事儿,你也不会有事儿的。」江百川手忙脚乱的在怀里摸着,然后他拿出那个一直被他珍藏着的锦盒。
那里面是两颗谪凤果,他一直想服下增长功力却始终没有机会服下的谪凤果。
聂十方和凤九天一见到这两颗果子,眼珠子就凸出来了,这......这两颗果实可以让江百川增加两甲子的功力,可以让他在五派盟主的比武中轻松获胜。
可以说,他拥有了这两颗果子,他便会是两年后的五派盟主,娶不娶那个寒芳仙子都没关系。
可是看江百川的样子,他似乎要将这两枚世间难觅的珍果给张大海服下,他......他疯了吗?那是五派盟主的位子啊,是武林中权势的最顶峰。
两人深感诧异的同时,江百川已经掰开了张大海的嘴巴,柔声道:「来,大海,你吃下这两枚果子,就会没事儿了。」
张大海艰难的扭头看了一眼锦盒中的果子,虽然经过了这么多天,可那两枚果实却依旧鲜红的可爱,似乎一点水分都没有流失。
他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江百川要用金子将果实买去了,看起来这两颗果子果然不是凡品,轻轻摇了摇头:「江百川,这......这对你的帮助一定很大吧,是......是你买的,我......我......」
他话不等说完,江百川已经笑了,手指轻点着他的鼻头:「笨蛋,忘记刚才有多怕死了吗?你只要吃下这两枚果子,就立刻可以活过来,还有什么能比自己的命重要。」
这话一说完,张大海立刻就张嘴将那两颗果子吃了下去。连聂十方和凤九天都不由得感叹:这土包子还真不客气,那可是谪凤果耶,明明一颗就够解毒了的。
江百川却没有生气,因为他太了解张大海,知道他之前的拒绝并非假意推拒,而是恪守本分,认为他既然把这果子卖给自己,就不应该由他吃下去。
而后来又狼吞虎咽的举动,也只是因为他忽然认识到如果不吃就要没命,而吃了就会得救的事实。
聂十方和凤九天是眼睁睁看着张大海吃下那两颗谪凤果的,两人的口水差点流出来,回头看向江百川,却发觉好友竟是一脸庆幸愉快的神色。
这令他们想起了当初的沈千里,当那个傢伙拒绝了寒芳仙子,等于变相的拒绝了盟主宝座时,他也是这样的没有半点遗憾,只是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
聂十方甚至同情的拍拍江百川的肩膀:「兄弟,你完了,我现在只祈祷你看上的这个不会像李大喜那样土的掉渣就阿弥陀佛了。」
江百川苦笑,暗道自己的大海何止是土的掉渣,他简直就是土的掉泥块儿。
但有什么办法呢,自己......终究还是爱上了他,爱到可以付出一切放弃一切的地步,造化弄人,他也只能徒呼一声奈何了。
「别说江百川,这果子的味道真不错。」张大海喃喃的赞美了一句,然后头一歪,便又重新倒在了江百川的怀中。
「大海,大海......」江百川惊恐的大叫,心想不可能,谪凤果那可是仙果,别说这个蛇毒,就是再厉害十倍的毒药,也断不会剧烈到连谪凤果都没办法解开。
聂十方和凤九天面无表情的看着呼天抢地的江百川,事实上他们两个真的很想仰天长啸。
只要是长眼睛的人,就都可以看出那个土包子不过是睡着了,没想到他们的朋友竟然一副爱人抛下自己独赴黄泉的悲痛状,难道真的是爱上了的人就会变成痴呆吗?
本来这回还想过去好好笑话笑话沈千里,谁知道如今江百川也变成这模样了,他们由绝对优势现在变成势均力敌。
凤九天怀疑的瞄瞄聂十方,非常担心再过一年,身边这个和自己站在同一阵线的人也要倒戈相向了。
「行了百川,你不要在这里嚎了,那个土包子都打起呼噜了你没听到吗?虽然呼噜声小一点,但之前不是连五里外的苍蝇放屁声都逃不过你的法耳吗?」
聂十方实在忍不住了,眼看旁边给自己带路的人都开始拿看疯子的眼光看好友了,再任由他这么下去,自己和九天还不得也被这个平头百姓给归类成疯子啊,这可是他决不能忍受的。
总算江百川的神智因为聂十方这一声吼而拉了回来,仔细看看张大海,果然见他的脸色已经褪去了隐隐的黑气,而且呼吸声也均匀起来,偶尔也确实有两个微小的呼噜。
他长长舒出口气,不好意思的看向两位好友,嘿嘿笑了几声:「那个......我一时太担心了,你们......你们怎么会来这儿?」
「感谢上苍,你总算还能想起这个问题。」凤九天翻了个白眼:「我们是来找你一起去沈千里那儿的......」
「我说两位公子,你们还走不走了?咱们已经在这里耽误了不少时间,俺还要回去做生意呢,你们付的银子可不够买俺一天的。」跟来的向导开始不满的发牢骚。
「行了,你回去吧。」聂十方从怀中又摸出五两银子的小元宝递给他,立刻就换来他的喜笑颜开:「哦,其实我的生意也不是那么重要了,几位公子若是需要的话......」
「我们不需要。」凤九天果断的截住他的话,看着他满脸失望的离去,他不由笑道:「还好还好,李大喜总算没有那么贪钱,所以还算是个可爱的土包子。」
他一说这话,江百川就不高兴了,沉着脸道:「我们家大海虽然贪钱,但也很可爱......」
聂十方和凤九天再度张开嘴巴,然后目光一点点移向张大海,最后他们选择放弃,打算等到时候好好套套江百川的话,看看他怎么就被这样一个土包子给迷住了。
「行了,我们赶紧走吧,你老抱着他也不是回事儿。」聂十方站起身子:「给个话江百川,到底往哪儿走。」
「回大海的村子吧。」江百川抱着张大海站起身来:太好了,从现在开始,他可以和大海双宿双飞了。到时候他要带着大海去看沈千里和李大喜,嗯,他想他们一定会很为自己高兴的。
「沈千里若看到你和这个土包子在一起,他会掉眼泪的。」聂十方在旁边轻易窥出了好友的心思,立刻口气凉凉的进行打击。
面对聂十方的挖苦,江百川选择嗤之以鼻。
「掉眼泪?他为什么要掉眼泪,哼哼,他们家的李大喜能比得上大海吗?我家的大海可是会下棋,而且做饭特别好吃,哪像李大喜,一顿包菜宴的承诺吓得我们到现在不敢踏足碧青山。」
「这个土包子会下棋?」聂十方真是惊讶极了,和凤九天对看一眼,他想他们现在大概明白江百川这眼高于顶的家伙为什么会被张大海迷的晕头转向了。
「那当然......」江百川骄傲的如一只开了屏的雄孔雀,开始滔滔不绝的历数他们家张大海的好处。
聂十方和凤九天在旁边听得汗毛直竖鸡皮疙瘩掉满地,实在忍不住了,凤九天一把拽住江百川。
「等等等等,你们......你们八字都没有一撇呢,这就成你家的大海了,何况若说下棋,那李大喜是比不上这个张大海,但若说到种地摆弄庄稼,这似乎不是你家这个土包子的独门绝技吧,人家李大喜还在碧青山的后山开垦出二十多亩的荒地呢。」
「那个......那个......」江百川词穷,想想是自己爱大海心切,把他吹嘘的有点过。于是只好偃旗息鼓,嘟嘟囔囔道:「嗯,这个虽然是我有点夸大,但大海是我江百川的人,却是千真万确的,我们在悬崖上已经说好了,到了阴间,他要嫁给我的。」
「我怎么嗅出点阴谋诡计的味道呢?」聂十方故意吸吸鼻子:「你是怎么让他答应嫁给你的,该不会是告诉他说你到了阴间,你的朋友如我和九天千里等人会烧很多纸钱给你吧?」
江百川险些一个跟头摔下去,他愕然看着聂十方:「我......我一直都知道你是很聪明的,不过这次你也有点聪明的离谱了吧?你......你连这个都能猜出来?」
他的脸色蓦然带了一丝怒气:「说,是不是你一直都在上面,存心看我出丑,直到那条混蛋蛇出现,你们看再不救我我就要死翘翘了,这才出手帮忙的?」
凤九天和聂十方的脸色一起变黑,凤九天向地上啐了几口:「呸呸呸,早知道你这样侮蔑好人,就该让你摔死。你觉得我们还怕你死啊,你死了正好争盟主位子的少了一个,十方是听到那张大海眼看都要死了,还不忘谪凤果是你买的不肯吃,又听你说他很爱钱,再根据你的性子,才做出这么完美无缺的推理,你不说自己没有新意,还诬陷我们。」
江百川头上的冷汗也滴落下来:「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们已经了解我到这种地步了。」
他又转头看着最后被聂十方抢到负在背上的大蛇,忽然自言自语道:「不知道大黄吃不吃蛇肉,哼哼,它差点害死大海,我就要它偿命。」
「现在我是它的主人,因为它的主人救了你们,所以它将功抵罪,你不能把它残忍的喂狗。」聂十方护紧了背上还在昏迷中的倒楣大蛇,那家伙还不知道它在鬼门关前溜达了一圈,差点就进去了。
说话间,已经到了张大海家,聂十方和凤九天一进去就开始嗷嗷的狼叫。
「天啊地啊,百川,百川,你......你就住在这种地方?老天,那......那是厨房吗?为什么墻壁是黑色的啊,是把烟囱放在屋里的吗?老天,就这里做出的饭菜你也能吃的下去?」
那两个公子哥儿动作整齐划一的抚着额头,一边夸张的大叫,他们的声音甚至把昏睡中的张大海都给惊醒了。
而大黄则冲着屋子里面开始汪汪汪的大叫,它认为这两个陌生人的鬼叫肯定是在对自己主人和江百川不利。
真是乱成一团,江百川索性不去理睬那两个养尊处优惯了的家伙,而是挪到张大海身边关切的嘘寒问暖,一会儿给他端水,一会儿给他检查伤口,一会儿跑出去把大黄牵进来给他看看。
总之一句话,昔日威风凛凛的山大王,现在完全变身为最勤快的跑堂。
「我不敢想像,难道千里就是在这种环境中把大喜给娶了回去吗?」
聂十方仍是啧啧有声,忽闻外面有一个女人的笑声传来:「哎哟大海,怎么你们家今天早上锁着门啊,人家来看你,结果你不在,就都走了......」
随着话音,一个穿红着绿,脸上抹的跟白骨精一样的女子扭腰摆胯的走了进来。
「聂十方。」江百川低声的唤,让聂十方终于从极度深寒中回过神来:「江百川,别......别告诉我她是你将来的丈母娘。」天啊,太可怕了,简直就是三姑六婆的完美体现。
「当然不是,大海是孤儿。」江百川低叱:「你去想个法子编个藉口吧她撵出去,必要的时候可以杀人灭口。」在张大海被点了睡穴,努力的想睁开眼睛却失败后,江百川果断的给了好友生杀大权。
虽然大海在悬崖山已经答应过自己,但那是在他自知必死的情况下,谁知道等他重新活过来后,还会不会认帐啊,所以现在必须把一切可能诱惑他叛变的因素全部消除,从根本上杜绝一切不妙苗头。
门外的大黄汪汪汪汪的大叫起来,让江百川颇感欣慰:「大黄,干得好,回头带你上山,想吃多少肉骨头都给你,对,给我使劲的咬,对,扑上去给她一口。」江百川在屋内低低的为大黄呐喊加油。
「不用我赶人了,那老虔婆被狗咬跑了,啧啧,看她扭的那叫一个弱柳随风,还以为脚有多小呢,结果狗叫一声,好嘛,撂开两只大脚丫子,跑得比野鸡还快。」聂十方不留口德的挖苦着。
「我说,她到底是干什么的啊?」凤九天终于忍不住了,问出心中的疑惑。
「媒婆......」江百川有气无力的声音,而想到两位好友在听到这两个字后的反应,他就更觉得无力。
「媒......媒婆?」没有令他失望,那两个家伙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哄笑声,最后连眼泪都笑出来了,聂十方捂着肚子:「不......不行了,天啊,媒婆......哈哈哈......」他忽然又想到一个重要的问题。
「百川,媒婆是来干什么的?」聂十方的脸色像是刚吃下去一个死苍蝇:「你别告诉我是来给你怀里这个土包子说媒的?」他的表情看起来如果江百川说是,下一刻就会昏倒。
「如果我说是呢?」江百川一副「你可以昏了」的表情,不过他发现聂十方的定力显然又进步了不少。
聂十方和凤九天都同情的对好友行着注目礼,最后聂十方轻轻摇了摇头:「百川,我已经可以肯定,你想娶到张大海,看来不会像千里那么容易了。」
「没关系,我们这叫因爱成婚,千里那叫先成婚,后来才培养感情,相对来说,我还是觉得我们俩这种方式比较好。」江百川安慰着两个朋友,其实他更是在安慰着自己。
「算了,各人有各人的路要走,我们也管不了你,现在怎么办?我们本来是想和你一起去碧青山的,不过很显然,你看起来是走不开了。」聂十方摊手,一副深以为憾的样子。
「嗯,你们先去吧,到时候我会带着大海一起去碧青山,如果可能,就把婚成在那里,让千里和大喜还有你们给我们做证婚人,老家伙们那里就不通知了,省得还要二拜高堂。」
江百川的话又引发了聂十方的另一份担心:「百川,当初千里和大喜的事情,可是费尽了周折啊,你的师门肯这样痛快的就同意你娶这个张大海吗?寒芳仙子那里怎么办?」
「这点不用担心。」江百川终于绽开了一抹比较轻松的贼笑。
「上次我回罗带山的时候,把千里的事情和老家伙们说了,大概他们认定我这人名利心较重,绝不会为了什么所谓的爱情放弃权势,所以都在我面前充好人,纷纷表态说绝不会阻止我追寻自己的真爱,寒芳仙子那里,我愿意娶就娶,不愿意娶就不娶。」
凤九天拍了几下手掌,凉凉道:「啧啧,真是令人感动的大度啊。不过相信师伯师叔们如果知道你真的选择了自己的真爱,他们会恨不得把自己的嘴巴缝上的。」
他又四下看了看:「好了,既然这样,那我和十方就告辞了,百川,我们在碧青山上等着你和你的土包子媳妇儿,千万别食言哦,我让大喜把他肖想已久的包菜宴作为你们的结婚喜宴好不好?」
他的话换来了江百川大大的一个白眼,附送一个「快滚」的手势,送走了这两尊大神。
屋子里重新安静下来,江百川看着张大海睡得安详的面孔,唇边眼角都是忍不住的笑意。
他现在倒十分庆幸两人能经历那样一个生死时刻,否则自己就要傻的放弃大海这块美玉了,他知道那样自己会后悔一辈子的。
「大海,你想吃些什么,我去给你做。」替张大海解了睡穴,看他慢慢的睁开眼睛,江百川问的这叫一个柔情似水,让张大海怀疑自己是不是还在梦里。
「说啊,你想吃什么我都给你做。」急于在爱人面前表现,江百川压根儿忘了自己是连柴火都点不着的主儿。
「你......你会做饭吗?」张大海挣扎着起身,他非常怀疑这个公子哥儿的能力,之前不也是说会刨地瓜,结果把他的地瓜都给分尸了吗?
「我当然会做,大海你不用怀疑,我们山上的厨子都是我亲自调教出来的。」
江百川拍着胸脯保证,开玩笑,这种时候怎么可以掉链子呢?何况自己说得也没错,他山上的厨子的确是被他的嘴巴给调教的越来越出色了。
听他这说么,张大海稍稍的放了点心,反正不放心也没有用,自己是肯定下不去炕了,都怪那条大蛇太贪心,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下子被喝了一半的血,全身都虚软的提不起力气来。
江百川进了厨房,张大海重新躺回炕上,眼皮沉沉的还想睡觉,反正饭也不用自己做,可以睡吧,他昏沉沉的想着。
厨房里传来锅碗瓢盆们一起唱着小调的欢快声音,他嘴角露出一抹幸福的笑容,再度睡着了。



2017-08-16

沐清雨: 许谁天荒地老 76-完

(76)

