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2-06

肉包不吃肉:病案本 208 - 211

【第208章】 走吧,一往无前

    周一,陈慢临出发前,最后一次约谢清呈见了面。
    同样都是破梦者组织的人,谢清呈自然知道他接下来的任务。
    “哥,你额头上的伤……”
    “没事,好些了。”谢清呈和陈慢并排走在烈士陵园内,清风拂过他们的黑衣衣摆。
    卫容的罪孽公之于众后,谢平与周木英的陵寝也终于被沪州警方移至了园内,就在陈黎生的墓碑附近。
    谢清呈与陈慢分别给牺牲于多年前的故人献上了洁白的花束,白菊的芬芳萦留在指尖上。
    谢清呈看着陈黎生的墓,耳边是松柏涛声,昏鸦嘲哳:“明天就要行动了吧。”
    “嗯。”
    “二十三年了。”
    “是啊……”
    “其实我至今都还记得我爸出事前,曾经和我说,过几天他的一个徒弟会来我家做客……应该就是说你哥。他们俩的师徒关系一直很好,不像我爸之前带的其他人。”
    墓碑上的金字因为隔得时间久了,已经有些黯淡了。
    “我爸之前带的徒弟也不多,几乎都是和同事一起教,就你哥和你哥的一个同学是还没毕业就在他手下完全由他带着实习的。”
    “嗯,我知道。是李芸大哥。他的墓也在这里,就在……”
    谢清呈没有想去祭拜的意思,他只是随口一提,李芸转正之后也跟别的师父了,和他们一家并不太熟。
    两人又静默地在墓地里陪了一会儿亡人,林叶沙沙地响着。
    谢清呈忽然对陈慢道:“对了。”
    “嗯?”
    “三年前你之所以要转去广市,其实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你听到了他们关于贺氏制药的怀疑,是吗。”
    陈慢顿时一震,眼睛睁大了。
    他没有想到谢清呈会突然换了个话题,并问他这样一个问题。
    这个问题三年前谢清呈都没有追问他,可现在……
    天空云层低流,谢清呈的手插在风衣衣兜内,他刻意没有去看陈慢,而是依旧望着那一座座牺牲的警员的墓碑。
    陈慢的声音有些抖,尽管谢清呈是和他聊了一些别的之后再谈起这件事的,但他还是一下子感觉出来了——其实这才是谢清呈今天与他见面真正想聊的。
    他颤声道:“哥……你……你早就知道了吗?”
    “……嗯。”
    陈慢的脸色愈发白了:“那你……那你为什么……”
    “我为什么不问你,是吗?”谢清呈望着陈黎生的墓碑,轻声对陈慢说。
    “……”
    “在贺予当年海难出事后,我为什么不问你。在过去的三年里有那么多次机会,我为什么从来也不问你。”
    “……”
    一声鸦鸣划破了天际,萧瑟的墓园内,谢清呈终于慢慢侧过身来,望着陈慢。
    “因为我选择了相信你,我相信一个警察。”谢清呈说,“我知道你那时候憎恨贺予,你迫切地想要找到他作奸犯科的证据,这是你的私心。然而我也相信你从未想过要冤枉他,你在抓捕过程中,也没有想过要故意戕害他,或执意要了他的命。”
    “谢哥……”
    “人都是有私心的,关键是能不能守好最后那一道底线。我是看着你长大的,我知道你心里始终有那根线,所以尽管那时候你是最后一个见到贺予的人,我也没有相信你会出于私心而利用公职故意伤害他。”
    陈慢这时才陡然意识到为什么谢清呈三年前离开国内,最后与自己见面时会问一句“贺予当时是怎么样的。”
    而在自己的沉默后,谢清呈却又没有再追问下去。
    陈慢的眼泪盈了上来——是的,他当时去广市,一部分原因是真的想成长,却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如谢清呈所说,他确实得知了贺氏制药在广市的交易可能存在问题,他想如果贺予真的犯了罪,他可以亲手去抓。
    后来贺予死了,遗书被曝光,所有人都知道了贺予是被冤枉的,他那时候心情也非常地复杂,尽管他从未想过要陷害贺予,他还是感到自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重重地打了一巴掌。
    于是他当年得知贺氏集团犯罪情报的这件事,就成了一直折磨着他内心的利爪。
    他好几次想和谢清呈明说,却又不敢开口,生怕说了谢清呈便会误会……可他没想到,谢清呈居然从一开始就把一切看了个清清楚楚。
    陈慢颤声道:“你……你不怀疑我吗?”
    谢清呈:“我知道你本性不至于此。”
    陈慢的眼泪便终于落了下来,他哽咽道:“谢哥……”
    谢清呈:“我今天和你说了这些,你心里最后的心结也就没有了。陈慢,我希望你不必因为三年前的事情而自我煎熬,始终得不到宁静。你虽有私心,却并未做任何公报私仇的事情,这些年我过得不那么好,并非是因为在怨恨任何人,我只是觉得我自己当时应该能处理得更妥帖些,这样贺予就不会出事了。但我没有做到。”
    陈慢用力擦了擦泪,摇头道:“不是的,哥,不是的。”
    “明天你就要出海了,要去曼德拉岛。那个地方很危险。”谢清呈看向陈慢的眼睛,“所以我希望你肩上不要有任何负担地去,然后记得,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回来以后,替你大哥好好地活下去。”
    他的声音沉稳,低缓,和从前任何时候一样,都有着镇定人心的力量。
    陈慢再也忍不住,他胸臆中堵了三年的那个块垒终于在他的放声大哭中慢慢地瓦解了。
    他知道这是谢清呈担心他如有什么意外,才在临行前主动挑破了刺,释去了他心中的重担。他抹着泪,说:“哥……谢谢你……”
    谢清呈拍了拍他的肩,俯了身,最后在陈黎生墓前点了一支烟。
    二十三年了。
    黎明,是否真的要到来了呢?
    墓园内清冷寂静,又好像有无数的目光注视着即将远行,去寻求正义的活人。
    此时此刻的陈慢还不知道,谢清呈之所以会主动解去他的心结,并不仅仅是因为担心他会有意外,而是因为对于这次大战,谢清呈的心里已经有了一个主意。
    那个主意,是除了美育院长之外,任何人都还不知道的。

