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1-31

叶归尘: 七襄 下

第十一章

  “七襄,我先在你这里睡一下,一个小时后再叫醒我,明璋要过来接我!”喝完粥,昱文打了个哈欠,往卧室走去。
  我应了一声,随即动手收拾桌上的碗碟。
  将厨房整理完毕,擦干手,出来时,房内已经没有她的动静。
  走进一看,她早已睡去,嘴角,有恬淡的笑容。
  果真是幸福的人,我笑着摇了摇头,正待走出,突然发现窗帘的一角掀起,于是,走到窗边,将它拉回。合上的那一刹那,下意识的往右侧看了看,那边的阳台上,已经没有他的身影,很自然的呆愣了一下。
  心底,一种很怪异的情绪,在慢慢上涌,张嘴许久,不知是该叹气还是深吸气。末了,还是选择轻声叹息。
  随手拿了一本书,在客厅坐下。
  看了片刻,复又放下。
  书不尽言,言不尽意,无心阅读之时,语言文字,不过是无意义的记录符号。
  听到明璋在门外按着门铃,心底,顿起羡慕之意。
  “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大吃了一惊,门外赫然站着的,竟是乔柏舟。条件反射性的,差点就当着他的面,把门合上。关了一半,才醒悟过来,于是,重又拉开门。
  “有事么?”
  他点点头:“你在等人?”
  “嗯,有什么事情以后再说好么?”
  还未等我关门,他已经径自走进客厅:“我来,只是求一个答案,用不了几分钟的!”说罢,转向我,“早饭吃了吧?”
  愣了三秒,才反应过来,轻轻的点了点头。
  依旧很平静的语气:“昨夜的问题,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察觉到心跳又开始加速,我连忙转身,不对着那张脸,或许,情绪就不容易那般起伏波动。
  连着深深吸气:“感情游戏,我实在玩不起,所以,没办法奉陪!”
  “怕输么?”他在身后淡淡的说了句,“如果,给你的结果永远是赢呢?”
  我忍不住笑了笑:“你认为,和你做对手,我还会有赢面么?”在景文一年,曾经是我最引以为傲的榜首之位,再无机会就座。
  “我记得,物理考试你就曾经连赢了我三回!”
  物理?我不禁冷笑:“那也只不过是程咬金的三板斧而已,你可曾见过后来有哪一次我的分数高过你了?”
  转过身,直直的看着他:“我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你说出那句话,不过,恕我不能接受!”
  他忽然叹了口气:“七襄,你到底在怕什么?”
  心下微凛,我轻笑:“现在的我,孤身一人,还有什么可怕的!”
  他在沙发上坐下,竟还轻松的拍了拍一旁的座位,示意我坐下:“可不可以给我一个信服的理由?”
  远远的找了个他左侧的位子:“你只是尝遍了山珍海味,清粥小菜,忽然看到一盘梅干菜扣肉,来了兴趣而已!”我笑,“即便吃不到,过两日,也自然会忘记这件事!”
  “沈七襄!”他蓦地抬高了嗓音,却又立刻低沉下去,“你难道忘了,菜色,我向来不挑!”
  是啊,他挑的,始终是面前的那碗白米饭,要颗粒分明,软糯适当,相米放水时,还要刻意跑到厨房,看看是否燥湿得直。
  可惜的是,我最不会的,恰是煮饭,挑米时,分不清质地;不善淘米,不长用火,起锅时,不是太干,就是太湿,不是夹生,就是起焦。
  “我喜欢的只是你而已!”突然在耳边响起的声音,差点让我从座位上弹起。
  抬首,正见他沉毅的面庞:“缺点优点,一并乐意接受!”
  “可是,我不喜欢你!”我站起身,对着他笑笑,“如果硬要找出我对你的感情,或许只有讨厌两个字最深刻吧!”
  他忽然往我身后看了一眼,也跟着直起身:“我下午要出国一趟,回来时,我再给你打电话!”
  走出门时,他忽然笑了笑:“七襄,你知不知道,心虚的时候,你右手总会不自觉的握拳!”
  低头,果然是,连忙松开手,再抬首时,他已经走下楼梯。
  卧室传来轻微的动静,回头,昱文正打开门,倚在门楣边。
  “你拒绝他了?”
  舒缓了一下身体,我笑着点了点头。
  她走近我,笑道:“沈七襄,你真是残忍!”
  我亦含笑以对:“不爱就是不爱,爱情这个国度里,施与受没有必然联系!”
  若是我爱你,你就必定得回馈与我,这个世界,注定打成死结。
  可惜,说话时,底气始终不足。
  怎奈,与我说那句话的男子,太过优秀,任谁,都免不了心跳加速。
  昱文笑了笑:“七襄,你又开始握拳了!”
  只能讪然:“昱文,我和他,怎么都没有可能的!”
  她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胆小悲观了?”
  “不是悲观,我只是看清形势而已!”触及她有些担忧的眼神,我笑着伸手轻抚她手腕,“放心,我还没对爱情失去信心!”
  她登时无言,只得笑笑。
  年少时,看了太多的缠绵故事,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关山路长,魂梦相依……彼时对爱情的期盼和憧憬,至今想来都心神悠荡。
  所以,看见明璋上门,昱文一脸甜蜜的表情时,我依然羡慕不已。
  “七襄,再考虑一下?”临走之前,昱文还不死心的相询,“条件这般优异的,你很有可能再也遇不到了。”
  我不禁轻笑:“放心,‘情人眼里出西施’,未见得下一个路口的风景要差上几分。”
  她摇头大笑:“七襄,你都快不像凡人!”
  一旁的明璋亦微微一笑,却不再插嘴,果真是结了婚的男子,已然沉稳许多。
  
  送走夫妇俩,屋内,顿时冷清太多。于是,打开电视,数十个频道换来换去,俱是滥俗的情节,有几次,屏幕内的男女主角都还未开口,我已先行说出下一句台词。
  这般无聊,还是在沙发上磨蹭了两个多小时,才肯站起身。
  终于明白为何那么多的影视剧作,骂声振耳,却依然拥有那么高的收视率。生活日渐丰富,可是,内心,却空虚的宁愿对着这苍白的剧情。
  看着屋外的阳光愈来愈灿烂,再回顾镜子中那张暗涩的面孔,对比之下,真真是惨不忍睹。
  于是,跳起身,换了身运动服,问对门的小希借了辆自行车,兴冲冲的出门。
  拿着市区地图,从最外圈慢慢骑行,孰料一路都遇上道路整修,呵,城市扩建的结果,就是市郊渐渐失去平静。
  所幸的是,还能找到绿地。西南角的植物园内,游人甚寥,树荫遮天,不知名的鸟雀在头顶吟唱,偶尔有几只小松鼠,幸福的在面前溜达,看见人来,瞬间没了影。
  莫明的,忽然想起那句诗:“芳菲歇去何须恨,夏木阴阴正可人”。
  凉风迎面拂过,有青草、泥土和花香的味道。
  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手机铃声响起时,我有些后悔带了它来,无端得破坏了这宁静的感觉。
  “七襄?”
  “我是,请问您是哪位?”
  “我是方叙!”
  方叙?将这两个字咀嚼了许久,才反应过来,是他。
  “牙齿好些了吗?”
  下意识的舔了舔那颗坏牙,已经没有感觉:“没什么问题了!”
  “现在在做什么?”
  随口接道:“一个人,四处闲逛。”
  “正巧,我也是!”他笑道,“有没有兴趣一起爬山?”
  “爬山?”迟疑了一下,我答了句,“可是我现在在植物园。”
  他立时接话:“那正好,我也在附近,你可否在凉亭内等我一下,五分钟后我就过来!”
  不多时,就看见有些气喘的靳方叙,我迎上前:“怎么突然想起要去爬山?”
  他笑着指了指脚上那双登山鞋:“刚买了双新鞋,保修期只有一个月。”
  不禁莞尔。
  植物园北面的尽头,是海拔近千米的京山。
  登上山顶的那一刻,颇有一种一览众山小的味道,深深的吸了口气,很清新,也颇畅快。
  “心情不好时,我就会想来爬山,爬到顶峰时,就觉得,所有的辛苦,最后都是有回报的,只要你肯坚持!”
  我笑笑:“你是在说我们这些站在半山腰自怨自艾的人么?”
  他摇头:“你忘啦,自己已经站在峰顶。”
  转向南面,整个城市尽览于眼,粗粗看去,尽是暗涩的灰色,怎及这青葱的绿色来得醒目。
  不禁感慨:“忽然觉得,出世未必像想象的那么枯燥。”
  他笑:“可惜,我们都没办法做到。”说完,解下手中的背包,拿了一瓶水递给我,“怕寂寞,离不开现代文明的各种产物,即便是让你在原始森林里建一所最现代化的别墅,依然住不了三天。”
  微笑以对。
  是啊,始终离不开城市,即便你对它深恶痛绝,可最后,还是发现,最爱的依然是它。那么多的野外旅行、探险,不过是暂时的放逐而已,回程的路线,早就拟在心中。逃离之后,始终免不了还要回来。
  下山时,忍不住与他开起玩笑:“要是我一身小礼服,五寸高跟鞋,怎么办?”
  他眨了眨眼:“那家专卖店,若一次性购买两双登山鞋,会有折扣,免费送一套运动衫。”
  登时破功笑出声。
  脚下忽然打滑,差点摔倒,他伸手拉住我,欲走到我左侧:“当心。”
  我抬首浅笑:“我习惯走这边。”
  他亦笑:“习惯使然?”
  “是啊,很多年的习惯了!”下意识的轻叹了声,“很难改了。”
  他忽然轻轻笑了一声:“那就不要刻意去改,保持传统,也是我们中华民族的美德啊。”
  忍俊不禁。
  到山底时,他忽然停下脚步,笑着说道:“今天不知道有没有机会请你喝一杯冷饮?”
  不由得嫣然:“可是武宁路离这里有很长一段路唉。”
  他亦微笑:“植物园门口就有一家,里面的凉面也是一绝。”
  正如他所言,小店内的冰饮很解渴,凉面的味道也很不错,吃的我心满意足。
  于是,笑着向他道别时,忍不住说了三声谢谢。
  “我送你吧。”
  我指了指不远处的自行车棚:“我骑了车来的。”
  他微微一怔,继而笑道:“那你路上小心。”
  
  推了车,一路慢慢骑着,心情,已与来时不同。
  “七襄!”
  回头一看,靳方叙也骑了辆车子,追了上来。
  “附近有一家出租自行车的小店,一小时20元钱。”
  忍不住笑叹:“那你不是还得再送还回来?”
  “家传如此,若让女士单独回家,回去只怕难以和老爸老妈交待。”他笑了笑,“更不用说,是一犯再犯。”
  只得莞尔微笑。
  回到小区,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笑着邀请他:“上去坐一会吧!”
  他扶着车子,低头沉吟,须臾,欣然应承:“好啊,还真的有些渴了。”
  上了楼,正见对门的小希,有些好奇的看着我。
  想及身后的靳方叙,不由得有些尴尬,我只能对着她淡淡笑之:“小希,自行车我放在地下室了,谢谢你啊!”
  她伸手接过车钥匙,凑近我悄悄的问道:“七襄姐,新男朋友?”
  急忙否认:“不是,只是普通朋友。”
  看到她一脸暧昧,似乎已认定我此地无银三百两。
  索性不再多费口舌。
  进屋后,回头问他:“想喝什么?”
  “有茶吗?”他的视线,在客厅内停留了几秒,随即,就定格在面前的茶几。
  茶?不由得愣了一下,平素不是喝白开水就是泡杯果汁,绿茶,这两个字,离我实在有些遥远。
  忽然想起,之前行远从实验室带回的那罐茶叶,还被我搁在柜子里。
  “龙井,可以吗?”
  他略有喜色:“看来我今天有口福了。”
  打开茶叶罐,扑鼻的清香,泡了一杯,登时茶香四溢。
  见我只是倒了杯清水,他忍不住询问:“不喝绿茶?”
  “是啊,我很少喝茶。”
  他轻讶了声:“是吗?”继而笑了笑,“试着喝一杯怎么样,总不能浪费了这上好的茶叶吧。”
  我笑着接道:“你要是喜欢,就拿回去好了,反正我也不喝茶。”
  “你先试着喝喝看,到时,可能就舍不得把茶叶送给我了。”说完,他站起身,“这样吧,我给你泡上一杯。”
  他伸手拿过一旁的玻璃杯,在杯底倒了些许热水,然后投茶,复又加水,茶叶在水中翻腾,香味盈入鼻内,让我忽然想起儿时的糖炒豆子。
  四分钟后,他笑着比了个手势:“敬请享用。”
  细细的品茗,淡绿色的液体从喉口慢慢滑入,微涩,可是,回味,却又有些甘香。淡淡的清香,也渐渐弥漫周身。
  “如何?”
  我笑:“名不虚传矣。”
  他微耸了下肩头:“看来你已经打算把茶叶留作自用了。”
  我连忙笑道:“味道是不错,可惜,我已经习惯牛饮,你也不想让我暴殄天物吧。”
  他笑着摆了摆手:“说不定多喝几次,就能改变你的这个习惯呢。”说毕,微挑眉,“保持传统固然不错,不过,每天,一点小小的变化,也未尝不可啊。”
  不由得失笑。
  又坐了几分钟后,他便笑着告辞。
  “没办法,那家小店六点就要关门。”他一脸遗憾,“原本还想请你吃晚饭,看来只能等下一次了。”
  
  是夜,睡得极好,许是运动之后,身体疲惫的缘故,难得的,没有做梦,一夜好眠到天明。
  翌日清晨,刚踏进办公室,迎面走来的小许就大声惊呼:“沈姐,今天……神采飞扬哦!”继而压低嗓音问道,“周末是不是有艳遇啊?”
  我盈盈一笑:“超级大帅哥,骑着白马前来。”
  她顿时失望,“唉”的轻叹了声:“怎么上个周末大家都没有精彩节目啊。”
  “何姐不是有吗?”小周推门进来。
  她大力的挥了挥手:“已婚人士,一概排除在外。”
  昱文上前拉过我,笑道:“真的有艳遇?”
  我站直身子:“你看我这副尊容,有那个可能么?”
  “靳……方……叙。”她忽然一字一顿的吐出三个字,“怎么没告诉我?”
  干笑了两声,早就知道朋友天生热衷于传播好消息:“觉得没什么必要啊。”
  “七襄!”她的脸色有些凝重,“乔柏舟你说没可能,靳方叙又没必要,你到底要找什么样的男人?”
  见我不语,她重重的叹了口气:“别以行远做标准,那样,你只会伤心。”
  我轻声笑道:“我知道。”
  “试着交往一下,实在不行,再提出分手啊。”她仍旧不死心,“反正合则来,不合则散嘛。”
  我笑而不语。
  靳方叙,的确很让人心动,可惜,却还不够让我动心。
  始终还是习惯,先认定一个人,才决定伸出手。
  
  下午,向老编请了一个小时的假,去医院看牙。
  依旧是那位年轻的女医生。
  她在我的牙龈部位轻轻的敲了敲,有些刺疼,我不禁微微蹙了蹙眉。
  “看来还有些细小的牙神经没有清除干净。”
  我当即垮了脸:“是不是这次还不能补?”
  她笑着点了点头:“是啊。”
  “医生,要不,干脆你就帮我补了得了。”
  “不行啊。”她摇摇头,“就算我今天帮你补了,过两天你还是要回来的。”看我一脸苦色,她忍不住嫣然,“要建新居,总要把地方清理干净吧。”
  哀叹不已,一颗小小的牙齿,也要这般大费周章,这具躯壳,还真是矜贵。
  
  回到办公室,昱文一脸的神秘:“七襄,刚才有一位男士打来电话。”
  “谁?”我顾自捂着腮帮,没想到,这一次剔除残留“余孽”,竟比上回“大动干戈”还要痛上许多。
  “是一位姓靳的先生哦。”小许的眼神,满是暧昧。
  笑了笑,弯下腰,在抽屉里找到他的名片,拨了个电话过去。瞅见两个脑袋探过来,我伸手一推:“没什么内幕可挖的。”
  电话接通后,还未说话,那端已经先行开口:“七襄?”
  “是我。”我笑了一声,继而问道,“找我有事么?”
  “晚上有时间吗,想请你吃顿饭。”微顿了下,他又接着说道,“事先订了位子,可是,朋友临时有事,不知道你肯不肯赏光?”
  抬头看了下时间:“几点?”
  “七点钟。”
  还有四个小时,已经超过医生规定不能进食的时间,遂笑着答应:“好啊。”
  “那下了班,我过来接你。”
  话筒刚一放下,昱文和小许就凑上前来。
  “沈姐,有约会?”
  “七襄,终于决定出手了?”
  两对眼睛,俱都晶莹璀璨,期待指数,比我高出无数个百分点。
  有些好笑,又觉无奈:“只是吃顿饭而已。”
  “那可未必。”昱文忽闪了下双眸,“你忘了,我们中国人,可是最会在餐桌上作文章了。”
  “就是就是,一杯酒,都可以衡量出感情的深浅,更何况,是一餐饭。”
  只得投降:“怕了你们两个了。”
  两人却依旧不依不饶:“明天,我们可是要最先知道内幕消息哦。”
  只能苦笑以对。
  
  下班后,刚一迈出办公室,就看见他坐在大厅内,发现我的身影,起身笑了笑。
  “嗯,不错。”背后的昱文连连点头,“这一次,总算没有对我吹牛。”说着,将我微微往前一推,“我先走啦,不打扰你的约会啦。”
  笑着走上前:“来了很久了?”
  他摇头:“刚坐了五分钟,拜读了你的一篇大作。”
  略略扫了一眼,是最新一期的副刊,他摊开的,正是有关于那家“紧那罗”酒吧的采访。
  “有何感想?”
  他沉默了片刻,继而笑道:“看起来,你好像对所谓的流行时尚颇不以为然。”
  有些讶然,这篇文章,我已经尽量客观的描述,没想到,还是泄露了自己的情绪,忍不住问他:“很明显是吗?”
  他笑着说道:“一两句话而已。”
  登时放下心来。
  “不用心揣摩,应该不会察觉。”
  心中微动,我指了指大门外,笑道:“我们走吧。”
  
  晚餐,很是丰盛,吃的也颇为开心。毕竟,现今,肯用心聆听女士说话的男子,并不多见,更何况,他还谈吐相宜。
  不过,没有余兴节目。
  我带了工作回家,所以,吃完饭,就不得不考虑下个月的荷包问题。
  在南华小区门口和他道别,我笑着谢了他的这顿晚餐。
  “突然发现你很喜欢说谢谢这两个字。”他一本正经的掰着手指,“只是一个晚上,我就听了四次了。”
  忍俊不禁:“谁让我们生长在礼仪之邦呢。”
  他亦笑:“也是,礼多人莫怪。”
  看着他拦了辆计程车,我也转头,往住处走去。
  远远看见乔柏舟的身影,脚下微微一滞,我还是径直走了过去。
  “回来了?”
  “我刚刚看见你和他一起回来。”
  我点头:“我们一起去吃的晚饭。”
  “七襄。”他忽然叫了我一声,“你明明不喜欢对方。”
  我笑了一声:“那不过是你的认定。”
  “是吗?”他盯着我,“只是我以为而已?”
  我抬首,和他四目相对:“我说过,我自己的事,不想他人插手。”
  他向我靠近了几步,陡然接近的身躯,让我顿时不知所措。
  于是,只能选择后退。
  “你对我,有感觉的,不是么?”
  “感觉,呵!”低下头,我紧握了下双拳,指甲深深的扣入掌心,感觉到一丝疼痛:“你跟我上来,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进了房间,我大步走进书房,在最底层的那个抽屉里抽出一个牛皮纸袋,从里面抽出一张纸,递给他。
  “诊断书?”他一脸愕然,“这……是你的……”
  “是。”从他手上拿过那张纸,“SNHL,感音神经性耳聋,拜你所赐!”


第十二章

  看着他一脸的诧异,我忽然有些犹豫了。
  嗫嚅了半晌,方才低声说道:“你可能已经不记得了,那次全省高三物理竞赛,我报了名,却没有参加。”
  他沉声道:“我记得,我以为你会来。”
  “我一直待在三楼的实验室。”我轻道,“不是无心,是刻意,你的那帮拥扈者不愿意看到我被选中去参加省内竞赛,所以,把我锁在那里,事后,悉数忘记我的存在。”
  从小运动细胞就极为发达,攀爬更是拿手,可是,偏偏那一晚,我失了足。
  “左颞骨骨折,听小骨断裂,我左边的这只耳朵,已彻底听不见任何声音。”不禁笑了笑,“那一摔,在我后脑勺留了一道三公分的疤痕,以及轻微的恐高症。”
  还有让我抱憾一生的,错过了和母亲的最后一面。
  第二天便是周末,没人会去理会,学校的宿舍里有没有少一个沈七襄,我独自在城西的耳鼻喉科躺了两天,再去市中心的那家医院时,却被告知,母亲已经憾然离世。
  那一刻,五雷轰顶,求去的心都有,学校九层的图书馆,我曾经连着去了三天。
  “尽管我一直告诉自己,和你无关,纯粹是我自己不小心,可是,到最后,还是免不了会把一切都归咎到你头上。”我冷冷的看着他,“现在你明白了,为什么每次见到你,我的反应会那么的不正常。”
  他呆呆的看着面前的玻璃杯,眼睛里,难得的一片空洞。许久,才低低的喊了声:“七襄。”伸手合上我的手背,掌心,和我一般冰凉。
  我将手缩了回来,笑道:“和平相处,对我而言,已经不再困难,不过,却也是我的极限。”
  站直身,看向他:“每次见到你,都会想起很多不堪的记忆,你觉得,我还有可能和你面对一生么?”
  挺着腰板,一直就这么看着他,直到他离去,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淹没在楼层之中。
  目送一个人离去,也不是第一次了,可是,依然心力交瘁。
  对着空落的房间,轻声微笑:“其实,我早已不怪你。”
  可是,即便是所有的过往都已化成灰烬,任世间哪一条路,只怕最后我都没有可能,与他同行。
  只因,心字已成灰。
  这个世界,有太多美好的东西,可是,我却只有一双手。
  没把握拿起的东西,最好的选择就是放弃。
  
  晚间,梦中,许久不曾出现的母亲,忽然笑着问我:“小襄,过得幸福吗?”
  拼命点头:“只怕太过幸福。”
  “妈妈给你买了白雪公主的娃娃,看看喜不喜欢?”
  愣了一下,才伸出手去接,却扑了个空,布娃娃在我面前慢慢的坠落。
  下意识的弯腰去拣,它却立时消失了,抬首时,眼前已经空无一人。
  不过是一眨眼,已经不见母亲的身影。
  心急如焚,四处搜寻,到最后,忍不住大声呼喊,可是,母亲却再也没有出现了。
  惶恐不已。
  登时醒过来,额头,一层薄汗。
  坐在床沿,呆坐半天,实在猜不透梦中的深意。
  只得复又倒下,继续睡觉。
  翌日清晨,早早醒转,看了一下时间,五时三刻,真是难得。
  呆坐了许久,才站起身。
  颇为悠闲的刷完牙,吃完早餐,慢慢走下楼梯。
  看见对面花园里一脸微笑的乔柏舟时,大吃了一惊。
  “今天起得这么早。”他走向我,“一起走吧,我送你去杂志社。”
  我后退了两步,凝视他许久,有些恍惚,差点就要伸手去掐自己的面颊。
  “我们根本就不同路,你往南,我走北,要怎么送我?”
  他笑了笑:“我上午要去太成的分公司,正好顺路。”见我依旧站在原地,遂往前走了几步,“既然你不肯往我这边走,那我只好吃力一点咯。”
  站到我右侧,伸手牵住我:“再不走,你这个月的全勤奖可是又要泡汤了。”
  掌心传来的温热,终于让我回过神来,连忙将手抽回来:“我以为,昨天已经跟你说的很清楚了。”
  他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左手,旋即笑道:“只是顺道送你一程而已。”说着,扶着我双肩,轻轻往前推了一下,“快点走吧。”
  我往左侧走了几步,与他拉开一段距离,正了正神色:“我刚刚习惯了坐公车,小车对我而言,还太过奢侈。”
  他眉峰一动,继而笑道:“不过是半个小时,天天接送又何妨?”眼神中透着几许轻狂。
  似乎在一夜之间,他又回到了昔日那个不羁的乔柏舟。
  拉锯似的对望了片刻,最后,还是我率先投降:“走吧。”
  