  “你说什么?”病房里的灯亮着,温行远双眼泛着血丝,听到司机的话,有些不可置信地反问。
  “我刚和修车厂通过电话,车子前面撞得很厉害。”司机站在床边,对老板的反应有些不明所以。
  温行远面色沉郁,抓起手机打电话,响了好久,终于有人接起。
  “行远?”看到是他的号码,郗颜努力平复情绪,不想让他听出她的哽咽。
  “在哪呢,小颜?出了车祸怎么不说?伤到哪没有?”他的声音有些哑,语气十分焦急。
  郗颜怔了怔,待反应过来安慰地说道:“我没事的,你别担心。”
  “你在哪?”冷静下来的他已经发现她的异样,用眼神示意司机扶他起来,一边追问道。
  “在回公寓的路上,我打车。”话语间,出租车刚好停在小区楼下,郗颜打车门又说:“你告诉司机一声别让他过来了,我明早再来医院。”在花园坐得久了,她就径自打车回去了,原想洗个澡换换衣服再回去陪他。
  “在公寓等我,哪也不许去。”他的音量不高,语气格外严肃,不等郗颜反应,已切断了电话。
  半个小时后,司机将温行远送过来,借着车灯的光亮,他看见郗颜抱着胳膊坐在路边的台阶上。
  “那我明天下午再来接您。”司机将温行远送上楼,识趣地走了。
  郗颜见他面无表情,从见着她也没说话,站在床边不动,有些无措。
  温行远抬眼看着她,四目交凝,郗颜仓促地别过脸,听到他深深吸了口气,然后说道:“药在我外套里,去拿来。”
  她嗯了一声,去客厅里把药取来,顺手把轮椅推了出去。
  “这是挫伤药,手臂受伤了?”离开医院前,他看见这瓶被他挥落在地的药,就带了回来。见她点头,温行远想到什么,直接拉过她的右手,将袖口挽高了些,入眼的果然是一片红肿,眉收聚紧,他抿嘴不语。
  “咝…”温行远的动作很轻很柔,依然弄疼了她,眼泪在眼圈里打转,郗颜忍不住呻吟了一声。
  “忍着点,我怕明天你手都抬不起来。”温行远嘴角紧抿,深沉的目光满是心疼,手僵了一下又继续,同时说道:“越来越不听话,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不告诉我?”
  郗颜咬着下唇不语,眼中酸涩,不自觉间回握着他的左手,温行远也不再出声,左手与她相握,右手轻轻揉捏着她的伤处。
  她因何在韩诺怀中落泪,他又为何在发过脾气后匆匆赶回,此时此刻都已不再重要。
  爱情,本就是这个世界上无法用言语表达清楚的,就如上帝创造了嘴这个器官,相爱的人亲密时唇唇相接着亲吻,然而,转身之后,又有多少人被吻过的嘴唇里说出的话深深伤害?
  “还很疼吗?”
  “不疼了。”
  “瞎扯…”
  郗颜偷偷抬眼看他,温行远却只是专注地揉着伤处不理她,咬了咬牙,低声说:“不太疼,真的。”
  温行远叹了口气,脸色渐渐缓和下来,待揉完了抬起头来,长臂伸到她腰际将她环搂进怀里,唇沿滑过她的脸颊,如蜻蜓点般吻过她的脸,随后,性感的薄唇柔情地印上她微抿的粉唇上,四唇相贴的刹那,他合上眼轻吟一声,“小颜…”
  温柔得出奇的轻呼昵喃,霎时震散了她的意识,郗颜柔顺地贴在他胸前,纤臂像是有自己的意识般环上他的腰身。
  在这忘情的一记拥吻中,化解了先前种种不快,他缠绵更怜惜,她温柔更动情。
  直吻到喘息,温行远才恋恋不舍地滑开她的唇,略带薄茧的手掌贴着她的脸颊,指腹极是珍爱地轻轻抚过她的面容。
  郗颜嗯了一声,轻闭上眼如猫儿一般偎进他怀里,有些慵懒,有些依赖,心中祈祷可以这样相拥到宇宙洪荒。
  “小颜~”沉默良久,温行远俯在她耳际,轻声唤她。
  “嗯?”郗颜下意识往他怀里蹭了蹭,小脸贴在他胸口。
  左臂被她枕着,小心地抬起右手搂住她,他闭着眼晴,沉声宣告着所有权:“身为你的未婚夫,我自认不够宽宏大量,也并不想在你面前隐瞒情绪,我是真的很生气,不许再有下次,无论是什么原因都不行。朋友之间正常的交往我不管,但除了我,不允许任何人碰你。”
  她没有应话,只是沉默地亲了亲他的下巴,许久之后哽咽而坚定地说:“行远,我爱你,只爱你!”
  温行远胸口一荡,合上的眼眸瞬间湿润,她离开病房的时候,他躺在床上,想起她当时好像这样说:“如果你相信我爱你,请别逼我解释”,当时他竟以为是自己的错觉,而此时,她终于说出口了,她说“爱他,只爱他!”
  盼了那么久,等了那么久,他总算听到她说“爱他”
  当爱情还在憧憬时,他就在等待她对他说“爱”;当爱情已经在进行时,他依旧守着她那颗脆弱的玻璃心,静心等候,一切的一切,所有的所有,在此时,变得那么美好。
  努力平复起伏的心绪,再开口时依然控制不住哑声,抬起她的头,温行远诱哄着说:“来,再说一遍。”
  郗颜凝视着他,被他无意中展现迷人魅力的俊容吸引得移不开视线,哪怕病着,哪怕被疼痛折磨得有些憔悴,依然不折损他的英俊,猛然间觉得自己爱这个人,已经爱到患得患失,无所适从。
  终于,她微笑着,飞蛾般向他而去。
  “我爱你,行远…在我不知道时就已经爱上了。”
  她眼波中的爱意那么明显,以致温行远的呼吸有些急促。
  “小颜…”他轻喃,然后她整个人跌进他怀里,他在她唇齿间吻得急切而缠绵。
  酥麻感一阵阵袭来,他的碰触,他的亲吻,有如带着火种的柔风,掠过心尖,令她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室内昏暗不明,郗颜看不清周边的一切,惟看得清他热切的目光,点点滴滴,丝丝缕缕,流露出无限怜惜与暖暖的爱意。
  不知何时她的衣服已然尽褪,他的大手轻抚上她身体,顺着玲珑的曲线游走,掌心所到之处,炽热的温度随即将她点燃。她含羞欲拒,终究是无法控制的悸动,身体已不由自主的迎合。
  此刻,两个人的心如此贴近,炽热的情绪在瞬间爆发,他将她抱得那么紧,几乎令她无法呼吸,眷恋而渴切地辗转吮过她每一寸唇瓣,每一寸肌肤,温行远已然控制不了自己。
  “颜,我想要你!”他的呼吸粗重,柔声哑语地要求。
  郗颜喘息着睁开眼,脸颊绯红,柔若无骨的身体瘫软在他怀内,仿佛在矛盾和渴望中挣扎,困拢顾忌着他的伤。
  “颜…”眼眸如桃花波色柔荡,炽热得几乎要将她燃烧,哑声的昵喃令她搂着他脖子的手臂忍不住颤抖。
  在他渴求的目光中,郗颜羞涩地去褪他的衣服,小手抚上他结实的腹肌,湿濡的吻落在他俊颜上,缓缓地下滑,停留在他胸膛上,辗转反侧…
  被她温柔地细吻折磨得几近疯狂,温行远情不自禁呻吟出声,抽出与她交握的大手,急切地抚上她胸前的柔软,肆意揉捏,动情时已然抬高身体吻了上去,将那蓓蕾含在口中,轻轻吮咬,惹得她顿时喘息不已,细碎的娇吟轻逸出声。
  “行远~”蚀骨魅人的唤着他的名字,被他引领着跨坐在他身上,感觉到他坚硬的火热已顶在她柔软的敏感处,全身因激情而泛红。
  “宝贝儿,爱我…”他的声音低沉温柔,似是带着无尽盅惑,随即挺起下身向上顶去,同时托住她的俏臀,用力将她撞向腿间。
  郗颜闭上眼晴忍不住轻喊出声,这个姿势令他进入得太深,让他们之间没了丝毫距离,她真实地感觉到他的坚硬与火热,将他彻底包容。
  他行动的不便,他迫切的渴望,令她愿意主动配合,抬起身子迎向他的冲击,慢慢地掌握节奏,汗湿的身体不停地扭动起伏,感受着身体里燃烧的欲望之火愈演愈烈…
  昏暗的灯光下,他们肌肤相贴,他的结实,她的细嫩,他的有力,她的柔软,如此坦诚相见,令他的眼神愈发深邃迷离,健壮的体魄更显性感,而她,头不自觉向后仰起,长长的卷发如瀑布般散落在身后,尤显魅惑迷人。
  温行远紧握她的腰枝,因她罕见的热情与狂野欣喜不已,他喜欢她这么主动,他喜欢她为他而迷离,欲望如火,将他整个人都燃烧起来。
  喘息声、呻吟声蔓延开来,诺大的双人床,成了彼此索爱的战场…
  ……
  当激情退却,郗颜浑身酸软地趴在他胸前,隐约看见他眉心的汗珠,细细密密,顺着脸颊而下。小脸贴着他的身体,眉眼笑弯。任由他拥着,温柔而窝心,甜蜜之感从心底悄然漾出,慢慢渗透,缓缓蔓延…她满足地呻吟了一声,在他怀里沉沉睡去。
  金色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在郗颜的脸上,她翻了个身把头埋进他胸膛,继续会周公,这段时间睡得太少了,失眠折磨得她愈发憔悴,似乎只有与他忘情缠绵,疲惫至极才能安稳入睡。
  “宝贝儿,快中午了,还不打算起?”温行远偏头吻着她的发顶,声音慵懒:“温先生可是饿得不行了。”
  “嗯?”柔软的手搭在他光裸的腰际,她闭着眼晴无意识地应着。
  他轻笑,“等会司机会来接我,下午华都与华诚有个记者招待会,我要过去看看。”他早就醒了,见她睡得香甜,没舍得叫她,看看时间,想到下午还有事,这才忍不住吵她。
  “啊?”睡意全消,郗颜霎时清醒,抬头看着他,不满地指责:“你还没出院呢,出席什么记者招待会啊?有大哥不就行了。”
  话是这么说,郗颜已挣扎着坐起身,忙乱地披上睡衣进浴室冲了个澡,然后又给温行远穿上衬衫,侍候他洗漱,见他容光焕发地抿着嘴一直笑,她的心情也随之愉悦。
  午饭过后,司机过来接他们赶去华诚,唐毅凡已经早早等在那了,郗颜见他异常憔悴,精神萎靡不振,突然有些心软,趁着温行远和李良说话的空档,忍不住劝他,“若凝在我那,你要是有时间就去看看,冷静归冷静,别真的冷了。无论发生过什么,如果还爱她,就别放手,如果不爱了,也好聚好散。”
  唐毅凡抬头,眼底泛着明显的血丝,“她不想见我。”
  郗颜的火顿时窜了起来,刻意压低了声音,咬牙说道:“唐毅凡,若凝这么好的女人你都能弄丢了,你简真是个浑蛋。”
  唐毅凡紧握双拳,无从辩驳,许久之后哑声:“她提出离婚,根本不肯听我解释。”情绪似是在瞬间崩溃,他急急别过脸,郗颜瞥见他眼角的泪光,沉默了片刻,才听他坚定地说:“我是不会同意离婚的。”
  郗颜怔了怔,语气透着些许无奈:“不要以为拖着就离不了,别忘了两年之后不用你同意,这个婚照样能离。”她略顿,又继续说道:“作为若凝的好朋友,我只希望她幸福,如果她觉得离开你可以更快乐,我会支持她…不过…”不过,若凝太爱你,离婚也无法令她解脱,这样的话,郗颜无法说出口,偏头看向温行远的方向,她轻声说:“相爱容易,相守难,如果你认为自己还有能力为她撑起一份完整的爱,就别放弃,如果你不能,请还她自由。”
  记者招待会在下午两点准时召开,面对各大媒体针对金碧事件的一再追问,温行远均耐心一一予以回应,同时保证,在保险公司的赔款没有下来以前,华诚已在无条件支付此次事故中伤者的医疗费用,对于不幸身亡的工人,他深表遗憾,当众承诺给予三位工人家属最妥善的安排,除了正常的赔偿金,华都还将赠送死者家属一套百平方住房,以缓解家庭经济支柱倒塌所带来的生活拮据,另外他还透露,市里的调查小组正倾力展开调查,华都华诚两大公司将不惜一切代价协助调查组查明事故原因,给死伤者一个圆满的交代。与此同时,华诚也在积极进行机器地全面检修,确保后期施工的安全性,在事故原因未查明以前,金碧暂时不会复工,但依然照常支付工人工资,如果金碧因此延误了交房时间,华都也将按相关规定给予购房者补赔。
  “温先生,听外界传闻华都近期从美国子公司调回大量资金,是不是国内公司出现资金问题?”到了自由发问的时间,都市时报的记者首先发难。
  似是早就等着这个问题,温行远牵起一抹神秘莫测的笑,不急不缓地说道:“本来这属于商业机密,我可以拒绝回答,不过透露一点也无妨。”见记者们交头接耳,他顿了顿继续说道:“A城作为本省十年内重点扩建城市之一,工程会接踵而来,华都总公司位于S城,必然有所不便,为了参与A城的扩建工作,华都将准备充足的资金,在近期内收购本市一家颇具规模的地产公司。”
  “温先生可否透露一下,对本市的哪家地产公司有收购的意向。”晚报记者趁势追问。
  温行远从容地与温行遥对望,隐去双眼中的暗光,唇边一丝似笑非笑,“本市四大地产公司之一。”语气中罕有的地流露出冰冷的寒意。
  此言一出,场内一片哗然。
  本市四大地产公司分别为鹏程地产、名园地产,枫林地产及天裕地产,而现在世人皆知,身为华都总公司决策人的温行远与天裕地产总经理韩诺有着那么微妙的关系,大家不禁猜测,华都要收购的对象或许就是天裕地产。
  “温先生,不知您看过时尚杂志上关于您未婚妻与天裕地产总经理的报道,作何感想?”众记者窃窃私语了几句,终于有大胆的记者直言不讳。
  见唐毅凡欲出言阻止,温行远以眼神示意他稍安勿燥,随后笑望着陪在他身旁的郗颜,亲昵地握着她的柔荑,两只交握的手上,订婚戒指轻轻碰在一起,有眼尖的记者迅速按下快门,抓拍下这一幕。
  温行远侧首过来,神色依旧温和,然,掠过记者的眸光已带上一丝冷然与忍耐,“温行远非常感谢各位对我未婚妻的关注,至于那篇报道,还有那个朋友之间祝福的拥抱,我想说,每个人都有曾经,我尊重未婚妻的初恋,对于那段流失的岁月,我只是遗憾没能陪在她身边。至于某些无中生有的说词,除了表示无奈,我们并不想追究…”微一停顿,伸出手臂揽过面色沉静的郗颜,声音低柔地宣布,“这次受伤,让我意识到生命的无常与脆弱,也更加深刻地体会到未婚妻对我的爱,所以我们决定,将婚期提前…”


(77)

  人这一生,总有些什么,值得为之勇敢,为之付出,甚至为之冒险,对于郗颜而言,温行远就是那个值得的人。
  她不知道坚持到最后结果会怎样,也不知道是否真的可以人胜天,她只知道,她爱他,而他更爱她,为了他,她愿意为之努力,如果老天眷顾,她能顺利有了孩子,她将不惜一切代价为他生下健康的宝宝,至于自己的病,在骨肉面前变得那么缈小,那么微不足道,可只要一想到或许她的爱将因此无法继续下去,她又遏止不住的伤心。
  独自沉浸在悲伤中无法自拔,一幕幕往事依称涌上心头,他的霸道,他的温柔,还有他甜蜜的爱语,忽然之间,感觉心尖有苦涩的泪在流,整颗心霎时变得空空荡荡,往日甜蜜的场景一一在脑海浮现,所有的所有,是无法言语的不舍…
  行远,如果你知道我隐瞒了病情,请你原谅我,我只是不想走到最后,我们之间,什么都没能留下。思及此,一抹惊惶由心而起,惨淡而柔弱的笑挂在她脸上,她静静笑了,这一笑,却有眼泪沁出眼角。
  终于发现,自己终究是这么软弱,这么软弱。
  面对媒体,郗颜没做任何回应,似是与温行远商量之后而作出的决定,她敛神,眸光逐一扫过众人,温婉而从容。
  温行远凝望着她,嘴角迅速聚起一抹迷人的笑意,揽着她的细肩,用记者手中的相机记录下这幸福的一刻。
  从未有过的满足,从未有过的温暖!
  万籁寂静的夜里,耳鬓厮磨过后,温行远搂着她温软的身子,将脸埋在她颈间,心满意足地睡去。
  等他睡熟,郗颜悄然起身,翻出放在手袋里的药,就着温水服下。如果不是病症加剧,她本欲拒绝服药,深怕万一怀孕伤及未成形的胎儿,可是今天下午,面对记者的闪光灯,她猛然发现自己的视力已经开始下降。
  赤脚站在客厅的落地窗前,将球球抱在怀里,怔怔望着远处高楼上闪烁的霓虹,一声轻轻的叹息植入心底。
  行远,如果有一天你站在我面前,我却看不清你的面容,我将情何以堪!
  第二天,关于华都地产温行远与未婚妻提前婚期的消息铺天盖地而来,几乎占据了所有报纸的头版头条,大幅的照片格外醒目,两人十指相握,深情凝视,银白色的素金戒指异常抢眼,都市时报更是把记者招待会后对温行远的独家专访同时刊登了出来,将温行远以结婚礼物之名送予郗颜的价值千万的房产予以曝光。
  这一天,都市时报的销量突破全年销售记录,更是创下业界销量奇迹。
  另外关于华都计划收购本市一家地产公司的消息也传入了韩天裕的耳里,他几乎可以肯定,温行远的目标就是他的天裕,吩咐曾洪通知公司经理级以上人员召开紧急会议,誓言拿下市里的那块地,力争反败为胜,抢占先机。
  与此同时,信息报的一篇报道也大大吸引了人们的眼球,报道中附带了一张略显模糊,看上去极为暧昧的照片,私人会所的卡座里,天裕总经理韩诺与一名貌似是他秘书的女子甚是亲密地用餐,期间男方还情不自禁地亲吻了女子。
  两篇报道联系起来,时尚周刊中所言初恋情人爱火重燃的说词似是不攻自破,不知是不是无意的巧合,两个男人默契地选择了无声而又高调地化解了这场外人眼中的“误会”。
  坐在自己专属办公室里看着那些报道,温行远笑得自信而骄气,韩诺笑得苦涩而无奈。
  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处事方式,温行远与韩诺也是一样,然而,为了保护心爱的女人,他们似乎首次达成了默契,只是,这样的交锋,并不是他们所乐见的。
  温行远坚持要出院,郗颜冷着脸给他办了手续,晚上到了家里也不肯和他说话,家政阿姨准备好了晚餐,见小俩口还在闹别扭,笑着拍拍郗颜的肩膀劝慰道:“他还不是怕你家里医院两边跑太辛苦,别不理他了。”
  吃饭的时候郗颜给他夹菜,嘴里不忘念叨,“还总说我死倔,比起差得远了,伤得那么重,偏偏要出院,死活劝不住。”嗔他一眼,她轻声责备:“要是腿伤严重了怎么办?现在有我照顾你,万一以后我要是不在了…”她还欲再说什么,却听那人啪地一声放下了筷子。
  “什么叫你不在了?你是我太太,我们要一辈子在一起,怎么会不在?”温行远拧着眉,面色沉郁。
  郗颜惊觉说错了话,赶紧把筷子递回他手上,笑了笑说:“知道了温先生,温太太说错话了,都是被你气糊涂了。好了,别生气啊,生气吃饭不好。”
  温行远拿起筷子,沉默着吃了两口又放下,看着她问道:“小颜,上次检查身体的报告还没拿吧?”
  郗颜手一僵,原以为他受伤,又加上金碧这次事故都忙得忘了,没想到他如此敏感,定了定心神,抬眸迎上他的目光,她镇定地说:“早就拿了,前几天你住院,我顺便去拿的,报告就在茶几下的抽屉里呢,你没看到吗?”
  “医生有没有说过什么?头疼是怎么回事?”温行远盯着她的眼晴,深怕错过她每个细微的表情,要不是高阁出国学习,他就直接问他了。
  她笑,倾身亲了亲他的嘴角,嗔怪地说:“干嘛,是不是怕我得了什么不治之症要休妻啊?”
  “胡说什么?”他皱眉,见她的样子轻松又自然,莞尔笑了,顺手理了理她耳边的碎发,柔声说:“没事就好,最近你累坏了,一会早点休息,我看你好像瘦了。”
  接下来的几天,郗颜上午陪他回医院做例行检查,下午他回华诚处理公事,她有时在休息里看杂志打发时间,有时回公寓补眠,这天见温行远很忙,和他招过招呼后让司机送她她去若凝那里,却在楼下意外地碰上唐毅凡。
  唐毅凡看见她,张了张嘴,一句话没有说转身走了。
  “他怎么说?”见若凝眼晴是红的,显然刚哭过,郗颜坐在她对面的单座沙发里问道。
  若凝屈在心口前的双手紧紧握成了拳,力道之大使指甲都嵌入了掌心,嗓音轻颤:“张研是他在国外留学时的女友,他们相恋一年,还…同居过…”
  郗颜神思略为恍惚,似乎对这个结果有些始料未及,不等她接话,若凝径自说起来,“张研当时是作为学校的交换生才有了出国的机会,后来学期结束就回国了,他们之间就那么不了了之了,他说他们后来一直没有联系,他是回国后无意中知道她在华都工作,不过在温行远面前从没提过,直到这次工程动工她被调来才见面。”
  若凝抬起头,目光茫然地与郗颜对视,许久之后她微仰着头,泪就落了下来,“他说他没做对不起我的事,要不是因为张研的妹妹要出国想请他帮忙,根本没有工作以外的接触,可是我不明白,为什么有那么多次的巧合,他的车坏了,张研刚好赶上,他要来S城参加你和温行远的订婚宴,张研就把车钥匙反锁在了办公室里,还有…他们在圣地喝下午茶竟被设计院的同事碰上…颜颜你说,我还能相信他吗?”若凝的心里太痛太难爱,诧异为什么自己会忽略了那些蛛丝马迹。
  若凝把腿缩到沙发上,脸埋在膝盖里,随后传出断断续续的哽咽,“我问他如果在我们结婚前和她重逢,他会不会选择她,他说他不知道,他这么说,我们还怎么继续,他为什么就不能骗骗我啊。”
  紧咬下唇,郗颜的眼晴也红了,四肢发软地挪坐到她身边,伸手搂着她的肩膀。
  都说为爱付出会真心快乐,然而被伤害时,也将体无完肤。
  爱情,到底还是过于沉重。
  温行远在黄昏时分打来电话,郗颜说要留下来陪若凝,今晚不回去了,温行远体贴地嘱咐她早点休息,这才挂了电话。
  郗颜与若凝一夜没睡,两人在凌晨时分打车去了西山,到达山顶的时候,天边已经露出晨曦,春天的清晨还很寒冷,两人裹紧外套,跺脚跳着,一起迎接黎明的到来。
  “若凝,你要幸福,哪怕唐毅凡不是那个可以令你幸福的人,也不可以放弃。”郗颜抱着她,呵出的气瞬间成了白色的雾。
  “颜颜,设计院要派人去国外学习,我决定去。”若凝回抱她,望着天际爬升的太阳,心中终于有了决定。
  郗颜以为自己会哭,可是,她只是紧了紧手臂,鼓励地说:“想去就去吧,如果他的爱够坚定,漂洋过海也无法把你们分开,我等你回来。”
  回到家不过才六点多,温行远还在熟睡,郗颜轻手轻脚地坐在床边,在不惊醒他的情况下揉了揉他蓬松的头发,抿嘴笑了。
  “韩天裕沉不住气了,这个时候动韩诺对他而言很不利,不过他有他的考量,再等下去,估计韩诺手里的股份就够掌权了。”温行遥翻看着手中的资料,抬头时又说:“你真的打算收购天裕?老爷子可是不太支持。”
  温行远沉默了片刻,眼里渐渐浸上笑意,“要不是咱俩是双胞胎,我真的会怀疑不是爸妈亲生的,你说为什么你想干点什么老爷子从来不反对,我有点动作,他老人家就死盯着不放?”
  温行遥哈哈大笑,抄起手中的文件作势就往他腿上砸过来,“你不说我还没想到,听你这么一分析,我还真有点怀疑,不会是你整过容吧?”
  温行远劈手接过文件,无奈地摇了摇头,深知父亲对于那篇报道着实不满,而对于他的护短更是很不高兴,挑眉说道:“自家公司好好的,我会要那么个拖油瓶?闲的我啊。”
  “那你还搞得人尽皆知,到时候怎么下台?”温行遥不解,记者会上他们默契无间,但私底下他并不知道什么内幕,至于调回的资金,温行远只是说需要,他这个当哥的,自然全力相助。
  “顶多摔一跤,反正钱是你的,我不心疼。”见温行遥瞪他,温行远笑,自信地那种,忽然想到前几天交代老哥的事,严肃问道:“我让你办的事查得怎么样了?他手里到底还有没有天裕的股份。”
  “怎么想起去查那个人?有过节?”温行遥所问非所答,“一个茶业商罢了,有什么联系?”
  “直接的联系或许没有,就是感觉奇怪。”温行远微眯双目,想了想才说:“他明明可以以更高的价格让出那百分之二的股份,可是轻而易举就给了韩诺,我不相信他真的是被韩诺的诚意打动。”
  “他手里确实还有百分之三的股份,也就是说,他原本有百分之五天裕的股份。”温行遥蹙眉,“他为什么要隐瞒那百分之三的股权?要是不愿意大可以不给韩诺,他想玩什么?”
  “很快我们就会知道答案了。”扬起一抹神秘莫测地笑,温行远望向窗外,“等你见过他就会发现,他眉眼间的神情和一个人有几分相像。”
  温行遥不解,“谁?”
  温行远的目光久久落在窗外,没再说话。
  周末的时候,温行远打电话约郗贺出来吃饭,谢远藤也来了。
  郗颜微笑着和她打过招呼,与郗贺合力扶着温行远坐下,未了她抱怨,“我说在家里吃,他偏要出来,最能折腾了。”
  与温行远对视一眼,郗贺笑,“行远,我可以想像你婚后的日子不会太清静。”
  谢远藤见郗颜瞪着他,笑笑接口,“哪个女人不爱念叨的,爱你才管你。”
  温行远赞同地点点头,看见郗颜的目光很温柔,“现在这样多好,高兴了就笑,生气了就哭,我也不用陪小心,以前那日子过得,只能用四个字形容。”
  “哪四个字?”郗颜帮他弄好餐巾,偏头看着他,像是在说,“温行远,你可小心说话。”
  郗贺见温行远略显迟疑,默契地接口,“提心吊胆。”
  “要不怎么说是兄弟呢,太了解我了。”拍拍他的肩膀,温行远哈哈笑。
  服务员上菜,郗颜睨他一眼没再说话,安静地帮他布菜,温少爷的右手还没好利索,郗小姐舍不得他动,服侍得十分妥帖,惹得身为哥哥的郗贺羡慕不已,“不知道我什么时候会享受到这种待遇啊?”话是对郗颜说,目光却是望向谢远藤。
  谢远藤的脸莫名红了,低头吃饭以掩饰尴尬,郗颜看着两人,微微笑了。
  席间,郗颜与谢远藤去洗手间,郗贺望着两人的背影,转头对温行远说:“什么事不能在电话里说,偏偏要出来,这个时候你不是最注意避嫌?”市里正在审核几大地产公司的标书,以前这个阶段,温行远是决对不会约他见面的。
  “我想走后门,所以约大舅子吃饭。”郗贺见他说得漫不经心,端起啤酒喝了一口,“真打算收购天裕?”
  “你觉得呢?”温行远反问,端起手中的杯子晃了晃,里面是清水,郗小姐不允许他碰酒,“我是商人,赔本的买卖不干。”
  “天裕的标书我看了,韩诺做得漂亮。”郗贺若有所思,手指轻扣桌面,“他的预算与华都不谋而合。”
  “如果四年前他就留在地产界发展,天裕决对会是另一番景象,韩天启生了个好儿子。”提到韩诺,温行远是诚心佩服,有种惺惺相惜的感觉,如果可以,他倒希望和韩诺成为朋友,“韩天裕动手了,召开了几次股东会,要罢免他总经理的职务。”
  “韩诺手里有不少股份,他想倚老卖老怕是很难拿下他。”虽然不曾涉及商界,郗贺还是了解几分,“不过这么整对韩诺很不利,如果再拿不下这块地,他很难在天裕利足。”
  饭后,温行远与郗颜,郗贺与谢远藤各自离去,仿若这顿饭仅仅只是家人间再平常不过的聚会。
  随后的几天,温行远异常忙碌,有两天甚至没时间到医院作检查,郗颜不太清楚他在忙什么,隐隐猜测是为收购别家地产公司的事。对于记者会上的事,他们极是默契的没有提过一句,他的事业,她向来不干涉,哪怕现在他和韩诺是事业上的竞争对手,她也只界定为那是男人之间的事,不该她插手。
  傍晚,温行远疲惫地睡着黄昏觉,手机却不配合地响了,郗颜心疼他,想让他多睡一会儿就给他按了,随后来了一条短信。
  “如你所料,文涛从云南回来了,下了飞机直奔韩天裕的别墅。如果韩诺失了那百分之三的股份,这次必败无疑。”