    第二日,破晓时分,真正的交锋,终于开始了。
    包括陈慢在内的一行一线武装,趁着贺予等主干尚在国内,终于等来了筹谋了三年的曼德拉岛正式登陆战。
    浩浩汤汤的军队集结,上舰,出发——
    舰队破洋,驶向茫茫公海,朝着那个他们已知的岛屿定位方向驶去。
    这次作战的第一批人员有3000名,由与段闻交手多年的武装特警、刑警、科研员组成核心,率领作战经验丰富的战士,配备高精尖的武器。这批战士的主要任务就是尽可能地攻入曼德拉的核心,同时搜集实时作战情报,传给后方总部人员,不断地补全信息,给第二批和第三批增援部队打先锋。
    郑敬风年纪大了,总指挥没让他去一线,他就成为了后方总部负责人之一。他虽然只是一个没什么官职的老刑警,但因负责相关案件已有足足二十年的经验,这次便被委以重任,担任了破梦者组织的重要领导者。
    这些天来,他完全不着家,几乎是连轴地在总部加班。
    前线不断地传来消息,郑敬风盯着指挥部不停地更新数据,每个人眼睛里的血丝都快拉成了蛛网,而数据还在滚雪球似的不断翻涌着。
    “更新战斗机器人的攻击模式,新增机器人被攻击至无法移动时,有几率发生自爆。”
    “数据已分析,机器人自爆时绝对安全距离为一千米。它们头部装置的引爆几率最低,建议战斗时瞄准头部进行攻击。”
    “目前战斗机器人的攻击数据已经掌握到百分之九十五。”
    “……”
    郑敬风是个不爱喝奶茶的老顽固,但他盯着这些数值,还有前方传回来的战斗实时录像,画面中硝烟弥漫,血肉横飞,他还是忍不住伸手,抓起技术员手边的肥宅奶茶,重重吸了一口,试图让自己好受些。
    “郑队,我的奶茶……”
    “给我了,你继续更数据,不要停。”
    “……”
    这次的战斗成果非常显著,短短三天,曼德拉的详细地图就已经在后台建立了近一半,这要归功于指挥部技术大佬设计的战斗数值收集装置“风伯”。风伯是佩戴在战士手腕上的环扣,能够精确记录到战争数值,自动摄录重要战斗场景和岛内地形。他们派出的三千名士兵,每个士兵都配备着“风伯”。
    “地图怎么样了?”
    “有百分之四十二的精确度了。”
    郑敬风闻言猛地一拍技术员的肩膀:“太好了!加到百分之五十的时候,我给你们每个人点一杯奶茶。”
    技术员:“……郑队,你真他妈的太抠了。”
    但大家内心的激动都是真的,风伯建立的地图和之前模糊的卫星地图不一样,它的数据会导入第二批登陆者的武器装备里,人工ai会对已记录的攻击目标进行战斗提示,会告诉作战者应该怎么应对,能给战斗人员导路,突破障碍。
    也就是说,风伯系统会成为战士们的“游戏攻略”。
    破梦者组织给第一批先锋的任务是一周内进攻到百分之三十,而因为他们之前做的准备工作多,战士们的士气高,第三天就已经达到了百分之四十二,这大大超出了破梦者的预期。更鼓舞人心的是,破梦者的牺牲士兵人数也远在预计之下,这些久经历练的老兵在战场上发挥了强大的求生能力,以血肉之躯躲过了一次次钢铁机器的进攻。
    然而到了第五天,情况忽然发生了转变。
    这一天半夜,指挥部的监测员忽然发出了一声惊呼,这声惊呼让周围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怎么了?”郑敬风立刻抢过去问,豹目盯向屏幕。
    虽然老警察看不懂上面那一串串英文代码,但他也在监视器前看了那么多天了,屏幕上忽然出现的大片红色让他还没等到回答,冷汗就淌下来了。
    随之而来的是技术员发颤的解释,冰锥一样猛地刺到他心里。
    “郑队!风伯系统监测点……忽然一个个地……都消失了……”
    “!!”
    风伯系统监测点,说白了就是每个战士手腕上的环带,它是不会停止记录的,除非遭到了破坏。
    可手环是被战士们贴身携带的,它们在地图上突然消失了,也就意味着——
    “前线……”技术员颤抖着说,“前线战士……忽然……忽然大面积阵亡……”
    技术乙惨白着脸道:“没有监测数据传回。”
    技术丙抹汗:“在曼德拉岛百分之五十六的位置,所有数据传输都中断了……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简直像是一个恐怖故事。
    原本两千多人的军队,忽然就以极快地速度在地图上消失了,好像那不是两千多人,而是两千多只蚂蚁,巨人的一只脚落下去,那么多生命竟能在瞬间内灰飞烟灭。而且记录仪根本来不及捕捉到任何战斗的场景!
    所有人都聚集了过来,在看到屏幕上的情景后,顿时鸦雀无声。
    “怎么会这样……”良久后,才有人打破了指挥室内的死寂。“能联系到前线人员吗?”
    “不能,所有传输也都中断了……”
    指挥官打开了卫星地图,军队出事的位置正位于曼德拉岛的中部血河附近,这血河是一条人造化学河流,是通往曼德拉堡垒的天然屏障。
    血河常年蒸腾着大量有毒化学气体,岛上的动物从来不敢靠近,周围也是寸草不生。
    他们早就知道血河的这一特点,也在出发前给士兵们都配备了特制的防毒设备,照理说是绝不可能出现这种情况的。
    而且如果是过血河的时候出现了意外,那么前线失联也应该是有批次性的,不可能在短短几秒钟内整个部队两千多人断连。
    指挥官:“调数据,从最后一次接到前线消息,到彻底断连,时间有多久?”
    技术员的手指在键盘上噼里啪啦一阵翻飞:“报告长官,2.47秒。”
    指挥室内简直落针可闻。
    2.47秒。
    什么东西可以在2.47秒内精准打击拥有高精尖武器的两千人团队,一个人都不错过?段闻自己也在曼德拉岛上,他又不可能往自己的老巢投什么核武器,而且就卫星监测来看,曼德拉岛本身并没有发生什么大破坏……
    难道那座岛上,还有什么他们花了三年时间都没有监测到的秘密武器吗?
    指挥官盯着屏幕的眼瞳在剧烈地紧缩着。
    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六日。
    没有消息。
    第七日,前方依然没有传来任何活着的人的讯息。
