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2-04

肉包不吃肉:病案本 165 - 169

【第165章】 再气一个也好

    段闻这会儿已经不在沪州了,他是在澳大利亚的某礁岛上,接到了吕芝书的这通电话。
    电话那头的女人急急惶惶,几乎是语无伦次地和段闻把整个事情的经过说了,并在同时通过电脑将那些贺予和谢清呈幽会的照片视频资料传给了他。
    段闻却对此毫无意外。
    他既不意外于吕芝书卖贺予卖的如此彻底。也不意外于贺予和谢清呈之间发生的关系。
    他就那么坐在自己的办公椅上,戴着黑皮手套,架着长腿,很平静地将所有画面都看完了。
    “段总,您看现在该怎么办……”
    段闻欣赏完了车震精彩视频,对电话那头忐忑不安的吕芝书道:“这是吕总的家务事,吕总您看着办就好。”
    吕芝书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什么……”
    “我说,这是吕总的家务事。”段闻微笑道,“吕总虽然是组织的人,但我不至于不近人情到这个地步。令郎的感情生活如何,我实在不方便置喙。”
    吕芝书闻言都慌神了,段闻这人阴阳怪气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她怎么听怎么感觉他是在嘲讽她办事不利,居然到现在才发现贺予和谢清呈的私事。
    她忙道:“段总,您,您别生气,这件事我其实早有感觉……我只是……我只是不敢确定,我怕打扰到您,所以通报得迟了。请您不要介意……”
    段闻嗤笑:“吕总。”
    “是,是,我在。”
    “您真不必大惊小怪。贺予是血蛊,这确实难得。但说到底,血蛊的能力不是无可替代的。我们配置出来的听话水,和血蛊有着类似的效用。”
    他顿了一下。
    “不过血蛊的能力若能不断地增长,对我而言确实是有吸引力的,所以我早就和你说了,由着他去就好,等他真的能够有命把血蛊的力量发挥到最大,再收拢他也不迟。在那之前,我让你好好地对他,向他施行怀柔政策,让他的心慢慢往你这边倾。”
    吕芝书忙道:“我确实一直在努力……”
    “那只能说,你的努力还远远不够吧。”段闻道,“还记得黄志龙出事之后,我给你打的那通电话吗?”
    “我当然记得,正是因为记得,我才——”
    段闻打断了她:“吕总,我那时候就告诉过你,黄志龙的位置已经空出来了,我有意让贺予替代他,成为我们最年轻的左膀右臂。他是个很难得的人才,聪明,博学,还有特殊能力……我让你对他再好一些,这种人我不想硬拿,只想让他归顺得心服口服,让他因为感情的羁绊走向我们的阵营。”
    段闻说到这里,往椅背上一靠,笑了笑:“可现在你做的这是什么?冒着被他发现的危险,找人跟踪他,就为了调查这种事情?”
    吕芝书变了脸色:“段总,我绝对没有让他发现,我很清楚——”
    “我当然知道你没被他发现。不然你以为我还会接你今天这通电话吗?”
    吕芝书胆寒。
    段闻叹道:“吕总,再说直白些吧,你觉得,以我们组织的能力,你了解到的这些事情,我们会不知情?”
    “段、段总,难道您已经……”
    “我早知道他们俩之间的事了,令郎喜欢他喜欢得昏了头,根本没打算掩藏什么,如果他们做的那些好事我到今天才知道,我这位置也就不用坐了,退位让贤便是。”
    吕芝书:“………”
    段闻道:“我反复提醒你,让你好好对血蛊,就是希望有一天,你能够成为让血蛊倾向于我们的筹码,而不是让他无所顾忌地倒到警察那边去。站在谢清呈那边。”
    吕芝书:“既然…既然这样,我们为什么不干脆杀了谢清呈……?”
    “第一,我要的是一个收放自如的顶级血蛊,不是一个随时会失控暴走的疯子。”
    段闻淡淡的。
    “第二。”
    静了须臾,他说:“我早就告诉过你们所有人,你们用什么办法折腾谢清呈都可以,但是,不允许杀他。”
    “他难道是有什么特殊的能力?还是……”
    段闻冷冷打断她:“这不是你该问的。我也没必要和你来做解释。但你们谁要是敢动他的性命……”隔着电话都能听出他的森然:“那么,你们就等着给他陪葬去吧。”
    吕芝书之前就早已被告诫过,每一次行动,不到迫不得已,不可伤到谢清呈。
    甚至在广电塔爆炸案中,段闻知道谢清呈也进入到地下室时,还曾思考过办法避免把谢清呈的生命牵扯进去,后来是发现实在没有任何法子,他才放弃这个念头。
    组织上几乎所有人都觉得段闻对谢清呈的态度很微妙,他平时不太会管谢清呈在干什么,完全不在意这个人,可他又对谢清呈的性命很上心,绝不会主动索取他的生命。
    吕芝书之前怀疑过段闻是不是和谢清呈有什么私底下的关系,不过这个想法也站不住脚。
    段闻并不像是出于某种感情而不杀他,真到了没得选的时候,他也会动手,而且中伤谢清呈的名誉,侮辱他的人格的事儿,段闻做起来也毫不犹豫,似乎只要不把谢清呈弄死,别人做什么,他都不会去管。
    吕芝书不敢触他逆鳞,斟酌片刻,慌张道:“段总放心,您的吩咐我一定照办,我是绝对不会伤他性命的。只是……只是……”
    “只是你也不知道有谢清呈在,贺予的心该怎么往你这里偏。”段闻径直替她把话说了。
    吕芝书讪讪的。
    段闻冷笑一声:“这就是吕总你该想办法去做的事情了,我这几年也没让你干太多任务,这唯一一件最重要的,我希望你不会让我太失望。”
    吕芝书:“………”
    “吕总,你想让贺予继续这样下去也好,你想要他们分手也罢,只要最终能让贺予向着你,随便你怎么做都可以。我在这件事上的底线,就是你别把谢清呈杀了。”
    “那,那我要是伤害到他——”
    “随你,只要他没死,我不会计较。”
    段闻和吕芝书又说了几句,便挂断了电话。
    他身边一直站着,却一直没开口说话的人,终于在此刻出声了。
    “段总,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喜欢谢清呈呢。”那人松了正在给段闻捏肩的手,低头微笑。
    ——那人赫然竟是贺予的新私人医生,安东尼!
    段闻漠然道:“你知道,我对他毫无兴趣。”
    “可是我有啊。”安东尼微眯起桃花眼,不怀好意地笑着说,“我对吕总传来的这些内容,可真是太好奇了。”
    “……”
    “真想不到谢清呈和贺予在一起时,是被贺予睡的那一个。”安东尼若有所思道,“那个车里的视频能再放一遍吗?”说着就想去动段闻的笔记本电脑。
    结果手伸到一半,就被段闻捏住了。
    安东尼面色微动。
    段闻掀起眼帘来看着他:“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得什么主意。当初水库杀人案,是你趁我不在,教唆老太太下的手,差点让谢清呈和贺予都死在水库里。”
    安东尼:“………”
    “你做事我都看在眼里,别再想这些有的没的。”
    段闻慢慢冷冷地说完了,这才松开了扼着他的那只手。
    “出去吧。不要给我再整出什么幺蛾子来。不然我连你也一并收拾。”
    另一边,吕芝书收了线后,一直瘫坐在露台椅子上,捋着脑海里的一片乱麻——听段闻的意思,他根本不在乎谢清呈和贺予是什么关系,他在乎的只有两件事,第一,让贺予发自内心地归顺组织。第二,不能要谢清呈的命。
    但她现在如何让贺予把心偏到她这边来?