(78)

  看着短信,郗颜怔忡了许久都没回过神来,她不明白怎么会扯上文涛,他在这件事里到底充当了什么样的角色,隐约感觉到事情的复杂,但又对其中的悬妙解释不清,她抚额轻叹一声,为温行远掖了掖被角,到书房继续画图。
  金碧工程中有部份房产将不出售,而是作为华都的自营产业,她还在大研镇的时候温行远就和她说过,装修设计希望她来做,这些天只要一有时间她就窝在书房里画图,搞得温行远连连抱怨,说她忽略他不陪他,想想他拧着眉,孩子气一样的抱着她的腰不让她工作,郗颜就忍不住笑,三十岁的大男人,外人眼中雷厉风行的集团决策人,在她面前可谓形象全无,仅仅是那个爱她疼她的温行远,思及此,她轻轻笑了。
  临睡前,郗颜照例给温行远按摩腿,等他终于发完最后一封邮件,她迟疑了下,然后说:“行远,我能不能问你点事?”
  “我以为怎么也能憋到明天呢,温太太很沉不住气啊。说吧,等你一晚上了。”温行远勾了勾唇角,笑得高深莫测,她提醒他有短信时,他就在等她问了。
  心事被他看穿,郗颜有点不好意思,抬眸望进他漆黑的眼底,咬了咬牙低声说:“你是不是打算帮他?”
  “你说韩诺?”温行远的神情看上去再自然不过,似乎韩诺和他们之间没有任何微妙,随后听他叹了口气,略显无奈地说:“说你什么好呢。”
  “行远…”以为他生气了,她急切地想要解释。
  “我是该为你不敢问我而开心呢,还是该为你放心不下他而生气,嗯?”半眯着眼晴,伸手掐了掐她的脸颊,制住了她接下来的话,见郗颜怯怯地看着他,忽然笑了,“你呀,也太小看韩诺了,他哪里需要我帮忙,人家比我有手腕,搞不好明天这地产界称王的就是他。”
  拍开他的手,郗颜撇嘴,似乎并不赞同他的话。
  温行远抬头,见她大而黑的眼晴一眨一眨的,心立刻就软了,伸手把她搂过来,柔声说:“来,和温先生说说你想我怎么做。”
  温热的呼吸吹到她脖子上,郗颜被他冒出胡茬的下巴扎得很痒,偏头欲躲。温行远不依不饶,她越躲他越往她跟前凑,最后准确地找到她的唇,深深吻住。他的手臂用力收紧,把她整个人压进他怀里,她也忍不住抱紧他的腰。
  这个吻持续了很久,开始是温柔,中间中缠绵,到了后面已演变为激情。当郗颜的后脑触到柔软的枕头,他健壮的身体半压在她身上,她像小猫般低低哼了一声。
  温行远喘息着松开她,看她的眼神专注热切,“宝贝儿,你总能让我失控…”
  他的声音格外轻柔,郗颜抬身亲了亲他的嘴角,柔顺地偎进他怀里,指尖温柔地顺着他宽阔的肩滑到结实的背。
  鼻尖轻轻蹭蹭她的,湿濡的吻落在她裸露在外的锁骨上,手指熟练地去解她睡衣的带子,覆上她柔软的胸前。
  皎洁的月光很淡的照着他轮廓分明的脸,他的表情里散发出一种令人迷醉的魅力,她尽可能配合他,任他亲吻,任他抚摸,在他和她亲密到再无一丝缝隙的瞬间,他的汗水落在她唇边,郗颜垂下眼,拉低他的头吻上他的唇,弓身迎向他…
  缠绵过后,温行远用胳膊给她枕着,闭着眼晴说道:“等市里那块地批下来,韩天裕和韩诺誓必躲不过正面交锋,我估计韩诺手里的股份不足百分之五十。”言下之意,他的胜算并不大。
  “之前他不是去找过文涛,没有买下他手里的股份吗?”郗颜伸手理着他蓬松的头发,问出心中的疑惑,这个消息她是在温行远之前与温行遥的那通电话中获知的。
  “拿下了百分之二。”温行远蹙眉,想了想才说:“文涛这个人不简单,为了查他行遥费了不少劲儿,该有他资料的地方没有,不该出现的东西又无意中露了出来,这么久了也没摸清他的底儿,让我有些无从下手,不敢确定是敌是友。”
  郗颜讶然,没想到温行远早就在查他,“他手里的股份起着关健性的作用?”见温行远点头,郗颜没有再追问。
  “韩诺不会一点感觉都没有,他回天裕这么长时间也该有亲信,我猜他也是布好了局的,只是文涛这一步棋我不确定他有没有算进去。”见郗颜不解,他耐心地补充道:“他既然能查到文涛手里拥有那百分之二的股权,至少证明他暗中有某些关系。”见郗颜皱着眉毛似懂非懂的,他扑哧一声乐了,宠爱地亲了亲她的额头,命令道:“好了,我的肚量就这么大,再讨论下去我可就生气了,这事你管不了,也帮不上忙,就别跟着瞎操心了。”他挪了挪身体,在疲惫中把手搭在她腰上,下意识凑过来在她光洁的肩头吻了一下,把她拥紧,良久之后才沉声说:“我会想办法,如果不出意外,下一任的天裕总裁非他莫属。”
  第二天,司机送温行远回S城,他要亲自去为新工程申请贷款,郗颜猜到这事势必要李晓筠帮忙,担心自己在场有所不便,又听他说当天晚上回来,就没跟去。温行远回到公寓的时候郗颜抱着球球在沙发上睡着了,餐桌上的饭菜一口没动,她在等他。
  第三天,郗颜陪他到医院做完例行检查,两个人直接去了华诚,那天,温行远与唐毅凡在办公室里整整呆了一个下午,期间,他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她进门时,文件散落了一地。
  从第四天开始,温行远频频外出,在家的时候电话也是不断,好不容易闲一会儿却只是静静坐在书房,好像遇上了颇为棘手的事,郗颜的睡眠本来就不好,有时半夜醒来,就看见他倚坐在床头,望着他的侧脸,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可她已感觉到了他压抑着不开心的事,而这些事,不能对郗颜诉之于口,有次她问他怎么了,他却只是凑过去深深吻住她,似乎不愿用言语表达。
  这样持续了一星期,温行远的心情终于在接到一通电话后转晴,原来,金碧的事故原因查清了,只是谁都没有想到,对这件事起到推波助澜作用的人竟然会是先前短信中提到的那人。
  郗颜陪同温行远去参加市里的竞标会,在电梯里遇见韩天裕,韩诺及程澈。温行远对韩诺点头算是打招呼,对韩天裕置若罔闻,程澈看着眼前一身白色休闲装的郗颜,神色黯然。
  这次的竞标会十分冗长,或许是金碧的这次事故牵连所至,市里对于施工单位的安全要求甚是严格,而华都原计划继续启用华诚建筑的标书已及时做出修改,并没有因此受到太多的阻碍。
  竞标会在下午五点时结束,当市里再次将工程给了华都,韩天裕当场翻脸,不顾市里的领导在场,摔下资料拂袖而去。韩诺苦笑,与温行远握手后离去,程澈默默尾随,电梯门合上之时,程澈忍不住抬眸看向韩诺,而他投向郗颜的目光恰好在此时收回。
  两天后,天裕地产召开董事会,韩天裕纠集了所有高层,意图摆免韩诺总经理的职务。然而,尽管韩诺回到公司不到一年,也是有死忠的属下,两派员工僵持不下,似乎惟一的解决方法只有以股权说话了,往往到了这个时候,就是彻底撕破脸的时候了,股份超不过百分之五十的那方势必辞职,彻底离开天裕。
  起初,韩诺始终一言不发,直到一位不速之客出现,望着斯文如常的文涛,韩诺思绪复杂,接过他推过去的合同,他欣慰地笑了,在心底说了声“谢谢”。
  董事会在异常混乱中结束,当韩诺走出会议室,已成为天裕新一任总裁。
  韩天裕在哥哥入狱时夺了并不属于他的一切,韩诺隐忍四年,始终不愿在父亲活着时与亲叔叔翻脸,然而,他到底还是拿回了韩天启创下的公司,不为别的,只为守住父亲含辛茹苦建立起的事业。
  韩天裕不择手段,故计重施地设下棋局企图套住可以助他至胜的文涛,却没想到他临时倒搁,令他满盘皆输,而更令他意想不到的是,温行远竟也同时出现在董事会上。那时他还不知道,他暗中找人查封的那批价值足以令文涛破产的出口茶叶,已经被温行远透过种种关系解禁了。
  直到看清站在温行远身后的人是何许人也,他才恍然清醒,一年前他收卖了温行远身边的那名小助理,枉想拿下金碧工程,如今,温行远以牙还牙,悄无声息就将自己的亲信收到他门下。
  他的精神瞬间崩溃,情绪更是无法控制,发疯般咒骂众人,将温行远声称是他犯罪的证据撕成碎片。
  温行远深沉的目光不带丝毫温度,看着眼前疯狂的人冷笑一声,说道:“收买人的事你似乎乐此不疲地一直在继续,四年前你收买司机制造了那场车祸,还利用你哥哥的内疚瞒天过海地逃过法律的制裁,一年前你收买华诚派给我的临时助理,让我险些摔了个大跟头,前不久你又收买华诚的项目经理破坏金碧的施工,差点要了我的命。”脸色骤变,目光中迸射出锋芒,他厉声说道:“韩天裕,韩诺顾念你是他叔叔,始终手下留情,处处退让,可我不同。如果你还有力气,我劝你请位好律师吧。”话语间,已经有人从他身旁经过,在不及众人反应过来时,韩天裕的手腕上已被冰冷的手铐扣住。
  三天后,天裕地产正式更名为天启地产,短短几天之内公司有近三分之一的员工被裁掉,向来温和的韩诺终于大开杀戒,以祭奠他永远离世的亲人和已然绝望的爱情。
  文涛离开A城前在酒吧与韩诺见面,没有人知道他们说了什么,更没人知道他让出的那百分之三的股份是无偿的。在这一盘棋局里,他似乎是至关重要的一环,却也像是最无足重轻的一步。只隐约记得往后的每一年,韩诺都会去丽江,然后,两人坐在避风塘茶楼里,一边闲聊,一边品茶。
  这场没有硝烟的男人之间的战争终于划上了不甚圆满的句点,韩诺名正言顺取而代之,文涛的公司顺利渡过危机,曾经在地产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温行远,在经历人生中最大的一次事业冲击时临危不乱,稳稳落棋,重振江山。
  日子终究归于平静,韩天裕被判刑的那天,郗颜在温行远与郗贺的陪同下去了墓园。倚坐在母亲墓前,郗颜痛哭失声,纤细的手指轻轻抚过那张有着恬静笑容的照片,声音沙哑着一遍遍昵喃着:“妈妈,妈妈…”
  温行远转过脸,将目光投得极远,沉沉的叹息声随风逝去。
  他没有劝慰,任由她发泄着情绪,直到郗贺将她拉起,温行远伸手去握她的手,才发现她掌心滚烫。
  “怎么发烧了?”拉低郗颜的身体,温热的大手欲抚向她额头,还没来及碰触到她,郗颜浑身一软,缓缓倒向他怀里。
  “小颜~”
  耳边传来温行远与郗贺焦急的呼唤,郗颜却无力睁眼,下意识握紧他手,她细若蚊声着昵喃:“行远…”语气中溢出的浓浓不舍,竟有如诀别。
  就那一秒一瞬间。
  温行远心底骤然间生出丝丝恐惧,胸口有如针刺,一阵阵尖锐地疼,完全无法遏止。
  搂住她的身体,死死抱在胸前,温行远哑声低唤:“小颜…”
  郗颜脸色苍白地倚在他怀里,沉静地有如一汪湖水,郗贺自倒车镜后看见沉睡不醒的小妹,用力踩下油门,直奔医院而去。
  一切终究归位,该来的,始终躲不过。


(79)