    所有相关高层都汇聚到了破梦者总指挥部内,焦虑随着香烟的烟气,不断地在他们之中扩散着。王政委是在第六日早晨赶到沪州指挥部的,他年纪已经很大了,一天一夜熬下来,免不了眼眶凹陷,形容枯槁,但他还是不肯休息,死死盯着屏幕,似乎希望那一片代表着“毁灭”的红色当中,能忽然出现几个幸存的绿点。
    可是没有。
    两天过去了,什么奇迹都没有降临。
    倒是社会上的恐惧在与日俱增,破梦者的攻岛任务是机密任务,当然不会让老百姓知道,可是“听话水”,“服从者”这些药物导致的事故,却是怎么也隐瞒不住的。
    如果说之前段闻的药物试验还只局限于白血病患者当中,数量毕竟有限,那么医美治疗药被卷入了之后,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
    社会上接二连三地有误用了违禁药的病案出现,因为他们注射的并不是纯浓度的rn-13,这些病案并非是谢清呈一类的纯精神埃博拉,而是爆发了更粗暴明显的表现,最典型的就是忽然发疯丧失理智,对身边的人产生攻击行为。科研员目前将这些人称为“次精神埃博拉患者”。
    前几日,有一名黑医美的受害者,因没有及时被警方发现,在地铁站内忽然发病,竟将身边一名老年乘客殴打致重伤,至今仍在住院。
    越来越多人陷入了对这种疾病的恐惧当中,哪怕那些治愈出院的次精神埃博拉患者,也被他人戴上了有色眼镜区别对待。
    “疯子就该待在疯人院里。”
    “凭什么放出来?确定他们真的被治愈了吗?谁知道什么时候又会发作,把他们放出来是对社会不负责!”
    “恶心死了,为了治自己的白血病,没钱就贪便宜用非法药,还有那种为了漂亮去整容的女的,对国家一点责任感都没有,传染疾病,成了国家的毒瘤!为了国家和人民的安全,我们应该枪毙他们这些不负责任的垃圾!”
    “确实,让他们去死算了。都是自找的。”
    岛屿战役陷入未知的境况,社会上则又是一团乱象,情况越来越糟糕。
    到了第八日。
    破梦者内部开始出现了争执。
    按照原计划,第二批战士是在前一天就该前往曼德拉岛从后方与第一批军队汇合的,可由于现在的突发状况,这个进程被暂延了。
    高层之中,有的人认为第二批战士必须立刻出发,不能再拖延,否则这个任务就不了了之了。可另一部分人则认为目前根本不知道那个在2.47秒内减毁了第二军队的武器究竟是什么,贸然让第二阶队前往救援,极可能会造成更严重的后果,让更多士兵无辜牺牲。
    令人意外的是,尽管陈慢在第一梯队,目前生死未卜,王政委还是在斟酌了很久之后,选择了站在后者那一边。
    他说:“不能让精英白白地送死,必须要摸清更多情况,才能把我们的战士送到前线去。”
    还有高层问总指挥:“——你不是一直都说自己有个撒手锏吗?你的撒手锏在这个问题面前,一点法子都没有,是吗?”
    总指挥铁青着脸,舌尖舔舐着自己的嘴唇,看样子他很想说些什么,但他忍耐着没说。
    郑敬风忽然道:“如果把第二梯队变成第三梯队呢?”
    “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就是……”郑敬风思索这个法子也已经有整整一天了,他下定决心,开口道,“为了避免更多的牺牲,我们暂时不把第二梯队派出,而是挑选几位经验丰富的志愿战士,他们的目的不在于别的,上了岛,直奔血河附近,设法查清楚那边究竟出了什么事情,这样总比一无所知要好。”
    指挥官:“其实你说的这个法子我也想过,但——”
    “但?”
    “岛屿已清扫部分仍然残留着很多机器人士兵和机械战斗狗,能够顺利抵达的几率非常低。”指挥官叹气道,“需要很好的身手,洞察力,否则一旦和大量机械战士正面交锋,要生还就完全没有可能了。”
    “我可以去。”郑敬风说。
    所有人都静默了,那些或诧异或锐利的眼睛全部望向了这个老刑警。
    “你们知道我的履历,知道我的反侦察能力,洞察力,知道我这几十年刑警生涯做出过的成绩。”老警察说,“我愿意带人到岛上去。”
    许久的寂静。
    最后是王政委咳嗽了一声,嗓音里带着些藏不住的叹息。
    “老郑,你确实曾经是沪州综合能力第一的刑警,是一线干部,但是你年纪已经大了……”
    郑敬风:“我是年纪大了,可我的经验也更丰富,我曾经和我的队友潜入缅甸毒贩的基地里,我们在里面潜伏了整整四天,吃的就是身上一点压缩饼干,一动不动……我现在一样可以做到不被发现,无论潜伏的条件有多苛刻,我都能够忍耐下去。”
    “这次要面对的是机器人。”指战员疲惫道,“老郑,那不是正常人能做到的,大概率就是送命。”
    郑敬风:“那我的命又为什么不能送呢?这样的风险,为什么非得交给更年轻的人去承担?”
    “……”
    “我是个一线刑警,我做了一辈子一线刑警,我还没有退休。”郑敬风道,“我知道这样做成功的几率不大,但我是最合适的人选,是最不足为题的牺牲。”
    指战员:“唉!老郑,你不要冲动,你……”
    郑敬风忽然道:“你们知道我为什么要说当年抓缅甸毒枭的事吗?”
    “……”
    “因为那是我当年警校毕业的第一个任务。和我一起在暗无天日的货仓夹缝中一动不动潜伏了四天的两个战友,一个是谢平,一个是周木英。”
    “……快四十年过去了,活着的只剩下了我。”郑敬风一向冷冽刚毅的眼睛里竟有了隐约的湿光,“我觉得现在是我能和他们又一次并肩作战的时候了。”
    “他们没有抓到的罪魁祸首,该由我接过任务,前去缉拿。”
    会议室的人面面相觑,那一张张面庞都逐渐变得饱含感慨。
    他们都是身经百战的人,人生中都有过许多遗憾,也有一些再也回不来的战友留在了心里。他们不是不明白这种感情。
    屋内的气氛一时压抑到了极点,大家都沉默着……
    然而,就在这时候,会议室的自动门忽然响两边打开了。
    有个身形高大挺拔的男人走了进来,从阴影中到白炽灯下。
    他说:“郑叔,最适合去的人不是你。”
    众人愕然回头。
    郑敬风对上了来人的桃花眼。
    那双眼睛温和而坚定地看着他。
    “这个任务,最适合的人,是我。”