  一路沉默,到达杂志社门口时,他将车子缓缓停了下来。
  低低说了声谢谢,我推开车门,走了出去。
  “七襄。”他忽然叫住我。
  回头,看见他有些灿烂的笑脸,只觉有些突兀。
  “记得你上次给我做的访谈么?”他神色淡定,“我说过,很少会作出放弃的决定。”
  心下微动,我略略上翘了嘴角,想回个笑容给他,却发觉脸部肌肉异常紧绷:“过了这么久,记得不是很清楚了,没事的话,我要进去了。”
  “昨天的理由,我不能接受。”他在我身后轻轻说道,“以你的性格,如果没有释怀,只怕一句话都不愿和我多说,又怎会这么平和的面对?”
  “有些问题,你不能一个人去面对一辈子的。”
  低沉的声音过后,传来车子启动离开的动静。
  不禁侧然,呆呆的站在台阶上。
  这句话,曾经另外一个清朗男子,也对我说过。
  彼时的情节,至今依然清晰。
  ——七襄,你太孤单,即使是走在人群中,你还是格格不入。
  为着这句话,曾经是那般的心动。
  许久,回过神来,于是,拉开架势,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又惹来一旁保安的侧目,我不禁莞尔。
  笑着走近办公室,还未坐下,身后的小陈就凑上来,一脸媚笑:“沈姐,恭喜你啦。”
  伸手将他一把推开:“别在我面前做这种恶心的表情。”
  他讪讪的笑了笑:“沈姐,我这可是真心诚意的向您道喜来着。”
  “平白的何来喜事?”我笑道,“除非你肯自掏腰包为我加薪。”
  “沈姐你真的不知道么?”他压低了声音笑道,“林副主编刚刚被《幸福》杂志社挖走,以沈姐你的资历和表现,他留下的这个位子,除了你还有谁敢坐?”
  心中微动:“又给我灌迷汤了不是?”
  小许这时也走了过来:“这回陈剑说得可是大实话,沈姐,到时可别忘了请客哦。”
  “嗯哼!”不知何时,老编忽然站在身后,咳嗽了一声,几人赶紧各回各位,一时之间,又恢复了安静。
  “小沈,跟我进来一下。”
  走进主编室,老编笑着问道:“林主编的事情,你应该听说了吧?”
  我点了点头。
  “这段时间好好努力。”他低头沉吟了许久,才轻声说道,“我向社长推荐了你。”
  心底,很自然的欣喜。
  走出房间时,还是忍不住回头:“主编,其实……依平时的工作表现,何昱文应该比我更加出色才对。”
  他了然一笑:“何昱文……虽说刚刚新婚,只怕过不了多久,社里又要给她预备产假了。”
  不禁愣了片刻。
  “老编您难道不怕过两天我也提出婚假申请么?”
  他亦怔住:“怎么,有对象了?”
  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小沈,不是我说你。”老编大笑,“你在工作上可圈可点,就是太没有企图心了。”
  是啊,我早已胸无大志,一干豪气,多年前,就已经挥霍殆尽。
  干笑了笑,走出了主编室。
  办公室其他同事顿时拥了上来:“怎么样,沈姐,老编跟你说了什么?”
  我笑着摇头:“老编提醒我不要把狗仔队的作风也带到办公室里来。”
  众人不禁窒然,面面相觑。
  “在说什么呢?”昱文笑着走了进来。
  大家纷纷摇头,慢慢散开。
  她走近我:“老实交代。”
  我笑笑:“在说林副主编跳槽的事情。”
  她登时愕然:“什么时候的事?”
  “我也是刚刚才知道。”
  她忽然笑道:“七襄,该升职了吧?”
  连忙摇头:“昱文……”
  她伸手拦住我:“我的喜事已经够多,不差这一件的。”
  大感温暖。
  
  回到办公桌前,摊开稿子,打开电脑,随手翻了翻桌上的那几份娱乐报刊。
  除了明星靓照之外,又是桃色新闻占据了大半版面,分分和和的故事每天都在上演,比电视屏幕上千人一面的情节精彩太多,难怪娱记们乐此不疲。
  “笑什么?”昱文从旁经过时,轻声的问了句。
  “忽然想起前几天看的一篇文章,对于名人的口诛笔伐,世人永远都是趋之若骛。”
  她轻笑了声:“七襄,别忘了,你也是其中一员。”
  只得汗颜:“是是是。”
  每天四处传播这些七彩消息,每天看的津津有味的那个人,不是沈七襄是谁?
  
  午休时,靠在椅子上假寐。
  忍不住又去想昨夜的梦境,看到母亲手上那个布娃娃时,恍然大悟。
  儿时,有很多的心头好,可是,却都只能远远站着观望,每每得到一件梦想中的小物件,视若至宝,珍视不已。
  十岁那年,母亲带我去了市区,给我买了个布娃娃,恰是我最喜欢的那部动画片《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中的白雪公主。
  一路欢喜,蹦蹦跳跳的回到了家,迎接我们的却不是父亲的笑脸。
  父亲下班途中,遇到车祸,还未送到医院,就已经没了呼吸。
  不过几秒钟,悲喜两重天。
  等到心情平复之后,我早已忘却了那个布娃娃的存在。
  那一段不忍回首的记忆,每每回想起来,就是母亲几近崩溃的神情,还有陡然冷清的餐桌,怎么会突然想起那个布娃娃?
  下了班,忍不住往市中心方向行去。
  新华路上最大的那家玩具店,年轻的店主很是遗憾的告知:“不好意思,没有您要的那种白雪公主。”
  Hello Kitty猫,泰迪熊,甚至无锡的胖阿福,怪物史莱克里和那位美丽的公主,一应俱全,可是,偏生没有我要找的那一款玩具。
  “这样吧,我帮您留意一下,可以吗?”
  我连忙笑着称谢。
  “不过,您也不要报太大的希望,据我所知,那种玩具,几年前就没有生产了。”回家途中,想着那个年轻女孩的话语,我不禁摇头轻笑:妈,您想告诉女儿什么呢?
  耳边,忽然响起一个声音:“沈七襄,你以为自己可以那么轻易就得到幸福么?”
  仓惶四顾,却只见熙来攘往的人群。
  忽然明了。
  有些东西,如果明知得到之后还是失去,那么,我情愿从未得到。
  反而释然了。
  有汽车喇叭在身边响起,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正看见乔柏舟从车窗探出头:“上车吧。”
  坦然的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他回头看了我一眼,目光中,有些许的讶异,却又立刻恢复平静。
  “吃了饭没有?”
  我摇了摇头。
  “介不介意跟我一起吃晚饭?”
  “如果我说介意,你会不会掉转车头,送我回家?”我指了指不远处的“全聚德”招牌。
  “会。”他笑着将车子停下,“不过是在吃完饭后。”
  
  走进厅内,坐定后,他把桌上的菜单递给我:“想吃什么?”
  随意瞄了几眼,点了鸭油蛋羹,烩鸭血,酱酿茄子和紫苏汤。
  “就这些?”见我点头,他笑着转向服务生,“再加一个梅干菜扣肉,还有油煎小黄鱼。”
  “自己最喜欢的两个菜,怎么能不点?”
  我笑了笑:“你记错了,那是我妈最喜欢的两个菜。”
  “是吗?”他微挑下眉,忽然笑道,“看来阿姨和我的喜好一样。”
  不由得怔了怔。
  我沉默之时,他亦低首不语,似乎在斟酌话语,于是,瞬间,又安静了下来。
  许久,忍不住看向包厢外:“怎么这么久还不上菜?”
  “等等又何妨!”他笑着接道:“好的东西,等久一点,也是值得。”
  沉吟了一下,还是决定闭口不予答话。
  “对你,我也会等下去。”忽然冒出的一句话,差点让我从座位上弹起来,还未来得及咽下的那口八宝茶,一下子呛到鼻管,眼眶里,顿时水气四溢。
  伸手轻舒胸口,缓过气之后,直愣愣的盯着他:“你该知道的,一旦下了决定,我就会一路直着走到底,从不会想着拐弯。”
  他微笑道:“我知道。”
  “我说过,成为朋友,已经是我的底线!”
  “那是你的决定,不是我的。”他一脸从容,“不战而败,不是我做事的风格。”
  不由得急了:“我和你,根本就不可能!”
  “七襄!”他轻声叫着我的名字,“其实,拒绝我,五个字就足够了,昨天你却对我说了那么多话,其实,你想说服的,是你自己吧?”
  正要说话,服务生已经端了菜上来。
  他伸手将筷子递给我,笑道:“先吃饭吧。”
  相较他的悠然自得,这顿饭,我吃的索然无味。
  走出店门时,我侧头问他:“你还记得两年前,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吗?”
  他笑:“记得,成为最出色的经理人。”
  “那么五年前呢?”
  他愣了一下,看了看我,继而笑言:“七襄,那不一样的。”
  “你已经不记得了,不是吗?”我笑了笑,“即使你记得五年前,那么十年前,十五年前呢?什么都敌不过时间的。”
  我爱你,一生一世!
  我恨你,一辈子!
  世人常说这两句话,却不知,真正陪你走到尽头,至死方休的,也不过是自己这条贱命罢了。
  他忽然轻叹了声:“七襄,我没想到你竟会这么悲观。”
  我淡笑,不语。
  两个人,就这么站在路边,两相静默。
  良久,我轻声说道:“明天,不要再送我去杂志社了。”
  “好。”竟然很是爽快的答应。
  我忍不住抬眼看了看他,却看见他亦微笑着望我:“明天我会直接去公司。”
  “哦。”应了一声,复又沉默,脑海中,已然空白。
  “记得你上次说,不喜欢看50公里竞走比赛。”他笑道,“你说,那般辛苦走完全程,过程是如此的平淡,即便第一个冲过终点,也很难引起激动的情绪。”
  “所以,我情愿看F1比赛,至少它可以让我热血沸腾。”
  “一个时速几百公里,另一个,世界记录也超不过时速15公里,自然前者精彩刺激得多。”他笑了笑,“那么,你为什么情愿安于现状呢?”
  不知该如何回答,索性不答。
  “七襄,你真不适合与人争辩。”他一径微笑,“其实,竞走也有它的精彩之处,漫长的路程,如何分配体力,如何提高速度,如何脱颖而出,直至到达终点……”
  “每一项运动,只要存在,自然会有喜欢它的人。”我插嘴道,“每一个人,也有自己喜欢的生活方式,他人,是无权来评判的。”
  “可是,你明明是个喜欢看赛车比赛的人。”
  我抢在他之前,把话抢了过来:“生活本来就是三棱镜,不同的时候,折射不同的色光。”
  “七襄,你已经跑题了。”
  我轻声笑道:“那是因为你说话太过高深,我听不明白。”
  “既然你不肯与我同行,”他忽然往前走了几步,继而回头:“我还是多走几步,站在你面前等你吧。”
  大感无奈:“你往周围看一看,有那么多出色的女子。”
  “却没有一个叫做沈七襄。”
  我微笑:“同名同姓的人,也不难找到。”
  “可是,我只见到了这一个。”
  只得暗自叹息。
  
  这日,还在睡梦中,之行忽然出现在门前。
  “终于舍得回来啦?”一个月不见,面前俨然一个漂亮的黑妞。
  她看了一眼我窗前的那束鲜花:“有追求者了?”
  我笑了笑。
  昨夜,靳方叙约我一同吃饭,送我回家时,突然拿了这束花出来。
  若非他是在楼底才递给我,只怕我在半途就要落荒而逃。
  “刚才我在小区门口遇见乔伯伯了。”她笑道,“他拜托我,努力说服你接受他们家那位乔柏舟。”
  心中微动,抬首看着她,却见她神色如常。
  忍不住皱了皱眉心:“之行,每个人都说我姿色平凡,身材普通,学识一般,可是……”
  “为什么还会得到那么多的垂青,是吧?”之行接道。
  窘然以对。
  “那是因为你太不可爱了。”之行毫不留情的指出我的缺点,胆小怯懦,贪图安逸,个性执拗,与人交往时,处处戒心,善感多思,林黛玉见了我,只怕也要甘拜下风。
  “所以,他们都想把爱分给你一些,想让你变得可爱一点。”
  不由得失笑:“追你的那一个集团军呢,他们也是这样的想法?”
  她摇头:“大错特错!他们是看我太过可爱,所以,人人都想分一杯羹。”说完,她忽然莞尔轻笑,“这就是为什么,你遇到的都是好男人,而我,遇到的,大都是渣滓砆石。”
  莫明的,忽然想起行远。
  看着我的神情,她轻弹了我一下:“你不能否认,当初温行远对你的确好的无以复加。”
  我笑了笑,何只一个好字,这一生,只怕再也找不到像他那般细致待我的人。
  “行远走了以后,我突然发现,能想起的,都是他的好。”
  “可是,你却不会和他再在一起。”之行笑着打了个响指,“怎么样,选好了吗,乔柏舟还是这一位?”
  哭笑不得:“之行,你让我突然想起,去菜市场买菜的情形。”
  “你是要告诉我,你对他们都无意吗?”
  低头想了想:“记得曾经看过一段话,大意是说,每个人,一生只可能有一次真正的爱情,其他的,不过是生活罢了。”
  “我的那段爱情已经过去了。”我笑,“现在考虑的,都是生活问题而已。”
  “又错!”她摇了摇头,“这个世界,根本就没有爱情,不过都是些肉体的迷恋,精神的依恋罢了。”
  登时错愕:“之行?”
  她将面前的那堆石头一一摊平:“看看,这些,都是再也普通不过的石头,可是,当我告诉别人,它们都是从青藏高原,喜马拉雅山,雅鲁藏布江带回来时,每个人都是一脸惊叹。”她笑了笑,“那些最美丽的东西,都不过是人们的想象罢了。”



第十三章

  登时诧异。
  我以为我对爱情已够悲观,却没料到,之行竟根本不信有它的存在。
  “可是,这个世界,还是有那么多相濡以沫的故事。”
  她盈盈一笑:“你自己都说了,已经是故事了。”
  “或许,以前,是有爱情这个东西的存在。”她忽然叹了口气,“可是,从我们这辈人开始,爱情,就已经消失了。”
  “为何这么说?”
  “外面的世界太过精彩,让我们分心的东西太多。”她轻声的笑了笑,“优胜劣汰的结果,是人性越来越自私,要求的永远比付出的多,爱计较,待人,最低限度,要留三分,缺乏耐性,永远都盼望一步登天。”
  她笑着看看我:“还要我说下去么?”
  我摇头:“你只是把最坏的一面说出来而已。”
  “七襄,我以为你早已经不做梦了呢。”她顿时莞尔,“你有见过一个烂了大半的梨,最后还能脆甜可口吗?”
  我亦笑:“至少,剜掉烂败的那部分,剩下的还应该可以入口吧。”
  “那就不算是完整的一个梨啦。”
  “说不过你。”只得投降,“不过,我还是相信这个世上,会有真正的爱情。”
  他说得没错,我果真不适合与人争辩。
  “有啊。”之行笑道,“两人各有所需,恰好互补,并且,旁人无法满足时。”
  连忙阻止她:“你再说下去,我可真的就嫁不出去了。”
  “嫁,当然要嫁。”她又笑:“听过那句话没有,丈夫不能不嫁,嫁了再干事业,实在不行,还可以离婚啊。”
  “之行。”忍不住叫她,“你是不是有什么心思?”
  从未见过如此偏激的她。
  她依旧笑语嫣然:“独处的时间多了,免不了会向哲学大家靠拢。”
  “只是这样?”
  “怎么,就这么盼望我情感受挫啊?”她微挑柳眉,轻声笑道。
  不禁失笑:“若是换作别人,说不定你刚才的这番话就该由我说了。”
  “到时出声反驳的,可能也变成是我了。”她微笑道,“典型的现代人特征,只准自己说不,不许他人说no。”
  “我投降!”笑着和她比了个暂停的手势:“渴不渴?”
  她点了点头:“可别又泡那些小孩子的玩意给我喝啊。”
  转身泡了杯龙井递给她。
  “何时转性啦?”她有些讶然,“不是不肯喝茶的吗,上一回不是还嫌我带来的毛峰太苦?”
  我笑了笑:“喝习惯了,反而觉得其他的饮料都太腻了。”
  “好现象。”她抚掌轻笑,“总算褪掉那层奶娃气了。”
  大感无奈,只得笑叹:“怕了你了,喝完茶陪我去逛街吧!”
  她抛了个媚眼过来:“七襄,还是找个男人吧。”
  登时笑岔了气:“一会出门,满大街的男人,总能挑出一个不错的吧。”
  她当即站起身:“那赶紧走吧。”
  忍不住轻扯了下她:“总得给我点描眉贴花黄的时间吧。”
  她退开两步,细细的端详了我几眼:“五分钟够不够?”
  忍俊不禁:“足矣。”
  
  大街上依旧人流涌动,熙来攘往,或行色匆匆,或悠闲自得。
  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时,心头咯噔了一下,直愣愣的看着他挽着一名女子的肩膀,满心的惊愕与无措。
  待他转身,心弦顿时松弛,呵,不是他。
  转头看向另一边,路边精品店的玻璃橱窗内,映衬出我有些僵硬的表情。
  不由得百感交集,习惯性的叹了口气。
  身旁的之行看了我一眼:“什么时候养成这个习惯的,不怕未老先衰?”
  我微微笑道:“忽然想起很久看过的一句话,人心,永远填不平的。”
  她斜眼看了看我,顺着我的视线看向不远处,抿嘴笑了笑:“那个人,很像行远哦?”
  无言以对。
  “七襄,记得那时你曾经跟我说,过去,在佛家语中,代表了前世。”
  笑着往前走去:“走吧,大哲学家。”
  
  行经南山路口,之行拉我进了那家“云水茶馆”。
  “让你见识一下这里的‘茗战’!”
  大感惊奇:“茗战?”
  茶馆的装饰并无多少突出之处,可是,室内却几近客满。
  “这家茶馆的特色,就是周末的斗茶了。”之行一脸的兴奋,“每个客人都可以拿出自认为最出色的茶叶,如果成为最后的赢家,可以得到茶馆免费一周的招待呢。”她拉着我挤进人群,面前一排茶盏,水气湮蕴,茶香扑鼻。
  看着每个人都目不转睛的盯着前方,忍不住低声询问身旁的之行:“评判的标准是什么啊?”
  之行微微一笑:“春茶以水取胜,秋茶以香韵占绝,眼下还没到秋季,所以,大家看的,就是汤色和汤花咯,色白咬盏,才是上品。”她随手指了指面前的那个茶杯,“看这杯茶水,颜色发青,说明火候不足;再看表面泛起的泡沫,色泽依然达不到纯白的效果,而且,不能咬盏,水痕出现过早,就算不得是一杯好茶。”
  暗叹高深,连忙对她耳语:“我们还是去喝茶,吃点心吧。”
  她了然轻笑:“这就头晕啦,一会看功夫茶,你岂不是要跳脚。”
  真的是差点跳脚,不说这茶具、水、火的讲究,光看这烹茶的复杂步骤,就已让我颇不耐烦。
  总算等到鱼眼水成就,茶壶冲完水,淋完罐烫就杯,终于服务生开始洒茶。
  这边厢,之行还不忘对我谆谆教诲:“这洒茶,也是很有讲究的,要做到低、快、匀、尽四字诀……”
  赶紧讨饶:“路大师,还是让我先喝口茶吧,小的等的都快冒烟了。”
  轻啜了一口,只觉和自己在家胡乱冲泡的茶水也相差无几,不由得感慨:“究竟是形式重要,还是实质重要?”
  之行愣了一下,侧身看我:“怎么说?”
  我指了指面前的那杯茶,答道:“也没觉得就此成为琼浆玉液,绝世珍品啊!”
  她顿时恍然,盈然一笑:“那你说,九十九朵玫瑰和一句我爱你,那一个,更让你动心?”
  不禁莞尔:“你忘了,我一向都不喜欢玫瑰花。”
  “还真的是不记得了。”她亦轻笑:“听多了那三个字,我倒情愿收到一大捧玫瑰,至少,可以小小的满足一下我的虚荣心。”说罢,她伸手轻执茶盏,唇贴杯缘,杯面向鼻,一啜而尽,“所以说呢,你不喜欢,不代表世人都要讨厌。”
  忍不住插了一句:“路老师,今天上课成瘾啦?”
  她笑着啐了一声:“沈七襄,尽扫本小姐的兴致,找打不是!”
  正要回答,明璋的号码突然出现在手机屏幕上。
  “七襄!昱文今天有没有找过你?”
  那端颇为焦急的语气,让我登时紧张起来。
  “没有啊?”大声问他,“怎么了?”
  “没……没事!”末了,他又不放心的加了一句,“要是她来找你,麻烦给我打个电话好吗?”
  按下按键,不觉惶惶。
  看我一脸凝重,之行轻声问道:“谁的电话?”
  随口答了句:“昱文她老公的。”
  “哦!”她低道,“出了什么事?”
  “我也不知道。”重新拿起手机,拨了昱文的号码,传来的是服务台小姐标准的发音:“您拨的号码已关机,暂时无法接通,……”
  心绪顿时乱了起来,明璋向来冷静,若非有事发生,决计不会给我打这样一个电话;可是,昨日在办公室还看到昱文的甜蜜表情,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啊?
  已然坐不住,我腾的站起身:“之行,我先走了。”
  她亦跟着从座位上站起:“我跟你一起走吧。”
  走出店门,她轻触我右臂:“要不要我陪你回去?”
  我摇了摇头:“你不是说下午还有事情。”
  
  匆忙回到住处,楼梯口,已经有人在等着我,可是,却不是昱文。
  “回来了?”轻声的问了一句,我低头越过他,从包里拿出钥匙,准备开门。
  他一把拉住我,笑道:“怎么说,我也是出国了三天,你的反应也太让人心寒了吧。”
  忍不住叹了口气,转过头:“那我是不是该准备鲜花美酒,为您接风洗尘啊,乔总?”
  他将手收回,扬眉一笑:“给个笑脸,要求不算过分吧?”
  大为头疼,原本以为他该从此对我“退避三舍”,至少也该是矜庄严容,怎会是这般无赖模样。
  轻舒口气,刻意淡然:“没事的话,您请回吧!”
  孰料,他却跟着走进客厅,施施然在一侧站定。
  不禁恼了:“我有让你进来吗?”
  他微抬了下眉棱,旋即笑道:“七襄,我只是想进来问一声,是不是可以帮上忙?”
  有些诧异,看向他微笑的面庞:“你怎么知道……”
  他摇了摇头:“我只看出你有心事。”
  不知为何,心底一阵熨热,我轻道:“你帮不上忙的。”
  “有事给我打电话。”说完,他俯身将左手的那包东西放在茶几上,“安神茶,爸爸说你这几天半夜房间还亮着灯。”
  走到门口时,他忽然复又转头:“一个笑容,不是很困难吧?”
  很莫明的,竟然真的对着他,笑了一笑。
  关上房门的那一瞬,我反身轻靠在门后,滋味杂陈,沈七襄,是不是你永远都要这般矛盾!
  
