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10-31

吱吱: 穿越以和为贵 16 - 30

第十六章 旧友闲话

  顾老爷把捏了顾夕颜的那只手在衣襟上擦了擦。从顾夕颜学过的一点点浅浅的心理学来说,这种动作是一种讨厌甚至是憎恶的表现。
  顾夕颜不知道顾老爷为什么要这样做,虽然他面带笑容,目光却非常的阴森,她本能地感觉到这个相貌英俊,外表儒雅的男子隐隐透露出的一种让人不舒服的感觉。顾夕颜表现的更加卑谦,低眉垂目地垂手而坐。
  顾老爷好象被顾夕颜的这种态度迷惑了似的,盯着看了好一会,目中的阴森才渐渐散去,冷冷地说:“你准备准备,从明天开始,就到崔宝仪的私学去上学。你姐姐说了,明年一开春,内宫会举行选妃,她会帮你争取争取,就看你有没有这运气了!”
  顾夕颜心里骇然,却不敢有任何表现,恭敬地答了一声“是”。
  顾老爷象赶蚊蝇似地朝她挥了挥手。
  顾夕颜更是心悸。
  两个父亲的影象重叠在了一起,顾夕颜觉得自己又好象回到了过去……
  她逃也似地离开了溶月斋。
  等在门外的墨菊见顾夕颜脸色苍白,神色戚苦,心中暗暗吃惊,不知道老爷都和二姑娘说了些什么,却不敢开口询问。
  回来的路上,雨又开始下起来,淅淅沥沥,有越下越大的架势。
  墨菊想催一声“姑娘快走”,可看到顾夕颜失魂落魄的样子,把到口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两个人一路沉默地回到了勿园,刚进门,天上一个响雷,雨如倾盘之势哗啦哗啦落了下来。顾夕颜好象被吓了一跳,这才发现下了雨似的怔在了那里,愣把身上淋了个湿透了。墨菊拉着顾夕颜:“姑娘先进屋避避雨吧!”
  顾夕颜回过神来定定地看了墨菊两眼,“嗯”了一声,面无表情地朝堂屋走去。
  撩帘而入,堂屋正中正坐着两个人,一个是端娘,另一个是位和端娘年纪差不多的妇人,身材中等,面目娟秀,笑容明媚,正和端娘说什么,说到高兴处,哈哈大笑,很爽朗的样子。
  端娘看见顾夕颜回来,吓了一跳,诧奇地问:“这是怎么了?”
  墨菊见有外人面,掩饰地笑道:“遇到了雨,没有带伞。”
  端娘赶忙叫了横月伺侯顾夕颜换衣服,反而把那妇人晾在了那里,到是顾夕颜先打了一个招呼:“家里来了客人啊!”
  端娘这才把那妇人介绍给顾夕颜:“这位是原来和我一起伺侯过太夫人的赵素心,听说我们回来了,特意来看看。”
  那妇人笑盈盈地上前给顾夕颜曲膝福了福,顾夕颜客气地喊了一声“赵嬷嬷”。
  赵嬷嬷连声说不敢,顾夕颜还没从刚才和顾老爷谈话中的震惊中完全恢复过来,没有过多的心思应付端娘的这位朋友,加之刚刚淋了雨,先还有点淋漓尽致的痛快感,进了屋,衣服湿漉漉地贴在身上,非常不舒服,略略和赵嬷嬷寒暄了两句就进了屋。
  端娘赶过来伏伺顾夕颜盥洗,顾夕颜却让她快去陪客,那位赵嬷嬷倒识趣地要告辞。
  顾夕颜道:“嬷嬷千万不要和我客气,等会留下吃午饭,端娘这几年在舒州也训了几个贴心人的出来,有这几个丫头帮忙,哪里还用的着端娘亲自动手。您直管放下心来,陪着端娘说说话儿,如今府里的老姊妹越来越少了……”她非常诚恳地留客,就象以前上班的时候有同事的亲属来探班一样。谁活在世上不是一张脸,尊重别人就是尊重自己。
  赵嬷嬷叹道:“二姑娘不仅长的象连夫人,这行事为人也一样,不亏是大家出身啊!”
  顾夕颜再三表示不用端娘亲自伏伺,笑着请她们自便,端娘这才满脸自豪地和赵嬷嬷出去了。
  两人往外走,顾夕颜还依稀听到赵嬷嬷跟端娘说:“……端姐姐以后有福了……是贴心、懂事的……”
  顾夕颜自顾一笑进了旁边的耳房去擦洗换衣。出来的时候听见赵嬷嬷正和端娘在堂屋里说话,她爽快而略带愉悦的说:“你好多年没有看见春和了吧,她如果都是两个孩子的妈了!”
  “真的吗?”端娘非常意外,“我走的时候还没有出嫁,想不到一转眼春和都当母亲了!”
  赵嬷嬷喜滋滋地说:“大姑娘进宫之前给春和挑的婆家,真是没话说,我这一辈子做牛做马都感谢不尽。你是不知道啊,大姑娘给我找的这个姑爷又有本事,人品又好,对我也孝顺,春和算是彻底地翻身了。”
  “这可是比什么都好啊!”端娘感叹,“春和嫁给了一户好人家,再给春平娶个美娇娘,你可就什么都不愁了。”
  赵嬷嬷也感叹道:“是啊。当年我们四个大丫头,你留在了府里给二姑娘当了乳娘,妥娘嫁到了富春县当了掌柜夫人,锦心运气最不好,被老爷……”
  两人又是一阵沉默,端娘道:“那你,你去没去看看锦心……”
  “去了,”赵嬷嬷欢快的声音也低沉下来,“怎么没去。可李家的人不让见,我送进去的东西也全给甩了出来……”
  两人又低低地唏嘘感叹起来。
  她们说的都是些陈年旧事,如果是在平常,顾夕颜一定会听听壁根,能收集多少情报就收集多少情报,说不定哪天就能用上,也可以快一点了解这个社会。可今天她有点神情惚恍。
  怎么扯上了选妃的事?
  她心烦意乱的,想找个商量的人,又不知道找谁好。
  几个小丫头是肯定不行的,年纪比她还轻,什么阅历都没有,不乱出主意就不错了,端娘是个好人选,可她这几年都在舒州,和盛京多多少少都有点脱节了……她在屋里如蝼蚊般踱来踱去。
  墨菊小心翼翼地伺侯在一旁,屏息静气。
  还有谁呢?
  顾夕颜停下脚步,呆呆地望着窗外被雨水淋得翠绿如玉的枝叶。
  古时侯的信息太闭塞了,哪象是在现代,打开电脑一看,基本上什么都知道了,再不济,到报摊上花五角线买份报纸,西半球名不见经传的国家有妇女生了七胞胎都白纸黑字地告诉你……现在,也就走南闯北的人在茶馆酒肆里乱传一通,还不知道这些消息是不是以讹传讹……
  顾夕颜猛地闪过一个念头,她急声吩嘱墨菊:“你去找丁执事,就说我有事相求!”
  墨菊眼中闪过慌乱。
  顾夕颜知道她们和丁执事有心结,立刻向墨菊解释:“我要他帮我打听点消息。”
  墨菊低声应声而去。
  顾夕颜这才松了一口气,倚在了屋里靠窗的大榻上,刚闭上眼睛,她又猛地想起一桩事来,起身打量堂屋里的情景,发现端娘和赵嬷嬷交头接耳低声喃语。
  赵嬷嬷一抬头,正好看见顾夕颜眼中闪过一丝焦虑,忙起身道:“二姑娘可有什么吩嘱?”
  顾夕颜沉默了一会,还是撩帘而出,道:“端娘,家里可有什么启蒙的书?父亲明天让我去崔大姑办的私学上学。”
  端娘笑道:“姑娘有什么怕的。那崔大姑还比得上你那启蒙老师洪少桐老先生不成……”
  赵嬷嬷在一旁反驳道:“这也说不定。洪老先生善长经济,侧重的是策论;那崔大姑善长的是诗赋,侧重的是仪礼。也不可掉以轻心!”
  顾夕颜见这位赵嬷嬷说话颇有些见地,起了向她寻问打听的心。她毫不客气地坐在了端娘的身边,三人成了鼎足而立的格局,加入了她们聊天的队伍。顾夕颜问道:“那嬷嬷可知道那崔大家的为人如何?都教些什么?还有哪些弟子?”
  赵嬷嬷笑道:“姑娘还真问对人了。我现在负责家里几个院子的租金,崔大姑和我打交道的最多。崔大姑为人最精明的,看去好象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实际上什么都算的清清楚楚的,略不留神,就给占了空子去。可听人说,她学问不错,写了一本叫什么“女训”的书,颇得皇太后的赞赏,还请她到宫里给几位公主开过讲筵,她现在开的这个叫‘潇湘’的女私学现在是盛京最有名女私学了,专门教些吟诗作对,喝茶赏花的风雅东西。学生收得不多,也就七、八个,都是些簪缨之家的姑娘们,每个人都单独教,坐馆费不便宜,就是那方少莹也在跟着她学画画,那方少莹,可是我们盛京第一美人。”
  方候爷?方少莹?方少卿……
  顾夕颜笑问:“方少莹?我还是第一次听到。”
  赵嬷嬷笑答:“姑娘一直住在舒州,所以没听说过她的名声。她可是当今皇太后的嫡亲弟弟方侯爷的嫡孙女了!”
  顾夕颜又问:“她可还有兄弟姊妹?”
  赵嬷嬷呵呵笑:“方侯爷有一妻四妾,二十一个儿子,这些儿子又娶妻纳妾……怕是方侯爷自己都记不清自己有几个孙子!”
  顾夕颜失笑道:“那总有几个重要的,要不然盛京的人为什么不传别个,单单传方少莹呢?”
  赵嬷嬷道:“那是自然。方侯爷家原是白丁出身,后来靠了皇太后才封爵荫子的。这方少莹的父亲是方侯爷的第六个儿子,叫方继贤,是嫡子,当年方家还不是象现在这样显赫,方侯爷也只是一个户部一个小小的给事中。方继贤是方家第一个靠科举出仕的,从户部的给事中做起,一直做到户部尚书兼尚宝司少卿。这个方大人有点怪,只有一个正妻,没有妾室,一儿一女都是嫡嗣,儿子就是去春闱的状元郎方少卿,女儿方少莹自幼就被皇太后带在身边在内宫教养……”
  顾夕颜脑袋一轰。
  方少卿?会不会是同名同姓?


第十七章 书斋夜探

  顾夕颜没有想到会这么快再次听到“方少卿”这个名字,怔了怔。
  端娘见状,以为她是在担心方少莹也在崔大姑那里学习,怕自己被比了下去。在一旁插嘴道:“姑娘也不用担心,她们家是权臣,我们家可是士族。当今天下的读书人,有谁不知道舒州顾家的,那崔大姑在姑娘面前也不敢随意乱来的。”
  士族,历史上的那些曾经叱诧风云的士族如果不是权臣,有什么资格摆士族的谱?
  不过,这些话也不必说给端娘听,白白让她操心而已。
  顾夕颜强压住心事,笑了笑,心里还在回味刚才赵嬷嬷讲的话。
  端娘误以为顾夕颜不相信自己的话,强调道:“姑娘如若不信,问问赵嬷嬷。顾家的先祖文公写了一本《四书注解》,如今是举业必读之物,德公写的《说文解字》是士子必读之书,天下只有是识字的人,就没有不知道顾家的……这是远的,就说你祖父,是夏国赫赫有名的史家,他写的《十六朝简史》连皇上的书房都收藏了一本,我们家老爷,可是熙照二百九十九年以来第一个三元及第的状元……”
  赵嬷嬷也笑道:“要不这样,夫人嫁进来的时候,刘家给了三十万两白银的陪嫁呢……”
  三十万两白银?
  折合人民币是多少?
  顾夕颜觉得自己的眼皮都在跳,不解地问:“那家里怎么会这么拮据?”
  赵嬷嬷苦笑道:“老爷一个读书人,哪里知道世道的艰险。今天买张什么石版用一千两,明天买幅字画有五百两,后天又买块破瓶子回来说是值一万两,家里哪经得起这样的折腾……夫人现在,也是没有办法了!”
  算算时间,顾夫人嫁进来也就七、八年的时间,三十万两白银的陪嫁,就这样……顾夕颜问道:“难道就没有人管管?”
  赵嬷嬷笑着说:“管,谁管。老太爷、太夫人一早就去了,几个兄弟都是旁支,在舒州老家,平时根本就不来往。大姑娘的嫡母白夫人出身寒微,在老爷面前不敢说话;连夫人性子柔顺,老爷说什么是什么;刘夫人那更是个和稀泥的,要不是夫人身边有几个精明的陪房嬷嬷嬷,刘家也不是救济一些,这日子还指不定过成怎样呢……今年过年的时候夫人实在是没脸再去刘家支银子了,要不然,怎么会把柳亭租给了一个戏子呢?”
  端娘听了长长地叹了一声:“只望府里还撑几年,莫等二姑娘出门的时候太寒酸就好。”
  赵嬷嬷笑着安慰端娘:“瘦死的驼骆比马大,烂船还有三斤钉呢。”
  顾夕颜脑盘一转,试探着地问:“如果嫁给了皇家,要不要陪嫁?”
  两人俱是一怔,赵嬷嬷小心冀冀地说:“要肯定是要的,不过那只是象征性的要一点。一般为了彰显皇家气派,宗人府会给女方数量不菲的聘礼,算起来女方根本就是稳赚不赔的。就象那年陵王娶妻,把整个白虎大道都堵得水泄不通,我活了那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看到……
  顾夕颜心不在焉地微笑着听着。
  但愿这才是顾老爷要自己去选妃的真正原因?钱能解决的问题一般都不是什么大问题。
  可不知为什么,顾夕颜一想到顾老爷看自己那似笑非笑的脸和阴森的目光,就心底隐隐生出不安来,觉得事情肯定不是这么简单。
  几个人正说着话,横月进来问午饭摆在哪里。顾夕颜在赵嬷嬷面前更加尊重端娘,就要听端娘的意思。端娘知道她这是在给自己长脸,也没有多说什么,做主把饭摆了了西厢房,三个人说说笑笑地吃了饭,雨也停了,空气中飘浮着一股泥土特有的腥味,赵嬷嬷谢了顾夕颜,坚持要回去,顾夕颜又说了几句“常来坐坐”之类的客气话,让端娘亲自送赵嬷嬷回去。
  顾夕颜还是对明天的上课有点不安,她叫了横月:“你给我找几本我常读的书来,我要好好温习温习。”
  明天就要到崔宝仪那里上课了,按常理,中途突然接收了一个学生,怎么也应该考一考她的水平吧。顾夕颜到不怕自己的水平差,怕就怕说出什么不合适的话来,露出了马脚……
  横月为难地道:“姑娘来的时候没带什么书来……”
  顾夕颜一听也觉得头痛,到是墨菊出主意:“要不,我们到溶月斋去借几本?”
  顾夕颜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就催着横月和墨菊快去。
  两人出门没多久,有个七、八岁的男童跑来说是丁执事身边的童仆,给顾夕颜送信来的。杏红领着他进了门,小孩子非常机灵地给顾夕颜请了安,奶声奶气地问:“丁执事让我来问问,二姑娘有什么话要问?”
  顾夕颜沉吟了半晌,说:“我想见丁执事一面,让他安排安排!”
  屋里的人俱都脸色一变,小孩子立刻应声而去。
  不一会,端娘回来了,顾夕颜隔着窗子看见杏红正和端娘嘀嘀咕咕的,她笑了笑,回床上午休去了。
  午睡醒来,横月和墨菊也回来了,两个人都沮丧着脸:“那个桂官说了,溶月斋的书没有老爷的手书,是一律是不外借的。”
  真正的读书人脾气都有点这样,借钱好说,借书不干。
  顾夕颜不以为然。
  墨菊补充道:“我和横月姐姐又去求了夫人,夫人没见到,说是到什么工部侍郎家里去了,我们跟宋嬷嬷说了,宋嬷嬷说老爷早朝还没有回来,这事就是跟夫人说夫人也没有办法,这是顾家几百年的规矩,溶月斋的书不外借的。”
  顾夕颜长叹了一口气,请了端娘来商量,想买几本书。
  端娘也为难:“现在已经是下午了,出府要提前到夫人那里拿腰牌,如今夫人又不在家……”
  顾夕颜鄂然。
  怎么和那些小说电影里写的不一样啊?
  那自己怎么可能出去考察市场,嫌点小钱防身保命啊!
  顾夕颜非常苦恼。
  端娘却使了一个眼色让几个小丫头都出去了,附在顾夕颜的耳边道:“姑娘莫急,大姑娘当初也是常常背着老爷去溶月斋的……我来想办法?”
  顾夕颜大喜,催着她快去。
  到了晚上掌灯时分,雨又开始下起来,天空乌云密布,乱起了一阵凉风。
  顾夕颜和端娘草草吃了晚饭,两人穿了木履,各披了一件蓑衣,没敢提灯,鬼鬼祟祟地从林中穿到了角门,角门前正有一个人神色焦急地在等她们,顾夕颜上前一看,竟然是赵嬷嬷。赵嬷嬷塞了一把钥匙给端娘:“快去快回,我留着伍婆子吃酒,最多也只能留她两个钟头……”
  端娘和顾夕颜忙向她道谢,并保证一定会按时回来。
  出了角门,两个人又蹑手蹑脚,小心翼翼地走在青石小径上,哗啦啦的大雨在空中交织成了一道雨帘,身边不时发出雨打树叶的沙沙声,天色暗的象是午夜。
  顾夕颜突然生出荒谬之感。
  真是的,难怪人家说谎言就象一个大雪球,越滚越大。自己现在不就象个雪球似的……为了不露马脚,快成贼了!
  到了溶月斋的大门,端娘上前轻轻叩了叩,立刻有人来开门,顾夕颜一看,竟然是那天那个伏在大榻脚上叫欢陵男孩的。
  端娘立刻从怀里掏出一名东西塞给了欢陵,低声说了一句“辛苦了”。
  欢陵面无表情地将那包东西揣在了怀里,冷冷地说:“快点!”
  端娘点了点头,带着顾夕颜进了溶月斋的大门。
  两棵参天樟树依旧如伞似地尽职地蔽着溶月斋的那七间主房,呼啦啦的狂风聚雨只能让它的枝叶曼妙起舞……
  端娘把顾夕颜带到树下,忙她脱了蓑衣:“快去,我在这里等你。”
  顾夕颜拿出吃奶的劲跑到了正房的屋檐下,还好身上只被溅湿了一点点。
  她进了屋,从怀里掏出端娘给她的火折子,在空中轻轻摇了摇,象香烛一样细长的的火折子立刻发出温暖的桔色光芒,顾夕颜不敢担搁,立刻跑到书架前翻起来。
  靠着大画案的书架放的有点凌乱,有些书还夹着书签,一看就是顾老爷常常复阅的,顾夕颜不敢乱动,怕被看出有什么不妥的地方来。
  她在那些收拾得整整齐齐的书架上找书。
  全套的四书?嗯,是一定要看的,《声韵起蒙》,墨菊说的起蒙之书,也得拿一本……《十六朝简史》,也拿去看看,《歌赋》,要一本,《农业要略》,什么东西?
  顾夕颜把手里的几本书放到地上腾出手来翻,竟然是一本图文并茂,告诉人们怎么种水稻和使用风车的书。顾夕颜犹豫了一下,把这本书放回了原处。过了一会儿,她找了一套自称踏雪寻梅的作者写的游记。顾夕颜大喜。这对她了解夏国的地理人文非常有好处。她又找了一本《绿轩夜话》的书,翻了翻,写的都是某年某年间的轶闻趣事。
  收获太大了。
  顾夕颜吹了火折子抱着书准备离开,窗边传来的雨声“叭啦叭拉”地象落豆子似的。
  还是找个什么东西把它包起来,要不然挡一挡也好。
  顾夕颜站在书架间左顾右盼,屋子里没有什么多的东西,前面不远的大榻上倒是有迎枕、靠垫一一俱全,可问题是能拿吗?顾夕颜想了想,决定把身上穿的襦裙脱下来抱书,反正是夜晚,等会又穿着蓑衣?
  她正解了裙子蹲在地上包书,屋内突然传来一声非常非常轻微的“吱呀”声,顾夕颜好奇地抬头,一个黑影从大榻旁的窗户里翻身而入,动作非常的灵巧轻盈。
  顾夕颜正想出声问一声“谁”,一道闪电划过长空,把屋子里照得通明。
  被书架挡住了身影的顾夕颜把来人看了个一清二白。
  那是一个蒙面的女子,身体修长,稼纤合度,肩头露出的剑鞘在幽暗的室内发出冰冷的光芒。
  这是个怎样的情节?
  顾夕颜觉得自己都有些糊涂了。
  不过是来找几本书给自己恶补一下,怎么就遇到了一个背剑的侠女呢?
  不,说不定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大盗也不一定哦!


第十八章 补习老师

  顾夕颜在现代只是一个普通的白领,她的百米短跑都从来没有超过14秒,平常遇到人多的地方决不看热闹总是绕道而行然后事后去追问那些看热闹的人……遇到这样的情况,当然是屏声静声地缩在书架角落等着那人离开!
  豆大的雨声夹着那女子沙沙的翻书声。
  偷东西就偷东西,翻书干什么?顾夕颜觉得自己都快要窒息了,心中不停地祈祷那女子快点走。
  可事情总是与人的愿望相违背的。
  女子轻盈的脚步声渐渐向顾夕颜走来,沙沙的翻书声也越来越清楚。
  顾夕颜只觉向全身一阵燥热,血都涌向了头部,额头的汗珠直流。
  如果自己跳起来高喊一声,不知道是那女子的剑快还是自己的声音快?
  想到这里,顾夕颜又泻了气。
  就算自己的声音快就又有何用,等人冲进来,说不定自己早就被这女子一剑刺死了。
  就在这犹豫中,那女子离顾夕颜又近了几步。
  当断不断,其事必乱。
  顾夕颜在心中默默地念着这几句,深吸了几口气,张开眼睛刚要一跃而起,眼前却掠过一道银光,离她不远的黑衣女子发出一声沉闷的“哼”声猛地倒在了地上。顾夕颜吓忙抱膝将自己再次缩成了一团。
  只见那黑衣女子迅速从地上跃了起来,一个乳燕穿林从半开的窗户中翻了出去,外面立刻传来一阵让人牙根发酸的金属撞碰声。
  一个商场几千名女职工,顾夕颜凭什么到顾客服务部去?
  因为她遇强则强,够冷静!
  顾夕颜抱起用襦裙打好的包裹就往门外冲去。
  端娘还在合抱粗的古树边探头探脑的,顾夕颜拉起她就往外奔:“快走,好象有人来了!”
  端娘一听,比顾夕颜还急,两人飞速地跑出了月溶斋。
  顾夕颜一手抱着书,一手提着木履和端娘狼狈地跑到了角门,看见赵嬷嬷那张略有点焦急的脸,顾夕颜的心才略微跳得正常了些。
  “怎么搞成这个样子?”赵嬷嬷不解地问。
  顾夕颜支吾了两句,说了声“容后再谢”的话,拉着端娘回到了勿园。
  亲自督促横月将木履、蓑衣等特收拾干净,自己又洗梳了一番,顾夕颜这才透了一口长气。
  那女子在找什么吗?肯定不是偷钱?溶月斋除了书还是书,难道还有什么宝物藏在那里不成?所以顾老爷派了四个童子在那里守着?
  顾夕颜越想越觉得今天在月溶斋的遭遇很神秘,那些平时看过的小说、电影的情节一一浮现在她的脑海里,直到横月过来催她休息,她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有好好地读读这些冒着生命危险从溶月斋偷来的书!
  第二天一大早,顾夕颜顶着两个黑眼圈去给顾夫人请安,顾夫人戏谑地说:“怎么,昨天去做贼了!”
  顾夕颜心虚,吓了一跳,老老实实地说:“爹爹说今天让我去崔大家那里上私学,我,我怕丢了丑,所以昨天一直看书看到了快天亮的时候。”
  顾夫人见顾夕颜神色萎靡,象被打了霜的花骨朵,笑着打趣:“今天只是去见见面,商量好上学的时间……”
  顾夕颜听得精神一振,腆着脸求顾夫人:“母亲帮我说说,过几天再上课……”她一副小女孩的娇柔模样,看得一向对她有所顾忌的顾夫人也心中发软。
  顾夫人姓刘,名彩霞,父亲刘三多是江南大贾,母亲杜月霜是江南落魄士族之女。刘杜两家结亲,本来就是利名的结合,杜家要刘家的钱,刘家要杜家的名。杜月霜嫁到刘家后,只生下了一儿一女,儿子叫刘漫天,熙照285年的两榜进士,女孩就是刘彩霞,比刘漫天小了十一岁,长相、性格都象刘三多,是刘三多的心头肉,杜月霜却和刘三多相反,喜欢的是长相、性格都象自己的刘漫天,对刘彩霞一向冷冷淡淡的。刘三多毕竟是做父亲的,又常出门做生意,结果拖到刘彩霞十八岁了还没有说婆家。刘三多一慌,就把主意打到了杜月霜的一个族姐杜月霖身上。这杜月霖正是方少卿和方少莹的母亲,方继贤的正妻。刘三多几次备了厚礼亲自登门相求,每次杜月霖都态度冷淡地婉转拒绝了。到是杜月霖的公公方侯爷,拿刘家的黄白之物拿到了手软,亲自出面给刘彩霞做媒,许了刚刚死了妻子的翰林院待讲顾宝璋,也就是顾夕颜的父亲。
  顾宝璋比刘彩霞大了十五岁,又死了两任妻子,大女儿只比刘彩霞小三岁,放在任何人身上刘三多都不可能同意。可顾宝璋不同,他是夏国历史最悠久的士族顾家的后人,本人又是夏朝第一个三元及第的状元。刘三多有的是钱,愁的就是怎样挤进贵族的圈子,这事一拍即合,他三十万两白银嫁女儿,一时间轰动夏国。可事情总是两面的,顾宝璋虽然娶了这样一个财多星,坊间却都传这顾家是为了刘家的钱财才结的这门姻缘,特别是在士林中,普遍都认为顾宝璋自甘坠落,有辱门庭……
  刘彩霞在嫁进顾家之前,也只是一个在家里倍受宠爱的十八岁少女。突然给两个女孩做继母,实在有点难为她。大女儿顾朝容还好说,母亲白氏虽然也是士族出身,但白家早已落魄,有时还有顾家救济一二;二女儿顾夕颜却恰恰相反,母亲连氏出身夏国最显赫的名门之,嫁给顾宝璋的之前被称为岭南第一美女,在江南红袖学院求学的时候被称为红袖三杰之一,颇有文名,当年顾连联姻,不知道被多少学子士林称赞……出身门第的不同,加之两姐妹的性格、年纪不同,顾朝容和刘彩霞到是相安无事,而顾夕颜就完全不一样,她伶牙俐齿,娇纵蛮横,曾当着家里人的面问刘彩霞:“你说要是你没有三十万两白银的陪嫁,我爹爹会不会就娶了湖州吴家的姑娘呢?”令刚刚出任顾夫人的刘彩霞尴尬不已,可偏偏家里上上下下的人都宠着她,令顾夫人有苦说不出。
  后来不知怎地,顾夕颜被送回了舒州的老家。顾夫人当时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但这几年,她心底却没有完全忘记这个继女,寻思着最好是早早地说门亲事把她直接从舒州嫁出去。可就在两个月前,大姑娘突然让人传话,说是要把二姑娘接回府来好好教养几年……她如临大敌,没想到顾夕颜回府后却和小时候完全不一样了,顾夫人心里只有喜欢,以前被顾夕颜整怕了,现在没有多的要求,只希望能和和美美的,平安无事地过到顾夕颜出嫁。
  顾夫人和顾夕颜吃了饭亲自带她去崔大姑住的地方拜访崔大姑。
  崔大姑住的地方在守园的东边,本就是内宅的一角,它的南边隔着一个林子就是勿园,西边隔着一个远香湖就是现在秦大姑的住的柳亭,有一个角门通着勿园前的通道,平时锁着门,到顾夫人手里拿了钥匙就可以直接开门进去,但顾夫人为了表示为崔大姑的尊敬,特意坐轿出了内院绕到东边登门拜访。
  东边的那扇门,原是顾府内宅的一个东边角门,后来崔大姐租了这房子,顾夫人就把这角门给崔大姑做了大门,崔大姑两年前把这里修缮了一番,做成了一个两扇的广亮门。顾夫人和顾夕颜进去的时候,门外有一辆青帷马车刚刚启程,古朴的车撵,雄伟健壮的马匹,神态沉稳内敛的马车夫,一一说明着车主人的身份地位和行事风格。
  顾夫人打量了那马车好几眼,“咦”了一声,说:“这不是少莹的马车吗?”
  少莹?方少莹吗?
  顾夕颜没想到第一天拜访崔大姑竟然就遇到了方少莹。
  不知道叶紫苏如何了?
  顾夕颜思忖着。
  她当时还不知道顾夫人和方家之间的关系,听顾夫人说这话的时候语气亲昵,一副与方少莹很熟捻的样子,不禁问道:“母亲和方少莹常来往吗?”
  顾夫人顿了顿,含糊地说:“我们是姨表亲嘛!”
  顾夕颜看顾夫人说话的底气不是那么足,笑了笑,聪明地没有再追问下去。
  崔大姑在一间布置素雅的小厅里接待的她们,柳儿立刻象几盒子礼品递了过去。崔大姑之前肯定已经知道她的来意了,和顾夫人寒暄了几句后就开始打量顾夕颜。
  顾夕颜也真趁着这个机会打量崔大姑。
  她看上去很年纪,大约二十七、八岁的样子,身材修长,稼纤有度,皮肤白皙,鹅蛋脸,高鼻梁,大眼睛,嘴唇象花瓣一样丰盈,象一朵正在盛开的牡丹花,雍容、艳丽,不象一个教书的先生,反而哪家的贵夫人。
  顾夕颜想起赵嬷嬷对她的评价,不禁鄢然一笑。
  看来,每个人都有很多面啊!
  大家象征式地喝了几口茶,顾夫人就直奔主题,说明了来意,崔大姑也没有多费话,说:“我已接到皇贵妃娘娘的手信,前两天顾学士也曾亲自登门拜访。家父在世时曾在松壑书院坐馆,多亏了顾老太爷的照顾,拜师之事就不要再提,就当是个侄女,常常到我这里来走动走动……”
  顾夫人显然是不知道顾朝容和顾宝璋都曾和崔宝仪说过这件事,诧异的目光一闪而过,她和崔宝仪寒暄了几句,定下了秋夕节后开课,每三天来一次的约定。
  从崔宝仪那里出来,顾夫人的精神明显的有点恍惚。
  顾夕颜也想着自己的心事。顾夫人既然和那方少卿沾亲带故的,不知道能不能通过她知道一点叶紫苏的消息!
  不管是从女人的角度,还是从八卦的角度,她对这个有勇气抛夫弃女和情人私奔了的女人还是很关心的。


第十九章 历史风云

  两人回到内院,离吃午饭的时间还早,顾夕颜又陪着顾夫人说了一会闲话才回到自己的屋里,她找了端娘,问清楚了顾夫人和方家的关系,想打听叶紫苏的消息的心更强烈了。不过,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昨天夜里,她把从月溶斋借来的书囫囵吞枣翻阅一翻,发现了一些很趣的事。
  顾夕颜昨天最先翻的是那本《声韵启蒙》,内容和她以前读过的差不多,因为以前没有背过,所以现在恶补时间上了来不及了,她翻了一遍后就放下了。
  然后她翻的是《四书》。“四书”指的是《论语》、《孟子》、《中庸》和《大学》四本书。其中《论语》、《孟子》分别是指孔子、孟子及其学生的言论集,而《大学》、《中庸》则是《礼记》中的两篇,都是孔子的作品。在这个时空中,四本书名字不变,内容不变,思想体系不变,而它的作者竟然变成了李朝阳,孔子和他的学生们都变成了李朝阳杜撰的故事人物……
  这也是为什么顾夕颜一大清早起来就有了两个黑眼圈的原因之一。
  她一回到屋里,就关起门来迫不及地翻起那本《歌赋》。什么李白的《静夜诗》啊,孟浩然的《春晓》啊,李商隐的《无题》啊,还有李清照的《声声慢》等等,唐诗宋词的名家一网打尽,作者亦叫李朝阳!
  失笑中,她开始翻阅那本《十六朝简史》。
  人类的起源当然是差不多的,生吞活剥,然后有了火,开始种地狩猎,有了贫富悬殊……历史的浪花在五百年前开始有了别样的风情。
  夏历1544年冬,夏国万基皇朝的第十一任皇帝李嗣病逝。宰相刘意和、平章政事杨冀、太子太傅顾之瑾,禁卫军统领李朝阳被任命为顾命大臣,和年轻的皇太后顺宁鲁氏一起共同扶佐三岁的皇太子李厉治理这个共有十九个郡的帝国。和所有的历史一样,刚开始,他们君臣一心,抵御着来自各方面的压力,渐渐地,他们占住了脚跟,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之间开始在利益的分配、政治的见解上产生了大大小小的分歧。宰相刘意和和平章政事杨冀是当时士族的代表,而太子太傅顾之瑾则是当时文坛的领袖,只有名不见经传的李朝阳,年纪轻轻,出生寒微,靠娶了顺宇皇太后的嫡亲妹妹而得到了皇太后和她娘家的支持,开始独揽朝纳,铲除异己……不到两三年的功夫,刘意和、杨冀、顾之瑾纷纷倒下。
  但是,有权力的地方就会有争斗,万基皇朝新的矛盾又产生了……李朝阳和顺宁皇太后之间开始了最后的庙堂之争!
  事情有了开始就会有结果。夏历1551年,李厉禅位于李朝阳,和顺宁皇太后迁居人烟罕至的陇安郡。陇安郡改名凤台,原属陇安郡的融州、古州、白州、岩州、党州、当州属凤台辖治,税赋、军政自治……
  夏历1552年春天,李朝阳在原帝都剑南郡益州称帝,年号太初,开始了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戊子变法”。撤中书省,设内阁,撤郡守,设布政司、按察司、兵马司……将矿业、煤业、铜业、铁业、盐业等以拍卖的方式进行特许经营……
  夏历1552年秋天,太初皇朝的泓文馆在皇帝的亲自督促下出版了四书五经、诗词歌赋,冬天,朝庭开始改士族举荐制为科举选士制,《四书》成了举业必读之物,原太子太傅顾之瑾的《四书注解》也随之而诞生,四年后,顾之瑾的儿子顾允写了一本《说文解字》的书,得到了李朝阳的肯定,并在李朝阳的支持下开始在夏国推行简体字,开办官学。与此同时,各种私学也应运而生,最著名的就是由顾之瑾开办的江南松壑书院……
  同年,李朝阳开放了江南郡、海南郡一带的海岸,在海南郡设立了直属朝庭管辖的海事司,在淞江的明岛建立了夏国最大的船坞和码头,建造大型海船,开始了夏国远洋贸易的历史……
  大力支持民间贸易,鼓励经商,李朝阳亲任制造司少卿,在他的带领下,制造司研究出了玻璃、水银镜子、瓷器、织机、四轮马车等,大量的玻璃器皿、精美的瓷器、华丽的丝绸开始随着庞大的海船出国……
  九年的努力,夏国的历史达到了鼎盛,出现了“四夷来朝”的景象。
  夏历1561年,李朝阳选中江中郡建立新的帝都,皇宫的名字叫“紫禁城”,城中四条主要的大道分别叫“青龙”、“朱雀”、“玄武”、“白虎”,整个皇城设立八十一坊……这个时候的李朝阳,已有45岁了,他的身边从头至尾只有一位女性,也就是顺宁皇太后的妹妹、太初王朝的第一任皇后小鲁氏。而小鲁氏多年前流产后就再也没有怀孕的迹象……
  夏历1566年,太初王朝的帝都搬迁到了江中郡,皇帝住进了金壁辉煌的紫禁城里,紫禁城里有乾清宫、坤宁宫、慈宁宫……
  就在太初皇朝上下都沉浸在新帝都搬迁的喜悦气氛之中时,被李朝阳封为蜀山王的内阁首辅、文渊阁大学士兼户部左侍郎、工部侍郎、尚宝司少卿沈希言5岁的幼子沈雪迟却被李朝阳接到后宫,由皇后鲁氏养育……一时间,太初王朝云涌风起。
  夏历1568年,夏。李朝阳在沈希言的陪同下回剑南原皇宫红城……他们再也没有回来。被李朝阳打击的抬不起头来的各地士族趁机纷纷起兵,太初王朝迅速土崩瓦解,皇后鲁氏和沈雪迟不知所终……
  夏国陷入了军阀割据、群雄遂鹿的战乱时代……
  夏历1814年,经过246年纷战,夏国一分为六。前朝李氏后人依旧蜗居在凤台,自成一派;沈希言的后人则牢牢掌握着剑南郡,那也是他们的祖藉和发源地;庶族出身的齐氏占据紧靠连云山气候条件最恶劣的连云郡、关内郡、关东郡3郡;山南郡士族郑氏占领产金矿的陇东郡、北江郡、山南郡3郡;南河郡士族吴氏占据淞江以北最富庶的河南郡、平河郡、平川郡、南河郡4郡;江南郡士族杨氏占淞江以南的陇右郡、淞平郡、江南郡、平原郡、江中郡、岭南郡、南海郡7郡,成为当时最大的军阀。
  夏历1815年夏,黄发碧眼的加贝纳尔人入侵,在杨氏特使宋北归的游说下,六股势力拧成一团共抗外敌。
  夏历1816年春,加贝纳尔人战败,退兵。杨氏、齐氏、郑氏、吴氏、沈氏、李氏在明岛召开了六边会议,杨氏承认其他五家的管辖权,封五家家主为国公,五家需尊杨氏为帝,每年上缴钱帛若干,亲卫不得超过三千……李氏、沈氏、齐氏率先在协议书上签字,郑氏、吴氏被迫答应。
  这就是近代史上有名的“明岛议协”。
  夏历1816年夏,杨氏家主杨萌在江中郡紫禁城称帝,定年号为熙照。齐家家主被封为燕国公,郑家家主被封为凉国公,吴家家主被封为晋国公,沈家家主被封为蜀国公,李氏被封为凤国公,熙照王朝在历史的舞台正式拉开了帷幕……
  后人记前史,一套厚厚的《十六朝简史》到此收笔,顾夕颜却掩卷巧笑。
  李朝阳,李朝阳,天下间哪有那么多的巧合……那个五百年前兴起的基督教也要抽空去拜访拜访才是,说不定,又有什么有趣的发现也不一定哦!
  墨菊隔着竹帘又向里面望了望,二姑娘这次闭着眼睛倚在秋香色的大迎枕上,嘴角含笑,整张脸如幽幽生辉的白玉般透着让人舒心的光华。
  杏红跟在后面小声地问墨菊:“还在看书吗?”
  墨菊摇了摇头:“好象睡了!”说完,轻轻地撩开了帘子,蹑手蹑脚走了进去,将一床薄薄的七彩绢绸夹被盖在了二姑娘的身上,复又蹑手蹑脚走了出来。
  闭着眼睛的顾夕颜美目微张,又轻轻合上。
  看了一天的书,她的确累了。
  太阳渐渐偏西,屋子里的光线一点一点地被黑暗蚕食。顾夕颜再张开眼睛的时间,屋子里已是一片暗黑,她睁着眼睛,半刻后就适应这样的光线。
  李朝阳,最后在剑南郡的旧皇宫失踪了,和那个叫杜希言的一起,是阴谋,还是另有隐情……不管怎样,这个前辈都值得尊敬。做了皇帝,把四书五经、唐诗宋词剽窃的那样彻底,还能生产出玻璃、水银镜这样方便日常生活的东西,也能造出织机、海船这样复杂的机械……真是个天才!
  他以前到底是干什么的呢?理科博士?文学爱好者?大商人?……
  顾夕颜一边假设,一边否认。自己是读中文系的都背不全一本《诗经》,更何况海船这样需要极高技艺和创造力的东西。而现,这个叫李朝阳的人创造了这一切,改变了夏国人的生存环境和生存状态,最主要的,还是他为这个古老的帝国加入了新的文化……
  这样的人,才能称得上是英雄吧!
  顾夕颜微笑着。
  自己的位置又在哪里?