    亲情牌已经打得太迟了,尽管贺予与她的关系有所缓和,却也亲密不到哪里去。而且现在有了谢清呈,贺予甚至连过生日都不在乎父母会不会陪伴他……
    吕芝书看着露台下面波涛滚滚的黄浦江,觉得此刻自己的内心翻腾得比江水更厉害。
    她做了各种设想,最后认定了一件事——
    目下当务之急,是她必须要先让贺予对谢清呈再无喜爱。只有他们断个彻底,她才能有机会令贺予的一颗心都回到自己这边。
    不过段闻说的很对,在这件事上,她不能硬掰。这方面,吕芝书其实比谢清呈聪明很多,谢清呈作为家长会立刻逼谢雪分手,吕芝书却很清楚自己出面逼迫贺予,只会起到反效果。何况如果让贺予知道她跟踪他,别说重视亲情了,他恐怕能直接怒而拍案,离家出走。
    她要达到的目的,并不是单纯地希望贺予和谢清呈分开,罗密欧和朱丽叶分开了心也在一起,棒打鸳鸯是最蠢的,目标达不到,还平白遭小辈怨恨,傻子才那么干。
    所以在一番思忖后,吕芝书非常干脆地粉碎了这些偷拍的东西,并和私家侦探结算了尾款,付了对方绝对不会拒绝的高昂报酬,确保不会节外生枝。
    这一切事宜她办的非常利落,因为知道自己绝不能打草惊蛇,更不能让贺予有机会发现自己在暗中跟踪他,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所有这些有可能暴露自己在调查的证据,她全部都得处理干净,免得让身为黑客的贺予看到。她自己心里有数就好。
    对,她得慢慢地,去构思一个精妙的法子,多花些功夫不要紧,只有她躲在暗处,却让贺予自然而然地厌恶谢清呈,那才是她真正的胜利,她就有机可乘了……
    *
    吕芝书在那儿觉得谢清呈这个私人医生当得不要脸,他妈的勾引贺予上床呢。事实却是谢清呈由衷地希望贺予不要再来找他。
    可惜事与愿违。
    这天晚上,窗外又在下雨了。谢清呈轻咳着走到书房窗前,看着楼下那个执着地望着他,只为在最后给他发一个“晚安”消息的身影,叹息着闭上了眼睛。
    贺予这小鬼没带伞,再不走,那就该淋湿了。
    于是谢清呈早早地关了灯歇了下去。
    临睡前,他又收到了贺予的消息:“谢清呈,晚安。明天要好好吃早饭,不要再低血糖了。”
    “……”
    外面的雨声很大,敲打着谢清呈的心。
    谢清呈听着越来越大的雨点敲击声,看着手机上的这行字,他忍不住起身,在未开灯的夜色里看向贺予站着的位置。
    贺予准备走了。
    谢清呈看他冒冒失失地就要往雨里跑,心烦意乱地拿起手机,输入消息:“你上来拿伞……”
    “……”
    手停在发送键上,顿住了。
    他不能心软。
    谢清呈最终还是狠心把打在那边的那行字删了。抬起头来的时候,他看到贺予在低头看手机,淋了一身的雨。
    因为贺予看到了“对方正在输入中……”
    他就那么傻站住了。傻站着等了很久……
    谢清呈在暗处看着他,贺予最后终于意识到谢清呈不会给他回任何消息了,他抬手抹了抹脸,也不知道是抹了雨还是别的什么东西,然后才低着头,慢慢地在雨里走远了……
    谢清呈一夜无眠。
    第二天早上的时候,他才朦朦胧胧地睡了一会儿。结果手机铃响了。
    谢清呈模糊间拿过手机,喉间无意识地想漏出贺予的名字,这个潜意识让他自己瞬间清醒了。他睁眸一看来电显示人,定了定神:
    “陈慢?”
    陈慢约他在黄浦江一家茶社见面。
    他们俩有一段时间没碰了,陈慢虽然很想找谢清呈,但谢清呈最近实在是心烦意乱,身体又差,就让他没事别来,好好干自己的工作。
    陈慢是那种会对谢清呈言听计从的性格,也就真的一直拖着没有见过。这一回是陈慢说想和谢清呈谈一谈他大哥陈黎生的事,谢清呈才答应了晚上到茶社找他。
    陈慢见到谢清呈的时候吓了一跳:“哥,你怎么瘦了那么许多?是、是因为谢雪的事吗?”
    谢雪的事,陈慢也知道了,还打电话劝过谢清呈。
    谢清呈摇了摇头,简单地说:“懒得管她,是我最近其他事多。”
    “那、那你也要好好地吃饭啊……”陈慢一下子急了,他盯着谢清呈不停地看,怎么也没想到才那么短短一阵子,谢清呈就会清减成如今这个样子,“去检查过身体吗?”
    “查过,没事。”谢清呈坐下来,点了一杯白茶,抬眼打量着陈慢。
    陈慢痊愈了,看样子气色也还不错。
    谢清呈心中叹息,谢雪贺予陈慢三个小家伙里,至少还有一个能让他省心的。
    “你先和我说说正事吧。”谢清呈道,“想聊你大哥什么?”
    陈慢只得顺着谢清呈:“谢哥,你还记得我们之前收到的那一卷录像带吗?就是赵雪那卷录像,上面有我哥字迹的那一卷?”
    “记得。”谢清呈说,“黄志龙死后,是我把这件事告诉了王政委。这件事毕竟关系到了整个案件,甚至还有可能成为追查你大哥与我父母死亡原因的线索。我希望他们能够通过这卷录像找到一些侦查突破口——怎么了,是有结果了吗?”
    “嗯。那卷录像带上的字鉴定出来了。”陈慢有些失落,“确实是十多年前的字了,不是最近的笔迹。”
    “……”
    “他们说,我大哥当年应该是刚拿到了那卷录像,还没有来得及交到局里,就出了事,这个证据也随之落入了对方手中。现在有人认为寄录像的人应该是蒋丽萍……毕竟是这卷录像帮我们确定了志隆娱乐底下室存在问题。可我觉得不是她。”
    谢清呈知道,陈慢的言下之意,是还没放弃陈黎生。
    他给陈慢倒了杯茶,说道:“我也认为不是蒋丽萍。”
    陈慢眼睛亮了:“你、你也这么认为吗?”
    “是。”谢清呈道,“虽然我们和蒋丽萍接触的时间很短,来不及和她确认更多的事情,但我觉得她如果给你寄出了这份录像带,她在见到你之后,一定会提上一句半句,不可能是当时那种反应。另外——”
    他看着陈慢道:“我不认为,寄录像带的人是像她这样的‘线人’。”
    陈慢的神情一黯。
    这孩子嘴上说着已经认命了,相信自己哥哥死了,可内心深处,一直有着“线人假设”和“卧底假设”。尤其他见了蒋丽萍之后,他就更加愿意相信自己哥哥也是这样的一个线人,埋伏得比蒋丽萍更深。
    可谢清呈在这一方面却没有赞同他。
    “陈慢,你好好想一下,你收到这卷录像带之后的后果。对,我们确实是立刻有了调查的方向,把目标直接锁定在了志隆娱乐的地下室,但后来呢?”谢清呈说,“后来,你因为太想知道真相了,孤身深入黄志龙的公司,被抓捕,被注射药物,或许差一点就会成为黄志龙潜逃的人质。”
    谢清呈停了一下,继续道:“那个寄录像的人,完全没有把你的行为危险性放在心上。你觉得那会是你大哥吗?”
    陈慢瞬间沉默了,眼里像是有灯烛缓缓吹熄。
    他轻声喃喃道:“……大哥他不会的。”
    陈黎生虽然和他不是一个母亲所生,但陈慢的妈妈并非小三,而是他父亲的续弦,兄弟二人感情也很和谐。
    小时候陈慢是个小豆丁,总是被人欺负,陈黎生每次都会保护他,替他出头。
    有一回陈慢被人打惨了,有一群小混混污蔑他母亲是婊子上位,陈慢气得和那些人大干了一架,结果自己被揍掉了一颗奶牙,腿也被打骨折了,倒在泥洼子里哭。
    最后是陈黎生找到了他,把差点哭断气的弟弟搀起来,背在背上,撑着伞送到医院。那一路上陈慢都在嚎啕:“我妈妈不是婊子!我妈妈不是婊子!”
    陈黎生就背着他,哄着他:“不要听他们胡说,干妈她不是的。”
    这么多年,陈黎生和陈慢比任何一对亲兄弟都要亲密无间。
    陈黎生在陈慢腿骨折的时候,每天都背着弟弟上学放学,后来陈慢好了,他也担心弟弟会再受人欺负,一定要每天把弟弟送到班级门口才放心,放学了也是第一时间等在那里,拉着弟弟的手回家。
    那一条回家的路,直到陈慢现在去走,依然好像能看见陈黎生的身影。
    陈慢想到这里,眼前又有些发酸,他迅速低头,擦了一擦差点落下的泪。
    “我……我只是在想……那个录像带上还留了言,让我用家里的老式电视机播放,所以我还是……”
    谢清呈微微皱起了眉:“陈慢,你已经吃过一次亏了,你没有发现当你开始怀疑录像是你哥寄的之后,你就一直陷在了这个设想里面出不来了吗?你甚至因此做出了非常危险的事情,我不认为那个寄录像的人有多关心你的生命安危。只要不在意你的性命,那么那个人,就一定不会是你大哥陈黎生。”
    “……”
    “别再想这件事了。”谢清呈微微咳嗽着,“让警方去查吧,真相很重要,却重不过人的性命。”
    陈慢不语了。
    这一阵子,他爸妈也是这样劝他的。但他们的劝解总归是没有谢清呈说话管用的。
    陈慢觉得在这件事上,能理解他心情的只有谢清呈,因为谢清呈曾经苦苦追求过父母死亡的真相,最后又不得不为了家庭、为了妹妹停止调查。
    谢清呈见陈慢的情绪略有平复,就和他坐在茶社包厢里,又聊了一会儿,像小时候宽慰那个失去了兄长的孩子一样,宽慰着陈慢此刻起了觳澜的内心。
    到了最后,陈慢终于能暂不纠结于陈黎生录像带的事了。他提起了些精神,说道:“哥,谢谢你……我现在好多……”
    “了”字还未说出口,陈慢手机忽然响了。
    是他妈妈打来的。
    “小衍啊,你在哪儿呢?”
    “我和谢哥在外面吃饭,嗯,您说……”
    陈慢的母亲就和陈慢讲了几句话,陈慢应着应着,抬眸看了谢清呈两眼,神色突然有些尴尬,低声道:“妈,这个还是以后再讲……我回去再讲吧。”
    挂了电话后,谢清呈见陈慢耳朵根有些红,问了句:“怎么了?”