  在沙发上坐了半个小时,终于还是坐不住,一面听着手机里提示对方关机的声音,一面慢慢走下楼。
  漫无目的的在街上徙步,热闹的人群,心,却和脚下的步伐一般,愈来愈沉重:不是自诩是何昱文最好的朋友么,为何,现今竟然想不起她最爱去的场所?
  夜幕低垂时,鬼使神差的,竟然走到大学校门口。
  犹豫了许久,最后还是决定不入内探看。毕业那年,从大学城的校舍搬到这处的新校址,我和行远开始隔洋相望的相思,而昱文,却认识了在研究院的明璋,一路甜蜜辛酸,走到现在。
  心中一动,沿着校外的那条长街行去,几年前那家“同学酒吧”,招牌仍在。
  推开门,走了进去。
  酒吧的大厅,一群少男少女灿烂的笑脸,在灯光下,异常的眩目。
  青春逼人,尤其是在我的眼中,愈发的璀璨。
  面前,恍惚间出现彼时和昱文,如云一帮好友在包厢内唱歌的恣意张扬。
  站在刻有“年华”字样的包厢外,几年未见,原先亮丽的这两个字,已然斑驳。
  听着从里间传出的细微歌声,几近落泪。
  轻轻推开房门,昱文正对着屏幕,低吟浅唱。
  就是在这个房间,第一次见到那个温文尔雅的叶明璋,第一次看到昱文闪亮的双眸,第一次和如云有了默契,一同借故离开……
  听到声响,她轻轻转过头,看到我时,有些愕然,却立即笑着站起身:“七襄,你怎么来了?”
  快步走上前,轻声唤她:“昱文……”
  “难得我们还是这般心有灵犀,来来来,当浮一大白!”昱文的笑容煞是夸张,我低头看了一下房间,地下已经躺了不少酒罐。
  又急又气,一把夺过她手中的瓶子:“会喝酒也不是这么喝法啊!”
  “七襄,你知道么?”她轻笑出声,“我记得那时候,有好多人一起在这个房间唱歌呢,现在却只剩下我跟你了!”说完,又抢过我手上的那瓶酒,“当时共我赏花人,点检如今无一半。”
  “昱文,你和明璋……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没事,怎么会有事呢?”她连连摇头,将一旁的话筒塞到我怀中,“七襄,我知道这首歌你也会唱的,陪我一起唱吧。”
  屏幕上闪过字幕,是张学友的《她来听我的演唱会》,我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随即拿起话筒,跟着歌词轻轻的哼着。
  
  她来听我的演唱会
  在十七岁的初恋第一次约会
  男孩为了她彻夜排队
  半年的积蓄买了门票一对
  我唱得她心醉我唱得她心碎
  三年的感情一封信就要收回
  她记得月台汽笛声声在催
  播我的歌陪着人们流泪
  嘿…陪人们流泪
  她来听我的演唱会
  在二十五岁恋爱是风光明媚
  男朋友背着她送人玫瑰
  她不听电话夜夜听歌不睡
  我唱得她心醉我唱得她心碎
  成年人分手后都像无所谓
  和朋友一起买醉卡啦ok
  唱我的歌陪着画面流泪
  ……
  
  唱到中途,喉口已经梗住,淡淡的吉他伴奏下,是舒缓的曲调,可是,却唱得让人心揪不已。
  一旁的昱文,依然轻轻的和着。
  看她身体有些晃动,我伸出手想扶住她,刚伸至她面前,手背,已然湿濡,于是,重又收了回来。转过身,将还挂在睫毛上的泪珠擦去,回头时,却发现昱文已经泣不成声。
  忍不住心慌,轻声叫她:“昱文昱文……”
  她蹲下身子,抱头痛哭。
  我亦跟着屈膝,伸手揽过她,任她哭泣。
  良久,她的肩头终于不再抽搐,慢慢恢复了平静。
  拉了她一同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我低声说道:“一会先去我那里吧。”
  她抬首对我笑道:“我原以为,自己已经忘记怎么哭了。”
  我轻拍她的后背:“要是不想说,就不要勉强自己。”
  她站直身体,笑了笑:“七襄,陪我出去走一走好吗?”
  六月底,晚间七时,迎面吹来的微风依然带着些许白日的热气。街上,霓虹灯不断闪现,变幻着各种色彩和不同的字体。
  忽然有种繁华过尽的憔悴感,心房,也莫明的收紧了一下。
  身旁的昱文忽然低道:“七襄,你听过这句话么,爱情的国度里,没有对与错,只有是或否?”
  不知如何作答,唯有挽紧她的手臂。
  “前几天,我去采访的那名成功女性,给我印象最深的是这句话,‘他已经不爱我了,再多的努力也只是徒劳,不如用来为下一场恋爱作准备’,可惜,我却怎么都做不到这一点。”昱文的眼眶中已经满是眼泪,她低首拭去泪水,对我笑道,“七襄,真希望我也能像你一样啊。”
  我亦只是微笑,双手用力撑住她逐渐左倾的身躯。
  耳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扶着她,我已颇感吃力。
  好不容易腾出一只手,拦了一辆出租车。
  上了车后,昱文已然靠着我的肩膀睡了过去。
  我侧眼看了看她紧蹙的眉头,忍不住暗自叹息。
  原以为朋友之中,至少还有昱文,会幸福的走完人生,却不料,还在新婚期,就已这般不堪。
  手机铃声再度响起,明璋的声音听在耳中,只觉远在天涯。
  我冷冷的说了句:“昱文她今晚先睡在我那里。”
  “七襄。”他轻轻的说道,“谢谢你。”
  “明璋你……”话说了一半,我又咽了回去,“有什么问题,明天你们好好谈谈吧。”
  挂下电话,才发现,有三个未接来电。两个,是乔柏舟的手机号码,另一个,是他住处的电话号码,忍不住微微愣了下。
  耳边昱文突然咕哝了一句:“七襄,为什么你身边的都是好男人……”
  偏过头,却见她已闭口不言。
  苦笑不已。
  身边所有人都以为我已经凤凰涅槃,情海重生。也难怪他们会这般以为,在他们眼中,沈七襄升职在望,才俊逐队,怎会不得意!每每我在办公室略带笑容,都会惹来一干羡慕。又有谁知道,表面光洁,不代表里层不会千疮百孔。可惜,千里长堤溃败之前,谁会注意到那微小的蚁穴?
  胡思乱想了一会,被司机的咒骂声拉回思绪。
  车内,广播的信号时断时续,司机一边调着频道,一边在埋怨那已经老旧的收音设备。
  扬声器中,声音突然高了起来,把我和司机都吓了一跳,惟有已经入睡的昱文,依然岿然不动。
  司机连忙伸手调低了音量,一个很温和的男子声音,在扬声唱着:“年华似水,匆匆一瞥;多少岁月,轻描淡写……”
  脑海中,登时出现那句“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忽然有种想大哭一场的冲动。


第十四章

  南华小区的门口,一下车,就看到那个颀长的身影。
  胸口一热,差点又要轻弹女儿泪。
  “她怎么了?”他将昱文扶了过去,轻声问我。
  手上的重量顿时卸去,我摇摇头:“喝醉了而已!”
  他微微一笑,随即不再发问。
  将昱文搀到二楼,费了两人一番气力,才将她安顿在卧室的床上。
  轻掩上房门,我笑着向他道谢:“幸亏有你,不然我还真不知该怎么把她弄回房间!”
  “有时间,好好劝劝她吧。”
  忍不住抬首问他:“你怎么会知道的?”
  他笑笑:“你们两个,应该不会为了工作上的琐事去借酒消愁吧?”
  讪笑以对。
  努力修炼,可惜,功力始终不够,身边的一干女子,似乎也只有之行,练就了金刚不坏之身。
  “下去散散步吧!”他忽然出声说道。
  “啊?”有些困惑的看了他一眼,见他一本正经的神情,遂指了指一旁桌上的闹钟,“晚上八点多,还散什么步啊?”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笑道:“不觉得你这个房间,闷得让人有些发慌么?”
  见我的视线投向卧室,他伸手将我往大门方向轻轻一推:“她不会这么快就醒过来的。”
  开门时,对面的小希也刚好探头出来,看见我身后的乔柏舟,登时张大了嘴巴,轻呼了声:“七襄姐!”又立刻将头缩了回去,几秒钟后,再度贴着门楣,瞪大双眼,看着我们俩。
  不觉莞尔,转身对他笑道:“给你介绍位美女,小希!”
  继而又转向小希,对着她微笑:“小希,这位就是乔柏舟。”
  她已经兴奋的有些语无伦次:“七……襄姐,他……就是我们上次看到的……”
  点了点头,我凑近她耳边轻道:“他就住在对面的九号楼,等你七月份放假,去买套偷拍设备,想要什么写真照啊,轻而易举就能搞定了。”
  “七襄姐,你……”小希伸手指了我半天,一脸惊愕。
  我拦住她:“记住,要保密哦。”
  下楼之后,心情已然好了许多。
  “刚才你跟她说了什么悄悄话?”
  “说了要保密的啊,怎么可以告诉第三人呢。”我笑着摇首,见他依然神色淡定,不由得促狎,“知道么,人家小希可是你的超级崇拜者。”
  他微顿了下眉棱,旋即笑道:“你可以转告她一声,不必花费巨资去购置什么器材,签名照片,从一寸小照到十五寸相片,免费提供。”
  顿时错愕,看他一副了然的表情,下意识的回了一句:“你房间那张十七寸的巨照呢,怎么不一并呈上啊?”
  他忽然停下了脚步,凝神看我:“因为我准备送给你啊!”
  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习惯性的,伸手扯住他的衣襟,总算稳住了身躯。
  回过神之后,忙不迭的将手收了回来,手足无措的模样,让我懊恼不已。
  幸而他也不再多言,各自无语,静静的往前走着。
  拂上脸颊的微风,已经变得清凉,没有了先前的闷热。
  沿着小区的花园,一路都有些不知名的小虫在悉悉索索的叫着,听在耳中,却觉很是亲切。
  儿时,每到夏夜,就会跟着父母沿着小镇的青石板路上一同散步,听着他们的絮絮叨叨,耳边,是昆虫的高低鸣叫,走进都市之后,已经太久没有去注意这样的声音了。
  想起父母的慈爱面容,不禁侧然。
  “七襄!”身侧他的声音将我的心绪拉回眼前,“有没有兴趣听我在国外的那些事?”
  不等我回答,他已娓娓道来。
  初到异地,乔伯伯的朋友临时有事,不能前来迎接,两人在机场门口呆站了一个多小时,就是不敢开口去询问路线,因为忘记了住处的英语拼写;第一次玩街头篮球,他竟然输给一个身高不足170公分的美国女孩;进入大学,写的第一篇论文,自以为字字珠玑,却不料被教授批的狗血淋头;毕业论文,改了七次,才过关通过……
  “出了学校,去公司参加面试,前面三家,连人事经理都不曾遇见,第四家公司,人力资源部的负责人直言不讳的告诉我,虽然站的高,却始终只会盯着脚下的那一小块区域。”他忽然笑了笑,“昨天,爸爸告诉我,五岁时,我竟然还会尿床!”
  “噗哧”笑出声来。
  “可是,所有的这些,都不妨碍我成为一个成功的经理人。”看我不以为然的神情,他挑了挑眉,“我没记错的话,你上次给我做的那篇专访,是成功人士系列之一吧!”
  “你想说什么?”
  他一径微笑:“从刚才和你一起下楼,一直走到这里,你只回了一次头,这说明,我们俩都一样,始终还是向前看的时间比较多。”
  忍不住笑道:“最近我身边的人,好像个个都变得喜欢打起哑谜来了。”
  他亦笑了笑:“谁让七襄你心窍九曲!”
  不再接话,静静的穿过花坛,走到一边的长椅边,我轻轻的坐了下来,顺手拍了拍右侧的位子:“陪我坐一会吧。”
  他却走到我左边坐了下来:“七襄,其实就算我坐这边,你还是能听见我的声音,为何要那么在意?”
  “一样米养百样人,你怎么能要求,每个人都像你那么洒脱?”
  他顿时敛了笑容:“你以为当日我和爸爸逃离这片土地,也是不在意的表现么?”
  神色大变,我腾的站起身:“过去的事,我不想再听!”
  “既然不想再听,为何还要再去想?”
  “我要怎么想,怎么做,是我自己的事,与你何干?”
  他抬眼看我:“你觉得要是阿姨看到你这样,会开心吗?”
  大为恼怒,狠命的瞪视着他:“乔柏舟!”
  他却依然顾自说道:“你若始终执着于对温行远的那次失败,那么,即便对方不是我,你也没办法放开怀抱!”
  掩面惨然:“你知道什么?”
  “如果你真的对我有埋怨,为何不干脆罚我一生都陪在你身边呢?”他将我的双手轻轻拉下,合在两掌间。
  他的手掌,和行远一般宽厚,可是,却因为经常打球的关系,粗糙了许多,掌心,密布许多手茧。行远,酷爱的运动,一直都只有足球而已。
  我将双手慢慢抽回,笑道:“最近参加的婚礼上,新人都会举手宣誓,‘无论富贵与贫穷,美丽或衰老,健康或疾病,都彼此深爱对方’,可是,真正做到的又有几个?”
  “可是,你又怎么能肯定,我们不能做到?”
  我坐回长椅,轻道:“你知道么,你妈妈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沈七襄,今生今世你注定孤苦一生’!”
  午夜梦回时,常常想起那张盛怒的脸庞,还有那尖锐的声音:“即使有一天我长埋地底了,也要笑着看你这一生都得不到幸福!”
  每每醒来,心悸不已。
  “你就真的这么在意我妈的话?”
  我摇头:“我只是想告诉你,很多事,你可以让它慢慢淡去,我却不行!”
  他深深看了我一眼,旋即低首沉吟。须臾,笑道:“那我们就不要再提了,免得再加深你的印象。”看我又要开口,他伸手作了个噤声的手势,“这几天难得有机会和你在一起,就静静的坐一会吧。”
  走了一下午,也有些累了,于是,我也不再出声,轻轻的靠在椅背上,闭目遐思。
  第一次跟他如此接近,身体的轻微移动,似乎就能碰触到彼此,可是,心,却异常的平静,平静的让体内的瞌睡虫也开始蠢蠢欲动。
  顿时起了乏意,于是,很自然的打了个哈欠。
  “我累了!”偏过头对他说道,“要不,都回去休息吧。”
  他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免费借你靠啊!”
  不觉莞尔,遂重又靠回椅背。
  良久,迷迷糊糊间,似乎真的进入了梦乡。
  有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不甚清晰,可是,依然听得清大意:七襄,或许,放下过去,你和他,也是可以得到幸福!
  
  醒来时,已经身在客厅,四周一片静谧。
  从沙发上坐起身,走进窗口,伸手按下壁灯的开关。
  适应了室内的光线之后,我轻轻的推开卧室的房门,昱文依然沉睡。站在床前凝视了片刻,悄悄的退了出来。
  重新走回到沙发边,却突然发现茶几上压着一张纸条:“七襄,你固执,我也坚持。你应该还记得吧,我能够在收购华业公司的案子中一战成名,靠的就是观察力和耐心!”
  忍不住叹了口气。
  外人看来,总觉最简单不过,只需往前垮一步,沈七襄,就可以得到幸福,可是,有谁会知道,若果真走出这一步,很有可能是我就此万劫不复。现如今,我已元气大伤,若再次受伤,实在没有信心能不能再次复原。
  有些事,不是你想做,就一定能做到的。小时候,梦想做飞天侠女;长大后,希望做无忧少女;或许老了后,还想重返青春。
  更何况,我的心结,没有人会明白!
  睡惯了那张大床,这小小的沙发实在太过拥挤,不断的翻身,才终于调整到一个略为舒服的姿势。
  很自然的,又想起彼时的情景,每次见过乔柏舟,我都会想起那一幕,那一幕让我后悔至今的情形。
  记忆中,和他母亲的每一次碰面,都是不太开心的,可是,却从未像那次那般剑拔弩张。
  母亲因病逝世后的那两个月,我的心情一直都无法平复下来,不仅仅是因为错失了和她最后的告别,真正让我悲凉的,是身边最后一位亲人也离我而去。
  在乔伯伯的坚持下,我从学校宿舍搬回乔家,而乔柏舟,很凑巧的住进学校宿舍,理由是为了准备那个让我耿耿于怀的全国物理竞赛。
  虽然还是要面对他母亲丁敏然的冷脸,可是,有乔伯伯的细心照顾,比之学校受到的排斥,已经算是幸福。
  那日,无意间听见丁敏然和朋友在打电话。
  “谁知道呢,照顾的无微不至,比当初对柏舟还要疼爱有加,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和谢正芳偷生的私生女?”
  忍不住扬声说了句:“这一点,请丁阿姨放心,如果我是乔伯伯的亲生女儿,他应该不会对我起邪念才对啊!”
  她登时脸色发白,放下话筒:“什么意思?”
  “上个周末,您不是和朋友去度假么?”我嫣然轻笑,“阿姨您难道忘了,七襄今年也有十八虚岁了!”
  年少气盛,压抑了太久的怨怼,让我在那天口不择言。所说的每一句话,句句刺在她的心口。
  “你们母女都一样,到死都改不了狐媚本性!”
  “那又怎样,这么多年,乔伯伯念念不忘的,始终只有我妈妈一个而已!”我对她轻笑,“试问丁阿姨,您可知道,乔伯伯最拿手的那道紫苏汤,是谁教的?这么多道菜,为何他会偏爱小黄鱼?阳台为什么总是要种上铃兰?……”
  “不许说了!”
  “你若是不信,可以去问问乔伯伯,是不是对我有所亏欠,是不是正在准备给我补偿呢?差点忘了,他那晚还对我说,从来就不曾喜欢过你丁敏然。”
  连日来看的连续剧,台词已经足够我演完全剧。
  “沈七襄,你……从今往后,每天睡觉之前,我都要祈求老天,保佑你这一生都得不到幸福!”
  看着她发青的面庞,我的心头,竟然滑过一种报复的快感:“我想乔文泰会支持到我50岁吧,当上乔家女主人,至少前半生我还是会幸福的吧!”
  会说那些话,实在是因为气不过她对我和母亲的不尊重,为压抑了大半年的怒火找一个发泄口,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那般强悍的丁敏然,竟然会选择在家开了煤气自杀。
  从学校赶去医院,看见一脸呆滞的乔伯伯和乔柏舟时,我禁不住浑身寒意,颤抖不已。我不杀伯仁,可是,究本逐源,罪魁祸首不是我,还会是谁?
  乔家大院,从此我再也不敢再踏进一步,在学校,也愈加的沉默寡言。
  尔后,毕业,我进了大学,他和乔伯伯远走他国。那段往事,也被我深埋在心底。
  若非遇上行远,只怕如今的沈七襄,早已为自己织完那个茧,是他,将我的心一点一点熨热温暖,一步一步将我从冰冷的世界拉了出来。
  “乔柏舟,你知不知道,是我,害死了你母亲,是因为我,她才会寻短求去!”试问,这样的沈七襄,这样一个害死他母亲的凶手,怎么可以若无其事的和他走在一起。
  轻呼了一声,从噩梦中惊醒,原来,不知不觉间,我竟又睡了过去。
  摸摸额头,满手的冷汗,眼角,轻轻滑落了一滴水珠。
  盘腿坐在沙发上,惶恐不安。
  耳边传来的声响,差点让我惊叫出声。
  “七襄,怎么了?”昱文突然从房间内走了出来。
  “没什么?”我摇了摇头,“做了个恶梦,把你吵醒了?”
  她看了一下时间,已经凌晨三点多,笑了笑:“我也睡了够久了。”
  我往边上挪了挪,腾出一个位子给她:“正好,我也睡醒了,反正明天是星期天,索性我们说说话吧,也很久没有聊天了!”
  她走近我身边,轻轻坐了下来。
  沉默了片刻后,她忽然笑道:“七襄,谢谢你!”
  “好端端的谢我做什么?”
  她又低头不语,许久,才又低声说道:“今天……早上,我收拾明璋的公事包,无意间,把他的钱包掉在地上……你知道的,我从来不会去翻他的这些东西,可是,看见我们俩的那张照片露了一个角出来,就忍不住拿出来,想把它摆正……”
  “昱文!”忍不住轻声的叫她。
  “结婚之后,我每天都以为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了,可是,他,竟然在我们俩的合照后,摆了另一张照片!”她已经开始哽咽,低头轻声的抽泣。
  “也许,是明璋他忘了拿出来而已!”
  “怎么可能,那么亲密的两人合照,而且,是放在皮夹的内层,叠的那么整齐,如果不是他放不下,如果不是他珍惜的东西,为何还要留到现在?”
  “那你有亲口问过他么?”见她摇头,我不禁劝道,“或许,只是你多心,你都没听他的解释,就一口认定,昱文……”
  “如果是别人,我一定会当面问他!可是,那个人……那个人……”昱文抬眼盯着我,“你让我怎么问出口!”
  莫明的,心慌起来:“那个人,她是谁?”
  “七襄,你知道么,我曾经怨过你,若不是因为你,我和明璋就不会认识路之行,他也不会移情别恋,我就还可以甜甜蜜蜜的享受爱情……”
  当头一棒,竟然,竟然会是之行!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是之行!
  “可是,我知道,那不是你的错,或许,也不是……之行的错!”昱文很困难的展着笑脸,“有时候觉得,爱情就像一个美丽的泡泡,我努力的维持它的绚丽,可是,到最后,只需要细细的一根刺,就可以让它消失的无影无踪。维持一段感情,是那么的困难,可是,要打碎一颗心,是如此轻而易举。”
  “你都还不曾问过他们,或许,只是一张普通的合照也不一定啊!”心乱如麻,脑海中,闪现过无数的说辞,“上次他们不是一起去拍过外景的么,也许,也许,就只是一张照片而已!”
  昱文一脸苦笑:“七襄,其实你心里,已经承认了我的想法,对不对?如果是之行,你我,一点胜算都不会有的。”
  无言以对,美丽的之行,动人的之行,无论何时,都是光艳灼人,永远都是男士注目的焦点,可是,那也是我认识了近八年的之行啊,叶明璋,她怎么会牵扯上他?怎么会?
  她怎么可以!