第二十章 盛京秋夕(上)

  夏国是一个古老的农业帝国,以农为本,象征着播种和丰收的传统节日迎春和秋夕就变得非常重要而有意义。
  迎春节是在每年的正月十五,它标志着严寒的结束,春天的开始,从这一天开始,大地复苏,万物生长,播种的季节到了。迎春节的前三天,天子开始斋戒,到了迎春日,还要亲自带领三公九卿诸侯到祈年殿祈春,祈求全年风调雨顺。
  但在民间,八月十五的秋夕节更受欢迎。在火耕刀种的年代里,秋夕代表着丰收,只有丰收了大家才可能度过漫漫的寒冬,继续生存下去。所以每当秋夕节来临之时,大家都会大肆庆祝一番,这也是在寒冬前最后族人相聚的机会。这一天,也是掌管生育和姻缘的月神娘娘的生日,家家户户还会设香案摆祭品为月神娘娘庆生,希望它能保护家族人丁兴旺,平安顺利,繁荣昌盛。每年的这个时候,官府就会组织灯会,一些杂耍艺人也会在集市上表演舞火龙、采莲船、砌宝塔等传统节目,教坊还会选一名绝色美女扮演月神娘娘进行游花车,平常一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士族闺秀们也会放下矜持,和贫家小户的姑娘们一样出门游玩、观灯赏月。这一天还流行把自己的心愿写在灯上到河边去放天灯,祈求月神娘娘能给自己牵一桩好姻缘,结了婚的妇人也喜欢放天灯,希望月神娘娘能看到自己的祈求,保佑婚姻生活幸福美满或是生育男嗣为夫家开枝散叶……当然,这也是才子佳人偶遇的好机会,因此而促成了不少的好姻缘。有一曲流传甚广戏剧《花亭会》就是以此为蓝本进行创作的。
  总而言之,这是一个狂欢的节目。
  这些都是顾夕颜在那本《绿轩夜话》中看到的。
  熙照皇朝的现在,有点象历史上的明朝中叶,虽然商业贸易活跃,但在传统观念的影响和统者下意思地限制下,商人的身份地位并没有得到应有的尊重,他们受到严格的等级制度限制。迎春节通常他们是没有资格出席或是参加的,这样,不分男女老幼尊卑普天同庆的秋节夕就渐渐变成了身怀巨资的商贾们炫耀资本的好机会。他们常常会以家族的名义组织灯会或是杂耍班子进行表演,扩大声誉。所以虽然离秋夕节还有二十几天的时候,家里的丫头嬷嬷都在谈论着今年的秋夕节晚上的表演,谈论着去年谁家的花灯最新奇,谁家的杂耍班子最好看,去年秋夕节流行的是怎么样的衣饰,今年可能会流行怎么样的衣饰等等……顾府也开始大扫除,挂花灯,布置祭拜月神娘的祭品,府里各房的丫头嬷嬷们也开始陆陆续续地收到秋夕节的秋裳。
  顾夕颜已经可以强烈地感受到秋夕节的气氛了。
  宋嬷嬷亲自来商量端娘顾夕颜秋裳的事:“……老爷上半年光是买欢陵进来就花了一千两银子,实在是有些捉襟见肘了……库里还有一匹四季团花的绡纱,是前年的贡品,你看行不行?”
  端娘听了的的确确吃了一惊,没想到顾府里的日子已经过成这样了,不禁问道:“一个小童,怎么花了一千两银子,这也是太……”
  宋嬷嬷的神色间闪过一丝不自然,忙岔了话题:“我听柳儿说,姑娘这几天一直在看书,还没有歇会吗?”
  端娘笑道:“姑娘年纪大了,比小时候坐得住了,更有姑娘的样子了。”
  两个人又说了几句寒暄话,宋嬷嬷就告辞了。
  顾夕颜在屋里也听了个只言片词,不停抚书沉思起来。
  端娘进了屋,看见顾夕颜正倚在靠窗的大榻上发呆,又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顾夕颜复新翻开书页,夹着一张小纸条,写着几个简短的字,“黄昏,溶月斋树林”。这是丁执事的小童送来的。
  要不要带个人去呢?毕竟是在古代,讲究的是男女受授不清,万一……
  吃了晚饭,顾夕颜还是决定一个人去。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伎俩鬼魅的事。
  她吩嘱横月:“我到外面散散步。”
  横月她们几个要等顾夕颜吃完了饭才开始吃饭,听顾夕颜这么一说,横月立刻放下碗要跟她一起去,顾夕颜笑道:“我只是在内院随便走走,还会丢了不成。”
  她出了勿园,慢慢走进了树边的树林,到了角门处,果然是虚掩着的。
  顾夕颜冷冷地笑了笑。
  看样子,顾家的这些角门开起来也不是难事!
  出了角门,小径上正有一个人长身而立,正是丁执事。
  他听到响声回头看见顾夕颜,立刻上前恭敬地行了礼:“不知道姑娘找我有什么事?”
  顾夕颜开门见山地问:“你常在外面走动,说说你听到的关于当今皇室的事。”
  丁执事脸色微变,语气慎重地问:“市井传言,大都不符……”
  顾夕颜打断他的话:“我又不是去立书写传,要它那么符合干什么?你直管说来就是。”
  丁执事犹豫了一会,问:“不知道姑娘要问哪些事?”
  顾夕颜问:“当今皇上有几位皇子?都有多大年纪?娶了王妃没有?……”
  丁执事沉默半晌,才轻声地一一回答。
  两个人的谈话持续了大约十来分钟,丁执事的悬着的心落了下来。
  看样子,怕是宫里有什么消息传来,姑娘是想了解一下情况。
  这样一想,两个人的谈话更加轻松。
  两个人正说的兴头上,树林里传来一阵折枝断叶的声音。
  顾夕颜和丁执事面面相觑,两个人非常有默契地收了声,互相点点头,各自散去。
  顾夕颜刚走了几步,就听到一阵低低的求饶声,声音怆惶而悲切,好象在什么地方听到过。
  她不由好奇地四处张望,发现就在不远处的一片灌木丛中伸出了一双白嫩的小脚来,它正朝着天空乱登。
  顾夕颜犹豫了一下,快步朝角门走去。
  谁知道是些什么事呢?有时候装不知道,大家见了面还留着三分情,面对面的坐实了话柄,只能逼着大家撕破了脸做决定……
  回到屋里,顾夕颜很快把这件事甩到了脑后,她躺在床上细细地在脑海里整理着丁执事的那些话。
  熙照王朝的第十一位君主杨涛今天四十四岁,是当朝皇太后方氏和先帝的的独生儿子,所以没有任何异议地登基为了王。按照熙照王朝的规矩,后宫配有皇后1名,妃子4名,嫔6名,婕妤9名、宝林18名、美人36名、选待若干名,可熙照的历任君主中没有一个将此名额填满的,当今皇上也不例外。他有1名皇后李氏,是凤国公的嫡女嫁过来的,2名妃子王氏和顾氏,顾氏就是顾朝容,王氏是皇太后方氏的亲姨侄女;1名嫔连氏,是顾夕颜母亲的堂妹,说起来还是顾夕颜的姨妈;1名美人吴氏,是皇上在当太子时的女官,江南湖州吴家的姑娘,还有几名选待。在熙照的历任君主中,不算是多,也不算是少的。他有五个儿子,三个女儿,还没有定太子。其中大儿子是吴美人所生,二儿子和大女儿是康嫔连氏所生,三儿子、四儿子和二女儿都是贤妃王氏所生,皇贵妃顾氏没有生育,最小的儿子和女儿都是皇后所生。五个儿子中老大、老二、老三都娶了王妃,老大生了3个儿子,老二生了1个儿子,老三生了5个儿子,四儿子去年和梁国公郑鹏飞的女儿订了亲,婚礼就定在明年的春天……
  选妃?给谁选,皇主还是五皇子吗?
  顾夕颜思忖着。
  那嫁给了皇帝的顾朝容又算什么?怪不得说世上最龌龊的地方就是皇宫了……她不由地撇了撇嘴。
  接下来的几天,顾夕颜埋头背那本《声韵启蒙》,她订了倒计划时间表,一定要在去崔宝仪那里上课之前把这本书背会。
  很快,顾夕颜过秋夕节的衣裳做来了,白色的裹胸,宝石蓝色的高裙拽地石榴裙上整齐地散满一朵朵的团花,团花上用金银丝线勾勒出图案繁杂的忍冬花、百合花、莲花、石榴花和牡丹花,非常的漂亮。
  端娘看着裙子却叹了一口气,大家的脸色也都不好,没有一个留露出平常女子见到新衣时的激动。
  顾夕颜有点奇怪,把裙子拿在手里左看右瞧了半天,也没有发现什么问题。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顾夕颜装作偶然间地问起陪寝的墨菊,墨菊才忿然地告诉她:“秋夕节的衣裳是有讲究的,未出阁的姑娘要穿百花不落地花式的裙子,告诉别人这位是姑娘家。姑娘这裙子不合规矩。”
  顾夕颜问:“非常不合规矩吗?”
  墨菊犹豫:“也不全是。只有那些寒门祚户的买不起新裙也会互相乱穿的……”说到这里,她又觉得失言,赶忙转移话题,“要不姑娘那天穿我们从舒州带来的那件百花不落地的绡沙。”说着,埋头在衣柜里把那条裙子拿了出来。
  顾夕颜只觉得眼前一花,真是百花不落地啊,没有一点缝隙,没有一片叶子,全是手工绣的大朵大朵的花朵,五彩缤纷,形态各异,象晚霞,象披帛,在幽幽的灯光下泛着绚丽的光华,显现出一种奢华的美丽。墨菊神色愉悦地说:“小姐,我们就穿这一件吧!”
  顾夕颜抚摸着裙上凹凸不平的绣纹,沉吟道:“把它收起来吧,就穿夫人给的那件。”
  墨菊失声道:“二姑娘……”
  顾夕颜微笑着坚持:“就这样了。”
  墨菊神色黯淡地将裙子收了起来,回头一看,顾夕颜眯着眼睛,好象睡着了似的。她轻轻地喊了一声“二姑娘”,顾夕颜没有动静,墨菊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顾夕颜听到墨菊出去的脚步声后微微地张开了眼睛,望着屋子里那尊青花梅瓶发起呆来。


第二十一章 盛京秋夕(中)

  秋夕节很快就要到了,在这之前,顾府发生了一件说大不大,说小也不算小的事。
  欢陵因为偷了顾老爷的一块砚台被夫人屋里的宋嬷嬷发现了,夫人作主将其仗毙了。横月墨香等丫头们当时都被宋嬷嬷叫到外院的去观刑,回来后大家都脸色苍白,战战兢兢了好几天才略略恢复了一些常态。
  行刑的时候顾夕颜并不知道,事后才听说。
  端娘很担心,商量顾夕颜:“那书是趁着还回去还是……”
  顾夕颜眼宇间有点悲戚,沉吟:“只有欢陵一个人偷了东西吗?”
  端娘奇道:“当然只有他一个人,胆子也太大了些。”
  顾夕颜说“书不用还回去了。”
  端娘不解,顾夕颜却呆呆地望着窗外葳蕤的大树发起呆来,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端娘心想:也是,欢陵已经死了,有什么只管往他身上推就是了。
  大家受了告诫,说话行事要比以前谨慎的多,屋子里常常是静悄悄的,秋夕节的气氛也好象受到了一些影响。
  秋夕节的前一天,宋嬷嬷来请顾夕颜,说是顾夫人要事叫她。到了顾夫人屋里,原来是为了秋夕节送节礼的事:“虽然说没有正式拜师,但崔大姑那里你还是要亲自去一趟,东西我已经给你准备好了,让宋嬷嬷陪着你去。”
  顾夕颜一一点头应下,又和宋嬷嬷去了崔宝仪那里。
  崔宝仪那里已经堆满了礼物,看样子顾夕颜她们并不是唯一想到要在秋夕节给崔宝仪送节礼的人。
  顾夕颜在崔宝仪那里象征性地坐了一会就告辞了,崔宝仪也没有多留她们,让一个称为伍嬷嬷的中年妇女送她们出门。走在庭院的林荫道上时,有人领了两个少女迎面而来。走在前面的少女容色绝美,发如鸦青,面如春花,目如秋水,身材欣长苗条,穿着浅绿色的罗衣长褂,神色清逸脱俗,犹如独自盛放在角落的一株水仙般淡然自若;紧跟在她身后的女子比她矮一个头,穿着一件粉红色的罗衣长褂,手里提着一个小小带盖竹篮,看不清里面装的些什么。她弱骨纤形,桃面杏腮,虽然比不上走在前面的少女,但也是个花肌雪貌的美人儿。
  伍嬷嬷远远看见这两个少女就停下了脚步,恭敬地低头侧身让步,顾夕颜却微笑着打量来人。
  那身材高佻的少女感觉到了顾夕颜的目光,不由在她们面前停下了脚步,笑道:“好标致的小姑娘,不只是哪家的姑娘?”说话的语气虽然亲切,却隐隐露着股优越感。
  伍嬷嬷立刻上前谄媚地回答:“回梳月姑娘的话,是顾家的二姑娘,刚从舒州回来,过了秋夕节就要到崔先生这里来上课了。”
  叫梳月的少女倨傲地朝顾夕颜点了点头,然后步履蹁蹁而去。
  宋嬷嬷好奇地问:“这是谁家的姑娘?”
  伍嬷嬷一边带着她们往外走,一边笑着解释:“是方姑娘的贴身婢女。”
  顾夕颜微笑。
  真是宰相的门房七品官,方家一个贴身婢女就能对大臣的女儿这样,可见在庙堂上的盛焰了!
  两人回到顾夫人那里回话,远远的,就看见几个丫头嬷嬷都姿态小心地站在小花园里。
  宋嬷嬷见状脸色一变,对顾夕颜道:“我送姑娘回勿园吧,夫人这里我去回话就是。”
  顾夕颜微笑着:“那就麻烦嬷嬷了。”
  宋嬷嬷心不在焉地朝顾夕颜点了点头,就疾步朝那群丫头嬷嬷奔去,顾夕颜趁机躲在了路边一棵合抱粗的大树后面。只见宋嬷嬷一去,那群人中就走出一个和宋嬷嬷差不多年纪的中年妇人,两人单独走到一边低声细语着。
  顾夕颜一路小跑回了勿园,她叫出墨菊:“你快去守园看看。”
  墨菊应声而去。
  顾夕颜有点焦急地在屋里等着,书也看不下去了。
  好容易墨菊来了,顾夕颜拉着她关上了门,问:“怎样了?”
  墨菊脸色苍白,喃喃地道:“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守园的人什么都不肯说。只知道宋嬷嬷被老爷打得只剩一口气了丢在花圃中央还不准请大夫……”
  顾夕颜倒吸了一口冷气,低头深思:“再去探,有什么事及时报过来”。
  到了晚上,守园那边有消息过来,说宋梅枝嬷嬷死了。
  顾夕颜心中恶寒,问墨菊:“报官了没有?”
  墨菊奇道:“死了一个下人,又是夫人娘家的家生子,报什么官啊!”
  顾夕颜眼神幽幽地望着墨菊,半晌说不出一个话来。
  她辗转反覆一夜未眠。
  第二天秋夕节,顾夕颜一大早起来就到守园去给顾夫人请安。
  薄薄的雾霭象层纱笼罩着守园,花圃里的花静静伫立,含苞待放,不知名的鸟儿叽叽喳喳地在花圃上飞来飞去,相互嬉戏,婉转啼叫着,静谧中蕴藏着盎然生机。而守园里的人个个面带戚容,一副如临大敌般的小心翼翼模样,就在离花圃不到五步远距离的地方营造出一股紧张而压抑的气氛,把守园径渭分明地分割成了两个世界。
  顾夫人早已起来,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面无表情,平常看上去婉约的眉眼此刻却显得那样的呆板。她身边伏伺的人已换上了顾夕颜在抱厦里见到的田嬷嬷。
  顾夕颜依照规矩给她敬了茶,顾夫人强打着精神应付她:“你先回去吧,晚上让端姑姑陪着你出门走走,盛京这两年的灯会办得很热闹的。”
  顾夕颜比平常表现的更乖巧地听着她吩嘱,门外却传来柳儿慎重的禀告声:“夫人,老爷屋里的树香来了。”
  柳儿的声音还没有落,屋子里的气氛立刻变得有点剑拔弩张的味道。
  顾夕颜低着头假装喝茶,却偷偷地窥视顾夫人的表情。
  顾夫人低垂着眼睑,一副闭目养神的平淡形象,可拿着茶盅的手如筛糖似地轻轻地抖着,泄露了她此刻的心情。她声音平静低沉地道:“请他进来吧!”
  柳儿应了一声,不一会儿,树香就撩帘而入。
  树香也没有了顾夕颜第一次见到他的样子,圆圆的小脸煞白煞白的,象宝石一样熠熠生辉的双眼黯淡无神,整个人象霜打了的茄子似的没有精神。
  他一进来就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给顾夫人叩了一个头,轻声地说:“老爷让小的来给夫人说一声,就说今天是秋夕节,老爷要在瑾园请客,夫人安排一下。”
  树香的话音刚落,顾夫人就猛地睁开了双眼,眼眸中一片祥和平静,嘴角也挂上了笑意,拿茶盅的手也不抖了,好象已经恢复了平常的温和大方。她轻轻地说:“老爷可把请客的名单让你带过来。”
  树香忙不迭地从衣袖中抽出几张纸递了过去。
  旁边的田嬷嬷上前将纸接住,顾夫人又轻轻地说了一句:“知道了。”
  树香一听,如获大赦般地站了起来,说了一声“那我走了”就一溜烟地跑了。
  顾夫人低下头来,轻声地问:“都请得些什么人?”
  田嬷嬷打开纸,念道:“礼部尚书邵敏,工部左侍郎方少锋,刑部右侍郎雷震,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李选文。”
  顾夫人静静地听着,没有抬头:“你按规矩下去准备吧!”
  田嬷嬷轻声应了一声“是”,然后蹑手蹑脚地下去了。
  顾夕颜趁机告辞。
  顾夫人抬头望着她。
  就在这一瞬间,顾夕颜发现顾夫人脸上已出现了倦怠之色,好象老了十岁似的。
  从守园里出来,她听到树林边有人小声嘤嘤地哭泣。
  顾夕颜叹了一口气,悄然离开。
  晚上很快就到了,顾家和往常一样,把家里的仆从都招集到一起,然后顾老爷和顾夫人两人一起给她们放了红包,留下了几个年长稳重的嬷嬷,其他人吃过晚饭都可以出去游玩。顾夕颜是府里的姑娘,自然不能参加发红包的仪式,只听到墨菊回来感叹:“还担心今年不能出去游玩了,谁知道夫人和老爷两人亲亲热热的,我们也得了红包……”
  顾夕颜心里又是一冷。
  她的屋里都是小丫头,按规矩应该是端姑姑留下来值夜,踏浪却主动要求值夜:“端姑姑几年没回盛京了,难得遇到这样的时节,又有老姊妹们相陪,还是出去玩玩吧。我是好静不好动的人,留下来守屋。”
  横月眼珠子一转,说:“这屋子里我年纪最长,还是我守屋吧。你们陪着二姑娘出去逛逛。”
  端娘笑道:“你们都去玩吧,今年我守屋,明年你们再一个一个轮流着。”
  横月道:“那怎么能行,二姑娘那里得有个稳妥的人陪才是……”
  端娘笑着说:“你们不用担心,我请了赵嬷嬷今天陪着姑娘逛。”
  顾夕颜从小寄人篱下,每年到节日聚会的时候,饭前大多数的时间呆在厨房里帮着做菜,饭后大多数的时间呆在厨房里帮着收拾碗筷,长大以后,在商场工作,每天都在嘈杂熙攘的环境里……养成了她不喜欢凑热闹的性子。她笑了笑,说:“不如这样,你们都出去玩,我在家里守屋……”
  大家当然都是反对。
  谁敢让自己的领导在值班,自己去休息?
  顾夕颜借口道:“我还有书没有温完,明天就要去崔大姑那里了,就是出去玩也没有这心思。你们去吧,别当着人说我在家里就是……”
  不管顾夕颜怎么说,端娘就是不同意顾夕颜的作法,最后还是赵嬷嬷过来想了个折中的办法“我陪着姑娘在家里,你们都出去玩”,这才达成了一致。


第二十二章 盛京秋夕(下)

  西边的天空渐渐被渲染上了一层层如披帛般绚丽的晚霞,给勿园涂上了一片温暖的金黄色,东边隐隐传来喧哗的车马声,更凸显出它的静谧来。
  顾夕颜亲自给赵嬷嬷倒了一杯茶:“嬷嬷,连累了您。”
  赵嬷嬷无所谓地笑:“姑娘哪里话,我能陪着姑娘说说话儿,那是我的福气。”
  两个并不相熟的人有什么知心话说,顾夕颜一惯保持着沉默,到是赵嬷嬷,妙语连珠的讲着一些轶事,不时逗得顾夕颜开心。
  渐渐地,天色暗了下来,赵嬷嬷道:“等会月亮就要升起来了,不如到院子里去赏月。”
  顾夕颜自然没有异议,赵嬷嬷从屋里搬了一张小几出来,顾夕颜搬了两张绣墩,两个人摆了月饼、西瓜、苹果、枣子、葡萄等食品出来,一边吃,一边等月亮升起来。
  赵嬷嬷剥了一个葡萄递到顾夕颜的嘴边,殷情地说:“二姑娘快尝尝,这可是凤台的贡品,这几年我还是第一次吃到。”
  她手指上还流着葡萄的汁,顾夕颜有点嫌脏,但又不好意思拒绝,只得张口吃了下去。葡萄饱满多汁,酸甜酸甜的,可顾夕颜自幼就不爱吃葡萄,她喜欢吃提子,当然也就对它不感兴趣。赵嬷嬷又剥了一个递到顾夕颜的嘴边,顾夕颜赶忙婉拒:“有点酸牙。”
  赵嬷嬷听了,道:“我尝尝。”一口将葡萄吃了下去:“不酸啊,甜着了!”
  顾夕颜拿起已经切开了的月饼看了看馅,是五丹仁,里面还有红襄和绿襄,她放下月饼拿起西瓜来咬了一口,沙沙甜甜的,香味长远,比自己吃过的什么早春红玉都要香甜的多,可能是在这个世界上还没有化肥之类的东西吧。
  赵嬷嬷在一旁尽捡着葡萄吃。
  月亮渐渐各到中空,如玉盘般挂在灰蓝色的天空,皎洁的月光轻柔地洒在院子里的每个角落,洒在顾夕颜的脸上、衣上,让顾夕颜想起了香樟林的那个夜晚。
  不知不觉中,到夏国已经快两个月。虽然遇到了很多事,但好在还没有被人当成妖怪之类的东西给绑了起来……人是世界上最能适应环境的生物了,也不过短短的两个月而已,以前的生活好象是一场梦似的,渐渐地正在淡出自己的记忆……也许是因为没有什么值得挂牵的人或事吧……
  顾夕颜站起来沐浴着月光朝空中挥了挥拳头,学着韩剧里的那些女主角们喊道:“加油,夕颜,加油,夕颜,人生短短数十载,有人还会因为喝水被咽死,最要紧的是要开心……”
  赵嬷嬷在一旁目瞪口呆地望着她。
  顾夕颜回头朝赵嬷嬷笑了笑,清丽的面容在月光缓缓绽放,顾盼生辉,撩人心怀。
  赵嬷嬷只觉得胸中一动,脱口而出道:“二姑娘真象夫人。”
  顾夕颜知道赵嬷嬷嘴里的夫人是指她的生母连氏,好奇地问她:“我的母亲是怎么死的?”
  赵嬷嬷全身僵直,脸色在月光下白得象石膏,喃喃地说:“我,我们做下人的,怎么知道……”
  顾夕颜心中暗叹,只怕又是一个故事吧!
  她站起身来环盼四周。
  月光朦胧轻柔地静静泻在院里子,青石砖上象铺了一层银子似的闪闪发光,树脚下却落下参差的斑驳黑影。
  事情总是这样的,有光明的地方就一定有黑暗。
  她不再去追问,主动转移了话题:“我看这西瓜的味道好,这是哪里产的?”
  赵嬷嬷本是一个直性子的人,见顾夕颜不再追问,也恢得了平日的爽朗,两个人又开始有说有笑起来。
  月色渐盛,顾夕颜自从到了这个里后每天基本上都会读书到这个时候,现在生物钟苏舒了,她开始打起哈欠来,赵嬷嬷见状,趁机提出回屋休息,顾夕颜连连点头。
  回到屋里盥洗了一番,顾夕颜倒头就睡。
  赵嬷嬷吹了灯,收拾好东西,隔着窗户看到西边天空不时炸开一朵朵绚丽的烟火,知道这是方侯爷家要开始舞火龙了,去年也是她在家里守屋没有看成,事后只听到几个老姊妹说起当时的盛况,现在见了烟火,心里更觉得痒痒的,回头看见顾夕颜如白玉般的脸庞在月色下仿佛静谧的花安祥,踌躇半晌,她还是带门而去。
  顾夕颜静静地躺在月光中,明丽、淡雅、柔和,如红菱般的嘴角轻弯,好象进入了一个美好的梦境中。
  百年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
  他呆呆地凝视了半晌,蹑手蹑脚地开始在屋子里翻东西。
  顾夕颜突然翻了一个身子,被褥间窸窣的声音吓了百年一跳,他一回头,却看见桂官静静地站在顾夕颜的屋门前。
  明亮的月光照在他英俊的轮廓上,显得异常的棱角分明,眉宇间阴沉而抑郁。
  百年捂住心口,强笑着打了一个手势,示意桂官出去说话。
  两个人出了门站在顾夕颜屋前的台阶上。
  百年轻声道:“我一天也忍不下去了,我要走,就算是落得欢陵那样的下场……”
  桂官半晌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百年,静谧而忧郁。
  百年在桂官的目光下突然变得激动起来,他声色俱厉地说:“我不象你……你今年十四岁了,已经开始发育了,他不会再要你待寝了……现在欢陵死了,只有我和树香了……我受不了,我真的再也受不了……”精致的五官扭曲得吓人。
  桂官轻轻地问:“你走,走到哪里去?你可别忘了,你没有户藉,没有钱……”
  百年全身颤抖着:“我不管,我死都不愿意呆在这里……”
  桂官轻轻地抬头望月亮,目光悲楚。
  百年含泪说了一声“谢谢”,又回到顾夕颜的屋子里开始翻箱倒柜。
  屋里突然一声幽幽的长叹:“这些衣裳你拿了有什么用,还要去当铺里当,人家一查就查到了……”
  桂官闻声拔腿冲进了屋子。
  二姑娘顾夕颜正拥被而坐,神色淡然地望着百年。
  百年无措地站在箱子旁,手上还拎着一件鹅黄色绣着牡丹花的肚兜。
  桂官冲上前去一把掐住了顾夕颜的脖子。
  顾夕颜吓得一呆。
  她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和人打过架。
  顾夕颜就这么被桂官扑倒在床上,掐住了脖子。
  她的冷静在这一刻又发挥了作用,就在她被桂官扑倒在床上的时候,她同时抬起脚狠狠地踢在了桂官的下身。
  桂官当时痛得额头就冒出汗珠来,却依旧不松手,一边死死地去掐顾夕颜,一边朝百年喊道:“还不快来帮我!”
  百年慌慌张张“哦”了一声,向前走了几步,手上还拿着那件鹅黄色绣着牡丹花的肚兜,无措地道:“怎么,怎么帮?”
  就在这短短的几句话间,顾夕颜又用力地连踢桂官下身两脚,桂官疼得一弯腰,手不由地捂住了下身,象虾米似地倒在了床的榻脚上。
  百年吓得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叫声。
  “给我闭嘴!”一男一女两个声音同时训斥着百年。
  百年惊恐地捂嘴。
  男的当然是桂官,女的自然就是顾夕颜。两个异口同声地训斥了百年,又互不置信地对视了一眼。
  顾夕颜毕竟不是寻常的大家闺秀,拜现代发达的资讯所赐,她的见识要远远地超过同时代的人,顾老爷身边的异样她早就看在心里。现在百年想逃走,她出声相告原是准备帮帮他的,告诉他自己的镜台有金饰,没想却引出桂官这样的举动出来,完全就是一副行窃被发现后要杀人灭口的架式。
  读了那么多的报纸,看了那么多的电视,难道还不知道后果会如果吗?更何况,狭路相逢勇者胜。
  顾夕颜面色凌然地从床上跳了下来,抽出裤腰带就绕在了桂官的脖子上:“你要是敢动一下,我就勒死你。”她还怕桂官不相信她的决心似的,用力勒了勒。
  桂官立刻双手抓住了脖子上的白绫,象死鱼似地翻着白眼在榻脚板上挺了挺。
  百年瑟瑟发抖,突然对顾夕颜道:“二姑娘,我去帮你叫人!”说完,一溜烟地跑了。
  桂官满脸不敢相信似地抬起头来,艰难地伸出手朝百年的背影来喊了一声“你”,又颓废地垂下。
  顾夕颜更是意外,没想到桂官帮了百年,百年竟然一见形势不妙就立刻翻脸不认人,连茶凉的功夫都不等。
  她冷冷一笑,说:“桂官,看样子你的兄弟不象你想的那样对你有信心。”
  桂官双手抓住脖子上的白菱不动,面色沉静如水,眸子里却象是有一把火在燃烧似的已经变成了红色。桂官以前从来没有接触过顾夕颜,把当她成一个养在深闺的名门千金,哪知道今年第一次交锋就尝到了那几脚的功力,又看到她眸中的寒意,他不由暗暗心生悔意,为了帮一个不知恩德的卑鄙小人而让自己陷入了这种危境,这也是他太小瞧人了的结果。百年跑去找人了,最多不过两盅茶的功夫,如果他不能找到让顾夕颜放了他的理由,那这几年在顾府里忍辱负重就全都白费了,说不定自己的人生就到今天为止了。
  他强压下心中的恐慌,淡淡地说:“我听说老爷在外院请客,都是一些朝中显贵哦!”
  顾夕颜转念就知道桂官说这话的意思。
  谈判要开始了!
  输了人都不能输阵势。顾夕颜装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笑盈盈地望着桂官,说:“你这是在和我谈条件吗?”她表情温和,声音轻柔,眸子里却闪烁出如刀似锋的锐利,能让桂官清楚地了解到她心中的忿恨。