    陈慢原本不想说的,他还在思念他大哥的情绪里出不来,可是瞧了眼谢清呈,他忽地意识到其实自己也可以告诉他……这样还能亲眼看到谢清呈的反应。
    于是他踟蹰片刻,还是实话说了:“是我妈……她觉得我最近情绪不太好,又担心我总钻在我哥的事情上出不来,所以她想让我把精力转到别的地方去……”
    他顿了顿,望着谢清呈的脸。
    然后鼓起勇气道:“谢哥,我妈给我介绍了一个对象。”
    陈慢一面说着,一面紧张地观察着谢清呈的神情。“你、你怎么想?”
    “哦……”谢清呈怔了一下,虽然有些意外,但还是点了点头,“那挺好的,是怎么样一个姑娘?”
    陈慢:“………………”
    尽管早就知道谢清呈是直男,他知道直男有毒,碰不得,却还是控制不住对他的喜欢。如今见谢清呈对于他要相亲的态度如此平和,陈慢再是温沉的一个人,也有些受不住了。他望着谢清呈,眼眶渐渐地有些红。
    “谢哥,你……你就没有别的想说的吗?”
    “……”谢清呈不明所以,“没有……你是需要我替你把把关吗?”
    陈慢不知花了多大的克制力,才把自己内心的伤心和冲动压下去。
    他深吸一口气,蓦地把目光转开了。
    良久道:“没。……没什么。我先送你回去吧。”
    陈慢今天是开车来的,顺道可以带谢清呈回沪医科宿舍。车子在楼下停了,陈慢与他一同下了车。
    谢清呈有些意外,他以为陈慢会想直接回去的。于是他问:“怎么了?还有事?”
    “……”
    这一路上陈慢都没怎么吭声,小伙子是越想心里越难过,其实自地下室后,他就一直想找个机会和谢清呈好好谈一谈。
    他不想一直再那么迟疑下去了,有些事情如果不说破,对方永远也不知道。一生那么短,为什么他就没有勇气尝试一次呢?
    这种想法在他心里越演愈烈,经过相亲电话的催化,在这一刻居然到了一个冲动的高潮。
    陈慢捏着手,掌心里慢慢地都是汗,说:“谢哥……”
    “你是不是心情不好。”谢清呈直接说,他还以为陈慢在因为陈黎生的事伤感,想了想,轻轻咳嗽,“这样,我陪你去操场走走吧。”说着就要摸出一根烟来,当散步烟。
    陈慢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忽然就把谢清呈拿烟的手握住了,握在谢清呈的手腕文身上。
    “不是的。谢哥。”
    谢清呈一怔,先看了看他紧握着的自己的手,又把目光移到他的脸庞,一头雾水地:“那是怎么了?”
    “……”
    陈慢攥着他的那只手没有动。
    他还是拉着谢清呈,没放开,心中的勇气和冲动在一点一点地积累,他抬起头来,紧盯着谢清呈的眼睛。他的手握住他,握的是那么紧,生怕自己接下来的话一说出口,男人就会丢下他跑了似的。
    “我……”陈慢深吸一口气,“谢哥,其实,我……”
    “谢教授。”正在陈慢蓄气的当口,忽然有个楼下巡逻的保安走过来,挺客气地,“那个,今天这地儿不好停车。明天要刷地线油漆呢,麻烦您停后面停车场去吧,谢谢您啦。”
    陈慢:“……”这哪儿半路杀出的程咬金?
    谢清呈立刻回头应了,对陈慢道:“那你先去停车,认识路吗。”
    陈慢一口气被打散,脸有些青:“……认识。”
    “去吧,我去楼上先给你泡杯茶,要不就别去操场了,你要有什么话,一会儿去楼上坐坐说吧。”
    陈慢低着头,过了几秒,还是嗯了一声,上车了。
    谢清呈和保安点头告别,径自上了楼去。
    走到楼道口,感应灯亮了。
    然而让谢清呈怎么也没想到的是,那儿居然有一个熟悉的身影蜷着,坐在自己宿舍门口……
    谢清呈:“……贺予?”
    男生听到动静,慢慢回过头来,他眼眸里拉着血丝,神情涣散,身上散发着一股浓重的酒味,手上的监测环红一阵橙一阵地亮着。
    在这危险暗流的气氛中,谢清呈立刻反应过来——
    册那,贺予这他妈是喝醉了!


【第166章】 我向情敌摊牌了

    贺予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堂而皇之地往谢清呈家门口待过了,他自从被谢清呈明确拒绝后,就一直不太敢把谢清呈逼得太紧。
    可他现在喝高了,哪里还顾得那么多?
    他怔怔地望着谢清呈的身影,摇摇晃晃地起身,先是仿佛很委屈地小声唤了一句:“谢哥……”,而后缓慢地向谢清呈走去。“你回来了……”
    “贺予,你——”
    没有等谢清呈把话说完,贺予就来到了谢清呈面前。他是真的混乱了,他压抑了太久,当他把自己灌醉之后,那些情绪就如熔流般从岩石下面奔涌出来。
    他就那么痴痴地凝望着谢清呈的脸,而后忽然一把按住谢清呈的手腕,将他推在墙上,低下头,居然就直冲着谢清呈的侧颈深吻下去!
    谢清呈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他脸色骤变,闷哼一声,身子颤然,贴着墙的背脊都绷直了,却根本挣脱不得,犹如被喝了血一般:“贺予,你醉了……你清醒点!你放开我,你放——”
    贺予却捂住了他的口,他痴迷地用鼻尖磨蹭着谢清呈的脸颊,颈窝,那么伤心又那么虔诚。
    他哑声道:“我心里好难受,哥,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是有哪里做的不好,你为什么跟我处了那么久,却还是不肯接受我……”
    他脸庞上落了泪痕,背脊弓耸,额头抵着谢清呈的肩膀。
    “谢清呈……为什么啊……我以为你是喜欢的,我以为你也有一点点喜欢上了我,我抱你,我亲你,我和你做的时候,你明明也开始有回应了……我以为你在慢慢地接受我……为什么……”到了最后,他的神情都破碎支离了,“为什么忽然和我说结束了?为什么要这样……”
    “难受,谢清呈……我好难受……心疼……”
    “你摸摸……好吗?我心真的太难受了……你摸一摸看,你就知道……它真的快跳不动了……求求你……你摸摸它吧……”
    “求求你……你……抱一抱我……你抱一抱我,好吗?”
    谢清呈被他捂着嘴,心里气得发颤,又难受得厉害,还担心陈慢会忽然回来,于是他更加用力地挣扎起来。
    他的脸用力侧过去,挣脱了贺予的手:“你喝什么酒……你真是糊涂了你!你何苦这么作践自己?!”
    他的反应让贺予更加难受了。
    喝醉了的少年望着他,说道:“你不要我作贱我自己……那你看我一眼啊,谢清呈……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心里有多难受,你连看都不愿意再看吗!”
    谢清呈:“是!我不要看见你烂醉如泥的样子!”
    贺予紧紧盯着他的脸,受不住了,忽然就起了一股子豁出去的疯劲,将谢清呈推在昏暗的楼道里,推在墙壁上,然后低下疯了似的吻他。
    谢清呈愈挣扎,他就愈用力。他一手紧抱着谢清呈的腰,另一只手攥住谢清呈的头发,像是要把这些天来压抑着的所有痛苦和思念,所有求而不得的悲伤都倾入这个吻里。
    “可是我想你……我想你想得快死了……谢清呈……我想酒能让我忘记掉你……但我喝了那么多,我却越来越想你……我真的想问问你……你是冰做的人吗?你是石头琢成的心吗……”
    他一边炽热地,激烈地吻着他,一边在接吻的间隙,哽咽着说道。
    他是真的昏了头了,手那么用力地摸索着这肌肤温热的,让他思之如狂的男人,把谢清呈都掐痛了。
    “为什么我怎么做你都接受不了我……我的性别成了我的原罪了,是吗?无论多爱你都没有用……是吗……”
    谢清呈根本回答不了他的话,他拼命挣扎着:“你疯了贺予……!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别……”
    混乱之间,他忽然听到一声怒吼,紧接着就感到贺予被另一股力量猛地推开了。
    ——陈慢。
    谢清呈在看清来人的脸时,脑中嗡地一声。
    是陈慢。
    陈慢都看到了……他都听到了……
    陈慢确实什么都瞧见了。他一上楼就听到有人在争执,定睛一看竟瞧见了谢清呈被一个高个子男生搂着腰推在楼道里强吻,谢清呈的衬衫都被揉乱了,那个男生抱着他,在那样痴缠地亲吻着他……
    而那个亵渎着谢清呈的男生竟然是之前劝他不要追求谢清呈的贺予!!
    陈慢终于在最初的极度震愕之后回过了神来,他感到自己的脑子里有无数的怒焰在焚燃爆炸。他一下子就疯了,猛地冲向了贺予,眼前耳中都模糊不堪,只回荡着刚才听到的那些话。
    “你他妈干什么?你他妈放开他!”从小到大几乎从未骂过脏话的陈慢在这一刻涨红了脸,随着脖颈的青筋一起耸然暴出的,是他的厉声大喝,声音完全不像是他自己的了,陈慢怒吼道,“你这个畜生!你……你敢……你竟然敢!!”