第十五章

  清晨六点,被门铃声吵醒。
  睁开惺忪的双眼,正见一旁的昱文也刚直起身,原来,竟都睡了过去。
  彼此眼神对视了两秒,忽然都有些尴尬,迅速的将目光偏移开去。
  借故起身:“我去开门!”
  门外,赫然站着有些憔悴的叶明璋。
  一时间,感慨良多。
  “我出去一下,你们好好谈一谈!”随手取了茶几上的钱包钥匙,我便匆匆出了门。
  走出小区的侧门时,才忽然想起,自己俨然还是蓬头垢面,不禁苦笑。伸手随意拨弄了一下头发,沿着路边慢慢走着。
  拂晓时分,昱文的话语不断回响耳边。
  ——七襄,和你无关,只不过是,我和他爱情的保鲜期不一样罢了。
  ——这个世界是怎么了?一面许下承诺,一面半真半假的玩着爱情游戏!我要求不算很高啊,只是求一个一心对自己的人,专一,对男人来说,真的就这么难么?
  ——七襄,是这个世界太混乱,还是我们已经落伍脱节?
  ……
  轻叹了声,抬首看了下已然明澈的天空,月下老儿,既然你有心成就美满姻缘,为何还要横生这么多的枝节?
  是不是一定要历经风雨,才能找到所谓的真爱?
  心念一转,忍不住跑去之行的店里。
  还未到开门时间,店门紧闭,玻璃橱窗内,摆满了之行四处游历时拍摄的照片,中间夹杂着几张她自己的照片,笑容灿烂,明媚动人。
  呆怔了许久,在唇齿间细细咀嚼着这两个字:之行……
  之行,之行,当年那个和我一同鄙薄电视剧中插足者的路之行:“有这等心机,用来闯荡天下,江山都可在手,何愁找不到好男人!”
  之行,当日你是那般厌恶所谓的第三者,又怎么会是你!
  直站的脚底有些发麻,才注意到周围,已经逐渐热闹起来。
  转过身,准备离开。
  身后,之行的声音适时的响起。
  “七襄,你怎么过来了?”她一脸兴奋,拉着我走到店门口,弯腰拉开卷闸门,“正想跟你说呢,昨天给你看的那些石头,全部被人买走了。”
  不由得奇道:“就是你带到我房间的那些石头?”
  她笑了笑:“是啊,被几对恋人买去,做为定情石之用。”
  不禁摇头笑叹。
  “有什么办法,感情的纽带越来越脆弱,于是,愈加的看重这些所谓的维系浪漫的东西,至少,它们,到底还是能看得见的物体。”她轻声笑道,“所以,玫瑰花愈来愈泛滥。”
  “之行,你和叶明璋……”几次想开口询问,却始终问不出声。
  她却突然转头问我:“对了,昱文……她怎么样了?”
  呆了一下,我凝神看她,但见她一脸从容,丝毫没有异常,不由得犹豫起来,将已经涌上喉口的话语咽了回去。
  “没什么事,只是夫妻之间闹了一点小别扭。之行,我忽然想起来,还有点事情,先走了!”急匆匆的欲要离开小店:沈七襄,你这是想做什么,这件事,和之行又有什么关系?
  “七襄!”她忽然叫住我,“想问什么,尽管开口吧。”
  登时愣住。
  她浅浅一笑:“你来,不是有问题要问我的么?”
  嗫嚅以对。
  她忽然笑出声来:“七襄,对我,还需要这样么?”
  深吸了口气:“昨晚我是在酒吧里找到昱文的,她告诉我,在明璋的钱包里,看到一张你们两个的照片……”
  “照片?”她蛾眉轻挑,“我跟叶明璋的?”她轻声笑了笑,“七襄,你该去问叶明璋才对啊!”
  见我沉默不语,她笑道:“你和她是不是都认定,他叶明璋抵挡不了我的诱惑,谁让路之行过往情史如此的丰富……”
  “之行!”出声拦住她的话语。
  “你去告诉何昱文,叶明璋,对我路之行而言,还不够吸引力!”
  忍不住轻道:“之行,对不起!”
  “七襄,和你无关,干吗要说这三个字!”她依然微笑,“清官都难断家务事,何昱文他们夫妻的事情,你不要去涉入太深!”
  终于放下一颗心来,抬首对她笑笑:“还好是你,换作别人,一定骂死我!”
  她嫣然轻笑:“谁让你朋友那么少,要是我再跟你翻脸,你岂不是太过悲惨!”
  撇了撇嘴:“今天我理亏,不与你计较!”
  她忽然沉默下来,须臾,看向一旁的日历:“七襄,今天几号?”
  “29号,怎么了?”
  “七襄,赶紧嫁人吧!”她笑道,“这样,我还来得及给你当伴娘!”
  忍俊不禁:“我还等着给你做伴娘呢,怎么好意思比你早出嫁啊!”
  她翻着手中的那本日历:“从春节到现在,我在这个城市的时间,加起来都不超过十天,要是一不小心又错过你的婚礼怎么办?”
  身为摄影师,又酷爱四处游荡,之行出现在这间小店的几率,逐年减少。
  “你敢?”故作怒容,“就让你提着人头来见我!”
  “这么暴力,当心真的嫁不出去!”
  “大不了,到时我去你的婚礼上随便去拉一个,能参加路大小姐的婚礼,想来品质不会很差才对!”
  相视而笑。
  
  闲聊许久,看到客人陆续进门,我便笑着和她道别,回到小区时,心情已与之前大为不同。
  打开房门,只看见昱文一人,已不见了明璋的身影。
  不禁有些讶异:“昱文?”
  “明璋他们电视台今天有采访任务!”昱文站起身,笑道,“七襄,你刚才出门,忘了洗脸刷牙了吧!”
  莞尔:“怎么样?是你多心了吧?”
  她叹了口气:“是你说的,夫妻之道,贵乎信任,嫁都嫁给他了,也只能选择相信自己的丈夫了。”
  我笑:“我刚才去问过之行了,他们两个,根本就没有什么。你也知道,之行她向来随性,特别是对待工作上的伙伴,有时候根本就会忘了性别差异!”
  她笑了笑:“我都没脸去见之行了,闹出这么大一个误会!”
  促狎道:“怎么,你也没洗脸么?”
  她走近了推我一把:“赶紧去洗脸吧,我也要回家去了,今天天气这么好,得赶紧把被子拆了洗一洗!”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不由得感喟,结了婚的女子,是不是都是这般记挂家中的柴米油盐?
  
  洗漱完毕,从冰箱里拿了片面包,啃了几口,又倒了杯牛奶,喝了两口,淡而无味。早餐,始终还是豆浆油条、清粥小菜吃的过瘾。
  “七襄!”听到对面有人叫我,站起身,走到阳台。
  “早饭吃了没有?”乔柏舟倚在栏杆边,笑着问我。
  我扬了扬手中的那片面包:“快吃完了!”
  “我煮了小米粥,要不要过来吃?”
  犹豫了片刻,依然挡不住腹内的馋虫,我拿了钥匙,急忙走下楼梯:乔柏舟虽然厨艺不精,也很少下厨,但他独门秘制的小米粥,入口糯软,清香扑鼻,是市面上那些清粥难以比肩的美味。
  连着喝了两大碗,暗自庆幸刚才没有在街口吃了早餐回来。
  照例,向他询问烧制的秘诀。
  他将双手放置脑后,往椅背上了靠了靠:“温开水浸泡四个小时,再用文火煮八个小时!”
  “这样就可以了?”
  “你还真的相信啊!”他笑道,“说好了,是独门秘方,自然不能外泄啦!”
  见我不语,他伸手将碗筷收到自己面前,起身走进厨房:“不过,要是你想喝,我随时都很乐意为你煮上一大锅!”
  鬼使神差的,竟回了一句:“要是高寿的话,我还可以活个五六十年呢,你能坚持这么久么?”
  他微挑了下眉,一脸微笑:“你自己也说,人生还有五六十年,为什么要这么执着过往的二三十年呢?”
  心中一动,连忙岔开话题:“这煮粥的方法,是……谁教你的?”
  他呆怔了下,旋即笑道:“除了我老妈,还有谁能逼我进厨房呢!”
  神色大变,我连忙低头走到水池边:“碗筷我来洗吧!”
  他依然毫不在意,径自说着:“我对这方面向来没有天赋,只学会怎么煮粥,不像老爸,很快就能熬得一手好汤!”
  手上一滑,那个天蓝色的釉碟顿时摔落,顷刻间,四分五裂。
  不禁低头喃喃:“对不起!”
  他笑:“怎么说的这么郑重,是我一直唠叨,分散了你的注意力才对!”
  长长的吸了口气,抬起头,盯着他:“乔柏舟,你妈妈她……”
  他笑着拦过话头:“都说了,和你无关,别摆出这么一副欠了我五百万的表情好不好?”
  凝看了他许久,最终,还是将话语咽了回去,转侧回身,重新拧开水龙头。
  他也不再说话,静静的站在一旁,将我手中洗净的碗筷一一放进消毒碗柜中。
  “七襄!”擦手之时,他忽然轻声叫我,“你朋友她……”
  “没事了!”将手巾挂回原位,我应了声,“我要回去了,谢谢你的早餐!”
  “她的家务事,你别去太过关心!”
  回头问他:“什么意思?”
  “君子之交淡如水,太昵而狎,狎则疏,你和她,毕竟除了朋友之外,还是同事,七襄,别让她到最后都无法面对你!” 他忽然自嘲了声,“好像跟你相处久了,也变得粘乎起来!”
  想起之前之行也是相同的话语,忍不住回了句:“除了分享开心之外,朋友,不是应该共担忧愁的么?”
  他笑了笑:“七襄,似乎感情的世界,你永远在拒绝长大!”
  有些恼了:“乔柏舟,你别太过分!”
  他却无视我的愤然,笑着说道:“都不知道你这种个性是好还是坏,自己怕受伤害,也见不得别人受伤,永远都想追求纯粹的情感……”
  “够了,我不想听人说教!”
  大门突然被推开,乔文泰笑着走了进来:“在说什么?在楼梯口就听到你们两个人的声音。”
  “没什么!”我笑道,“我正准备要走呢!”
  “不多坐一会?”他笑了笑,“看到乔伯伯就想走啦?”
  乔柏舟接过话茬:“爸,不是说去喝早茶么,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都说是喝早茶啦,看看现在,都快九点了,还早啊!”
  看了下时间,果真已经八点三刻,连忙起身告辞。
  “七襄,下周六有没有时间?”乔柏舟突然出声问我。
  “什么事?”
  “我和几个朋友约好了玩场三人篮球赛,正好少一个人,你大学时不是校篮球队的嘛,对付我们这些业余选手,应该不成问题吧!”
  连连摇手:“我已经很久都没玩过篮球了!”
  “底子总应该在的吧!”他挥挥手,“就这么说定了,周六早上七点,我会去叫你起床的!”
  看着他快步走进书房,我不禁愣在当场,许久,才回过神来,转身走出客厅。
  
  周一,一进办公室,就看见昱文坐在电脑前,习惯性的出声叫她:“昱文!”
  她回头,对着我笑了笑:“来了?”
  本想开口问她和明璋的事情,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放弃了,于是,只笑着点了点头。
  看她又转身埋首工作,我也走到办公桌前,打开电脑,开始浏览各大网站的文娱新闻,看了不到五分钟,右手边的电话忽然响起。
  “请问沈七襄在么?”
  “我就是!”
  那边登时传来笑声:“我是靳方叙!”
  微怔了下,忽然想起上周他送给自己的那束鲜花,禁不住有些窘意。
  “我后天回来,上次你说很喜欢北京的桂花陈酒么,我给你带了几瓶……”
  不由得奇道:“不是说要在北京呆半个多月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公司派了同事过来,而且,办事处也弄得差不多了,所以呢,我就没有必要一直坐镇京城了。”他笑道,“我打电话过来,是想问问你,有没有特别喜欢的北京特产?”
  连忙摇头:“没有了,谢谢你啊!”
  他忽然沉默了片刻,继而又笑道:“七襄,我回来后,你不会避而不见吧?”
  大为尴尬:“怎么会呢?”
  “那就好!”他的语气顿时轻松了不少,“那我回来再跟你联络!”
  放下话筒,有些失神。直到老编在身后咳嗽了声,才反应过来。
  “怎么了,小沈,连你也学会偷懒了?”
  讪笑以对:“我哪敢啊!”
  午间吃饭间隙,小许忽然拉住我:“沈姐,你听说了么,这两天社里人事可能又会有大变动!”
  笑着答道:“总之,不要精简裁员就成!”
  “沈姐,你可别漫不经心,这可是跟你的升职有很大关系哦!”
  “又要散布什么小道消息了?”不禁摇头,这些小姑娘啊!
  “沈姐,你又冤枉我,我什么时候沦为菜市场的三姑六婆了?”她四处望了望,压低了嗓门,“听说,是有人向社长诉苦喊冤去了呢!”
  “或许,社长大人会给我们这些小喽啰加薪也不一定啊!”
  “也有可能哦!”她登时兴奋起来,转过身,立马又泄了气,“以他一贯的吝啬本色,估计是很难咯!”
  “好啊,你敢说社长大人的坏话,不怕我一会去打小报告?”
  她亦故作可怜状:“沈姐,求求你了,就饶了我这一回吧,小的下次再也不敢了!”
  不禁失笑。
  看着她一脸轻松的离开,暗自羡慕:为什么我就做不到这么无忧无虑,没心没肺呢?
  
  两日后,正在给手头的稿子润色,老编忽然把我叫进办公室:“小沈啊,杂志社最近准备进行改版,原先你负责的版面,将会全部调整到副刊,另外,从明天起,我们这个办公室,将又会增加一名同事,由你跟他一起负责财经版面!”见我沉默,他笑了笑,“李铭,你也认识的!”
  李铭?原先《财经周刊》的副总编辑!
  登时明白!
  “也别太灰心,你还这么年轻,有的是机会!”老编低声安慰我道。
  我苦笑了笑:“主编,谢谢您,我没事!”
  走出门之前,他忽然叫住我:“小沈,听老编一句话,工作上,还是要公私分明,别太感情用事了!”
  心中一颤,我伸手拉开门,轻轻走了出去。
  门外,每个人都在埋头工作,没有一个人,围上前来询问。
  许久,小许才凑上来,悄声问我:“沈姐,老编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我笑道:“有个好消息,也有个坏消息,你想听哪个?”
  她盯了我半天:“还是先听好消息吧!”
  “好消息就是,没有人会被踢走!”
  “这也算啊?”她“唉”了一声:“那坏消息呢?”
  “坏消息就是……”看着周围陡然增加的脑袋,我故意拉长了语音,“从此,大家都要受李铭的直接管辖了!”
  “李铭?《财经周刊》的‘铁面判官’,惨了惨了,他毙稿子那叫一个心狠手辣啊!”众人顿时个个换上一张苦瓜脸。
  “沈姐,到时您可要罩着我啊!”一旁的小周拉住我,娇声说道。
  “嘿嘿,我自己都泥菩萨过河呢!”我笑着指了指总编室,“你们啊,还是直接找老编比较有效!”
  “找老编,那我情愿改十遍稿子呢!”
  几个人,一面哭丧着脸,一面怏怏的回到座位。
  我笑着摇了摇头,推开椅子,往茶水间走去。
  门口,正遇见采访回来的昱文,我下意识的一愣,脑袋旋即一片空白,竟然说不出一句话。
  “七襄,怎么了?”
  听到她关切的询问,我才回过神,连忙微笑:“没事,采访顺利么?”
  “还不就那样!”她笑了笑,“我先去写稿了!”
  应了一声,我也继续往前走。
  倒开水时,不小心,被溢出的热水烫了下食指,我不禁轻呼了声,连忙放到一旁的水龙头下冲洗,可是,还是出现了一个粉红的浅印,轻轻一按,竟有些轻微的疼痛。
  莫明的,想起那日乔柏舟的话语:“七襄,你太过依赖感情,对家人,对爱人,对朋友,你总是想要去寻找自己可以依靠的东西,一旦受伤,又拼命排斥新的情感……你那么害怕更迭,害怕失败……若是那么看重结果的话,人生,也不过就是死亡这两个字,又何必来尘世间走这一遭呢?”
  站在饮水机前,呆怔许久许久,最后,忍不住轻叹了一声。
  

第十六章

  回到办公室,看着昱文的侧脸,忽然想起彼时,两个年少女孩恣意的笑脸:“我们,会做一辈子的好朋友吧!”
  不禁侧然。
  昱文,真的是你么?如果你真的对我有怨言,为何不当面对我言说?
  正恍惚时,她忽然转过头,看见我,微微笑了笑。
  我却迅速偏过头,下意识的举动,竟又是心虚。忍不住在心底“哈”了一声,沈七襄,到底还是没有出息的。
  “七襄?”昱文突然走到我身边,“怎么了,脸色这么差,是不是不舒服了?”
  我抬首盯着她,眼神中一如既往的关切,不禁惭愧:说什么情比金坚,旁人的几句话,就足以让我心底波澜起伏!
  摇了摇头:“没事,可能看稿子看的有些累了!”
  她安慰了两句,才放心回转。
  “昱文!”忍不住开口叫她。
  “什么事?”
  只是微笑;“谢谢你啊!”
  她亦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客气了?”
  将头埋入面前的那堆稿纸内,百感交集,再也回不去过往的坦诚岁月了,有些话,已然只能藏在心底!
  
  下班时间,同事们陆续离开,昱文也赶着回去淘米洗菜,我一个人坐在办公桌前,看着窗外的夕阳,渐渐倾斜,云霞,慢慢的散开,慢慢的暗淡,最后,统统沉入无边的夜色。
  街上,传来尖锐的救护车的鸣笛声,声音煞是凄厉,更衬得办公室内的寂寥。
  满心的凄惶。
  从未像此刻这般渴望找到一个肩膀倚靠,从此,两耳不闻窗外事,满心欢喜洗手作羹汤。
  可是,这个念头,也只是在脑海中一闪而过,终究还是要回到现实中来:很多事情,我都选择将就,惟有感情一事,始终做不到这一点!
  关了电脑,站起身,拿了包,大步走出房间。
  一楼大厅,早已灯火明亮,玻璃门外,依然是熙熙攘攘的车流人流。
  忽然想起一句话,“希望在人间”,不由得莞尔。
  推开玻璃门,慢慢走下台阶。
  “七襄!”有人在右侧大声的叫我的名字。
  转头,是靳方叙和煦的笑脸。
  忍不住呆了呆。
  “什么时候回来的?”愣了一霎,继而迎上前去。
  “下午的飞机!”他笑道,“吃饭了吗?”
  摇了摇头。
  他登时愉悦:“我也正好没吃晚饭,刚好走到这里,就想着来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遇到你!”
  “这样吧,我请你去‘雅风堂’吃松仁桂鱼吧!”我笑着接道,“就当作为你接风!”
  “还是我请你吧!”
  我摇首笑道:“别又给我搬出什么家传之类的理论,该我请你的!”
  他亦不再争辩,欣然应允:“好!”
  饭至中席,他忽然轻轻握住我的手。
  “突”的一声,心跳漏了一拍,我抬首,望见的,是他澄澈的双眸。
  那是一双很宽厚,也很温暖的手掌,与它们的主人一般,让人安适。
  我没有当即抽出,只是静静的看着他。
  须臾,他将手收回,自嘲道:“七襄,我是不是真是这般无趣?”
  我连忙摇头:“是我无趣才对!”
  “七襄,能否告诉我,是不是因为你已经有了心上人?”沉默了许久,他又出声问道。
  “不是这样的!”我轻声回道,“只是没有这份心情!”
  他忽然低声问道:“一次的失败,难道就让你对所有的感情彻底失去了信心了么?”
  忍不住神色大变:“探究别人隐私,似乎不是一个礼貌绅士该有的行为吧?”
  他亦神情凝然,看着我:“我本无意揭人伤疤,可是,像你这样,任毒瘤一直掩藏在表面之下,会有痊愈的一天么?”
  心中一凛,我低头加了一大块酥炸排骨,放入嘴中。
  “咯嘣”一声,似乎听到牙齿碎裂的声音,一股酸涩疼痛的感觉,从牙床一直传到心底。
  借着擦拭嘴角的机会,悄悄的将口中的牙齿碎屑吐在纸巾上。
  竟然会忘记去医院将那颗牙齿补上!忍不住伸手轻抚面颊,疼痛的感觉愈加的清晰起来。
  “为什么是我?”
  “我表嫂应该也对你说过吧,以前我一直自视甚高,所以,错过很多好女孩!”他微笑道,“虽然我从未对此有过遗憾,可是,错过你,我想很多年后,我依然会后悔!”
  大感无奈:“比我优秀的女子,满街都是,何苦!”
  他笑笑:“找另一半,不是找最好的那一个,而是要找最对的那个!”
  “我不会是那个最对的人!”
  “那我就等到你找到和你最对的人的那一天!”他笑,“到时,我会放弃!”
  齿间的疼痛,已让我食之无味,听到这一席话,更是如坐针毡。
  匆匆将碗中的饭粒吞入腹内,我便将筷子轻轻放下。
  “我送你回去吧!”他看了我一眼,也放下手中的碗筷。
  “不用了!”
  他忽然笑了一下:“七襄,你好像很怕欠人人情!”
  “是!”如实以告,“因为我怕到时候没办法一一回报!”
  他叹了口气:“我若是没有说刚才那些话,你应该就不会拒绝了,对不对?”
  沉默以对。
  “走吧,我还是坚持送你!”他举高了双手,“只是尽朋友之责而已!”
  到了小区门口,他将车后的一个大盒子拿了出来:“上次在电话里跟你说的,给你带的一些北京特产!”见我没有立即伸手,他便将整个盒子塞了过来,“可不许说不要!”
  不禁失笑:“谢谢!”
  “家里有止痛药么?”
  登时愣住,很是诧异的看了他一眼,随即点了点头。
  “那赶紧吃两颗吧,明天,别忘记去医院的牙科报到!”看着我愈加讶然的表情,他笑道,“吃饭时那么痛苦的表情,你不要告诉我是因为旁边坐的人是我吧!”
  忍俊不禁,笑着和他道别。
  “七襄!”他叫住我,“周末有没有时间?”
  周末?脑海中忽然想起前几日乔柏舟对我提起的篮球赛,下意识的摇了摇头:“我可能会有事情!”
  他沉吟了片刻,随即笑道:“到时我再找你吧!”
  看着逐渐远去的车子,习惯性的叹了口气:要是让朋友们知道,只怕又要指责我“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待听到自己的叹息声,又不禁失笑:也不过芳龄26,怎么和小老太一般?
  转身,正对上乔柏舟明亮的双眸。
  “你好像忘了,前几天答应爸爸今天上来吃饭的!”他将双手插进西裤的口袋中,静静的看着我。
  错愕不已,我竟然忘了这件事!
  “看来靳方叙对你颇有影响力啊!”说完这句话,他便转过头,往前走去。
  只得紧跟在他身后。
  走到九号楼时,他忽然停了脚步:“站在这里,等我一下!”说罢,快步走上楼梯。
  一分钟后,他又出现我面前,丢过来一小包东西:“明天,我陪你去医院!”
  打开了一看,一包清火片,一瓶止痛药,还有一袋牙周宁片。
  看着早已无人的台阶,心头,满是温暖和感动。
  谁说我不幸福!
  已经不能再奢求太多!
  