第二十三章 无奈妥协

  有的人漂亮,有的人聪明,有的人富有,可它都比不过一样东西,那就是幸运。桂官是个漂亮的人,也是聪明的人,可他一生缺乏的就是幸运,所以他总是离幸福很远,可他象一根被大石头压住的小草一样,从来不曾认输,一直不屈不饶地朝着太阳的方向长生,总希望有一天能沐浴到阳光。
  只要有一丝的机会,他就不会放弃。
  他是在威胁顾夕颜。
  如果不放了他,等人来了他就会说自己和顾家二姑娘有私情,要死大家一起死。
  顾夕颜如果真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也就害怕了。她轻轻地笑,目光冰冷如三九寒冬里的冰棱:“有百年帮我,你还是想想别的法子吧!”
  是啊,百年去叫人了,会当着别人说些什么呢?就是一个笨蛋也知道答案,更何况象桂官这么聪明的人。
  他全身僵硬,脸色一片灰败。
  顾夕颜也比他好不到哪里去。
  自己只是觉得桂官手段太狠,有点怕他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事来,现在他这个样子,难道还真的把他给勒死不成。自己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和人打架……怎么办呢?时间一长,真的人来了,自己和桂官岂不是要狗咬狗一嘴毛,白白让那个百年得了好处去……这都是怎么跟怎么啊?两个想帮人的人反而对峙在这里了……
  桂官额头冷汗直冒,不仅是身下疼,还有对即将发生的未知的恐剧。
  我不能就这样坏了事……多少年的等侍,多少年的期盼,多少年的忍辱负重,却因为自己一次愚蠢的自以为事而前功尽弃……不,不,不,不能这样……他脑筋飞快地转着,脱口而出道:“我听以前在溶月斋里当差的哥哥们说,你小时候也曾得到过他亲自指点……”
  顾夕颜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她绕在手间的腰带不由紧了紧,勒得桂官松不过气来,他不由地昂了昂头,正好可清楚地看见坐在床弦边的顾夕颜,她如白梨花般静谧的脸上升起一股戾气,鬓角凸起的青筋清晰可见。
  该死的顾老爷,自己刚开始只是猜他喜欢男孩,现在看来,他根本就是个恋童癖,不,他比恋童癖还要龌龊,连自己的亲生女儿……这会不会就是顾朝容要送走顾夕颜最根本的原因呢?如果是这样,那顾朝容就是应该知道顾老爷……一时间,顾夕颜心乱如麻,绕在手上的腰带不由勒得更紧了。
  顾夕颜的忿怒,脖子间的痛疼,让桂官脑海闪过一道白光,照亮了他混沌的思维。他喘着气,声音沙哑地说:“二姑娘,我,我和你一样,也是个可怜人……九岁的时候被他买进府里来……不管他怎样对我,我都温顺随和,只要他愿意告诉我认字,愿意教我学问……他答应过我,再过一年,就把我入藉,我就可能用自己攒下的银子为自己赎身,也可以能去参加科举考试,谋一个出身……二姑娘,我真的不想伤害你……刚才是我糊涂了。姑娘说出那番话原是好意,只怪我太害怕,没有听出来……二姑娘,我知道你也不愿意回来,也不想入宫,我们都是一样的……”
  顾夕颜听着桂官的话,渐渐冷静下来。
  这是一个台阶,现在只有和桂官和作,等会才能同仇敌恺地对付百年。
  那才是真正的危机!
  她渐渐地松开了手中的腰带。
  桂官却象怕她反悔似的,继续道:“二姑娘,那个丁执事不是个好人,你不要听他的……”
  顾夕颜眸中闪烁着寒光。
  “我没有骗你。”桂官急急保证道,“他是夫人娘家带来的,却帮着老爷,帮着老爷专门调教,调教我们……”
  每个人都有不愿让人知道的秘密,只要不是有阻生存,顾夕颜通常都会很宽容地对态。桂官的话却让她想起香樟林中和小顾夕颜见面时她说的“丁执事说不听话说让我把她们都卖了”的话来,心中对这个人的人品有了新的评价。她心中一动,问桂官:“你还知道些什么?”
  桂官暗暗松了一口气,知道自己的路子走对了,尽量语气平和地说:“那天姑娘和丁执事在树林里说的话我都听见了,丁执事没有对姑娘说实话。”
  顾夕颜表现得非常冷淡似的“哦”了一声,心里却想到了那天树林里看见的那个朝天挥动的脚丫子。
  是谁在那里偷情呢?
  桂官、欢陵还是百年……
  桂官偷偷地打量着顾夕颜的表情,看她并不是很注意地在听这件事,心中不由暗暗着急。现在的时间太宝贵了,如果不拿出一点让她感兴趣的东西快点放了自己,到时间百年来了,不管是个怎么的说法,自己的日子都不会好过的……他急急地道:“皇五子没有成亲,但他自幼和方少莹青梅竹马,两家早有盟约,选妃只是个走形势而已……”
  “哦!”顾夕颜冷冷地说,“你怎么知道?”
  桂官急道:“盛京里谁不知道……”话还没有说话,他就看见顾夕颜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他心中暗急:说错话了!如果盛京里的人都知道,他的消息还有什么用处……
  顾夕颜也知道时间紧迫,现在也不是谈话的时候。她细细地打量桂官。
  怎么办好呢?自己可还真没那杀人的心肠和胆量……
  桂官看见顾夕颜眯着眼睛打量着自己,眼中闪过犹豫的光芒,心中一动,突然脱下手腕上的一支银手镯递给顾夕颜:“二姑娘,这是我娘留给我的唯一遗物,我把它放在您在这时……”
  顾夕颜当然是不会相信他的说辞的,但现在也只有如此。
  她接过手镯,将绕在桂官脖子上的腰带收了重新系在自己的裤子上。
  桂官一边摸着脖子大口喘着气,一边却偷窥着顾夕颜。看见她就那样大大咧咧地在自己面前系腰带,不由心头一凉。
  这个女人,真是实务,什么都做得出来。
  脑子里这样想,心里却隐隐生出一股惺惺惜惺惺的感觉来。
  自己不也是这样的人,为了生存,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顾夕颜系好了裤带,看见桂官还坐在榻脚上,轻轻地踢了他一下:“你那里是不是很疼……”
  的确很疼,可桂官能在一个和自己差不大的姑娘面前说这话吗?
  他红了脸,小声地说:“不是……”
  “那你还不快走!”顾夕颜催他,“不管别人怎么说,我们今天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我在睡觉,至于你的那部分,你自己想办法……”
  月光照在顾夕颜的脸上,她又恢复了那如白梨花般静谧的神色,说话时轻扬的嘴角好象时刻带着笑意,给人一种甜蜜、温馨、柔和的美好感觉。
  桂官却打了一个寒颤。
  这女人,太,太……两面三刀了……
  桂官点了点头,象被鬼追似地跑了。
  顾夕颜叹了一口气,转身去收拾被百年翻得乱七八糟的衣柜。
  怎么有人那么笨,偷东西不偷金银道饰,却去偷什么衣物……
  这完全是顾夕颜的一个误区。
  百年见到过的妇人藏东西一般都会藏在衣箱底下,有谁会家顾夕颜那样,大大咧咧地值钱的首饰都放在镜台上……
  百年的动作有点慢,待顾夕颜收拾好了东西还没有人来,她躺在床上又不敢睡觉,觉得这内院太不安全,好象什么人都能进来似的……她又想起了那天在溶月斋看到的那个蒙面女背剑的女子……真是麻烦,穿越就穿越,干嘛还让她穿越到这样一个复杂的环境里来,难道她就不能好好地当一回千金大小姐吗?以前班上有同学在那里感叹“我家有什么啊,就只是有钱而己”,当时自己觉得真是假惺惺的,现在看来,可真是各有各的烦恼。象现在自己,不就连睡个觉都怕丢了丧命吗……
  她在这里糊思乱想了半天,外面才有了动静。
  顾夕颜蹑手蹑脚地将窗户支开一道缝偷窥,竟然是端娘她们游完灯会回来了!顾夕颜捂在被窝里一阵呵呵低笑。
  她和桂官都高估了百年的胆量。搞了半天,这家伙就是直接逃跑了!
  顾夕颜这才有机会打量桂官留给她的手镯。
  手镯是银色的,约有一根宽,缕空雕着花纹,好象刻的是蝙蝠,有寿子之类的东西,掂在手里并不重,应该是银子打成的。也就是一枚普通的银手镯。
  顾夕颜随手把它戴在自己的手腕上,大小正好。
  她把玩了一会然后从手上褪下来塞进了枕头下面,倒头就睡,心里还掂记得不知道明天要不要去崔宝仪那里上课?万一自己表现的很差,会不会引起端娘的怀疑……还有,再和桂官见面时的确要好好地谈谈,他怎么看出来自己不愿意进宫的。
  自己现在在这深诧大院里,消息闭塞,恐怕被顾老爷卖了还会给他数银子……
  外面传来窸窸窣窣的衣裙磨擦声,还间夹着横月她们偶尔发出的兴奋谈话声,顾夕颜安下心来,慢慢睡去。


第二十四章 一波三折

  第二天一大早,顾夕颜梳洗完毕就去守园给顾夫人请安。
  顾夫人也是刚刚起来,披头散发的脸上倦意重生,她疲惫地看了顾夕颜一眼,说道:“以后要上学了,就不用每天来给我请安了。”
  顾夕颜恭敬地回答:“母亲待人宽厚,我也不能失了体统!”
  顾夫人笑了笑,笑容里满是苦涩,淡然地道:“既然如此,那你就每月初一来给我请安就行了。”
  顾夕颜态度谦和地应了一声“是”。
  顾夫人叫来田嬷嬷领她去崔宝仪那里。
  两个人走出守园,都不由地长叹了一声。
  也就是一个夕秋节,人事两重天,宋嬷嬷就这样没了。
  田嬷嬷好象没有宋嬷嬷那么多说话,一路上都很沉默,到了崔宝仪那里,是先前领她出来的伍嬷嬷领她们进去的。崔宝仪接见她们的屋子叫“稻香”,白墙青瓦的三间小轩,门前种着一棵老桂树,枝叶繁茂,亭亭如华盖,绿色的叶子中夹杂着黄色的小花蕊,满屋桂香。屋子里很整洁干净,一张小榻,几张绣墩,崔宝仪就坐在小榻上等她们。
  崔宝仪今天穿着一身湖绿色的襦裙,高耸的云髻上斜插了三支碧玉簪,打扮得清新脱俗,淡雅宜人。
  顾夕颜也特意打扮过,白色的裹胸,翠绿色拽地高腰石榴裙,耳朵上坠着小小的一粒猫眼石,在光线的浓淡间变换着神秘的色彩,衬着顾夕颜细如瓷白如玉的面孔,妍姿俏丽。
  顾夕颜和田嬷嬷上前给她行了礼,崔宝仪请她们坐下,又说了几句场面话,田嬷嬷就离开了。象顾夕颜预料的一样,崔宝仪先是问她启蒙都学了一些什么,顾夕颜说只读了《声韵起蒙》,崔宝仪先是让她背了几句,然后又拿出笔墨纸砚来让她写几句。
  结果是可想而知的。
  崔宝仪脸上难掩其失望之色,拿了一本字贴出来:“这是洁玉夫人的字,你拿回去先描红,三日后再来吧!”
  顾夕颜很恭敬地朝崔宝仪行礼后离开,伍嬷嬷重新把她送到门外,在门口等她的人变成了端娘。
  顾夕颜迎上前去:“怎么是您亲自来了!”
  端娘笑道:“田嬷嬷如今是内宅的大管事,总不能每次都送你上学吧!”
  顾夕颜和端娘回了屋,打开字贴一看,是仿宋体。
  以前她的一个语文老师曾说过一句话“一手好字是块敲门砖”,在电脑普及的时代都认同这句话,更何况是在这样一个朝代。
  练字就练字吧!
  整个下午顾夕颜都在专心致治地描红,到了吃晚饭的时候,连筷子都拿不住了。
  第三天,顾夕颜又去了崔宝仪那里。这次等她的是一个年约十七、八岁的小姑娘,桃面杏腮,非常漂亮。她笑盈盈地将顾夕颜迎了进去,自我介绍说是叫“惠兰”,是崔宝仪身边的一个贴身侍女。她拿出笔墨纸砚来让顾夕颜描红,还说,这是崔大姑特别交待的。
  一个上午就这样过去了。
  回到屋里顾夕颜又开始描红。
  第六天,顾夕颜去的时候又是那个惠兰招待的她,也是笑盈盈地拿了笔墨纸砚来让她坐在稻香小轩里描红。
  顾夕颜就是再蠢也明白了崔大姑的意思。
  出门的时候,顾夕颜让惠兰转告崔大姑,说自己过一个月以后再来。
  惠兰也没有说什么,笑脸相送她出了门。
  整个天气转凉的九月,顾夕颜就是描红。当然,期间她还做了一件事,就是和桂官见面。
  他们见面的地点一样选在了和顾夕颜和李执事见面的地点。万一被人撞见了,顾夕颜一转身就能时内宅,桂官一转身就能躲到林子里去;有问起,他们也能扯谎是偶然遇见的。
  这也让顾夕颜对丁执事再一次心生警戒,看样子,丁执事和内宅的人接触相当地有经验啊!
  他们的谈话围绕着关于明年开春皇子选妃的事。
  皇太后方氏今年64岁,自她26岁登基为皇后开始代先帝处理政务以来,已经38年了。在这38年里,熙照王朝的政令一直按照方氏的意思在运行,不管是先帝还是当今皇上,从来没有提出过异议。二十三年前,她把自己的嫡亲姨侄女王氏选进宫做了皇上的一个选待,当时满朝就在议论,认为王氏当皇后只是时间的问题,可就在王氏自己都这么以为的时候,皇太后却为皇上求娶凤台李氏的嫡女为后。如今她把方少莹养在身边,现在满朝都在议论谁娶了方少莹谁就会是太子,顾老爷相信,很多和顾老爷一样的人都相信……”
  顾夕颜问桂官:“你相不相信?”
  桂官郑重地点头:“我也相信。”
  顾夕颜如柳叶般修长柔顺的眉毛轻轻挑了起来。
  桂官分析道:“当今皇太后是熙照二百余年第一个出身庶族的皇后,当时选凤台李氏为媳,是为了巩固她自己的皇权,得到夏国士族的认同。如今皇太后根基已稳,年事也渐长,她要开始为方家安排后路了。姑娘虽然出身显赫,是皇贵妃之妹,康嫔连氏之侄,按理说,应该是最在希望的,但我反而认为这是你的劣势。太后在位期间大力打击士族,连氏虽然有子嗣,但并不得宠,而吴氏家族中早已没有人在朝为官。老爷也没指望你能选上,只希望能分方氏一杯羹而己。可现在太早了,皇太后还掌握着朝政,把持着内宫,有皇贵妃在前,姑娘如果也进了宫……说不定反而惹了皇太后不高兴……”
  顾夕颜沉吟:“你知道方少卿的情况吗?”
  “那就更不可能了!”桂官笑起来,英俊的五官在中午温暖的秋阳下飒爽而磊落,“方少卿年幼就和礼部尚书徐镇之女订了亲,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有完婚,但两家都体面的人家,结婚是迟早的问题。”
  顾夕颜知道桂官误会了,以为她听说自己没有希望能选上皇妃,就打起出身豪门的方少卿的主意,她也不解释,说:“既然没结婚,你还是帮我打听打听吧!”
  桂官笑而答应了。
  顾夕颜又问他:“你上次说到户藉的事,是怎么回事?”
  桂官脸色黯然:“象我们这样的人是没有户籍的……不能随便婚配,拿不到路引……没有自由之身……”
  “那你相信他吗?”顾夕颜问,“你相信他会遵守诺言,等你十五岁就让你入籍?”
  桂官苦笑:“我只能相信他。”
  顾夕颜道:“有没有别的办法?”
  “我找遍了熙照的律令,除非他愿意担保我入籍,否则没有其他任何途径。”
  顾夕颜沉思:“你帮我找本关于熙照律令的书吧……”有什么比读一个国家的法律更能了解这个社会的生存规则的呢!
  桂官激动地望着顾夕颜的脸,嘴角喃喃,半天才应了一个“是”字。
  两人分手各自回屋,顾夕颜继续安静地坐在屋里的大榻上描红。
  到了晚上,顾夕颜找了端娘来商量:“横月和踏浪年纪都不小了,家里的情况你是知道的。我怕到时候实在是撑不下去了,最先遭殃的就是她们几年及笄的丫头。我们不如早做打算,你给两个丫头说说,看她们是什么想法,趁早找个婆家嫁了出去……大家都体面。”
  端娘面无表情地沉默良久。
  下第一场雪的时候,顾夕颜送走了踏浪和横月。
  踏浪就嫁到了富春县一户农家,是端娘的一个姊妹妥娘做的媒。说是农家,家里有几百亩良田,还有一个榨油坊,日子颇为殷实,端娘亲自去访过,踏浪也满意。横月家里有寡母,嫁回了舒州,是端娘作的媒,以前就认识,男方的父亲在海南郡溪州府做幕僚,听说是顾家二姑娘的贴身婢女,非常满意,来接横月的时候还给顾夕颜送了一尊小小的赤金显天神象。
  顾夕颜屋里就留下三个人,她主动找了顾夫人,说旧人用惯了,不用再加人了。
  顾夫人自从秋风起时就身体不好,常常倚在床上,家里的事务大都由田嬷嬷领着,见顾夕颜这么说,也就没多问。
  顾夕颜的生日就这样冷冷清清中度过了。
  到了腊月里,家里的事情突然多了起来,回京述职的世交要请客送礼,明年一开春就要开始官员的核查了,哪里该走动的,哪里该拜访的,顾夫人都要顾着点,加之马上就要过年了,年事的置办,祭祠的礼品,下人的打赏,春宴的名单,也都要她一一审核点头,她已久卧床榻,自然有点力不从心。田嬷嬷虽然精明,但毕竟是下人,也不敢随意作主,顾夕颜就趁着请安的时候给顾夫人出点主意,渐渐地,很多事情都回到了顾夕颜这里来。
  端娘看了很高兴,说:“姑娘出嫁前跟着夫人学学理家也是应该的。”
  田嬷嬷却很担心顾夕颜趁着顾夫人卧病在床拿了权不放手,后来看顾夕颜办事轻重分明而有条不紊,说话亲切温和却遇事沉稳,事事都请示顾夫人,这才渐渐放下心来。
  顾夕颜除了帮顾夫人料理一些家务事外,大部分的时候都用在了描红。她自认为还颇有些进步,但崔宝仪那里却还是让惠兰招呼她。她知道自己还没有过关,也不问什么,拿了写的字每月去一次。
  到了腊月中旬,家里又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第二十五章 有客来访

  到了腊月中旬,海南连氏的少夫人带着连家十四小姐突然来拜访顾夫人。
  顾夫人腊黄的脸上止不住惊鄂,望了望顾夕颜,忙说:“快请!快请!”
  顾夕颜也觉得有点意外:“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夏国的春节比较讲究,就是远在千里之外的商人也会赶回老家去过节。除了二十四日要扫尘,大年夜晚贴春联,正月初一大清早要放爆竹这类的,还讲究到二十四小年至腊月三十不能随意走亲戚的规矩,现在连家竟然千里迢迢地来到盛京,并赶在二十四小年之前拜访顾家,怎能不让让两人感到惊讶。
  顾夫人忙唤人进来伺侯她梳头,换了件银红色的半臂接待客人,起身走了几步又觉得不妥,回身从床边的一个小格里拿了一个手掌大粉彩的小瓷盒坐在镜台边自己沫抹起来。
  顾夕颜见她再起身的时候,脸上虽然还是腊黄色的,但明显的比刚才有光泽,人也显得精神多了,并不是她想象中一眨眼就能掉下一层粉子的白粉,不由瞟着看了一眼放在镜台上的小瓷盒。
  顾夫人笑着解释道:“这是同心坊的产的‘延颜’,据说是贡品,专为皇太后秘制的。前几天我嫂嫂来看我,说我脸上的颜色太沉,就送了一盒给我。今天我也是第一次用。”
  顾夕颜端祥着她,点头称赞:“母亲用了面色果然好了许多。”
  顾夫人欲言又止,叹了一口气。
  顾夕颜真诚地说:“母亲的病也躺得太久了一些,等开了春,天气暖和一些,不如我陪着母亲去趟栖霞观散散心也好。”
  栖霞观即有医姑治病,也有道姑做法事,顾夫人不管是真病还是心病去了都合适。顾夫人看了顾夕颜一眼,眉目含笑,亲昵地拍了拍顾夕颜的手背,转身出了房门。
  连家少夫人虽然称是少夫人,实际上比顾夫人的年纪还要大上十岁,身材丰腴有度,皮肤白皙细腻,虽然眼角已有了细细的鱼纹皱,可还是无损其美艳。她身边跟着一个年约十四、五岁的少女,内面穿着一件油绿色绣着金色纹饰的褂裙,外面披着一件黑色的毛皮斗蓬,眉眼间和顾夕颜非常的象,都是冰肌晶彻的皮肤,清丽瑰秀的五官,高佻的身材,只是顾夕颜目光柔,笑容甜美,给人犹如邻家妹妹的亲切之感,而这位少女清目流盼,笑容矜持,给人端庄明艳之感,和顾夕颜站在一起,春桃秋菊各有风情。
  两个人向顾夫人请了安。连家的少夫人立刻亲热地上前拉住了顾夕颜的手:“这是夕颜表妹吧,我是你连三嫂嫂。”
  顾夕颜忙客气地喊了她一声“三嫂嫂”。
  连夫人忙把一旁的少女拉到顾夕颜身边:“这是你七舅的三女儿连芳华,在家排行十四,我们都称她十四姑。”
  顾夕颜忙和连芳华打招呼。
  连芳华大大方方地喊了顾夕颜一声“小姑姑”。
  几个人互相见过了礼,连少夫人这才领着连芳华坐了下来。下人俸了茶出来,连少夫人身边的人又大包小包地堆了半堂屋礼品,连少夫人这才说明来意:“芳华在海南郡也算得上小有才名,不过毕竟比不上盛京是天子脚下,皇城根儿。老爷听说崔宝仪崔大姑借了贵府的地方开办私学,想夫人引见引见,让我这侄女拜在崔大姑面前学学本事……”
  顾夫人一怔,婉转地说:“两家是亲戚,说这些话就太见外了。崔大姑虽然借了顾府的地方办私学,但我长年深居内院,一年也见不到一次。但请少夫人放心,等老爷一下朝我就去禀了老爷,让他亲自出面给连姑娘办这件事。”
  连夫人得了准信,又坐了一会儿,就带着连芳华告辞了。
  顾夫人让人收了礼物,满脸疑惑:“海南郡的添香书院是熙照三大女学之一,连家怎么让连姑娘跑到盛京来拜崔大姑为师?”
  顾夕颜却低头沉思。
  又过了两天,顾夕颜去给崔宝仪送春节礼,崔宝仪这次亲自接见了她:“正月十六开课,姑娘在家好好读读《四书》。”
  顾夕颜松了一口气,知道是自己写的字总算是得到了这位崔大姑的认可。
  她又听崔大姑训诫了几句就告辞了。
  春节很快来临,家里事务纷繁,顾夫人身边多亏有了顾夕颜的帮衬,加上丁执事这几年一直在管理外务,有这两个人,总算是有惊无险地过到了正月十五。到了正月十六顾夕颜恢复了上课,在崔大姑那里见到了连芳华。
  连芳华见到顾夕颜非常亲热,把她拉到一边告诉她:“我的课排在你的前面,小姑姑如果不忙,课间到可以常见见。”
  顾夕颜微笑着应答,转身让赵嬷嬷打听连芳华前面的课排着谁。
  赵嬷嬷回信来说:“连姑娘前面排着方姑娘。”
  顾夕颜冷冷地笑了笑。
  家里这几天一派喜气洋洋。顾老爷升了鸿泸寺卿,从三品。家里又连请了几天的流水席。
  顾夕颜和桂官又见了一面:“你帮我打听的听,富春县境内有一个教堂,在什么地方?”
  桂官大为惊诧:“二姑娘问这干什么?”
  顾夕颜露出神秘的微笑。
  桂官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姑娘是信基督教的!”
  顾夕颜吩嘱道:“你帮我打听就是。”
  桂官点头匆匆而别。
  很快,风吹在人的脸上就不冷了,远香湖边的垂柳也开始抽芽了。
  顾府里又开始忙起来。忙着给顾夕颜打首饰,忙着给顾夕颜裁新衣,顾夕颜这才发现,春风吹开得不仅仅是幼芽,自己也好象花蕾似的,胸前经鼓鼓的,已经开始有了女子的柔美曲线。
  顾夫人的身体好象更加虚弱了,她写信给远在江南的哥哥,让他把在一直待在江南娘家的独子顾盼兮送回来。
  家里的事渐渐都移到了顾夕颜的手里,顾夕颜和桂官再会面的时候给了桂官五百两银子:“你拿了去官府里买个户籍,如果不够,再向我要。”
  桂官什么也没有说,把银子揣在了怀里。
  顾夕颜又让他打听选妃的具体日期:“一定要准确的,非常准确,什么时候干什么,都打听清楚,不能出错。”
  桂官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还告诉了顾夕颜一个消息:“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徐家那位和方少卿订了亲的姑娘突然被送到普照观去了,两家的亲事肯定吹了。”
  顾夕颜不解:“什么意思?”
  桂官低声地说:“普照观是道观。自熙照152年懿容皇后在那里出家以后,普照观就一直是皇家贵人们的静修场所……”
  顾夕颜沉吟:“你是说,徐家的姑娘出了事?”
  桂官点了点头。
  两人对峙而立,相对无语。
  良久,顾夕颜道:“如果有机会就打听一下,徐家的姑娘到底出了什么事!”
  桂官目光闪烁。
  过了几天,桂官的消息就来了。选妃的日期定在了四月十二,那天是皇太后的生辰。但在这之前,凡是有资格参加选妃的女子都要于三月十日以前完成初审,也就是体验。通过初审的女子要于三月十四日进宫参加“宿选”,也就是在宫里生活一小段时间,看你睡觉打不打鼾,说不说梦话,咬不咬牙等等,最主要的,是要由宫里的女官们考察你是不是举止大方,性格柔顺,博学多才等等。四月十日以前,那些女官们就会将表现优异的女子名单送给皇后阅览,十二日正选的时候,皇后就能通过这些名单对照参选女子进行最后的裁定。
  皇太后方氏为皇后以后,先帝独宠,没有再纳妃子。到了当今皇上登基,皇后是皇太后亲自派使臣到凤台求娶的,皇上为了尊敬这位皇后,也没有通过选妃的方式纳后宫嫔妃。几位生育过皇子皇女的妃嫔都是比皇后早进宫的,就是如今宠冠六宫的皇贵妃顾氏,也是由女官的身份进的宫。皇上的几位皇子早早就定了亲事,当然也就用不着选妃了。这样算起来,熙照皇朝已有三十八年没有举办选妃事宜了。
  一时间,四月十二日的选妃成了熙照上下举国关注的聚点事件。
  顾府也没有闲着,马上就要初审了,除了要打点宫里来初审的女官外,还要给顾夕颜进行身体的保养。
  顾夫人病病歪歪地躺在床上,吩嘱田嬷嬷去请体芳斋的师傅来给顾夕颜进行汤浴。顾夕颜却道:“体芳斋的师傅虽然负责出阁女子的汤浴声名远播,但这毕竟不是什么特别的技巧,人人也请得动,人人也请得起。依我看,不如求了隔壁秦大姑,她可是戏班里的人。”
  顾夫人先是听得一怔,后来才想明白过来,腊黄色的脸上立刻飞起一片绯红,骂道:“是哪个妖蛾子在姑娘面前胡言乱语的,非得乱棍打死不成!”
  田嬷嬷到是在一旁笑道:“我看二姑娘这话说的在理,夫人就是差了二姑娘这点胆气!”
  顾夫人听得脸红一阵,白一阵的。
  倒是顾夕颜在一旁窃窃轻笑。


第二十六章 各有所动

  秦情的租房合约本来快到了,但这段时间顾府一是庆祝顾老爷升了官,二来是顾夕颜要参加选妃,忙得根本就没有人去找秦大姑谈这事情。关于顾夕颜的提议,顾夫人嘴上虽然说反对,实际上心里却是认为有道理的。那些男人哪个嘴里不是说的仁义道德,遇到了那千姿百媚的女子,谁管你是什么出身,抱在怀里就不放手了……想当年,顾朝容进宫的时候还是女官呢,熙照皇朝的规定是女官不得入宫为妃,最后怎样了,那么懦弱的一个皇帝,生平没有在皇太后面前说过一个不字,还不是拼命拼活地把顾朝容纳进了后宫,短短五、六年功夫,从一个七品的选侍到了皇贵妃。熙照皇帝快三百年的历史上,也只有五个女人享受过这种殊荣呢……想那顾朝容的样貌体态,还不如二姑娘顾夕颜呢……说不定顾家的姑娘就有这天赋……
  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
  田嬷嬷带了礼品新自去和秦大家说,秦大家非常爽快地答应了。
  顾夕颜第一次见到秦情的时候大大地吃了一惊,她和顾夕颜想象的风情万种完全搭不上边。
  秦情高子非常高,比顾夕颜还高一个头,身材很削瘦,相对的曲线就不那么玲珑,鹅蛋脸,鬓角很高,眉毛希疏,眼睛很大,鼻梁很高,嘴唇有点厚,皮肤非常的好,白皙、红润富有光泽,使她的人看上去很有生气,很有活力的样子。
  秦大姑见了顾夕颜也吃了一惊。相貌出众那是无庸置疑的,身姿优美得出乎她意料之外。极其修长的腿,丰胸细腰翘臀,这样身材的女子就是江南风月场里也少有,最让她觉得特别的是这位顾府二姑娘的气质,一点也没有养在深闺的差涩,也没有高门士族的傲气,明亮的眼神波光流转,绚丽如三月里的春花般烂漫盎然,弯弯的嘴角不语而笑,亲切的如寒九里的冬日般和煦,全身上下透露着甜美、柔和的气息。
  她疑惑地问:“姑娘这副身子不是万里挑一的,也是千里挑一,为何还要……”
  顾夕颜眨着大眼睛笑道:“山外青山楼外楼,这世间的事谁又说的清楚。秦大姑不用拘束,直管传些秘方与我,我保证只是自己用,决不外传。”她言词大方,模样俏丽,逗得秦大姑不由笑起来:“看姑娘说的,我这点雕虫小技,只要姑娘瞧得起。”
  田嬷嬷看见事情成了,找了借口告辞,秦大姑就领着顾夕颜进了一间浴室,墨菊在一旁伏伺,先给顾夕颜洗了一个掺有玫瑰、百合花瓣的香汤澡,然后又给她用一种带有青草香味的油按摩,颇有点现代SPA的模子。洗完后又嘱咐顾夕颜:“每天来一次,七天后就渐渐有了效果。”
  顾夕颜以前即没有机会也没有金钱能够这样享受,拉着秦大姑的衣袖作小儿撇娇状:“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大姑不如将秘方传交给我。”
  秦大姑但笑不语。
  从那以后顾夕颜每天都来,洗澡的时候和秦大姑闲谈,说些自己以前听到过的美容小常识,秦大姑渐渐把顾夕颜引为知己:“世间哪有丑女子,都是三分人才七分打扮。一些女子认为腹有诗书气自华,不屑于这修饰之事,韵华失去,形如枯缟,再有学问也是发黄的珠子……”
  顾夕颜大笑,想起隔壁崔宝仪的话:“以色待人,色衰则爱驰。一个女人的根本是智慧,是才学。只有拥有了智慧和才学,才能让一个女人跨越时间的长河熠熠生辉……”
  这两个女人,一个教书授道象名伶,一个吹拉弹唱象教授……真是两个趣人。
  从内心上讲,顾夕颜更愿意到秦大姑这里来,在香喷喷的氛围里跟她学习怎样用米做脂粉,怎样用烧碱做香胰子,怎样收拾花瓣做口红……就象过家家,一切都是有趣而新鲜的。
  崔宝仪那里她还是每三天去一次,有一次崔宝仪在讲话的中途突然问她:“二姑娘认为这世界是最重要的是什么东西?”
  顾夕颜想也不想地回答:“当然是家人了!”
  她一回答完,自己怔了怔。
  家人,自己的家人在哪里呢?
  顾家这么复杂,顾老爷那么龌龊,这样的家,自己有信心与他们相处下去吗?
  想到这里,顾夕颜补充道:“还有智慧!”
  是啊,现在自己最需要的不是家人,是智慧,是谋略。
  还有一件大事等着自己去拿主意呢!
  崔宝仪点点头,没有评价,继续讲课。
  顾夕颜恍惚了一会,很快就收敛了心事,将这个问题抛到了脑海,认真地听崔宝仪评讲《论语》。
  凭心而论,崔宝仪的论语讲的诲涩难懂,没有她大学时的教授讲的好。一到下课的时间,她就迫不及待地向崔宝仪行礼告辞了,她准备下午到秦大姑那里去看看自己亲手做的脂粉成块了没有。
  顾夕颜前脚一步,后脚就有一个戴着浅紫色帷帽穿着魏紫色衣裙的女子从小轩的书架后面走了出来,崔宝仪恭敬地向那女子行礼:“刚才上课的这位就是顾府的二姑娘了。”
  那女子轻声说了一声“有劳崔大姑了”,然后脚步轻盈地走出了稻香小轩。
  门外停着一辆马车,朴素有青围帷帐,雄伟健壮的马匹,沉稳内敛的马夫。见紫衣女子出来,青帷马车里跳出一个绝色女子,发如鸦青,面如春花,目如秋水,竟然是顾夕颜那天遇到过的梳月。梳月拿了脚凳伺侯紫衣女子上了马车,马车夫挥鞭在空中打了一个响鞭,马车辘辘地开始驰出顾家的巷子。
  车厢内,紫衣女子已经脱了帷帽,雪肌冰肤,明眸皓齿,一双熠熠生辉的双眸,就是世间最明亮的宝石也要被它夺去了光华,坐在她身边的梳月立刻变成了庸花俗粉。
  梳月接过那紫衣女子的帷帽,眉头微蹙:“姑娘,这样好吗?我看那顾姑娘还没有连姑娘的相貌出佻……”
  能让梳月喊一声“姑娘”的,除了方少莹还有谁。
  方少莹闭上眼睛揉了揉眉心,神色有些疲惫地倚在迎枕上。
  车马的辘辘声中,她的思绪飘得老远……御花园里寒梅怒放,她和梳月去为皇太后采第一支梅,淡香疏影间不时传来低低的嘻笑声……穿着藏青色宫衣的高桃女子,有着一张平凡而普通的脸,时时挂着亲切和煦的笑容,和五皇子杨余在雪上款款而行晏晏笑语……看见自己不卑不亢的行礼,对着梅瓶吟颂‘梅花犹带雪,未得试春衣’,杨余宛若初雪的脸庞在吟颂声中渐渐融化,象春天里的一缕风,却吹得她心如被刀剜般的疼……这一切的一切,都如鬼斧神工般地琢在了她的心尖……一个尚衣司的贱婢,竟然敢……
  方少莹藏在衣袖里的手渐捏渐紧,指甲在掌心里发疼。
  天下万物道理一样,堵,不如疏……堵不如疏……
  方少莹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说,手渐渐松开,松开……顾夕颜,有着一样柔和甜美的气质,却比她漂亮上百倍……杨余,你不是喜欢吗,那就让我看看,你有多喜欢……
  梳月看见自己姑娘若有所思,阴晴不定的模样,知道她正想事情,不敢打扰。
  这些天来,她跟着方少莹跑东跑西的,把所有有资格参加选妃的女孩们都见了一面……姑娘最看好的就是这位顾家的二姑娘和城东工部给事中秦大人家的四姑娘了。
  可是为什么呢?
  梳月不解地摇头,嘴里竟然喃喃地说了出来:“姑娘,我还是不明白,连姑娘回答最重要的东西是‘忠心’,难不好吗?”
  方少莹暗叹了一口气,自己还是少一个帮手啊!连芳华不是回答的不好,而是回答的太好了……到潇湘女学学习,精心安排的偶遇,自信满满的回答……太过了,表现的太明显……
  她张开眼睛,看到梳月直勾勾地望着自己,满满的全是信任,心头不由地一酸。自己马上就要进宫了,以后大家见面的机会少了很多,梳月虽然相貌出众,但性子太过直率,要不然,使得手段让她进宫去做个女官也不是不可以的……得给她安排一个出路才行啊……
  方少莹沉吟:“梳月,我想把你嫁到徐家,你的意思……”
  “徐家?”梳月不迷惑,“哪个徐家?”
  方少莹一字一顿地说:“礼部尚书徐镇徐大人!”
  “啊!”梳月讶然,“徐大人,写了《夜宿岭南》的徐大人吗?”
  方少莹点了点头。
  梳月脸上一片绯红,羞涩地低下了头。
  方少莹道:“虽然是妾室,但你年纪貌美,精通诗词,正可与徐大人以文添情。老夫少妻,徐大人一定会对你疼爱有加的……如果生下个一男半女的,到时候我一定为你做主……”
  梳月低着头,半晌才喃喃地道:“奴婢,奴婢全凭姑娘全主。”
  方少莹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哥哥做出那样的缺德事来,徐家现在是又惊又怒,事情一旦过去,以徐镇的老谋深算必然会追究其中的源由,到时候,还不知道会作出什么样的举动来。虽然方家不怕他,但何必逼得别人去跳墙……那天在家里的小花园里偶遇到徐镇,他看梳月的目光灼灼如日……
  方少莹讽刺地笑了笑。
  希望这一步棋走得是对的才好。到时候能弥补两家的系……还有哥哥要娶的那个紫苏,怎么看着那么面熟,好象在哪里见过似的,举止大方得体,根本不象是一个小小九品司狱的女儿……
  梳月知道方少莹进宫是早就安排好了的,自己不同于其他世家姑娘的贴身婢女能够被未来的姑爷收房的,姑娘长大了是要进宫的,进宫是不能私带婢女的。可自从自己己及笄以后,九少爷就常常借故纠缠她,前两天还不顾礼仪地躺到了她的床上……什么意思大家心里都清楚,可九少爷那个人,吃喝嫖赌样样都来,九少奶奶出身士家又不是个能容人的人。她一直担心方少莹进宫后自己的出路……虽然徐镇比自己大快三十几岁,但好歹是有功名的人,为官也素有清廉,总比跟着九少爷好……梳月不停地安慰自己。


第二十七章 顾府惊变(上)