    陈慢不敢相信,他浑身的每寸血肉每根骨头都在颤抖了,震愕和愤怒,嫉妒和怖惧几乎化为了利刃,将他曾经最引以为傲的乖巧守矩斩为齑粉!他在最初几乎要将他撕裂的惊怒中回了神,狠狠撞向那个拥着谢清呈不肯放手的少年,疯狂如同角斗,将贺予猛撞在了另一边的墙上。
    贺予在看清了陈慢愤怒到扭曲的脸时,静了一下。
    他缓缓地转动眼珠,打量陈慢,又看谢清呈。
    原来……
    原来他们俩……今晚在一起,是吗?
    如果不是自己出现在这里……陈慢还要进谢清呈家,是吗……
    贺予咬了一下带着血色的嘴唇,忽然吃吃地笑了:“哈哈哈……哈哈哈哈……!”那笑容凄怆里又带着些终于不用再掩饰的爽利。
    甚至是,报复。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在报复谁——陈慢?谢清呈?亦或者是他自己。
    贺予嘶声道:“对……我敢啊……我有什么不敢的?我今天不妨告诉你,陈衍……陈少爷,陈警官!!你听好了!”
    “我和他,我和你高不可攀的谢哥!我们什么都做过了,他的第一个男人是我……到现在只有我!……是我要了他!是我抱了他亲了他!你的谢哥……他在床上向我哀求,他被我欺到落了泪,他受不住的时候叫的是我的名字!我的!轮得到你来阻止我碰他?你算什么东西!你给我滚!!”
    “……”陈慢浑身都在发抖。
    贺予竟然说——他竟然说他抱过谢清呈,亲过谢清呈,还说……还说谢清呈向他哀求……!!
    疯了……真的疯了……
    可之前所有的疑点,都在这一刻水落石出了。
    陈慢已趋白热疯狂的脑内,走皮影戏一般走过从前那一幕幕情景。
    剧组走廊见面的时候,贺予与谢清呈之间奇怪的气氛。
    片场自己询问谢清呈去处时,贺予疏冷讽刺的回答。
    素餐厅门口,贺予抽着的万宝路香烟,对他说的那番意味深长的话。
    还有……
    还有志隆娱乐地下室里,贺予把他送出了门外,对自己咬着牙根说谢清呈不可能喜欢他之后,转身回了火海,回了谢清呈身边……
    他……全明白了……
    他全明白了!!
    陈慢的情绪完全被爆破,他二十几年来的修养顿化作于无形,他大吼一声,再次疯了一般和贺予扭打在一起,他一拳一拳往下揍着,眼前是刚才贺予抵着谢清呈,一手捂着谢清呈的嘴,一手锁着谢清呈落着文身的腕,把人抵在墙上吻着人颈侧的模样。
    贺予说他和谢清呈发生过关系……
    那个抽着烟,眉眼倨傲,西装妥帖,总是高高在上,自己连手都不敢触碰的男人……曾经被这个比自己还小的男孩子,按在下面玷污……!
    那双白皙的,镇着纤细文身的手,是不是曾经在哪个宾馆的枕上被贺予这样攥住过?是不是因为贺予而指尖战栗,十指蜷缩过?
    谢清呈那淡薄的嘴唇,曾多少次在陈慢困顿绝望时,轻诉过令人镇定的句子,陈慢敬畏到连看都不敢多看,可是贺予却早已激烈地吻过吮过咬过……那个在自己面前只会沉和冷静地讲述道理的磁性嗓音,却在贺予的耳鬓边发出过沙哑脆弱的求饶……
    他可望而不可即的成熟的兄长、大哥,却是另一个年轻男孩子床上的猎物!
    陈慢声嘶力竭地朝他喝道:“贺予,你他妈的禽兽不如,你怎么可以这样对他?你怎么可以这样欺辱他!!”
    贺予猛地将陈慢挣开,狠戾森然道:“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啊?难道你有多干净吗?你自己心里有多不堪,用不着我提醒你!”
    两人的争执声实在太大了,再这样吵下去,旁边住着的人一定会被闹出来。
    谢清呈在旁边慢慢地直起身子,回过神来,他觉得太难堪了,脑袋里一阵一阵犯晕,这俩人的话他基本都没怎么听进去,没有留意到贺予最后几句说陈慢的话有多不对劲。
    他勉强唤回自己的意识,用颤抖的手收拾自己凌乱的衣服,也收拾回自己的冷静。
    “你们他妈的……都给我适可而止。”
    “……”
    没理会。
    “操他妈的都给我停下!”
    他见他们依旧不肯罢休,咬着牙,干脆上前将厮打在一起的两个人猛地扯着分开。
    他喘着气,在几许死一般的沉寂中,决定先面对陈慢。
    可能是因为被贺予说出来的事情太屈辱了,谢清呈回头望着陈慢时,虽仍有勇气,敢坦然地面对对方,但桃花眼的眼眸已经泛上了些薄红。他对陈慢道:“陈慢!你先回去。”
    “哥……”陈慢的嘴唇都在颤抖了,他看着谢清呈,“他说的……他说的都是真的吗?”
    “……”
    贺予狠狠擦去自己脸上的血,赤目如血,抢在谢清呈前面,森然道:“我与他自然是真的,你要是不信,我——”
    “啪!”
    谢清呈回头,反手一耳刮子狠狠地抽在了贺予脸上:“够了你!给我闭嘴!”
    “……”
    贺予生受了这一巴掌,他被打得微侧过了脸,额发也散乱了,垂在墨黑的眸前。
    良久寂静。
    谢清呈缓着呼吸,再一次对陈慢道:“你回去。”
    “可是……”
    这个一向很清高,非常注重自己在晚辈面前的形象,似乎从来也不会与小辈们说半寸软话的男人,在这一刻仍强撑着自己的尊严。但他眼神里的光影已经很斑驳了。
    谢清呈呼吸沉重地说:“陈慢,算我请你回去。”
    “……”
    “我不想这么狼狈。更不想闹得整个宿舍楼都出来看热闹。”
    “……”
    “算我请你。”
    陈慢的心被攫紧了,呼吸都变得凝滞。
    谢清呈没有说一个“求”字,但陈慢感受到了他在这一刻深切的绝望。
    陈慢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口,他听到楼上已经有了些动静,是别的老师觉察到不对劲,要出来看情况了。
    陈慢的身子在微微地发颤。他知道自己应该离开,他骨子里一直都是很听话的,他本性里就不想为难谢清呈。但是不知为什么……在这一刻……他身体里好像有另一个灵魂在苏醒。那个灵魂是那么痛苦,那么不甘,想要爆发,它让他无法像从前那样那么快地听从谢清呈的命令。两种矛盾感在他体内交锋,让他颤抖得越来越厉害。
    他盯着谢清呈问:“那他呢?”他指的是贺予。
    “……”
    “谢哥。”陈慢声音带着哽咽和犹豫,“他呢?”
    谢清呈说:“他得留下。”
    “……”
    “我有话必须要和他说清楚。”谢清呈在陈慢开口之前就阻止了他,“我明白你在担心什么。不会有事的,这里楼上楼下都是人。”
    陈慢的眼睛完全红了,他的手指无人注意地捏紧了:“……”
    谢清呈选择让贺予留下来,这似乎稍微唤回了贺予的一点理智。
    但他仍然非常非常地危险。这样的贺予不适合与任何人相处,谢清呈知道,他必须尽快结束他们之间的胶着状态。
    于是他没有再讲更多东西,更何况谢清呈觉得他的尊严已经千疮百孔,他这一刻是真的没什么面子再和陈慢说更多。
    他沉着脸走到了门前,拿出钥匙打开了宿舍门。
    他没有回头,也没有任何表情地说:“贺予。你过来。”
    贺予脸上还带着和陈慢打架时落的血痕,这像是在他一贯戴着的斯文的面具上撕开了一道裂口,底下的血腥和凶狠都表露无疑。
    他挣开陈慢的手,缓缓地朝谢清呈走过去,手腕上的监测环还在一红一橙地充满威胁地闪动着。
    陈慢倾身向前:“谢哥……!”