    其实谢哥的异能挺厉害的,别看只是适应力超强和大脑能力强,适应力强决定了他为什么是初皇,接下去你们就会慢慢领会到初皇体制看似低调的“适应力强”有多bug了………他确实是最牛逼的改造人………
    贺予:说好的我才是最厉害的呢!(泪目)
    谢哥:我会保护你,这样你就是最厉害的了。
    贺予:呜呜呜呜呜
    谢雪:其实你最厉害的能力是哭吧……贺予………


【第209章】 你好,谢警官

    谢清呈从未把自己是精神埃博拉患者的事情告诉过这些高层。
    但是今天,他向他们摊开了这张牌。
    他很谨慎,关于初皇,他只字未提,他只例举了精神埃博拉患者的特殊能力,比如惊人的嗅觉,极高的运算能力等等。
    到了这节骨眼上,高层们虽感震愕,但也无瑕管更多了。
    “那你的能力是什么?”
    谢清呈静了几秒:“适应。”
    “适应?”指挥官道,“可那只能使你个人在战场上好受些,并不能起到加强侦查成功度的作用。”
    谢清呈:“这种适应能力不止针对外界环境,在身体内部也是有效的。举个最简单的例子,器官移植有一个很大的风险问题,那就是人体很可能会出现排异反应,但我不会,我的身体完全可以适应新的脏器,同样的……对于一些病毒或细菌,也是如此。”
    “国内曾有过几个精神埃博拉患者的病例,但他们几乎都已经死亡了。在这些已知患者之中,2号患者的特殊能力就是他拥有了非常强大的听觉,在2号离世时,我们的实验室保留下了他的血液样本,制成了血清。”
    “那血清有什么用?”
    “对正常人而言没有任何作用,只能用来研究,但是对我而言。”谢清呈顿了一下,继续道,“血清进入我的身体后,会因为被我适应,相应的异能因子就产生混淆,会把我当做2号病案。也就是说,我可以在注射血清的几个小时内,短暂地拥有2号的能力。”
    众人大为震愕。
    郑敬风道:“谢清呈!这么重要的事,你、你怎么从来也没说过……!”
    谢清呈看了他一眼:“抱歉。”
    指挥官:“有这种能力,不说也是正常的,谁也不想惹上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郑敬风:“……”
    谢清呈很快地把视线从老郑身上移开了,老郑的眼神让他有些不忍。指挥官说的不对,谢清呈不告诉郑敬风,从来不是因为怕惹上不必要的麻烦,而是因为他知道郑敬风会是现在这样的反应,他不想让郑敬风受到牵连或是担心。
    谢清呈:“那么,请问可以由我带人到岛上去吗?”
    尽管这是个问题,但在问出口之前,谢清呈就早已知道了他们的答案。
    破梦者们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必须是他。