  今年的春天来的有点早,二月初已是杨柳抽条剪剪风了。
  有资格参加选妃的名单已经出来了。没有什么意外,方少莹榜上有名,顾夕颜和连家的十四姑娘连芳华也在候选人名单中。顾夕颜初审定在了二月二十八日,离三月十日的截止日即不靠前,也不靠后。
  顾夫人趁着离顾夕颜初选还有一段时间,决定带着几个婢女去栖霞观参佛。
  顾夕颜一手一脚地安排了行程。
  去几辆马车,车上各坐些什么人,谁是负责外围的打点,谁负责内围的人员调配,该带些什么东西,送多少香油钱,顾夕颜安排的井井有条,还写了一张行程表给内围负责的田嬷嬷和和外围负责的丁执事。
  端娘因为要替顾夕颜到栖霞观还愿,顾夕颜就要她在顾夫人身边贴身照应照应。
  出发前,负责给顾夫人收拾首饰装奁的柳儿怎么也找不到那盒“延颜”了,问了几个贴身的婢女,都说没有看见,她急得团团转,外面的马车又来催,叶儿道:“怕是一时放失了向,夫人又没有指名道姓地要这东西,如果问起,就说是一时疏忽,我们姐妹在家再找找。”
  柳儿不再坚持,交待了几句就匆匆地上了马车。
  送走了柳儿,几个留在家里的小姐妹喊她簸钱。叶儿寻思着顾夫人这次要去住五天,一时半会也回不来,过两天找也不迟。转身出去玩了。
  到了栖霞寺,田嬷嬷安排房间的时候突然发现墨菊和杏红也跟着来了,叫了两人进来,墨菊道:“帮夫人管衣笼的叶儿突然肚子疼,二姑娘临时安排我们来帮忙。”
  田嬷嬷急道:“那姑娘身边谁在伏伺呢?”
  墨菊道:“把赵嬷嬷临时调了去。”
  虽然不合规矩,但人已经来了,田嬷嬷也只有无奈地点了点头。
  盛京的顾府没有了主子,就象老总去出差了一样,虽然还是各就各位在做事,但精神难免就有点松懈。
  顾老爷晚上要到新任翰林院学士家里喝酒,他身边的一个小童跑到管马车的柳执事那里传话,柳执事吩嘱身边的小六去安排马车,小六一溜烟跑到马房,几个伺侍马房的小厮正在那里喝酒赌牌九,小六要套马车,叫了几遍,一个输光了本的小厮才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去牵马,小六接过马缰,问:“怎么不见那两匹枣红马?”
  那小厮嘟嘟嚷嚷地开始骂骂咧咧起来:“老子给你安排什么马就用什么马,等你做了马房的执事再来老子面前指手画脚……”
  小六一缩脖子拉着马就走了,走得老远嘴里还在嘟努:“老子以后就做个马房的执事给你看看……”
  那小厮虽然骂了小六子一顿,回过头去一看,真的,本现应该栓在一起的两匹脚力最好的枣红马却不在栏里了。他回到赌桌前:“是谁牵了那两匹脚力最好的枣红马?”
  牌面上正翻出了一幅天王,大家都屏息静气地等着庄家翻牌,他这一问,立刻有人不耐烦:“你去查查马房里的记事的薄子就是了,在这里乱嚷嚷啥!”
  小厮一听,袖子一甩,依旧不动地站在那里看牌,心里却想:算老子多嘴!
  顾老爷睁开眼睛,宿醉的头痛让他还有片刻的迷茫。身边有人小心翼翼地撩开了罗帐,一阵和熙的风吹了进来。
  已是春天了吗?
  顾老爷呆呆地望着帐顶发呆。
  过得可真快了,又是一年了。三元及第的荣耀好象就是昨天,大红的绸缎,喧哗的人群,羡慕的目光,响彻天际的锣鼓……人生中仿佛只有那一天是明快的,是悦愉的。
  二十年,用了整整二十年,才坐到了一个鸟不生蛋的鸿胪寺聊的位置上。同期的方继贤,已经是文渊阁大学士兼户部尚书、尚宝司少卿了……户部尚书、尚宝司少卿,哈,左手盖印,右手支钱,脚跨户、工两部,这国库的银子,还不是他方继贤一个人说了算……
  想到这里,顾老爷猛地坐了起来,黑白分明的双眸变得通红,象有一团火在燃烧。
  凭什么,凭什么,当年他只是二甲……他们方家不就是出了一个躺在皇帝身下叫春的婊子吗……顾家难道就没有女人了……
  顾老爷脑海里出现了一些支离破碎的图面,全身的血液慢慢集中了他身下的某一点上。
  他声音嘶哑地喊了一声“桂官”。
  旁边的人立刻轻声地说:“老爷,桂官在溶月斋守夜,要不要我去叫他……”
  顾老爷面目阴沉地望着说话的人。
  粉嘟嘟的脸,红艳艳的嘴,还没有脱去奶气的细腻的皮肤。
  好象是丁执事新买回来的一个小童,叫什么“四儿”的。
  他含含糊糊地喊了一声“桂官”,伸手就把人拉到了床上……
  端着铜盆正欲跨进屋的树香听到屋里传来的低低悲鸣声不由地僵住了脚步,求助似地朝溶月斋的方向望去。
  他身后一个和树香差不多的男童不明所以地问:“树香哥哥,你站在这里干嘛!老爷还等着我们的洗脸水呢?”
  树香回头,薄薄的晨曦照在男童的脸上,飞扬着一双剑眉,透着丝丝的飒爽。树香一阵恍惚,好象很多年前,自己第一次见到桂官。不,也不是很多年,好象只有两、三年的样子,只是感觉很久了,好象已经十年甚至二十年那么久了。
  男童看见树香望着,露出明快的笑容,象山润的泉水那样清澈,又象是柳梢的嫩芽那样清新……
  “哐当”一声,树香手中的铜盆掉在了地上,他一转身,朝溶月斋跑去。
  两棵古老的香樟树依旧相依相偎地缠绵在一起,树香推开溶月斋的门,喊了一声“桂官”,还没有变声的童音回响在空旷的书屋里。
  没有人应。
  他跑到溶月斋桂官的床榻前,半新不旧的香秋色褥子,年年有余的江南瓷枕,湖色杭绸里子天青色织锦被面的棉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叠得整整齐齐,没有一点摺子。
  树香满脸的迷茫地在书房里打转:“桂官,桂官,你在哪里?”
  丁执事拿着一根刚抽根的柳条百无聊赖地转悠着,来栖霞观已经两天了,每天就是蹲在这里看林子。还是得想个办法调回老爷身边去当差才能,象上次,给老爷买了一个小童回去,自己私下扣了一百两,整整一百两啊!在夫人身边,最多去买点胭脂水粉什么的,一年也得不了二十两……这些阀门贵胄可真是让人觉得恶心,竟然喜欢玩……真是吃饱了胀着了,让他饿三天看看……真是同人不同命啊!
  想起因发洪水被饿死的弟弟,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找了一个树桩坐了下来。
  刚坐下来没多久,丁执事就看见自己贴身的小童喜田神色慌张地跑过来。
  难道是出了什么事?
  顾夫人那张腊黄的没有血色的脸立刻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丁执事紧张地站了起来。
  可千万别在他当差的时候出事啊!
  你越是怕什么,就越来什么。
  那喜田一看见丁执事,远远地就喊道:“出事了,出事了?”
  丁执事心中乱跳,上前对着喜田的后脑勺就是一巴掌:“慌慌张张的象什么话,给我站稳了再说。”
  喜田委屈地捂着头,含含糊糊地说:“老爷,老爷让回去,说是家里出事了!”
  丁执事一颗悬着心又提了起来。
  和欢陵一起买回来的那个小童就是不听话被顾老爷给玩死了,这次又新买了两个,难道是……
  他紧张地问:“是谁来传的话?还说了些什么?”
  喜田摇头:“是老爷身边的砚香,只是说让立刻就回去。”
  丁执事忙跑到田嬷嬷那里去禀告了夫人,然后随着砚香回盛京。
  路上,丁执事塞了一小块碎银子给砚香:“爷找我什么事?”
  砚香也不知道:“只是催得急,要执事务必五点以前赶回去。”
  回到盛京的顾家还不到五点,他急着往顾老爷屋里赶,沿途却仔细观察着府上的诸人。
  外院好象一切正常,偷懒的还在那里偷懒,溜号的还在那里溜号,可一进了顾老爷住的院子,气氛就立刻变了,阴沉沉的,几个男童哆哆嗦嗦地站在墙角,大气都不敢吭的样子。
  砚香几步上前给丁执事叩了门,没有人来应门,顾老爷亲自应了一声。砚香立刻推开门侧身上丁执事进去,然后就小心翼翼地掩上了门。
  屋子里的扇户都关着,光线有点暗,丁执事眨了眨眼睛才适应屋里的光线。
  顾老爷盘腿坐在那架雕工精美的八步床上,手里正端着一个粉彩小茶盅。那茶盅丁执事认得,是去年江南刘府的舅爷来时送的,一共十个,说花了四千两银子,每个划四百两,都能在布政坊买幢三进的青砖小院了。
  丁执事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接过顾老爷手中的茶盅放到一旁的小几上,点头哈腰地轻声道:“老爷,您找小的来有什么吩嘱?”
  顾老爷面带微笑,黝黑的眼睛如千万的古井似的,好象有千万条阴灵在里面飘飘荡荡出不来。
  他伸出洁白修长的手指了指地下。
  丁执事随着他的手指望去,立刻身形不稳地“蹬蹬蹬”连退了三步:“这,这是……”
  声音都变了!


第二十八章 顾府惊变(下)

  丁执事随着顾老爷手指的方向望去,光线不明的屋子角落里倦着一团暗影,液体从那里缓缓流出凝结成了一块黑色。
  丁执事眼瞳不由地缩了缩。
  树香,竟然是树香!
  他的身体非常反常地扭曲着,曾经红扑扑的脸蛋呈死灰状,他不用上前试探鼻息,就知道这个人没气了。
  那么温顺的一个人,被人欺负了只知道哭的树香。
  他强打起精神笑道:“老爷……”
  “什么都别说了!”顾老爷又指了指树香的尸体:“桂官和百年都不见了!”
  桂官,那个脸上永远爽朗的笑容,每天非常认真地描红,望着天空的眼眸充满了憧憬的少年……是逃跑了吗?终于等到了一个机会逃跑了吗?和百年一起吗?那个比女孩子还漂亮精细的家伙?胆可真大啊!不知道这两个家伙是不是被顾老爷调教多了,互相有了私情啊……
  丁执事脑袋里乱转,嘴上却问道:“家里可丢了什么东西?”
  顾老爷疑惑地皱了皱眉:“仔细查过了,什么东西都没有丢?”
  “什么东西都没丢?”丁执事傻了眼。
  那凭什么跑出去。一没钱,二没户籍。丁执事这句嘴临到了嘴边,又硬生生地压了回去。
  顾老爷阴着脸:“家里一定有人知道是怎么回事,不声不响的……,给我好好查查!”
  丁执事脸色疑重地回答:“是,请老爷放心吧!我一定把这两个小兔崽子给抓回来给。”说着,他上前几步走到顾老爷跟前,指着树香的尸体用一种商量的口吻道:“老爷,你看这……”
  顾老爷脸色阴晴不定地望了树香的尸体一眼,狠狠地道:“给我丢出去喂狗!”
  丁执事应了一声,转身又唤了贴身的喜田嘱咐了几句,喜田转身拿了一条凉席进来,丁执事和喜田把树香的尸体搬到了凉席上。
  树香的身子都软成了几段,喜田不忍地别过了脸去。
  他们把树香的尸体抬到院子中央,旁边立刻有个小童上前帮忙。
  丁执事从怀里掏出几两碎银子递给那小童,低声地说:“买口薄棺材……”
  小童含眼感激地望着丁执事点了点头。
  丁执事和喜田又找了一些香灰洒在了有血渍的地方,光洁的青石地砖上留下了薄薄的灰。
  做完了这些事,丁执事背上已起了薄汗,他挥手让喜田出去,然后给顾老爷续了一杯茶,低声地说:“老爷,你且宽宽心,还好没丢什么东西。这事还是悄悄的好,传出去了,总是不体面……”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外面就传来砚香战战兢兢的声音:“老爷,是内院当差的赵嬷嬷,说有急事禀告。”
  顾老爷眯起眼睛看了丁执事一眼。
  丁执事上前虚开了半扇门,隔着门缝问道:“什么事?”
  赵嬷嬷满头大汗,神色慌张地道:“二姑娘,二姑娘不见了!”
  “叭”地一声,丁执事身后传来瓷器坠地的声音。
  丁执事在心底呻吟道:完了,完了,四百两,就这么没了……
  丁执事有些疲惫地跨出顾府高高的门槛,身后的贴身小厮喜田就悄声地说:“丁执事,这,这到哪里去找啊?”
  丁执事双手负背仰天笑了笑,不大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哪里找,慢慢的找呗?”
  喜田一怔。
  丁执事笑眯眯地道:“这个桂官,还真看不出来,关键的时候竟然演了这么一出,拐了二姑娘跑了……啧啧啧,这要是说出去谁信啊!也不知道这二姑娘知不知道桂官到底是干什么的……”
  喜田听着这话,怎么觉得丁执事口里透出一股子幸灾乐祸的味道呢!
  “怎么说的,读了书的人就是不一样。”丁执事继续赞叹道,“调了二姑娘身边的嬷嬷、丫头陪着夫人去了栖霞观,假传老爷的意思从马房里牵了两匹脚力最好的马,然后又请管角门的王婆子喝酒,趁着老爷不在家的时候拐了二姑娘跑了……啧啧啧,真是个聪明的家伙!”
  喜田听了摸了摸脑袋,憨憨地说:“执事怎么说是桂官拐了二姑娘跑了呢?百年也不见了啊!说不定桂官是和百年跑了呢?”
  “桂官如果不是为了拐二姑娘,怎么会去请王婆子喝酒呢?”丁执事沉思道,“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说不定是他们三个人一起跑了。可这样也说不过去啊,桂官和二姑娘屋里的东西都收捡得干干净净,什么线索也没有留下,但凡值点钱的东西都不见了,而百年的屋子却乱糟糟的,连铺盖都没有收捡好……”
  两个人一边说,一边慢悠悠地出了府门。
  一个女孩子正蹲在顾府的东角门上。
  都开春了,那姑娘还穿着一件天青色夹袄,不过脚上一双黑色的千层底布鞋到是干干净净的。喜田最不喜欢邋遢的女孩子,一看那鞋立刻心生好感,上前问道:“你找谁?”
  那女孩子低着头,声若蚊蝇:“我,我找,找秦大姑,说是在这里……”声音甜甜糯糯的,带着妩媚的尾音。
  丁执事心中一动,走了上去,问:“你说你找谁?”
  那女孩子继续低着头,小声地说:“找,找秦大姑!”
  丁执事看不到小姑娘的面容,又心有所疑,弯下腰去看那女孩子的脸,谁知那女孩子正好偷偷抬头望她,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碰到了一起。
  小姑娘象受惊的小鹿似地低下了怆惶的眼睛。
  丁执事却心中一叹。
  真是个漂亮的小姑娘,可惜脸色因营养不良腊黄腊黄的,鬓角到鼻梁处又长着一大块紫红色的胎记,难怪她总是低着头,还用半边青丝把脸给遮了起来……
  喜田也看见了小姑娘故意用头发掩饰的半边脸,心生怜悯,好心地指着东边斜巷的道:“你从这里进去,那里有个红漆小门,那才是秦大姑住的地方。”
  小姑娘又声若蚊蝇地道了谢,一溜烟地跑了。
  两个人被这一打扰,反而停在了巷子里。
  丁执事望着小姑娘略有些臃肿的身子,问喜田:“你要是桂官,会到什么地方去?”
  喜田想了想:“当然是回家去!”
  丁执事一挥手:“走,去买桂官回来的娼馆问问,看他是什么地方的人。”
  喜田道:“执事,你不是说,慢慢找吗?”
  丁执事一挥手,这次是拍在了喜田的脑门上:“多看多听少说话,特别是别传话,不然,树香就是你的下场。”
  喜田笑嘻嘻地摸脑袋:“执事,我又没他们漂亮。今天晚上要不要买几柱香去上上……”
  两人边说边走,声音渐渐淡去。
  顾府的小巷子里,穿着天青色夹袄的小姑娘正在叩门。
  “来了,来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子应门,“您找谁?”
  小姑娘抬起头来,乌黑的青丝掩住半边的脸庞:“我找秦大姑。”
  应门的姑娘吓了一跳,那么清丽瑰秀的五官,却……她尽量维持着正常的神色:“姑娘是哪一位?”
  小姑娘眼神轻柔和熙:“我叫秦玉,是秦大姑的侄女,麻烦姐姐帮忙禀告一声。”
  应门的姑娘望着小姑娘干净的布鞋,知道来人出身不差,客气地侧身让她进了门,说:“请姑娘稍等。”
  不一会儿,秦大姑就亲自迎了出来,看见小姑娘,只觉得面熟,但又的确想不起来哪里见过。
  小姑娘委屈地说:“姑姑,姑姑不认得我了吗?我是秦玉啊!”
  秦大姑自幼就被卖到了戏班子里,还是十年前回去过一次,家里有些什么人,实在是记不起来了。听这小姑娘说得哀怨,只得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把小姑娘带到了堂屋,让人上了茶,亲切地问:“你找我有什么事?”
  小姑娘低着头,支支吾吾了半天,就是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
  秦大姑小小年纪就跟着戏班走南闯北的,看她这个样子,笑道:“是不是来借钱的?”
  小姑娘红着脸摇了摇头:“不,不是。”
  “那是?”秦大姑不解地问。
  小姑娘抬起头来,好象鼓足了勇气似地说:“我来投靠姑姑的。”
  秦大姑想到自己在戏班子里唱戏被族里除了名,又望望小姑娘脸上那块紫红色的胎记,说:“我这里是戏班子……”
  小姑娘好象怕秦大姑不答应似地,忙不迭地说:“我知道。我给姑姑洗衣做饭,只求三餐温饱……”
  秦大姑望着小姑娘如麋鹿般怆惶的眼神,心里一软,点了点头。
  那边顾府里静悄悄的,大家都知道老爷的心情不好,把树香给弄死了。虽然不是第一次了,但谁愿意出这头,走路都尽量蹑手蹑脚的。
  顾老爷盘腿坐在八步床上,温暖的黄梨木小几上放着一盏瓜型玻璃台灯,灯内蜡泪虬结成块,桔色的火焰在灯罩内雀跃跳动着,明时暗地印在顾老爷清丽雅秀的面容上,形成一道道光和影。
  他象想起了什么似的猛地从床上跳了起来,疾步奔到床边一张大画案前,搬了把椅子就一脚踏了上去,神色焦虑地仰望着画案前的多宝格柜顶。
  多宝格柜顶邋邋遢遢地散放着一些画轴,好象很多年都没有碰过了似的,沾满了灰尘,结出了几张蛛网。
  顾老爷哆哆嗦嗦地推开那些画轴,看到了最里面的那个东西。
  他犹豫了一下,伸手取了出来。
  紫檩香小匣子颜色黯淡,入手颇沉。
  顾老爷双手捧匣,小心翼翼地放在画案上打开。
  银红色的金丝绒内裹里空空如也。
  顾老爷低低地闷吭一声捂住了胸口,斜斜地倒在了画案上。
  小几上的蜡火正燃得欢快,发出劈里啪啦的响声。
  

第二十九章 长生戏班(一)

  秦大姑站在厢房的窗户前眺望着离自己不远的厨房。
  那个号称是自己侄女的秦玉正在杀鱼。剜鱼腮,打鱼鳞,切鱼腹……动作优美而娴熟,决不是一两天可有的功力,可看她那如青葱般的十指,又不象是经常做这事的人。
  秦大姑走出屋去,听到秦玉吩嘱厨娘:“……肉只煮八分熟,不然嚼在嘴里就象渣一样……记得拿出来用进水镇一镇,不能直井水接泡,是镇一镇……”
  秦大姑走近了,笑道问:“在做什么好吃的呢?”
  秦玉回眸一笑,甜得象蜜:“今天吃回锅肉。”
  秦大姑点了点头。
  秦玉的厨艺那是没得说的,来了五天了,每年都不重样,几个跟着她学戏的姑娘现在都和她玩得象亲姊妹,也没有人去注意她脸上的那块胎记了。除了做饭,秦玉平时就坐在屋檐下的小板凳上看她们排戏,托着腮,眯着两只眼睛,象猫似的可爱。
  秦大姑爱惜地摸了摸秦玉鬓角,轻声地说:“秦玉,你跟我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秦玉将手中的鱼递给厨娘胡四娘,然后在一旁的淘米水中洗了洗手,这才跟着秦大姑进了她的卧室。
  秦大姑的卧简洁而大方,靠墙放着一张红漆架子床,挂着白色的幔帐,架子床边一张卷云几,几上放着奁,卷云几旁是一张两扇的圆角衣柜,屋子中间一张圆桌,摆着四张绣墩。
  秦大姑指着绣墩道:“你坐。”说着,自己率先领在了另一张绣墩上。
  秦玉低眉顺目地坐了下来。
  “我给你说一件事。”秦大姑叹了一口气,“我三岁被卖到长生班,先学武生,后学花旦,十二岁登台唱的第一出戏是《战昌洲》,整整唱了十五年,后来翻云斗时闪了腰,再也不能登台了。我就接了师傅手,又用了五年的时候,把长生班带成了江南第一大戏班。去年在李大人家唱堂戏,李大人看中了班子里青衣小桃红,要收房,小桃红不愿意,我也不愿意。我是想,他要是真的喜欢小桃红,就纳为妾室,只说收房,不给个承诺,小桃红跟着他,岂不是不明不白的。结果李大人说我,不赏脸,当晚就把小桃红给……糟蹋了。小桃红一时想不开,就屋里上吊自杀了。”
  说到这里,秦大姑泪盈睫上:“李大人却对外人说是小桃红手脚不干净,偷了他们家的东西……我被关在牢里九个多月,老琴师给打断了手腕,长生班的头牌凤仙给江南郡越州府一个七品推官当了外室……江南第一大戏班的长生班就这样散了。”
  秦玉眉头微蹙。
  秦大姑继续道:“我第一次感觉到了人生的无常,但让我最觉得不忍的是那些长生班的师傅和姊妹位……如果当时我不是那么的强硬……大家也不会落得这个下场。可长生班这么多年,也结了一些善缘。多亏了刘府的七姨太伸手援助,长生班这么劫后余生的人才能有命在这里混口饭吃。”
  秦玉安慰她:“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姑姑不要太伤心了,既然人都出来了,事情总会慢慢好起来的!”
  秦大姑勉强地笑了笑,突然转身目光犀利地盯着秦玉:“不错,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自从长生班出事以后,我才真正明白老人们常说的‘与人为善,与己留路’,我现在想着结善缘,也希望姑娘你能记住结善果,得善福才好,不要连累了院子里这些无辜的人才好。”
  秦玉心中一虚,强笑道:“姑姑的教诲,我谨记在心。”
  秦大姑目光锋利如刀地盯着秦玉看了好一会儿,看得秦玉都有些坐立不安了,秦大姑才淡淡地道:“你记往了,如果因为你的事让这屋里的人有了个什么闪失,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
  秦玉出了秦大姑的卧室,迎面吹来柔和的春风,她这才发现后背心湿漉漉的。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正在那里穿着件带有长长水袖的衣衫在练功,她叫扣儿,是秦玉刚收的一个小徒弟。扣儿看见秦玉从秦大姑屋里出来了,笑盈盈地喊她:“玉姐姐,师傅和你说什么了?是不是你菜做的好吃,赏你糖果子了?”
  秦玉轻轻地抚着那小姑娘的脸,说:“是啊,师傅赏了我一颗大大的糖果子!”
  二月十五日,顾老爷亲自上了请罪表,说二姑娘顾夕颜得了水痘,需在家里供奉痘娘娘,不能参加选妃了。
  皇贵妃娘娘亲自派了宫里的一位女官看望。
  二月底,被送到江南松壑书院而寄居在舅舅家的顾盼兮回来了,送他回来的还有顾夫人的堂兄刘季和。
  顾盼兮回来的那天,秦玉正高兴地试着她自己生平第一次亲手做出来的粉脂。扣儿仔细地将秦玉做出来的粉脂抹在手背上,闻了闻,高兴地说:“玉姐姐,这粉真细,又香。”
  秦玉得意起来,也用小指甲挑了一点点抹在手背上瞧了瞧,点头道:“不错,不错。如果拿出去卖不知道有人买不?”
  “你去同心坊买一盒粉脂回来仔细对比对比就知道区别了。”给秦玉出主意的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叫琼花,肤色若蜜,眉沉目重,是秦大姑的另一个徒弟,学的是青衣。
  秦玉真的出门买了一盒同心坊的脂粉回来,一试就心凉了。
  颜色没有人家的自然,时间没有人家的持久,香味没有人家的纯正……
  琼花掩嘴嘻笑:“人家同心坊有快五百年的历史了……”
  秦玉追问:“太初皇朝时候崛起的吗?”
  琼花笑道:“可能是吧!”
  秦玉嘴里嘟努了几句,转身去掏米去了。
  扣儿玉琼花:“玉姐姐说些什么呢?”
  琼花侧头想道:“好象在说什么‘要不要人活”了之类的话吧!“
  扣儿望着手中同心坊的脂粉盒:“这与活不活了有什么关系?”
  琼花也不解地笑了笑,转身去练功去了。
  转眼间到了三月初,盛京好象一夜之前突然多了很多喜事。先是一直悬而未决的皇太子这顶桂冠毫无意外地落在了五皇子杨余头上,盛京举行了一系列的庆典活动,然后是四皇子与梁国公郑鹏飞的女儿完婚,皇室的聘礼摆满了朱雀大街,前面的礼盒进了梁国公的府第,后面的礼合才刚从紫禁城的午门出来。当盛京的人还在谈论这桩婚事的时候,与徐镇解除了婚姻的澹泊侯方锦秀的孙子方少卿却低调地成了亲,据说女方是刑部一个司狱的女儿。在这期间,徐家也没有闲着,办了一桩喜事,徐老家新纳了一房妾室,貌美如花,才情过人……
  长生班也跟着沾了沾光。先是被郑家请盛京著名的戏班去唱堂会,秦大姑找了关系去当了一回“绿叶”,后又跟着到徐家唱了一场。自从长生班到了盛京以后,这是极少见的盛况,虽然只是堂会中的配角,但一个月能唱两场堂会,让秦大姑捉襟见肘的财政状况得到了大大的改善,戏班里的人个个都喜上眉梢。扣儿天真地说:“要是徐大人天天纳妾就好了。”引来了大家的一阵哄笑。
  只有秦玉总是带着一丝忧愁,就是笑里也含着担忧。
  琼花现在和秦玉玩的最好,递了一个葡萄给秦玉:“尝尝,凤台的贡品,徐家赏的。”
  秦玉心接过葡萄丢进嘴里,含含糊糊地说:“要是能去方家瞧瞧就好了!”
  琼花将葡萄籽吐出用手拉着,说:“是方家的六房办喜事,他们家一向不兴这些的。”
  秦玉好象有点心不焉的样子。
  琼花一把接住秦玉:“走了,走了,你不是说要去看看盛京最大的万秀楼吗,今天我们戏班到那里唱一场折子戏……”
  秦玉跟着长生班的人到了万秀楼。
  万秀楼是一个戏院,是盛京最大、最好的戏院,有点象歌剧院,四方形的,两层结构,一层是大厅,二层只在是四周挑出一块来做了包厢,地下铺着红地毯,摆着红木的四方桌和太师椅,桌上放着瓜果糕点茶具,还摆着梅瓶插着时令的鲜花,跑堂的穿着统一的青衣长衫,腰上扎着同色的布腰带,肩上搭着白毛巾,挺着笔直背,神色谦和中露出一丝自豪,楼上楼下地跑着。二楼的包厢前面挂着珠帘,从下面看不清上面的情景,上面却可以俯视整个戏院。
  长生班的人去的时候,戏台前已经堆满了用鲜花扎成的戏牌,写着今天唱戏的戏名,还写着主角的艺名。
  秦玉在长生班里也就是一个跟班,帮着递递茶,跑跑腿,和长生班在万绣楼的地位差不多,长生班今天能到万秀楼来唱一折戏,是因为秦大姑以前结识的一个老姊妹如今是盛京最大的戏班联珠班的头牌,她推荐来试唱一折,那两场“堂会”也是她介绍的。
  长生班除了秦玉,上上下下的人都很紧张这次演出,不想一举成名,只望着不被喝倒彩,这以后偶然就能在万秀楼里唱一折,也算得上是在盛京这个藏龙卧虎的地方打开了局面。
  扣儿年纪小,没有戏,秦玉是临时加进来的,两个闲着的人就在戏院的后台窜来窜去。
  后台乱轰轰的,化妆的,穿戏服的,吊嗓子的,要茶的,要蜜水的,跑来跑去的小跟班们,看得秦玉和扣儿象刘姥姥进大观园似的,特别是秦玉,比扣儿还好奇,跑去摸人家的道具,被一个穿黑衣的大汉一把拽出来大喊:“这是哪家的闺女,到处乱跑,还不带去。”吓得秦玉和扣儿一溜烟跑回了长生班的小小化妆间。
  

第三十章 长生戏班(二)

  长生班小小的化妆间里,秦大姑正在检查几个徒弟的最后装扮,大家面色凝重沉默地望着秦大姑,与外面哗喧嘈杂的环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就在此时,一个清晰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吴先生,您这边请,这边请!”声音无比的殷情。
  屋里的人都被这声音吸引过去,大家掂着脚探头望去。
  只见一个矮胖矮胖、白白净的四旬男子点头哈腰地陪着一个和他年纪差不多的男子走在化妆间外的过道上。
  秦玉认识那个矮胖矮胖的男子,他是万秀楼的总管,姓闵,长生班进后台来的时候就是他亲自接待的。另一个男子是生面孔,听闵总管的口气,他应该就是“吴先生”了。
  吴先生比闵总管高一些,皮肤非常白,一看就是那种常年不晒太阳的人,额头窄窄的,腮帮子鼓鼓的,脸型象只青蛙,两只眼睛因为面容的肌肉太多而眯成了一条缝,嘴唇却象花瓣似的艳丽红润。现在还只是阳春三月,他已经穿上了单薄的夏裳,身上的肥肉随着他的走动一抖一抖的。
  扣儿一见就乐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秦大姑面色大变,正要去捂扣儿的嘴,那吴先生却突然扭着肥胖的脖子望了过来。
  秦大姑一见,也象闵总管似地带着讨好的笑容迎了上去,非常尊敬地喊了一声“吴先生”。
  吴先生面带疑惑地望着闵总管,闵总管立刻在一旁介绍道:“这位是江南长生班的班主秦情,玉楼春的徒弟,去年刚从江南到盛京来,联珠班的小凤仙介绍来今天试唱一折。”
  吴先生望了笑意还没有散开的扣儿一眼,点了点头,问:“唱什么?”
  秦大姑恭敬地回答:“唱《战昌州》中的一折马坡挑将。”
  吴先生又点了点头:“这折不错,武生得有点功底。”
  秦大姑忙道:“先生说的是。”
  吴先生转过头去和旁边的闵总管说话:“小凤仙的病还没有好吗?那今天谁唱头牌……”他眼角也没有扫秦大姑一下,和闵总管边说边走了。
  秦大姑回到化妆间里,狠狠地盯了扣儿一眼,吓得扣儿直往秦玉的身后躲。
  到是那个琼花问道:“师傅,师傅,那个吴先生就是写了《花魁怨》、《后园会》的吴先生吗?”
  秦大姑点了点头。
  琼花发出一声哀嚎声:“师傅,怎么这样!他写了那么多的才子佳人,自己却长得象只癞蛤蟆……”
  她的话音未落,大家都哄堂大笑起来。
  秦大姑轻轻敲了敲桌子,板着脸道:“你们都在这里胡说些什么?吴先生怎么了,吴先生能写出世上最动听的曲,你们哪个给我试试!只有他的一半功力,你就在盛京横着走吧……”
  秦玉却把琼花拉到一边问:“吴先生写什么曲?”
  琼花笑道:“写戏的呗!就是把联珠社小凤仙唱红了的《后园会》。”
  秦玉问:“很赚钱吗?”
  琼花骇笑:“何止是赚钱,很多名角都盼着嫁给他呢!”
  秦玉咬了咬唇,在那里低头沉思了半晌。
  当天长生班唱的是开场,也就是在正式的戏班登台前的一个热身,让那些来早了的人不至于空等着抱怨,也随便把气氛炒起来,等正式的戏开演的时候观众能有一个比较好的状态入戏。所以当长生班开唱的时候,台下面还是闹哄哄的,喝茶的依旧喝茶,吃糕点的依旧吃糕点,熟人碰到一起叙旧的依旧絮……
  秦大姑却很高兴。没有被喝倒彩,在万秀楼也算得上是挂了一个号,到盛京快两年了,总算是拿到了盛京戏剧界的一张入场券了。
  唱完了开场,长生班的几个徒弟嚷着要看看联珠班另一位名伶赛金花的唱《田琼英》,秦大姑很大方地默许了,大家一哄而散地跑到后台找了旮旯的角落看戏,散了场,秦大姑还带着大家到东市去吃汤圆。
  那一天,长生班就象过年一样热闹。
  同样的夜晚,万秀楼里人声鼎沸,方户部尚书兼宝鉴司少卿方继贤方大人内宅一个玉兰飘香的僻静小院里却人声静谧,方少莹正坐在丹凤朝阳红漆三面镜台前拿着一柄角牙梳子细细地梳着自己那头乌黑浓密的长发,弱若的烛光透过晶莹的玻璃罩子折射在屋子里,有一种洞察秋毫的明亮。
  屋外传来一阵轻盈的脚步声,在这寂静的夜晚更显得清晰,方少莹侧耳听着,不一会儿,脚步声就在她门前停了下来。
  “阿莹,是姆妈,你可睡了!”一个温柔的声音软软地问道。
  方少莹起身开门将母亲迎了进来:“姆妈,这么晚了,您怎么还没有睡。”
  一个相貌端秀,气质高雅的中年妇女走了进来,她正是方少莹的母亲杜月霖。杜月霖从身后的丫环手中接过盛着补品的托盘放在方少莹的桌上:“这是皇太后赏的汤药,我不放心,亲自督促她们熬的,你趁热快喝了吧!”
  方少莹笑着坐在桌前将托盘里小盅内乌漆漆的汤药一饮而尽。
  杜月霖一直爱怜地望着自己的女儿,见她喝完了汤药,拿出手帕给方少莹擦了擦嘴角,然后吩嘱身边的丫头:“把东西收了先去睡吧,老爷要是问起,就说我陪着姑娘说说话儿。”
  丫头伶俐地收拾好东西小心冀冀地掩上了门。
  方少莹笑道:“娘是舍不得女儿了吧?”
  桂月霖笑道:“那是当然。”
  方少莹笑着偎在了母亲的怀里,脸上再也没有清冷之气,和所有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一样嘴角挂着一丝稚气。
  母女俩静静静地依偎了一会,桂月霖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了,她轻轻地拍着女儿的背,沉声说:“阿莹,你是一个聪明过人,可有些事,姆妈想提醒你两句。”
  方少莹闭着眼睛依偎在母亲的怀里,好象知道杜月霖要说什么似的,娇笑道:“姆妈,你还是管管哥哥吧!他中了状元不入仕,又娶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嫂嫂,你有空多关心关心哥哥吧,我的事有太后呢,您就别操心了!”
  “有太后!”杜月霖声音缓缓冷下去,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儿子要管,女儿的事也要管。”说着,将方少莹从自己的怀里拉了起来,面色严肃地望着方少莹。
  看这架势,今天母亲是铁了心要和自己谈一谈了。
  方少莹心里幽幽叹了一口气,脸上却露出如幼儿般天真烂漫的笑容:“姆妈,你说,我听着!”
  杜月霖看到女儿挂在脸上的欢快却未达眼底的笑容,心里一阵微凉。本来是应该在自己怀里撒娇的女儿,被强行送到了宫里,几年下来就练就了一付喜笑皆宜的面孔,那里还有一个十六岁少女应有的活泼、任性……想到这里,她心里一阵泛酸。
  女儿是她心头的一块肉,她是绝对不允许有任何人伤害她的!
  “阿莹!”杜月霖面色凝重地望着方少莹:“你只要记住一点,你是太子妃,是杨余的妻子,不管是方家也好,太后也好,什么都不要做,只要记得你的本份……”
  方少莹娇笑道:“娘,你放心,我会记住你的话的,会当好太子妃,当好皇后的,不会让方家的人丢脸的。”
  “皇后?”杜月霖望着女儿娇艳若花的笑容,知道她根本没有把自己的话听到心时去。她沉重地摇了摇头:“阿莹,你那么聪明的一个女孩子,如今却如明月蒙云,被那些利益熏瞎了双眼……你难道不不知道自己走的是一条怎样的路吗?”
  方少莹看着母亲凝重的脸,笑着安慰她:“姆妈,你别担心,自从我进宫去陪太后我就知道自己要走的是一条怎样的路。您放心,我一定不会让方家毁在我的手里的,不会让姑奶奶的心血白白浪费的……”
  “叭”地一声,杜月霖的手掌狠狠拍在了结实的紫檩木小几上:“愚蠢!”
  “姆妈!”方少莹奇讶地喊道。她从来没有看到过母亲发这样的火,在她的心目中,母亲一直都是温柔和顺的……
  杜月霖失望地摇了摇头:“阿莹,你恐怕还不知道吧,你九叔昨天刚刚把他那个小妾养的女儿少芮送到江南红袖书院去了……”
  方少莹眉角挑挑,清冷之气渐渐萦上了她的眉梢。她看到母亲担心的神色,道:“姆妈,你别担心,虽然她有倾国倾城之貌,又被太后收在族谱里赐了名字,但她毕竟是庶出的,年纪又小……
  “你还没有看清楚形势吗?”杜月霖冷冷地打断女儿的话,“阿莹,杨余好象比你大一岁,今年刚刚满十七岁吧!如果一切顺利,你明年给他生下长子,到杨余继位登基,你的儿子有多大了呢?十岁、二十岁,还是三十岁……春秋鼎盛的皇帝、年富力强的皇子,你说,会发生什么事呢?……你站在万丈深渊前竟然不知自救,反而到处去看那些有资格入宫的姑娘们,扑风捻酸,寻思着怎么讨杨余的欢心。哼,如果你只有这点道行,这点期盼,我看你还是别进宫了,老老实实地呆在家里,免得丢了性命!”
  “砰”地一声沉闷的撞击声,方少莹双膝跪在了母亲的面前,满脸冷汗:“姆妈,是女儿蠢钝,请您救救我!”
  同样的时刻,在盛京的效县富春县一个破旧的小木屋里,如豆的油灯照在少年英姿勃发的脸:“……为什么会提出火葬,六地之乱,民不聊生,十室九空,连买棺材的钱都没有,大家才接受了基督教的火葬……平等、博爱、自由,那些不识字的贫民谁懂,识字的贵族谁愿意和自己的仆从平等,谁愿意让自己的家生子自由……想在发展,就要和皇上站在一起,就要顺应帝国的需要,如果你们愿意让我入教,我愿意用毕生的精力发展基督教,让它成为帝国第一大教……”
  老者摸着胸前的十字架,沧桑眸子中露出笑意:“你叫什么?”
  少年侧头想了想:“我姓,姓顾,叫顾日沉。”说完,他好象想到了什么似的一笑,眼角眉梢尽是无畏,如初生的牛孺,又如展翅的雏鹰。
  