  守在急诊室外,温行远脸上惯有的镇定消失得一干二净,而郗贺,面色焦灼地不停在走廓内踱步。
  抬手抚上额头,温行远垂下眼:“都怪我,是我忽略了她。”声音低沉,语气里满是自责,语落之时,拳头狠狠挥向墙壁。
  “行远!”郗贺拉住他的手,厉声喝道:“这个时候你要是再出什么差错,让小颜怎么办?她需要你,需要你你懂吗?”
  “她怎么能瞒着我,她不该瞒我。”像是没有听见郗贺的话,他自言自语般说道。
  郗贺深呼吸:“小颜不会是存心要瞒你,你伤得那么重,她是不想你担心。”
  温行远挣脱他的手,双肘支在膝上,脸埋在掌心,瞬间哑声,“难怪她睡眠那么差,我早该发现的,她天天陪在我身边,我竟然大意地没有发现一点儿异样…我还和她发脾气,赶她走…我简真就是浑蛋…我还口口声声说爱她…”
  左胸口一阵揪紧地疼,郗贺用力拍拍他的肩膀,“不怪你,谁都想不到。”
  温行远仰头,沉沉呼出一口气,郗颜刚好被推出急诊室,握着她的手抚上他的脸,也不管她根本还昏睡着,他轻声责备,“又不听话,这么大的事也不告诉我。”
  “病人的烧还没退,暂时不会醒。”这样的情况见多了,医生似是已经习以为常,很专业地提醒。
  脑科专家室里,温行远、郗贺与医生面对面而坐。
  “手术成功的机率有多大?”看出温行远的迟疑,郗贺率先开口。
  “手术本身就具风险性,尤其是开颅手术的风险性更高。”翻看着郗颜的病例,医生斟酌着回道。
  “到底是几成?”温行远眉心笼罩在一种痛苦的情绪里,声音冰冷。
  “最高五成。”
  心口迸出一丝裂痕,眉心霎时拧紧,双手紧握成拳,他好半天说不出话。
  最高五成。最高?他简直不敢相信的自己的耳朵。
  “她现在高烧不退,以目前的身体状况还不宜手术,你们最好商量一下。”医生叹了口气,“她怀孕了,接受开颅手术之前,还需要先做引产手术,否则等她身体适宜手术时胎儿又大了,很难办。”
  温行远痛苦地合上双眸,办公室里一片死寂。
  她怀孕了?他盼了许久的宝宝,他们爱情的结晶,不早不晚的,竟然在这个时候来了。
  双手撑住轮椅的扶手,咬了咬牙,声音因过度压抑而有些沙哑,他艰难地说:“手术不能耽误。”
  一切的一切都脱离了控制,眼前出现前所未有的混乱,他可以放手一博整挎韩天裕,然,在病痛面前,他却凄惶而无助,可无论如何,他都不能放弃。
  郗贺在他许久的沉默中感觉到了百转的凄酸,他深深呼吸,替他们拿了决定,“手术前应该还要进行全面的检查,等结果出来再说。”
  医生了然,着手安排术前的一系列检查。
  紧绷的心弦无法松懈下来,剜心的痛席卷而来,温行远一支接一支地抽烟。郗颜说吸引有害健康,从恋受那天起,她就不许他多抽,尤其在他们决定要宝宝开始,他已经极是克制地不碰烟了,可是这一刻,他需要它。
  灰蒙蒙的天空淅淅沥沥飘下细雨,明明是万物复苏的季节,却暗沉得令人看不到丝毫希望,给温行遥打了电话,让他联系美国那边最好的医院,他要尽快带她去国外接受治疗。
  在经历十一年的风雨之后,他与他之间,终于突破那天涯般的距离,幸福看似已然近在咫尺,眨眼间,又如远在天边。她才说过爱他,她才答应为他披上那圣洁的婚纱,而他,承诺与她相爱相守到地老天荒,他怎么能允许她中途退场,一切才刚刚开始,怎么可能结束,怎么能够?!
  如果说美好的东西,总是极易凋零、破碎,他也不相信,会是她的生命。
  他温行远,决不允许!他说过,决不给她机会逃离,哪怕是生老病死,也不能将他们分开。
  “明天该是你们注册的日子,是不是…”
  “等她醒了,我们就去注册,什么都不会变。”熄了手中的烟,温行远坚定地打断,揪心的酸楚油然而生,心头浮起挥之不去的惆怅,五脏六腑都绞在了一起,疼得他呼吸都困难,直到此刻,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他说将婚期提前,她哭了却没有反对,她爱他,她舍不得他,所以她顺从。在那种情况下,如果她有丝毫的犹豫,他很容易误会她与韩诺之间的那个拥抱,她怕他误解了她的迟疑,她没有办法开口,所以她压抑,她别无选择。
  “时间过得真快,我们都老了,老得需要面对生老病死了。”仰头望向西面天空凄艳的晚霞,他苦笑着说道。
  时光以惊人的速度流逝,当人醒过神儿来,一切似乎已成了过去。他恍然惊醒,原来,人生是一场没有规则的游戏,生与死,都在刹那之间。
  “行远,爱是最神奇的力量,可能比任何先进的医疗手段都有效,医生不是说过,癌症都不一定全是绝望,更何况只是瘤。你要相信,奇迹会发生在小颜身上,你是她的支柱,你必须有信心。”顿了顿,他感慨地说道:“人活在世,这些或许都是必经的,各人有各人该享的福,各人也有各人该受的难。我们究竟有多坚强,现在才到了考验的时候,不到最后一秒,谁都没资格放弃。”将温行远的痛苦看在眼里,郗贺心酸不已,除了鼓励与安慰,他什么都做不了。
  温行远合了合眼,极缓极缓地呼出一口气,手与他的重重握在一起。
  谁都没资格放弃,也不能放弃。
  困倦一波波袭来,涩重的眼晴怎么也睁不来,模糊中感觉有人握住了她的手,一股柔和又温暖的力道,鼻端灼热又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残存的意识渐渐被淹没,郗颜终于疲惫又安心地沉沉睡去。她太累了,长时间的失眠已折磨得她疲惫不堪。
  病房里寂静无声,惟有她轻浅均匀的呼吸声,轻抚过她脸颊细嫩的肌肤,柔软的唇吻在她眉悄,又缓缓吻在她唇上,轻柔地犹如羽毛一般,随后,温行远将她微有些热的手握在掌心里,抵在额际,喃喃自语:“小颜,我爱你!”
  似是听到了他的告白,睡梦中的人儿微微偏过头,浅浅地呓语了声他的名字,轻浅的声音,那么温柔,那么缠绵,霎时抚慰了他深心处的疼痛,轻柔地摊开她的掌心,郑重了印下一吻,誓言要陪她到永远,到永远…
  雨,依然在下,天与地之间被细密的雨点连接成混沌的一片;夜,如此漫长,让沉睡的人睡得更沉,让心疼的人愈发疼痛。
  郗颜这一觉睡了很久,直到第二天天际露出微光,眼睑终于微睁一线,待适应了房间的光线,眼珠转了转,才知道这是医院,转过头,映入眼帘的是他乌黑柔软的头发,温行远趴在她床边睡着了。
  想伸手摸摸他的头发,勾缠之下才发现小手被他紧紧握着,眸光温柔地落在他身上,她轻轻笑了。
  睁开眼就能看见他,真好。
  温行远被她细微的动作惊醒,怔了小片刻才猛地回过神来,“你醒了,小颜?”沙哑的声音溢满欣喜,伸手到她额头摸了摸,确定高烧退了,冲她笑了笑,“我的宝贝儿是彻头彻尾的小猪,真能睡。”
  借着病房里微弱的灯光,将他俊颜上的倦意收尽眼底,郗颜望着他心疼地说:“回去休息,你的伤还没好呢。”
  宠爱地轻点她俏鼻,软声细语,“我得陪着你,免得你又不听话,一点都不让我省心。”见她嘟着嘴抗议,他俯在她耳边,说着悄悄话:“没有你在身边我哪里睡得着?”
  嗔他一眼,她垂下浓密的长睫,低低唤他:“行远~”
  低柔的声音,似是隐隐透着彷徨与无助,令他心头一软,执起她的柔荑放到唇边吻了又吻,他柔声回应:“我在呢,宝贝儿。无论什么时候,我都在你身边,永远。”
  永远!永远有多远?他们,可还能到得了?
  她沉默,猜出他已然知道了自己的病情。
  他也不再说话,默然地凝望着她。
  许久许久,郗颜轻声说:“你别怪我好吗?我不是存心瞒着你,我…”
  “只要你以后乖乖听话,今天的帐就一笔勾销,嗯?”他刻意板着脸,半是训斥,半是怜惜的心疼。
  她嗔怪地笑了,一滴眼泪轻轻划出眼角沁入枕间,“你说,对着流星许愿,愿望真的会实现吗?”
  “当然会。”他帮她擦着眼泪,语气异常坚定,由不得郗颜不信。
  她止了泪,有些好奇地看着他:“那你许过什么愿望?”
  静默了小片刻,温行远费力地站起来,掀开被子一角,轻轻躺在她身边,侧身搂过她,“每个人都有爱他的人守护,所以无论是父母,还是兄长,都不必我操心,我只希望和爱人相守到老。”低头贴着她的小脸,他说:“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下意识往他怀里蹭了蹭,她轻声说:“我想你爱我。”
  “傻瓜,我当然爱你。”
  “那你会爱我多久?”她撒娇般问他,心中其实有答案。如果说这个世界上会有人陪着她走到最后,她坚信,就是他。哪怕有一天终究要面对分离,她也会记得,有个叫温行远的男人,爱了她很久很久,久到她无法用分分秒秒的时间来计算。
  闭上眼晴,将涌起的泪意锁在眸底,良久之后,他沙哑成语:“很久很久,直到地老天荒!”
  翻身更紧地偎进他怀里,伸出刚刚挂完点滴的手臂回抱着他腰身,她不再言语。
  他说爱她到地老天荒,可他们都不知道,所谓的地老天荒究竟是多久,如果生命停止,爱,要如何继续?
  伴着他有力沉稳的心跳,她合上眼缓缓睡去,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绵绵细雨停了,七色的彩虹高架天际,睁眼看了看四周,温行远不在,只有郗贺坐在一旁的沙发上,身上穿着深色的西服套装。
  “哥~”她轻唤,声音因一天一夜的高烧加昏睡已经哑了,恍惚间觉得与温行远的那场对话像是一场梦。
  听到她的声音,郗贺起身踱到床边,爱怜地拂开她额际的碎发,宠溺地轻责,“可醒了,吓坏哥了。”看着她苍白的容颜失了以前的朝气与神采,郗贺顿觉心疼,嗓音愈渐转柔,“渴不渴?想不想喝水?”
  她摇头,目光飘向门口,郗贺了然,掐了掐她的小脸,“行远去公寓换衣服了,一天一夜没睡,怕你醒了嫌他,应该马上就回来了。”
  她笑,惨白的脸上泛起微红,嗔怪地说:“我是奇怪你干嘛穿这么正式,是不是和嫂子有约会?”见他也笑,她又说:“要是有就快去,别在这打扰我休息。”说着故意闭上了眼晴。
  郗贺轻声笑,心却如刀割,再也说不出半句话来,此时此刻,安慰的话变得很苍白。
  “让远藤帮你把衣服换上,总不能穿着病号服去注册吧?”郗贺看着僵在床边的温行远,忍不住出声劝她。
  郗颜偏过头,不肯说话。
  温行远回公寓换上正统的深色西装,还给她带来了相配的小套装,今天是她们原计划注册的日子,他说,不会因为她生病了而延误。
  “郗颜,我来帮你,你看温行远的伤还没好,也不能太累。”谢远藤也企图说服她,“等注册完了,好让郗贺送你们回去休息,反正你的烧也退了,不用住院。”
  她不言语,倔强地不肯睁眼,一切来得太快,快得令她措手不及,她的生理期迟了,她知道自己怀孕了,还没来得及开口告诉他这个好消息,一切就被打回了原点。
  温行远将衣服放下,示意郗贺与谢远藤先出去等他,直到门被关上,他才在床边坐下,静静凝视她的面容,声音放得很柔,“不是早就说好今天要去注册,怎么反悔了?我都换上你帮准备的衣服了,你看帅不帅?”
  他不开口还好,他一说话,内心压抑的痛苦冲胸而出,眼泪几乎要夺眶涌出来,她努力睁大眼忍住泪意,望着他哽咽道:“我没反悔,我只是希望在健康的情况下嫁给你。”
  他笑,苦涩哀痛的那种,找到她的手,握住,“傻瓜,不过生个病而已,恢复健康是早晚的事。再说了,我有说过不要你了吗?现在你是我未婚妻,过了今天,你就是我温行远的太太,惟一的。”
  心口持续不断地轻颤,她握紧他的手,“我也想是那惟一陪在你身边的人,一辈子让你疼着宠着,等到哪天我们都老了,还可以在你怀里撒娇,还会和你手牵着手同观日出日落,可是,你也说我病了,等我病好了再结婚…也不晚啊…”她的声音低下去,像是失去了相扶相伴下半生的信心,终于意识到自己的软弱,她其实并不如想像中坚强。
  温行远只觉得深心处轰然塌掉一角,曾经点点滴滴的甜蜜仿佛在刹那间被碎成了粉沫,眼看着就已随风散去。
  更紧地握住的冰凉的手,他不放弃地劝说:“可我等不急了,我想你今天成为我名正言顺的太太。”轻柔地扶她坐起来,将她整人人圈进怀里,胸膛贴着她的小脸,俯首在她耳边说:“小颜,嫁给我,就今天。”
  听到他的柔声细语,郗颜泪如雨下,小手紧抓着他西装下摆,将脸埋进他怀里。
  她以为可以微笑着面对,她以为自己足够勇敢,可当面对他的柔情,所有的坚持,都被轻而易举地瓦解,她不知道,到底怎么做才是对的。她好爱他,她不想离开他,可是,她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与他一辈子彼肩而立,她怕啊。
  温行远用身体和手臂锁住她,低沉暗哑的声音从她耳边飘起,她看不到他的表情,却体会到他的哀痛,比她更深更沉的痛。
  “小颜,我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娶你,等了十年,十年呢。”将她拥紧,他恳求,“别再拒绝我,别那么狠心。”
  “行远…”她哽咽,无法说出完整的句子。
  “爱我吗?”他诱哄着问她,指腹轻柔地去拭她脸上的泪。
  她紧咬下唇,不愿回应。
  “爱我吗?”他咄咄追问,故意忽略她的倔强。
  郗颜沉默依然。
  轻吻上她的发顶,他一遍遍重复,“爱不爱我,嗯?”
  见她始终不语,他苦涩的笑,抱着她弃而不舍地哄着,“来,告诉我你爱我,很爱很爱。听话,别害羞,说你爱我,只爱我。”
  郗颜瞬间软弱,死死搂住他的脖子,泪如雨下。
  滚烫的泪透过衬衫落在他胸前的肌肤上,烫得他的心生疼,良久之后才听她哑声说:“我爱你!我爱你!行远,我只爱你!”
  牵起一抹欣慰地笑,温行远抚摸着她的长发,温柔而坚定地说:“我就知道你爱我,只爱我!没有比爱更坚定的理由,我们必须结婚。”


(80)

  英俊帅气的新郎,清丽温婉的新娘,这一天,温行远与郗颜是民政局里最抢眼的新人。
  她终于成了他的太太,他,终于娶到了她。
  走过青涩,经历等待,他们,终于牵手了!
  签字的瞬间,两人同时湿了眼眶,手指微有些颤抖,郗颜郑重无比地签下自己的名字,他握住她的手,倾身吻了吻她的脸颊,嘴唇的力度轻柔无比,像羽毛般拂过,然后他柔声说:“宝贝儿,从这一刻起你不再是一个人,我们是一家人了。无论经历什么,我都在你身边,为了我,你要坚强要勇敢,我们一定可以战胜病魔。”
  回握住着宽厚的手掌,郗颜点头,眼泪跟着落下来,轻偎进他怀里,“我不会放弃,我舍不得你!”
  温行远别过脸去,抱她更紧。
  若凝的眼泪也掉下来,唐毅凡搂过她的肩膀,眼底湿润。
  谢远藤转身投入郗贺怀里,湿咸的泪洒在他胸前。
  此时此刻,他们都很迷茫,他们是真的不明白,为什么相爱的人要相守一辈子就这么难。什么天长地久,什么地老天荒,转身之间就可能烟消云散,尤其是流逝的生命,谁都挽留不了。
  人啊,为什么如此脆弱!
  ……
  从民政局出来,一行人直接去了影楼,温行远从法国为郗颜订制的婚纱已经到了,那是一件有着长长拖尾的白色纯手工婚纱,他为心爱的女人准备的结婚礼服。
  “去换上,我们拍婚纱照。”温行远松开她的手,笑得温柔。
  更衣室里,郗颜将缝制精细的白色婚纱抱在胸前,低低哭了。
  婚礼,她盼了许久,曾经以为红地毯的尽头会是韩诺,辗转多年,他们之间终于是爱断情尽,现在陪在她身边的人是温行远,她是那么爱他,然而,在嫁给他的这一天,她心里却是从未有过的凄酸。
  “行远,如果可以,我想赖着你一辈子!”将脸埋进婚纱里,滚烫的泪打湿了缝在礼服上的颗颗珍珠,一滴又一滴。
  若凝仰起头睁大眼晴,将泪咽回去,颤抖着握紧她的手,哽咽着说:“颜颜,我们都要坚强,不可以就这样被打垮,会过去的,都会过去的。”
  郗颜茫然抬起头,不知是被眼泪模糊了视线,还是视力下降得过于急剧,她根本看不清若凝的面容,紧紧握着她的手,久久无法言语。
  “郗颜,想想外面那个男人有多爱你,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弃。”谢远藤心中酸楚,极力忍住想哭的冲动,坚定地安慰。
  若凝伸手为她擦眼泪,自己的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掉下来,“颜颜,无论结果如何,陪在他身边的每一天都该微笑着面对,即便最后…最后我们微薄的力量战胜不了命运,你也要记得,有个叫温行远的男人那么那么爱你,活了一辈子,就只爱你,没有什么遗憾的。”
  闻言,谢远藤哭了,眼泪流得一脸都是,顺着下巴落在手背上,她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郗颜抱着若凝,默默流泪,许久之后她哽咽着说:“若凝,如果还爱,别逼着自己去伤害他,我知道,他痛你比他更痛,原谅他吧。能拥有健康的身体相守在一起,真的不容易,别等到再也无力拥有时才后悔,一切就晚了。”
  若凝回抱着她,痛苦失声。唐毅凡,那个想来会令他心如刀割的男人,他们明明相爱,他明明爱着她,为什么伤害她?他们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她送去签了字的离婚协议,他红着眼晴在她面前撕了个粉碎。他每天往公寓给她送汤,甚至在她每个月最不舒服的那两天给她送去红糖姜汤,她哭着把汤泼在他身上,他躲也不躲,只是抱着她不停说“对不起!”安子为以顺路为名接她下班,她看见他的车子远远驶过来,想也不想坐了进去,下车时才发现自己满脸是泪,而那个男人,蹲在她公寓门口,无助地像个孩子。
  张研出国前去找她,她说:“季若凝,我输了,我千方百计想让他回到我身边,依然挽回不了他的心。我以为他不会爱上任何人,我只是想留在他身边,这都不行。”张研哭了,她捂着脸,含糊不清地说:“为什么他就不爱我,为什么啊…”
  那夜,她整晚都没睡,漆黑的房间里,她缩在沙发里,心乱如麻。
  何苦,何必!她在坚持什么,她想要他怎么样?
  妥胁吧!原谅吧!这段时间,心底一直有个声音不断回响,直到此时此刻,她终于知道,那不是自己的劝慰,也不是好友的语重心长,而是爱的呼唤。
  原来,她身体里每一滴血液都在呐喊,原来,她是那么爱他!
  看着两个女人抱在一起痛哭不已,谢远藤的情绪瞬间崩溃,她踉跄着起身,率先推开门出去。郗贺见她眼晴红得厉害,安慰般搂紧了她细瘦的肩膀,她搂紧他的脖子,哭着说:“郗贺,别离开我啊。”
  “不离开!”郗贺手臂微一收紧,将她更紧地抱进怀里,语气坚定地不容人置疑。
  唐毅凡沉沉叹了口气,起身走到门外点上烟。
  温行远静静坐在那里,目光投向窗外,似是眼前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始终沉默不语。
  这个世界有太多苦难,让人疲惫不堪,让人疼痛不已,有时仅仅是一个怔忡的时间,身边的一切就都变了,甜蜜幸福流走了,拥有的刹那间失去了,簇拥的时候觉得寂寞,远离时又渴望热闹,似乎每个角落,有埋着我们看不懂的秘密。活了一辈子,都不知道人生的意义,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当终于可以静下心来思索的时候,心里只剩深深的失落与无尽的悲凉。
  一切,其实已经晚了!
  镁光灯在眼前不停地闪,郗颜搂着温行远的脖子,笑得温柔,清丽的面容愈发明艳妩媚。温行远搂着她的腰,垂下眼眸将唇轻轻印在她唇上。摄影师抢拍下这最幸福的一瞬,眼晴微湿。
  回家的路上,郗颜将头靠在温行远肩上,他搂着她的肩膀,偏头亲了亲的她的头发,轻声说:“我们结婚了!”
  她轻笑,挽过的他的手臂,撒娇般说道:“温行远,你欠我一场婚礼,等我病好了,要补。”
  “好,补。”他心头一酸,体会到她的良苦用心。
  回到公寓,温行远与温行遥通电话,询问美国那边安排的情况,收线之后看见郗颜系着围裙在厨房里忙着,他吃力地站起来,轻挪到她身后,抱着她的腰,下巴搭在她肩上,“不得了了,都学会煮饭了,嗯?”
  小手覆在他手背上,她偏头对他眨眨眼,“结婚礼物。”
  他笑,扳正她的身体,轻轻吻了下去,唇齿间尽是温柔缠绵,手臂微一用力,将她带进怀里,轻喃一声:“老婆…”
  苦涩而又温暖的笑意涌上郗颜的嘴角,她抱紧他的腰身,动情而又羞涩地轻轻叫了声“老公!”
  温行远抱紧她,眼眶酸涩。心中无声地乞求:小颜,别离开我,永远都别离开!
  这一吻持续了很久,不带丝毫欲望,惟有温柔,惟有怜惜,惟有缠绵。良久之后,郗颜倚在他胸前娇憨地抱怨,“你快勒得我喘不过气了。”
  拉起她,他在昏暗的灯光里默默注视她,而她也正望着他,然后,两人抿嘴笑了。
  当温行远被她从房间里叫出来的时候,有刹那难以适应昏暗的光线,餐桌上摆着蜡烛,当她转过身来,烛光映着她的脸,脸上专注认真的神情还不及褪去,仿若月亮下亲着波光鳞鳞的水面。
  “猪,你生日快乐!猪,你生日快乐!”郗颜端着一碗面,哼着生日歌走到他面前,俯身在他脸上亲了一下,“生日快乐,行远!”
  温行远抿着薄唇,一时心绪复杂,竟说不出话。这是郗颜第一次为他过生日,甚至是她第一次记得他的生日,以前的几年,他的生日也是和她一起过的,只是那时,她不知道那天是什么日子,只是像朋友一样陪他吃饭,仅此而已。
  “小颜!”静静注视了她许久,直到她为他布置好餐叉,他突然唤。
  郗颜笑,凑到他面前从身后搂住他的脖子,用鼻尖蹭了蹭他的脸颊,撒娇般说道:“温太太学了很久,失败了N+1次,好不容易可以弄这么一桌,温先生一定得给面子,不能打击我生活热情。”
  偏头吻了下她的脸颊,他宠爱地笑笑,想起自己住院时她为了和家政阿姨学着煲汤,手上烫伤过,心疼极了,拉过她的手检查,果然发现左手上有创可贴,拧着眉,他轻责:“就喜欢逞强。”
  “小伤,一滴血都没流,就是想你心疼。”郗颜嘻嘻笑,一脸的不以为意。一直以来,只要是两个人在一起,都是温行远下厨,从他受伤,她回到公寓就照着菜谱学习,还时不时地请教家政阿姨,两个多月下来,浪费了无数材料,终于可以独立完成这桌西餐,在注册这天,在他生日的时候。
  “怎么样?还能吃吗?”郗颜盯着温行远,有点紧张地问。
  温行远嚼了嚼,眉毛都没抬一下,一脸享受地说道:“不错!”
  “真的?”郗颜似乎不信,不是不知道他对食物的挑剔,否则也不会自学了厨艺。
  郗颜切了一小块牛肉,放进嘴里尝了尝,“怎么搞的?”嚼了两口,皱着眉毛吐了出来,“你还敢说不错?不怕被毒死啊?”泄气般放下刀叉,一脸挫败地把下巴放在杯沿上,明明试过几次了,虽说和他做的差了很多,可今天也太掉链子了,咬不动不说,还没去掉牛肉的腥味,太失败了!
  温行远看着她耍赖的样子,笑得温和,拥着她说道:“你做的,入口就是福!”语气诚恳,没有丝毫敷衍。
  郗颜抱着他的腰,心中愧疚,“我只是想为你煮一顿像样点的饭,也办不到。”
  亲亲她的头发,磁性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慢慢来,以后我教你,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老公可是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不收你学费,倾囊相授,够诚意吧?”
  她笑着点头,望着他英俊的脸庞,心底被暖暖的幸福感充满。
  郗颜在温行远生日这天精心准备的一桌美食最后只有那碗面可以吃,至于味道如何,或许只有温行远才知道了,他低着头,慢慢地,一口口吃下去,一根都没剩。
  临睡前,郗颜拿出之前准备好的礼物,一块与她细腕上同款的男式手表,偎进他怀里,她轻轻说:“行远,让我们记住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