    谢清呈的肩膀微微颤了一下,贺予进了玄关,而他跟着走进去,在迈出脚步的那一刻,他略侧过脸,最后看了陈慢一眼。
    直到现在,谢清呈还不知道陈慢是喜欢他的。陈慢的愤怒,在他看来便是一个接受不了长辈形象破碎的后辈做出的应激反应。
    在谢清呈眼里,陈慢就是小辈。他觉得在小辈面前丢人,已经够狼藉的了。他不想把陈慢再更深地牵扯进这个糟心的漩涡里。陈慢是无辜的,他不该受到波及。
    谢清呈:“回去吧。”
    也许是谢清呈身上那种破碎感太凄惨了,竟蓦地止住了陈慢的脚步,唤回了陈慢意识里那个最尊重谢清呈,最听谢清呈话的灵魂,而另一个属于罪恶人性的灵魂被生生压制住了。
    陈慢看着他,怔怔地流下泪来。“谢哥……”
    谢清呈:“……我不应该让你看到这样糟心的事情。对不起,陈慢。”
    陈慢还想再说什么,但谢清呈已经关上了门——那好像是他在晚辈面前最后的尊严了。
    屋内。
    谢清呈走进来,看向贺予。贺予脸上是一种介于伤心与疯狂之间的神色,沉默地立在那里。
    谢清呈什么也没说,上前抓住了贺予的手腕。
    贺予颤抖了一下,抬睫望他。
    谢清呈却只是将他的监测手环调了数据,监测环的安抚磁仪被调整到了最大阈值,贺予感受到一股温热顺着他的手腕脉搏处上延,缓缓地流遍他的全身。
    “……这种最高安抚数值是要人工调节的。”谢清呈嗓音沉且低缓,听不出更多的情绪,“正常情况下不会开启,因为辐射大,用多了不好。但你现在需要这个。”
    贺予原本以为谢清呈关了门之后,会打他,会骂他。
    却没有想到谢清呈落了锁之后,显得那么的疲惫。甚至是……绝望。
    他不断地从自己的身体里去掏出一些什么,去完成一些事情,去安排掉后辈的人生。他原本就不剩太多的精力可以消磨,却又不得不透支着情绪和精神,去应付这些突如其来的意外。谢雪,陈慢,贺予……措手不及的事一件接着一件,他像整个人都要被熬空了。
    谢清呈看着贺予手上的腕带在一段时间过后,慢慢地减少了红光的跳动,终于放下了贺予的手,想要往屋内走。
    贺予却啪地把他的手腕攥住了。
    “谢清呈。”
    他的绝望在骤然间刺痛了贺予,让他似乎稍稍找回了些理智。
    他想和他说对不起,又想问他为什么,可他的内心被刺得百孔千疮,以致于这些话才到胸腔就作烟云散了。
    他张了张嘴,反复两次,却只沙哑地道出了男人的名字。除此之外,再拼凑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喝多了的少年说不出话,眼泪却顺着低垂的睫砸了下来,落在了谢清呈的手背上。
    这很像是他与他告白的那一天,他握着谢清呈的手,不让人离开,然后流着泪,掏心挖肺地,把自己的一整颗心送到他面前,恳求他看它一眼。
    但现在谢清呈不要他了。
    他这些日子以来,一直都在尽力地调整自己,他以为自己可以强撑,原来都是徒劳——他根本不可能离得开他了。
    是谢清呈给予了他活下去的氧气。
    贺予不知该说什么,最后便病态地,固执地抱住了他,无数的话都成了他落下的泪,一滴一滴地落在了谢清呈肩头。他的神情既疯又悲,眼神混乱至极。
    谢清呈没有再反抗,他真的已经疲惫至极。
    他沙哑道:“贺予,你知道你刚才都做了些什么吗?”
    “……”
    “我不想与你再发什么火,你松开我吧,我去给你倒一杯解酒的茶,然后我们坐下,好好地谈一谈。”谢清呈没有对他说失望,可是他的每一个字,都像是被失望浸泡过的。
    茶泡好了,是热腾腾的姜茶。
    两人隔着一张茶几,无言地对坐着。
    贺予看到给他泡茶的杯子又换作了一次性纸杯,他怔了好一会儿,又落下了一串泪来。
    他问:“杯子呢?”
    谢清呈:“什么?”
    “我的杯子呢?”贺予睫毛上挂着泪,小声问,“我的马克杯呢?那个,尼克狐和兔子的卡通杯。我们用那个杯子好吗?”
    谢清呈静了几秒:“我整理过房间。”
    “……”
    “那套杯子,我已经丢了。”
    “……”少年一下子露出了极度痛苦的神色,痛苦和疯劲在眼中不断聚散,他不得安宁。
    谢清呈把热姜茶推给他:“喝吧。”
    少年捧起了纸杯,却怎么也喝不下口。
    他不得安宁……
    他知道这茶喝下去会让自己好受些,会让自己清醒些。
    但人有的时候是不想要清醒的,清醒会让痛感变得更强烈。
    而他已经太痛了,自他们分开之后,他每一天都过得那么痛那么痛……什么止痛剂都无济于事啊……他不得安宁!
    “贺予,我知道你是真的喜欢我,我并不想伤害你。”终于,谢清呈开口了。“所以当我和你说清楚了一切之后,我还是允许了你留在我身边,从来没有要求过你再也别出现。”
    贺予微微颤抖着,他觉得自己后颈处的一个血管在突突直跳,他觉得自己好像真的要被谢清呈逼到绝境去了。
    他问:“那现在呢?”
    “……”
    “现在你要让我彻底离开你吗?”
    谢清呈静默地看着他,良久后,他问:“你还记得,你和我告白的时候,说过什么吗?”
    “……”
    “你说,如果有一天,你的追求让我觉得无比困扰,我可以喊停。”
    “……”
    “贺予,这一次,你可以说话算话吗?”


【第167章】 你不要哭

    这一次,你可以说话算话吗?
    贺予耳中嗡鸣,眼前也一阵一阵地犯晕。
    他好像忽然就看不清谢清呈的脸了,他眼前恍惚坐着那个二十多岁的谢医生,对他说,我要离开了。
    贺予像一座被摧毁了的建筑,他崩溃了,手抚着自己的前额,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往下坠落。
    他没有回答谢清呈的话,他只是悲怆至极地问着:
    “你为什么一定要这样……”
    “谢清呈,你为什么要一次次地来到我身边,又一次次地不要我……”
    每个字都似从喉管里剖出来的,沾着滚烫的热血,发着颤。
    “你为什么……为什么非要丢下我……!”
    谢清呈摸索着拿出一盒烟,想要点,却终究只是把烟盒放到了一边。
    他说:“我没有想丢下你。如果你能够是我的病人,我的晚辈,甚至是我的朋友,我都愿意陪在你身边。但……”
    但贺予的感情太强烈了。
    谢清呈原希望自己能够让贺予慢慢地厌倦,却发现他的爱就像夸父逐日,飞蛾蹈火,热烈到要把生命都烧完,才会停歇。
    他真的无法想象,如果由着贺予这样继续下去,有一天自己不在了,贺予会怎么样。
    谢清呈闭了闭眼,说:“但你要的,我给不了你。”
    “贺予,我不想明明知道前面是死路,还要不撞南墙不回头地跟你说,咱们往下走吧,船到桥头自然直。你知不知道你才二十岁?二十岁开始,那是人生最好的一段年纪。可以有很多梦想,可以有无数种可能,可以遇到各种各样的人,甚至可以改变你之后的一生。”
    谢清呈轻声说道。
    “我二十岁的时候,没得选择,那一段本该是最轻松的日子,我却过得沉重得就像八十岁九十岁。我不希望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回头去望,发现曾经的每一天都在走着弯道,每一分一秒都辜负在了断头路上。”
    “……”
    “你要与我纠葛到什么时候呢?明知不可能,却怎么也不愿松手。”
    贺予喑哑地喃喃道:“为什么就不可能呢?”
    “谢雪和卫冬恒都有可能,为什么我们就没有可能?”
    “那根本不是一回事。”
    “为什么?爱一个人,喜欢一个人,想和他在一起过一辈子,不就是一回事吗?我们和他们,我们和这世上的任何一对人,又有什么区别?!”
    “我不喜欢你。”谢清呈仰起头来,一字一顿地说,“我不喜欢你,成吗?”
    贺予骤然间哑了。
    “我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异性恋,我永远也不可能喜欢你,这就是区别,贺予,你满意了吗?”
    贺予反复张口,说不出话,他像是离了水的鱼,连呼吸都是变得异常艰难:“谢清呈……你说你是个彻头彻尾的异性恋,那我问你……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有没有哪怕一瞬间的情愿和动摇?”
    谢清呈沉默地看着他,最终垂下了睫,犹如垂下帘栊:“……没有。我从未有过动摇。”
    贺予蓦地站起来,他的眼眶都红了,越过茶几来到他面前,低头看着他,神情逐渐地有些混乱,尽管手环给与了他镇定,他的情绪在这一刻仍然开始失控了。
    他一把将谢清呈按在了沙发上,凄楚又固执地望着他,疯狂又绝望地质问他:“是吗?你从未动摇吗?”
    “那我再问你,那一天在地下室,在生死关头前吻我的人是谁?”
    “那一晚我过生日,陪了我一天一夜,和我说生日快乐的人又是谁?”
    “那个照顾我,带我去吃火锅,替我下一碗寿面的人是谁啊?谢清呈,我问问你,那是谁!!如果你不喜欢我,如果你没有丝毫的心动,你为什么要这样待我?你说啊!!”
    “你说!!”
    谢清呈看着面前的少年,但他把自己的心封起来。藏在自己已经日渐衰微的身体里。
    他薄淡的嘴唇一启一合,说:“……那不是因为喜欢。”
    “……”
    “我那样对你,不是因为喜欢你。”
    “那是因为什么?”贺予颤声道,“你告诉我,你吻过我,抱过我,你在乎过我的感受,那是因为什么?”
    谢清呈闭上眼睛,良久后说:“……只是同情而已。”
    贺予连眼眸里的光都在颤动了,他神情渐渐扭曲,脸上的神情说不出是极度的伤心还是觉得极度的荒唐可笑。这些复杂的感情让他瞧来格外的崩溃。
    “……同情。”他重复着,将这两个字在自己唇齿间反复咀嚼,“同情。……好一个同情啊,谢清呈。好一个同情!”