吱吱: 穿越以和为贵 1 - 15

第一章 鸡胁生活

  顾夕颜走出医院的大门,迎面扑来是这个城市夏季特有的闷热与潮湿,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里,她身上就开始黏糊糊的,让人感觉非常不舒服。
  等在医院外门的小林迎了上来:“顾姐,怎么样了?”
  顾夕颜微笑着朝她点了点头。
  小林的表情松懈下来,她举起手兴奋地在空中挥舞了一下:“顾姐,我们去夜市上喝两杯庆祝庆祝吧?”
  今天的时间有点晚了,如果是平时,顾夕颜恐怕不会答应,但今天这件事能这样顺利地解决,让她也有点小小的成就感。顾夕颜略略思索了一下,也高兴地说道:“好啊!”
  她们招了一辆的士,请司机把他们带到离这最近的夜市去。
  的士司机打量了她们两眼,说:“这一片都是高档住宅区,有小酒吧,没有夜市。要想去夜市,得走一个多小时车程……”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小林就哇哇大叫起来:“那得多少车费啊!那就麻烦师傅把我们带到最近的酒吧好了,我还没去过酒吧呢!”
  小林今天兴奋的有些过了,但顾夕颜还清醒着,拉了拉小林的衣袖,对的士司机说:“师傅,那麻烦您就把我们送到离这最近的超市吧,酒吧那种地方太贵了,我们消费不起……小林,你不是最喜欢看韩剧的吧,我们不如在超市买两听啤酒找个街心公园之类的地方喝两杯……”
  司机被顾夕颜的话逗笑了:“是啊,两位小姐,这片地介什么都贵,但也有好处,那就是风景好,我告诉你们,不远处有一片樟树林,种的是正宗的香樟,现在都很少见的到了。风一吹,那香气时隐时现,坐在树林,不知有多舒服……”
  小林毕竟还年轻,立刻被司机的话吸引了:“好,师傅,那就麻烦您先把我们送到超市然后再把我们送到风都带着香气的地方……”
  司机应了一声“好嘞”,然后加大了油门朝前开去。
  小林惬意地靠在车座上,感叹地说:“顾姐,今天多亏了有您,反应那么迅速,说话又得体,要不然,还不变成一桩得上12315的投诉案了。难怪我们总服务台的人都说,跟着顾姐可以学会好多东西……”
  顾夕颜笑了笑,说:“我比你们年纪大,经历的事多,等时间一长啊,你们还不是一样……”
  她这到不是讳心之说。
  顾夕颜在襁褓的时候母亲就去世了,自幼跟着奶奶在伯父家长大,有记忆起就知道要乖巧懂事、不争不吵……后来奶奶去世了,顾夕颜被接回了父亲的家,事情却没有一点变化。父亲又再婚了,继母是个精明的女人,和父亲生了一个儿子,掌握了家里的经济权,对顾夕颜很客气,吃穿用度也不少,可也不多,想买支铅笔都要向她伸手要钱……参加完高考的那年暑假,顾夕颜考得并不好,在街上闲逛时无意间看见有家商场招暑期促销员,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就去应了聘,干了四十几天,拿到了生平第一笔报酬。后来考上了个大专,想找份家教的工作贴补贴补贴,结果人家父母一般都要求一流大学的在读生,顾夕颜只好摸摸鼻子又到商场去做了暑期促销员……毕业时,读文科的不如读理科的吃香,读大专的不如读大学的吃香,工作不好找,正巧商场所属的公司在招聘,商场的主管极力推荐顾夕颜去应聘……就这样,顾夕颜在自己打暑期工的商场一干就是三年,从见习文员一直升到了顾客服务部主管的位置,在别人的眼里,顾夕颜是春风得意马蹄疾,打破了公司惯例,升职象坐直升机一样快,可只有顾夕颜自己知道,她实际上在这个领域已经干了七年了,早就感到疲惫了,可一想到继母拿不到生活费板着的那张脸,又没有勇气跳糟……
  司机很快把她们带到了一家24小时营业的超市,小林快步跑进去买了啤酒和零食出来,司机又带她们去他说的那片香樟林。
  真如那位司机所言,顾夕颜和小林一下车就闻到了那股特殊的香味,随风而来,时隐时隐,时缓时疾。
  小林双臂伸向天空,感叹到:“有钱真好啊!”
  顾夕颜也有同感:“广厦千万间,可惜没有一间属于我!”
  这个城市居住不易,顾夕颜住在父亲家里,还有一个正值青春的弟弟,洗完澡要穿得整整齐齐才能出来,对房子的渴望要比一般的人强烈的多。
  她们走进那片香樟林,林子周围是半人高的立式方形玻璃灯罩的路灯,林子里面是用鹅卵石铺成的曲折小径,在桔色的路灯光下,颇有点小径通幽的味道。她们沿着小径慢步走进了香樟林,一路上不时看到坐在小径旁雕花长椅上搂搂抱抱的情侣。顾夕颜对小林打趣:“我们还是找个偏静的地方吧,看到这场景,我有点受不了,太刺激了,完全是在提醒自己的人生有多失败……人家在约会,我们却还在工作……”
  小林呵呵地笑,然后她们一直朝树林深处走去,找了一个非常僻静的地方。
  坐在长倚上,她们喝着啤酒聊天。实际上主要是小林在聊,顾夕颜在听。
  顾夕颜长期在商场和一群妇女呆在一起,对“三个女人一台戏”有着非常深刻的体会,因此她从不和在一起工作的伙伴多说什么……
  没说几句话,小林的手机响了,她掏出来一看,立刻小声对顾夕颜说:“顾姐,是老总……”
  顾夕颜也学着她说话的声调,小声地对小林说:“报告处理过程和结果,说我上厕所去了,不在……”
  谁愿意下班后还被老总拉着谈工作,小林了然地笑着点头,接了电话。
  果然,小林嗯嗯呀呀了半天才接完这通电话,她对顾夕颜做了一个V字型的手势,说:“老总说我们辛苦了……”
  顾夕颜喝着啤酒点了点头。
  今天的事情有点巧,正赶上顾夕颜值大堂经理班,到了快下班的时间她按惯例巡视各楼面,听到几个促销员在议论,说女装楼面一个专柜的试衣镜突然破了,把一位路过的老太太手臂划了一道小小的口子,工作人员当场给她赔礼道歉,还拿出了创可贴要给她处理伤口,可老太太不干,还发脾气……顾夕颜工作的这个商场所在的区域比较复杂,依山靠江,周围不仅有几所全国著名的高等学府和本城最高档的住宅区,还有一片被市民们戏称为“贫民窟”的老城区,投诉的案件那更是五花八门,有太婆为超市收银员不让多拿袋子而站在防损门口破口大骂的,也有老教授花六个小时和顾夕颜“讨论”关于棉布的吸水性问题的……顾夕颜不敢大意,立刻赶往女装楼面,远远的就看见一位衣着朴素的老太太面色凝重地坐专柜的椅子上,一见面,顾夕颜就看见了老太太手里提着的是香奈尔今春新款的手袋,闻到老太太身上第五大道的香水味……在大型百货商场工作就有这点好处,对各类名牌了如指掌,马上就能准确地分辫出什么真正的“上帝”。顾夕颜立刻上前,态度恭敬地向她道歉,并立刻承诺老太太全部的医疗费均由商场承担,还打了本区最好医院的救护车来,然后和楼面值班的文员小林一起陪同她到医院进行检查和治疗……事实证明,顾夕颜的感觉是灵敏的。这位老太太是本市第一批取得律师资格证书的执业律师之一……事情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小林却有了感叹:“这真不人干的工作。顾姐,如果我们以后有了家庭,有了孩子怎么办?”
  “孩子?”顾夕颜一想到那软软的小人儿,心底就好象柔软了不少,望着灰蓝色天空里如银盘般的圆月,她自嘲地笑了笑,说:“我现在连男朋友都没有,到哪里去有孩子?”
  小林可能没有想到顾夕颜会谈起私事来,一怔。
  顾夕颜忍不住抱怨:“上学的时候觉得自己以后有的是机会,走上了社会却发现自己遇到的都是一些龌龊人和事……”
  小林也有同感,说:“是啊。就象我现在,有个男朋友还不如没有,可真没有了又觉得别人都有我怎么也得有一个吧……”她开始抱怨自己的男朋友不体量她工作的辛苦,抱怨男友付房租的时候要求她分担可做起家务事时又要求她独立……
  顾夕颜望着小林一张一合的嘴唇,有片刻的走神。
  从小到大,顾夕颜最希望的就是能有一个自己的家庭。读书的时候也全身心地投入到爱情里面过,可人生就是这样,你越想得到,越得不到。上了班,社会这么现实,男孩子都人精似的,约会可以,一但谈婚论嫁,就闪闪烁烁地刺探你的家势背景,有多少嫁奁……想到这里,顾夕颜不禁有点心酸,如果亲生母亲还活着,自己的处境应该不会这么艰难吧!
  顾夕颜又喝了几罐啤酒,身体开始有点飘飘然起来,如果不是小林的男朋友打来电话找她,她们的约会还可能会更深入地继续下去。


第二章 香樟偶遇

  回到家里,弟弟好象还没有回来,继母和父亲的卧室里还透着光。
  顾夕颜轻手轻脚进了厨房,准备倒茶水喝。屋子里却响起继母高亢的显得有些激动的声音:“……如果你不说,那由我来说。现在是什么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小宝的女朋友怀孕了……我们也是养儿养女的人,难道还让人家的闺女去堕胎不成……”
  顾夕颜有些意外,没想到小自己五岁的弟弟竟然马上就要做爸爸了!
  “这,这……”父亲的声音软弱,“你这样,不是明着要撵她走吗?”
  继母一听,语气更忿然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自从我嫁到你们家,对你女儿啥样,你心里难道没有数,你女儿心里难道没有数……别的不说,家里两室一厅,我让夕颜睡一间,让自己的亲生儿子睡客厅,一睡就是十年……可这次不一样了,小宝要结婚了!我们给他买不起房子,怎么也得给间屋他住吧……”
  父亲沉默着。
  继母说话的声音里都带着点哭腔了:“我做了这么多年的好人,还在乎这几天……这不是实在没有办法了吗?”
  顾夕颜已听得明白,面孔发起热来,心中也升起一丝羞愧。继母的话有道理,父亲只是一名普通的中学老师,继母早已下岗在家,现在物价涨的那样厉害,顾夕颜给的那点生活费简单就是杯水车薪……
  换位思考,自己也未必能做得比她更好吧!
  顾夕颜沉默着出了家门。
  可出了家门,顾夕颜也没有什么地方可去。
  她站在马路中间踌躇了半晌,跑到了超市去买了几罐啤酒,坐在马路牙子旁边就开始喝起来。
  平时的顾夕颜算得上是一个比较讲究形象的人了,在职场上又接受了不少的相关培训,可今天不知为什么,心底总想着放纵一回。
  喝完了酒,眼前的事物都变得有些模模糊糊起来,顾夕颜跌跌撞撞地站了起来,不知道去什么地方好,反正不想回家。
  有的士司机停在顾夕颜面前:“小姐,要去哪里?”
  顾夕颜望着那司机,觉得他眉宇憨厚,就趴在车窗上问他:“你知不知道有个樟树林,种着真正的香樟,风一吹,香气时隐时现……”
  那司机豪爽地笑:“那地方可是有名的爱情林,怎么不知道,上车,我送你去……”
  顾夕颜上了车,司机唠唠叨叨:“……失恋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嘛……我看小姐穿着得体,一定是个白领了,象你们这种人心思都密,什么事都在心里,不如意的时候也只敢喝了酒撒撒酒疯……去那里悼念一下逝去的恋情就收收心吧,天下何处无芳草……”
  顾夕颜望着窗外如流星般闪过的霓虹灯,两行眼泪不由地流了下来。
  如果母亲还活着,顾夕颜也会象所有的女孩子一样,失恋了会大声地哭泣,不如意了会大声地抱怨,受了委屈会大声指责……可顾夕颜不能……或许是,顾夕颜不敢……不是真正关心你的人,怎么会真心为您伤心,你的哭泣,你现怎么着,也不过是别人眼中的一场闹剧而已……顾夕颜觉得自己的处境已经很让人悲哀了,何必再让人看免费的八点半档剧情……那只会显得自己更加可怜而已……
  顾夕颜又回到了那片香樟林,闻着香樟特有的香味,她感觉比刚才好多了。
  雕花长椅上的人明显比顾夕颜第一次来时少了很多,顾夕颜在林中的小径上穿来窜去,想找到自己和小林坐过的长椅。迷迷糊糊地转了几个圈,根本就找不着北了,身边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可能是喝了酒的原因,顾夕颜身上却变得燥热起来,她不耐烦地随便找个了长椅坐了下来。
  抬头望天,她第一次发现月亮是那样的明亮,那样的皎洁,那样的清冷……
  最后一次这样赏月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顾夕颜已经记不清楚了,生活太忙了。不,这不是理由,而是借口。没有的,只是心情吧!
  她率性地躺在了长椅上,望着灰蓝色的天空,闻着香樟树的香味,渐渐坠入梦乡。
  不知过了多久,顾夕颜倏然醒来。
  四周静悄悄的,连风儿都好象静止了似的,淡淡的峦雾围绕着一动不动的树枝,没有一点声响。
  怎么在这种地方睡着了?
  看来酒后真的能乱性,如果这时候出现一个什么“午夜淫魔”之类的……
  顾夕颜想想都汗透衣襟,她立刻刻坐了起来,掏出了手机。
  不知道是什么时间了?
  手机已自动关机了。
  算了,自己就是彻夜不归,恐怕也没有人会因此睡不着!
  望着由墨绿色的树影、白色的峦雾组成美得如一幅中国静态粉彩画似的景致,顾夕颜觉得好多了。人生难得有这种让时光停留的静谧心态,她不由地又静静地坐了一会。可那些生活的琐事象小跳蚤,硬是扎得你不舒服。在家里已经住了十年了,现在也该是搬出去的时候了。继母说的不错,都是人生父母养的,那女孩以后就是自己的弟媳了,留着三分情面,以后好见面……虽然不是同父同母的姐弟,但总是这个世界上和自己最有血缘关系的……而且搬出去住又不是什么生死关头,有什么放不开的,自己的同事也有很多在外面赁屋住的,她们有些人收入还不如自己呢……
  想到这里,顾夕颜一直有些彷徨的心才略略定了下来。她起身伸了一个懒腰,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暗暗给自己“加油”了一番,才站起来准备回家。
  正在此时,身后却突然传来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姐姐,姐姐,请你留步!”
  顾夕颜回头。
  长椅后一棵合抱粗的香樟树后探出一张如梨花般白净的少女脸庞,齐腰的长发水样荡漾在她的身后。
  顾夕颜朝四周望望,只有她们两人,笑着确定:“你是在喊我吗?”
  少女点了点头,从香樟树后面走了出来。
  那女孩五官非常瑰丽,眉宇之间还带着稚气,可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的眼睛却带着盛气凌人神情。她倨傲地问顾夕颜:“你是谁,怎么在这里?”
  顾夕颜失笑。这女孩身材非常削瘦,没有曲线,虽然身高大约有一米六二左右,但一看就知道是个正在发育中的小姑娘,最多不会超过十五岁。她身上穿一件月白色的真丝长袖长裤两截式左右交衽的睡衣,在月光下泛着真丝特有的茧光,衣袖中伸出来的手白若凝脂,纤若青葱,指甲剪的整整齐齐成一个个小小的月芽……
  那女孩见顾夕颜打量她,立刻沉下脸来:“你看什么看?”
  顾夕颜怎么会和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计较呢?她笑道:“你有什么事呢?”
  那女孩咬了咬如桃花般娇嫩的嘴唇,神色间略略有点不自然,声线也放低了点,说:“我,我迷了路……”
  我说这么晚了怎么还有独身的小姑娘在这林子里徘徊呢?
  顾夕颜笑了,说:“我对这里也不是很熟悉,我们大家陪伴同行,你看可好?”
  小姑娘一听到顾夕颜说愿意和她一起走出这片林子,脸上露出了如曙光乍现般的喜悦来,她笑眯眯地上前挽拉住了顾夕颜的手臂,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姐姐,多亏遇到了您。我在这林子转了大半夜了……心里好害怕啊!”
  顾夕颜微笑。
  看上去虽然一副不好相处的样子,但毕竟是个小姑娘……而且有点外强中干的味道!
  顾夕颜带着她随便选了一个方向延着小径朝前走着。
  路上,小姑娘侧着头问顾夕颜:“姐姐,你叫什么名字?”神色间又露出那种傲气来,破坏了她如白梨花般的静谧之美。顾夕颜为她可惜,可转念一想,萍水相逢,何必管人家那么多?她笑介绍自己:“我叫顾夕颜。”
  “真的吗?”小姑娘雀跃起来,“我也叫顾夕颜哦!”
  顾夕颜真有些意外。夕颜这个名字有点文艺腔,据说是怀夕颜的时候她母亲正迷着琼瑶的小说,顾夕颜活了二十五岁,还没有碰到一个和自己同名的人,更何况还同姓。顾夕颜心里立刻对这小姑娘多了三分亲热。
  小姑娘叽叽喳喳地说:“我是黄昏时候生的,所以父亲给我取名字叫夕颜,我还有一个姐姐,她和你差不多大,叫朝容,是太阳刚出生的时候生的。你说这名字好笑不好笑。我有一次问端娘,姐姐为什么不叫旭日,那可比朝容好听多了……”说到这里,她突然停了下来,有些尴尬地望着顾夕颜,“姐姐,我很多话吧!端娘说我们马上就要到盛京了,得有顾家小姐的样子,让我以后少说话……”
  顾夕颜自己命运多舛,遇事隐忍,却最喜欢那些带着点任性的小姑娘,觉得这样才是幸福生活的印迹,因为有所倚仗,因为从没见过阴暗的东西……就象一株植物,该长叶的时候长叶,该开花的时候开花,是自然的生长。因此她拍了拍这个叫顾夕颜和自己同名同姓少女的手,安慰她:“不会,我很爱听你说话,象小鸟似的欢快,我很喜欢。”
  小姑娘听了顾夕颜的话果然很高兴的样子,她对顾夕颜的态度更亲热了,把头侧倚在顾夕颜的肩上,说:“姐姐,我也喜欢你。端娘就不喜欢我这个样子,总是管东管西的,一会说我说话象小孩子吐词不清,一会说我行事走路不稳重……你不知道,她还请了一个唱小曲的来教我发音,真是气死我了。那些下贱的戏子,竟然让我跟着她们学……”
  顾夕颜听得心中一惊。


第三章 奇怪女孩

  顾夕颜听得心中一惊,非常的反感,忍不住道:“别这么说,大家都不容易,出来混口饭吃而已……”
  小姑娘非常聪明,也非常伶俐,立刻感觉到了顾夕颜的不悦,没等顾夕颜的话说完,她就插嘴道:“好了,好了,姐姐也不用教训我了,要不然,我要把你当第二个端娘了!”
  话不投机半句多,小姑娘纵有千般错,自有她家的大人管教,顾夕颜不再说什么,淡然一笑,领着小姑娘在林子里穿行。
  小姑娘紧紧地挽着顾夕颜的手臂,好象很害怕的样子,一边左顾右盼,一边和顾夕颜聊天:“姐姐,我喜欢你的声音,清清亮亮的,象我的姐姐一样……不过,我很怕我姐姐,我每次见到她都不怎么敢和她说话,她总是盯着我看,吓得我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如果哪天我姐姐能和你一样,那该多好啊!”语气中,无限的怅然。
  顾夕颜应酬她:“象我有什么好?”
  她轻轻咬着嘴唇,露出如贝壳般光洁的小小细牙:“她从来都不赞扬我的……”
  顾夕颜笑道:“是不是你做错了什么事,所以你姐姐管你管的很紧?”
  她大窘,说:“姐姐真是聪明。每次姐姐盯着我看的时候,不是我鞋没穿好,就是腰间的结打错了……总之,每次都被她捉到。”
  爱之深责之切吧!这就是有亲人不同的地方……
  小姑娘好奇地问顾夕颜:“姐姐怎么在这里,家里还有什么人?”
  可能因为这小姑娘是个陌生的人,走出了这林子就有可能再也见不到了,顾夕颜心底的防线全面崩溃,她很坦然地说道:“我很小的时候母亲就去世了,父亲又再娶,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继母很精明,对我很客气,让我觉得自己是在做客似的……很想早点嫁人,有个自己的家,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实际,谁愿意无缘无故地总是付出,还是自己经济独立是王道……心里明白,可还是想有个肩膀在自己累的时候靠一靠,在受了委屈的时候吐吐糟……”
  “姐姐不仅名字和我一样,连遭遇也差不多。”小姑娘听得泪盈于睫,谈话也变得热烈起来,“我很小的时候母亲也去世了,父亲也续了弦,生了一个弟弟……我住在舒州的乡下,只有端娘陪着顾夕颜,她怕我,不敢管我,家里的仆人也怕我,很不好玩……父亲和继母、弟弟住在盛京……今年春天姐姐带信来,说我年纪大了,不能总呆在乡下,要父亲把我接到盛京去,找个名师学学礼仪,好嫁人……”
  顾夕颜真的有些意外,突然间理解了这个有白莲花般静谧气质的女孩子为什么会不时地露出倨傲的表情来。小姑娘耳垂上钉着的一对如莲子米般大小的珍珠耳钉,这种珍珠顾夕颜见过,好象是所谓的大溪地珍珠,象这样的大小,每颗至少要一千多元,两颗一模一样大,价格恐怕还要贵。可再优越的物资环境,也不能代替失去母亲的悲痛,父亲漠视的痛苦吧!
  顾夕颜有些不忍,想起了自己走过来的那些心历旅程,不由笑安慰小姑娘:“你比我好,你还有个姐姐,有什么事可以找姐姐商量商量,不象我,有的也仅仅是一双手而已!”说以后面,她自己都有点唏嘘起来。
  小姑娘低着头,声如蚊蝇地说:“……姐姐……也不是亲姐姐,它是父亲第一任妻子生的,当时就是因为她嫌我烦,父亲才把我从盛京送回舒州老家的……我已经七年没见过她了……”
  真是复杂!
  顾夕颜第一个反应就是豪门恩怨……这与她的生活经历差太多,顾夕颜无从评价,也不好怎么去安慰她,只得转移话题,问了一个安全的话题:“你今天几岁了?”
  小姑娘继续低着头:“今天十月初十我就满十三岁了。”
  “啊!”顾夕颜觉得今天实在是意外连连,“我也是十月初十生的,到了秋天就满二十六岁了,比你大十三岁。”
  “真的吗?真的吗?”小姑娘情绪转变的很快,立刻就高兴起来,惊喜地说,“姐姐,我们不如结拜为异姓姐妹吧?”
  顾夕颜也有点兴奋,一直点头。
  小姑娘说:“我们出了林子我就让端娘给我们准备香案之类的东西……可怎么走了这么长的时候,我们怎么还没有走出林子啊!”
  是啊,她们在这个林子里穿了好一会儿了,怎么还没有走到头啊!
  顾夕颜举目四顾,心中暗暗觉得不妙!
  脚下虽然还是鹅卵石铺成的小径,但延路上设的雕花长椅都不见了,樟树也好象比她刚才看到的粗很多,树下还有荫荫的青苔,到处透露着古朴的气息。
  这决不是一个街心花园能有的气候,没有几十年或是百年的光景,决难有这种古朴中透着古色古香的浑然天成。
  难道我们走反了方向?
  顾夕颜仔细想想,只有这个可能。她真诚地向小姑娘道歉:“夕颜,真是不好意思,可能是我带错了路!”
  小姑娘嘟着嘴巴抱怨:“姐姐,我脚疼!”
  顾夕颜低头一看,小姑娘穿着一双样式非常复古的绿色绣着黄色缠枝花的软鞋,再看看满地的鹅卵石,能走这么远,小姑娘是给了自己面子的吧!顾夕颜立刻抱歉地说:“那我们在这里坐坐在走吧!”
  小姑娘一听,立刻喜笑颜开,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顾夕颜忙说:“地上脏……”话说了一半顾夕颜又停了下来,想到自己刚才还坐在路边喝啤酒呢!
  小姑娘不以为然地道:“反正这衣服都穿了好几天了。”
  顾夕颜坐到了她的旁边,随意地说:“睡衣穿几天不好吧!”
  小姑娘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你不知道,我在舒州过的可拮据了。”
  顾夕颜只是笑。
  两人的经济情况不同,小姑娘的拮据可能在别人眼中是一种奢华呢?
  女人在一起哪能不说话。
  小姑娘抱怨道:“横月和踏浪只听端娘的,两个新选的两小丫头墨菊和杏红和我年纪相仿,原还指望着她们和我一起做个伴的,准是端娘说了什么,她们一见着我就躲的远远的,丁执事还说要是不喜欢,就把她们都卖了……”说着,好象想到了什么似的,呵呵笑起来,神色间竟然有点凶狠起来,看得顾夕颜心中一悸。
  小姑娘虽然和自己的际遇差不多,但这心态……太有问题。
  顾夕颜婉转地说:“横月和踏浪是你的佣人吧,有什么错的地方你多教她们就是了,你不教,她们怎么会知道呢?”
  小姑娘一听,两眼发光,说:“是啊,我亲自来教她们,这样她们就会只听我的话了……到时候端娘就得靠边站……”
  顾夕颜在心底摇头,十三岁,也不小了,自己那个时候为了讨舅妈的欢心还在厨房里练习松鼠活鱼的做法呢?真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啊!但一看到小姑娘那张还带着稚气的脸,顾夕颜又不死心,搂着她的肩膀说:“夕颜,你对身边的人好一点,人家也会对你好一点的。”
  小姑娘一怔,脸上露出迷茫之色,象迷失的羔羊般无辜可怜。
  本质应该不坏吧!顾夕颜心底一软,伸手把小姑娘抱在了怀里:“你这么漂亮,又聪明,姐姐说的你一定懂。”
  小姑娘身体僵僵的,好象非常不习惯这样的挤抱。
  顾夕颜心底泛起酸味。
  自己象她这么大的时候,她曾经幻想过有人爱怜拥抱啊!
  半晌,小姑娘的身体才慢慢软和下来,她伸出反抱住了顾夕颜。
  顾夕颜在她耳边叮嘱她:“到了盛京,人生地不熟的,有端娘她们在身边,总好过陌生的人……以后有什么好东西,打点一下她们……常言说的好,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虽然有这层身份在里面,但你有东西打点别人,毕竟不一样……”
  小姑娘伏在顾夕颜的肩头,声音沉闷地说:“姐姐,你对我真好……从来没有人教过我这些……”顾夕颜感觉到自己肩头有点湿润。
  不会是哭了吧!顾夕颜心中生怜,把她抱得更紧了。
  就这样,她们沉默地拥抱着,互相汲取对方的暖意。
  慢慢的,顾夕颜觉得有些不对紧。
  小姑娘哪里是在抱她,简直是在使劲地掐她,指甲都透过她的衣衫掐到了肉里。
  顾夕颜轻轻地拍了拍小姑娘的背,叫她:“夕颜,夕颜,你怎么了?”
  小姑娘喉咙里发出一阵“咕噜”的声音,象是有痰卡在了喉管里。
  出事了?
  顾夕颜立刻用力地将小姑娘推开。
  小姑娘脸色煞白,额头直冒汗,牙齿也在轻轻打颤。
  顾夕颜在公司受过简单的救护培训,第一个反映就是小姑娘有癫痫病,现在发作了。她立刻把小姑娘平向在地上,四处张望有没有什么合适的东西能放到小姑娘的嘴里,免得她咬断了舌头。可周围除了树还是树,顾夕颜没有办法,直好把自己的手伸到了小姑娘的嘴里,对她说:“咬住我的手,别咬舌头,你听清楚了吗,别咬舌头……”
  小姑娘望着顾夕颜的眼神满是痛苦,双手不停地在胸口抓来抓去。
  顾夕颜立刻额头冒汗,真后悔当初为什么没有去考医学院。
  转念之间,小姑娘颤颤巍巍地开了口:“姐,姐,姐姐,我,我心口,心口疼……”


第四章 匪夷所思

  小姑娘颤颤巍巍地开口说心口疼,顾夕颜眼角发酸,竟然留下泪来。她俯下身去抱着小姑娘:“好,好,你别怕,姐姐一定救你,你要坚持住……”
  顾夕颜无法判断她得的是什么病,有些病可以背起来跑,可有病背起来跑反而会加重病情,顾夕颜直觉的去摸手机,可手机早就自动关机了。
  小姑娘看顾夕颜的眼神充满了期盼。
  顾夕颜心如绞痛,吩嘱小姑娘:“你在这里躺着别动,姐姐去叫人……”
  小姑娘紧紧地拉住了顾夕颜的衣襟,目光晶莹地望着她:“姐姐,别走,我怕……”
  顾夕颜摸了摸她的头,微笑着轻声安抚她:“我不是离开,只是去叫医生。我保证,很快就回来……”
  小姑娘艰难地摇了摇头,气喘嘘嘘地说:“姐姐,我是不是,要死了……姐姐,我不怕死,我怕一个人……姐姐,你,你别走……我怕……怕一个人……”
  小姑娘一声声软软的“姐姐”,喊到顾夕颜泪如泉涌,好象被什么东西触动了心底最深的那处。
  “你别怕,我很快就回来!”顾夕颜站起身来准备去叫人,身子却一麻,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心口也一阵阵似针扎的疼,呼吸也有点困难起来。
  可能是一个姿势维持的太久了。
  顾夕颜安慰自己。
  小姑娘却趁机拉住了顾夕颜的裙角,继续吞吞吐吐地说:“……告诉,告诉端娘,我屋里的那个娃娃……里面全是金子,给她,给她养老……”
  顾夕颜含泪点头。
  看,到了紧要关头,还是念着一直照顾自己的人,自己没有看错人!
  顾夕颜只觉得视线一片模糊,咽哽着说:“你别说话,留点力气,我跑出林子去,很快就回来,你听话……”
  小姑娘执固地拉着顾夕颜的衣襟,大大的眼睛失神地望着天空,说:“姐姐,你,抱抱我,好吗?抱抱我好吗?我从小就希望,就希望有人抱抱,如果,姆妈活着,拥抱也一定象,象姐姐……”
  顾夕颜的脚步再也无法移动,紧紧地一把抱着小姑娘,说不出一句话来。
  理智告诉她要赶快给小姑娘找个医生,可情感却告诉她,有时候我们活着也不过是那一点点愿望,只在心愿达成了,活着和死了有什么分别……踌躇中,小姑娘在顾夕颜怀里低唱着:“……河边的姐姐唱山歌,对面的哥哥也来合。姐姐唱支唉乃曲,哥哥合首渔歌子……锦园春,芳满庭,羞得姐姐鬓云松……”声音渐渐低沉。
  “别这样,夕颜,”顾夕颜喊着,把小姑娘贴在她的胸口,“……至少别在我面前,我受不了……姐姐也会害怕!”
  顾夕颜的心口又开始隐隐作痛,象针刺般,很细,却很痛。
  原来伤心是这样的!
  顾夕颜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高声地疾呼“救命”!
  声音回荡在四周,峦雾渐浓,却没有一声回音。
  小姑娘拉着夕颜衣裙的手慢慢垂落下去。
  顾夕颜只觉得耳边鸣响血液流动的声音,如雷鸣般响彻脑海,有什么东西象汹涌澎湃的大海般冲进了她的腑间,疼得顾夕颜不由弯下腰去,张开口来大口大口地呼吸……
  可这痛苦却不愿放过她,一阵一阵,象拍岸的巨浪,击得顾夕颜五腑六藏都象破碎了似的。
  痛疼中,顾夕颜倒在了那个同姓同名的小姑娘身体上……
  再睡来的时候,顾夕颜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山形镶云母靠背的罗汉床上,旁边一位身材修长的中年妇女正满脸严厉地望着她,见顾夕颜醒来,中年妇女劈头盖脸地就训斥她:“你怎么这么不听话,一个人也不带就到处乱跑,要不是横月她们及时发现了你,你就等着躺在那林子里被狼吃了吧……”
  顾夕颜没有搭理她的话,伸手拉住中年妇女的衣襟,急切地问:“夕颜在哪里?”
  中年妇女怔住了,呆呆地望着顾夕颜,嘴角微翕。
  顾夕颜也怔住了。
  她的声音,她的声音不是平常的那样清亮,而是甜糯如醴,拖着妩媚的尾音。
  顾夕颜的目光从中年妇人的脸上慢慢地移到了自己的手上……白若凝脂,纤若青葱,指甲剪得整整齐齐成一个个小小的月芽,泛着粉红色的光泽……
  不,不,不!
  惊骇中,顾夕颜掀被而起。
  那中年妇女被顾夕颜的动作惊得跳了起来,跑过来一把顾夕颜按在了床上:“一夜未归,脸色白得象鬼一样,还不给我躺下来好好休息……”
  但被子已经被掀开了,顾夕颜打量自己。身上是左右交衽的月白色真丝睡衣睡裤,脚上是双绿色的绣着黄色缠枝花纹的软鞋,身材削瘦,没有胸……分明就是发育中的身体!
  不,不,不!这不是我!
  顾夕颜挣扎着,慌乱地嚷起来:“快给我面镜子!快给我找面镜子来!”甜蜜的声音里竟然有一丝凄厉的味道,听在耳朵中有说不出来的诡异。
  中年妇女好象被顾夕颜的神色吓着了似的,呆滞了半天,才转身对旁边的一个人说:“给二姑娘拿面镜子来!”
  顾夕颜这时才发现这屋子还有两个眉清目秀的小姑娘,一个年龄大约在十五、六岁的样子,一个年约大约在十一、二岁的样子,都梳着双丫头,穿着白色的袒领襦衣,天青色的襦裙,腰间都打着红色的如意结,象那些电视连续剧里婢女的打扮。再看屋子里的陈设,红木仿明式的家具,木格子的玻璃窗,青色的大块地砖,清爽利落,又象清式的民居。
  顾夕颜心中已隐隐觉得事有蹊跷……
  两个小姑娘中的一个已快速从旁边的红漆三围屏式镜台上拿过一面带柄的椭圆形镜子递给顾夕颜。
  顾夕颜迫不及待地拿在手中,水银镜纤毫毕现地照出了顾夕颜的脸。乌黑亮泽的青丝撒落在肩头,皮肤白皙如雪细腻如瓷,粉色的双唇微启,大大的眼神里盛满惊恐……
  镜子从顾夕颜手中落下,她掩面而泣。
  那是夕颜……不,不,不,那不是顾夕颜,是另一个夕颜……可顾夕颜去哪里去了呢?夕颜又去中哪里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顾夕颜脑子里一片混乱,只觉得已是天翻地覆……
  “二姑娘,二姑娘,”有人推搡着顾夕颜喊,“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顾夕颜泪眼婆娑地抬头,说不出一句话来。
  “非我族内,其心必异”,顾夕颜能说什么,她又应该说什么,谁又能相信她所说的……
  顾夕颜继续埋头痛哭,只希望就此天荒地老……眼泪如涓涓溪流不能停止,渐渐地顾夕颜觉得头痛发胀,一股甜甜的味道包围着她,睡意渐起……
  半明半灭中,有人的声音忽攸忽隐地传来:“……安眠香起作用了,已经不哭了……受了惊吓……睡一觉醒来就好了……”
  一觉醒来,顾夕颜一点也没有觉得有什么好的。
  在夕阳的余辉中,屋子依旧是那间屋子,床依旧是那间床,人依旧是那群人。
  那位中年妇女看到顾夕颜醒来,紧绷的神色有点放松,眨了眨布满血丝的双眼轻声说:“姑娘睡了一天一夜了,我让横月给姑娘倒盅蜜水润润喉咙,可好?”
  顾夕颜摇了摇头,干涩地说:“请给我一面镜子!”
  那中年妇人疑惑地望了顾夕颜好一会儿,才起身给顾夕颜拿了一面镜子来。
  这真是一张漂亮的脸,乌黑的头发,净白的脸庞,瑰丽的眉眼……那是属于另一个夕颜的……
  顾夕颜心角楚痛,眼睛发涩,泪不知不觉中又流了下来……
  “姑娘,你这到底是怎么了?”那妇人叹息,“端娘从小把你奶大,情同母女,有什么话不能对我说的,要这般伤心……”
  是啦,她就是端娘了,那刚才她看到的小姑娘就有可能是横月,也有可能是墨菊嗳!
  顾夕颜忍不住仔细打量起端娘来。她大约三十刚刚出头的样子,眉目稀疏,相貌很平常,但因为皮肤白皙得如羊脂玉般,让她凭添了一股珠圆玉润的富贵之气。
  端娘见顾夕颜盯着她看,朝顾夕颜友善地笑了笑。笑容很温和,眼神带着慈爱。
  顾夕颜努力地回忆着那天在林子里和小顾夕颜的对话,她知道这个人在小顾夕颜心目中的位置,所以端娘看她的目光不由的让她有点忐忑不安起来,心虚得不敢与端娘对视。
  她直觉地想回避这个问题,找借口道:“我,我想解手。”
  端娘立刻唤人来伺待顾夕颜。
  进来的人是她第一眼看到的其中一个年纪略大些的小姑娘,圆圆的脸庞上嘴角有一颗小小的朱砂痣。
  她扶顾夕颜起床,带顾夕颜进了床边沉香木仕女屏风后面,那里面有一个马桶。
  顾夕颜坐在马桶上磨磨蹭蹭,发现自己手上还拿着那面手柄小圆镜,不由举起来又端祥了一番。
  自己难道真的穿越了?
  那我又到哪里去了呢?不,不是的,是小顾夕颜的灵魂、我的身体到哪里去了呢?
  顾夕颜觉得自己象是在做梦,没有一丝的真实感。
  她掐了自己一下,有疼痛的感。
  顾夕颜捂着脸,心中倍觉戚楚彷徨。
  满腹的心事无人诉说,无处求证。