  回到家,倒了杯水,每包药倒了几粒在手中,俨然满满一把。
  凉开水渗过齿缝时,一阵酸麻,继而是隐隐的疼痛,不是那种痛彻心扉,却依然让我坐立难安。
  捂着腮帮,不断的抽气,以奢求能减轻点痛楚。目光扫过门板时,忍不住在心底胡思乱想:要是此刻有人能上门救我于病痛,以身相许也心甘!脑海中也应景的出现方才连续剧中的那一幕,白衣侠士冲破重重包围,救出柔弱小女子,何等的潇洒!
  想罢,不由得轻笑了声。
  笑声未落,门铃竟然响起。
  心中一动,站起身问道:“谁呀!”
  “沈小姐么,我是物业公司的,下个季度的物管费,麻烦您这两天有时间来交一下!”门外站着的,是笑容可掬的物管人员林伯。
  一直忍到他离开,这才走进盥洗室,放声大笑:屠龙英雄,白马王子,到底只是童话而已。
  笑完之后,牙痛竟然也随之消失了。有些不信似的隔着面庞揉了揉牙床,真的已经没有酸痛的感觉,不禁莞尔。
  
  翌日,还在熟睡中,乔柏舟已经站在对面的阳台大声叫着我的名字。
  噔的从床上跳起身,掀开窗帘,对着他挥了挥手:天知道,为什么惊天动地的闹铃阵都吵不醒的我,偏偏他在对面喊上两声,立马就能挥别周公!
  十分钟后,走下楼,看见他已经站在对面的台阶上,便走了过去:“你不用送我去医院了,牙齿已经不疼了!”
  他却不理会我的话语,只是慢慢走下楼梯,继而轻声问了句:“准备去哪里吃早饭?”
  下意识的回道:“今天起的这么早,应该可以吃到街口的葱花饼了吧!”忽然想起,已经一个多月没有吃过那一家的葱花饼了。
  “走吧!”说完,他就先行抬脚往前走去。
  亦步亦趋的跟在身后,走了几步后,忽然有些鄙视自己,怎么感觉有些像大户人家的丫鬟似的,少爷一声令下,我就得必恭必敬的跟着?
  “怎么了?”他忽然停了下来,回头看我。
  连忙摇头:“没事!”
  一路走到小吃店,正要开口,他已经要了两碗豆腐脑,一块葱花油饼,一个菠萝面包。
  坐定后,我刚将那个盛着油饼的盘子端到面前,他已经伸手将饼拿了过去:“面包才是给你的!”
  不由得气结,压低了嗓门怒道:“乔柏舟,别太过分!”这家店,每每八点一过,差不多就要结束早点,好不容易终于有机会可以再吃到最爱的油炸食品,怎么可以错过!
  “想吃,那就等你补好牙再说!”他看了我一眼,“快吃吧,豆腐脑太凉,可就不好吃了!”
  “一颗牙齿而已,有必要这么大惊小怪嘛!”颇有些忿忿不平。
  “民以食为天,忘啦?”他笑道,“吃饭的家伙都残缺不全的,还怎么做别的事情?”
  哀叹了一声,认命的低头舀起一勺豆腐脑,狠狠的咬了一口面包。
  
  到了医院,挂号处又是长长的队伍,随口问了一句,竟然一大半都是去牙科的。
  食品越来越精细丰富的同时,没想到,世人的牙齿却愈加的不济!
  排了将近半个小时,总算挂完号,到了牙科,又是人头攒动,不禁暗暗叫苦。
  “干脆我下午再过来好了!”
  一旁一位老先生笑道:“下午啊,说不定人更多呢!”
  没奈何,只得打了个电话去办公室,跟老编请了个假。
  看完牙,已经将近十点,这才反应过来,转头问他:“你今天不用上班么?”
  “马上就去了!”他细细端详我的右颊,“这回总算解决了你的一大心病了吧!”
  我笑了笑:“不过是一颗牙齿而已!”
  他只是微笑。
  迎面走过一对年轻的夫妇,丈夫温柔的扶着已然怀有身孕的妻子,一面轻声的喊着:“小心一点!”
  悠然神往!
  忍不住抬头看了看他,见他亦是一脸笑意,笑容中颇有些意味深长。
  “忽然想起一句话!”他忽然侧身,大声说道,“希望在人间!”
  心下微动,我避开他的眼神,转而看向另一边。远远的,依稀看见乔伯伯的身影,大为诧异:“我好像看见你爸爸了!”
  他抬眼看了一下:“眼花了吧,我爸他和朋友去喝早茶了,怎么可能来医院!”
  再往那边看时,已经不见了刚才的那个身影,或许,真的是我看花眼了吧。
  
  回到办公室,已经是午餐时间,很意外的,没有听到往日的喧闹,竟是一片寂静。
  满心疑惑的走进,却看见新来的副总编正盯着我。
  “李总编,欢迎你!”
  “谢谢!”他应了一句后,随即问我:“沈七襄,上午去干什么了,怎么半天都不见你的人影?”
  赶紧答道:“我去医院看牙了!”
  “那怎么不事先说一声呢?”
  嗫嚅了一下,我还是忍不住说了声:“我跟主编请过假了!”
  他登时愣了愣。
  门外,同事们的声音逐渐接近,他也转过身,往自己的办公室走去,走了几步后,又回过头:“一会补张请假条上来!”
  这一回,轮到我呆怔当场。
  “沈姐!”身后,小许轻拍了我一下,“上午你去哪里了,错过李总编的加冕仪式,真是可惜了!”
  “小许,别胡说!”一旁的小周小声的提醒她。
  我笑了笑,问她们二人;“你们今天怎么有这个闲情逸致,肯去饭堂吃饭了?”
  “什么呀!”小许偷偷瞄了一眼李铭的办公室,悄声说道,“还不是咱们的李大总编,说什么,办公的场所,除了工作以外,其他事情,一律排除在外!”
  难怪刚才这么安静,我忍不住笑道:“他说得也有道理啊!”
  “也就沈姐你这么说了!”她叹了口气,“你不知道,刚才我都怀疑站在自己面前的,根本就不是堂堂七尺男儿,活脱脱一个马列主义老太太嘛!”
  小周忽然咳嗽了一声,我侧身一看,李铭正打开门:“沈七襄,进来一下!”
  “沈姐,小心哦!”两人同时在我身后轻声说道。
  不由得摇头失笑。
  “明天南京有个有关电子商务的经济论坛,我想让你和编辑二部的丁菲一起去做一下采访!”看我有些犹豫,他挑了挑眉,“怎么,有问题么?要是你不想去的话,我让……”
  “我去!”
  “那好,你先出去吧,顺便把这两份稿子改一改!”
  走到门口,他忽然叫住我:“对我的作法,你可能会有些不认可吧?”
  忍不住回头。
  “来之前,社长就跟我说过一些情况,老编也事先跟我透露了一点风声,这个位置,原本应该是你坐的吧?”
  心中一凛,我登时正了正神色:“同行这么久,我想你也应该了解我的为人……”
  他伸手拦住我的话语,笑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告诉你,我无意抢你位子,也不会因此而给你穿小鞋!”
  我亦笑:“我从未这么想过!”
  “那就好!”他笑了笑,“老编说要我们两个好好合作!”
  “我会的!”
  “可能你们都会觉得我有些古板守旧,不过,这是我一贯坚持的风格,所以,希望你能理解并加以配合!”
  “一定!”
  他站起身,伸出右手:“那……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我亦伸手,握住他:“好!”忽然冒出一个念头,有些话,或许应该坦诚的说出来!
  走出副总编室,小许她们又偷偷围了上来:“沈姐,怎么样?”
  我盈然轻笑:“分配工作咯!”
  “只是这样?”
  “你们还想怎么样?”我笑道,“李铭虽然有些固执,不过,也不像你们想象的那般小气!”
  “沈姐!”小许轻呼了声,“你不会被他洗脑了吧?”
  顿时莞尔:“总之,他现在已经是我们的头,为了咱们的口袋着想,也要好好努力啊!”
  说完这句话,几个人,便随之散开,各自回到办公桌前。
  我亦低头打开电脑,核对手中的那几份稿件。
  
  下班回到家,看见对面没有一丝动静,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终于,阳台的那扇纱门打开,走出的却是乔伯伯。
  “小襄啊,吃了饭没有?”
  点了点头:“已经和同事一起吃了!”
  “哦!”他笑了笑,“柏舟他出差去了,他让我跟你说一声,礼拜六你先去他们公司,他九点之前会赶回来!”
  呐呐的应了一声。
  目送乔伯伯走回房间,我不禁轻叹了声,心底的那种空荡,到底是松了一口气,还是若有所失?
  

第十七章

  原定只有半天的采访,却因为研讨会的延期,一直拖到第二天。
  从会议室走出来时,已经是周六的早上十点。
  随行的丁菲见我一直心神不宁,忍不住问了句:“七襄,是不是一会还有事?”
  我轻吁了口气:“原本答应了朋友,今天早上一起打篮球的!”
  “那……不是赶不及了?”她看了一眼时间,“你还是赶紧给人家打个电话吧!”
  连忙拿出手机,看到屏幕后,才恍然想起,前些日子新换了张SIM卡,许多号码还未来得及重新存上,当即停了手:在这一刻,才发觉,我非但记不起他的手机号码,公司办公室电话号码,连他和乔伯伯住处的电话也记不完全!
  
  回程的路上,淅淅沥沥的下着小雨,心情,也像这润湿的景物,粘稠凝滞。
  经过一家小店,门口很大的一块标牌,上面凌乱的写着几个大字“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不禁有些恍惚。
  身边的丁菲亦是唏嘘不已。
  忍不住出声问道:“丁姐,怎么了?”
  她笑了笑:“忽然想起很早以前看的一篇爱情小说,题目就叫《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
  我亦笑道:“那篇文章,我好像也看过,记得结局好像还挺圆满的!”
  她忽然轻叹了一声:“小说剧本中的错过,总会有下一次的邂逅;为什么现实生活中的擦肩而过,却要真正的相会无期呢?”
  莫明的,有些酸涩,年逾三十,却依然独身的丁姐,她的爱情往事,想来,也是一段不堪回首的记忆。
  转个侧,往车窗外望去。
  不知何时,雨已经停了下来,阳光,也逐渐破云而出。远远的,竟然出现一道七色彩虹。
  “七襄,在想什么?”
  我指着渐渐明亮的天宇,笑道:“觉得上天也蛮可爱的,总是时不时的给世人一些光明的东西!”
  她亦盈盈微笑:“所以说呢,生命还是值得珍惜!”说完,她忽然张开了手臂,“好了,天气转晴,我们,也该换种心情了。下个月的群星演唱会,你能不能跟老编说一声,让我跟着你一起去采访!”
  “怎么,有你喜欢的明星么?”
  听她说出的那个名字,大为诧异:“丁姐,我没记错的话,他还是个小毛孩呢,二十都没出头的大男孩,你怎么会喜欢这一型的?”
  她轻声笑道:“怎么,老女人就一定要喜欢沧桑男子么?他的青春,对我来说,只这一点就已经无敌!”
  不禁莞尔:“如果到时娱乐版面还是我负责的话,我一定带你去演唱会的后台!”
  
  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车站。
  月台上,人头攒动,相聚和离别,悲欢离合,都在同一舞台上演。
  出了检票口,和丁菲相互道别,我便往另一边走去。
  走下长长的台阶,我正准备伸手去出租车。
  远处,有人高声喊着我的名字:“七襄,七襄……”
  看到大步跑向自己的靳方叙,不禁有些愕然,怎么这么巧?
  “这么巧?”他微喘着气,“刚采访回来?”
  “你怎么知道我是去采访?”
  “哦!本来周末朋友有个聚会,想找你一起参加的,打你手机没打通,就给你们杂志社打了个电话,你同事告诉我的!”
  我低头看了下手机,笑道:“可能是信号不好吧!”用了这么多年,看来真的该换个新的了。
  他笑了笑,“不过,幸好也没找到你,不然,今天我就要食言了!”
  我正要开口,一中年女子也快步走了过来:“小叙,走这么快做什么,想把老妈丢在车站啊?”看见我,她看了一眼靳方叙,随即站在一旁,细细的打量我。
  “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我妈妈!”他笑着指了指来人,又向她介绍,“妈,这位是我朋友,沈七襄!”
  她登时和颜悦色:“沈小姐,你好啊!”
  连忙笑着接道:“阿姨,叫我七襄好了!”
  “我妈她中午突然打电话过来,说下午四点就到车站,要我过来接车!”他笑道,“差点没把吓了一跳!”
  “要是事先跟他商量,这小子肯定又会推三阻四,不让我过来!”靳母亦笑,“所以啊,还是突然袭击最为有效!”
  “七襄,一会准备去哪里,我送你一程吧!”
  “不用了!”赶紧推辞,“就是回家,我坐出租车回去就行了!”
  “反正小叙开了车来,你就让他送你吧!”靳母笑着拿过我手上的行李,递给一旁的靳方叙,“对了,七襄你吃了晚饭没有?”
  “还没……”
  “那正好,跟阿姨一块吃吧,吃完饭,我再让小叙送你回去!”
  “阿姨,不用麻烦了!”
  “不麻烦,反正就我们娘儿俩吃饭,也没什么意思,多个人一起吃,可以热闹一点啊!”不由分说的,她就拉着我一同往停车场走去。
  
  这顿饭,吃得颇为惬意,靳母为人风趣,而且,坐在她身边,让我有种母亲在自己身边的温暖感觉。
  吃完饭,又推辞了许久,最终,还是拗不过她的坚持。
  “反正也绕不了多少路!”她笑道,“要我看着一个女孩子在自己面前单独回家,这可不行!”
  忽然想起彼时靳方叙送我回家时的说辞,忍不住看了左侧的他一眼,正见他亦笑着看向我,登时莞尔。
  到了小区门口,我看着依然兴致颇高的靳母,轻声说道:“阿姨,要不您去我那坐一下吧?”
  “不啦!”她摆了摆手,“看你都有两个黑眼圈了,阿姨怎么能这么不知趣的去打扰呢,回到房间,就赶紧好好休息,别把身子累坏了!”
  心底,一阵暖意:“谢谢阿姨,那我进去了!”
  “等等!”她喊住靳方叙,“你把七襄的行李拿进去吧!”
  走在小区的小路上,他忽然笑着问道:“我妈她很烦人吧?”
  “不会啊,我觉得阿姨她很亲切呢!”
  他笑了笑:“那我就放心了!”
  “啊?”有些疑惑的看着他。
  “到了!”他将行李递还给我,“我就不上去了,你好好休息吧!”
  “谢谢你啊!”
  他忽然行了个绅士礼:“我的荣幸!”
  不由得失笑。
  
  进了房门之后,只觉疲惫不堪,把行李往地上一丢,我就直接走进卧室,将整个身子抛向床铺,从未这般疲倦,与三年前的旺盛精力相比,现如今的沈七襄,哪里还有半分“铁娘子”的风采?
  青春,已经随着年华渐渐老去!
  躺了两分钟后,忍不住直起身,掀开窗帘的一角,正看见对面阳台上站着的他。
  登时从床上坐了起来,犹豫了一下,还是站起身,走到阳台。
  “回来了?”看见我,他笑着问了句。
  “嗯!”见他一脸平静,忍不住出声问道,“篮球赛……怎么样了?”
  “替补太过惨不忍睹!”他笑着摊了下手,“幸好附近有个网球场,所以,还算尽兴!”
  “是吗!”
  沉默了片刻,他忽然轻声问道:“刚才……是靳方叙送你回来的?”
  “我们……是碰巧在车站遇到的!”
  他只是微笑:“快进去好好休息吧!”
  颇觉得有些郁卒,抬高了声音说道:“对不起,我事先没有跟你说一声……”
  他打断我的话语,笑道:“手机,也该换个新的了!”
  “哦!”
  “该去睡觉了,不然,明天起来,又要诞生一个国宝了!”
  应了一声,我转回身,走进房间,关门的那一刻,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已然没有了他的身影。
  怅然若失!
  
  重新躺回床铺,反倒睡不着了。
  已是七月,天气陡然间闷热起来,偏生今晨这场雨,还未来得及将空气浸湿,就已失了踪影,于是,越发显得燥热。
  又不敢开空调,人生的前二十年,我已经习惯了自然界的冷热更迭,对于这类与自然法则反其道而行的电器,根本就无法适应。就连在办公室,都要每隔一段时间,走到没有空调的室外,调整一下。
  幸而对电风扇不会过敏,可是,今夜,风扇开到最高档,依然觉得酷热难当。
  翻来覆去,已经有微汗沁出,今年的夏天,注定辛苦。
  最为难熬是夏日!偏偏,一年四季,仔细算起来,最长的,还是夏季。
  忍不住站起身,拿了睡衣,去冲了个凉,可是,一走出浴室,依然感受不到一丝凉意。
  终于熬不住,开了空调,又取了一条薄毯,盖在身上。
  翌日,醒来的那一刹,就连着打了三个喷嚏,已然鼻塞,不禁苦笑,果真是屡试不爽!
  从抽屉里翻出一大包感冒药和消炎药,摊在桌上,回头看了一眼闹钟,已近10点。
  洗漱完毕,煮了碗泡面,打了两个鸡蛋,已经好多天没有吃过速食面,突然发现,味道竟然比之前要鲜美许多。
  看来,真的是饿了!
  解决完早餐兼中饭,我便坐下来,细细修改今早写的稿子。
  乔伯伯忽然上门来,看见我书房内的电脑开着,笑着问我:“乔伯伯没打扰你吧?”
  “没有,我只是闲着没事,上网看一下新闻而已!”我走到茶几边,“乔伯伯您喝绿茶还是普洱啊?”
  他笑呵呵的接道:“普洱吧,喝了这么多年了,都喝不惯其他茶叶了!”
  遂泡了杯普洱茶给他。
  “小襄啊,工作辛不辛苦啊?”
  笑着答道:“还好!”
  “要注意身体啊,女孩子,可是不能太操劳的哦!”
  我笑了笑:“我会的!”
  他忽然叹了口气:“时间过得真是快,我记得八年前,你还是个小姑娘,一转眼,就变成大人了!”
  “可是乔伯伯您还是一点都没变啊!”
  “老了老了!”他摇头笑道,“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双眼一闭,去见阎罗王他老人家了!”
  不知恁的,心“突”的一下,虽然看他依然神态自若,我还是急急的顾左右而言他。
  “乔伯伯,这茶叶怎么样?”
  “是新茶吧!”他忽又感慨,“新茶……总比老茶味道要清上许多啊!”
  “对了,乔大哥呢,去公司了?”
  “好像一大早就来了个电话,急匆匆就走了!”他忽然停了下来,沉吟了许久,才开口问道,“你和柏舟,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啊?”
  连忙答道:“没有啊,怎么会!”
  “唉!我也看的出来,你们两个……”他笑了一声,“说起来,我还真的希望我们三个,能真的成为一家人!”
  登时有些窘意,我努力回了个笑容:“七襄一直把你和乔大哥当成一家人啊!”
  “你们没事,我也就安心了!”说完,他看了我很久,似乎想要说什么,最后,还是放弃了,站起身,“你忙吧,乔伯伯还约了几个老朋友!”
  看着他的背影,不禁侧然,心目中一直那般气宇轩昂的乔伯伯,而今,后背竟也略有些驼曲。
  
  周一,回到办公室,大部分同事早已就座,可是,一直到午间,都没有看见昱文出现在座位上。
  忍不住跑去问人事处的小林:“何昱文今天怎么没来啊?”
  “何姐啊,她今天请假!”
  请假?大为讶异,同事三年,除却明璋母亲那次手术,几乎就想不起她还有请假的时候。
  拨了个电话到她家中,无人接听,手机也是关机,不禁有些心慌。
  拿着话筒想了许久,最终还是放弃了询问明璋的念头。
  “沈姐,这篇稿子你看一下!”小周的声音打断我的思绪,我连忙回过神,接过她手中的那张软盘。
  下班时,又打了个电话过去,依然无人接听,不由有些忐忑。
  心神不宁,下意识的跑去之行的小店,很幸运的,大门敞开,之行正看着店内的那扇玻璃窗发呆。
  “之行!”从未看到这般落寞的之行,我盯着她许久,才出声叫她。
  她微微颤了颤,回头,见是我,顿时笑着站起身:“七襄,你怎么来了?”
  “觉得有点闷,就想过来跟你聊聊天!”
  她笑了笑:“这个夏天既长又苦,是不是?”
  不禁哂然,想起那年冬天,和她一同挤在被窝里的情形,看见那句“今夏既苦又长”时,还一同感慨,夏季怎比得上冬日难熬。
  怎料想得到,地球会越来越热!
  “想不想吃冰淇淋,街口开了一家冷饮店,里面的冰饮还不错!”
  “算了!”我摆了摆手,“懒得走那么远去了!”
  “你等一下,我去给你买!”
  “算了!”话还未说完,她已经走了出去。
  我只得在店内细细的打量,忽然看见另一侧的玻璃橱窗上,贴了几个“本店欲转让……”的字样,不禁呆住。
  转过头时,之行已捧着两大杯冷饮走了回来。看见我盯着那几个字,亦愣了一下。
  “怎么回事,我记得你一直都很喜欢这家小店啊!”喜欢的,差点放弃另一处的摄影工作室。
  她只是笑着将冷饮递给我。
  “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昱文不见了踪影,你又说要放弃这家小店!”
  “我要嫁人了!”
  “啊?”
  “七襄,我要嫁人了!”
  登时愕然。
  盯着她许久,才将那两个字消化进肚,嫁人?连“男友”都不曾听她向我提及,而今竟然告诉我,她要嫁人了!
  她笑了笑:“不好意思,没办法给你当伴娘了!”
  “之行!”上前几步,看着她,“对方是谁?”
  “一个旅居法国的华人!”她笑,“拍记录片时,无意间认识的!”
  “你……他……”已然语无伦次,不知该问些什么。
  “结婚以后,我会跟他一起移居国外!”她伸手拍了拍我,“七襄,我和你不一样,我怕寂寞!”
  急急的问道:“这样的婚姻,之行你可会幸福?”
  “这点你放心,断不会是啼笑因缘!”她微微笑道,“我和你,都是最爱自己的人,怎么可能允许自己不幸福!”
  忍不住大声叫她:“之行,你说过的,婚姻不能儿戏!”
  “我还说过,感情世界里,找一个你最爱的人,开始一场单恋;找一个最爱你的人,成就一段姻缘,这样才圆满。”她耸了耸肩膀,笑道,“可惜,世上的事,不是你想做,就一定能做到!所以,才有那么多人,要祝福对方,心想事成,万事如意!”
  “之行……”
  她拦住我:“七襄,我和你不同,我九岁才上学,中间又生了一场大病,休学一年,今时今日,路之行已二十九岁高龄,太多人等着看我笑话,三十岁之前,若嫁不出,一大堆人乐翻天!”
  不禁怅然。
  她忽然轻笑出声:“所以呢,宁愿到时离婚收场,也不要顶着老姑婆的名号!”
  “路之行!”有些急了,“当年你的豪言壮语呢?”彼时,她说得那段话,至今依然清晰记得:男人,不过是我们臂弯下的装饰品,有,固然很美,没有,生活,依旧精彩!
  她低头沉默了片刻,继而抬首笑道:“前几天,忽然从抽屉里翻出这本学生时代的日记,才发现,我也曾那般踌躇满志,恣意率性!七襄,”她轻声唤我,随手拿起书桌上的那本笔记,低低说道,“你知道我想起什么了?”
  “什么?”
  “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心中,顿时侧然,几近泫然。
  她忽然轻吟了声:“蕣脸星眸,蕙情兰性,一旦成流水。便纵有,甘泉妙手,洪都方士何济?”
  终于忍不住出声拦住她的话语:“之行!”
  “所以呢,你应该为我庆幸才对!”她忽然换了一副嫣然表情,“至少我出嫁的时候,我们都还算如花似玉,受地心引力的影响还不是那么明显!”
  登时失笑。
  看着她许久,才轻声说道:“之行,你要幸福!”
  她笑笑:“我会!”说完,她突然转头惊呼了一声,“哎呀,我辛辛苦苦买回来的冰淇淋都化成水啦!”
  不由得相对大笑。
  

第十八章

  回到家中,忍不住又给昱文打电话,依然没法打通。习惯性的掀起窗帘,看向对面,没有看到平素温暖的灯光,只有满眼的黑暗,不禁叹了口气。
  下意识的裹紧了身上的那袭薄毯,又轻轻的打了两个喷嚏,即便这样,依然抵挡不了冷饮和空调的诱惑。
  不由得苦笑,人,真是一种矛盾的动物!
  