    “嗯,对,那些生意都谈完了,接下来的事我打算交给小周对接。我最近可能得回岛上去一趟。”
    贺予对着电脑,一边查看着文件和监控,一边抬手贴着自己的耳麦,和耳麦里的人说道。
    “原因?”他重复着对面段闻的问话,目光掠过显示屏上的一段监控记录。
    那是谢清呈在他家的时候,在书房里进行的一段动作。录像显示,当时谢清呈似乎在观察着书房监控镜头的位置。
    “……”
    贺予盯着那画面看了一会儿,又扫了一眼隐约可以被看出来的桌面书籍移动过的痕迹。
    “没什么。”他的脸色不太好看,想了想,不动波澜道,“就是发现血蛊好像有点异动吧,想回实验室练一练手。找点感觉。”
    段闻又在耳麦里说了些什么。
    贺予嗤笑,抬起另一只手,随意拨弄着指甲缝,不咸不淡地:“怎么觉察的……你要不去问问安东尼?他还没和你告状吗。都上我家里找茬来了。嗯,你问他吧。”
    又随口聊了几句,贺予敷衍着应了几声。
    “可能就这几天回,我会准备准备。成,那我挂了。”
    结束通话后,他摘了耳麦,重新把屏幕上的视频进度条拉了一下,拉回到谢清呈打量监控器的时候。
    “……”
    贺予看着画面里的那个男人,心里有了一个预感,但那预感让他非常烦躁。
    他抬手重重地揉了揉自己的睛明穴,然后吐了口气出来,沉着脸,重新戴上耳麦,拨通了另一个加密号码。
    “喂,是我。”