    他手腕上的监测环忽然飙红,犹如他此刻的眸。
    未及谢清呈反应,贺予就猛地把谢清呈从沙发背上,推倒在了沙发上,而后整个人重重压了上去,攥住谢清呈的手腕,眸犹带泪,却狠戾道:“难道——这些也是同情?!”
    说着他的吻就落了下来,手也把谢清呈的衣扣扯下,谢清呈脸色大变,想起自己身上还有几天前治疗时留下的痕迹,就开始剧烈挣扎起来。
    “你放手……贺予,你别碰我,放开!”
    带着血腥气的吻激烈地继续着,贺予这一次已不是因为喝醉了。他手腕上的监测带在迅速地飙红。
    谢清呈的话将他好不容易平复一些的心又在霎那间搅了个翻天覆地。
    他眼神疯狂,一手强迫他正过脸来承受着自己的亲吻,另一只手粗暴地与那雪白的衬衫做撕扯,好像要将这些布料就地正法。因为被刺激得更厉害,动作也比刚才在楼道里更蛮横。少年喝了酒之后的身体很烫,意欲蛮横强行时,爆发的力度和贴上来的热度都高得惊人。
    贺予一边亲他,一边粗野嘶哑地问他:“你那些晚上在我面前那副样子,也是因为同情吗?你那么主动,坐在我怀里,命令我用力抱你,你环着我搂着我吻着我不停地发颤……你和我那样……一次又一次……一直都停不下来……这些难道都是因为同情吗,谢清呈?”
    谢清呈的衣衫已经被扯乱了,扣子也掉了好几颗,但他是真的不敢让贺予看到自己身上的伤痕。那些在治疗时,为了控制住暴走失控的自己,不得不用拘束带勒住全身的痕迹。
    “不要……你放开,贺予……你放开我!”
    他紧紧用手攥住已经松开的衣襟,勉强遮掩着下面治疗勒痕遍布的身体。
    他以前,明明是有那么充足的体力,那么强悍的力道,可以与贺予一较高低的,结果他的身体越来越差了,一具五脏六腑都在走向衰竭的身躯,一只再也使不上力气的残臂……曾经可以轻而易举扛起小时候的贺予,淡然走在路上的谢清呈,如今面对张翅展翼的巨龙,竟再也没有了还手之力。
    唯有那双眼睛。那双和往昔一样清冽明锐的眼,什么也没变,还在那样不肯放弃地望着他,要剜进贺予心里。
    贺予掐住他的下颌,想要再一次吻上谢清呈已经被咬破的嘴唇——却在对上谢清呈的眼眸时,蓦地顿住了。
    他看到谢清呈那双素来冰冷沉静的桃花眼里,竟有碎光。
    被贺予诘问时的有口难辩。
    被陈慢发现他和贺予的事情,颜面尽失。
    身上的虚弱和痛苦。
    担心身上勒痕被贺予看见的恐惧。
    谢清呈终究是血肉之躯,万顷的感情之重压过来,他不崩溃已是灵魂强大,但要说毫无动容,又怎么可能?
    谢清呈连自己都没有发现自己的眼眸已经湿润了,这是他的身体被逼到了绝境时做出的反应。但他的人已经麻木了,他闭上眼睛,只隐约觉得有什么温热的东西,顺着眼尾颤然地淌落了下去。
    贺予的心随着谢清呈的那滴泪落下,而猛地一颤。
    腕上的红光熄弱下去,他蓦地直起身来,忽然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他立刻把谢清呈松开了,神情混乱地看着身下的那个男人。
    谢清呈承受了太多的情绪,而因为他性格的原因,他的自我保护机制和贺予不一样,贺予会无意识地发泄,谢清呈只是隐忍。
    忍到了最后,身体里再也塞不下更多的东西,痛苦终于从眼睛里溢出来,他整个人显得很破碎,就那么衣衫凌乱地躺在沙发上,苍白的手指还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襟。他的乌发湿乱,垂在额前,纤长的睫毛下,那双琉璃珠子似的眼睛就那么张着。那滴泪已淌落直鬓边,无声无息。
    谢清呈性子太强硬,太爷们了,他总觉得自己还能撑,因此竟丝毫感受不到自己的泪,而那泪痕就这样渗入了他的鬓间。
    贺予彻底地醒了。
    他颤声道:“谢哥……我……”
    谢清呈慢慢地闭上眼睛。
    贺予再不敢强迫他了,贺予颤抖地伸出手,想替他拢好衣衫,但谢清呈的手指一直不肯松开——他在微微发着抖,似乎已经不再信任贺予了。
    贺予又想替他把衣扣扣上。但他发现谢清呈衬衫前襟的扣子已经被自己扯落,再也扣不上……
    贺予低下头,肩膀颤抖着,将谢清呈紧紧拥到怀里:“别怕,谢清呈,你不要怕,我、我不会再伤害你了……我不会了。”
    “你不要哭……”贺予自己都已经满面泪痕了,却还抬起手,抚过谢清呈鬓边的湿润,他像抱着自己珍爱的,却已支离破碎的珍宝,哽咽道,“谢哥,对不起,求求你……是我不好……你不要哭……”


【第168章】 你别不要我

    谢清呈麻木了很久,才终于意识到自己原来是落了泪了。
    那种感觉很陌生。
    他迟缓地想,原来他还会流泪,是吗?
    他的心脏终于被撑满了,装载消化不了的情绪涌出来,成了他并不愿意落下的泪滴。
    太懦弱了。
    他想。
    太可悲了。
    他三十三岁了,这个岁数的男人,为了什么才会被逼到这个地步?他不喜欢自己身上有任何软弱的标签,他永远都想要做一个强悍的,可以给人以无限信任感的长辈,但就是一个晚上,仅仅一个晚上。就都毁了。
    在这一刻,他忽然觉得无限疲惫,他好像走了一段很长很长的路,独自坚持了很久很久,他想要在有限的时间内,把这条路上的荆棘都除尽了,好让他保护着的人们,能够在他离开后踏上一条坦途。
    他想教他们应该如何继续往前走下去。以一个可靠的兄长的姿态。
    可他却成了后辈眼中,以色侍人,与男孩子无耻纠缠的同性恋。成了后辈眼中,可以随意玩弄,荒淫不堪的伪君子。
    谢清呈被贺予抱着,没有抬手挣开他,他平静地可怕,平静得让贺予再不敢疯狂。最后他泪痕未干地,几近麻木地说:“你放手吧,贺予。”
    “……我知道你喜欢我,我以为我能控制得了你的感情。是我太高估了自己。我没有拉你上来,却与你一同下坠……我应该在知道你喜欢我的那一天,就远离你的身边。我原本以为我能让你慢慢地放下,但其实我只是让你越陷越深,给了你无谓的希望。”
    甚至让我自己也堕了进去。
    “是我太自负了。”
    “我一次一次地判断错误,一次一次地伤害到了你。落到这个地步,也是我自己活该。”
    贺予摇着头,早已是泣不成声。
    谢清呈缓然转动眼珠,把目光落在了他脸庞上,只是眸中依然没有什么焦点。
    “……你好像和我在一起之后,总是伤心大过高兴,以前你几乎从来不哭,现在却总是在我面前掉泪。”
    贺予用力把泪擦了,喑哑道:“不是的,谢哥。我……我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我都很高兴,我……”
    “那你现在这样,还会高兴吗?”
    “……”
    “我们总要面对这一天的,贺予。”谢清呈的声音像是一潭死水,没有任何波澜,“你好好想一想吧,我是个离了婚的,大了你十三岁的男人,我从来不是个同性恋。我是……”
    他顿了一下,然后咬着后槽牙,才艰难地把这个从前连他自己都羞辱承认的话说出口。
    “我是因为被你灌了药酒,昏了头才和你发生了那次关系,然后慢慢地变成了今天这样。你还记得吗?”
    贺予犹如被狠狠掴了一掌,顿时什么话也接不上去。
    “你觉得我会接受你吗?”
    谢清呈说着,那么木然,那么冰冷,又那么破碎地,把自己心脏里的碎片,一点一点地,带着血地,挖出来,一片一片地呈现在了贺予面前。
    “你也知道的,我和你在会所过了那一晚上之后,我不停地在做噩梦,我每一天醒来我都觉得无比地恶心,我是个男人……贺予,我他妈是个男人!我当时没把你送进去是我拉不下我这张脸,我不是同性恋。”
    贺予猩红着眸,眼眶却是湿润的:“那你以为我是吗?”
    “……”
    “你以为我是吗,谢哥?”