  醒来时,床铺上洒满了阳光,已然时晏。
  匆匆洗漱完毕,出门前,看见镜子里那张朝天素面,哀叹了一声,又要做上一天懒女人了!
  赶到办公室,一进门,就看见昱文的背影,大喜过望,连声叫她:“昱文!”
  她回头,淡淡的笑了笑。
  快步走到她身边:“昨天你去哪里了,打你电话都关机!”
  她清了清喉咙笑道:“我有点不舒服,所以,去医院检查了一下!”
  “怎么?是感冒,还是中暑了?”
  “也没什么,医生说我可能是睡眠不足,就让我好好休息!”
  “没事就好!”顿时松了口气,“昨天我担心死了!”
  她笑笑:“快去工作吧,今时不同往日,现在可是李铭的天下!”
  
  午间吃饭时,一堆人坐在饭厅,唧唧喳喳,比之当日在办公室愈加的热闹。
  说得,照例是明星八卦,市井琐事。
  个个化身为说书高手,说到精彩处,动人心弦。
  编辑二部的周文也循声走了过来,见我正捧腹忍笑,遂凑上来笑道:“两个女人一台戏,不知道这台大戏唱到那一出了?”
  还未开口,一旁的小谢已然答道:“不要女人间的谈话,都像你们想的,都是些鸡毛蒜皮,无聊至极!更何况,古人都言,见微知著,真正深谙个中真味的,只怕还是我们女人!”
  小叶的声音恰在这时响起:“所以呢,生活还是美好的!”
  我只差破功笑出声。
  他登时讪讪离开。
  一旁的小许拍了拍小谢的肩膀:“淑女怎么可以撕破脸皮呢?”
  她微微笑了笑:“谁叫他平日里太过看不起女子!”
  这边厢,小陈正说起昨日采访中那名跳楼自杀的离婚少妇。
  听罢,大家都是唏嘘不已。
  “工作要与人争,丈夫要跟人抢,连这身皮囊,也要和老天爷拼尽全力!”一直沉默不语的昱文忽然低道,“如果可以,宁愿从未长大!”
  登时安静下来,众人面面相觑,纷纷低头,一个个专心致志,将饭盒中的米粒打扫干净。
  本想与她说及之行的婚事,听到这句话,我也顿时收了口。
  看她站起身,很想上前询问,可是,却始终没有出声叫住她。
  已不能再像之前那般,直言不讳。
  
  回到家,对面大楼灯火通明,唯独对面那一间,依旧幽暗。
  乔伯伯去参见老友的聚会,而他,似乎也没了踪影。
  心底,有些空荡。
  转回头,盯着面前的手机,许久,都没有声响。忍不住将它拿了起来,显示信号良好,不禁颓然。
  铃声响起时,依然被吓了一跳。
  “七襄,是我!”
  却是靳方叙。
  “有事么?”
  他忽然笑道:“是不是没事,就不能打电话过来问候?”
  不禁有些窒然:“怎么会?”
  “现在在做什么,有时间出来一下么?”
  抬头看了下时间,有些犹豫:“今天有些累了……”
  电话那头,依然是他的笑声:“从房间走到小区门口,应该还不算难事吧?”
  登时诧异:“你……”
  “我在你们小区门口,你出来一下吧!”
  跑到小区门口,正见他倚在车上,看到我,笑着迎了上来。
  “上次一起吃饭时,我妈听说你喜欢吃手工的糍粑,就想着做了一些,一定要我给你带过来!”
  大为窘然:“怎么好意思!”
  “我妈她在家也是闲着无聊,才会去动手的!”他笑道,“要知道,她平日里可是连袜子都不肯帮我洗一双!”
  接过他递来的那盒糍粑,犹豫了片刻,终于出声说道:“去我房间坐一下吧。”
  他摇了摇头:“还是不打扰你休息了,我还要去公司拿一份资料。”
  目送他离开后,打开盒子,糍粑还有些温意,伸手拿了一个,入口甜糯,极有弹性,绵软又有粘性,有儿时最美丽的回忆。
  已经很多年没有感受到这种味道了,那是夹杂了双亲和童年最温暖的味道,不由得从心底里微笑开来。
  身后,有脚步声响起。
  回头,恰是乔柏舟。
  顿时停了下来,看着他。待得走近了,这才发现,他竟一脸憔悴。
  这般颓废的表情,我也只在他母亲死后见过一次。
  “怎么了?”终于忍不住问他。
  他看着我微笑:“今天唯一一件开心事,就是你还关心我!”
  “公司出什么问题了?”
  他摇头:“我情绪不佳而已。”
  遂不再说话,看着他上楼。
  回到房间,无意间看向窗外,却见他还站在台阶上,似乎感觉到我的目光,立刻转过身,走上楼梯。
  
  接下来的一周,城市的天气一直闷热,每日午间,天际总有雷电出现,可是,却总落不下一滴雨来。
  心情,也如同这天气一般,焦躁不安。
  雷阵雨,就快来了吧!
  听到昱文自杀入院的消息时,我的脑海中刚刚闪过这一句话。电话那端,明璋依然焦急的在说着什么,可是,我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脚下已然发软。
  我踉踉跄跄的走向大门,平素只需一只手就可打开的房门,此时用尽双手的力量,却怎么也打不开。
  心中,有种想要尖叫的冲动。
  总算把门打开,三步化作两步跑下楼梯,快到一楼时,一脚踩空,整个人,就这么跌坐在楼梯上。
  从未像现在这样,想号啕大哭。
  有人从楼梯边经过,把我扶起来:“沈小姐,没摔伤吧?”
  摇了摇头,连忙挣脱了拼命跑开。7号楼到小区门口,不过百米的距离,可是,我竟觉得像马拉松般,看不到终点。
  看见正驶进大门的那辆车子,我不由分说的跑了上去。
  一阵急刹车的刺耳声音,乔柏舟打开车门:“沈七襄,你知不知道这样有多危险?”
  “送我去医院!”
  看见我一脸惊惶,他也有些紧张了:“发生什么事了?”
  “送我去医院!”
  他也跟着上了车:“哪一家医院?”
  顿时愣了,是啊,哪一家?
  “是谁?”
  又呆了呆。
  “何昱文?”
  “你怎么知道?”
  “凡事都有预兆。”他看了一眼车窗,“下雨了!”
  雨点初始稀稀落落,后来,就劈劈啪啪的打在车窗上。
  “打个电话问一下叶明璋吧?”
  这才反应过来,拿过手机,手一抖,又将它掉落在座位前。
  “我来吧!”他弯腰捡起,拨了号码过去,等了许久,那端才有人接起。
  看他说完后,我连声问他:“在哪里?……”
  “人民医院!”他已然恢复平静,“现在还在急诊室里抢救……”
  “为什么要自杀?”忍不住吼了一声,“有什么事情会比失去生命还要让人难过?两眼一闭,难道就真的能一了百了了吗?她难道就从来没有想过,身边的亲人朋友会怎么样……”
  “七襄,沈七襄!”他伸出右手,将我紧紧的搂了一下,“冷静一点!”
  “冷静?你叫我怎么冷静?”终于隐忍不住,哭出声来,“那是一条生命啊,多少的财富都无法换回的一条生命,为什么,都可以这么轻易的放弃?”
  有没有想过,这对活着的人,是多大的打击?
  
  到达医院门口,我已经无法迈步,只能半靠着他,才能走进去。
  叶明璋正靠在急诊室门口,脸上,依稀还有震惊骇然的表情。
  “怎么样了?”深吸了口气,才敢问出口。
  “医生说刀口很深,失血过多!”他抱着头蹲下,“要不是因为航班临时取消,要是我今天没有回家,昱文她……”
  她下定决心,要舍弃这条生命,所以,才会趁着丈夫出差机会,选择割腕。
  要怎样的勇气,是怎样的心灰意冷,让她划下那一刀?
  看见走出急诊室的医生,我连忙迎上去,脚步却怎么也跨不出。幸而身旁的乔柏舟伸手扶了我一把,我紧紧抓住他的衣襟,才勉强站立,十指的颤意,连到心底。
  “幸好送来的还算及时!”声音有如天籁,“她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
  看见昱文从急诊室被推出来,急忙靠了过去,却见她偏过头,登时愣住。
  “她现在需要好好休息,你们明天再过来看她吧!”
  “我要在这里等!”医生走后,我转向乔柏舟,“你先回去吧!”
  “反正我今晚也没事!”他拉了我在过道一边的椅子上坐下,“而且,有什么事,好歹是两个人!”
  我看了看依旧沉默的明璋,他的表情,依旧木然。
  怒从心中起,忍不住冲到他面前:“你到底对昱文做了些什么?”新婚还不到一月,竟让一向乐观的昱文走上绝路。
  他依然沉默。
  “叶明璋,你要还是个男人,你……”指着他半天,却骂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语。
  恶女七十二招,还未来得及修炼!
  “七襄!”乔柏舟把我拉了回去,“让昱文听到,只怕又要难过了!”
  小心的看了一眼病房,悄无声息。
  许久,一位年轻的护士忽然走了出来,大声得叫着我的名字:“沈七襄?请问哪一位是沈七襄?”
  “我是!”赶紧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2床的病人想见见你!”
  大步冲进病房,看见一脸苍白的昱文,登时哽咽不能语。
  “昱文,你为什么这么傻?”
  “七襄,以后不会了!”她抬起右手,轻轻碰了碰我的手背,笑道,“我怕疼!”手腕内侧,几道错乱横陈的疤痕,触目惊心。
  不忍再看,我别开脸,心底,一阵酸涩。
  轻声问她:“想吃什么?”
  她忽然笑了笑:“可不可以给我盛一碗孟婆汤?”
  不由得侧然。
  她低低喃喃:“到如今,我才明白,原来,人类才是这个世上最可怜的生物,既不能看明白自己,也不了解你身边的这个世界,却自大的以为自己是这个世界的主宰……”
  忍不住上前抱住她:“昱文,你还有我们!”
  她笑笑,顾自说着:“始终是别人的女友最为难求!连古人都说,求之不得,才会辗转反侧……”
  “昱文,是谁?”
  她摇头:“是谁?还会有谁?不过都是我看不开罢了!”她忽然轻笑了声,“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大为惶然,连连叫她:“昱文,昱文……”
  她轻拍了我一下:“七襄,放心,我还未走火入魔,我仍清醒!”
  说了这几句,她已有些疲惫:“我有些累了。”
  “那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
  “七襄!”她忽然叫住我,“你让他回去吧,我现在不想见他!”
  心中,咯噔一声。
  病房外,叶明璋靠在窗口,猛低头吸烟。看见我走出来,慌忙迎上前来:“小文她怎么样?”
  “你放心,这辈子你不会背着包袱过一生的!”
  “我进去看一下!”
  我伸手拦住他:“昱文她不想见你!”
  乔柏舟走过来,伸手想要拉开我。
  我用力将他双手甩开,死命盯着叶明璋:“是谁?”见他神色微动,却仍然沉默,忍不住低道:“是……之行?”
  他登时脸色大变。
  原来,竟是真的!
  哗啦啦,心房似乎塌了大半。
  迅速转身,抓起乔柏舟的衣襟:“送我去之行的小店!”
  “七襄……”
  “去不去?”
  他苦笑了声:“也要你先放手,让我去停车场啊!”
  
  坐在车中,大脑一片空白。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会是之行?
  远远看见之行小店顶楼的霓虹灯,百感交集,一时间,忍了许久的眼泪,就要夺眶而出。深吸了口气,将它硬生生逼了回去。
  “我不过去了!”拐角处,他将车子停了下来,“我在这里等你!”
  “七襄,今天怎么会想到过来?”看到我,她满是欣喜,快步迎上前来,看见我一脸凝重,有些讶然,“发生什么事了?”
  “昱文……她今天下午被送进医院!”我盯着她的双眼,“是割腕自杀!”
  “怎么会?”她顿时花容失色,低声喃喃,“原来,那天,真的是她!”
  “之行,是你对不对?”每一个字,说出口,都是那般困难,“你和叶明璋,对不对?”
  她沉默了片刻,抬首问我:“昱文……她怎么样了?”
  不禁冷笑:“你还会关心她么?”
  “七襄!”她走近我。
  我往一边退了几步:“之行,你怎么可以,你怎么可以……”
  “怎么可以和朋友的老公扯上一腿,是不是?”
  愕然不已,看着她如此轻巧的说出这句话,我已咋舌:“之行,那是昱文啊,是我们最好的朋友啊!”
  “不再是了!”她苦笑了声,“从今夜开始,我们再也不是了!不是么,七襄,在你心里,不是已经决定不再把路之行看作朋友了么?”
  “之行,你是不是有什么……”
  她摆摆手:“我没什么可以解释的。况且,这件事,跟你根本就毫无关联,何苦要趟这一池混水?”
  登时气结:“之行!”
  “七襄,别忘了,月底我就要走了,叶明璋,我从未想过要和他有些什么!”她转过身,“没什么事的话,我进去关门了,昱文……你多劝劝她!”
  呆呆的站在店门前,看着她进去熄了灯,拉下卷闸门,纤细的身姿伴随着细跟鞋敲打路面的声音,渐行渐远。
  良久,乔柏舟在身后轻拍我肩膀:“回去吧!”
  “告诉我,你谈过几次恋爱?”
  他微笑着看我:“大学时,曾有过一次!”
  我看着他的眼眸:“那么多的诱惑,你真的再也不曾动过心?”
  他淡淡的说道:“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浪子回头这个戏码的!”
  “为什么分手?”
  “因为对方找到了更好的人!”
  “你不怨她?”
  “七襄,感情的世界,没办法说对与错的!”
  好一个感情没有对与错!不禁轻哼了一声,这个借口,实在是冠冕堂皇。今时今日我才知,原来,爱情的世界,只需要一个爱字,便可任意妄为!
  上了车后,忽然想起当日昱文对我说的那句话:“七襄,你知道么,我曾经怨过你,若不是因为你,我和明璋就不会认识路之行,他也不会移情别恋,我就还可以甜甜蜜蜜的享受爱情……”,黯然不已:都是我的错!
  千错万错,算起来,原来,都是我的不对!
  若非我介绍之行和他们相识,或许,今日的昱文,依然是一个幸福的新嫁娘,,甜甜的偎依在爱人怀中!
  都是我的错!
  忍不住把车窗摇开:老天爷你若要惩罚,尽管冲着我沈七襄来,何苦要拖累我身边的好友?
  一旁的他,连忙把车窗摇上:“想变成重感冒啊?”
  “都是我不好!”
  “沈七襄,不要把所有的责任都担在自己身上好不好?根本就与你无关!”他叹了口气,“这么多年了,怎么一点都没变!”
  “怎么与我无关!”我大叫了一声,“你知不知道,是我介绍他们认识,是我把之行推荐给电视台,是我,都是因为我……”
  “臭氧层遭到破坏,是不是也是你沈七襄的错?”他忽然轻拍了一下我的头,“有些事,不要计算的那么清楚,糊涂一点,不好么?”
  我轻闭上双眼:“真想一睡不醒,那样,所有的不开心,就都不用记得了!”
  他忽然轻笑了声:“那就睡吧,不过,到家后,我还是会把你叫醒!”
  将身体靠向座椅后背,感觉大脑慢慢沉重起来,思绪,也渐渐飘散开。
  

第十九章

  醒来时,已经身处室内。四处环顾,典型的男生卧室:对面墙上张贴着前NBA球星张伯伦和乔丹的大幅画像,左侧小书柜上方摆放了一个篮球,一大叠体育周刊,整齐的两排经营管理类书籍,右首边,四五本材料化学类的专业文献,中间,还夹杂着几本心理学研究著作。
  忍不住凑近了细看,竟然发现,《城市周刊》也放置一边,看到扉页上自己的名字时,呆愣了一下。
  轻轻推开房门,看见左侧的书房依然亮着灯,便走了过去。
  他正坐在书桌前,听到我的脚步声,转头笑道:“醒了?”
  “嗯!”在他一旁站立,“在看什么?”
  他指了指电脑屏幕,轻声说道:“刚才我去网上搜索‘得到’和‘失去’这两个词,前者的相关网页是19800000篇,后者是4400000篇,始终还是得到的要大过于失去的。”
  “你知不知道,两个月前,她还对我说过这样一句话:我们要坚信,老天爷还是公平的,快乐和痛苦,永远不会由始至终的围绕着你,它们总会轮流在你身边出现。”我轻笑了声,“不要计较得失,说的时候都那么洒脱,为什么轮到自己时,就怎么也参不透呢?”
  他叹了口气:“七襄,你明明看的透,为什么就想不通呢?”
  “可是,她们两个,是我最好的朋友!”可是,我却害得昱文自杀入院!
  “七襄,”他忽然很严肃的叫了我一声,“你介意的,不仅仅是这个吧?”
  登时震了一下:“你想说什么?”
  “你知不知道,这一次,你的反应实在太过强烈?”他站起身,盯着我,“你耿耿于怀的,似乎不只是昱文的住院,对吗?”
  不由得往后退了两步。
  “你这么内疚,只是因为昱文么?”
  不是的,不是的,我慌乱的摇头,已经退到墙角。
  今夜在医院那种莫明的恐惧,不仅仅是因为害怕昱文就此离去,还因为看到叶明璋,就想起当日的自己,当年的沈七襄,也曾那样的伤害了一条生命。
  忍不住大声喊道:“是,因为我想到了同样死在医院的爸爸妈妈,还有你妈妈,我身边已经有太多的人离开,我不想……我不想……”我已不想再失去自己最亲的人!
  “他们的离去,都和你无关!”
  “不是的!”连连摇头,都跟我有关,如果不是为了接我和母亲,父亲就不会在下班途中突然折回市区,就不会发生车祸;如果没有我的存在,母亲或许很快就有第二段婚姻,也就不会积劳成疾;如果不是我,丁阿姨就不会选择自尽!都是因为我,他们才会一个个离开人世。
  我抬头看着他:“你知不知道,你妈妈她就是因为我才……”
  他一脸无奈:“沈七襄,我早就跟你说过,我妈妈的死只是个意外,是意外,跟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不是意外!”不知为何,竟然号啕大哭起来,“是我……是我……”是我害死她的!
  他顿时有些不知所措,手伸了许久,终于将我轻轻拥入怀中:“七襄,我该怎么做,才能打开你的心结?”
  大门突然“啪”的打开,把我和他都吓了一跳,回过神后,我慌忙往旁边跨了几步。
  乔伯伯很诧异的看了看我们,最后,盯着我问道:“小襄,怎么哭了?”见我沉默不语,便转向他,“出了什么事了?”
  我连忙摇头:“乔伯伯,我没事!”
  “小襄,有什么事,可别瞒着乔伯伯啊!”他伸手扶着一旁的沙发坐下,“是不是柏舟这小子……”
  “不是!”急急换上笑脸,“刚刚看完一部电影。”
  “是嘛!”他呵呵笑道,“不过是场戏罢了,还是这么较真!”说完,慢慢站起身,“小襄你再坐会,乔伯伯先进去休息了!”
  看着乔文泰的背影,不禁侧然,岁月催人老,不过三五七载,竟这般的老态!
  还未回过神来,却听他一声低呼,旋即靠在门框缓缓倒了下去。
  “爸!”身旁的乔柏舟比我快了几步,迅速上前,抱住他,“怎么了?”
  “没事!”他连着深吸了几口气,笑着摇头,“可能刚才回来时,走得太急了,不服老不行啊!”
  “乔伯伯!”看着这般苍白的面容,没来由的心底一沉,“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一个个都大惊小怪的,乔伯伯没事!”他试着撑着乔柏舟的双手,站起身来,笑道,“看看,哪里像有事!”话音未落,便径直昏倒在地。
  
  送乔伯伯去医院途中,听着救护车刺耳的鸣叫声,心中惶然,难怪昱文会说,这一声声急促的声音,像足死神催命!
  一旁的乔柏舟一直沉默,紧紧握着他父亲的双手,神情木然。
  忍不住趋身,伸手轻扶了下他的肩膀。
  他肩头微颤了下,却没有回头,依旧看着面前昏迷的乔伯伯。
  
  又一次坐在急诊室门口,心,已经沉到最底层。
  有风拂过,下意识的打了个寒颤。
  “冷吗?”一直沉默不语的他忽然出声问道。
  摇了摇头。
  他伸手,合上我的手掌,一样的冰冷!
  不禁深深的凝看他。
  他忽然苦笑了笑:“儿女都是不感恩的,是不是?”
  登时五味杂陈。
  “我本该早早发现爸爸他的不对劲……”他的声音忽然有些哽住,“老天若有眼,就该只罚我一个!”
  “柏舟!”不由得出声拦住他的话语。
  他忽又沉默,须臾,看向前方:“这一次,总算与你无关!”
  心弦,顿时绷了一下。
  不知过了多久,感觉上好像已经历经大半生,医生才走出,解下口罩,一脸的凝重。
  “医生,我爸爸他到底怎么了?”
  医生很诧异的看了我们一眼:“你们都不知道他得的什么病么?”
  “什么病?”
  医生顿时摇头:“你们这些做儿女的啊!”
  肺癌晚期!
  愣生生的后退了三步,才勉强站定,原来,那天乔伯伯对我说的那些话,并非一时起意;原来,那日在医院看见的身影,果真是乔伯伯!
  
  “生老病死,都是有定数的!”从急诊室推出来的乔伯伯依旧是轻松的笑脸,“你们这两个孩子,怎么这么想不开!”
  “爸!”乔柏舟轻声叫道,“您先好好休息吧!”
  “你们两个也回去吧,我这里有护士照顾,你林叔叔今天也在医院值班,有事他会通知的!”说完,他便闭上眼睛假寐。
  “我先送你回去!”病房外,他低声对我说道。
  “我想多陪一下乔伯伯!”
  “你明天不是还要去看昱文!”他轻拉我的衣角,“就穿这么一点,一会又要感冒了!”
  从中心医院到南华小区,二十多分钟的车程,中途,一直看向车窗外,映入眼帘的,俱是行色匆匆的路人,不知这其中,会有几人,和我一般,觉得生命的可贵!
  
  又是一夜无眠,脑海中,闪现的,都是这几年零零碎碎的片断,开心的,不开心的,到最后,始终出现一个场景,空旷无垠的高原,身旁的亲友一个个消逝,我只身一人,四顾苍茫!
  惊呼了一声,从半梦半醒之间拉回神智,天色已经大亮。
  雨后的天空,总是特别高远,阳光,也尤其灿烂。
  很好的天气,可惜,却没有好心情!
  草草吃完早餐,就匆匆赶去医院。
  病房门口,叶明璋正靠在栏杆边,抬头看着不远处的高楼,看的极为入神,连我走近他身边,都不曾察觉。
  许久,他才回过头,看见我时,有些微讶然。
  “昱文她……”
  他苦笑:“她还是不肯见我!”说完,将手中那个小包递给我,“我从家里带了替换的衣服,麻烦你交给她!还有,你跟她说一声,这几天我会住到电视台里去,等她想见我了,再给我打电话!”
  推开病房大门,昱文正趴在床上,看着窗外,听到声响,转过头笑道:“难得你周末也起这么早!”
  我亦微笑:“感觉怎么样?”
  她很不雅的伸了个懒腰:“等检查报告出来后,我就可以回家了。”
  看她这般轻松,暗自松了口气,将那包衣服递了过去。
  她微愣了下,旋即轻笑:“他让你拿进来的?”
  “嗯。”想起之前一直在门外踯躅的明璋,犹疑了片刻,忍不住轻声问道,“昱文,如果……明璋他肯回头,你会接受吗?”
  “不,决不,剩下的日子,我要为自己而活!”察觉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尖锐,她轻舒了口气,笑了笑,“七襄,几天前若是你问我这个问题,或许我会,可是,从鬼门关走的这一遭,让我明白了很多事情。我想,现在的我,最应该做的,是努力多爱自己一点,其他人和事,我不想再去考虑。”
  说话间,一位年轻的医生推门走了进来,笑意盈盈:“昱文,恭喜你,是良性!”
  昱文呆怔了许久,忽然大笑了一声:“看来老天对我还是不错,有失,必有得!”
  我终于恍然,她想不开的,并非只是因为感情触礁。
  见我有些失神,昱文伸手轻碰了我一下:“七襄,介绍一下,这是我小学同学,当年最要好的朋友!”
  女医生笑着打趣:“难道现在不是了么?”
  昱文跳将过去,挽着她肩膀:“当然还是啦!”
  