(81) 地老天荒

  熟睡中的郗颜偏过头,柔软的长发散在枕间,下意识向他身侧偎过来。温行远单臂撑着头,借着清淡的月光凝视她的睡颜,爱怜地轻抚着她的小脸,眷恋而温柔,唇边泛起酸涩的笑,低头在她唇上轻轻吻了一下。
  低低呓语了声,郗颜翻了个身,将她背搂进怀里,手掌覆在她小腹上,他自言自语,“小颜,我该怎么办?我想你留在我身边,我承受不了失去你!”眼中涌起湿意,在不惊醒她的情况下抱她更紧,“我知道你想留下宝宝,可我不能让你冒险,我害怕。”
  坚强执着如温行远,此时此刻却是异常脆弱,什么大风大浪没有经历过,然而面对郗颜的病,面对未及成形却要失去的孩子,他真的很无助。他知道郗颜很想留下这个孩子,他知道她只字未提,是怕他开口要求拿掉他。
  今天是他们注册的日子,等了十一年,她终于成了他的妻,他明明是最幸福的人,心却控制不住的疼起来,像是有一把利刃剜着他的心,疼得血肉模糊。
  所有的喜悦都被冲淡了,淡到不能再淡,因为,她病着。
  今天,并不适合谈孩子的事儿,几次话到嘴边,他都忍住了。
  临睡前,她拉过他的手覆在她平坦的小腹上,似乎想要说什么,他岔开话题,吻了吻她小巧的耳垂,轻哄道:“睡吧宝贝儿,乖。”
  郗颜柔顺地没再开口,房间里静得只听到两人轻浅的呼吸,温行远强忍住想和她说话的冲动,始终沉默,让她以为他睡着了,然后他听见她径自轻喃,“行远,我想要宝宝…”
  他状似熟睡般翻过身,眼底湿润。
  三天后,高阁从国外赶回来,安排郗颜做了全面的术前检查,之后,若凝陪郗颜先回公寓,郗贺,温行远到高阁办公室里谈了一个下午,离开医院里,他们的脸色终究还是阴沉着。
  “最好还是先做引产手术,毕竟开颅手术对胎儿的影响太大。”高阁翻看着病例,思索了许久,又说:“如果你们想留下这个孩子也不是不可以,但风险很大,在八个月的时候剖腹产,这样母子相对安全些,也可以缩短等待的时间,让她尽快接受手术。”
  “手术成功的机率只有百分之五十,再拖延八个月,我怕她的身体状况…”温行远欲言又止。
  “每个人的体质不同。”高阁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先别急,等检查结果出来我们再商量,可能她的身体状况并不适宜马上手术,那么这个孩子或许可以保住。”
  “一切以她的健康为最先考量,别的都可以牺牲。”温行远眉心聚拢,艰难却也坚定地开口。
  高阁望着他刚毅的侧脸,心中难过,这么多年等来的结果竟然是这样吗?老天为免太残忍了。
  日子突然间安静下来,在等报告的这几天,温行远只是在公寓陪着郗颜,夜里,她极难入眠,但因为怀孕又不能吃药,他就陪着她说话,哄着她入睡。
  郗颜已开始有妊娠反应,吐得很厉害,几乎吃什么吐什么,温行远急得不行,又无计可施,看着她小可怜儿般偎在他怀里,心疼得厉害,摸着她的头发,他终于忍不住开口:“小颜,如果,我是说如果你的身体可以马上接受手术,我们,我们先不要这个宝宝好吗?”他是很想要孩子,但他更想要她好好的,两者权衡,他的选择是她,只是她。
  郗颜浑身一僵,闭着眼晴趴在他胸口,好半天说不出话。
  更紧地抱着她,他柔声说:“我们还年轻,等你病好了再要不迟,嗯?”见她不说话,温行远以为她软化了,继续说道:“美国那边行遥已经安排好了,等这边的报告下来,我们就过去…”
  “我要宝宝!”郗颜打断他,挣开他的怀抱站起身,望着他的眼晴,哽咽道:“我要宝宝!”
  “听话,小颜!”握着她的手放到他胸口,他说:“你也体谅一下我的心情好吗?如果你因此错过了最佳的治疗时机,我会后悔一辈子。”望着她含泪的眼晴,温行远哑声,“你要是有什么意外,我真的受不了!”
  郗颜的眼泪落在他手背上,紧咬下唇,许久之后依然无法言语,只是沉默着抽出手转身就走。
  “小颜?”温行远追过去,她却啪地一声把卧室的门关上,任他怎么敲她都不肯开门。
  听到房间里传来压抑的哭声,他心如刀绞,额头抵在门上,许久之后,他叫她:“小颜,把门打开。”
  郗颜不应,坐在地毯上怔怔出神,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病情加重了,她知道。她能理解温行远不想失去她的心情,可她也有她的坚持,她只是不希望经历了这么多他还是一无所有,至于其它,她顾不了,也不想顾了。
  傍晚的时候若凝来了,终于敲开郗颜的门,她趴在床边,脸埋进双手里。
  “颜颜”若凝唤她,搂过她细瘦的肩膀,长期的失眠,她瘦了许多,她霎时哽咽,“别这样,颜颜。”
  “若凝,如果我死了,孩子可以陪他!”郗颜的嗓子哭哑了,抬起头时,脸色苍白如纸,“我只是不想他十一年的等待,到头来却是一场空。”
  “留下孩子就不是一场空了吗?我爱了十一年,等了十一年,就为了要一个孩子?人都没了,我守着孩子,守着那个空泛的爱字有什么用?”温行远站在门边,眼里泛着血丝,他低吼:“小颜,你知道什么叫爱吗?你懂我爱你的心吗?你认为那样也叫天荒地老?一个人的天荒地老吗?如果是这样,如果走到最后竟然是这样,我真希望从没爱过你!”
  唐毅凡按住他的肩膀,却制止不了他的激动,温行远声音破碎地说:“我告诉你,要是你有个三长两短,孩子我看都不会看一眼,我也不会让他姓温,是我的孩子又怎么样,如果不是为了保全他,或许他的母亲就会一辈子留在我身边,就是因为他,我才变得一无所有,你让我怎么爱他?我爱不起来,我恨他。小颜,别怪我狠心,相比之下,你比我狠。”
  郗颜被他冷漠的表情慑住,待回过神来思量他的话,她痛哭失声。他说不让他们的孩子随他姓温,他说他不会看孩子一眼。明知道他在说气话,却遏止不住伤心,如果她不在了,他天天面对孩子,又怎么忘了她重新生活,她的确太残忍,以为是对他的安慰,实际上是对他最大的折磨,郗颜,你怎么能如此自私?
  行远,我要怎么办?
  温行远独自坐在书房里,直到唐毅凡带着若凝离开,直到郗颜推门进来,他才熄了烟。
  “行远。”轻手轻脚走到他面前,伸出手爱怜地摸摸他的头发。
  月光很淡,她脸上心疼的神情一览无遗。
  伸臂将她抱坐在膝盖上,她柔顺地偎在他胸口,与他十指交握。
  寂静地夜,伴着无声的沉默,两个人心底深处翻涌着酸楚与哀痛。
  “怀孕真的很辛苦,但对于女人而言却是最神圣的。”郗颜率先打破沉默,轻声说:“不是每个人的爱情都能幸运地走到老,但孩子却是彼此生命的延续,为爱人孕育小生命,是女人最大的幸福,那种期盼别人体会不到。”话语间,拉过他的手同时覆在她平坦的小腹上。
  温行远不语,宽厚的手掌在她小腹上轻轻抚摸,眼晴红了。
  抱紧他的腰,郗颜坚定地说:“女子本弱,为母则强。行远,相信我,我可以坚持到孩子出生!”
  不知道是不是命里注定他们要拥有这个孩子,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终于肯施舍一点点怜悯,检查结果出来,郗颜因时尔高烧和白细胞过低,不宜在短期内接受手术。
  在她苦苦哀求这后,温行远终于同意她留下孩子。那一天,她搂着他的脖子又哭又笑,温行远抱着她,心中却是一片空落。
  考虑到国内的医疗条件,温行远在郗颜怀孕六个月的时候订了去美国的机票,临行前一天,他与韩诺通了电话,然后送郗颜去良木缘。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两个女子静静坐在良木缘,纤细的手轻轻握在一起。
  “亲爱的,准备好做我宝宝的干妈了吗?”郗颜目光茫然地望着前方,焦点已不知是在多远的山,多远的水,一个星期前,她已经看不清任何东西了。
  若凝笑了,“保证是最称职的干妈,你就瞧好吧。”
  郗颜也笑,握紧她的手,“你们怎么样了?我看不见你脸上的表情,别骗我。”若凝因她生病,放弃了去国外学习的机会,她搬回了家,但却依然和唐毅凡分房而居,她要走了,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若凝。
  “裂痕太明显,修补需要时间。”若凝敛笑,转头看了看坐在不远处与温行远说话的唐毅凡,“他很努力,我看见了。所以,一切都会好的,相信我颜颜,我会幸福。”
  郗颜点头,在分别时将她的手郑重放入唐毅凡的手掌里,“唐毅凡,珍惜是一辈子的课题,相信你会继续下去。”
  握紧若凝的手,唐毅凡异常坚定地回答:“我会珍惜!我会!”
  那晚,郗颜在温行远怀里缓缓睡去;那夜,若凝趴在唐毅凡胸口痛哭了一场。
  离开A城那天,天气异常晴朗,机场大厅里,聚满了送行的人。
  父亲将女儿搂在胸前,宠爱地抚着她的头发,沉声要求:“小颜,爸爸妈妈等着你,你要早点回家。”
  哥哥握紧妹妹的手,目光漫过疼惜与不舍,声音低沉:“小颜,远藤答应哥哥的求婚了,答应我,要来参加我们的婚礼。”
  韩诺站在郗颜面前,眸底的疼痛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了,暗哑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颜颜,我们承诺彼此要幸福,我正在努力,你,也不能放弃。”
  郗颜的眼晴看不清他们脸上的表情,却终究懂了他们的心,于是,她咽回泪意,将微笑留了下来。
  “行远,我看不见了,你能做我的眼晴吗?”
  “当然,我就是你的眼晴。”
  “行远,走不动了,你背我好不好?”
  “好,你累了,我就背着你走,我们一起走。”
  “行远,前面好黑,我怕。”
  “别怕,小颜,我在你身边,一直都在。”
  “行远,我爱你!”
  “我也爱你!一直以来,就只爱你!”
  “行远,我想看看你。”
  执起她纤细的手抚上他的脸,他柔声说:“来,看我!”
  轻轻牵起一抹笑,小手在他俊颜上细细抚摸,“行远,宝宝的鼻子像你…嘴唇也像…嗯?难道她继承了你所有的优点?真好,她是个漂亮的孩子。”
  “像你一样漂亮。”温行远将她搂进怀里,温柔地吻上她的唇,轻喃:“小颜,我们一家三口会永远在一起,永远…”
  “嗯!永远在一起!”郗颜抱着他,晶莹的泪轻轻划出眼角。
  进手术时前,郗颜紧紧握着温行远的手,握了像是有半个世纪那么久,然后,她轻轻说:“行远,等着我,我们说好要相守到地老天荒!”
  将她柔软的小手包在掌心,他笑着哭了,“小颜,我会等你!我和女儿等着你!”
  她笑着合上双眸,想着他温柔的笑脸,去迎接人生赋予她的…苦难!!!
  一切的一切停止在这个瞬间,她怀胎十月,为挚爱的男人生下健康的宝宝;他寸不不离地守候在手术室外,等待爱的奇迹。
  所谓天荒地老,或许就是经历过千回百转的磨难,两个人,两颗心,依然坚定地系在一起,无人,无力,能够分开!
  所谓地老天荒,或许就是经历过刻骨铭心的记忆,心尖最重的一席只留给那惟一爱着的人,哪怕四季往复,哪怕日月变迁,依然无人可以替代。
  没有谁知道一辈子究竟有多长,没有谁能够预知生命会在哪一刻乍然停止,可当人生行至尽头时,那个陪在你身边的人,你又怎会忘记?!!!
  记忆的长河,流过她轻浅的微笑,留下他痴心的深情,锁住他们相守白头的誓言,此生,足矣!