第五章 寻找答案

 顾夕颜坐在马桶上继续磨磨蹭蹭的。
  外面突然传来一个女孩清脆的声音:“端姑姑,丁执事求见!”
  “他来干什么?”端娘的声线紧绷,好象很不高兴见到这个人,“就说二姑娘已经睡下了。”
  “我说了。可丁执事说,如果姑娘睡下了,让姑姑叫起,说是盛京老爷传话来了。”
  端娘沉默半晌,突然转进了屏风出现在顾夕颜的眼前,她神色奇怪地望着顾夕颜,欲言又止:“二姑娘……”
  顾夕颜在心底叹息。
  丁执事,就是那个要把不听话的丫头他卖了的人吧!什么都不知道,见到了该怎么办呢?
  顾夕颜头痛地抚着额头,说:“您就说我睡了叫不醒。”一副回避的态度。
  端娘眼神忽明忽暗地望了她好一会,才说了一声“是”。
  端娘出去后没多久,顾夕颜就听到一阵争吵声。
  “前两天二姑娘都好好的,怎么说病就病了,这件事你要说清楚……”是个男子,听声音好象年纪不大。
  “我在顾家都快二十年了,难道还会骗你不成!”声音中带着一丝轻蔑,那是端娘的声音。
  “既然如此,你怎么不敢交人!”
  “你是怎么学的规矩,姑娘睡下了,还有下人强行叫起的不成!”
  “睡下了,我看是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你不好交待吧!你别以为我不知道,那具尸体是怎么一回事?”
  “你,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啊!”端娘的声音非常慌张,一听就知道是在欲盖弥彰。
  顾夕颜听得心中一紧,怆惶地抬起了头。
  一直在她身边伏伺她的小姑娘却安慰她说:“二姑娘,你别怕。那尸体我和端姑姑已经把她搬到了鹤鸣殿,丁执事是查不出来的?”
  顾夕颜紧张地握住那姑娘的手:“什么尸体?我怎么不知道?”
  小姑娘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慌张地直摇头:“我什么也没说,我什么也没说!”
  顾夕颜立刻擦手起身,说:“你叫丁执事进来!”
  小姑娘却“叭”地一下跪在了顾夕颜的前面:“二姑娘,您,您别信那个丁执事,他不安好心,他是夫人的娘家人……”
  顾夕颜心念一转,板着脸,说:“你告诉我是怎么回事,我就暂时相信你的话。”
  小姑娘喃喃半天,才断断续续地说:“那天二姑娘和端娘生气跑了出去,我们就四处去找,到了后半夜,终于在观后七浮塔旁的香樟林子里把姑娘找到了……可姑娘身边还有一个人,穿着褒衣……已经没气了……我吓得半死,只好找了端姑姑……端姑姑说这事太蹊跷,怕是其中有什么故事,让我们别作声,把那尸体抬了回来……姑娘昏迷不醒,栖霞观的医姑在这屋里进进出出的,端姑姑怕被人看出来,昨天夜里又和踏浪把那姑娘搬到了鹤鸣殿去……”
  顾夕颜心乱如麻地问:“鹤鸣殿就很安全吗?”
  小姑娘点了点头,说:“那里是栖霞观专门给香客供奉棺椁的地方,端姑姑给了济民道姑二百两银子的香油钱……还特意嘱咐,随她交不交给观主……”
  顾夕颜心中已渐渐有了点眉目,她走出了屏风,小姑娘跟在她身边喃喃地道:“二姑娘,你答应过我……”
  外面的争吵好象已经停止了,顾夕颜从屋子里走出去,发现外面是间堂屋,堂屋门上挂着的竹帘上面紫斑点点,好象是湘妃竹做的。透过竹帘可以看见外面是个小小的院落,院子中间种着一架紫藤,油绿色的枝叶,满架洁白如玉的花朵,空气中飘溢着花香。
  顾夕颜朝外张望时,正巧看见一个清瘦高佻的男子的背影跨出了小院的门,而端娘则满脸忿然地朝堂屋走来。
  她快步回到了屋子,旁边的小姑娘寸步不离地跟着她也回到了屋子。顾夕颜选了一个靠窗的太师椅坐了下来,端娘一进来,顾夕颜就目光凌厉地望着端娘,开门见山地说:“你带我去鹤鸣殿,我要看看那姑娘的尸体!”
  端娘吓了一大跳,眼神锐利地看了顾夕颜身边的小姑娘一眼。
  顾夕颜明显地感觉到那小姑娘吓得哆嗦了一下。
  端娘脸色和蔼地说:“天色不早了,我们明天再去吧!”
  顾夕颜冷笑:“如果端姑姑没有时间,那我找丁执事去也一样。”
  端娘白皙的额头上太阳穴边的青筋清楚可见,脸色非常吓人,她朝顾夕颜低声地喉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你怎么还这么不懂事?你别以为那个丁执事是真心帮你,你想想,我走了,你有什么好处?”
  顾夕颜不为所动,声音冰冷地说:“自少不会拂了我的意思!”
  端娘一听,象泄了气的皮球,半晌没有说一句话。
  顾夕颜先下手为强,顺着端娘的话中的意思怅然地说:“我也不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事,所以想去看看,你伏伺我这么多年了,不帮着我,还处处拦着我,你让我怎么想?你又让我怎么相信你?”
  端娘听了,象看怪物似地望着顾夕颜。
  顾夕颜心中一颤,知道自己所说的话出了问题,但她心里实在是太急着了解事件的真相了,已经顾不得这些。她坚持道:“带我去鹤鸣殿。”
  端娘只得点:“好,不过要等再晚些。”
  顾夕颜不知道她顾忌些什么,但她初来乍到,多取年长人的经验总是不会错的太离谱,当下也同意了晚些再去。
  端娘见状,好象松了一口气似的。
  晚餐很精致,有点日本菜的架式。白色骨瓷小碟小碗,两条煎得金黄的黄花鱼,四颗青翠欲滴的小白菜,一碗洁白如玉的白粥,放在小小的扇形红漆托盘里,让人食指大动。顾夕颜在那小姑娘的伏伺下吃了一小碗白粥,天色就渐渐暗了下来,顾夕颜心里掂记得去鹤鸣殿,焦急的神色就浮在了脸上。
  一直在旁边伏伺她的小姑娘就低声地问她:“姑娘,要不要我陪您去!”
  实际上顾夕颜心里一直在打鼓,听小姑娘这么一说,也觉得人多势众,万一有事好应付,点了点头。
  小姑娘就隔屋子的珠帘吩嘱外头的人:“今晚我在姑娘屋里伺侯,墨菊你值上半夜,杏红值下半夜,天亮的时候踏浪来替我。”
  顾夕颜在心里思忖了一会,心想,这个可能就是叫横月的了。
  外面传来几个小姑娘清脆的应声。
  顾夕颜试着叫了一声“横月”。
  那姑娘果然回过头来问:“二姑娘有什么吩嘱!”
  顾夕颜只得露出一副犹豫的样子。
  横月见了就误会了顾夕颜,忙上前解释道:“姑娘别看那墨菊年纪小,人可机灵了,我们出去,让她值班,有什么也有个能办事的人。”
  顾夕颜没想到横月考虑的这么周到,先见她年纪小,到有点轻视了她。听横月这么一说,就给了横月一个鼓励的微笑:“你办事,我放心。我只是有点担心等会到了鹤鸣殿……”
  这具身体里毕竟装的是一个成熟的灵魂,说出来的话,办出来的事自然比那不谙世事的小夕颜高明许多,说实话,横月伏伺那个顾夕颜有四、五年的时间,每不是因为主子闯了祸要她背黑锅就是办事不满意被主子骂,哪个时候听到过这样贴心的赞扬话,她心中一暖,眼角溢出一颗泪来,低着头喃喃道:“二姑娘,您放心,有什么事有我呢……”
  顾夕颜只是把这当成是客套话,那边的横月却想:横竖是一条命,万一姑娘有什么事,自己也没有好果子吃。万一真的出了什么事,这墨锅自己背了就是了,说不定主子念着这场功德,还能照顾照顾留在舒州的寡母呢。
  过了一会,端娘进来了。她脸色凝重,提着一盏白色的气死灯笼,吩嘱横月:“你给二姑娘披件深色的披风,外面风大。”
  横月进屏风后面拿了一件黑色的披风出来,又去接端娘手中的灯笼。
  端娘诧异扬了扬眉。
  横月笑着解释道:“我也跟着去,有什么事,也好有个帮手!”说完,目光深沉地望了端娘一眼。
  墨菊和杏红是新选的,横月和踏浪是端娘亲手教出来的,一个有急智,一个忠心,横月的这一眼,端娘立刻明白过来,她是想着万一出事就背了这黑锅啊!
  端娘心中一酸,横月这是用命在帮自己渡过这一劫!
  顾夕颜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怎么会不清楚她的性格呢。如果表现的若无其事,她也就没什么,如果这时她要是表现出对横月的关心,顾夕颜就会更加不听劝告,随着性子和她乱来,甚至是你说东她就偏要去西……在这节骨眼上,端娘什么也不敢流露出来,冷冷地点了点头,说道:“走吧!”
  出了门,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但借着月光,顾夕颜发现自己原来住在一片树林中,门外是一条树影斑驳、人声寂静的青石通道。
  横月提着灯,顾夕颜强作镇定的跟着端娘走在通道上,每隔一段路,顾夕颜就会看见一座独门小院,在月光下如一个个巨大的黑影,好象潜伏在暗处的怪兽,让顾夕颜心生余悸。
  她默默地记着路。
  当她们走过第十三座院落的时候,林中的树变成了香樟,那特殊的香味不时地刺激着顾夕颜的神经,又走了几分钟的时候,香樟林中就出现了一座非常高大的宫殿式建筑,待走近了,顾夕颜借着月光看见那宫殿的正门屋檐下一块黑漆匾上提着“鹤鸣殿”三个漆金大字。
  顾夕颜心中一悚。
  鹤鸣殿三个字,是汉字,简体,隶书。


第六章 重新开始

  站在鹤鸣殿的门前,已没有时间让顾夕颜去多想什么。
  端娘接过横月手的灯笼,对横月道:“你在这里守着,我和姑娘进去。”
  横月郑重地点了点了头,低声地道:“姑姑放心,我省得!”
  端娘点了点头,这才轻轻地推开了鹤鸣殿的大门。
  “吱呀”门轴声传得老远,更显得这夜晚的静谧。
  顾夕颜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里。
  端娘只是推开了一小道缝,她先闪了进去,顾夕颜也跟了进去。
  鹤鸣殿中间的大殿宽敞空荡,正中好象摆着神座。
  顾夕颜让端娘举起灯笼来,端娘很是犹豫了一会,才勉强地举了举灯笼。
  正中果然摆着一座面容狰狞的镀金怒汉雕塑,只是他左手持锏,右手持瓶,脚下踩着莲花座,让觉顾夕颜觉得形象很奇怪。
  端娘却表现的很恭敬,把手中的灯笼放在一边,拉着顾夕颜在香案前的圆蒲上跪下实实地磕了三个头。
  顾夕颜起身后又好奇地打量了两边的配殿,都是空空的,只是在窗子的对面放着高高的屏风。
  端娘对顾夕颜说:“栖霞观是受显天大神保佑的……这鹤鸣殿里阴气重,拜一拜去去晦气……”
  鸣鹤殿的后面是四合院式的建筑格局,天井窄窄短短的,临天井的都是一间间小小的房子。端娘带着顾夕颜向里走了几个院落,都是同样的格局。可能是这殿里的天井比较窄小的原因,也可能是因为顾夕颜来的时间不对,她总觉得这地方太于阴森了些,让她有些不舒服。
  好容易端娘停下了脚步,她带着顾夕颜推开了东边的一间小屋子。
  屋子空荡荡的,只有两条长凳上搁着一副棺木。
  顾夕颜的心当场如漏跳了两拍似的一紧,生出一股近乡情怯的感觉来。
  端娘也好象感觉到了顾夕颜的紧张,她握了握顾夕颜的手,好象在安慰顾夕颜似的。
  顾夕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走到了棺木旁边,定定地望了端娘一眼,紧张的声音都有些嘶哑了:“端娘,打开棺椁,让我看看!”
  端娘犹豫了一会,还是去推开了棺盖。
  沉闷的“隆隆”声响彻在静谧的房间里,让顾夕颜有心惊肉跳的感觉。
  顾夕颜闭了会着眼睛,又深深地吸了几口气,才鼓起勇气朝棺材里望去。
  桔色的灯光中,一个面容秀丽的姑娘躺在棺椁中,身上穿着一件吊带,顾夕颜至今还记得,那是今天冬季宝姿拿出来打折的一件商品。
  不错!那就是我。
  苦涩的味道弥漫在顾夕颜的嘴间。
  宽宽的额头,细细的眉毛,高挺的鼻梁……这张顾夕颜从小看到大的脸,仿佛沉醒了般的安祥,静静地躺在那里……
  为什么会这样呢?顾夕颜,两个顾夕颜……香樟林,两个香樟林……这期间有什么联系呢……难道真的如小说里写的那样或是电影里演的那样,这是联系两个时空的纽带……
  顾夕颜越想越觉自己的猜测可行。
  可为什么又是一个失去了身体,一个失去了灵魂呢?
  顾夕颜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
  端娘挡住了顾夕颜的手,关切地说:“姑娘,小心点,谁知道这上面有什么东西……”
  有什么东西?自己寄居了二十几年的身体,有东西也不会害怕。
  顾夕颜轻抚上了棺椁中女子的脸。
  冰冷冰冷的。
  顾夕颜又回头抓住了端娘的手。
  温热温热的。
  这一刻,顾夕颜才有了一丝的真实感。
  自己真的变成一个寄居在别人身体里的灵魂。
  泪水毫无证兆地突然充斥了顾夕颜的眼,她如受伤幼兽般的声音带着一种特别有的甜糯味道细细地回荡在这间屋子里……
  端娘听得一阵心寒。
  姑娘为什么这么伤心地哭这个死者呢?
  她疑惑地在顾顾夕颜身上扫来扫去。
  一阵风吹来,气死灯笼里蜡烛灯光忽长忽短,看在端娘的眼中,诡异万分。她紧紧地拉住顾夕颜的胳膊,语气紧张地说:“姑娘,我们还是回去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尸体放的时候久了,会腐败,埋在地下,会被不知名的小虫子吞噬……想到这里顾夕颜都止不信地恶寒起来……还是烧了吧,干干净净的……顾夕颜站在自己的尸体前冷静地吩嘱端娘:“把这具尸体烧了,然后把找个精美的盒子把它装起来。我们回盛京的时候带着她一起回去……”
  摇曳的烛光照在顾夕颜镇定的脸上,欲明又暗。
  “不,不,不,”端娘惊恐地说,“那是要遇报应的。姑娘,您这是怎么了?”
  顾夕颜这才意识到,自己穿越到了古代。
  沉默半晌,顾夕颜斟词酌句地说道:“端娘,那天我在香樟林里迷了路,遇到了这位姑娘,是她一直陪着我。后来我,嗯,她突然心角疼……交待我要安排好她的身后事……我也是受人所托……您就照我说的去做吧,那个丁执事办事,我的确不放心。”
  端娘的脸阴晴不定,嘴角微翕,欲言又止。
  顾夕颜现在自己的情绪都不稳定,自然也不想去照顾端娘的情绪,只是希望她快点答应自己把这事办好。她见端娘没有说话,就又追问了一句,端娘神色有点恍惚地应了一声。
  她们重新将棺椁盖好,走出了鸣鹤殿,横月正紧张地等在外面,看见她们出现,松了一大口气,忙接过端娘手中的灯笼急急在前面带路。
  回自己住的院子时,顾夕颜留了一个心眼,朝路边的小院落打量了几眼,那些院落的门楣上都有小小的烫金小匾,只是有的看得清楚,有的看不清楚,依稀认出了几个什么“春和媚”、“秋景飒”、“九曲环”之类的名字,在自己院子前,顾夕颜让横月挑灯看了看,门楣上写的是“七里香”,汉字,简体,楷书。
  端娘顺着顾夕颜的目光望去,说:“七里香是小了点,但费用便宜,姑娘就委屈点吧!”
  顾夕颜想起了小顾夕颜的抱怨,脸上不禁露出了微笑。
  横月刚叩了一下门,门立刻就开了,好象门后的人一直在待着人叩门似的,到是把端娘吓了一跳,她低声喝斥道:“怎么做事这么慌张!”
  应门的是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孩,听到端娘的喝斥,忙慌张地应答:“是,下次不敢了。”
  顾夕颜看她眉清目秀,满脸稚气,,最多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又想起走前横月的吩嘱,微笑着对小姑娘说:“墨菊,辛苦了!”
  小姑娘墨菊被顾夕颜的话吓了一跳,怔在了那里,顾夕颜一行人都走到了院子中间,墨菊才回过神来,回了一句“不,不辛苦”。
  顾夕颜听到回目朝她一笑。笑容亲切甜美,如春日般暖人心房。
  墨菊心中一热,只觉得今天的姑娘比平日里要可爱了千百倍。
  顾夕颜她们回了屋间,端娘满腹心思的样子,简单地吩嘱横月注意火烛之类的话后就倦意地回到了对面的房间,顾夕颜才这知道原来端娘住堂屋的西面,和自己房门对着房门。
  横月先进屋点了灯,又给顾夕颜解了披风,拿了盥洗的工具给她。
  顾夕颜发现横月递给她的牙刷和在现代自己用的牙刷差不多,只是略微粗糙了一些,没有牙膏,用的是一种白色的粉状东西,好象牙粉的样子。顾夕颜怕自己举止失常而让横月心疑,拿着牙刷吩嘱横月:“今天你也辛苦了,回屋去好好睡一觉吧,我这里暂时不用你,嗯,伏伺了。”
  横月一怔,喃喃地道:“那,那哪能让姑娘一个人呆着……”
  顾夕颜笑道:“不要紧,你去吧。我也想自己静一静。”
  横月还是给顾夕颜铺好了床才出去。
  顾夕颜试着用牙刷沾了白粉刷牙,果然嘴里冒出了白泡,她站在镜台前欣赏,觉得自己象个小丑似的,不由微微笑起来,可望镜台中那陌生的容颜,想以自己从此以后就只能过这种生活,顾夕颜不自由地流下了眼泪!
  就这样哭一会笑一会的,好容易盥洗完了,顾夕颜收拾好了东西,只是不知道水往那里泼,就放在了那里上了床。
  躺在床上,她翻来覆去睡不着,望着绰绰烛影发呆。
  世界再冰冷,活着就有希望,谁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事呢?自己还一直认为会活到八十岁,在孙辈们的眼泪中躺在自己的床上寿终正寿……现在想来,还有好多事没有做,还有好多话没有说,还有好多愿望没有达成……还好在那个时空里没有什么牵挂。她的职位虽然不高,但还是有好几个非常有能力的人一直盯着,现在她走了,公司应该很快能找到优秀的继任者吧,她还没有自大到认为这个世界缺了自己就会有所改变;至于男朋友,除了初恋时那刻骨铭心的一次,顾夕颜都记不清其他人的面孔了,相信他们对自己也没有多少印象了;继母和父亲情感还算是好的,弟弟为人忠厚老实,又有一门修理高档进口车的手艺,少了她的生活他们可能会更轻松吧,至少不会再为屋子的问题苦恼了……
  说不定,这次匪夷所思事件的灵魂附体事件对自己还有他们都是件好事了……
  只是不知道自己穿越到了什么时间,虽然是在古代,宋朝的女人比明朝和清朝的地位就要高很多,象李清照之流,不仅能泛舟饮酒,醉入花丛,有位女诗人还和情人幽会后写诗抒情……可不管怎么说,女人在社会上地位还是很低的……不知道有没有机会自己做点生意什么的,经济独立的女人精神上才能独立嘛……
  顾夕颜辗转反侧,难以入眼,直到东方发白,才渐渐合上眼睛。
  

第七章 错综关系

  第二天醒来,又是新的一天。
  顾夕颜望着镜中的自己。湖绿色的半臂,白色的百褶裙,白色的蝴蝶鞋,乌黑的头发梳成两个丫髻,一走动,插在两个丫髻上拇指般大小的蝴蝶造形的雪娥颤颤巍巍,完全是一副富家小姐的打扮。
  这就是自己的新形象了。顾夕颜在心里叹息,怎么感觉象是在演画皮似的。这样一想,脸上就泛现出苦涩的笑意。
  在一旁伺侯她梳头的横月见状,立刻关心地问:“姑娘可是不喜欢这发形,要不再换一个。”
  昨天本来就睡得晚,现在已是日上三竿的时候了,顾夕颜还掂记得昨天交待端娘的事,怎么会在发型这样的小问题上纠结不清呢。她摇了摇头,说:“挺好的!”
  横月一听,就抿嘴微微一笑,笑容里带着一丝满足。
  毕竟还是个小姑娘,被人夸两句就高兴起来了。顾夕颜心想着,问横月:“端娘人呢?”
  横月收拾着一旁的盥洗用具,说道:“一大早就出去了,没交待干什么去了!”
  顾夕颜还没得来及开口,外面就传来了阵喧哗声。
  横月皱了皱眉,说:“二姑娘,我出去看看。”
  顾夕颜点了点头,横月朝门外走去,嘴里还嘀咕道:“什么人,这么不懂规矩……”
  横月出去没有一分钟的时候,就脸色煞白地跑了进来:“二姑娘,丁执事求见!”
  顾夕颜沉默了半刻,说:“你让他进来吧!”
  横月一听,脸色更白了,喃喃地说:“二姑娘,这,这,端娘又不在……”
  顾夕颜安抚似地朝横月笑了笑,说:“他是来见我的,又不是来见端娘的!不要紧,你让他进来就是。”说完,又觉得不妥,现在可是在古代,当然不能在卧室里见,不知道能不能在屋堂里见面。顾夕颜又补充道:“你看我在什么地方见他好呢?”
  横月“这,这,这”了半天,才道:“要不,还是依旧例,让他在竹帘外答话。”
  顾夕颜笑道:“你考虑的很周到,就让他在竹帘外答话吧!”
  横月一听,脸上一红,甜甜一笑,喜滋滋地出去传话了。
  顾夕颜到堂屋里坐下,横月神色戒备地站在她的身后。顾夕颜一笑,看样子,端娘和丁执事的关系不是一般的紧张!
  不一会,竹帘外就出现了一个瘦高的青年,一身天青色的长衫,深青色的腰带,干净利落的样子。他非常恭敬地给顾夕颜行了一个礼,声音温和中带着一点讨好地说:“二姑娘那天吩嘱在下,说第二天一早就起程回盛京的,谁知到了第二天端娘却传话说再等两天,因为一直没有二姑娘的消息,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真是把我给急坏了。”
  “让你费心了。”顾夕颜避重就轻地笑道,“你上次来找我,正巧我睡下了,第二天端娘就跟我说了,不知道你我有什么事?”
  丁执事朝左右看了看,吞吞吐吐地说:“这,这……”
  顾夕颜和颜悦色地说:“你有什么事直管说就是,这里也没有什么外人?”
  丁执事想了想,说:“上次姑娘让我给您找个屋里的嬷嬷……你看这事?”
  顾夕颜听他这一说,想起了小顾夕颜要换屋里人的事。她小小年纪,如果不是丁执事怂勇,她怎么可能有这心事,要换,要舒州就换了,还要等到现在。也难怪丁执事和端娘的关系这么僵的。顾夕颜在商场里呆的时候长了,知道大家为了生存都会尽量地为自己的亲戚和朋友提供一些就业的机会。听这话音,丁执事和端娘的争执也可能与此有关。自己现在这个样子,能换人自然是好的,可冒冒然换人,只害是大大的不妥。就好比顾夕颜第一次换部门的时候,就冒然地换了几个不配合工作的下属,结果惹得其他同事说她要搞“家天下”……最后费了老大的劲才让一切工作上了正规,后来顾夕颜又换部门,就懂得了循序渐进的办法和手段。
  “劳您一直掂在心里!”顾夕颜客气地说,“那不是不懂事的气话,这屋里要换人,我也是做不得主的,还是等回去了由母亲和父亲做主才是正理,您说可是这理!”
  丁执事一怔,陪笑道:“那是,那是。二姑娘不亏是高门大户出身,事事都想的妥当,合得理法。”
  顾夕颜觉得这话有点听头,就记在了心里,和丁执事寒暄了一番,待送走丁执事后,顾夕颜问横月:“丁执事出身很低微吗?”
  以前顾夕颜脾气坏,喜欢捉弄她们,可也从来没有说过要换屋里的人,就是这次去盛京,那个丁执事送了姑娘一盒水粉,和姑娘答上了话,姑娘才有了换人的念头。她们都知道是这个丁执事怂恿的,见他如见仇人似的。刚才顾夕颜维护了她们,横月一下子觉得姑娘好象开了窍似的,突然明白了事理,说不定就象端娘说的,年纪到了,自然就懂事了。所以顾夕颜的问话并没有让她觉得有什么不妥地方,只是觉得姑娘懂事了,不象以前只知道捉弄人,只知道玩了。横月一想,回答起来声音就带着喜悦:“姑娘问的是。那丁执事是刘夫人娘家的人,刘夫人娘家也称得上富甲一方了,只不过比起二姑娘的亲生母亲连家,那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
  顾夕颜听在耳朵里,记在心里,尽量地收集着这样那样的信息。
  她趁机问道:“怎么个天上地下法?”
  横月笑着回答:“连家六百年传世,到了熙照朝,又得了海运特营,在整个夏国,那都是屈指可数的士家,就是顾家,自太老爷去世后,也渐渐比不上连家了。”
  夏国吗?
  顾夕颜有很多疑虑,但不好直问,只得委婉地道:“不瞒您说的,难就没有人比得上连家了?”
  横月说:“海南郡开盐田的雷家,种茶业的秦家,江南郡织布的吴家,开钱庄的涂家甚至是刘夫人的娘家都不比连家的钱少,可谁象连家,是士族啊!又是士族,又有钱的,这夏国除了连家,我可真是找不出第二家来哦!”
  顾夕颜笑了,说:“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横月想了想,回答说:“今天是夏历2114年,熙照历就是299年,6月18。”
  熙照历299年?
  顾夕颜苦笑。自己大学读的是中文,常言道:文史不分家,如果是穿越到了古代,估计自己还有点优势,现在穿越到了一个陌生的时空里,这和在二十一世纪生活有什么差别,一样担心战,一样担心暴乱……可就又能怎样?自己的身体都没了,就算找到了“回家的路”,难再去附身到别外一个人身上去不成……这么麻烦、惊悚的事件,还是不要再一次经历了吧!顾夕颜有点阿Q地想。
  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那天端娘不知道干什么去了,一直到吃了中午饭还不见踪影,屋里的几个女孩子开始慌张起来,都不知道该什么办。
  踏浪是个皮肤微黑,眼大唇厚的姑娘,年纪和横月差不多大,看上去很木讷的样子。她竟然出主意:“不如去问问丁执事?”
  杏红的年纪和墨菊差不多,长得杏眼桃腮,眉宇间温和婉约,一副绝世美人胚子,是这几个小姑娘中长相最好的。她立马反对:“他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去问他,他肯定说是端姑姑办事不力,又怂恿着二姑娘把我们给卖了……”她的话还没有说话,墨菊和横月就分别大声地咳起来。杏红立刻知道说漏了嘴,面色一红地望着顾夕颜,喃喃无语。
  墨菊立刻叉开话题:“二姑娘,栖霞寺在富春县境内,离盛京不过半日的路程,我们也不用急这一时半会的功夫。这段时间您赶路辛苦了,不如趁这机会好好休息休息,容光焕发地去见老爷,你看如何?”
  顾夕颜一直微笑着听她们议论。见微知著。这四个小姑娘里,横月和墨菊都是颇有城府的,但横月又比墨菊圆滑,杏红说错了话只是适当的提醒,墨菊可能是和杏红关系比较好,也可能是比较仗义,所以不仅提醒,还出言相帮。杏红呢,直率,够聪明,只是年纪比较小,还不太懂得掩饰自己;踏浪就比较迟钝了……顾夕颜听到墨菊问她,笑着点头:“你们这段时间也辛苦了,大家趁这机会都修整修整也好!”
  踏浪喃喃地道:“要是丁执事问起来,我们怎么说呢?”
  顾夕颜把目光投向了横月,大家也顺着顾夕颜的目光朝横月望去。
  横月脸上闪过诧异,她没有想到二姑娘会让她拿主意,这是不是隐隐承认她以后就是这屋里的大丫头了呢?横月心中闪过一丝惊喜,可这喜气刚冒到喉咙,就被她压了下去。二姑娘对人好的时候象甜,要害你的时候象刀,她早就尝过,现在要她拿主意,不知道是真心的呢还是试探试探她呢?横月一时也拿不定主意了,可是大家的目光都看着她,她也不能在这个时候怯场啊,要不然,以后这屋里的丫头谁服她。横月定了定神,不紧不慢地说:“他一个下人,姑娘说见就见,说不见就不见,有什么和他说的。我们直管听姑娘吩嘱就是。”
  顾夕颜没有想到横月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还真是符合这封建社会的等级制度啊!不过,以现在的情况看来,这样的处置也是最好不过的了。她想了想,沉声吩嘱几个小姑娘:“那就这样吧!有什么事,你们直接回了横月。横月,要是你拿不定主意,再来找我说。”


第八章 午后秘语

  听到顾夕颜的话,横月脸上再也止不住喜悦。
  这样就算是承认她是姑娘最喜欢、最信任的丫头了吧!
  她喜滋滋地朝顾夕颜曲膝行礼,比平常更恭敬地应了一声“是”。然后她起身开始吩嘱:“杏红你去给姑娘把床辅了,好让姑娘午息一会;墨菊和踏浪分两班给姑娘打打扇,这屋子虽然凉爽,可帐子的眼太大了,小心有什么东西蛰着姑娘了;姑娘午休醒了,杏红就陪姑娘玩会;我去偷偷寻寻端姑姑,如果在黄昏时分还没有回来,踏浪你就去提饭,杏红和墨菊在屋里陪着姑娘……”事情安排的井井有条,说话清晰明了,顾夕颜不由暗暗点头。
  顾夕颜午觉睡到自然醒,只听见耳边有人在说话:“姐姐你也别泄气,横月今年都十六了,最多还等两年,就会放出去的,到时候,这屋里除了姐姐,还有谁?”顾夕颜听出说话的是杏红,她强忍着没有翻动身体,想听听她们说些什么。
  只听见墨菊叹了一口气,说:“横月姐姐当大丫头,我也不是不服她。我只是掂记着那每月一两的月例。”
  杏红轻轻“嗯”了一句,说:“我也知道,要不,姐姐把我的月例钱先用着,反正我是孤身一人,用不着!”
  墨菊说:“你哪不要买个针头线脑的,哪能用你的钱,这事你别管,我来想想办法?”
  杏红出主意:“要不,你商量商量横月姐姐,我觉得她也是个好说话的。”
  墨菊笑道:“她也有她的难处。我听踏浪说,她小时候父亲就去世了,族叔伯们见她母亲只有她一个女儿,就把一个堂兄过继到了她父亲名下,那堂兄到她家没几年,就把自己的父母接来同住,让她们住茅屋,还不给粮食,她母亲没有办法了才到顾家去当洗衣妇的。你看平时横月姐姐的吃穿用度……她要攒了钱给母亲防老呢!”
  杏红担忧地说:“那,那怎么办?”
  墨菊沉默了一会,说:“你这句到是提醒了我,我看,求横月姐姐,还不如求端姑姑。姑娘屋里的钱一向是她掌管的,临时挪一点,姑娘哪里晓得……”
  听到这里,顾夕颜再也装不下去了。她翻了一个身,墨菊和杏红立刻警惕地不说话了。顾夕颜装出睡眼惺忪的样子坐了起来,语气含糊地问:“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墨菊声线紧绷地答道:“已经是下午三点钟了。”
  顾夕颜注意到她说的是“下午三点钟”,不由奇道:“你怎么知道现在是三点钟了?”
  墨菊脸上还有点紧张地从怀里掏出一个怀表递给顾夕颜,说:“横月姐姐走的时候把这个留给了我,我刚刚看了时间的!”
  顾夕颜接过来仔细看了看。
  白金表面,雕着精美阴文花纹,名贵而大气。打开一看,里面是十二个小时制的表盘,上面用的数字用的是阿拉伯数字。
  看来,这个世界比我想象的要先进的多!
  顾夕颜自嘲地想着,把表还给墨菊。
  墨菊连连摇手:“这东西太贵重了,还是姑娘留着吧!”
  顾夕颜笑道:“既然是横月给你的,你要还也要还给横月。我只是借过来看看而已。”
  墨菊这才收下了怀表,然后和杏红一起伺侯顾夕颜盥洗。
  可能是因为在顾夕颜醒来之前有过一番不妥当的谈话,墨菊表现的比平时聒舌的多,她和顾夕颜聊天:“二姑娘,刚才杏红进来告诉我,说我们隔壁院子里住进来了一对夫妻,那位夫人长得可漂亮了,象谪仙下凡似的……”
  这话听在顾夕颜的耳朵里,就有点欲盖弥彰的味道。
  不过,又不是什么生死关头,有什么有追着人不放的。
  顾夕颜敷衍地“嗯”了一句。
  墨菊语气略略夸张地说:“我瞧着这对夫妻来路不正。”
  人都有好奇心,顾夕颜也不例外,她非常想听听墨菊会说些什么。她又“哦”了一声,明显的比刚才要感兴趣。
  墨菊见状,说话好象更有底气了,说:“我跑出去看了,他们穿得到很讲究,那位夫人还穿着天青绡纱百卉小团花罗百褶裙,那可是今天江南织造新进贡的夏款。可他们身边竟然没有跟一个随从,就连吃饭,都是那位公子亲自去领的食盒。”
  一个小小的婢女,竟然给一眼看出来别人穿的是天青绡纱百卉小团花罗百褶裙是贡品,小顾夕颜还说她过的很拮据。
  顾夕颜不由失笑。
  墨菊以为顾夕颜是在笑她,强调到:“真的,我没有骗姑娘,真的是天青绡纱百卉小团花罗百褶裙,和娘娘赏给二姑娘的一模一样。”
  顾夕颜微笑着点了点头,一付不置可否的样子。
  杏红看顾夕颜对墨菊的话好象不相信的样子,忙在一旁补充道:“我也见到了,真的和姑娘穿的一样一样。”
  顾夕颜笑道:“这也不能说明那对夫妻来路不正啊!人家不带随邑,说不定是两口子出来游玩,不愿意让别人打扰呢?”
  杏红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赞同地道:“就是,就是,我也这样说。”
  墨菊反驳道:“如果是散心,就应该用轻轴双轮骡车才是,为什么用四轮双轴的厢车?”
  顾夕颜不明白她的意思。
  墨菊解释道:“轻轴双轮骡车小巧,走的不快,可它平稳,不颠人,走短程是最好的了;那四轮双轴厢车体积大,速度快,所以最好是在宽阔的驿道上行走,适应远行的人。如果那位公子夫人只是出来散散心,为何要用双轴厢车,而且还是六匹马的双轴厢车?”
  杏红大眼睛骨碌碌地转,有些气短地说:“大家都以乘坐四轮双轮马车为贵,也许那位公子夫人是为了显摆显摆呢?”
  墨菊拍手称快起来:“哦,你亲口承认了,那们公子夫人是为了显摆,可不是什么真正的阀门士族!”
  杏红恼羞成怒,朝墨菊的肩膀拍去。
  墨菊嘻笑着躲在了顾夕颜的身后。
  杏红涨红着脸道:“二姑娘,你不可偏心,帮着她……”
  到了这时,才有了些快乐的氛围。
  顾夕颜微笑着望着她们不语,正要说话,突然听到一声巨响。
  三人面面相觑。
  顾夕颜第一个反应就是地震了,她紧张地站了起来,问道:“什么声音?”
  墨菊和杏红倒是被她的样子吓了一跳,墨菊立刻反应过来,忙说道:“我去看看。”
  顾夕颜点了点头:“你快去看看。”
  正说着,又是一声巨响。
  顾夕颜再也顾不上,拉起墨菊和红杏就往外跑:“我们先出去。”
  三个人慌慌张张地出了门,又听到了一声巨响。
  顾夕颜四处打量,声音的来源好象在东边。
  杏红不确定地说:“好象是隔壁香玉馆发出来的声音。”
  顾夕颜略略思忖,说:“走,我们去看看!”
  墨菊一边忽忽跟了上去,一边吩嘱杏红:“你在家里看家!”
  杏红担心地应了一声。
  说的是隔壁,实际上离顾夕颜她们住的地方大约还有十来米的距离。两个院子的布置差不多,都是高高的粉墙青瓦的围墙,红漆小门,后面一字排开的厢房成了院子一堵墙。两家的院子一个门朝东,一个门朝西,这样两家的厢房后窗就变成了面对面的。如果不是中间隔着一片参天的古树,大家打开窗户就能互相看见对方的动静。可能是因为这样,所以顾夕颜她们在屋子里才能听到对面传来的巨大响声。
  她们一路小跑,很快到了隔壁的香玉馆,墨菊上前使劲地敲了几下,又喊了几声,却没有人来应门。
  顾夕颜正思忖要不要破门而入时,屋子里突然发出了一阵“劈里啪啦”的声音,好象砸东西的声音,间中还夹着女子低低的小泣声。
  她和墨菊交换了一个眼神,墨菊小声地道:“姑娘,我们还是别管闲事了。说不定那位夫人只是哪个小馆里的妓户……”
  顾夕颜不听还好,一听更加坚定了要管这闲事的心。如果真是妓女被嫖客带到这里来游玩遇到变态的,恐怕被折磨死了都没有会说一声。不管是不知道,既然知道了,怎么随便就走开……顾夕颜把墨菊的手一拉,朝两个院子相隔的树林钻去。
  两个院落相隔的树林没有路径,树下和树杆上都长满润湿的青苔。
  她们俩个扶着合抱粗的古树小心翼翼地靠近香玉馆的厢房。
  就在此时,厢房里突然传来一声女子悲恸而沧惶的尖叫声,就象小动物临死前最后的声音。
  顾夕颜一个寒颤,只觉得两腿发软,心中一片惶然。
  墨菊也比顾夕颜好不到哪里去,她哆哆嗦嗦地在顾夕颜耳边小声地说:“二姑娘,我们,我们还是去叫人吧!”
  顾夕颜望着自己满脚的青绿色苔藓,说:“那你快去叫人吧,我在这里等你。”
  墨菊瞪大了眼睛,说:“那怎么能呢?万一二姑娘出了什么事……”
  顾夕颜打断她的话,说:“你快去吧,我怕自己滑了脚,担耽了时间。你身手比我活灵,快去快回,记得我还在这里等着你搭救呢!”
  墨菊听顾夕颜说的有道理。
  真的让二姑娘去叫人,说不定二姑娘自己先跑丢了。
  她嘱咐了顾夕颜几句“呆在这里别动”之类的话就身姿轻盈地跑出了林子。
  