  因为医生的坚持,昱文还要进行一次身体复查,我记挂着另一所医院的乔伯伯,便先行告辞。
  医院大门口,远远看见之行纤细的身形,我的脚步顿时缓了下来。
  “昱文……她怎么样了?”
  “阎罗殿客满,所以,依然给她百年岁月!”我睨眼看她,“之行,如果你还在意的话,当初就不会……”
  “七襄,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你或昱文之间的任何一个人!”她伸手拦住我,“我身边只有你们两个朋友……”见我无语,她顾自喃喃,“那时我和他,在高原上困了六天七夜,以为就此身埋黄沙……”她忽然苦笑了一声,“我跟你说过的,路之行最怕寂寞!”
  “你现在说得再多,又有什么用?”心中侧然不已,“不是你们去拍摄外景,没办法NG,更没办法倒带的!”
  从她身边轻轻跨过,低着头,径直往前走去。之行,曾经是我最亲密的朋友,而今,我却无法面对着她。
  
  人民医院到中心医院,不过十数分钟的车程,脑海中不断交叠着昱文和乔伯伯的笑脸,心神恍惚:在这短暂的时间内,不知会有多少生死一线的场景在上演?
  站在病房外,深吸了口气,才推门走进。
  乔伯伯正笑着抬头,看见我,扬了扬手。
  有些意外没有看见乔柏舟的身影,正要开口询问,乔伯伯已然说道:“乔伯伯已经把他赶回公司去了!”
  不禁失笑,低首时,看见他床边放了一本书:“乔伯伯,看什么书呢?”
  他将书拾起,笑道:“一直躺着太无聊了,就跟隔壁床的那位教授借了本书,都是些生物学的术语,也看不太明白。不过,”说着,他将书往前翻了几页,“这一段蛮有意思的,说地球上曾经出现过的物种,绝大多数都已灭绝,可是呢,也正因为有了灭绝,才提供新物种生存的空间。有死才有生,没想到生物科学书上也这么有哲理。”
  “乔伯伯!”看着他明朗的笑脸,鼻翼顿时有些发酸。
  “傻孩子,要再这么苦着脸,当心天堂不肯收伯伯进门,到时候打入地府,不是要每天和牛头马面为伍!”他轻抚了一下我的头发,“乔伯伯又不是神仙,总是要走的。”
  “乔文泰,又在吓唬小孩子不是?”林医生忽然笑着走了进来,“昨晚还跟我说,不会放弃,怎么现在又说丧气话了。”
  乔伯伯笑了笑:“这怎么算丧气话呢!”说完,摊开手,“报告带来没有,让我看一下。”
  来人顿时正了正神色:“没有继续恶化。”
  “也算个好消息!”说完,他从床上站起身,“小襄,陪乔伯伯出去走走!”
  我看了医生一眼,见他微微颔首,便笑着伸手过去搀扶。
  一楼的草坪上,依然满眼的绿意,梧桐树也一身青翠,可是,风吹过时,依然有不少叶子落在脚边。
  乔伯伯抬头看了看在风中飘舞的落叶,微笑不语。
  我亦微仰首,注视着他,头发大半还是黑色,外人看来,依然精神矍铄,想及,不禁侧然。
  “小襄。”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出声说道,“当初……你妈妈……当初乔伯伯主张放弃给你妈妈做最后一次手术,伯伯很后悔啊!”
  “乔伯伯,是妈妈她自己要求这么做的。”连忙接过话茬,“妈妈的脾气七襄最清楚了,她要决定的事,谁也没办法改变的。”
  “不不不。”他连连摇手,咳嗽了几声后,接着说道,“是我没能给你妈妈足够的信心和支持。”他又抬头看了看天空,“没有尝试就选择放弃,是要让人遗憾一辈子的。”
  心下一动,轻声接道:“所以,乔伯伯你也不许说那些丧气话了。”
  “那么小襄你呢?”他忽然转头问我,笑着问道,“应该也是不会轻易放弃吧?”
  登时愣住。
  他却不再问话,慢慢向前踱步。走到路口时,忽又笑了笑:“看来这里的园艺工人很有心,每个路口,都种了不一样的花草树木。”
  我看着一旁迎风摇曳的垂柳,若有所思。
  
  在路边的椅子上坐了半个时辰,乔伯伯就催促我回家:“去忙自己的事吧。”
  我摇头笑道:“您忘啦,今天星期天,我不用去上班。”
  “那也不用一直陪着乔伯伯啊。”乔伯伯看了我一眼,笑了笑:“回去吧,我也该上去睡一下了。”
  只得起身离开。
  回到家中,只觉百无聊赖,捧了一大摞杂志,却怎么也看不进去,电视屏幕人物角色一个个闪过,台词却没有一句进入耳内,又不敢弥思静想,只觉时光缓慢,有些难熬。
  下意识走到阳台,却见对面窗户紧闭,不禁怅然。
  一直到半夜,那个房间依旧没有动静,他,是在病房么?
  看了一眼时钟,已然深夜十一点,有些颓丧,原来,我竟关心至斯!
  
  翌日,很晚才醒来,赶到办公室时,已过八点。
  昱文正笑着和小陈讨论下一期的主题,看着她一切如常,大感安慰。
  工作间隙,走近她身边:“昱文!”
  她抬头微笑:“七襄,我没事,别担心我!”
  “还是要注意身体,别太累着了!”
  “我现在最庆幸的,就是还有工作陪我!”她笑着耸了耸肩膀,“职场女性最大的幸福,莫过于此了。”
  有些愣神,看着她,我不知该说些什么。
  “赶紧去工作吧,周五的副刊,你还有两个版面呢。”说完,她便低头整理稿件。
  只得回到座位,将注意力拉回面前的电脑屏幕。
  
  下了班,正要招呼昱文同行,却见她已经收拾完毕,正笑着和小陈一同走出办公室。
  伸出的手在空中停滞了片刻,最后,还是悄悄的收了回来。
  小许在身后拍了拍我的肩膀:“沈姐,一起走吧。”
  一旁的小谢也凑上前来:“沈姐,一会要是没什么节目的话,跟我们一起去逛街吧。”
  “不了。”我摇了摇头,“我待会还要去趟医院。”
  “怎么,沈姐,牙齿又出问题了,要不,换个牙医吧。”
  “是我一个长辈身体不好,我要去看看他。”
  走到一楼的大厅,随意的往两边看了看,目光触及一脸微笑的靳方叙时,大吃了一惊。
  忍不住问他:“你怎么……”
  他笑着接道:“刚见完客户,就顺路拐过来了,已经下班了吧?”
  我点了点头,身边的小许和小谢早已识趣的先行离开。
  “有事么?”
  他微笑着看我:“没事是不是就不能来找你,给我的时间真的就这么吝啬么?”
  “怎么会?”我亦莞尔,“你妈妈最近好吗?”
  “她啊,”他忽然叹了口气,“精力过旺,天天逼着我出门约会好女孩。”
  心中若有所动,我将眼神游离开:“父母都是这样的。”
  “七襄。”他忽然叫了我一声,“这个周末,我堂哥的婚礼,我妈妈想请你也一起参加。”
  不禁愣住,许久,才低声答道:“我可能没有时间。”
  “周六晚上,也不行么?”
  “麻烦你跟阿姨说一声,我不能去参加了。”
  “我是不是已经彻底出局了?”他笑着摊了摊双手,“或者说,其实我根本就从未有过一席之地?”
  登时窘然:“方叙,对不起!”是我自己态度太多暧昧,才会造成今时今日的局面。
  他笑了笑:“这么说,我还是有过一丝机会的,对吧?”
  抬头看着他:“你一定会找到一个比我更好的……”
  他大笑着拦住我的话语:“拜托,七襄,这种滥俗的台词还是不要多说为好!”
  不由得莞尔。
  “去哪儿,我送你吧!”
  “不用麻烦了!”连忙笑着推辞。
  他笑着拉开车门:“就算给我一点安慰吧,总不能每件事都只能听到你的拒绝吧。”
  失笑不已,原来,说开后,相处,竟比之前更加落落大方。
  
  病房门口的过道上,忽然听见乔柏舟的声音,脚步,下意识的放慢了许多。
  “老爸坚持个十天半个月还是不成问题了。”是乔伯伯的声音,“你这个一把手不出面,怎么能镇得住局面?”
  “可是……”
  “男子汉大丈夫,行事当雷厉风行,怎么这么优柔寡断?”乔伯伯忽然看见站在门外的我,扬声道,“再说,我还有小襄照顾呢,你还担心什么!”
  “那我尽快赶回来。”
  “别乱了阵脚。”乔伯伯笑着嘱咐,“可别丢了我们老乔家的气度!”
  “知道了。爸,您这几天一定要多休息,听林叔叔和护士的话……”
  “行了行了,再罗嗦,就买不到飞机票了。”乔伯伯挥了挥手,“赶紧走吧。”
  经过我身边时,乔柏舟轻声说道:“我爸就拜托你了,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还未来得及反应,他已走出了病房。
  忍不住往身后看了一眼,只见一个离去的背影。
  “乔伯伯,出什么事了?”
  “也没什么,都是公司的事,等着他去处理呢。”乔伯伯笑着招呼我坐下,“你们工作都这么忙,就不要每天都跑来医院了。”
  “反正下了班我也没什么事。”下意识的,又往病房外看了看,收回视线时,正看见乔伯伯了然的眼神,不禁赧然。
  
  “之行要走了!”两日后,无意中得知之行即将离开的消息,心头大震。
  将纸箱里的相册取出,细细翻看,都是我和她的亲昵合照,其中,偶尔还会有昱文的身影。
  犹豫了很久,终于在她临行前,赶到机场。
  看见我,之行差点落泪,抱着我不住的喊我的名字:“七襄七襄七襄……”
  我任由她抱住我,失声痛哭。
  一旁一清隽男子对着我微微颔首,做了个暂时走开的手势,便悄悄的往一边走去。
  “七襄,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去伤害昱文。”她不住的抽泣,“获救那天,经历生死两重天,我跟他,都喝得太多,结果……他错把我当成昱文,我也把他看成了别人……七襄……你相不相信,我和叶明璋,那一次,只是个意外,我真的没想到,那天昱文也会去医院……”
  而且,听见了她和叶明璋的对话,自己又怀疑换上恶性肿瘤,所以,对尘世彻底失去信心!
  我轻拍她肩膀:“我相信,之行,我相信你!”
  许久,她的情绪才平复下来,擦干眼泪后,破涕而笑:“七襄,谢谢你来送我。”
  我看了一眼稍远处的那名男子:“是他么?”
  她点了点头。
  “他会好好待你?”
  “会。”平静之后,又恢复了自信的路之行,“因为他与我一般,身经百战,并且深谙男女平等之道。”
  不知为何,鼻子顿时起了酸意,我看着她的笑容,有些惆怅。
  “昱文她这两天还好吗?”她忽然轻声问我。
  我笑着答道:“精神还不错,而且,每天忙于工作,情绪也很高,好像又回到当初那个刚出校门的何昱文。”只是,再也回不到我和她的亲密无间!
  她忽然长叹了口气:“可是,她再也不会原谅我了。”
  “也许……”
  她摇了摇头:“不可能了,我们三个,在这一点,都是一样的坚持。”她忽然苦笑了笑,“山高,远不如水长;爱深,永不及恨沉。我这一生,都无法求得她的原谅了!”
  大为震然,爱深,永不及恨沉,以我们的个性,真的只肯记住仇恨吗,真的是这样么?
  见我沉默,她又笑了笑:“七襄,你知道吗,我一直都那么羡慕你!”
  有些诧异,我看着她,欲言又止。
  那名温雅男子忽然笑着走了过来:“之行,该登机了!”继而转向我笑道,“有机会来法国玩,希望到时我的招待能给我加点分!”
  “之行!”看着两人的背影,我高声叫住她,“一路顺风,还有,一定要幸福!”
  她回头盈盈一笑:“七襄,不要刻意错过,不要让自己后悔。”


第二十章

  这日,正在网上查找治疗肺癌的各类民间偏方,小周急匆匆的冲了进来:“沈姐沈姐,天远出事了!”
  噔的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天远怎么了?”
  “好像是分公司销往英国的一台电子设备出了故障,引发了一起操作人员的工伤事故,具体细节我也不是很清楚。”说完,她随手拿过一旁的矿泉水瓶,仰头连喝了三大口。
  “这个消息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我小哥他是公司技术部的员工啊,听说,乔总已经赶去英国处理这起突发事件了。”
  难怪,那天他那般匆忙!
  重新坐回位子后,内心一直忐忑不安,拼命去网上搜索有关天远集团的消息,可是,却始终找不到对这起事件的相关报道。
  “沈姐,主编叫你呢。”从身边经过的小许提醒我道。
  “哦。”回过神来,正看见老编从主编室内探出头,“小沈,进来一下!”
  “把门带上吧。”进去后,他笑着吩咐道。
  顿时有些惴惴:“主编,有事么?”
  “我们的周刊决定扩版增页,另外,编辑一、二部也准备合并,到时,会专门设立一个编辑部副主任的职位,我看好你!”
  大为诚惶诚恐:“主编,我……”
  “可别又说什么我不行,别人才行的丧气话出来。”老编假意拉下脸来,“好歹你也是我教出来的,拿出点志气出来。”
  “是!”我也正了正神色。
  “出去之后,就给我好好加油,看看你这几天魂不守舍的样子,家里出了事,可也别把情绪带到工作上来啊,这一点,你就不如小何了!”
  回到办公桌前,看着打开的多篇网页,轻舒了口气,将它们悉数关闭,拿过一旁的稿件,细细的翻阅。
  中午,又出门做了一篇专访,回来整理完稿件,已经傍晚,连忙收拾完,赶去医院。
  病房内,乔伯伯又在轻声咳嗽,看得出来,他其实已经拼命克制,可是,依然免不了连声咳嗽,听林叔叔描述,各种晚期的症状已纷纷出现,胸痛,咳嗽,吞咽困难……
  “其实你乔伯伯已经很难得了,这么多月,才出现这些症状。还好他心态很不错,所以,才能一直坚持到现在!”想起之前医生的话语,几近泫然。
  “小襄,你来啦?”话还未说完,他又咳了几声。
  “乔伯伯!”
  他依然一脸笑容:“乔伯伯没事,医生说了,这都是正常反应,咳完就没事了!”
  “要不,我让乔大哥回来吧?”
  “不要去打扰他!”他连忙摇了摇手,“你还是跟他说,我一切都好!”
  “乔伯伯,我扶您出去走走吧。”
  “不用了,伯伯刚刚才出去过。”
  看着他眉宇间一闪而过的褶皱,我终于隐忍不住,连忙转过身,悄悄的将泪水拭去。
  晚间,听着乔柏舟在电话里询问他父亲的病情,我只差脱口说出实情,可是,末了,只问了一句:“你那边事情处理的怎么样了?”
  “正在谈,不过也差不多了,我已经订了后天回来的机票!”
  “哦!”彼此忽然都沉默了下来。
  “你早点睡吧,这些天,辛苦你了!”
  “嗯!”挂完电话,看着话筒发了一会呆,这才躺下。
  
  两日后,刚一进办公室,同事就纷纷拥上前来:“沈姐,要请客啊。”
  大为不解:“难道还有我自己都不知道的喜事么?”
  “七襄,恭喜你升职!”昱文忽然出现我面前,笑着说道。
  升职?怔了怔,随即恍然,前日主编才和我说起,这么快……
  “可惜,何姐就要走了!”不知是谁,轻叹了一声。
  登时愕然,直愣愣的看着她:“昱文,你要走,要去哪?”
  “我辞职了,想换个新环境!”
  “为什么要走,这里不好么?”
  她将我的手轻轻拨开,低道:“七襄,我若继续呆在这里,只怕到最后,我们的情谊都会不在。”
  心酸不已。
  “有什么打算?”
  她笑道:“下周三,我就会正式离职,然后去《Fashion》杂志社报道。”
  “可是,时尚栏目,不是你的所长啊!”
  “新环境,当然也要新挑战咯,好在我还年轻!”她轻盈转身,“我要去做采访了!”
  看着她的背影,只觉无奈,这一日,他回国,可是,昱文却告诉我,她要离开!
  
  去电视台做访问时,在走廊过道上遇见了叶明璋。
  “昱文她最近还好么?”
  “她……”想了想,还是答道,“她快要辞职了。”
  “辞职?”他亦大吃了一惊,“为什么会辞职?是不是她……”
  “她很好,只是正常的跳槽而已,你别太紧张!”
  他登时松了口气:“我正准备外出……”
  “那你先走吧!”
  看着叶明璋转侧时的面庞,脑海中突然涌出一个念头,怎么会觉得他和乔柏舟那般相象?
  顿时侧然,之行,平素你总劝我要将那三春勘破,原来,最勘不透的,竟是你!
  
  下午,赶到病房时,他正和乔伯伯聊天。
  “你来了?”
  “嗯。”我看着另一边的白色墙壁,忽然发现,原来,医院的墙壁,也并非纤尘不染。
  乔伯伯忽然笑着出声:“你们两个就不要陪我这个老头子发呆了,出去走走吧,去透透气!”
  “还顺利么?”
  “是操作人员没有严格按照说明书使用,不过,公司也要负一定的责任。”他长舒了口气,“总算达成互谅,没有诉诸法庭。”
  “万幸!”
  他沉默了片刻,忽然说道:“怎么我才出去几天,你就瘦了这么多!”
  心中一动,我转而走向另一边:“之行出国了!”
  “之行?路之行?”
  “她嫁人了!”虽然她的夫婿看来颇为优秀,可是,我依然不能肯定,她是不是真的会幸福。
  “是嘛,那要恭喜她了!”
  我抬首看他:“你知道吗,十年前,她就很喜欢你了!”
  他忽然停了脚步,盯着我许久:“七襄,你不该对我说这句话的!”
  我亦满脸尴尬,一横心,索性将话语悉数说出:“这么多年,她一直都没有把你放下!”
  “你刚才说了,她已经嫁人,更何况,”他深深凝视着我,“你明知道,我喜欢的人是谁,为何还要说这些话?”
  哑然无语。
  “也许,当日,我不该回来的。”他的声音,忽然飘得很远,很远。
  不由得惶然,转过身,看着他。
  他却转头往回走:“起风了,我们还是进去吧!”
  
  昱文离开的日子很快就来到,三五七天,在我眼中,似乎只是睁眼闭眼的一刹那,可是,却真的要面临她的离去。虽然不似之行那般远走他国,可是,从此后,转身回眸之时,已难得见到这个熟悉的身影。
  下了班后,几个同事一同给她举行了个小小的“告别宴”,四五个女子,却足足喝掉一箱红酒,把服务生都吓了一跳。
  似乎每个人都在借着这个机会,借酒消愁。
  从饭店走出时,已经月挂中天,已经过了满月,可是,依然满眼清辉。
  脚踩在水泥街道,恍若在棉花被上行走,轻飘飘,空虚错落。
  幸而还没超过医院的探视时间,我和昱文道别后,挥手拦了一辆计程车,赶往乔伯伯那里。
  走廊的过道上,远远就看见他的身影,依然颀长挺拔,可是,却让我油然而生一种寂寥凄清的感觉。
  走道上的灯光有些暗淡,从窗户透进的月光,正好洒在他的侧面,很清很冷。
  听到脚步声,他身形微微一顿,停滞了片刻,才慢慢转头。
  和他双目相对时,我的心,就开始一点一点下沉,之前因为酒意上涌的燥热,也迅速被一种冰冷的情绪代替。
  “乔伯伯他……”
  他忽然转侧身,手撑着一旁的墙壁,许久,才低声说道:“爸爸他是笑着离开的……”已然不能成句。
  “不可能,不可能的。”我硬生生的退了两步,碰到身后的墙壁,才勉强站立,“不会的,不会的,你说的不是真的,对不对?不对,一定是我喝醉酒了,我一定听错了……”
  “晚上七点十四分,我给你打了电话,可是没人接。”
  五雷轰顶,那时,我正提着酒瓶在餐桌周围四处乱晃。
  “我要看一下乔伯伯。”
  他伸手拦住我:“爸爸他……希望我们都不要去打扰他去天国报到,所以,特别嘱咐我,进了太平间之后,就不要再去看他了。”
  “不,我要看看他,一眼,我只要看他一眼。”我上前扯着他的衣袖,“否则,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安心的。”
  “我带你过去吧。”
  
  太平间内,掀开盖布时,手一直发抖,浑身上下,无一处不是战栗,冷,比十二月寒冬还要让人手心发凉,凉透了心扉。
  白色大盖布下,是乔伯伯消瘦的面容,因为疾病的折磨,这半个多月,他已比常人憔悴太多。
  我看着面前这张熟悉的脸庞,泪如泉涌,昨日,他还笑着和我聊天,还笑着递了个桔子给我,今夜,却已安静的躺在这冰冷的地方,悄无声息了。
  再也听不到他温和的声音,再也看不到他慈祥的笑脸,再也没有人跟我说,有些东西,要是提得太吃力,那就先放一放吧……
  尘世间我最最亲密的长者,我最最尊敬的亲人,可是,他离开时,我却还是不能陪在身边。
  想要放声大哭,可是,声音却突然被老天收走一般,怎么都发不出声,只得呜咽恸泣。
  一旁的他将我轻轻拉出了房间,任由我痛哭流涕。
  
  再怎么不愿,依旧还是要去办理乔伯伯的后事,乔柏舟一如之前的冷静,略为消瘦的面庞在黑色西服映衬下,愈加的冷峻。
  看着他眼镜下那对怎么也看不清的眼眸,我深感不安,这般的平静,掩藏的是怎样的疾风暴雨?
  似乎察觉到我在看他,他忽然低头凝看了我一眼,微露了一下笑容,可是,这些微的笑意,稍迅即逝。
  忍不住向他靠了靠,却发现,他竟下意识的往旁边闪避。
  在这一刻,我才知道,原来,要安慰一个人,是如此的困难!
  