    从破梦者总部离开后的谢清呈,已经没有太多的时间可以准备了。
    他最后回了一趟家,与谢雪他们吃了一顿晚饭。
    他们并不知道谢清呈即将要做的事情,这餐饭像往日一样吃的很随意家常,上桌的是黎姨做的清炒番薯藤,麻婆豆腐,红烧仔排以及青菜鱼圆汤,饭是谢雪做的扬州炒饭,她是跟着谢清呈学的,现在也炒的像模像样了。
    席间,谢雪和谢清呈说:“哥,下个月我过生日的时候,你不管多忙都不许工作,我想订一个旅游私家团,我们一起去走一走,散散心,好吗?”
    卫冬恒连忙帮着妻子劝他:“是啊,哥,旅游特别好,能让你把之前的烦心事全部……”
    谢雪在桌子下踩了他一脚。
    劝就劝,提之前的烦心事干什么?都当爸爸的人了,讲话还是愣头青小伙子一样不过脑。
    卫冬恒吃痛,居然还回头对谢雪道:“哎呦,你踩我干嘛?”
    谢雪:“……”
    谢清呈明白他们的意思,但下个月他在哪里都未可知,曼德拉岛是个人间鬼域,这一次前去查探是个九死一生的任务。
    他一来不想让谢雪他们担忧,二来这个任务也确实是机密,所以他什么也没有和家里人说,只是喝了最后一口热汤,让那平凡的温热淌过他的心,散向他的五脏六腑。然后道:“……好。”
    临走前,他最后抱了抱芽芽,和正在洗碗的黎姨说了一句辛苦你了,又对谢雪和卫冬恒道:“那么大的人了,家务事也要学着做起来,要互相多照顾。”
    他性子太爹,平时这类的叮嘱也多,因此卫冬恒听来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夫妻二人将谢清呈送至门口,目送着他上车远去。
    谢雪忽然微微地皱起眉头。
    卫冬恒:“怎么了?”
    “……不知道。”谢雪看着谢清呈车子越开越远,“只是觉得心里闷闷的,有些不舒服。”
    “是不是天要下雷雨了啊。空气里湿度大。”卫冬恒道,“你快进屋坐着吧。”
    谢雪应了,却没有动。
    她站在那里,目送她哥哥车子的尾灯在拐角处消失,直到那血一般的颜色已经不见了,她仍目送。
    谢清呈去的第二个地方,是美育私人病院。
    院长已经在顶楼实验室等着他了。
    二十管微缩血清,经过特殊处理,呈现浅蓝色,藏在设计过的安全管内,管内有微缩针头,只要按窍门拧动管口,针头就会弹出,方便谢清呈在外自行注射。
    “谢教授。”老院长抬眸看着他,“东西早就已经给你准备好了。特殊野外注射器,非常轻便,易于携带。”
    谢清呈伸手去拿:“谢谢。”
    “等一下。”
    “怎么?”
    “有一样东西,我想交给你看。”老院长示意自己面前的空椅子,“你先坐吧。”
    谢清呈坐下了,老院长起身,去给谢清呈倒了一杯热姜茶。
    谢清呈虽不明所以,还是喝了一口,然后看着他:“院长,你要给我什么?”
    院长从抽屉里拿出了一个信封,递给他,谢清呈打开了绕线纽扣,牛皮信封里装着的是一沓纸,他把它抽出来,只扫了第一眼,就愣住了。
    他隔着纸页,与老院长对视。
    老院长微笑着看着他,示意他继续读下去。
    于是整整十几分钟,屋子里没有任何的声音,最后谢清呈把那一沓纸放回了桌上:“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老院长笑而不答。
    这老头儿是秦慈岩的同学,读大学的时候上下铺,关系好的就和亲兄弟一样。谢清呈一直和他交流不多,这会儿才发觉老院长笑起来的时候竟然和秦慈岩的气质很像,也许那个年代专注于治学的人,最终沉淀下来,都是一样从容又宽和的味道。
    可是这种相似,却犹如猫爪儿一般,刺痛了谢清呈的心脏。
    谢清呈几乎都有些光火了:“你早该和我们说——”
    “你现在知道,你对亲近的人隐瞒着病痛,他们会是怎样的感受了吗。”
    谢清呈蓦地怔住了。
    他大睁着眼睛,看着老院长似笑非笑的老脸,老头子笑起来和秦慈岩一样不好看。
    老院长慢慢地收回了那份牛皮信封,里头洁白的纸页全是他自己的病例报告,报告上写满了刺目的字眼——
    “肺癌中晚期”、“扩散”、“转移”……
    “你家里人呢?他们都……”
    “他们都知道。”老院长隔着镜片,一双锐利又温和的眼睛看着谢清呈,“我太太,儿子,女儿……都清楚我的状况,我花了很多时间与他们沟通,最后我们决定一起面对这些出现在我生命中的小困难,我们一家人经历过很多事情……战争,批斗,平反……我们住过牛棚,被挂过大字报,但一直都在一起,互相鼓励着克服了非常非常多的难关。”
    他屈指敲了敲信封:“这也许是倒数第二关,然后我们面临的最后一个困难就是我的死亡。”
    他看到谢清呈的神情,忽然笑了,那笑容绝不是安慰或者苦中作乐,他是真的很豁达而乐观地笑起来:“谢教授。”
    老院长与谢清呈的关系很微妙,他们的生活距离感不算太近,但精神上却又如此并驾齐驱,共同为rn-13的事情奋斗了那么些年。所以他至今仍称谢清呈为“谢教授”,而不是和秦慈岩一样的小谢。
    但他望着谢清呈的时候,眼里的和蔼与秦慈岩几乎是一模一样的。
    “谢教授,人这一生就是在不断地面对各种各样的困苦与挑战,有的人在半路就坚持不住了,有的人会一直战斗到生命的终点,然后与死亡来一场最终决斗。当然,人的肉体是注定会输给死神的,但精神则未必。比方说,像我这样。”老院长笑着指了指自己,“我早就已经不怕了,我之前都没有告诉过你,其实我也被那个曼德拉派来的神秘凶手审问过。”
    “!!”
    “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啦,我比老秦会演戏的多,他们什么问题都看不出来。以为老秦没把多少事情告诉我。但就是从那一次死里逃生开始,我想通了很多事。”
    “我开始和我的家人享受着每一天的共处,他们不必担心我对他们有所隐瞒,我也不会忧愁他们阻拦着我去做任何事情。现在也是如此,我们一家人,会像面对从前的任何一个困难一样,同仇敌忾地,去面对我的疾病和我的死亡。”
    “从某种方面来说,我已经战胜它了。我没有因为它而变的忧愁,我很快乐。我的家人完全知情,甚至我的朋友,我身边的人也都知道……除了你。”
    谢清呈:“……”
    “你那么聪明,一定知道我为什么唯独不告诉你。”老头微笑着给他的热姜茶又添了些水,“你是个很坚韧,极固执的人,谢教授。你有一颗非常无私,非常善良的心。但你同时又太自我主义了,你总在以你认为正确地方式保护着你身边的人,却不在意那是不是他们所期待的东西。”
    老院长慢悠悠地喝了口姜茶,他眯起眼睛,很享受,完全看不出是个正遭受着病痛折磨,余寿所剩无几的老头。
    他放下杯子,双手交叠:“我希望我能让你明白那种感受。”
    “谢教授,早在好几年前,你求助于我治疗你的疾病时,我就一直在建议你,不要对你身边的人隐瞒,给他们一个陪伴你的机会,他们爱你,他们有这个权力。但你不听。”老院长说,“我于是没有再劝,因为我同样很明白你的感受,是的,把自己的病情告诉最爱你的那些人确实需要一些‘残忍’,因为你知道你会让他们非常担心,你会让他们感到崩溃……你也爱着这些人,所以你不想让他们受到伤害,不希望他们因为你而耽误自己的人生。”
    老院长又静了一下,他宁和地望着谢清呈的眼睛。
    “可是剥夺他们知情的权力,其实是更残忍的一件事,那也许会给彼此带来更多的遗憾。……我不知道我今天的话,是否能够让你听得进去,这是一个活到七十多的老头给你的人生建议。当然,这一次的任务是机密的,你没有办法告知他们,但我想,等你平安回来的时候,你可以试着以一种不那么武断,更坦诚地方式,去寻求你身边的人陪你一起面对生活中的种种困难。”
    “陪伴是很重要的,它可以让你的心里永远有一口气在。”
    老院长说完了,把那一匣子药交给了谢清呈。
    “好好保重自己的性命,谢教授。我们都在等你回来。”