    他抱着他,不住地这样问他。
    “你以为我是吗……”
    那声音是那么的无助,那么的卑弱。
    谢清呈不想再听下去了。
    他之前从未想过要与贺予再翻空夜的旧账,那些他受过的伤,他从来都很有自尊地捂着,不让贺予看到他的疤和血。而现在他必须得赶他走了。
    尽管经历了那么多生死之后,他早已不再想去记恨贺予当初因一杯酒倒错,而最终铸下的过错,可他也不得不将那些伤口都暴露给他看,迫他离开。
    “你吗?……你是。”最终,谢清呈慢慢地撑起身子,坐起来,他把贺予推开了,用那只几乎使不上什么力气的手。
    他红着眼眸,将自己的衣衫整理好,仿佛也在同时,整理好了今夜自己的狼狈不堪,兵荒马乱。
    他深呼吸了一次,用最冷静,也最决绝的声音对他说:“从前你是不是我不知道,但现在你就是同性恋,而我依然不是。”
    “我想着的,是我们都是男的。两个男人之间就是哪怕睡了,也没有感情关系……你要问我为什么和你上床——那么我回答你——我后来就是抱着这样自暴自弃的心理在麻痹自己,和你一错再错。是我他妈的昏了头,不是喜欢你。你明白了吗?”
    这些他之前没有说过的话,这些他后来也没打算再说的话,此刻全说出来了,犹如当胸一脚狠踹在少年的心口。
    谢清呈说完了,自己眼睛也因为情绪激动有些泛红,他起身,胸膛起伏着,目光下睨,盯着那个僵坐着的男生。
    他意识到了,若是他为了怕贺予发病,一味说着那些并不伤人的话,甚至责怪自己,那么贺予是永远不会甘休的。
    他最后沙哑地说:“现在我决定结束了。翻篇吧。翻篇会不会?还要我手把手教你吗?”
    贺予恸声道:“哥……”
    “……”
    “我翻不了页了……我是真的喜欢你……我知道我们从前有很多不好的回忆……可你能不能告诉我……有什么办法我们还能重新来过……有什么办法……”
    谢清呈的神情那么狠,眼尾却仍有未干的湿润,他定定地看了贺予一会儿,说:“……没有。”
    “没有了,贺予。我不需要你的补偿也不需要你再道歉。我和你说会所那件事,不为任何东西,只为提醒你想起来我根本不可能爱上一个男人。你要是真的对那段过往感到愧疚,我只求你一件事。”
    “……”
    “从今往后,请你管好你自己,不要自伤,不要伤人,尽力地,好好地,活下去,做个好人。然后,请你——离我越远越好。”
    他停了一下。
    “这是你能给我的,最大的善待。”
    “……”
    “你自己静一会儿吧。”
    “……哥……”
    “我走了。”
    这间宿舍,他是一点儿也不想再留着了,他太难受了,他需要回到一个可以被称为“家”的地方蜷起来疗伤。
    尽管他早已没有父母了,妹妹也将离家而去。但他还是在陌雨巷有一个小小的房子,那是他最后可以安身,可以躲起来宽慰自己的地方。
    他说完,就推门走了出去。
    “谢哥……谢哥!”
    贺予如梦初醒,踉踉跄跄地追上来,想要抓住他的手。
    可是谢清呈在走道里回头望着他,他说:“你真的要这样继续逼迫我,也逼迫你自己吗?”
    “……”
    “我说了我们总有这一天的,贺予。”
    “你应该放下了。”
    月光斜照,他在走道一边,贺予在另一边,一点月色从侧开的窗栅洒进来。
    谢清呈凝视了贺予一会儿,日渐模糊的视力,让他借着月光也无法将贺予此刻的表情看清。他转身,离开了。
    他离开时的目光是那样的厌倦,那样的疲怠,以至于成了长满荆棘的铁锁,生生勒入贺予的血肉,束缚他的全身。
    这一次贺予,没有再追上来。
    只是他走到楼梯口时,贺予喊了一句:“谢清呈。”
    声音竟似带着鲜血,困顿而哽咽,像是发了疯之后自己也茫然不知所措的狼犬发出的哀嗥。
    谢清呈闭了闭眼睛,没有回头,走下台阶时,贺予又喊了一声:“谢清呈!”
    声音比之前响了一些,更绝望了点,像是想要让他回头,哪怕只停一下脚步也好。
    谢清呈似乎人比冰冷,心比铁硬,他还是连停顿也没有给他半分。
    谢清呈最终消失在了转角,空寂的走道后,隐隐约约的,传来了最后一声:“谢清呈……”
    或许是距离远了,听上去,这一声沉得可怖,像是极力挣扎后还被杀戮的人,热血流尽,又成了鬼,怀着恨,怀着伤,幽幽地从死尸身上浮起来。
    谢清呈封止住自己的心,像是一尊无魂的偶,头也不回地,彻底离开了这一条漫长空荡的楼道走廊。
    他远去了。
    贺予低着头,慢慢地蜷下来,像是被什么钝器刺伤了,他压着哽咽,抱着自己,跌坐在脏兮兮的门阶上……
    胸口又一次疼得厉害。是真的疼,他从没感觉过的那种疼。
    他抬眼,望着谢清呈离去的方向,仿佛连瞳仁都是红的。
    “谢清呈……”
    他发着抖,自我拥抱着,失神地喃喃……
    他太难受了,监测带完全飙红,他急需吃药……他要吃药……他不能让他看不起……药呢……药呢……!
    他冲进谢清呈的宿舍内,撕心裂肺地哀嚎着,他一面要克制自己,一面又快要被强烈的情绪逼疯。他去倒水……他服下这些天一直随身携带的药……
    贺予太崩溃了,他甚至没有注意到,在他不曾看到的廊柱后面,有一个人一直站着,神情似乎比他还麻木痛苦——
    是陈慢。
    陈慢并没有走。
    他因担心谢清呈,其实一直没有离开,而是躲在了宿舍外的走廊柱子后面。于是他看到了他们之间那样强烈的纠葛,听见了谢清呈和贺予之间的全部对话。
    陈慢手脚冰凉地站在那里,仿佛灵魂都从身体里被攫走抽空了。
    陈慢低头看着自己颤抖的手……
    明明是他先遇到的。
    可他却因为他的纯善,温和,隐忍……都错过了……都错过了!!
    他仰起头,不甘和痛苦烧熔了他的心,他的眼中——已是血红一片。


【第169章】 你别不见我

    谢清呈回到陌雨巷的时候,黎姨正好从屋里出来拿东西——她在院子里晒了一竹篮陈皮,每晚睡前泡点热水喝。
    看到谢清呈那么失魂落魄地出现在雨巷前,黎妙晴吓了一大跳,连忙道:“小谢?你怎么了?”
    谢清呈神志混沌,却本能地不想让她瞧见自己此刻狼狈的样子。
    但黎妙晴已经上了前去,又紧张又关切地来回打量着他。
    她心惊了。
    她家小谢衣服全被揉皱了,领口的扣子扯掉了三四颗,根本扣不上去,脖颈处是刺目的吻痕,嘴唇也被咬破了,尚沾着血。
    更令她发怵的是谢清呈的眼睛。
    谢清呈的眼睛从来都是沉冷,锐利的,此刻却仿佛损坏了的相机,好久都对不准焦距,那一双桃花眼的眼眶甚至还微微泛着湿红,似乎是哭过了。
    黎妙晴心惊肉跳,她年轻时是风月场所摸打的人,见此情景还能不明白是发生了什么?
    她颤声道:“小谢,你……你……”
    谢清呈道:“黎姨,我没事,我就是走在路上不小心摔了一跤……您早些休息吧,我想回家。”
    年轻人最荒唐的地方,就是自以为能瞒得过年过半百的长辈们。
    黎姨瞪大了美目,白了脸色:“可你这是……”
    她想追问,可那些颤悠悠的话未到嘴边,就又马上止住了。
    她知道谢清呈有多要强,有多把自己大老爷们的面子当回事。
    她不敢再问他,手却也不忍松开他,两人就这样在小院里站了片刻,黎妙晴再也按捺不住,突然伸手抱住了他。
    很多很多年前,她交过一个男友,那男人知道她曾是歌妓后,不但再不愿与她交往,还不顾她当时已经从良,粗暴地强辱了她,完事儿了又骂她就是个出来卖的婊子。她那时候丢了魂似的来到警局门口,遇到了周木英。
    那时候周木英来回看了她好几遍,先什么也没说,只是伸手抱住了她。
    她如今抱着谢清呈,她不知道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但她还记得那种无声的拥抱能够带给人的安慰。
    她不停地拍着他的背,带着哭腔道:“乖,小谢,没事了,没事了……”
    谢清呈沙哑说:“……我想回家……”
    “……”
    “黎姨,我想回家……”
    黎妙晴直抹眼泪,不知该怎么安慰他,终究还是放开了他,忧心忡忡地望着他疲惫地进了家门。
    这一夜,黎妙晴坐在自己屋内,聆神听着隔壁的动静,仔细回想了之前发生的许多事情——她不是什么傻白甜,谢清呈的衣扣,还有他颈侧的吻痕,嘴上的血迹……都绝不会是一个女性留下的。
    她思索了好半天,脑袋里渐渐地浮现了一个人的身影。
    那是个少年,除夕夜有家不回,一定要赖在谢清呈身边,少年当时在长桌宴上显得很乖巧,所有邻居都热心地要给他介绍对象,他笑着一一婉拒了,却似有若无地瞥了谢清呈一眼。
    再后来,李若秋回来了,那少年也不再吃饭,跟到谢清呈家门口,生怕里面发生什么似的等着。
    那一晚,少年是睡在谢清呈家的。
    黎妙晴这时才意识到,除夕夜当晚自己听到的争吵声,砸东西的声音,并不是什么他们后来鬼扯的什么电影声。
    她那夜还模糊听见了床的吱呀声和墙壁被砰砰撞动的声音,她当时都没作多想,甚至认为是自己做梦,现在看来,那根本不是她的幻觉。
    还有第二天早上,她见到谢清呈和那个少年在家门口拉扯纠缠,而一见她来了,那个少年就像是想遮掩什么似的,忽然脱了围巾,挡住了谢清呈的脖颈……
    黎妙晴如醍醐灌顶,手上握着的茶杯失神跌落,在地上砸了个粉碎。
    难怪后来她要再给谢清呈相亲,谢清呈连去都懒得去了,一直都在推脱,原来他和那个孩子——
    荒唐……这太荒唐了……
    隔壁始终没有传来任何哭声,谢清呈是个很坚强的男子汉,他轻易不会掉泪的。但是黎妙晴顿时忍不住了,她抬手,用力捂住了自己的嘴,发出一声按捺不住的抽泣,眼泪夺眶而出。
    小谢怎么会这么不懂事……那可是个二十岁都不到的富二代,一看就是个花花公子,那样子的男孩,怎么可能对人用什么真心,怎么可能照顾人?他这是……他这是昏了什么头啊!要和那样一个男孩纠缠不清!!