(82) 唐毅凡番外:永不言弃

  天空暗沉,翻涌的乌云似是在展露着自己的伤痕,以一种高高在上的姿势,面无表情地俯瞰着大地。
  嗓子里像是着了火,干涩地无法发出声音,良久之后,开口依然有些微的沙哑,“若凝,我…”
  “我只要你一句实话,就一句!”若凝的眼晴红了,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已被抽走,她定定望着我的眼晴,再次问道:“你和张研到底是什么关系?”
  结婚那天,总觉得自己半圆的人生终于得已圆满,我与若凝,合成了一个完整的圆,可是如今,我终究是走错了一步,我的世界,我的天空,即将坍塌一边,我满心惶然,恐慌着爱情与家庭在这一句实话里变得残破不堪,怎样也无法再次成圆。
  然而,面对若凝的眼晴,我说不出半句假话,于是,我说:“我们在外国的时候恋爱过,也…同居过…”
  我的话未及说完,若凝已痛苦地闭上了眼晴。看着她的眼泪一滴一滴掉下来,我心痛如绞,静默片刻,我伸手想将她圈进怀里。
  她像触电一样,身体下意识瑟缩了下,偏身避开我的碰触,哽咽道:“别再碰我!”
  我的手僵直在半空,意识许久都反应不过来,一次次深呼吸,我沙哑成语:“若凝,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听我解释。”
  “你知道吗,毅凡,或许错的本身不是出轨,而是被发现,你为什么就不能掩饰得更好一点?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让我知道?”向来温柔得宛如湖水般的面容上浮现出令我陌生的凌厉与尖锐,狰狩得像是长满刺的仙人掌,“家有一扇门,当你把脚跨出去的时候,就已经是自动弃权了。不要妄想事后再去为自己开脱,那样只会让我更恨你。”她偏过头,含泪的目光飘向窗外,哀痛的神情像是心中某样东西毁坏了,轰地一声,支离破碎。
  不安尤如潮水一般瞬间袭来,一波又一波,刹那将我淹没,抓住她的手,紧紧握住,“若凝,没有所谓的出轨,我真的没有,一切都过去了,我和她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我艰难开口,却自知此时这样的说词有多么苍白无力。
  良久,耳边传来她沉重的叹息,夹杂着寒冬冰冷彻骨的味道,悠长,悠长。
  “本想等颜颜的订婚宴一过,让你陪我去医院检查,就怕自己搞错了空欢喜一场,谁知道到底晚了一步。”她莫名笑了,笑得苍凉,笑得沉重。
  “我怀孕了,以为你会高兴…可是孩子没了…没了好,没了好,一了白了…”脸上的笑容未褪,眼泪再次滑下来,顺着脸颊滴落在手背上。
  “若凝!”我的头脑空荡一片,宛如废墟,空旷得望不到边际,虚无到近乎飘渺,伸臂将她揽进怀里,心底涌起沉痛的自责,千言万语已不知从何说起。
  她想给我惊喜,我却给了她晴天霹雳。
  纤细的手轻抚上小腹,她轻轻笑了,那笑容尤如雨雾里迎风摇摆的百合,清丽而又漠然,随后,她含糊不清地说:“没有爱,就不会有伤害;没有承诺,就不会有失望,誓言不过是一个用语言构筑出的虚无,一切都是假的,是梦…碎了,终于还是碎了…”
  她仿若自言自语般轻喃,全然听不到我叫她,声音透着绝望的凄然,搂紧她,我哑着嗓子说:“若凝,请你相信我,虽然有过那么一段感情,可那时我并没有遇见你,我真的没有背叛我们的婚姻,分开后,我和她并没有联系,一直都没有,我爱的是你…”
  她大力挣开我的怀抱,咬着唇与我对视,终于质问道:“毅凡,你告诉我什么才叫背叛?”
  面对她的质问,我猛然间醒过来,心在刹那间被剜了无数个血洞,鲜红刺目的血在我身体里肆意翻涌,忽然,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收回僵直的手臂,心中只剩悲凉。
  是啊,什么才叫背叛?我有资格说没有背叛吗?
  她默然回房,我黯然离去。
  那夜,我喝了很多酒,却越喝越清醒,烟雾缭绕中隐约看见若凝温柔的笑脸,然而,又在下一刻灰飞烟灭,只留有她冰冷的眸光,我闭上眼,再也没有勇气多看多想。
  “如果你爱她,无论如何都别放弃。我已经错过一次,当我以保护为名放开颜颜的手,我就失去了一切,连最后的温暖也被活生生舍弃。”坐在我对面,韩诺将整杯酒一饮而尽,我能体会那种火辣的,一路烧进心底的感觉。
  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凌乱的,失落的,悲伤的,多种多样,却只是一种心情,那就是—后悔。
  “颜颜说她相信温行远是她最后的阵地,那时候,我多想问她,是否能给我一次机会,因为我也想成为她爱情最后的阵地…”自嘲地笑了,他哑声:“可我不能!”
  “毅凡,你说一辈子能有多长?”虽是问句,却不需要我回答,韩诺径自说道:“很长很长,长到我都不知道下面的路要如何走下去,我想握她的手,我希望有她在身边…”转过脸,目光空茫地望向别处,他继续:“一辈子其实也很短,不知道什么时候,心脏就停止跳动了,闭上眼晴,一切就过去了,结束了,完全反应不过来发生了什么,到手的东西就乍然失去了。你说,我眼睁睁看着她走出去七千里都没说过一句挽留的话,我还有什么资格说爱她?别让自己后悔,别看着她离开。”
  韩诺破天荒喝了很多酒,酒量并不好的他在离开时背影挺直,落寞。
  那一夜,我第一次主动去找了张研,开门的刹那,我在她脸上看到错愕与惊喜。
  将手中的资料递给她,我平静地说:“手续都办好了,随时可以动身。”不管她以妹妹出国为由请我帮忙是不是借口,今天都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泪水霎时盈满了眼睫,她没有伸手接过,只是望着我不语。
  叹了口气,我说:“张研,我们之间都过去了,从前是因为寂寞,现在也没有爱,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我爱的人是若凝。”
  “为什么?”她哽咽,冰冷的手覆在我手背上。
  抽回手,将资料放在她手中,我笑了,“如果你非要一个理由,我还是同样的回答,我爱的人是若凝,我的太太。”
  “可她已经不再信任你,她出院后并没有回家不是吗?”她哭了,泪眼朦胧地望着我说:“你们分居了!”语气肯定。
  “那是暂时的!我会让她知道我有多爱她!我会证明。”我说得坚定,心中却很迷茫,我还有机会吗?我真的可以挽回残局,让她重拾信心与我继续这段婚姻吗?
  我不知道!真不知道!
  可是,我要试!
  合上眼,有一滴泪落在地上,她又说:“为什么不爱我,我那么爱你!”
  “对不起,我帮不了你。”我叹息,有些始终不愿说的话在此时终于冲口而出,“别再说你爱我,如果你真的爱我,就不会以工作之名约我到圣地见面,那里距设计院只有一街之隔,多容易碰上熟人可想而知。你要是真爱我,不会把车钥匙故意反锁在办公室,还适时刮坏了套装,然后央求我送你去换礼服。”只是他太后知后觉,以为大家都是成年人,不会玩这种无聊的游戏。
  “如果我不爱你,我又怎么会费尽心机做这些?毅凡,为什么距我于千里之外,我哪里比不上季若凝?她哪里比我强?难道就因为她是设计院院长的女儿,而我只是一个灰姑娘?我不懂。”
  “我爱她和她是谁的女儿一点关系都没有,我爱她只是因为她是季若凝,就这么简单。”话说出来,心里是从未有过的轻松,“在我心里,她是最好的!”她的温柔,她的细语,早已印在我心底。
  滂沱大雨的夜里,我没有撑伞,缓慢地行在雨雾里,每走一步心都钻心地疼。我就这样徒步走到若凝的楼下,仰头望着那扇有着温暖昏黄灯光的窗子,满身都是痛苦的气息。
  “若凝,对不起!对于张研刻意的接近与示爱,我承认我动摇过,可我,真的不能失去你!”眼角有湿湿的液体落下,我分不清那是自己的泪,还是天空倾泄下来的雨。
  下意识抚摸着无名指上的婚戒,我的心被狠狠刺痛。久久立在雨中,心底漫过无尽的疼痛与绝望。
  若凝,我不会放手,请你给我机会。
  接下来的日子,我每天亲手煲了汤送到她公寓,知道她不想见我,我只是将烫装进保温瓶,按了门铃放在门边后就离开。我到设计院接她下班,尽管她从不肯上我的车子,甚至对我视而不见,我依然坚持。然而,当我看见她上了安子为的车,我的情绪瞬间崩溃,疯了一般踩着油门,以一百二十码的速度冲到她公寓,几乎敲碎了门,也不见有人应,摸出烟点上,我蹲在门口一根接一跟地抽着,直到她回来,我的心始终在揪紧地疼着。
  “若凝,别再说狠话,别故意和安子为走得那么近,我…受不了。”我的声音因极度压抑而有些沙哑,细听之下,透着无助与软弱,此时此刻,我才意识到爱若凝,似乎就如呼吸一般自然,我们之间没有经历过澎湃激烈的爱情,有的只是细水长流的温馨与甜蜜,曾经以为的厌倦,曾经以为的迷茫,都是因为轻而易举地获得了太多而产生的错觉,我庆幸没有犯下更大的错,否则就将永远失去守护她的资格,她是那么干净,她的心纯净得揉不进半粒沙子,如果我再走远一步,就会被判了死刑,永无翻身之日。
  不顾她的挣扎,将她紧紧抱在胸前,脸埋在她颈间,呼吸着她身体自然的清香,那么熟悉,却又那么久违,许久之后我哑声,“离婚协议我撕了,我说过我不同意。”深呼吸之后,我坚定地说:“若凝,是我错了,可我爱你!”
  若凝的泪流得一脸都是,已然浸湿了我胸前的衬衫,终于,抵在胸前的手慢慢垂下。
  我仰头压下眼中的泪意,托着她的后脑压向怀里,若凝靠在我胸口,我身体温热的气息随着胸腔共振的节奏传递到她脸上,她伸手拍打着我的身体,死死掐住我的胳膊,“为什么啊唐毅凡?你干嘛要和她纠缠不清?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了伤害了我,伤害了我们的婚姻,你要我怎么回到过去啊!”
  我的心都要碎了,眼泪终于滑出眼角,搂紧她,我破碎着说:“是我浑蛋,我不是人,若凝,对不起,对不起!原谅我,给我一次机会,别这样判我出局,我爱你啊!”
  那天,我不停地道歉,若凝却终究没有出言原谅,后来她哭着睡着了,我将她抱回床上,坐在床边静静守着她,直至天明。
  行远与郗颜注册那天,她从试衣间出来的时候眼睛红得厉害,我搂紧她,无从安慰。
  “我想回家!”送她回公寓的路上,若凝的目光投向窗外,声音透着无尽的空茫之感。
  我的心不由一震,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颤抖,停下车的瞬间,我握住她的手,轻轻唤她,“若凝!”
  “我特别怕,怕颜颜就这么走了!”若凝哭了,哽咽着说:“你说为什么会这样,我以为四年前的变故已经是最糟的了,为什么幸福明明近在眼前,却始终还差一步?为什么啊?”
  将她抱进怀里,轻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别怕若凝,会好起来的,都会好起来的。”感觉到她的手抓着我的衣服,我抱她更紧,“我们回家,有我在你身边!”
  若凝点头,慢慢地伸出手臂回抱着我。
  陪她回公寓收拾了行李,回到家时,我亲手将她的衣物一件一件挂回原处。
  晚饭时,她吃得很少,同时一句话都没和我说,可是只要她肯回来,我已不敢再强求其它,于是,我抱她回房休息,亲了亲她的额头,熄灯后回到了客房。
  若凝不再家的这段时间,我都是在那边休息。
  “毅凡~”若凝的声音很轻,在我关门的瞬间叫住我。
  分居至今,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和我说话,在从行远的公寓回来这晚。
  我僵在原地,回神后走到她床边,迟疑着拉住她的手抚上我的脸,柔声问:“怎么了?”
  她只是望着我并不说话,然后抽出手,解我衬衫的扣子。
  “若凝?”
  “抱我,毅凡!”
  “若凝!”
  “爱我!好好爱我!”
  话语间,她已解开最后一颗扣子,轻柔地吻上我的胸膛。
  忽然明白了什么,手臂收紧,将她柔软的身体抱在胸前,急切地吻上她的唇。
  “毅凡…”她柔柔唤我,让我更加动情。
  “若凝,我爱你!”极力克制瞬间暴发的欲望,我拉起她,额头与她相抵,郑重承诺,“我们永远都不分开,永不分开!”
  “嗯!”她应下,纤细的手指微微拉扯,解开了睡衣的系带,细嫩的肌肤因害羞而泛起绯红,拉起我的手覆上她胸前的柔软,“爱我,毅凡!”
  我的呼吸变得急促,伸手扯下她的睡衣,将她压倒在床上,覆上她身体的瞬间,我哑声说:“若凝,原谅我好吗?我们重新开始!”
  她望着我轻轻点了点了头,随即抬起身子吻上我的唇,“我们重新开始!”
  我的眼睛湿了,却笑着吻住她柔软的唇,累积的感情在瞬间崩溃并暴发出来,动情地抚摸着她每一寸肌肤,以唇吻遍她全身,仿佛要烙上属于爱的印记,且让它永不褪去…
  ……
  亲吻着她因激烈缠绵而汗湿的额头,将她紧紧抱在怀里,我柔声说:“若凝,谢谢你的原谅!爱是一本真诚的书,这一课在我差点失去你的时候终于学会了,我会珍惜,好好爱你。”
  若凝轻轻嗯了一声,抱紧我的腰,有一滴泪滑落在我手臂上,然后,她浅浅笑了。
  一切在经历过风波之后终于归位,当我牵着她的手去机场为行远送行,她埋首在我怀里,哭成了泪人。
  握紧行远的手,我坚定地说:“永不言弃!”
  行远重重回握我的手,笑得苦涩而自信,“相信我一定可以带着两个宝贝儿回来。”
  行远带着郗颜飞去了大洋彼岸,为了他挚爱的妻子,为了他即将出生的孩子,他想尽一切办法,只为爱的延续。
  他的坚持,他的执着,令我动容。
  拥紧若凝,仰头望向天际,我为这份破境重圆的爱情,亦为兄弟还在风雨中飘摇的心,潸然泪下…


(83) 温行远番外:就此一生

  小颜的病已是既定的事实,我无力改变什么,与其一天唉声叹气地忧心,不如开开心心陪她渡过术前的每一天,我努力说服自己,把心情放轻松,免得无形中给她太大的压力。
  似是了然我的担忧,小颜总是淘气地和我笑闹,委婉地安慰我,甚至还承诺要给我再生一个宝宝,说免得一个孩子太寂寞。体会到她的良苦用心,我不再提手术的事,只是与家庭医生和特护配合,细心照顾她的身体。
  行遥带着小颜的病例先行一步回了美国,两周后已安排好一切。小颜的身体状况良好,病情在她怀孕之后没有恶化,我终于松了口气。
  那天夜里小颜照例睡得很晚,我一下下轻拍着她的背,像是在哄小孩儿。
  “行远~”
  “嗯?”
  “我想去趟古镇。”
  “好!”
  “我要去玉龙雪山。”
  “我们乘大索道上去。”
  “能爬上去吗?”
  “你说呢?”昏暗中我忍不住皱眉,这丫头怀着身孕还不安份。
  她嘿嘿笑,耍赖道:“我不管,你背我。”
  “好!”我宠溺地允诺,将脸埋在她发间,按住她在我腰间轻柔抚摸的小手,“小东西,别再乱摸,我忍你很久了…”
  待反应过来,小颜在我胸前轻咬了一口,然后,娇憨地打了哈欠,埋首在我怀里缓缓睡去。
  三天以后,我带着小颜飞往大研镇。
  大研镇的山山水水之间,古朴的房屋与干净的街道之中,处处留着我们相依相偎的身影,这里对我们而言,有着特殊而深远的意义。其实如果她不提,我也考虑要带她过来。
  停好车,小颜第一个跳下去伸懒腰:“可憋死我了,终于可以出来透口气了。”
  “说得好像你在坐牢。”不等我开口,季若凝抢先训她,“你给我老实点,别乱动,怀孕了不知道啊。”
  “怀孕就不能走路啦,没见温行远天天抱着我啊。”小颜嘻嘻笑,冲我眨眨眼晴,样子有些调皮。
  见她回嘴,季若凝瞪着她警告:“别以为没人治得了你,再不安份,小心某人不让你生了。”
  “这事也能随时反悔?”小颜反驳,随后压低了声音说:“他敢不让我生,我就不要他了,和宝宝过去。”
  “什么?”我悠悠接口,下车搂过她,板着脸问:“不要谁了,嗯?”
  小颜铰黠笑了,吐了吐舌头,“不要季若凝当宝宝的干妈了,她对孕妇都没有基本的尊重,太过份了。”
  季若凝哭笑不得,“你就仗着温行远宠你吧。”冲我煞有介事地叹了口气,她问道:“温行远,你怎么就爱上她了呢?”
  我笑而不语,伸手去揉小颜的头发。
  怎么说得清呢,爱上了就没放下过。爱惯了,就像呼吸一样自然。如果一定问我原因,我只能说,或许是我上辈子欠了她的,这辈子注定要用爱来还。
  伸手抱着我的腰,小颜像小猫儿一样偎进我怀里,仰头抱怨:“老公,她欺负我。”
  “恶人先告状。”季若凝撇嘴,回身帮子良提行李。
  小颜闲不住,欲挣开我的怀抱去帮忙,手臂微一收紧,将她搂在胸前,“看来我真是太好说话了,嗯?”
  “你是天字第一号好老公。”不理会我的怒意,惦起脚尖飞快地在我唇上亲了一下,小颜柔声说:“我乖乖听话,你别害怕啊,宝宝喜欢你笑,不许板着脸。”
  宠爱的刮了下她的鼻尖,低头望着她的小腹,心底有股暖流缓缓流过。我娶了心爱的女人,此刻她正孕育我们的孩子,忽然间,我觉得老天待我不薄,我其实很幸福。哪怕这条幸福之路荆棘密布,我依然不后悔自己的选择。