    谢清呈离开美育私人病院后,离最终集合还剩下三个多小时。
    他心里很沉重,但又很平静,很复杂,可也很澄澈。
    他最后去了一趟礼品店,替谢雪的生日挑了一件礼物——那是一只布娃娃熊,谢雪如今什么都不缺了,但如果他真的在岛上出了什么意外,他知道这只娃娃熊是可以给到她安慰的。
    四年前他和贺予被困在水库里,那时候贺予问他,说如果他们就这么死了,他要不要留个消息给谢雪。
    谢清呈当时拒绝了,他说留言的内容只会徒增活着的人的悲伤。
    而这一刻,他抱着那只布偶熊走在天色已暗的街道上,步随心动,他最后来到了一家快递公司外。
    谢清呈:“你好,我想寄一件定时快递。”
    “好的帅哥,是寄这只布偶熊吗?”
    谢清呈:“还有一封信。”
    他顿了顿,改口道:“……对不起,是两封信。”
    “没问题,要寄挂号吗?”
    “挂号定时。另外可以麻烦你给我几张信纸和一支笔吗?谢谢。”
    两个小时后。
    谢清呈离开了邮局。
    他忽然觉得心口的块垒轻了很多,他在一封信里写了一些能和谢雪讲述的事情经过,给了她生日祝福,以及今后的期待。
    另一封信……是写给贺予的。他也和他说了一些万一他遇难了,想留给贺予的话,一些非常坦诚的话。那些话出于大局考虑,他无法现在就说,但他终究还是以信件的方式表达出来了。
    结果呢,就真的像老院长讲的那样,做完这些他以前从来不愿意做的事之后,他胸臆中竟好像真的生出了一口气,那一口热气让他隐隐地感到了一种力量。
    他站直了身子,朝着已在附近的公安大楼走去。

    沪州公安局,破梦者组织总部。
    谢清呈核验身份入内,径直搭乘电梯前往顶层,他将和探查小队在顶层会议室集合,然后从楼顶停机坪上直升机,前往东海港口,登陆已经准备好的反追踪舰艇。
    他到的时候,屋内就只有总指挥官和助理两个人。
    谢清呈看了眼时间,已经到点,于是问:“其他人呢?”
    总指挥官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先让助理拿了一个袋子出来,他对谢清呈道:“这套衣服是给你的。”
    谢清呈把袋子里的衣服拿出来,微怔。
    那居然是一套崭新的警服!
    肩章是他父母未降职之前的衔级,警帽,警徽,战靴,皮带,手铐等等……一应俱全。
    当谢清呈的目光落到缝制在制服胸襟处的警号上时,他几乎连睫毛都静止不动了。
    “我们查过了,这是周警官和谢警官生前的警号合起来的特殊编号。”指挥官说,“我们希望能给你带来一些安慰。”
    谢清呈的手缓缓抬起,他一言不发地,想去触摸那警号,然而最后他的指尖先落在了银色的徽章上。
    那一瞬间,他眼前似乎重现了当年那个暴雨天,他看着燃烧货车旁父母的尸首,母亲的警徽都被碾碎了……
    总指挥注视着谢清呈,顿了顿,低头拿起那顶警帽——
    这本不合规矩,但是这又是一个极其特殊的情况。
    他们的破梦者组织,要做极危险的任务,付出很多的代价,需要非常的勇气。因此指挥官原本就被授予了极高的权力,高层也不在意以此来鼓励对他们而言非常重要的成员。这一点事,还是能够破例的。
    总指挥亲手将警帽替谢清呈戴上,然后在银色的徽章下,与那双锐利的桃花眼对视着。
    “更衣室就在那边,换好衣服我们就去天台,你的队友来得比你更早,他已经在等你了。”总指挥道,“请过去吧。”
    “等你回来,你就可以直接去你父母之前的队伍里。这个警号,我们将一直为你保留着。我已经和市局打过招呼了。所以你们这次一定要多多保重,顺利归来。”
    谢清呈再一次低头看着那枚熟悉的银徽,一言不发地看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最后他点了下头。
    总指挥拍拍他的肩膀:“去吧。谢警官。我在这里等你换好衣服,然后我们就去见你这次任务的同伴。”
    “是谁?”
    指挥官:“你的熟人。一会儿上去就知道了。”


    小剧场:

    卫冬恒:你哥和你嫂子是不是有毛病,为什么他们总是在猜对方在想什么,而不直接说?
    谢雪:你暗恋我的时候,看到我朋友圈一条线,不也怀疑我把你拖黑了,但只在心里猜,连问一句“你是不是拖黑我了”都不敢?
    卫冬恒:……那你不确实把我拖黑了吗……
    谢雪:我那是分组可见没把你分进去!你早问不就没事了还生那么久气!
    卫冬恒:………这谁愿意问啊,多难开口啊……我要脸的。
    谢雪:我哥也是!!
    卫冬恒:那贺予总可以不要脸吧?他是攻啊。
    贺予:……攻也是人啊兄弟……T T
    谢雪:是啊,攻也是……等等???!!!你说什么?原来你才是攻?!?!