    黎妙晴闭上眼睛,眼泪不停地往下落。
    而在一墙之隔的地方,谢清呈合衣躺在床上,他明明从未和贺予开始过,也就谈不上什么分手。谁知这种不是分手的分别,会闹得比情侣夫妻间真正的离散更伤。
    他木然压抑着自己的情绪,抬手打开了床头的灯。
    那是一盏仿海底光影的灯,灯光里还会有朦胧的水母投射。
    谢清呈就在这灯光中,独自躺了一整夜,他搁在枕边的手机一直亮着,上面是贺予情绪手环的监测数据。
    他明明自己都已经很崩溃了,却还是记得要看好贺予的数据,以免贺予的精神支撑不住,持续失控,滑向暴走。
    幸好并没有。手环示数飙红了一阵子,还是降下来了。谢清呈知道他很可能是吃了药,但他这次不能去帮助他……这是贺予必须靠自己迈过的坎,而他只能在无人处看着他跨过去。
    一整晚的海底孤寂,一整夜的橙红监测光闪。
    谢清呈就这样破碎的躺在床上,睁着眼眸,仿佛想了很多,又仿佛什么也没再想。
    直到天明。
    黎妙晴一大早起了,拿冰袋敷了敷自己红肿的眼睛。
    她想好了,她不去多问谢清呈任何东西,在人伤口上洒盐是最要不得的。她现在该做的是好好照顾他。
    谢清呈打小就不爱和人诉说自己的心事,每次遇到事情,都是关上门自己消化,可能是苦涩消化多了,胃口便就不太好。
    他食欲不振的时候,只有黎妙晴煮的鸡汤小馄饨,或者是简单家常的上海青菜泡饭,他还能勉强吃下去一些。
    黎妙晴就挎着菜篮子,准备赶最早的一批,去菜场买馄饨皮,肉馅,还有最新鲜的上海青。
    结果她才绕过刘爷叔家门前的塑料泡沫盒小菜园,走到巷子口呢,就看到那个——那个厚颜无耻的,不知道把谢清呈怎么了的花花公子哥儿、不要脸的小兔崽子,就那么坐在巷外的马路牙子边,抱着膝盖,眼睛通红。
    见巷子里有人走出来,贺予立刻起身,身子前倾,略微摇晃,但见来人不是谢清呈,他的神情又迅速地委顿了下去,打霜茄子般蔫了。
    这下更坐实了黎妙晴的猜想。
    她气不打一处来,一个箭步上前,抡起菜篮子就往这茄子头上砸,凌晨五点半的街头,穿花睡衣的妇女毫无顾忌地殴打宿醉方醒的少年。她边打还边骂:“你还有脸来这里?你还有脸来!”
    贺予愕然,他抽了抽自己泛红的鼻尖,由着大妈打自己,只问道:“阿姨,您……您怎么知道……难道他……他都和您说了?!”
    黎妙晴气得都快高血压了。
    看他说什么!真是不打自招!她猜的全是对的!就是这个搞同性恋的牲口!
    她把菜篮子一扔,指着贺予的鼻子就破口大骂起来:“我还用得着他和我说?他昨天回来什么样我全看着了,你以为我猜不到?你崽子还没出生的时候老娘就在乱七八糟的舞厅里混了,你奶奶我什么猜不到?啊?你自己说说你昨晚做了什么!你还有脸来找他!”
    她骂着又重重推了贺予一下:“你是什么狗娘养的东西?啊?他那么个年纪了你还要泡他玩他,然后又强要他又甩了他,显得自己很能耐,好出去和你那帮狐朋狗友吹是吧?”
    黎妙晴毕竟是歌舞妓出身,脑补的完全就是另一出戏码。
    她越骂越伤心,抬起趿拉着拖鞋的脚,就往贺予身上踹:“你玩什么玩啊?他是你该玩的吗?你这样……你这样的人要什么情人没有,你要来招惹他!他妈现在还有脸!你怎么还敢来找他!!”
    贺予也聪明,很快就知道了黎妙晴这边大概是个什么情况。
    他不声不响地由着她打,女人拳打脚踢的倒也真没怎么留情,好容易缓下来了,她呸地从嘴里啐出了无意间吃到的自己飘散在前面的头发,然后气喘吁吁地瞪着他。
    “你走……你赶紧走!”
    贺予直到这时候才吭声了,他红着眼眸道:“阿姨,我只是想问一问他现在怎么样了……我昨天……我昨天……”
    “没死呢!”黎妙晴怒气冲天地尖声打断他,“他没死呢!你还有脸提昨天的事,要不要奶奶我拽你去派出所,啊?!”
    “……”贺予知道她是误会了。
    可是他也不想反驳。
    昨天要不是他看到了谢清呈眼尾的泪,他在昏沉伤心之下,会不会做出什么禽兽不如的事情?——他不知道。
    而且他也还记得自己确实是曾在会所干过黎妙晴嘴里禽兽不如的事情。尽管昨天并没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他又有什么资格反驳呢?
    “你还站着干什么?立刻给我走!你再不走,他不报警,我他妈要报警了我告诉你!兔崽子……当初还领你回家吃年夜饭,真是农夫与蛇……你……你……老娘见惯了你们这种花花公子小兔崽子。”黎妙晴越说越气,正好路上人少,几乎没谁路过,她便骂得愈发肆无忌惮,她指着贺予骂道,“老娘——见惯了你们这些纨绔子!就知道玩弄人心!”
    “阿姨,我没有想玩他……”
    “你还有脸说没玩?……好……好!你说,你除夕夜坐在我们巷子口,你是不是早有居心,打着下三滥的注意,故意让他下不来台阶,必须得带你回来?”
    “……”贺予嘴唇颤抖,竟也无法辩驳,“是……”
    黎妙晴更气了。
    “你是不是见他长得好看,心里放不下,早就想要追他惹他,缠着他不松手,逼着他和你好?”
    贺予轻声道:“……是。”
    黎妙晴浑身都在抖了:“那你说——那一夜,除夕那一夜,你是不是趁着小谢他前妻回来,他心里难受,你就在新年那晚上……你……你引诱他,你哄骗他……你……你乘人之危趁火打劫,你哄他当晚失给你,你欺负了他整整一个晚上,是不是!”
    贺予嘴唇颤抖,竟也无法辩驳:“……是……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黎妙晴气得抽他一耳刮子,“畜生!西门庆都没你这么畜生!你睁大眼睛看看!他是个男的!是你长辈!你对他下手,你还要不要脸!啊?你还是不是个东西!!”
    贺予什么也不想解释了。他只是哑声道:“我……我想再看看他……好吗?他、他还好吗?”
    “你看什么?他没有你最好!他看不到你就好得很!”黎妙晴厉声道,“你现在给我滚回去,你给我让开!我是他干妈!我会好好照顾他,由不着你继续在这里对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始乱终弃玩弄欺辱!怎么着?羞辱完了,又觉得后悔了,没玩够,来重追和好那一套吗?!”
    贺予真是冤到了极点。
    他何时对谢清呈始乱终弃过?又怎敢对谢清呈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但黎妙晴太生气了,两只眼睛都在往外喷火,贺予不知该如何安抚她的情绪,和她解释这一切的经过。
    事实上,他自己的心都已经破碎不堪,只靠着那么一点对谢清呈的保护欲,坚持着去做谢清呈临走时要求他做的事情——好好镇定自己,不要被疾病所操控。
    他是靠着这一句话,才能坚持着,还算像个正常人地站在黎妙晴面前。
    黎妙晴柳眉怒扬,直挑入鬓:“你他妈还不走?”
    贺予张了张嘴,终是再说不出什么,他沉默了好一会儿,红着眼对黎妙晴道:“阿姨……那你……好好照顾他……如果……如果他需要我,如果他有什么需要,你联系我,好吗?我给你我的电话……”
    他不管黎妙晴什么反应,这是他最后的底线了。
    他把自己的号码硬给了她,然后转过头,非常疲惫地,落寞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