  “咳咳。”子良咳了两声,眼里满是促狭,“果然一物降一物。颜颜,真没想到你也有这么乖顺的时候,三日不见,当刮目相看啊。”
  “你不知道的事多啦。”娇俏的脸上飞过两朵红云,小颜退出我的怀抱,踩着雨后格外干净的青石路面向公寓而去。
  “看上去气色不错,你也别太担心了。”与子良步走在后面,拖着行李箱,沉声安慰,“美国那边安排得怎么样了,什么时候过去?”
  “都安排好了,随时可以走。”皱了皱眉,我补充道:“小颜没在国外生活过,高阁说在她身体状况稳定的情况下暂时不要去,免得产生不适感,等六个月左右时再去不迟。”
  “是颜颜不乐意过去吧?”似是看穿了我的心事,子良一针见血。
  我苦笑,在他肩膀上捶了一拳,“你好像很了解她。”
  “要是她愿意出国,四年前你也不会带她来我这。”他笑,调侃道:“说实话,你当时是不是恨不得把她直接带去美国得了,那才够远。”
  我挑眉,并不否认,“我旁敲侧击问过她愿不愿意出国走走,她想了想然后回决了,我知道她其实舍不得走那么远,舍不得离他太远。”略顿,我叹了口气,“走的时候,她手里握着手机始终不肯松开,直到进安检时,眼晴还望着大厅入口,飞机起飞那一瞬,她偏过头哭了。”那段时间,现在回想起来,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看着她为别的男人哭,心里疼得有如刀绞。
  “你小子这股劲我佩服,十年,不是谁都有这份坚持的。”子良打断我的凝思,感叹着说:“我真替你捏了把汗,看着你们俩走得不远不近的,说实话,我心想可能没戏了,放手是早晚的事。”
  我笑,得意的那种,“兄弟这么多年,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不知道?认准的事,谁能管得了?老爷子也不行。”
  忽然想到什么,子良问:“家里都知道了吧,老人家还好吗?”
  “别人还好,再怎么说都是男人,心里再难过也得忍,老太太就不行了,哭得差点晕过去,拉着小颜的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阿姨盼了这么久,好不容易你结婚了,又有了孩子,颜颜却…”
  “我明白,老太太想要抱孙子,但又心疼小颜,心里难过。”想到那天老太太去公寓为小颜送汤,我眼眶微湿,“一直以来我都拿小颜当小孩儿一样疼着宠着,不怕她任性,就怕她受委屈,直到现在我才知道,她比我想像中坚强。那天我妈委婉地劝她先不要孩子,治病更要紧,她笑着拉过我妈的手放在小腹上说,妈,您摸摸,您孙子在里面呢。要是这胎是个女儿,我再生一个,到时候您孙子孙女都有了,多好啊。见我妈又要哭了,她还笑着安慰,妈,我知道您心疼我,小颜答应你一定好好的,平平安安地陪行远一辈子,您要对我们有信心。行远多霸道个人啊,他都同意我生了,说明我的身体状况确实很好,要不然他冒着被我休的危险也不会点头,您说是不是?我妈想了想,点点头笑着哭了,摸着她的肚子,好半天才哽咽着说,小颜啊,你可是答应妈妈了,千万别丢下行远和孩子。这么多年了,你们好不容易走到一块,这老天怎么就不长眼呢…”那天我站在门边,见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又哭又笑,倚着墙壁蹲了下去。
  尽管同意她生下孩子,我的心里却是极度不安和恐惧的,很多个夜里我都会被恶梦惊醒,梦里总是见小颜哭着和我挥手,然后忽然就消失了,眼前只剩血红一片,等清醒过来见小颜并不安稳地睡在我怀里,我仰躺在床上,像是被人掐着脖子般呼吸困难,仿佛下一秒就会窒息。
  “颜颜到底是长大了,要当妈的人就是不一样。”子良看出我的伤感,安慰般拍拍我的肩,“别想太多了,我们尽一切可能,不信挨不过去。”
  话语间到了公寓,小颜和季若凝坐在沙发上休息,见我进门,她轻声责备,“怎么那么慢,你的腿可是都好了,别又骗我心疼。”
  “你轻手利脚的当然走得快,人家提着行李呢。”季若凝笑,给我和子良递过矿泉水,转过头又对小颜色说:“也不对啊,你还带着个小的呢,比他们辛苦多了。”
  我和子良对望一眼,哈哈笑了。
  “季若凝,要有人道主义精神,请尊重孕妇。”小颜面色一红,冲着季若凝竖眉毛。
  “谁欺负我们颜颜呢?孕妇多可怜啊。”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小颜冲到门边,“小灵?”
  杜灵已怀孕六个多月,看着她圆鼓鼓的肚子,我皱了皱眉,下意识望向小颜并未隆起的小腹。
  “吓着你了,行远?”杜灵轻笑,拉着小颜的手,“她很快也得这样,你可要有心里准备。”
  “说好晚上一起吃饭,怎么自己过来了。”子良扶着她到沙发上坐好,轻声责备。
  “我忍不住想快点看看某个丫头怀孕的样子啊。”杜灵安慰,微笑着季若凝打过招呼,望着小颜啧啧说道:“肚子还看不出来嘛,依然这么苗条。”
  “那是,青春美少女。”小颜嘻嘻笑,坐在我身侧,“是吧,行远。”
  “是已婚少妇外加准妈妈,还美少女?早就不是了。”我取笑她,然后胳膊上被她掐了一把,惹得大家都笑了。
  这次季若凝特意请了长假随行,代替特护照顾小颜,原本还担心她身为独女没有服侍人的经验会照顾不周,但两人的默契到底是特护比不了的,看着小颜脸上的笑容多了,我渐渐放下心来。
  金碧复工,毅凡忙得脚不沾地,权衡再三,他订了一周后的机票,当他赶过来的时候,面对季若凝的冷淡,我看出他的伤心和挫败,然而,却也头一回见他如此坚持。
  那晚坐在酒吧,毅凡被子良狠骂了一顿,他没有反驳,只是红着眼晴转过头,好半天才说:“我知道是我混蛋。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放弃。”
  无论如何都不放弃!我也是同样的心情。
  将酒醉的毅凡送到酒店,当我回到公寓季若凝已经走了,询问之下才知道她接到子良的电话后匆匆忙忙走的,小颜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担心地问:“她今晚会不会回来了?要留在酒店?”
  “回来干嘛?”我勾起唇角,俯身吻住她,“一天不离婚,他们就还是夫妻,她留下天经地义。”
  小颜推开我,嗔道:“我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坏?你们串通好的吧?”
  “哪坏了,嗯?”我不依不饶地靠上去,却被她的双手抵住,“洗澡去,一身的酒味儿。”
  “嫌弃我是吧?”不等她反应过来,我已拦腰将她抱起,小颜轻呼一声,紧紧搂住我的脖子,“别闹,快放我下来。”
  “不放!”我将她抱回卧室,轻柔地安置在大床上,俯在她耳边暧昧地吹气,“宝贝儿,我想你了。”喝了些酒,我的意识有些迷离。
  “小心伤到宝宝。”她脸颊绯红,细若蚊声地抗议。
  我笑,指腹温柔地抚过她的脸,吻上她柔软的唇轻喃一声:“我不乱来,就是想吻你…”
  我们在大研镇住了将近一个月,因为小颜妊娠反应太过强烈,我并没带她去哪里玩,只是每天清晨陪她在古城小巷中散步,白天她则在季若凝的陪伴下留在家里休息,晚上,我将沙发挪到阳台上,将小颜连人带被抱进怀里,一边看星星一边聊天,直到她疲惫睡去。
  高阁打电话来提醒不能让小颜上雪山,怕她因山顶空气稀薄而晕倒导致病情恶化,于是,我们取消了坐索道上雪山的计划,只去了趟白水河。
  坐在河边的石头上,我揽过她纤细的肩膀,静静地感受着山间轻柔的微风,聆听沙沙地树叶声,和那些不知名的鸟叫声,还有她轻浅的呼吸声,突然间觉得心宽了许多,萦绕于胸的感伤似乎瞬间遥远了。
  黄昏时分,我站在雪山脚下忘情吻她,任风将彼此的头发吹得凌乱不堪,相贴的唇依然不舍分开。
  小颜哭了,冰冷的泪倒流进彼此嘴里,咸涩到苦。
  回到A城的时候,小颜的视力已开始急剧下降,每每看见她坐在窗前,目光茫然地望向外面,我已禁不住湿了眼眶。任她如何故作坚强,陡然陷入黑暗的世界,她的惊慌与恐惧我怎会感觉不到?
  “病情没有恶化为什么视力下降这么快?药物能控制吗?”坐在高阁的办公室,我眼晴发酸,心疼得厉害。
  “她的身体状况确实很好,现在是肿瘤压迫了视神经,属正常现象。”高阁眉心聚拢,沉沉叹了口气:“除了手术没有其它办法能完全恢复她的视力,而且现在这个阶段也不建议用药,会伤及胎儿。”
  我敛下眼,脸色阴冷,“也就是说现在没有任何办法,只能这样任其发展下去?”
  高阁迟疑着点了点头,“你也不必过于担心,手术之后视力是可以恢复的,失明只是暂时的。”
  听到“失明”两个字,我的心猛地揪紧,挥拳狠狠砸向桌面。
  小颜,一切都只是暂时的,我决不允许你有半点闪失,我要你活着,我要你看着我的眼晴,对我说“我爱你!”
  回到公寓的时候,小颜正抱着球球坐在沙发上出神,听见开门的声音,她转头看着我,“你回来了。”我知道她其实根本看不清我脸上的表情。
  “季若凝走了?”我丢下车钥匙走过去揽过她,她嗯了声,柔顺地倚在我怀里,小手自然地垂放在我掌心,“行远,宝宝欺负我,又吐了。”小颜很少抱怨怀孕的辛苦,这是第一次,低低的声音听得出她的情绪很低落。
  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我柔声说:“等她出生了我替宝贝儿出气,看她还敢作怪。”
  “你不能打她,她那么小。”小颜当真,把头埋在我颈间,孩子气地说道:“我可得看着你,你们男人都有暴力倾向,动不动就爱以拳头解决问题。”
  深呼吸,我搂紧她喟叹一声:“那你可得盯紧点,我有前科。”
  她笑,伸手环住我的腰轻声道:“差点忘了你有不良记录。一直没问你,干嘛和人打架?不会是为了别的女孩子争风吃醋吧?”
  “胡说什么。除了你,我什么时候因为争风吃醋和人打过架?”我蹙眉轻责,听到她轻声笑,也抿唇笑了,想起那年初识郗贺的情景。
  二十岁时年轻气盛,优越的家庭环境愈发放纵我的叛逆,校园门口挥起的拳头又快又准,没有丝毫的迟疑,全然不顾后果。然而,寡不敌众的情势也令自己险些吃了苦头,所以,当有人出手相助时,我没有拒绝。
  “怎么得罪了他们?那是隔壁学校出了名的霸王。”他甩甩手,不解地问。
  伸手摸了摸脸,目光落在他手臂上,我不答反问:“怎么样,你没事吧?”
  他耸耸肩表示无所谓,我伸出手:“温行远。”
  “郗贺。”他递过手来与我轻轻一握,神情透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以后小心点,挂彩了可不好看。”
  挑了挑眉,问道:“那你现在也挂彩了,怎么办?”
  “小伤,没什么大不了,回家让我小妹给包一下,保证不会被发现。”
  “你妹妹学医的?”直觉反应,我脱口问道。
  “她闻到消毒水的味道就头疼。”郗贺竟然一笑,脸上尽是神采,径自说道:“高中的时候爱惹事,动不动就打一架,她怕我被爸妈骂,就学着给我处理伤口,那丫头下手没个轻重,害我吃了不少苦头。”
  “有个妹妹真好,我和我哥天天对着干,谁看谁都不顺眼。”我感叹。
  “兄弟姐妹之间就这样,平时不合,关健时刻还是自家人心疼你。”郗贺似是深有感悟,语重心长地劝道,看了看时间,他说:“我家就在附近,要不要过去清理一下,你这样子有点狼狈。”
  于是,我在认识郗贺的当天去了他家,见到传说中闻到消毒水味道就会头疼的小丫头。
  一身白色的运动装,脚下一双同色休闲鞋,蓬松的卷发,灵动的大眼,看着很是文静的样子。然而,下一秒我就否决了自己的评价,这丫头一点也不淑女,当她看见郗贺手腕已然肿气,尖叫着骂他,高分贝音量震得我头晕:“郗贺,你又打架?还有没有个当哥的样子,啊?我要打电话告诉爸爸,让他揍你。”
  “没大没小!”郗贺揉乱了她的头发,对她的反欲怪不怪,“去拿药来给我揉揉,有点疼。”
  “活该!疼死算了!”嘴上骂着,身体却向房间而去,没多久就拿着个小药箱出来,拉过郗贺的手揉着,崩着小脸不说话。
  自从那次见面,偶尔去找郗贺打球都会偶遇小颜,她始终对我没有好脸色,当时我也并没有在意,就觉得这丫头挺有意思,直到有次我陪郗贺接她放学,一路上她都很不高兴,郗贺问她怎么了,她眼珠转了好半天,红着脸低声说:“有个男同学给我写情书。”
  郗贺憋不住笑,“那该高兴啊,我小妹都有男同学喜欢了。”
  “高兴什么啊,要是让妈妈知道我早恋,非打断我的腿。”她皱着眉毛,颇有些感叹地说:“现在的男生怎么这么自恋,长得难看的吧吹嘘自己潇洒有风度,长得有几分的姿色就认为全地球的女同学都得喜欢他,要不好像就有罪,什么人嘛。”
  很没风度地,我笑出了声,惹得小颜冲我挑眉瞪眼,好像在说:“小心笑掉大牙。”
  见她气鼓鼓的样子,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我不解地问:“他为难你了?”
  “没有,就是脸色很难看,特像我不识好歹。”亲昵地挽着郗贺的胳膊,小颜神气活现地说:“敢为难我就让我哥收拾他,保证打得他落荒而逃,是吧,哥?”
  郗贺与我对望一眼,神情十分严肃,“我不打架很多年。”
  小颜被堵得够呛,张了张嘴,最终不甘示弱地说:“你们男生都不是好人。”
  望着她倔强的小脸,我与郗贺哈哈大笑。
  自那之后,郗贺天天去接她放学,我自然也是去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无意间分享了她的小秘密,小颜渐渐对我不再那么排斥,路上还会主动和我说几句话。有天学生会有事,郗贺打电话让我去接她,我欣然应允。到了学样门口,正好看见有个男生拉扯着她的手腕,她说了什么,然后大力甩开他的手,男生却不死心地想再去握,小颜偏身欲躲的同时,我已大步上前,拳头顺势挥了出去。
  男生全无防备,硬生生挨了一拳,踉跄着摔倒在地,冷着脸质问:“你是谁?”
  不等我说话,回过神来的小颜跳过来挽着我的手,脆生生声说道:“他是我男朋友。”
  我怔住,又听她说:“请你别再缠着我了,否则我男朋友生起气来,我可管不了。这一拳我们是不会道歉的,就这样了,再见。”说完,她冲我眨眨眼,状似亲昵地挽着我离开。
  直到走出男生的视线,她像是受了惊吓的小兔子般快速退出我的怀抱,红着脸道谢:“那个,谢谢你!他老缠着我,我才那么说的,你别往心里去啊,要是有必要,我去向你女朋友解释。”
  “我没有女朋友。”见她手足无措的样子,我徐徐勾起唇角,牵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所以不用解释。”
  “那就好,省了好多麻烦。”小颜松了口气,忽然想到什么,仰着小脸问我:“你怎么没有女朋友?”
  “我为什么要有女朋友?”我反问,这小丫头怎么就认定我有女朋友?
  “啊?”小颜愣住,憨憨的样子好不可爱,“直觉认为你该有啊,哎呀,没有就算了,也不关我事。”话语间也不理会我有没有跟上去,一个人走了。
  后来郗贺告诉我,小颜之所以对男生握她手腕的举动那么生气,甚至不惜说我是他男朋友让男生死心,是因为除了他,她从不允许任何男人接近她。
  我但笑不语,心里泛起一丝异样的情感。
  接下来的日子,小颜忙着考试,见面的次数并不多,偶尔碰上她会有点别扭,后来见我不曾再提起那天的事,渐渐释然。
  她十八岁生日之际,父亲已安排我出国,给她戴上手链的瞬间,我很冲动想要告诉她心里的话,然而,望着她清澈的眼眸,我终究欲言又止。
  “有什么生日愿望?”我问。
  “爸爸妈妈身体健康,哥哥娶个好嫂子,他们永远最疼我。”她的身体晃了晃,轻声回答,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酒香,我皱了皱眉。
  见她脚步有些虚浮,我搂过她的纤腰,让她靠在我怀里,“还有呢?”
  “还有…不能告诉你…”她娇柔一笑,打了个酒咯。
  我轻笑,手臂一收,将她搂在怀里,脸埋在她颈间低喃,“小颜,我喜欢你!等我好吗?”
  许久没有得到回应,我顿时慌了,到底还是冲动了吗,她对我完全没感觉?但既然已经开口,也就没有退路了,于是,我迟疑着又唤了两声,可她依然没出声。我不解,松了松手臂,低头时见她已熟睡在我怀里,无奈地笑笑,蜻蜒点头般亲了亲她粉嫩的唇,将她抱回房间,离去前听她喃喃呓语,“我要嫁给命中注定爱我的男人,和他相守到天荒地老…”
  回忆到此为止,不知不觉间,十一年一晃而过。
  当我们踏上飞往美国的航班,郗颜仰起头,深深呼吸着故土熟悉的空气,眼泪顺着脸颊缓缓落下,“妈妈,小颜走了,您要等我,等我回来!”
  偏过头,将她轻柔地搂进怀里,我,潸然泪下。
  我们,到底是害怕的!害怕失去彼此,害怕天人永隔。然而,时间不会因为我的恐惧停下脚步。
  十一年前与她偶然相识,七年前看着她与韩诺牵手,四年前不顾一切回到她身边,一年前逼她面对自己的心,一切的一切,所有的所有,就在不经意间过去。她清澈如水的眸光,清丽浅淡的微笑,已然深深烙印在我心里,永不磨灭,无可替代。
  人生行至此处,我与郗颜之间,就此已是一生!