第九章 隔壁邻居

  顾夕颜望着墨菊灵巧的身子思忖着:总不能真的就这样在这里等吧,多等一分钟,屋子里的女子说不定就多一份危险,也许就是这几秒钟的时候,就能决定一个人的生死呢!
  她四处顾盼,发现香玉馆的厢房的窗棂和自己院的厢房一样,只嵌着一层白色夏布,由于没有隔音效果,静心侧听的话,屋里人的谈话就能一字不漏地传到了她的耳朵里。
  “你,你就放过他吧!都是我的错,你要怪,就怪我吧!你要杀,就杀我吧!”说话的是个女子,声音婉转柔弱,让人听之不忍。
  “不,不,你别伤她。是我,是我的错,求求你,你放过她吧!”说话是个年轻男子,声音如山泉涧流似的清越。
  然后屋子里一片寂静,什么也听不到。
  啊,啊,啊……这是什么情节!!!
  好奇象猫似地在顾夕颜心坎里乱抓。
  可有一句话叫做“非礼勿听”。
  当顾夕颜正踌躇着的时候,突然发现有一扇窗半开着,旁边还有一棵歪脖子老树。
  好奇心战了上风。
  顾夕颜蹑手蹑脚地爬上了那棵老树,小心翼翼地伏在树丫上,屋子里的景象尽收眼底。
  屋子的家具东倒西歪,一片狼藉,先前听到的巨响可能就是破坏这些东西发出来的声音。
  有一男一女面对着顾夕颜相拥交脖跪坐在屋子的中央地上,另一个男子则临窗背对着她站着。
  没有什么血腥的场面!
  顾夕颜松了一口气,站在树上,掂起脚来偷窥。
  面对着顾夕颜的男子大约二十二、三岁的样子,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长衫,腰间系着碧玉带,一副世家子弟的清贵打扮,鬓如刀剪,面如冠玉,神色淡定从容,一双眼睛如冬日的阳光般温暖和煦。他的手不停地轻轻拍打着怀里的女子,那女子看上去和他年纪相当,身材娇小玲珑,眉目如画,紧闭着双眼,长长的睫毛象蝴蝶的翅膀微微颤抖着,几滴如晨露般的眼泪挂在白皙细腻的雪肌上,娇花照水、弱柳扶风般温婉娇柔。
  两人相依相偎的场面温馨而赏心悦目。
  背对着她的男子则看不清楚面容,但身材高大伟岸,穿着一件鸦青色的软缎直身长袍,手里提着一柄寒光四射的剑。穿窗风吹过,轻薄的衣衫紧贴在他的身上,勾勒出他坚实的肌肉和非常漂亮的倒三字形背肌的轮廊,充满了阳刚的健壮之美。
  那个跪坐在地上的男子脸带愧疚地说道:“世兄,是我对不起你,也是我要她和我一起走的,要杀要刮我毫无怨言。只求你放过紫苏,她,她只是受我牵连……”
  被他抱在怀里的女子听他这么说,立刻张开了眼睛。
  顾夕颜被震住了。
  那女子的眼睛清澈澄净,如麋鹿般闪烁怆惶之色。她伸手紧紧地捂住了那男子的嘴巴,哽咽的说:“少卿,要生我们一起生,要死我们一起死。既然被他找到了,我总是要和你在一起的,还说这些话干什么!只是伤我的心罢了……”
  被那女子唤作“少卿”的男子听了她的话,竟然滴下了两滴眼睛,紧紧地握住了捂在他嘴上的那双纤纤玉指,不住地点头。
  背对顾夕颜的男子却发出一声冷哼,语带讽刺地说:“真是郎情妾意啊!”
  “少卿”闻言,脸色一红,眸中闪过羞惭之色,可抱那女子的手却更紧了。
  那女子却挣扎着从“少卿”怀里站了起来,战战栗栗的,如秋风中的落叶般抖着,目光却闪烁着坚定的绝然,她给背对着颜夕颜的男子恭恭敬敬地伏地叩首,声音幽怨地说道:“我嫁到齐家十年,您待我恩重如山,我纵死无憾……只求您看在方侯爷的份上,饶了少卿吧!我和他青梅……从小就认识,他只是一时糊涂……”
  “不,不,不!”被那女子称作“少卿”的暖润男子起身去扶那女子,动作轻柔,好象那女子是一件什么珍贵宝物似的,“世兄,是我,是我……”
  背对着顾夕颜的男子抑天低笑,声音悲怆而戚凉:“世兄,不谁当!夺人妻子……这样的世兄,试想世间有谁敢当……”
  “少卿”和那女闻言俱低下了头颅。
  三语两句间,颜夕颜已听得明白。
  原来是丈夫追拿与情人私奔的妻子!
  别人的私事,还是少管为妙吧!更何况,男女之间的事是最说不清道不明的,不是谁摔了谁的杯子那样有一个对错的标准的!
  顾夕颜想着,就伸脚想在树上找个支点溜下树去。可她刚一动,那位“丈夫”就好象感应到了什么似的,突然转过头来朝顾夕颜趴着的方向望了过来。
  顾夕颜下意识的低头一缩,可又禁不住好奇地仰头打量,想看看一那丈夫是个怎样的人。
  就一眼,顾夕颜就怔住了。
  那位“丈夫”长相英武粗犷,和叫“少卿”的男子截然不同的两种人。如果说“少卿”让人联想起那春风冬日那些柔软温和东西,“丈夫”则让人联想起岩石刀剑那些坚硬锋利的东西。他两条浓黑的剑眉在额间蹙成了一个“川”字,微薄的唇紧紧地抿着,眼宇间满是疲惫,神态却非常刚毅,目光深邃而锐利,轻轻的一撇,顾夕颜就立刻感到了一股逼人眉睫的杀气。
  顾夕颜心中一凌,难道自己的偷窥被发现了?
  她象石像一样僵在了树上。
  谁知那位“丈夫”却很快将目光转了回去,顾夕颜一时又拿不定主意那位“丈夫”到底看到了她没有。
  这男子太危险了!
  听八卦归听八卦,管闲事归管闲事,可不能因此丢了性命。
  “丈夫”的目光转过去后,顾夕颜开始哆哆嗦嗦发抖,决定等手脚略微灵活了些就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那位“丈夫”回过头去后,用剑指着自己的妻子:“叶紫苏,我只想问你一句,你可知道你放弃的是些什么吗?”他的声音隐隐含着一种压抑的痛楚。
  “少卿”闻言,立刻神色怆惶地望着叫“叶紫苏”的女子。
  屋子里立刻弥漫着一股紧张的情绪,就连顾夕颜隔的那么远就感觉到了。
  被称作“叶紫苏”的女子含泪而笑,脸上升起如海上升起的明月般的光采。她先是深情地凝视了身边的“少卿”一眼,然后整了整衣襟伏在了地上,天青绡纱百卉小团花罗百褶裙在屋子略暗的光线中泛着幽幽的茧光,象叶紫苏的目光一样清冷:“老爷,自我入了齐家门,你从不曾对我高语喝斥,也从不流连青楼楚馆,从不私招妾室腾姬待寝……”
  顾夕颜张口结舌。
  叶紫苏这是在述说自己的丈夫对自己如何好呢还是在说自己的丈夫对自己如何坏呢?
  “我未能为齐氏延嗣香火,您也从无微词,”叶紫苏继续说道:“这些点点滴滴,紫苏永铭于心。红鸾在齐家,有您的维护,有贞娘的照顾,我很放心。她如若长大后问起我,请您就对她说我死了,不必让她知道有我这样一个娘,我做鬼都会保佑老爷心想事成的……”
  红鸾、娘……难道还有孩子吗?
  顾夕颜心中一阵恶寒。
  叶紫苏,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失了母亲的孩子,有再多的人照顾也是无法取代母亲温暖的怀抱的……
  那个丈夫听到叶紫苏的话挺拔的身姿好象变得更笔直了:“做鬼,你做了鬼能保佑我什么……”他的声音里充满了讽刺的意味,“你设下圈套,欺我诈死,不就是不准备再认红鸾,不准备再做齐家的媳妇、叶家的女儿了吗……是我痴心妄想吧!”说到最后一句,他的声音满满的只有怅然。
  叶紫苏抬头幽幽地微笑,晶莹的泪露如钻石般地在她脸庞闪烁着。她起身又朝那个叫“少卿”的男子恭恭敬敬地伏地叩首,“少卿”忙上前将她搀抚起来:“你有什么话说就是,不必如何拘礼!”
  紫苏顺着少卿的手劲站了起来,抚着少卿的手背,目光中无限的缠绵:“少卿,能够认识你,我这一生足矣!”
  顾夕颜唏嘘。
  听到自己的妻子在第三者面前说出这样的话来,换上任何一个丈夫都会觉得伤心难过吧!
  紫苏目光留恋地望着“少卿”,“少卿”冬日般的明眸中也荡漾着柔情蜜意,他们互相凝望,好象这世间的一切都与他们无关,他们两个就是这世界的一隅……
  顾夕颜心中骇然。
  这难道就是那个叫“爱情”的魔鬼下的咒语!
  她不由地朝那个丈夫望去,发现那个“丈夫”拿剑的手正微微地颤抖着。
  顾夕颜掩面而轻叹。
  爱情和责任,每个女人都有自己的答案吧!
  一时间,屋内屋外都变得静悄悄,只听得到风吹树叶沙沙作响的声音,那样欢快无知地舞动着。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只是一秒钟,也许只是一分钟,叶紫苏缓缓地收回了凝望在少卿脸上痴痴的目光,轻声地说:“少卿,对不起……因为我,让你白玉有暇,我,我……这比杀了我还让我难受……
  “少卿”轻抚着叶紫苏的手背,目光无限缠绵悱恻:“紫苏,我从来没有后悔过,我只是怕,怕你后悔,我没有你想象的那样好,我怕你跟着我,跟着我受苦……”
  叶紫苏轻轻摇头,放下“少卿”的手,全身颤抖却脸带微笑轻轻地朝一旁走去,看上去有说不出的诡异。
  那位“丈夫”不知道为什么冷冷地“哼”了一声,声音里充满了讥刺,“少卿”一听,好象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脸上露出惶恐的表情,声情俱碎地喊了一声“紫苏”,人疾步地朝叶紫苏奔去。
  石光电火中,叶紫苏已撞在了身边的红漆落地柱子上,发出一声沉闷的“砰”声,头颅如小垂死的小鸟般坠落,身子软若无力地朝地面滑了下去。
  “少卿”几步已奔到了叶紫苏的身边,只来的及抱往叶紫苏往下滑的身子。他半蹲在地上,手颤抖着抚上了叶紫苏洁白如玉的额头上的那片通红,嘴角微翕,半天才哆哆嗦嗦喃语:“紫苏,我们不是说好了的吗,不管有什么困难,我们都会一起面对的,你如果有什么事,我一个人独活在世上有又什么乐趣可言……”
  叶紫苏好象已被那一撞撞得昏迷过去了似的,双眼紧闭,手臂无力地垂落着,没有了反应。


第十章 意外结局

  叶紫苏撞柱昏了过去,“少卿”伤心不已,却更激怒了做丈夫的,他又是冷冷地一哼,讽刺道:“惺惺作态……想死?三尺白绫、丹顶红哪样不比这矜持……”
  “少卿”闻言,抬起头起,和煦的双眸中却是一片清冷、凄凉:“世兄,枉你做了紫苏十年的丈夫,你难道还不了解她是个怎样的人吗?”
  做丈夫的回答更尖锐:“奸夫的自然比我这做丈夫的更了解她嗳!”
  “少卿”语气一顿,面色暗淡,声音惘然:“世兄,事到如今,我说什么也无法抹杀我所有的一切,但有些话,不管你听不听,我还是要说的。你常年驻守燕州,偶尔回家,总是匆匆忙忙的……”
  做丈夫的拿剑的手青筋直冒,语气尖酸地打断方少卿的话:“照你这说法,我燕地大营的男儿岂不没有一个有老婆的?”
  方少卿被齐灏的话说得一噎,顿了顿,语气惆然地说:“紫苏和别的女人不一样。她,她出身鸿儒之家,少有慧名,三字识文,五岁会背《女训》,十岁能对联,十四岁能写论策……你怎能象一个普通女子那样对她……”
  做丈夫的反驳道:“普通的女子怎样……她们是不知道吟诗作对,不知道弹琴绘画,可是她们能孝敬公婆,养育子女,照顾亲眷,那就不是一个普通的女子……这天下间的女子千万种,可只分两种,负责任的,不负责任的。”
  “少卿”欲言又止。
  顾夕颜总算听得有点明白了。
  这完全就是认识问题,对于叶紫苏,这两个人有着完全不同的看法,这就是典型的甲之妣霜,乙之熊掌的道理,难怪这个叫“少卿”的只能是无语了。
  屋子里又是一阵沉默,半晌,那做丈夫的率先开口,说:“方少卿,我问你,你可是真心想和叶紫苏在一起?”
  方少卿惊诧地抬头,苦涩地说:“你难道不知道,我带着紫苏走,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吗?”
  “丈夫”没有反驳,好象也认同了方少卿的这句话。他叹了一口气,声音沉闷地说:“常言说的好,强扭的瓜不甜。”语声中竟然不象先前那样激烈。
  方少卿也听出了其中的意味,满脸希冀。
  那位“丈夫”先是轻轻地咳了一声,好象有点尴尬的样子,然后昂首挺胸地说:“大丈夫何患无妻,也好,我就成全了你们!”
  这峰回路转得太快,顾夕颜觉得有真点奇怪。
  方少卿闻言却面露惊喜,如玉般的脸庞发出了晶莹的光芒,不置信地反问:“真的吗?世兄,你真的愿意成全我和紫苏吗?”
  “丈夫”叹了一口气,好象非常沮丧的样子,说:“你们这一诈死,叶紫苏,她以后也只能隐姓埋名……偷偷摸摸地过一辈子……这也算是对你们的惩罚吧……”
  方少卿好象还不敢相信这是事实一样,继续求证道:“世兄,你不会出耳反尔吧!”说完,他又语气坚定地推翻了自己的话,“我知道世兄一言九鼎,是我失言了,我只是没想到,没想到……世兄会以德,以德报怨,实在是……”“少卿”再一次面露羞惭。
  “你也别高兴的太早!”丈夫道,“你要是能答应我一件事,我就装作不知道这件事,成全了你们!”
  方少卿目光坚毅:“世兄,你说,只要是我方少卿能做到的,万死不辞。”
  “好!”“丈夫”大喊一声,非常赞赏的样子,“男子汗大丈夫,敢做敢当。当初叶紫苏嫁入我齐家的时候,我曾在叶大人面前立过誓,会一生一世照顾好她。叶紫苏可以背誓,我却不可做那妇人之态。方少卿,如果你能通过我的试炼,我就承认你有这能力照顾叶紫苏,我自然也会遵守诺言。可是如果你不能通过我的试炼,那我就只有亲自护送叶紫苏回叶府,把她交给叶大人,也算是对叶大人的一个交待。”
  “好!”方少卿也大喊一声,“世兄说的不错,男子汗大丈夫,敢做敢当,如果我连世兄的试炼都不敢去,那我的确不配站在紫苏的身边。说什么保护她,给她幸福也都是一句空话而已。世兄,请您安排,我愿意接受您的试炼。”
  方少卿话音刚落,突然一道清冷的孤光划发出“嘶嘶”的裂帛声掠过顾夕颜的眼帘,顾夕颜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就看见一缕黑发从方少卿的鬓角飘下,“丈夫”声音冰冷如雪似霜,斩钉截铁地说道:“方少卿,断发如断首,只要您能遵守刚才答应我的承诺,从今以后,你我就素不相识!”说完,提着剑,背挺肩平,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屋子。
  事情竟然会以这样的结局收场。
  顾夕颜只觉得世事无常。
  她在心底暗叹一声,忍不住站在树叉上掂起脚来眺望。
  做丈夫的男子已穿过了小小的院落,虽然身姿依旧挺拔如原野上的白桦树,看在顾夕颜眼里却有点孤单落寞。
  不知怎的,她心中却充满了惘然。
  屋子里,方少卿抱着叶紫苏的身体,喃喃低语:“紫苏,你听见吗,紫苏,他愿意原谅我们,你看,显天大神都在帮我们……不怕,不怕……”
  清亮悦耳的声音伴着婆娑作响的树叶声,世界静谧而美好。
  可真是如此吗?
  那位做丈夫的现在又是怎样的心情呢?
  顾夕颜心中的惘然更浓了,一点点,一点点,涌到了她的胸口,让她透不过气来……顾夕颜抚着胸口,轻轻地靠在树权上。
  一声轻轻的呻吟,叶紫苏醒了。
  方少卿激动地喊着她的名字,叶紫苏美目惺忪:“我这是在哪里?”
  “紫苏,紫苏,他原谅我们了,他原谅我们了!”方少卿不停地在叶紫苏耳边强调。
  叶紫苏好象被这消息惊呆了似的,神色呆滞,半晌才怀疑地问:“真的吗,这是真的吗?”一边问,一边流着泪。
  方少卿温柔地为叶紫苏拭泪:“是真的,是真的,紫苏,是真的……”
  叶紫苏含泪点头,目光中充满了喜悦,闪烁着象雨后的彩虹一样绚丽光彩:“我,我能有这样的幸福吗……红鸾,她还那么小,我,我不在她身边……”
  方少卿叹息:“……我们现在这个样子,她跟着我们,只会吃苦。留在齐家,至少还是齐家的大姑娘……等我们情况好些了,再在暗中帮帮她,也是一样的……我只是担心你的身体,你刚刚小产,又长途跋涉……”
  叶紫苏含泪摇头:“少卿,我没什么事。我只担心,担心自己的身子再也无法孕育子女。大夫也说了……”
  “胡说!”方少卿打断叶紫苏的说,目光温柔地凝视着叶紫苏,嘟着嘴,一副生气的样子,“栖霞观的医姑天下闻名,你一定会没事的……一啄一饮,都是天注定的……如果不是……你怎么会小产,如果不小产,你怎么会下决定孓然一身跟我走……紫苏,不管怎么,我们都要感谢显天大神,能让我们在一起……多的,我们就不要强求了……”
  “少卿,少卿,少卿!”叶紫苏如雨打梨花般搂着方少卿娇柔地抽泣着,方少卿无限缠绵地亲吻着叶紫苏脸上的泪珠……
  难怪有人说:“幸福的家庭都是一样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顾夕颜心酸酸的悄悄溜下了树,连滚带爬出了林子,还没来得及拍身上的脏东西,她就看见墨菊带着端娘行色匆匆朝这边走来。
  一个女子抛夫弃子的和情人私奔,做丈夫的竟然想考验情人是否有资格象自己一样照顾妻子……顾夕颜想想就觉得心口一阵沉闷。
  这屋子里的一切,是有人付出了那样的代价维护的,怎么能在她手里破坏了呢?
  顾夕颜直觉地不愿意让人知道这屋里发生的一切。
  她快步地朝她们跑过去,轻轻地朝她们招手:“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端娘脸色疑重地迎了上来,火冒三仗地说:“你这孩子,怎么是一副猴子德性,坐不住啊!人家的家务事,要你操什么心?你知道人家是私奔的情人还是外养的姨太太?只仗着三分热心肠就闯到人家的院子里去?……这里也算是天子脚下,什么人没有……”
  顾夕颜想想刚才的情节,不由承认端娘是对的。她挥了挥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般的说:“好了,好了,您就别说了。”
  端娘朝对面努了努嘴,关心地问:“怎么回事?”
  顾夕颜不以为然地简单回答:“两口子打架!”
  端娘松了一口气的样子,把顾夕颜拉到林子旁边避开几个小姑娘,低声地说:“姑娘吩属的事我昨天夜里仔细想过,的确是最好的办法,只是有点难办,还望姑娘耐心等几天。”
  火葬在二十一世纪都有些人不接受,更何况在这里。
  顾夕颜当然没有异议地点了点头。
  端娘见状,放下心来,高声吩嘱墨菊:“墨菊,快陪着二姑娘回屋去,看这身脏衣服,以后可不准这样乱跑了。这栖霞观可不是普通的地方,来来往往都是权贵之士,小心看了不该看的,听了不该听的!”
  顾夕颜和墨菊连连点头。
  端娘又教训了顾夕颜们一顿,这才急急离开。
  到了晚上,丁执事来请示什么时候回盛京,横月语词犀利地打发了他。
  端娘到了深更半夜才回来,她满身疲惫地对顾夕颜道:“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教堂,我骗他们说是一个他们的一个教友死了,对方答应偷偷帮我们把人烧了。”
  教堂?教友?
  是巧合,还是另有隐情?
  顾夕颜细细思商着。


第十一章 心生疑窦

  真是天下之大,什么事都会发生。在这个时空里,竟然还有教堂?
  等端娘走后,顾夕颜细细地问横月。
  原来,夏国只信奉两种宗教,婆罗教和基督教。婆罗教有二千多年的历史,宗派繁多,教众遍及。而基督教只有不到五百年的历史,是随着前朝李氏太初王朝突然出现和繁盛的,后来改朝换代,熙照承认古老的婆罗教是国教,基督教就渐渐衰败了,朝庭虽然没有明令禁止基督教,但在官员的任命、升迁上都会对基督教徒很明确地抵制,所以现在信基督教的非常少。
  顾夕颜沉吟道:“端娘给了他们多少银子?”
  横月也面露怪异,说:“端娘给了五百两银子,可他们不收。开始端娘还以为是嫌少,可那牧师说,既然愿意火葬,那就是最虔诚的教徒,他们愿意免费帮忙,并在圣母面前立下誓言,永远不对外人泄露这件事!”
  顾夕颜沉默良久,说:“他们来的时候,你叫我一声。”
  教堂来人的时候,是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顾夕颜和横月悄悄躲在香樟林。
  月上正中的时候,端娘和三个人男人出现在林荫道上,那三个男人都穿着带斗蓬的黑色粗布披风,看不清楚面容,脚步非常轻盈,悄无声息地走在端娘身边,象幽灵似的。其中一个身材高大魁梧的男子和端娘并肩而走,端娘轻轻地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他不住地点头,低头之间,有东西从他的衣襟处滑了出来,在月光下散发着银白色的清冷光芒。
  顾夕颜看的明白。
  那是一枚十字架。
  她心神俱凝。等端娘一行人走得看不见踪影后,她轻轻地靠在身边那棵有着几百年历史,合抱粗的香樟树后面低声地问横月:“你认识字吗?”
  横月不明所以,但还是认真地回答道:“在家的时候我娘告诉我认过几个字。”
  “那你还记得你启蒙读的是什么?”
  “记得,是声韵启蒙。”
  “还记得其中的内容吗?”
  “记得。”
  “你背几句我听听!”
  “嗯。”横月眼观鼻,鼻观心地背着:“云对雨,雪对风,晚照对晴空。来鸿对去燕,宿鸟对鸣虫。三尺剑,六钧弓,岭北对对江东……”
  顾夕颜脸色凝重地听着,又问:“那你听说过《四书》《五经》吗?”
  横月点头:“听说过,那是举业必读之物。”
  顾夕颜沉默了一会,轻轻地说:“我们回去吧!”
  横月奇怪地望着顾夕颜,聪明地没有多说什么。
  她们不紧不慢地朝七里香走去。
  顾夕颜心乱如麻,低头思忖着。
  横月却突然顿了顿脚步。
  顾夕颜不明所以地抬头。
  树林的拐变处,正是香玉馆的门扉。
  顾夕颜看到那个方少卿。
  夜色中,他穿着一件白月色的长衫迎风而立,飘飘然如羽化登仙般出尘脱俗,温润如玉的眉眼晶莹剔透,竟然嘴角含笑地和顾夕颜打招呼:“你们来了”。
  顾夕颜大惊。
  难道是知道了那天自己曾在后窗偷窥,现在来找她算帐了,或是来警告她别乱说话了……
  没等顾夕颜开口,横月上前一步,含羞带怯地问:“公子,您是在叫我们吗?”
  这次换方少卿大惊了,他满脸歉意:“抱歉,抱歉,姑娘,我认错人了。”
  横月朝方少卿媚然一笑,低头朝前走去。
  顾夕颜不敢多看方少卿,立刻跟在了横月的身后,横月猛地一回头,满脸红潮,目光迷离。顾夕颜顺着横月的目光回首望去,方少卿正掂着脚昂首以盼。
  方少卿在等谁呢?
  至少有一点顾夕颜可以肯定,他等的人是女性,而且还是年轻的女性!
  两个人一回到屋里,顾夕颜立刻感觉从心底涌起一股疲惫,草草盥洗一番就上床休息了。
  当天夜里,顾夕颜就做起梦来。梦中,顾夕颜在看一部发黄的老旧电影似的。
  夕阳照在父亲身上,在弄堂里拖成长长的影子,年幼的顾夕颜趿着鞋子叭啦叭啦地跟着他身后跑,他回过头来对顾夕颜挥手,好象顾夕颜是个烦人的蚊蝇,皱着眉头说:“快回去,快回去,免得奶奶等的不耐厌……
  逼仄的小阁楼里,蓬着童花头的顾夕颜跪在地上伏在小方凳上写作业,堂哥在一旁向伯母抱怨:“我要弹钢琴,没有凳子坐。”伯母跑过来,摸着顾夕颜的头说:“乖,夕颜,让哥哥弹琴。”顾夕颜抱着作业本,靠着墙含着泪低着头不语,等伯母走远了,才喃喃低语:“我,我作业还没有做完,老师明天又要罚站了”……
  场景一变,小小的顾夕颜长大了,穿了件翠绿色缀黄色小花的裙子,站在春风风中,觉得自己好象变成了枝头的那枚刚抽牙的嫩叶,旁边却传来窃窃私语:“看,油绿色的卡通T恤配纯白色的少女裙,真是够老土的!”她羞惭地低着头急匆匆地穿过人群……
  顾夕颜紧紧抱着在自己身上起伏的身躯,眼角眉梢尽是迷惑,男子埋首在她黑乌的散发间,喃喃低语:“夕颜,夕颜,你真好……一毕业我们就结婚,一起到南方去,那里工作好找……你以后只用在家里给我洗衣服带孩子,我努力工作,养你……”
  倏然,顾夕颜眼皮一松,睁开了眼睛。
  窗外已是白花花的一片。
  墨菊正站在她床前:“二姑娘,您醒了!”
  顾夕颜口干舌躁,半天才反应过来。
  怎么又梦到这些!
  她懒洋洋地起身,问墨菊:“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墨菊掏出怀表看了看,说:“快十点了。”
  顾夕颜点了点头,还有点刚醒来的迷茫。
  墨菊一边把纱帐挂起来,一边笑着:“姑娘,您早餐想吃什么?踏浪炖了莲子百合粥,不过杏红一大早去采了点霍香来,水灵灵的,新鲜着的,又解署……”
  每天早上起来为吃什么粥发愁,这也是一种莫大的幸福吧!
  顾夕颜混混沌沌地想,问道:“端娘呢?回来了吗?”
  墨菊点头:“刚回来,要不要我把她叫进来?”
  顾夕颜坐到了床弦边晃着脚找鞋:“不用,我去看看。”
  墨菊忙蹲下来把脚给顾夕颜穿上,顾夕颜叩了对面的门,横月立刻来应了门,进了屋,端娘正坐在床弦边喝茶,眼睑处一片青色,身边还放着一个四方形的青花瓷瓶。
  端娘见了顾夕颜,神色淡然地对横月说:“你去给我们端早饭吧,就这屋里吃!”横月看了一眼顾夕颜,见顾夕颜神色如常,这才曲膝福了福,应了一声“是”。
  横月一出去,端娘就用嘴努了努身边的青花瓷瓶:“姑娘,教堂里的牧师为那位姑娘做过祷告了,就是相当于我们这里的道场,你放心吧……只是,这,这怎么办?”语气惶恐。
  顾夕颜沉吟道:“栖霞观有没有什么合适的地方。”
  端娘想了想,摇了摇头:“两家如水火。如果栖霞观的人知道这瓶里装的是什么,不把它砸了都是好的……”
  顾夕颜想了一会,问:“教堂离盛京远不远?”
  “不远,比栖霞观还近些。”端娘说,“姑娘想干什么?”
  顾夕颜笑道:“那就把它寄放到教堂吧,等过段时间我再去奠拜。”
  端娘想了一会,说:“也好。放在这里我心里总不安的……”
  顾夕颜能够理解,死者为大,现在把人身的尸体烧了,这对端娘来说,可能是一件非常难以接受的邪恶之事吧!
  她们草草吃了早餐,端娘象那个瓷瓶是烫手的山芋般抱它又出去了。
  顾夕颜无所是事,吩嘱横月:“有没有什么书,找本我看看。”
  横月想了想,迟疑地说:“端姑姑不让我给您……”
  顾夕颜脸色一沉。
  横月立刻说:“你可别说是我给您的,就说是您自己找到的。”
  顾夕颜沉默不语。
  横月勿勿忙忙地进了端娘的屋子,拿了一本书出来。
  顾夕颜一看,蓝色的封面,白生生的索线装订的,上面画着一个支肘依窗的美女,美女旁边写着《桃花缘》三个隶书简体汉字。
  她一笑,翻开书。
  是章回小说,横排,简体汉字。
  顾夕颜非常轻松地读起来。
  不知不觉间,到了吃午饭的时候,吃完午饭,她继续依在床上看那本《桃花缘》。
  故事实际上很无缘,无非是些才子佳人,一定钟情,后园相会,私赠银两,男子高中后衣锦还乡求娶美娇娘……有总胜于无吧,所以顾夕颜比平常要耐心百倍地读着。
  有书打发,时间就过得很快,好象转眼间就到了黄昏时分,屋子的光线暗了下来,书就看得有点吃力了,顾夕颜抬头问一直在身边伏伺的杏红:“端娘回来没有?”
  杏红出去看了看,回话说:“还没有呢?”
  顾夕颜沉思片刻,说:“大家先吃晚饭吧,给端娘留点。”她记得这院子里还有一间小小的厨房,就又吩嘱了一句:“把菜热着!”
  杏红应了一声,出去传饭了。
  顾夕颜看了一天书,眼睛也有点涩,身子也有点僵,她放下书揉了揉眼睛,又站起来伸了一个懒腰,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第十二章 小小插曲

  顾夕颜听到脚步声,却没有进屋,她好奇地出门隔着屋堂的帘子朝外望,正好看见墨菊伏在横月的耳边说什么。
  顾夕颜喊了一声“墨菊”,墨菊好象被吓了一跳似的,回头和横月交换了一个眼神,才跑到了顾夕颜面前喊了一声“姑娘”。
  顾夕颜隔着帘子冷冷地望着横月,目光锐利,透着寒意。
  墨菊身子一缩,喃喃地道:“姑娘,姑娘有什么事?”
  顾夕颜看着她不语。
  墨菊低着头,小手绞着衣角。
  横月笑着迎了上来,说:“没事,什么事,说是去拿食盒,受了道姑们的气,正找我说了!”
  顾夕颜冷笑:“什么时候这院里的食盒要墨菊去拿了?踏浪干什么去了?”说着,脸上泛起一股怒意。
  横月还在一旁陪笑。
  顾夕颜撩帘而出,朝院外走去。
  墨菊脸上立刻浮慌张,她竟然双臂一伸拦在了顾夕颜的面前:“二姑娘,二姑娘,您,您不能出去!”
  虽然来的时间不长,但顾夕颜知道这里有点象古代封建社会的中国,婢女就是家里的一个物件,是一份财产,象牛、羊一样,可以随意卖买,也可以随意将她配给同样身份的男仆,如果生下了孩子,就是家生子,也是归主人所有的,就象那些牛羊生下的小羊一样。所以,主人是要着绝对的权力的……墨菊一向是个聪明人,现在竟然伸开双臂拦在她面前,事情就变得不是那么简单了!
  顾夕颜停住了脚步,目光越过墨菊的头顶盯着横月。横月垂下眼睑,不敢与她对视。
  她轻轻地冷“哼”了一声。刚“哼”完,顾夕颜心中就一惊。这声冷哼听在耳朵里怎么那么象那个倒霉“丈夫”嘲讽的声调。
  顾夕颜眼露迷茫,轻轻地摇了摇头。
  那边横月已和墨菊再次交换了一个眼神,横月摇了摇头,墨菊却闭了闭眼神,说出一番话来:“是香樟林里,香樟林里发现了,发现了一具女尸,栖霞观报了官府……”
  顾夕颜还在迷茫中,有片刻的不解,目光扫过横月和墨菊怆惶的脸,突然一个念头闪过脑海,她大惊失色:“端娘呢?端娘回来了没有?”
  横月面色凝重地摇了摇头。
  顾夕颜大惊失声,急急朝外跑去,横月和墨菊在后面喊:“二姑娘,二姑娘,您不能去,现在官府办差的衙役都在那里的,你不能去……”
  院子不大,顾夕颜又跑得急,几句话的功夫,她已跑到了门扉前。
  横月和墨菊一看,立刻拔腿追了上去。只见前面的顾夕颜一个趔趄,身体一晃,突然向后倒去。横月年纪大些,手脚也长些,关键时候,一个箭上前扶住了顾夕颜,却听见门外“哎哟”一声,有人骂道:“不长眼的小蹄子们,我一不在家你们就翻了天了,冒冒失失的……”横月定眼一看,竟然是端娘。
  顾夕颜那边也看清了来人,喜悦地叫了一声“端娘”,一把撑地站了起来跑到端娘身边一把就把端娘抱住。
  端娘刚准备起身,被顾夕颜这一抱,身体失重,又跌坐在了地上,正要训斥来人,却发现原来是顾夕颜,不由惊慌地问:“出了什么事?出了什么事?”
  后来赶来的墨菊和横月见状一个去搀端娘一个去扶和顾夕颜,两人异口同声地笑道:“没事,没事?”
  这正闹得一团糟,那边却传来一个迟疑的声音:“这,这是怎么了?”
  端娘站起来一看,竟然是丁执事,脸立刻就板了起来。
  顾夕颜也认出了丁执事,只是上回隔着帘子,看得不十分清楚,这次在日光下,到把丁执事看了个仔仔细细的。他只有二十五、六岁的样子,脸色白皙,五官削瘦,小小的单眼皮精光四射,非常精神。顾夕颜就想起那句“小眼睛能聚光”的典型笑话来,她脸上就不由地泛上了一层笑意。
  这笑意看在丁执事眼中就不那么简单了。他一个朋友的妻子想到顾家来做事,他思来想去也没什么合适的位置,知道二姑娘要回府了,他就留了一个心眼,主动请了这差事,买了几盒同心堂的胭脂水粉就和二姑娘搭上了话,本来说的好好的,二姑娘撵了端娘让他朋友的妻子做屋里的管事姑姑,只待回到盛京禀了夫人,这事就成了。谁知一觉醒来,二姑娘的口风就全变了,她还以为是端娘在二姑娘前面说了些什么。夫人面前,他是说得上话的,就是怕到时侯二姑娘不愿意……强行撵了姑娘的乳娘,这总是要担着点名声的,丁执事还不愿意为这个朋友担上这样的罪名……现在看二姑娘这样子,好象对他印象还是不错的,他心里又开活络起来,还是想把那事办成了,毕竟收了人家五两银子……
  丁执事立刻上前给顾夕颜打了一个千,殷情地说:“二姑娘,这是怎么了?”
  顾夕颜来自不同的世界,有着不同的思想。她对端娘也好,对丁执事也好,都有着一种尊重。认为他们虽然都是仆人,但靠的是真本事吃饭,和自己靠真本事给人打工一样,都属于光荣的劳动人民,甚至在心里她还认为她们是同一种人,因此她是以一种同事的态度来对待丁执事和端娘的。俩个人有矛盾归有矛盾,但不能因为自己的原因而产生矛盾,或是加剧这种矛盾。她立刻笑道:“没事,没事,听说外面出了人命案,想去瞧瞧,端娘不准?”
  丁执事笑道:“这也不是什么难事……”
  端娘忙在旁冷咳了一声,插嘴道:“又不是什么寒门祚户的出身,怎么能一天到晚到处跑……”
  丁执事赶紧解释道:“我去打听了告诉说给二姑娘听就是。”说着,转头望着顾夕颜:“您看,这事成吗?”
  顾夕颜先前的话也就是一借口,现在听丁执事这么一说,到想起一件事来,她立刻点头道:“那就麻烦丁执事了!”
  “不麻烦,不麻烦!”丁执事客气中带着恭敬地说,“难得二姑娘还用得着我,以后有什么事只管说一声就是了!”
  顾夕颜微笑着点了点头。
  端娘看那个丁执事就象他身上带着瘟疫似的,顾夕颜刚点了头,她就拉着顾夕颜往屋里走:“大姑娘家的,站在门口,成什么体统!”
  顾夕颜觉得这样太不礼貌了,又回头朝丁执事笑了笑。
  一群人进了屋,端娘开口就道:“踏浪和杏红跑呢?”
  墨菊忙在一旁答道:“去端食盒去了。”
  端娘这才问:“刚才出了什么事?”
  横月笑道:“不是出了人命案,姑娘看端姑姑还没有回来……心里急呗!”
  端娘立刻听出了其中的含意,一时也有点意外,怔了怔,喃喃喊了一声“姑娘”,话就说不下去了,眼圈起红了起来。
  顾夕颜不知道端娘为什么这么激动,心里反而有点不好意识。虽然穿越后只有十二、三岁的年纪,可实际上自己今年都二十五岁快二十六岁的人了,在顾客服务部也呆了快一年,也不是什么刚出社会的新人,刚才实在是太冒失了……她尴尬地笑了笑:“杏红怎么还没有回来,我肚子都饿了!”
  端娘的确激动的有点说不出话来。顾夕颜是她从襁褓中一手抱大的,对顾夕颜,她有一种母亲的情怀。小时候,顾夕颜还是非常听话,非常恋她的,可大些了,知道了主仆尊卑,就开始有点变化了,特别是近几年,大声斥责,大声喝骂的事时有发生,她背地里不知道流了多少泪,几个老姊妹也劝她看开点,哪个做乳娘的不是这样,吃完了奶子就不认人了。可她不死心,总觉得自己一手带出的姑娘不一样,全是盛京里那个年轻的顾夫人刘氏的错,没有尽到做嫡母的责任……最让她伤心的还是那次,她竟然听丁执事的话要把这屋里的人全都换了,还说要她也卖了……
  今天听横月这么一说,端娘越发觉得自己的感觉是对的。到了关键时候,姑娘还是掂记着自己的,这样一想,看顾夕颜的目光就不由地柔了下去,说话的声音也温和起来:“墨菊,快去给姑娘看看去!”
  墨菊应声而去,横月松了一口气。这些年来,端娘和顾夕颜的关系她是看在眼中,记在心中的,姑娘越闹越不象话,端娘也渐渐死了心,不太管这屋里的事了,她真怕有一天姑娘发了狠把她们随意都卖了,端娘会声都不吭地不管,所以才特意说了这翻提醒的话来点点端娘……有端娘在前面挡着,总比自己冲上前去第一个送死的好吧!现在看端娘的神色,温和淡然的,应该是有了效吧!
  屋子里的人各怀心事,顾夕颜也有自己的担心。
  香樟林又出现了一具尸体,是普通的谋杀案?还是有人和自己一样穿越过来了?如果真的有人穿越了,会不会也是象自己一样……
  提饭的踏浪和杏红还没有回来,回信的丁执事倒先来了。他隔着帘子条理清楚、言词简单地说:“是个十三、四岁的姑娘,穿着华丽,作婢女的打扮,身上的金银首饰都保存完好,衣冠也整齐,一刀割喉毙命的。现在还没有查清楚身份,官府的衙役正在询问栖霞观的姑子们。”
  端娘听了脸色发白:“这事可大可小,姑娘的清誉要紧,我看我们还是早点离开这是非之地的好。”
  丁执事也同意端娘的意见:“端姑姑说的是,我也是听说了这事不放心才赶过来的。”
  顾夕颜听是一刀割喉毙命,是谋杀案,心里说不清是失望还是庆幸,但也觉得再呆下去也没有什么必要,现在已经这样了,反正总是要面对现实的。她点了点头,说:“那我们吃了午饭就起程。丁执事,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到盛京?”
  丁执事回答道:“快马加鞭,黄昏就可到。”
  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丁执事一干男仆去准备车马,女眷们则开始收拾行李。