  处理完殡葬事务后,我与他,见面时间愈渐稀少。我忙于杂志的改版,每日出现屋内的时间,少之又少,而对面的房间,更是经常处于无人居住的状态,偶尔房间内亮起灯,也已经是午夜时分。
  难得的,这一日早晨,在门口看见他的车子,应该是刚刚回来,车身,才大半驶进大门。
  “去上班?”经过我身边时,他放慢了车速,打开车窗问我,声音,竟有些嘶哑。
  我看着他有些憔悴的神色,又熬夜了么?
  “我先进去了,路上小心,解放路最近在整修,你还是换一条路比较安全。”
  还未来得及答话,他已摇下车窗,加速离去。
  站在一边的宣传栏旁,怅然若失。
  
  这日,少见的清闲,一直到下班时分,都没什么特别繁琐的工作。原本和小林约好去看电影,最后,拗不过小许的软磨硬泡,终忍痛将电影票让给她。因此,下了班,依然只能独自一人在街上闲逛。
  经过“云裳”时,忽然看见昱文的身影,兴奋不已,很远处就仰手大呼她的名字。
  到了街口时,才发现,她身边,还有两位年轻女孩。
  “七襄,我们杂志社刚进来的两名实习生。”说完,又转向她们,“这位是《城市周刊》的沈主任!”
  沈主任,听着从她们口中说出的这个称呼,我立时有些错愕了,不禁看向昱文,却见她依旧笑着面对那两个实习生。
  和我打了声招呼后,三人依然在继续刚才的话题:“何姐,您说下一期的主题,我们选用什么色彩比较好?”
  “马上就是秋季了,应该选用更加暖色一点的吧。”
  ……
  有关时尚的话题,我根本无法插上一句。
  过了半晌,她才反应过来,转而看我:“七襄,一会我们准备去百货大楼买点东西,一块去吧!”
  “不了!”我摇头笑道,“你们去吧,我还有点事!”
  “那……好吧,有时间再联络吧。”
  看着她们离去的背影,不由得酸楚,原来,不知不觉间,我和昱文,已经渐渐的,渐渐的,疏远了。
  没有刻意,却渐渐失去了共同的话题。
  即便我再怎么不情愿,还是疏远了。
  原来友情和爱情一样,也有四季之分,可是,我们只知道有春夏,却忘了,还会经历秋冬!
  
  回到家中,习惯性的看向对面,依然窗门紧闭,心中大为失落。
  打开冰箱门,看了许久,却依然不知晚餐该吃些什么,到最后,又将它合上,转身找了包饼干,反正也没有什么胃口,又何必浪费时间和精力!
  拿着饼干袋,又晃进书房,习惯性的打开电脑,漫无目的的网路上闲逛。资讯多得惊人,可是,却没有我关心的消息。
  
  翌日,外出多日的李铭终于回转,看见他,我急忙迎了上去。
  “怎么,有事?”
  “对。”我将手中的那叠纸递了过去,“我想从下一期开始,策划一个女性经理人的专题。职场上这些成功女性的经历,应该会带给读者更多的启发,而且,我们的杂志原先的读者群中,女性所占的比例也不低,所以……”
  他笑着接道:“所以呢,也能引起不少共鸣!”
  “这么说,你也赞同!”
  “这个想法,跟总编说了没有?”
  我摇了摇头:“还没呢,我想先跟你沟通一下。”
  他微微笑了笑:“那就过去和他谈吧。”
  总编室内,老编笑着颔首:“提议不错,你们两个敲定细节后,就试着先去组稿!”
  “好!”正准备转身时,他忽然叫住我,“小沈,你留一下!”
  看着老编颇有些高深莫测的表情,不禁诚惶诚恐。
  “小沈啊,工作上进是好事,可也别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这上面啊!”
  不由得失笑:“主编,您之前不是还说我不够上心!”
  “你自己算一算吧,这个星期你一共加了多少天班,除了昨天正常下班外,有哪一天你不是呆在办公室到八九点?”他忽然拍了拍我的肩膀,“有时间就出去走走,跟小许小林她们去逛逛街啊,看看电影,泡泡吧啊,要学会放松自己,可别被这帮小姑娘一声‘沈姐’给叫老了。别忘了,你也不过比她们大上两三岁而已。”
  讪笑以对,若非老编提及,我还真记不得和她们的年岁之差了。
  
  这日下班后,被同事小谢硬拉着去逛新开张的玩具店。
  看着眼前琳琅满目的各式玩具,哭笑不得:“小姐,不要告诉我,是给你自己买啊!”
  “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了。”她做了个鬼脸,“我听朋友说的,这家的玩具都是古董级的,所以,想过来看看,能不能找到皮诺曹!”
  “皮诺曹?”很是诧异,“怎么会想到要找这个长鼻子的小孩,难道副刊下一期的主题,是怀旧卡通展么?”
  “不是啦!”她颇有些不好意思,“小时候隔壁的小孩,成天抱着那个娃娃,把我羡慕的不得了,可是,却怎么也买不到。”
  天,忍不住轻抚额头,原来这世上,不是只有我一个,会傻傻的去玩具店找寻旧时的记忆!
  逛了一圈,一无所获。
  小谢很遗憾的叹了口气,却很快又换上了笑容:“算了!”
  “我回家的路上好像也有一家玩具店,我帮你留意一下!”
  “不用了。”她耸了耸肩,“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就让它以最好的形象保留在我心底吧!”
  走出店门时,随意的往后瞥了一眼,玻璃橱窗内,老板正小心放上一个玩具。
  白雪公主!在心底轻呼了一声。
  “沈姐,怎么了?”
  “没事!我们走吧!”迈步时,却又忍不住回头看了几眼。
  一路闲逛,不知不觉间,已走了五六个街口。
  “沈姐,再走下去,都快要走到你家了!”
  “干脆,去我那坐一会?”
  “不了,我男朋友晚上可能会过来,我得回去等他!”
  便在路口处与她分手,一个人沿着街道慢慢往前走。
  “七襄!”身边,忽然有人大声叫我的名字。
  侧过身,竟是许久未见的靳方叙。
  “要回家吗?”见我点头,他将车停了下来,“我送你一程吧!”
  连忙推却:“不用了!”
  他笑了笑:“我要去紫云小区,正要顺路,不算麻烦!”
  不禁莞尔,笑着上了车。
  不一会,就到了小区门口,他跟着下了车,笑道:“今天节日,怎么没有出去玩?”
  “节日?”
  “八一建军节啊!”
  对啊,建军节,都已经是八月了,原来,时光的流逝,真的是悄无声息!
  想及,又禁不住狐疑,建军节,为什么我要出去玩?
  他自己也不禁失笑:“最近认识了一位朋友,是个什么节日都要热闹庆祝的人,看来,我也受到影响了!”
  “是女生么?”忍不住脱口问道。
  他微微笑了笑:“朋友之间,无关性别!”说着,在两人之间比划了一下,“就像你我!”
  亦会心一笑:“那我进去了!”
  
  低着头,沿着小路往家门口慢慢踱去,差点迎头撞上面前的人。
  抬首,大吃了一惊:“是你!”
  “回来了?”
  “嗯。”终于隐忍不住,将心底的疑问说出,“最近……公司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九月我会去美国,你愿不愿与我同行?”
  “啊?”
  “愿意么?”镜片下,眼神依然让人看不清。
  “为什么要……去美国?”
  空中,忽然飘落几滴雨,很快的,就是连绵的雨丝,毫无征兆,让人促不及防。
  “快进去吧,当心又要感冒!”
  被半推着进了楼底,看着他转身离去,心底突然涌起一种冲动,想伸手拉住他的衣襟,可是,却还是没能抬手。犹豫之间,他已走进对面的楼层,很快消失在楼梯拐角处。
  
  听到天远集团被欧盟起诉产品倾销的新闻时,正坐在一家面店吃中饭,心里当即咯噔了一声,原来,这段时间,他一直为此事疲于奔命。
  可惜我却什么都帮不了他!
  本市的安顺公司也是应诉企业之一,看着电视屏幕上那位年轻的女经理淡定自若的表情,佩服之心油然而生。
  明天,应该去他们公司预约一下,看能不能给她做一个专访。
  镜头一转,他的面容赫然出现眼前。
  好像很久没有看到他了吧,三天?还是四天?
  不禁颓然,难怪会有那样的文字,对有些人来说,三年五载,就可以是一生一世了!
  屏幕上,几家公司老总一起笑对镜头,可是,他们两个,依然突出!
  “不要等到失去了,才懂得去珍惜!”今晨老编的话,不断在耳边响起。
  “腾”的从座椅上站起身,冲了出去,门口处,被服务生快速拦了下来:“小姐,您还没付钱呢?”
  尴尬的逃离现场,一路小跑到街口,才停了下来,搜寻方位。
  站在天远公司的大门外,却又开始犹豫,在门口不住的徘徊,进退两难。
  “沈小姐。”不久,从公司走出一群人,其中一个,笑着和我打了声招呼。
  定睛一看,是上回在他房间遇见的市场部经理,连忙对他笑了笑。
  “沈小姐是来找乔总的吧?”他看着我问道。
  “是……我找他有点事……”
  “乔总不在公司唉!”他低头看了看时间,“他一小时前去机场了!”
  扑通,心重重的跳了一声:“去机场?”
  “最近公司事情比较多,可能他还没来得及通知你,有什么事,我可以帮上忙的么?”
  “也没什么!”我摇头笑了笑,“谢谢你啊!”
  
  经过几天前的那家玩具店,忍不住走了进去,可是,却已找不到之前的那个白雪公主。
  “老板,请问白雪公主的娃娃还有么?”
  “不好意思,昨天刚刚被一个小孩子买走了,要不,你看看其他的玩具?”
  环顾四周,却没有一个中意的玩具,不死心的又问了一句:“请问你这店里的玩具,都是从哪里进货的?”
  对方会意的笑了笑:“不好意思,这些玩具,都是我一些朋友提供的,卖完就很难再有第二件!”
  “这样啊。”早知,当日,就该早早买下,大感丧气,“陪伴了这么久的玩具,就这样给了别人,不会觉得可惜么?”
  她又笑:“怎么会呢,我自己小时候的玩具都早已被人选走了。”见我有些失神,又笑着说道,“可能对有些人来说,总是要刻意去记住自己的过去,所以,总是想保留一些事物;可是,对我们这批人而言,能记得固然不错,要是忘记了,也是一件好事啊。有没有听过,遗忘,有时候也是一种幸福?再说,”她忽然伸手比了一个心的形状,“这么小的空间,不腾出一些,怎么把新的东西装进去。”
  细细咀嚼她的话语,不觉会心而笑。真没想到,这么年轻的一个女孩,看的竟比我通透太多。
  瞅见她手上的那件藏饰品,不禁问道:“你也去过西藏?”
  “很想去啊,可惜,还没这个机会!”她顺着我的目光,登时了然,“这个手链,我是在一家小店买的,店主去过好多次西藏呢,可惜,现在已经看不到那家店了。”
  “为什么?”
  “不知道,我第二次去的时候,就已经关门了,也许,又去西藏了吧。”她耸了耸肩,“我和朋友也正在努力存钱,这个月底就可以一起去青藏高原了。”
  “那这家店……”
  “关门啊。”她盈盈笑出声,声音很是清脆,“当初开店的初衷,就是为了存钱,功成之后自然要全身而退咯!”
  不由得失笑。
  “怎么罗嗦了这么多?”她忽然拿了一个拇指大小的娃娃,笑着递给我,“送给你,难得遇到一个这么有缘的!”
  接过来一看,竟是拇指姑娘,满心欢喜,连连道谢。
  “那有空就帮忙祈祷一下,让我们这个月能顺利到达西藏吧!”
  “一定!”
  
  一时太过兴奋,竟然坐错了方向,公交车一路前行,到了大学城,我才恍然醒悟,赶紧下了车。
  索性走进校门,长长的斜坡上,三三两两的学生,有些好奇的打量了我几眼,莫明的,忽然想起,当日我和他在此地的情形。
  慢慢的走过食堂,图书馆前的林荫道,梧桐叶堆了一地,外语大楼的钟声适时的响起,头顶,两只松鼠快速的串上了树梢。这里,我和行远曾经共有过三年的记忆,可是,如今在我脑海中浮现的,竟都是彼时和乔柏舟同行的情景。
  原来,并不需要刻意遗忘,很多人事,也会慢慢淡去的。
  回到家,信箱里多了一张便条:“七襄,我要出国几天,这几日小区内好像发生了两起失窃事件,你自己多加小心,别加班太晚!房门钥匙我放在你处,冰箱还有些东西,你帮我吃完吧。”
  将纸条轻轻贴在胸口,感觉到,心房慢慢变得温暖。
  
  当月历翻到八月底时,听到消息,欧盟作出最初裁决,对天远集团等多家公司的产品征收高关税。
  这一日晚上八时,终于又见到颇有些憔悴的他。
  一时间,百感交集,却只能站在原地,呆呆的望着他。
  “有时间么,陪我出去走走?”
  看着他紧蹙的眉心,忍不住抬手想去抚平,却见他已然转身。
  “转弯”酒吧内,几近客满,找了许久,才在墙角发现两个空位。
  是夜,陪着他灌了很多酒,迷迷糊糊间,听见他轻声问我:“七襄,真的不肯陪我去美国么?”
  “为什么一定要去国外?”留在国内不好么?外国的月亮又不比这里的圆,而且,纽约的上空受工业污染的时间又长,明显比不上这里的明朗。
  “不想……”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不想怎么样?”不住的摇头,却依然挡不住逐渐混沌的思绪,末了,还是没能听清他的话语。
  
  始终找不到机会,对他说些什么,那夜过后,再也没有见到他的身影,电视屏幕,电脑网页,也鲜少天远公司的消息。
  直到这日午后,在新闻中,发现在记者包围下的他,背景,俨然是新建不久的国际机场。
  “九月我会去美国,你愿不愿与我同行?”原来,那天他问我的话语,竟是认真的!
  天远集团决定将公司总部搬去纽约最繁华的商业街,而他,和一批年轻的经理,将一同去开拓崭新天地。
  屏幕上,他忽然转头张了张嘴,没有说出声,可是,我却分明听见了那四个字:“七襄,再见!”
  七襄,再见!再见!
  已然决定和我不再相见!
  失了魂似的,赶到机场,却被告知,那班飞机,早在上午九时就已经飞离地面,我看到的那则新闻,不过是午后的重播。
  原来,老天爷还是这般顽皮,依然要等到你真正懂得珍惜时,才让你失去!
  两日后,收到本市寄来的一封信,信封上,飘逸的字体,昭示着主人曾有的不羁!
  
  七襄:
  
  犹豫了很久,终于还是决定离开。
  很不情愿的告诉自己,和你,始终还是差了那么一点。
  这些日子,努力寻求我们之间的问题,可是,直到现在,依然不清楚到底是因为什么,才会使得你一直闪避!也许,就像你说的,我们之间,有着太过沉痛的过往,两个人,都背负着沉重的包袱。因为,到如今,我已经失去了信心,是不是真的能给你以幸福?
  同样是这片土地,七年前,七年后,都给了我们很多不开心的回忆。今时今日,我才真正体味,谢阿姨的离去,曾给了你怎样的打击!当年,母亲的辞世,也让我伤心不已,可是,却怎么也比不上这一次的痛彻心扉!
  所以,我选择了和七年前的爸爸一样,给自己找了一个借口,逃离这里!非大丈夫所为,可是,我还是逃开了,甚至,连当面和你道别都没有勇气!
  怎么会喜欢你呢?回国之前,我从未想过,有一天,会重新爱上那个个性执拗的女子。
  七年多未见,我甚至都有些忘记了你的面容。
  若非在旅行时,无意间遇见了温行远,或许,我就不会答应加盟天远,那样,或许,我就不会在今年夏天,重又回到八年前初遇时的悸动。
  身边的朋友都说,回国之后的乔柏舟,已不像他们认识的那个人。或许,与你相处日久,已经受了太多的影响。
  可是,我依然庆幸,在你最不开心的这段时间,我能站在你身后,能伸开双手,在你不小心摔倒时,可以上前扶你一把。
  那天,无意间看见你和靳方叙走在一起的情形,突然发现,你的笑容,比之和我相处时,灿烂太多。很嫉妒,也很羡慕,所以,下决心,说服自己,给你祝福。
  七襄,祝福你,祝福你在不远的将来,能走出所有的不开心,虽然,携手带你走向幸福的,不是我,可是,我依然会笑着为你祝福!
  
  柏舟 上
  
  泪如雨下,视线不断模糊时,忽然想起中学时,几何老师的一段话:不要以为转了一个圈之后,还能回到原点,记住,那已经是另一个点,人生,也是这样,不要以为什么事情都会站在原地等着你,你要加快速度追着跑,才能够得到你想要的!黑板上,是我至今所看过的最大的一个圆,我想或许,今后,也不会有机会看到那样标准的手绘圆圈!
  这一天,刚好是九月的开始!
  夏天已经过去,秋季刚刚开始。
  我打开电脑,在屏幕上写下这样一段话。
  200x的夏天,昱文离开了杂志社,之行去了法国,我失去了最敬重的亲人,曾经最为珍视的友情,也渐渐消逝。
  200x的夏天,我终于决定放开怀抱,放下过往,真正学会成长。
  可是,我却不知道,得到的,是不是真的会比失去的多?
  今夏真的既苦且长!
  

尾声

  今夏很长,秋季,却很短,仿佛一夜之间,梧桐就褪尽了那身阔叶,耳边,已经满街都是《铃儿响叮当》的歌声,热热闹闹的圣诞节,熙熙攘攘的街道,成双成对的亲密爱人。
  满大街,似乎只有我一人,孤身只影。
  手中,是之行刚寄来不久的信件。
  
  七襄:

  最近可好,很想你,当然,也会想起昱文。
  一直都没有等到你跟我联系,打去你办公室两次,也都没能找到你。我知道,你还不肯谅解我,可是,我在这里真的很是寂寞。虽然有他陪在身边,可是,始终觉得,还是少了一点什么。
  这几天,常常会不自觉的发呆,一个人坐的久了,就会忍不住落泪。很难想象吧,路之行也会有多愁善感的时候。幸而医生说这是怀孕期的正常反应,才没让他太过紧张。
  我想自己是幸福的吧,或许,是太幸福了,反而觉得上天太过恩赐,有些患得患失。
  圣诞节即将到来,他父母也过来和我们一起过节,家中顿时热闹了许多,可是,我却怀念在你那里一起过农历年,围坐火锅的情形。那样的温馨,只怕再也没有机会出现了。
  摊开信纸,有很多话想说,可是,却不知该先写哪一句。还是决定最老土的写上一句,七襄,祝你事事顺心!万事如意!还有圣诞节过得开心!希望,到时,你身边,已经有人相伴!
  
  友:之行上
  
  又忍不住唏嘘。
  
  遇上迎面走来的昱文和明璋时,三人都愣在当场。
  我盯着他们,这般的亲密,原来,竟已和好。
  咖啡店内,昱文一脸尴尬,许久,才出声说道:“最近还好么?”
  “昱文,你和明璋……”当日,那么斩钉截铁,我怎能想象,她会选择原谅。
  “七襄……”她低头苦笑,“此生我注定是一只牛,你再对我弹琴,都没办法的!”
  这才想起,其实,她和明璋,我是根本没有资格说什么的!
  “昱文!”我伸手轻拍了下她右臂,“作为朋友,我只希望你幸福!”
  看着两人的背影,和大街上众多情侣无异,我不禁轻叹了声,原来,到最后,上窜下跳,忿忿不平的,竟只有我一人!
  爱,就要一意的爱,恨,便得纯粹的恨。在这一刻,才发现,不过是梦中的另一个童话。
  
  回到家,信箱里躺了一张贺卡,打开了一看,竟是行远寄给我的。
  满心的诧异,却也有一丝丝的欣喜。
  
  七襄:
  
  辗转非洲大陆,终于找到了支持我们研究课题的古生物化石,整个实验组,都激动万分。
  记得曾跟你说过,成功的喜悦,我希望第一时间与你分享。今夜,和教授庆祝完后,很自然的,在脑海中浮现出你的身影,圣诞节也即将到来,所以,就给你寄了这张贺卡。
  这几月,每日在沙漠和密林奔波,辛苦,自是不必说,可是,此刻,我能回忆起来的,却只有成功那一刻的喜悦之情。原来,圆满的结果,真的是可以冲淡一切不堪的回忆。
  七襄,最后,祝你圣诞快乐,一切都能如意!

  行远
  
  五味俱全,忽然理解了昱文的选择。我们,不过都是尘世间最普通的生灵,有太多的事,都无法求得万事如意。
  就连最精密的仪器,都没办法画出精确度百分百的圆,所有的遗憾和残缺,归根究底,都是自己所绘就,都是自己眼中所见,为何不笑着去面对呢。
  忽然,觉得,很多事情,都是可以释然的。
  心中,突然被松开了一个结,松的太快,自己都有些无法相信。
  
  圣诞节后,是元旦,新年的开始,到了办公室,见到每一个人,我都笑着道声“新年快乐”。
  老编很无奈的指了指我:“你呀,把以前的沈七襄还回来!”
  “主编,您就这么不想见到我么?”
  “是是是!”又长了一岁的老编,在我眼中,早已不复当日的严厉苛求。
  “那我从明天起,自动消失一周,可不可以?”
  “这一次,又有什么借口?”
  “我想去实地考察一下,纽约的天空是不是真如您说的那么灰暗!”
  他微微一愣,继而笑道:“正好,我最近准备做一期监狱中的高级白领,你去那边,看看能不能搞到几篇独家!”
  “主编……”
  “若是完不成任务,杂志社可是不负责报销路费的哦!”
  
  从小周的小哥那里要来天远集团在美国的地址,兴冲冲的买了机票。
  是我把他从身边推离,那么,也只能加快脚步,追上前去。
  满心期待的到了纽约机场,却在公司接待处扑了个空。
  他不在,见到了已是公司副总的丁奇,可是,却被告知,他给自己放了一周的假期。
  是老天在故意惩罚我么,之前太不珍惜,所以,给我一条崎岖小道。
  在纽约的街头徘徊了五天,最后,一无所获的回转,灰溜溜的告诉老编,美国的牛肉供给面临很多问题。
  老编连连摇头:“早知道,我不该放你去纽约的。”
  声音,更是低了八度:“总编!”
  他忽然咧嘴笑了笑:“刚坐完飞机,就再放你一天假吧!”
  很郁闷的提了行李,坐上公车。
  经过南华小区时,我连忙站起身,却见司机依然岿然不动,车速丝毫没有减慢,径直往前开去。
  “司机,麻烦停一下!”
  他大声的答了一句:“这里不能停的,你等下一站吧。”
  一旁的乘客提醒道:“元旦后刚改的线路,很多站点都已经变了!”
  一直到下一个街口,车子才停了下来。
  拖着行李,慢慢爬回小区。
  有烟花忽然在身边升起,落了一地的缤纷。
  “下雪叻!”有人很惊喜的叫了一声。
  抬头一看,果真有雪落下,忍不住停下了脚步。
  起初是很细很小的雪粒,不仔细根本无法察觉,可是,不一会,就是成片成朵的雪花。
  南国的第一场雪,铺天盖地,飘飘洒洒,席卷而来。我站在街头,呆呆的看着落在黑色大衣上的雪花,才刚落下,却马上融化,瞬间消失无痕。
  “七襄……”许久,才意识到头顶有个声音在呼唤自己的名字,转身,抬头,看见那个颀长的身影,登时呆愣。
  他微笑着看我:“忽然发觉,要两个人来承担,才能够保持平衡!”
  终于回过神来,对着面前的男子浅笑,末了,终隐忍不住,放声大笑,恣意无忌,眼泪都跟着四处飘飞。
  “我喜欢你,很早很早就喜欢了!”抢先对他说道。
  他一愣,继而笑道:“我知道!”
  “你知道?”
  “我是说,现在知道了!”
  相视莞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