(84) 执子之手

  “你是谁?”郗颜望着眼前俊逸的男人,下意识别过脸,避开了他的碰触。
  伸出的手蓦然僵在半空,温行远眼底怆然尽显。
  “小颜?”郗贺最先反应过来,找到她的手轻轻握住,“都当妈妈的人了怎么还这么任性,会吓着行远的。”
  郗颜怔了下,然后抽出手,不解地问:“妈妈?行远?你,你又是谁?”
  “小颜?”郗贺不可置信地再唤一声,心底涌起极不祥的预感。
  怎么会这样?这是怎么回事?
  “小颜,看着我,我是行远,温行远!告诉我你在开玩笑!”平静的脸色一寸一寸龟裂,轻抿的薄唇渗出些许怒意,不顾她的挣扎死死握住她的手,他沉声命令:“说你认得我。说话!”
  他在手术室外守了十六个小时,当她被推出来的时候,他僵直地站在走廓里,竟然不敢靠近她。
  “手术非常成功。”目光望向守在外面的众人,医生笑得如释重负,坚定的声音听在温行远耳中尤如天籁,他身体一软,双手抱头缓缓蹲了下去。
  手术成功了!她,平安无事。他,终是没有失去她。
  紧崩的心弦瞬间松开,温行远哭了。
  唐毅凡微仰着头,将捂着嘴痛哭失声的季若凝搂在怀里;郗贺笑了,可那眼角分明闪着泪光,谢远藤握住他的手,已然泪如雨下。叶悠然扑进温行遥怀里,泪水尽数洒落;而温郗两家的三位老人也已是泪水涟涟,哽咽难言;大洋彼岸的韩诺在接到报喜电话的时候,也是微笑着湿了眼眶。
  他们都来了,所有人守在手术室外,陪着她,等着她。
  经过十个月如履薄冰的心惊胆颤,挨过漫长到足以令人窒息的十六个小时,手术成功了,终于成功了,他们现在需要做的,就是静心等待她康复,等她睁开明亮的眼晴,看看爱她和她爱的人。然而,当她清醒过来,当她睁开双眼的时候,却忘了他们,包括她挚爱的温行远。
  尤如晴天霹雳,将温行远的心砸得四分五裂,当郗颜皱着眉,固执地要抽回手的时候,他起身,踉跄着冲出病房。
  怎么会这样?怎么可以?
  寂静的走廓上空荡荡的,一如他的心,已然被疼痛掏空怠尽,余下的,只有冰冷的麻木,除此之外,毫无知觉,毫无知觉。
  “术后出现的病症是无法预知的,她的视力已经全部恢复,身体也在渐渐康复,头部并没有任何不适反应,至于头疼极有可能是因为她潜意识里想要记起什么而导致。”
  “有什么办法可以帮助她恢复记忆?我们能做些什么?”郗贺沉声问,语气之中难掩焦虑,这样的结果,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吗?
  “失忆不同于一般的身体疾病,现在的医学水平对于失忆症还没有能够保证治愈的方法。”医生叹息一声,以流利的英语缓缓说道:“老方法,带她到熟悉的地方,见曾经熟悉的人,做对她印象深刻的事,这样无意可能触动她锁住的记忆。”望着始终不语的温行远,医生语重心长:“温先生,你是病人最亲最爱的人,请一定不要放弃。”
  温行远回神,抬头望着医生,无奈苦笑:“可她现在很怕我。”除了季若凝、谢远藤及温老夫人,她怕每一个异性。
  “她害怕你并不就代表她排斥你,或许是你太过心急,吓到她了。”医生鼓励地拍拍他的肩膀:“你太太的病是很特殊的成功案例,几乎没有人在延缓十个月手术依然获得如此成功的。她能醒已经是医学界的奇迹。知道是什么支撑她挺过那十六个小时吗?我想,是你的爱!”进手术室前,这对年轻夫妇十指紧扣的场面令医生动容,她相信手术能成功,源自于爱的力量。
  爱,可以创造生命的奇迹。她终于不再怀疑。
  胸腔似是有血滴出来,右手死死抵在左胸口,温行远一次次深呼吸。
  “啪”地一声脆响打断了他的凝思,温行远条件反射般站起身,推门踱进病房,灯亮起的时候,郗颜正掀被准备下床,地上静静躺着碎裂的玻璃杯。
  “要喝水吗?”极力克制靠近她的念头,他轻声问,见她怯怯地点头,他快速为她倒了杯热水,用两个杯子来回翻折为她晒凉,又喝了一小口试了试温度才递到她手上,“喝吧,刚好。”
  “谢谢!”她轻声道谢,伸手接过,他却握着杯子不肯松手,眉心轻聚,她欲收回手,却被他冰凉的大手紧紧握住。
  “啪”,他手中的玻璃杯应声落下,碎片满地都是,一如他破碎的心。
  意识到她的惊慌,又想到医生的话,不想吓着她,温行远迟疑着松开了手,良久之后,他声音沙哑着说:“小颜,你有什么需要就告诉我,我帮你,不过不要说和我说谢谢,你是我妻子,照顾你本来就是我的责任,知道吗?”
  郗颜怔怔望着他,灵动的大眼闪过丝迟疑,随后在他长久的注视下无措地移开了目光,低声说:“他们都说我们结婚了,还有个女儿,可我…我一点儿也想不起来…”
  拳头握紧又缓缓松开,温行远蹲在床边,仰头望着她的脸,目光温柔如水,“他们说的是真的,我们注册结婚了,我们有个可爱的女儿,可我还欠你一场婚礼,我们说过等你病好了补的。”
  沉静的目光泛起丝不意觉察的波澜,郗颜轻声问:“你真的是我…”见他急切地点头,她蹙着眉又问:“我们真的有个女儿?”同样的答案,他重重点头,她默然,望着他不语。
  他们是夫妻,他们有女儿,可她,全然记不起。
  病房里寂静无声,长久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听见她说:“你能帮我再倒杯水吗?”
  “好!”温行远回神,尴尬地抹了把脸,站起身时腿都是麻的,将水递给她时,见她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只是接过去,喝了整整一杯。
  “还要吗?”她摇头,将空杯递给他,看了看漆黑的窗外,问他:“你不回去休息吗?”
  温行远坐在床边,和她保持了些距离,声音放得很柔,“你睡吧,伤口还没有完全好,要多休息。”
  她没有反驳,轻轻躺了下来,任由他为她掖着被角,反问道:“那你呢?”
  “我留下陪你。”他坚定回答,见她不语,忽然想到什么,目光中溢满恳求,“可以吗?”问得那么小心翼翼,深怕她拒绝。
  她轻轻嗯了一声,翻个了身背对他,就在温行远以为她睡着的时候,听她小声说:“你在陪护病床上睡一会儿吧,应该还有很久天才会亮呢。”
  “好!”温行远哑声,特别想伸手摸摸她的脸,却只是起身关了灯,躺在距她只有一步之遥的小床上,一夜无眠。
  “颜颜,你看她多可爱,要不要抱抱?”季若凝抱着粉嫩的女婴笑问她。
  郗颜探身望着她怀中的婴孩儿,眼晴又大又黑,肌肤雪白细嫩,像个瓷娃娃般可爱,她轻轻笑了,缓缓伸出手。然而,就在马上碰触到她的时候,她又缩回了手,眸底闪过一抹惊慌。
  温行远接过女儿,凑到她身侧,“别怕,小颜。虽然她很小很软,但是不怕抱的。”见郗颜望着他,小脸上似乎有着隐隐的期待,他鼓励着说:“来,抱抱她,我们的女儿。”
  紧抿着唇,她点了点头,从温行远手中将婴孩儿抱进怀里,记忆里没有女儿的存在,然而将她抱在怀里,却又那么熟悉,她眼晴霎时红了。
  宝宝被她抱在怀里,眨巴着大大的眼晴,朝她咯咯笑了。
  “她在冲我笑呢。”郗颜兴奋地仰起脸看着温行远,见他凝望着她不语,害羞地低下头,亲了亲宝宝嫩嫩的小脸,原本苍白的脸上泛起点点红晕。
  了然温行远的感动,郗贺拍拍他的肩膀。温行远回身笑了,眸底划过无可奈何的心伤与失而复得的喜悦。
  她会好起来的,她会记起他的,他相信,他不放弃。
  郗颜的伤口慢慢愈合,精神状态也一天天好转,然而,依然想不起任何人,任何事。
  大家不得不面对这个残忍的事实,郗颜是真的失忆了,一点残存的记忆都没有。
  难过的同时又都没有放弃,无论是谁,在陪她时都会和她说起从前的事,比如郗贺会说:“你啊,小的时候最调皮了,女孩子还爬树,又不爱洗脸,我说你你还回嘴,说昨天洗过了。”如比季若凝会说:“你给我当伴娘的时候最不称职了,酒全是温行远帮着挡得,后来人家都醉得不省人世了呢。”比如谢远藤会说:“郗颜,你哥向我求婚的时候可逊了,脸红得跟番茄似的,你说他追我的时候怎么那么死缠烂打呢?”
  往往这个时候,郗颜从不说话,只是凝神静听。有一次似乎是被温行远所说的话触动,皱着眉努力想要记起什么,然而,她头疼欲裂,昏倒后睡了整整一天一夜才醒。温行远吓害了,抱着她哽咽着说:“小颜,咱们不想了,只要你好好的,怎么样都行。”
  住院期间,温行远每天都来看她,早上带着保姆熬好的汤,一勺勺喂她喝完才去公司;中午会趁着休息的空档带着她爱吃的蛋糕陪她一会儿;晚上会和她一起吃饭,然后把女儿抱来给她看,哄到睡着才会让人抱走;夜里,他不听别人的劝,始终坚持陪护,郗颜几次熟睡后踢开被子,都会被他细心的盖回去。
  郗颜不再那么怕他,但却下意识躲避他的碰触,温行远从不勉强,只敢靠女儿拉近与她的距离。
  为了帮助她恢复记忆,郗颜出院当天温行远就直接带她回国了。
  飞机上,她抱着女儿,头上戴着他为她挑选的浅蓝色的帽子,靠在他怀里睡着了。在不惊醒她的情况下,温行远轻轻在她额头亲了下。郗颜猫儿般嗯了一声,自然而然地向他怀里偎去。
  经过十几个小时的长途飞行,到达A城的时候已是晚上八点,温行远及郗贺几人坐在车上,不知该送郗颜去哪里。
  “小颜,和我回家好吗?”温行远当然不愿意和她分开,明知道他们的关系还很脆弱,依然怀着最后一丝希望询问。
  郗颜看看同行的众人,见他们都点头,又看看怀中抱着的女儿,许久都不说话。
  温行远牢牢盯着她,深怕错过她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看出她对女儿的不舍,诱哄着说:“宝宝也和我们住在一起。”
  下意识抱紧女儿,良久之后,她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这是个好的开始,别心急。”公寓楼下,郗贺安慰,“她对你们的关系还是半信半疑的,就算相信对你也难免感觉陌生,让她看看你们的婚纱照,说不定会想起什么。”
  温行远点头,目送他的车离去,才走到郗颜身边,“我来吧,小家伙儿最近又重了。”说着从她手中抱过女儿,单手搂着她的肩进了电梯。
  “累了吧,洗个澡早点休息。”安置好女儿,将睡衣放在床边,爱惜地摸了摸她的小脸,温行远说:“你要是不习惯,我睡客房,有事就叫我,嗯?”
  “嗯。”她应了一声,没有抬头看他,拿起睡衣直接进了浴室。
  听到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水声,温行远闭着眼晴仰躺在大床上,自言自语道:“小颜,你怎么能忘了我呢…”
  郗颜出来的时候见温行远躺在床上,吓了一跳,慌乱地从衣橱里翻出件衬衫套上,想叫醒他又没忍心。于是,帮他脱了鞋,又费力地抱起他的身子脱下外套,扯过薄被盖在他身上。
  等到把他摆弄好,自己出了一身的薄汗。跪坐在床边,缓缓伸出小手抚上他的脸。他是她老公?他是她孩子的爸爸?郗颜歪着脑袋静静凝望着她,眼底闪过太多的不确定。
  温行远根本没有睡着,只是不忍打破这一刻的宁静,感觉到她收回手准备离去,他终于按耐不住,伸手一拉,将她扯进怀里,下一刻已将她压在身下,薄唇准确无误地吻上她柔软的唇瓣。
  郗颜只觉一阵天眩地转,人已被他压在身下,唇被他湿润温软的薄唇牢牢吻住,男人舌尖轻挑,灵巧地滑入她嘴里,与她唇舌交缠在一起。
  被他突来的举动吓住,待反应过来时想闭上嘴抗拒,可他却不给机会,吻到她几乎窒息,用尽浑身的力气抽出手,郗颜用力推拒着他的身体,眼泪不争气地落了下来。
  惊觉到她脸上的湿意,温行远骤然清醒,离开她的唇,半撑起身子,指腹轻柔地抹着她脸上的泪,哑声道歉:“对不起啊,小颜。”
  郗颜偏过头,挣扎着想要坐起,温行远了解她的脾气,怕她一气之下离开,死活不肯松手,抱着她低声央求:“是我不好,是我心急了,小颜,别生气好吗?别离开我,别走!”见她哭得愈发伤心,他急切地想要弥补什么,“我不是故意的,小颜。我,我只是情不自禁。你别哭了,身体才刚好,别又病了。听话,小颜,别哭了,只要你不走,我马上回房,嗯?”
  郗颜渐渐止了哭泣,却倔强着不肯看他,温行远心里难过,狼狈地起身,扶她躺好,将被子盖在她身上,千言万语梗在喉间,最后只低低说了声“对不起!”然后俯身下去在她额头上一吻,带上门悄悄离开。
  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温行远迟疑着去敲她的门,许久都没人应,伸手一推,门没锁。然而,迎接他的却是一室空荡,被子折得整整齐齐,没有丝毫睡过的痕迹,郗颜早已不在房里。
  “小颜?”温行远顿时懵了,找遍了家里所有的房间,依然不见郗颜的身影,女儿被他的喊声惊醒,哇哇哭了起来。
  郗贺闻讯赶来,了解经过后跌坐在沙发上,许久之后沉声说:“你别担心,她只是生气走了,不会有事的。”
  “都怪我。”双手掩着脸,温行远哽咽,“要不是我心急,不会吓着她。她什么都想不起来,甚至不知道该去哪里,我,我却把她逼走了。”昔日的冷静镇定褪得一干二净,温行远分寸大乱。
  季若凝也赶来了,安置好孩子,他们开始分头找,从她熟悉的地方,爱去的地方,再到A城的每一条大街小巷,统统找遍,直到黄昏时分,依然不见她的踪影。
  温行远的嗓子都急哑了,眼底血红一片,手扶着方向盘,额头抵在手背上,无措极了。
  良久之后,手机响起,他快速接起,以为是郗贺找到了郗颜,然,等了半天那边都没有声音,猛地想到什么,他低唤:“小颜?”
  电话那边传来她的哭声,温行远急得不行,连声叫她:“小颜,是你吗,小颜?我是行远,告诉我你在哪儿。小颜,求你和我说句话。昨晚是我不好,原谅我好不好?小颜…”她竟然打电话给他,她竟然记得他的号码?
  郗颜的泪流得满脸都是,她在街了晃了一天,不知道是不是受潜意识牵引,她去了学校,去了曾经住过的公寓,还去了他的私人会所“上游”。现在她在他向她求婚的江边,她走了一天,饿了一天,却不知道该去哪里,直到脑海里猛地跳出一个电话号码,她试探着打了过去,竟然是他的声音。
  她记得他的声音,有时轻柔,有时低沉,她似乎很喜欢他的声音,所以记得特别清楚。
  “江边!”听到他焦急的喊声,她哭着报了地方,听见他说:“别挂电话,我马上过来,等我,小颜。”话语间已启动车子,急急往江边赶。
  一路上他不停说着话,她没再开口,但听见她的哭声,他慌乱的心却渐渐平静下来。飞车到江边,果然见她蹲在公用电话亭边哭着。
  眼泪迅速冲到眼眶,他大步走到她身边,蹲下去摸摸她的头,把她拉起来然后一把搂在怀里,“小颜!”
  “我不知道该去哪儿,可我走到哪儿别人似乎都认识我,好像我和他们很熟…可我不记得他们是谁…我不知道…”她回到自己的公寓,保安微笑着和她打招呼,“你回来了,郗小姐?好久没见到你了,听说你结婚了,先生是华都的老总温行远?”她去到学校,正好碰上教过她的老师:“这不是郗颜吗?季若凝呢?没和你一起吗?你们两个丫头,毕业以后都不见人影了。”她无意识地走到“上游”,迎宾小伙子恭敬地朝她鞠了一躬:“欢迎老板娘!”李经理闻声迎上来,微笑着打招呼:“你好,温太太。温先生和您一起来吗?菜谱照旧吗?”她像是触电般离去,感到从未有过的恐惧,所遇之人她一个都想不起来,可是她们显然都认识她。
  “别怕,小颜!”感觉到身体微微的颤抖,温行远很心疼,双臂收紧将她抱离地面,抱回车上,脱下外套裹在她身上,伸手帮她擦眼泪,刚想说话,又听她哽咽着说:“我很努力地去想,可是一想头就很疼。我想回家,可我不知道哪里才是我的家。我,我记得这个号码,却不知道是谁的。”
  他笑,眼角有一滴泪落下,拉过她的手抚上她的脸,“是我的号码,你老公的电话号码,你忘了很多事,可你记得这个号码,知道这说明什么吗?”他的声音是致命的温柔,见她摇头,将她的小手拉到唇边吻了吻,轻声说:“说明你潜意识里没有完全忘了我,你惟一的记忆只有我的号码。”顿了顿,他哑声说:“说明你最爱我!”语落之时,他紧紧拥住她,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将彼此的生命紧紧相连。天知道这一整天他是怎么过的,他快被吓死了,他真的怕她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走了,在苦挨过一年多的时间,当她身体终于痊愈之时离他而去。他受不了,他会疯的。
  感觉到一滴冰凉的泪落在颈间,郗颜心中一软,迟疑着伸出手臂抱住他。温行远浑身僵滞,待反应过来更紧地抱着她,俯在她耳边轻喃:“小颜,我们重新开始!即使你想不起来以前的事,我们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可以再相爱,别拒绝我,别离开我!”
  她忘记了不要紧,她永远都想不起来也不重要,只要她留在他身边,他相信,她会再次爱上他,他们之间,依然可以继续“天荒地老”的爱情童话。
  他要他们在一起!永远在一起!
  他暗哑的声音近在咫尺,他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耳际,不经意间便拂动了她的心弦,郗颜禁不住扬起一抹微微的笑意,偏头靠在他胸口,点点头说道:“我们重新开始!”
  他轻轻笑了,将脸埋在颈间,湿咸的泪一滴滴落在她肌肤上,烫得她的心生疼。
  为了给她充足的时间与自由,接下来的日子,郗颜搬回了她的小公寓,女儿随她同住。温行远每周有三到四天的时间留在A城,其它时间回S城处理公司事务,周末的时候他会去她公寓吃晚饭,但从不留宿。
  他们似是重新开始恋爱,温行远常常会送花给她,不是火红的玫瑰,而是她喜欢的郁金香。他还偶尔打电话约她出去吃饭,她会安置好女儿,欣然前往。晚饭过后,他会带着她出门散步,她喜欢去江边,说每次去都会隐隐想到什么,尽管无法连贯起来,依然能够帮助她恢复记忆。他微笑,陪她静静行走在江畔,一如那年春节前昔那个夜晚般牵手而行。
  温行远像所有恋爱中的男人一样,每天给她发来短信,往往只有一句:“想你了,宝贝儿!”
  看着屏幕,郗颜就笑。然后回复他,“忙完就过来吧,女儿想你。”
  温行远抿着嘴笑,拿起办公桌上那张全家福,轻轻亲了亲母女二人。
  日子似是平静下来,郗颜开始慢慢依赖于他,当金碧工程全面峻工之时,温行远异常忙碌,竟然有一周没来看她,临睡前郗颜忍不住给他打了个电话,响了好半天都没人接,她失望地关了手机,回房睡觉。
  温行远把手机忘在了办公室,回去取时看到她的未接来电,打过去却是关机,不顾已是深夜,他驱车来到她楼下,敲开房门触定她平安无事,抱着睡得迷迷糊糊的可人儿乱亲一通,然后推着她进门:“没事就好,好好睡觉啊,我明天再来看你。”
  郗颜的睡意消了,皱着眉头嗔他:“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来?赶紧进来,到宝宝房间睡觉去。”
  他笑着进门,把她抱回房里安置好,乐颠颠去女儿房里睡下。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半年之久,温行远再次将自己的爱悄然无声地植入她心里,郗颜对他的态度极速转变,从最初的排斥恐惧过渡到现在的依恋不舍,旁人看在眼里,禁不住为两人心酸。
  在郗颜生日前昔,她坐在沙发上抱着张牙舞爪不老实的女儿,一边逗着她玩,一边翻看着他们以前拍过的照片。不止一次看着白水河前两个人相依的那张合影,然而这一次,她的心却猛地一窒,似是被针刺了下,疼得厉害。她痛苦地闭上了眼晴,险此失手令女儿摔到地上。
  “温太太?”保姆冲进来接过小家伙,担忧地叫她。
  “没事,我回房休息一下,你帮我照顾宝宝。对了,别告诉温先生,我会打电话给他。”亲亲女儿的脸,她踉跄着回房。
  当天晚上她给还在加班的温行远打去了电话,手机响了一声他就接了,像是等待已久:“小颜?”
  “你最近忙吗?”
  “怎么了,小颜?有事吗?”最近要竞一块地皮,他确实有点忙,不过每周都有三到四天的时间在A城,这个是雷打不动的作息。
  “如果你有时间,我想去趟大研镇,就我们两个。”
  一通电话,温行远十万火急赶到A城,第二天清晨,他们乘最早的航班,直飞云南丽江。
  深夜,小巷寂静无声,温行远将醉意朦胧的女人搂在身侧,皎洁的月光将他们相依的影子拉得斜长。
  他放下工作,已陪她在古镇住了半个月之久,他们一起去了玉龙雪山,去了确定恋爱关系时过夜的山顶,今天还骑着单车去了白水河边,然后,他背着她徒步下山,她趴在他背上,乖顺的尤如一只猫儿。回到酒吧,他发现她哭了,问她怎么了她却不肯说话,只是坐在窗边愣愣出神,后来不顾他的劝阻喝了很多酒,现在连脚步都有些飘。
  温行远猜测着她情绪的变化,任由她握紧他的手不松开,隐隐感觉到什么。
  到了公寓门口,他掏出钥匙开门,郗颜站不稳,险些滑倒。温行远将她拦腰抱起,大步向卧室而去。
  “别走…”搂着他的脖子,她低低央求,语气像是受了委屈的孩子。
  “我不走。听话,把手松开,我去给你泡杯茶醒醒酒,看明天头疼。”温行远用鼻尖蹭蹭她的,轻声哄着。
  “不要茶…”她不依不饶,睁开迷茫的眼,伸手在他俊颜上抚摸,“行远…”
  这一声娇软的轻唤,令他一颗心顿时如雷鸣般怦跳起来。半年来,她从未叫过他的名字,外人面前总是称他温先生。深深凝视她数秒,俯低身子,动情地吻上她微微开启的唇,辗转间,眷恋不已地品尝她口中的甘甜,在她唇齿间哑声轻喃:“小颜…”
  “别离开我,行远!”她喃喃,伸手去解他衬衫的扣子。
  这句话,似是一把火。这动作,是引信。
  冰冷了许久的心,终于在这一刻被瞬间点燃,尤如火山暴发,岩浆喷薄而出。果断地将她推倒在床上,炙热的吻如暴风骤雨般压下,手指熟练而急切地撕扯着她的衣服,探索她每一寸肌肤,哑着嗓子承诺,“不离开,一辈子都不离开!”
  温柔地抚上她的小脸,眼底满是怜惜,双唇轻擦过她的双眼,然后是鼻尖…薄唇继续游移,最后落在她胸前的柔软,舌尖轻轻舔舐着她的蓓蕾…
  她被他缠绵的吻点燃,脸颊菲红,双目如丝,情不自禁逸出娇柔的呻吟,雪白细嫩的双腿被他的大手分开之时,身体止不住微微颤抖。
  “别怕,交给我!”似是感觉到她的恐惧,他俯在她耳边软语安慰,修长的手指轻柔地滑向她大腿内侧,加剧着爱抚的程度,直到她下意识弓起腰身迎向他,才携着千军之势冲进她体内…
  “行远…”郗颜娇呼一声,温行远体贴地停下动作,让彼此有足够的时间适应这突出其来的亲密,然后才开始缓缓律动起来,节奏逐渐加快,每次撞击都直触她花心,惹得她娇喘连连,媚态尽显。
  深陷爱欲狂潮的他们抱紧了彼此,迷乱地亲吻着对方,肆意享受着这场久违的欢爱…
  凌乱的大床,汗湿的身体,这一夜,他们抵死缠绵。
  激情褪去,温行远如婴孩般将脸埋在她颈间疲惫睡去,郗颜伸手抚摸着他柔软的头发,轻声昵喃:“行远,我爱你!”
  似是听到她的宣言,温行远低低呓语了声她的名字,长臂收拢,将她密实地搂在怀里。
  她含笑着闭上眼晴,一滴泪辗转滴落在他手臂上。
  郗贺曾和温行远提过带她回古镇,可他因为那次她头疼昏睡一天一夜的事吓坏了,不敢刻意让她去想什么,所以一直犹豫。那晚接到她的电话,他连夜赶回A城,坐在客厅里沉默了许久,要不是她坚持,根本不会同意。
  半个月的时间,她零零星星记起了些从前的事,脑海里终于对他有了印象。与此同时,头疼的症状也在加剧,她咬着牙坚持,不敢在他面前表露出来,深怕他心疼之下带她走。直到今天,她终于想起了一切。
  当温行远背着她下山,当她趴在他背上听见他以低沉沙哑的声音吟唱那首布莱恩亚当斯的《please forgive me》,她心口瞬间迸发出的震憾已然无法用言语形容,一幕幕往事如潮水般涌来,霎时席卷了她所有意识,眨眼之时两滴晶莹的泪珠滚落在他背上。
  她记起那年生日时他骑着单车带她来到白水河,她蹲在河边哭得肝肠寸断,回去的路上,她坐在单车后座,搂紧他的腰,头靠在他背上,他当时就是唱了这首歌。
  她记得手术之前他们再次来到白水河,她撒娇般央求他背她下山,而温行远怕压到她的肚子死活不肯,她负气般甩开他的手,径自往山下走。他追上来,在她面前蹲下去,无奈叹道:“小东西,脾气越来越大,果然孕妇不能惹。”她笑着爬上他的背,搂着他的脖子说:“行远,你再唱一次《please forgive me》给我听好不好?”
  “好!”他朗声应下,音调放低了几拍,背着她哼唱起来:
  
  我说的每一句都是真的
  请原谅的
  我无法停止不爱的
  一直觉得和你在一起是我生命中最好的时光
  感觉就像是每一次接触
  变得更加亲密,宝贝
  但是还不够
  握紧仍是第一个
  我记得你身体的味道
  我记得一切
  我记得你所有的感动
  我记得
  我记得那些夜晚
  我肯定的一件事
  就是我们相爱的方式
  我所依赖的一件事
  就是我们能够坚强的在一起
  ……
  
  那是她最爱的歌,那是他最拿手的歌,那是他们共同的记忆!
  他用人生最执着的守侯,感动了全世界,唤醒她沉睡的心。
  古镇之行,唤回了她全部的记忆。
  两年后的五月,S城举办了一场世纪婚礼。
  欢快的交响乐响起,粉装玉琢的温家小宝儿身穿白色公主裙站在新娘身边,咯咯笑着向英俊潇洒的爸爸走去。
  华贵的白色婚纱,颈间精致的“为你钟情”项链,衬得她脸上清丽的笑容愈发妩媚,抬头望着身穿白色礼服的新郎,俊美的五官因蓄满幸福而勾勒出柔和的线条,郗颜已然泪盈于睫。
  悠悠十五年岁月,站在她的身边守护她的男人,始终是他。
  兜兜转转之后,红地毯那端等待与她牵手一生的男人,到底只会是他。
  哪怕想不起过往,面对他的柔情抚慰,她也早已再次爱上他,只是,她不想他们之间的爱留有残缺,她希望他们之间没有丝毫遗憾,因为季若凝告诉她,“颜颜,没有谁比温行远更爱你,相信他,爱他吧!”因为郗贺对她说:“小颜,闭上眼晴将手放在行远的胸口,感受她因爱你而跳动的心,它会告诉你,行远究竟有多爱你!”
  于是,她选择与他回到宁静朴实的古镇寻找被她遗失的那段记忆,找回那颗曾经为爱他而跳动的心。于是,她记起了一切,点点滴滴的爱缓缓蔓延至心底,她在清晨醒来时柔声对他说:“行远,谢谢你等我。我爱你!”
  于是,在这天,她终于成了他的新娘,而他们的女儿是小花童。
  温行远站在圣坛前,合身的白色西装,庄严而神圣。凝望着眉目细致肌肤雪白的的爱人,漂亮活泼的女儿,他唇一弯,牵起的笑容尤如三月拂面的春风,温柔而缱绻。
  从郗贺手中接过她的柔荑轻握在掌心之中,面向神甫,“请开始!”
  神甫依言打开圣经,诵念祷告。
  祷告诵完,神甫抬起头来:“温行远先生,你是否愿意娶郗颜小姐为你终生的伴侣,按照圣经的教训与她同住,在神面前和她结为一体,爱她、安慰她、尊重她、保护他,像你爱自己一样。不论她生病或是健康、富有或贫穷,始终忠於她,直到离开世界?”
  “我愿意!”声音低沉,语气坚定。
  “郗颜小姐,你是否愿意嫁温行远先生为妻,按照圣经的教训与他同住,在神面前和他结为一体,爱他、安慰他、尊重他、保护他,像你爱自己一样。不论他生病或是健康、富有或贫穷,始终忠於他,直到离开世界?”
  “我愿意!”声音轻浅,毫不迟疑。
  “现在交换戒指,作为结婚的信物。”
  高阁取出装着戒指的绒盒,温行远执起她的左手,将戒指轻轻套进她的无名指,低柔磁性的声音徐徐飘进她耳里,“怎么办?命中注定我爱你!”
  凝望着眉眼含笑的他,郗颜,泪如雨下。
  在他鼓励的眼神下将另一枚戒指缓缓戴在他无名指上,“那么,从此刻起,你往哪里去,我就往哪里去。”她含泪笑起,坚定地说:“行远,你就是我的一生!”
  新郎静静拭去她脸上的泪痕,倾身上前,在如雷般的掌声中亲吻他痴恋了十五年的新娘。
  “爸爸,我也要!”小宝贝儿抓着温行远西装一角,仰着小脸要他亲亲。
  温行远眼中笑意深浓,俯身将她抱起,与郗颜同时在小家伙粉嫩的脸蛋上亲了一下。
  尖叫声四起,郗颜转过身,微笑着将手中的捧花朝后抛了出去,白色的花束在空中打了个转儿,直直落入程澈手中。抱着怀中的花球,抬头之时,看见身侧的韩诺正含笑凝望着她…
  时间停下脚步,幸福就此定格。
  经历十五年的风风雨雨,温行远与郗颜终于携手谱写一曲名为《地老天荒》的爱情之歌。让所有人相信,这世途,终究是有天荒地老的—恒久之爱!
  所谓地老天荒,就是将自己最珍贵的爱作为礼物交给地方,誓言爱到永远,一辈子相守相惜,永不分离。
  所谓天荒地老,就是将自己的心毫无保留的赋予对方,用像戒指一样的圆将彼此牢牢锁在一起,誓言执子之手,与尔携老。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