第十三章 回到盛京

  顾府的马车一共有五辆,是顾夕颜只曾在那些外国电影里看到四轮马车,第一辆坐着丁执事和一个青衣小帽的童仆,第二辆坐着顾夕颜、端娘和横月,第三辆坐着踏浪、墨菊和杏红,第四辆也坐着三个面生的仆人打扮模样的人,第五辆全是行李,由一个身材粗壮的中年男子押运。
  在第一辆马车夫响亮的鞭声中,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离开了栖霞观。
  顾夕颜迟疑地问端娘:“我们就这样走了,行吗?”
  端娘笑着说:“没事,你别怕。老爷虽然只是一个从五品的翰林院侍读学士,可老太爷做过帝师,大姑娘独宠六宫,被封为皇贵妃,衙役不敢随便的……”语气中带着安慰她的意思。
  顾夕颜知道她是误会自己在担心香樟林里发生的事,但听她这些一说,还是有点松了口气。
  栖霞观是一座有一千多年的历史道观,供奉的是婆罗教的主神显天大神,他是掌握世间生死的神,而栖霞观是受它庇护的三大道观之一,因此观内有显天大神遗留在人间的秘经,能主宰人生死……栖霞观里的医姑和道姑就是显天大神在人间的使者,她们也是掌握显天大神遗留人间秘经的人,医姑能为人疗伤治病,道姑能为人指引灵魂。由于它离盛京很近,夏国的达官富人有个什么头痛脑热的、心情不快的,都喜欢到栖霞观来,或是看病,或是散心。栖霞观建在一个山坡上,主要的殿堂都在坡腰和坡顶,特别是最高的凌云殿,住着身份高贵、技艺超常的医姑或道姑。以前到栖霞观的人都要弃车步行而上。到了第三十一代观主徐法衍手里,她在坡脚修了一座鹤鸣殿,一座“桃花源”和开凿了一道山道。鹤鸣殿专为那些不治而亡的人暂存棺椁,而“桃花源”则为那些来栖霞观散步或是看病的达官贵人们提供休息的地方,山道则是方便那些不愿意爬山到凌云殿去拜神的权富人士顾滑轿上山用的。顾夕颜住的七里香就是“桃花源”众多落院中的一个。
  自从穿越到这个世界后,顾夕颜心弦一直绷得紧紧的,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情去打量这座名动夏国的栖霞观。今天趁着出观,顾夕颜不由好奇地撩开车帘观看。
  栖霞观周围都植满了郁郁葱葱的树木,大都数都有合抱粗,枝叶如伞般散开,树下长着湿润的青苔,一看就是上了年头的,显得非常古朴大气,向上仰望,是一望无际的浓绿,身边宽大的青石甬道车水马龙,有乘四轮马车的,也有乘两轮马车的,也有坐轿的人,还有步行的人,她甚至还看到一部分弃车爬山的妇女,人声喧哗,气氛热闹,颇点现代旅游圣地的气象。
  出了栖霞观的青石通道,马车拐了一个弯,上了一道非常宽阔的土路,虽然两旁种着笔直的无名大树,但夏天的太阳还是很热烈地照在车顶,车内的温度立刻升高了不少。上了土路,疾速的马蹄又不时扬起阵阵黄灰,顾夕颜措手不及,被呛得直咳嗽,一旁的横月立刻将车窗的帘子放了下来,拿出手帕给顾夕颜擦脸。
  顾夕颜擦了脸再隔着帘子朝外望时,就只见车窗外漫天的黄土,来往的车辆也只是依然可见。顾夕颜再也不敢撩帘子。
  在车里颠簸了一会儿,她突然觉得胸闷气短,胃里的东西直往外翻。顾夕颜不由地苦笑,想不到自己不晕火车,不晕飞机,既然会晕马车。
  随着马车的前往,车厢内的气温也不断升高,又不能开窗,顾夕颜更加难受。
  端娘让她靠在自己的膝上,不是用一把小团扇给她扇风,希望能减轻一些她的痛苦。
  顾夕颜闭着眼睛听着马蹄声,竟然渐渐睡着了。
  被推醒的时候,马车已经到了顾府,幽静的巷子,干净的青石板,粉白的墙裙,从围墙中伸出的绿枝,都诉说着顾府的所在地的档次。
  端娘给顾夕颜整了整头发,又拿了一顶帷帽给她戴上,才扶了她下车。
  车前是一个小小的两扇朱漆门,门楣上用一块长约五十公分,宽约三十公分的青石刻着“勤俭克家”四个字,一看就不是正门。
  丁执事上前叩了门,来应门的是个五十来岁的粗壮婆子。她看见到丁执事,脸上立刻堆满了讨好的笑容,丁执事态度和蔼:“李嬷嬷,二姑娘回来了。”
  李嬷嬷立刻打开了门,对丁执事道:“夫人刚才还在问的。”一边说,一边还朝身后挥了挥手,立刻有四、五个和她身材相仿的妇女涌了上来。丁执事嘱咐那些妇人:“小心点。”
  那群妇人笑都嘻嘻地朝最后一辆马车奔去,押车的男子也开始帮她们下车上的行李。
  丁执事朝顾夕颜供手作揖:“姑娘有什么事,让人到外院的帐房叫我一声就是。”
  顾夕颜知道这里是内宅了,丁执事不方便进去,听他说有事到帐房里叫一声,知道这个丁执事是有实权的人,回答的也很客气:“这一路上多谢丁执事照顾,过几天安顿下来了我会略备薄礼让端娘亲自去拜会丁执事的。”
  两人又寒喧了几句,然后分了手。
  李嬷嬷给顾夕颜曲膝行礼,热情地和端娘打了招呼,然后带着她们进了门。
  一进门,就是一面粉白的大壁影,绕过壁影,是垂花门,进了垂花门,中间一条甬道,左右两个月洞门院子,左边传来一阵阵饭菜的香味和锅碗瓢盆的敲打声,很明显这里是个厨房,而右边落院却人声寂静。
  端娘一怔,说:“李姐姐,怎么这里变成了这个样子?”
  李嬷嬷笑道:“端姑姑几年没进京了,府上的改变大着呢。”
  端娘苦笑着摇了摇头,没再说什么。
  出了不长的甬道,又是一个垂花门,门是半掩着,一个婆子坐在台阶上打盹,听到脚步声才抬起头来,一看见李嬷嬷,立刻揉着眼睛站了起,笑着解释道:“昨天巡夜,今天一早就去给二姑娘打扫院子,这不是没睡好吗?”
  李嬷嬷笑道:“王姐姐快别这么说,我又不是那宋嬷嬷。”
  两人笑了笑,李嬷嬷又把端娘和顾夕颜介绍给王嬷嬷。
  王嬷嬷分别给顾夕颜和端娘行了礼,立刻把她们让进了门。
  进门是一座太湖石叠成的假山,左右都是蜿蜒曲折的抄手游廊,李嬷嬷带她们上了左边的抄手游,走了大约两、三米的,就看见一座小小的抱厦,里面坐着一个面目严肃的中年妇女正低着头在写什么。
  李嬷嬷在抱厦外喊了一声“田嬷嬷”,那妇女抬起头来,脸上立刻就挂了笑容,她放下手中的笔站了起来,说:“原来是二姑娘来了。”一边说,一边过来跟顾夕颜行礼。
  顾夕颜曲膝福了福,照着刚才端娘的样子回了一礼。
  田嬷嬷自我介绍道:“我是夫人身边的田氏。”
  顾夕颜客气地喊了一声“田嬷嬷”。
  田嬷嬷忙说“不敢”,回过头来跟端娘打招呼:“早就听说二姑娘身边有个端姑姑,今天一见,真是名不虚传。”说话非常客气。
  端娘也笑着应酬:“我几年没回盛京了,和姐姐们都生疏了,以后有什么事,还望姐姐不吝指导才是。”
  两人说了几句场面话,田嬷嬷问道:“不知道姑娘屋里的大丫头叫什么名字?”
  端娘正要开口,顾夕颜抢先答道:“是叫横月的。”
  田嬷嬷听了,转身吩嘱李嬷嬷:“二姑娘的行李送到她住的勿园去,东西要和横月姑娘点清楚,记得要例了清单,双方画押。”
  李嬷嬷非常恭敬地应了一声,然后笑着和顾夕颜们告辞了。
  田嬷嬷笑着说:“二姑娘快随我来,夫人一直等着姑娘,连饭都没摆。”说完,急急带路朝前走去。
  顾夕颜和端娘两人跟在她身后,横月她们则和那个李嬷嬷去清行理去了。
  她们延着抄手游廊拐了几个弯,顾夕颜看到自己身边的景色渐渐由树林变成了一片开阔的湖泊,湖泊边种着垂柳,垂柳下是三三两两的青石,湖中种着荷花,有着的还是花骨朵,有的已是半残露出里面的莲蓬,湖上架着九曲游廊,湖中还有八角的亭子,湖的对面砌了一道粉白的墙,墙头是青色的玻璃瓦,紧靠着墙还有座敞榭,敞榭边还系着三、两两的小舟,景致非常迷人,让顾夕颜有一种走进了公园的感觉。
  田嬷嬷看顾夕颜盯着那湖泊看,笑道:“这是远香湖。”
  端娘失声道:“怎么这个样子了。”
  田嬷嬷解释道:“夫人说湖太大了,砌了一道墙,把这湖一分为二了。”
  顾夕颜到觉得没什么,可端娘的样子,好象被惊呆了似的,脸上一直是怔怔的表情。
  抄手游廊的尽头又是一道两扇的红漆小门,门楣上是黑漆鎏金的三个简体汉字隶书“守园”。田嬷嬷上门叩了门,来应门的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田嬷嬷客气地喊了一声“柳儿姑娘”,那姑娘笑容满面:“快到摆饭的时间了,嬷嬷可有什么急事?”说着,上下打量着顾夕颜。
  田嬷嬷笑道:“是二姑娘回府了,来拜见夫人!”
  柳儿一听,立刻笑着打开了门:“看我眼浊,二姑娘莫怪!”
  顾夕颜脱下帷帽,她清丽秀美的面容在夕阳的余辉中如一层温暖的金黄色,熠熠生辉的双眸如远香湖的水般闪烁着粼粼光泽。
  田嬷嬷心中暗暗叹了叹。府里的老人都传说二姑娘的生母连氏相貌是如何出众,如今看来,传言不虚啊!
  柳儿也打量着顾夕颜,眼中流露出好奇的神色。
  端娘在一旁轻轻咳了咳。
  柳儿脸一红,知道自己失礼了,忙做了一个请进的姿态:“二姑娘快请进,我给二姑娘禀告一声。”


第十四章 顾府识初

  顾夕颜和端娘随着柳儿进了院子,院子是四方形的,中间是几两株参天的桂树,靠壁是抄手走廊,把两株桂树包在了中间,走过了抄手走廊,是一个月洞门,门口铺着鹅孵石,已经被踩的光洁圆润,很顺滑。上了鹅孵石的道朝里走,里面是一个花木扶苏的小花园,五彩缤纷开满了花,香气浓馥,色彩斑斓。花园对面,是一幢n字型的建筑,正屋有五间,左右厢房是三间,都是粉墙红漆,绿窗白纱,正房的屋檐下挂着一排鸟笼,里面的八哥、画眉正上下雀跃,婉转啼叫,一派生机盎然的勃勃景象。
  鸟笼下,站着三个穿红着绿的中年妇女,一个和柳儿相不多大的小姑娘,四个人看见顾夕颜她们进来,都好奇地张望。
  柳儿走到正屋的台阶下禀道:“夫人,二姑娘回来给您请安来了!”
  正屋的竹帘立刻被撩开了,一个面貌端庄的三旬妇人走了出来,她满脸是笑:“快进来,快进来,夫人等侯多时了!”
  顾夕颜知道能在这院子里伺侯的都算得上是顾夫人的近侍了,听那妇人这样说,非常客气地笑着朝那妇人点了点头。
  端娘上前两步走到了顾夕颜的前面:“我是二姑娘身边的端姑姑,姐姐面生的很,不知道怎样称呼!”
  那妇人回答道:“我夫家姓宋,端姑姑不要客气,唤我一声梅枝就是。”
  顾夕颜想到刚才进院时那个李嬷嬷的话,思忖道:“难道这人就是她们口中所说的宋嬷嬷”,心里更加留意。端娘也是个心思玲珑的,此时也和顾夕颜是一样的想法,她忙上前几步握了宋梅枝的手,非常热情地说:“嬷嬷快别这么说,要不是嫌弃,我称嬷嬷一声姐姐如何?”
  宋梅枝笑道:“姐姐是太夫人身边的旧人,又是连夫人亲手调教出来的,我还怕姐姐嫌我,谁知今日一见,姐姐原是这样随和大方的人,倒是显得我小肚鸡肠了。”说完,宋梅枝亲手挑了帘子伏伺她们进门。
  进了门,是一间堂屋,红木的香案太师椅小几短榻,青色的地铺,粉白的墙面,色彩明快而大气,宋梅枝领着她们进了堂屋左边的红漆小门。一进门,顾夕颜就看见山形紫檀木嵌云母石的罗汉榻上坐着的女子正朝自己微笑。那女子大约二十五、六岁的样子,发头乌黑丰盈,光鉴照人,皮肤白皙细腻吹弹欲破,眉眼十分平常,笑容非常柔和。
  顾夕颜猜她可能就是顾夫人了。
  果然,一旁马上就有人在那女子的榻前放了一个团垫,顾夕颜立刻跪在了那团垫上,喊了一声“母亲”。
  顾夫人笑容微僵,好象被她这一声“母亲”喊呆了似的,半晌才说:“二姑娘,二姑娘快快请起。”
  有机灵的婢女立刻上前将顾夕颜挽了起来,端了绣墩给她坐下,又奉上了茶。
  端娘也接着给顾夫人行了叩首礼。
  宋嬷嬷亲自挽了端娘起来,旁边的婢女端了绣墩伏伺她在顾夕颜的下首坐下,奉上了茶点。
  顾夫人态度亲切地问顾夕颜:“我听丁执事说姑娘在路上偶感不适。”
  礼多人不怪!
  顾夕颜立刻站了起来回答道:“多谢母亲关心,天气太热,休息了几天,多亏了端娘和屋里的几个丫头悉心照顾,现在已经没事了。”
  顾夫人点头:“那就好,那就好!你也别客气,坐下来说话。”
  顾夕颜一副非常拘瑾的样子半坐在了绣墩上:“女儿年纪小不懂事,这些年也没给母亲请安,母亲的身体还好吧!”
  顾夫人笑咪咪地答了一声“好”,然后又打量了端娘几眼,说:“端姑姑这几年在舒州照顾二姑娘辛苦了。”
  端娘也起身回答道:“不敢当,照顾二姑娘是奴婢应尽的职责,不敢当夫人夸奖。”
  顾夫人又笑咪咪地招呼她坐下,一旁的宋梅枝却用一种小心翼翼而又正好能让顾夕颜她们听到的声音在顾夫人耳边道:“夫人,时间不早了,你看这……”
  顾夫人轻轻扬了扬下颌,笑盈盈地说:“你们也一路辛苦了,摆了饭,就在我这里吃了回去好好休息休息,等明天老爷下了早朝你们父女再见一面。”
  顾夕颜恭敬地说:“但凭母亲安排。”
  说的是吃晚饭,实际上只是指顾夕颜和顾夫人,端娘是没有资格上桌吃饭的,吃饭的地点就在这屋子中间的四方桌上,顾夫人坐首席,顾夕颜坐在她右边,在一旁伏伺的只有一个端菜的小姑娘,眉青目秀的,手脚非常灵活,大约十五、六岁的样子,叫叶儿。菜式很简单,一个五花肉烧莴苣,一个清炒白菜,一个清炒菱角,一碗蛋皮粉丝瘦肉的三鲜汤,下菜的是一碗白米饭,味道就象顾夕颜吃的路边摊。
  她下午晕车,又因为要见小顾夕颜的家人有点紧张,根本就没有食欲,勉强吃了几口就吃不下去了,倒是顾夫人,吃得津津有味。看见顾夕颜只吃了几口,微微一笑,没有说什么,到是搞得顾夕颜非常不好意思,解释道:“我,我有点晕车!”
  顾夫人笑着点了点头,说:“那就别勉强,回头我让叶儿给你送点酸梅汤去,再备几块芝麻糕给您消夜。”
  顾夕颜忙谢了顾夫人。
  吃过晚饭,顾夫人亲自送了顾夕颜出门,宋嬷嬷提着灯笼送顾夕颜和端娘回她们住的勿园。
  勿园离顾夫人住的守园不远,出了门向右拐上一条林荫小道,走不到二十米的地方就到了。两扇红漆小门,门楣上一块扇形的黑匾,用隶书写着两个端端正正的鎏金小字“勿园”,门半掩着,里面火烛通明,一片喧哗。
  推了门进去,有座小巧的独院落。院子正中三间大房各带着一间小小的耳房,三层的台阶旁各种两颗合抱粗的大树,枝叶葳蕤,象伞似的蔽住了屋顶,左右各两间的厢房,都是红漆落地柱,青石板铺,红漆格子窗扪着白色的夏布,收拾的倒也干净整洁。
  挂在屋檐下的大红灯笼全点着,照的院子里通明,正屋的堂屋里箱子全敞开着,横月正带着墨菊几个往外拿东西。
  端娘叹了一口气,问道:“宋姐姐,你别往心上去,我只是想问问,原来姑娘一直住在景秀园,怎么突然换了勿园?”
  宋嬷嬷笑道:“妹妹是不知道,四年前江南郡的崔宝仪崔大姑到京里来开女学,看中了贵妃娘娘住的景和园,请了方侯爷出面跟老爷说,老爷碍着情面,就答应下来了。崔大姑的女学这两年在京里开的红红火火的,就想把园子再扩大些,景秀园正好挨景和园,两家原也是一处院子,跟夫人磨磨蹭蹭了大半年,夫人实在是没办法,只好把景秀园也租给了崔大姑。二姑娘要回来,夫人也心里嘀咕了半天,可和那崔大姑签了五年的合约,未到期也不好撵人,只得委屈委屈二姑娘了,等过了年,远香湖边的柳亭到了期,到时候再跟夫人说说,搬到那里去住也好啊!”
  端娘听了怔了怔,说:“难道把柳亭也租了人,不知道租给了谁?”
  宋嬷嬷说:“是江南的秦情秦大姑。她专门教人丝弦,要个开阔的地方,拿了夫人娘家嫂嫂的手信,夫人也是没有法子了。不过,说好只租一年,一年后就搬的。到了冬天就到期了。”
  端娘听得脸都绿了:“堂堂的翰林府,竟然……”
  宋嬷嬷听端娘这么一说,有点不高兴了,说:“妹妹不当家是不知道柴米油盐贵,这么大的一个翰林府,哪里不要用钱。您是不知道,我们姑娘进门的时候,帐房里连一两银子都支不出来,要不是姑娘拿了陪嫁的出来使唤,这府里上上下下都要喝秋风了!”
  端娘大窘,支支吾吾的不好说什么。
  想顾夕颜穿越之前还为腾一间房子出来而苦恼,再看这院落,周围全是绿化带,独门独院,高大宽敞……顾夕颜一看就喜欢,而且是非常喜欢,非常满意。她见两个人为了屋子说的有点不愉快,忙解围道:“宋嬷嬷,不用,不用,我看这里挺好,我挺喜欢的。不用搬地方了,我以后就住这里吧!”
  宋嬷嬷听了高兴起来,说:“二姑娘真是副水晶心肠,做事说话贴心贴肺的。”她这话当然有点夸张的讨好,顾夕颜也不会把它当真。
  安慰了宋嬷嬷,顾夕颜对着端娘打了一个哈欠:“端娘,我骨头都快被那马车颠簸的散了架了……”
  宋嬷嬷一听,闻音知雅,立刻告辞了。
  端娘却叹息到:“没想到顾家竟然……”
  顾夕颜奇道:“我们在舒州的时候是怎么过的?”
  端娘“嗯”了一声,不解地望着顾夕颜。
  顾夕颜解释道:“就是生活费从什么地方来?”
  “生活费?”端娘沉吟,“姑娘问的是月例吧?”
  顾夕颜点了点头。
  端娘跟顾夕颜算帐:“刚去舒州的时候,老爷给了五百两,大姑娘偷偷给了五百两的银票,一共是一千两。回舒州的路上花了一百多两。后来到了舒州,老爷每年给二百两,头几年姑娘小,没什么开销,还攒了几个。这几年多了几个丫头,姑娘还有添些胭脂水粉的,没什么节余。如今我手上有一千三百多两银子。”
  顾夕颜问:“盛京的房子多少钱一幢!”
  端娘道:“也就二、三百两一幢吧!”
  顾夕颜有点意外,脱口道:“这么便宜!”
  端娘笑道:“盛京是什么地方,天子脚下,真正好的地方那可是祖产,有钱都买不到。出了布政坊的房子地段差一些,也就值二、三百两一幢。”
  顾夕颜对她说的什么布政坊啊的也不懂,不好深问,怕露了马脚。说:“你就告诉我,我们这一千三百多两银子能干些啥吧!”
  端娘轻笑:“能干啥,大贴小帮的,用到姑娘顺顺利利地嫁出去呗!”
  这下换顾夕颜发怔了。
  横月她们已经发现端娘回来了,纷纷上前打招呼。
  顾夕颜也的确有点累了,草草梳洗一番就上了床,横月她们还在收拾东西,顾夕颜吩嘱墨菊:“早上早点喊我起来,我还要给母亲去请安。”


第十五章 父女见面

  第二天一大早,竟然淅淅沥沥地下了起小雨,象绣花针似的斜斜地飞着,让空中蒙上了一层烟氲。
  顾夕颜穿了件杏黄色的夏裳,在阴霾的天气中显得明快而活泼,连心情都好了不少。
  她带着墨菊去给顾夫人请安。
  到了守园,顾夫人刚刚起床,正坐在镜台前梳头,听说顾夕颜来给她请安了,到是非常出乎意外,坐在顾夫人镜台边的宋嬷嬷一边用丝绢把刚摘下来的玉兰花瓣上的雨点沾干,一边说:“夫人现在不用担心了,我看二姑娘乖巧着,以前年纪小,不懂事呗!”
  顾夫人叹了一口气,说:“但愿如此。”忙让身边的柳儿请顾夕颜进来。
  顾夕颜进来恭恭敬敬地给顾夫人磕了头,顾夫人亲手掺了顾夕颜起来,两个人亲亲热热地说了一会话,顾夫人赏了顾夕颜几朵玉兰花,留她吃早饭。
  顾夕颜发现顾夫人的早饭也非常简单,一碗白粥,几碟盐菜,因为是留顾夕颜吃饭,所以特意让煎了两个荷包蛋。
  她回忆昨天宋梅枝的话,不由思忖,难道真如宋嬷嬷的说的,这个家完全是个空架子!
  吃完早饭她回到勿园,发现勿园和昨天已是截然不同。香案上摆上了自鸣钟,梅瓶,座屏,挂上挂上了画屏,她屋间里的镜台上摆上了各式各样的小小瓷盒,小小的耳房收拾成了一个盥洗间,用屏风一隔为二,一面放着马桶,一面放着澡盆之类的东西。
  顾夕颜对那个小小的自鸣钟非常感兴奋,围着它左看右看的,对端娘说:“把这个放在我的屋里的吧!”
  端娘笑道:“以前不是嫌它吵吗?”
  顾夕颜笑而不答。
  横月和杏红正给收拾衣柜,红红绿绿的丝绸铺满床,发出幽幽的茧光,非常的漂亮而华丽。
  是女人都会对这些感兴趣的吧!
  顾夕颜跑过去看。
  小顾夕颜口中的拮据和顾夕颜心中的拮据果然隔着非常远的距离。拽地的石榴裙,如水波纹般的百褶,绣着飞鸟走兽画案的八幅裙,象喇叭花一样散开的月华裙……款式各异,襦衣、披帛、半臂、夹袄、披风、斗蓬……应有尽有,天青、月白、藕荷、鸦青、柳绿……五彩斑斓;看得顾夕颜目瞪口呆,啧啧乍舌。想到这些衣饰以后都是自己的了,简直有点天下掉馅饼的感觉。
  墨香好象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阵式,两眼发光,非常羡慕的样子“这是剑南的锦绣哦”,“这是凤台的蜡染”,“这,这,可是江南的缂丝”……嚷的顾夕颜大感兴趣,两个人凑在一块叽叽喳喳起来,当然主要是墨香在说,顾夕颜在听。
  原来,整个夏国被一条淞江一分为二,北面由梁国公、晋国公和燕国公三位国公辖管,南面则是熙照各郡,但在海南郡内有一块由南岭和陇山相夹而形成的地带叫凤台,这五个地方因地势、气侯的不同,穿衣打扮上也非常不同。老百姓通常把夏国最富庶、最繁华的江南郡称为江南,那里四季如春,女子都穿襦衣裙、半臂之类的衣物,质地也多以纱、绡、棉、丝等名贵衣料为主;凤台的天气非常炎热,女子穿着又不相同,她们喜欢穿半臂,和江南女子爱穿的半臂又有所区别,江南女子的半臂一里面会加件对襟长袖,下身会穿上裙装,而凤台的女子穿的半臂紧身恰腰的,里面只穿一个肚兜,下身则穿一件软软的小角裤,有时还露出小腿来……梁国公管理的地方老百姓称其为梁地,那里是淞江的源头,淞江从陇山向南流至明岛入海,那里气候冬冷夏热,女子习惯穿一种左右交衽齐臀的小袄和裤子,当地还有一种非常独特的刺绣方法,叫陇绣,绣品凹凸有形,色彩艳丽,她们喜欢在衣物边角上用陇绣的方式绣上花边,很受江南一带名门士族的姑娘、夫人们的欢迎,又称为陇花;至于燕国公管理的燕地是夏国气候最恶劣的地方,那里一年十二个月有六个月都在下雪,天气非常寒冷,不产稻米,大多数家庭以狩猎为生,女子也要和男子一样承担家庭重担,民风非常彪悍,那里的女子大多数都穿以毛皮做的袍子、马夹为主;与梁地相邻、在燕国以南、淞江以北的晋国公管理的晋地,那里的气侯四季分明,反而是衣饰最没有特色但又集众家之长的地方,她们即喜爱穿镶着狐毛的披风,也喜欢薄如蝉冀的陇花半臂……
  顾夕颜支肘托腮听得津津有味,吃完午饭还准备继续和墨菊谈论这个话题,却隐隐听到丝竹的声音,好象还有女孩子的唱歌声,随风而来,若隐若现。
  横月奇道:“这是什么声音?哪里来的?”
  端娘板着脸道:“哪里有什么声音?快把东西收拾好了,别左顾右盼的。”
  又过了一会儿,那声音越来越大。
  顾夕颜悄悄找端娘:“怎么回事?”
  端娘叹道:“您昨天没听宋嬷嬷说吗?”
  顾夕颜不解。
  端娘道:“夫人把远香湖旁的柳亭租给了那个姓秦的。”
  顾夕颜这才想起,问:“哦,教丝竹的那个秦大姑,据说也是从江南来的,你认识吗?”
  端娘犹豫了一会才回答:“我也不认识,只是听说过。说从前是个有名的戏子,相貌极出挑,又精通乐器,后来收了山在江南郡的吴州开班收徒,颇有些名气。前两年江南郡布政司李大人家里的小妾做寿,请了秦大姑的班子唱堂戏,不知怎地,她手下的一个姑娘竟然在李大人家里上吊自尽了,秦大姑惹下了官司,后来散了班子,她的人也不知所踪了。想不到……竟然租了我们家的院子,还在干这开班收徒的事……”端娘一边说,一边忿然地摇头。
  顾夕颜听在耳朵里,记在心上,竟然起了见一见这个的念头。只是看到端娘满脸的不以为然,不好这里表现。
  两人正说着话,杏红突然进来禀告:“外面有个叫树香的小厮求见姑娘,说是老爷身边的贴身小童。”
  顾夕颜和端娘面面相觑,知道这人恐怕是顾老爷派来的,立刻请了那个小厮进来。小厮只有八、九岁的样子,脸蛋红的象苹果,两只圆溜溜的大眼睛象闪亮的宝石晶莹透剔,非常机敏的样子。
  果然是顾老爷让这个叫树香的小厮来传顾夕颜的,说是让她现在到他的书房溶月斋见面。
  端娘拿了糖果招待树香,横月她们赶紧给顾夕颜梳洗打扮了一番,顾夕颜带着墨菊一起跟着树香去见顾老爷。
  要去顾老爷的书房溶月斋有两条路走,一条从守园的小花园出角门到外院,还有一条路是从勿园的林中小径穿过去出角门然后过一条南北夹巷到溶月斋。
  一般的情况下当然都请示了顾夫人拿了半边钥匙和守角门人一起开了角门穿夹巷到溶月斋。
  出门的时候雨虽然停了,林中枝叶尽湿,但顾夕颜还是选择了穿林而过。当她们出了夹巷,就看到一片青砖铺成的开阔平整的小小广场,广场前面是一座青石垒成的高大墙院,门是气派的广亮门,把顾夕颜当场就镇在那里了。
  树香领着她们直穿广场上前叩了门,里面有比树香略大上四、五岁的男童应门,树香见了那男孩甜甜地笑道:“桂官哥哥,我带了二姑娘来见老爷。”
  那个叫桂官的男孩子和顾夕颜差不多高矮,剑眉星目,散发着英姿爽飒的磊落大气,气质非常地出众,如果不是在这个地方遇到,顾夕颜决不敢相信他只是一个小小的童仆。他神色淡漠地朝顾夕颜拱手作了一个揖,淡然地说:“请二姑娘跟我来。”
  两人跟着桂官进了门,里面是个不大的庭院,一左右各种着一颗高大的樟树,中间是条青石板道,道的尽头是幢七间的房子,山歇顶式的砖式建筑,显得非常的高大,门楣上什么都没有。
  桂官上前叩了门,应门是也是个男童,比桂官小一、二岁,眉目如画,精致秀丽,桂官喊他“百年”。
  百年见到顾夕颜,好象非常高兴的样子,有点腼腆地说:“二姑娘等等,我这就去禀告老爷。”
  门重新又关了上,过了好一会,百年面色煞白地开门,说:“老爷让二姑娘进去!”
  墨菊给顾夕颜整了整发饰,顾夕颜进了门。
  顾夕颜一进门,就大吃了一惊,那是她见到过最大的私人书房。
  七间屋子全打通了,目光所触均是书,高至屋檩的书架上,矮榻上,大画案上……整齐的,凌散的,混乱的……到处都是书,象个小形的图书馆。
  一个年约三旬的男子正坐在靠窗的一个大榻上打量顾夕颜,他面目儒雅,五官清丽,穿着一件衣袖宽大月白色长袍,神色间随意而淡然,大榻的榻脚上却伏着一个百年差不多大小的男童,那男童见顾夕颜进来,吃惊地抬着望她。男童发如黑漆,眉如远黛,非常漂亮,不知道为什么,脸色苍白,斗大的汗珠随着鬓角直往下流。
  在顾夕颜惊鄂的目光中,百年立刻上前将那男童搀了起来,低低唤了一声“欢陵”。
  欢陵低低应了一句,步履蹒跚地和百年走了出去。
  顾夕颜觉得这场面有点诡异,但又说不出什么地方不对,不由多看了两个男孩子几眼。
  榻上的男子却哧笑一声,引开了顾夕颜的注意力:“还是老样子,看上去一副乖巧温顺的样子,两只眼睛却滑溜溜地乱转,象个好奇的小老鼠!”
  顾夕颜听不出那男子的话是喜还是憎,也听不出这话是什么意思,只好讪讪然地笑了笑,上前给男子曲膝福了福,喊了一声“父亲”。
  顾老爷漆黑光鉴的剑眉一挑,薄唇轻抿,随意挥了挥宽大的衣袖,示意她坐到自己对面。
  顾夕颜轻轻坐了上去。
  顾老爷嘴角挂笑,目光森然地望着顾夕颜良久不语,让她如坐针毡般的不安。突然,顾老爷快如闪电似地伸手捏住了顾夕颜的下颌,把她的脸猛地扯到窗前,仿佛要借着穿外的阳光才能看清楚顾夕颜的样子似的,目光如锋刃般地端祥起她来。
  顾夕颜被他目光看得心中生寒,正准备说几句俏皮话缓解一下这种气氛,顾老爷却又突然猛地甩开了手,顾夕颜始料不及,差点摔下榻去。
  就在这一瞬间,她注意到顾老爷把捏了自己下颌的那只手在衣襟上擦了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