【第210章】 讲给你不为人知的往事

    谢清呈看着更衣室镜子里的那个人。
    一张消瘦而略显沉郁的面庞,一身他自幼再熟悉不过的制服,银章,帽徽,皮带束腰,腰身劲悍,长腿之下,是一双黑色作战军靴。但却像梦一样不真实。
    他以前经常闻到父母衣服上的味道,警服衣料里总是有一些汗味,阳光暴晒过的气味,有时候是办公室里带出来的泡面味,还有一些时候,甚至是血腥味。
    这身衣服上的气息应该是炙热的,滚烫的,可是自己身上很冷。
    做了那么多年医学学究,冰冷干净的消毒水气息仿佛都已经浸透了他的骨髓,哪怕现在警服穿在身,凑近了闻,衣领锁骨处,手腕处,透出来的都是一股子冷意。
    谢清呈扣好了袖扣,遮盖住腕上警察绝对不会有的文身,又朝镜子里瞥了一眼,然后压了压帽檐,推门出去了。
    “不错,很适合你。”指挥官一见他出来,上下打量,满意地点点头,“跟我来和你的搭档汇合吧。”
    谢清呈进了升降电梯,跟随指挥官来到天台。在看到天台上的人时,他一下怔住了。
    没想到他的队友最终只有一个。更没想到,那个人居然是……
    “老郑?”
    郑敬风已经全副武装,站在直升机边,朝他点了点头,见他警服笔挺的样子,甚至还咧嘴笑了一下,朝他比了个拇指。
    谢清呈脸色铁青地回头,指挥官刚好从电梯门内走出来,谢清呈:“你们这是在开什么国际玩笑?”
    指挥官:“没有开玩笑,这是我们最终的决定。这次潜伏侦查任务,人越多,被发现的几率就越大,所以我们需要的是作战能力强,互相配合度高的单兵。你与队伍里其他人都不熟悉,而郑敬风是经验丰富的老刑警,与你也是多年熟识,他是最好的人选。”
    “……”
    “……你是拗不过他临时变的主意还是——”
    “谢清呈,郑队长不比你之前接触的任何一个警员精英要差,他有近四十年的作战经验。我知道你在担心他的安全,不过我觉得你可以多相信他一些。”
    谢清呈依旧青着脸,他怎么还是把老郑搭上了,万一有个三长两短……
    指挥官不容置否:“时间不多了,别的由郑队向你解释,出发吧。”
    直升机驶向港口,船艇已经在军用港完成调试等候着了,两人拿了装备,登艇上舰,四十五分钟后,任务船驶在了浩荡无边的苍茫大海上。
    “你穿这衣服,背影真的很像你父亲。又高,肩膀又宽,身材好,够爷们儿,很讨小姑娘喜欢。”
    郑敬风来到船舷边,眯起豹目,迎着呼呼的海风,与谢清呈并肩站着。
    谢清呈还是沉着面色,没有放下心:“你为什么非要来冒这一次险。”
    郑敬风转过头,没有回答谢清呈的话,而是说:“眉眼还是像你母亲。漂亮,不过表情沉下来一严肃就很犀利。你妈是女的,气质中和了就还好,你眼神比她更有攻击性。其实有时候在外面还是收敛点比较安全,年轻人。有时候你越刚硬,就越容易吃亏。很多罪犯的心理都是难以琢磨的,你那么好看又犀利的眼睛瞪着别人,威压似的,也许会更激发他们的犯罪欲。”
    “……”
    郑队笑笑:“出任务嘛,给你提个醒,以前带徒弟带出来的习惯。一看你这崭新的警服,忍不住就职业病了。这是我这个老人的经验之谈,你最好还是听一听。”
    谢清呈把头转向了海面。气氛更加僵硬。
    “……”郑敬风清了清喉咙,锲而不舍地继续找话题,“对了,小谢警官,我有没有和你说过,我与你父母的第一次正式接触啊?”
    谢清呈目光仍沉,不吭声。
    郑敬风为了缓和气氛,就自顾自说了下去:“我和你父母的第一次接触,是在警校毕业那年。”
    “那年市局在经办一项金三角贩毒大案,毒贩头子的关系网已经渗透到了市局系统,为了尽可能地使任务不被发现,老领导就从几所不同的警校选了些优秀毕业生,要这些还没有被正式录入警务系统的年轻人去金三角进行卧底侦查工作。”
    海面一片漆黑,郑敬风看着那望不到尽头的黑暗,讲述着这一段他显少与人提及的往事。
    “我和你父母都是被选中的学生,当时我们三个人被编成一个小队,我们接到的任务,是潜入他们的毒仓基地,摄录他们与当时内陆一个巨商的交易场面。”
    “一路上,我们废了很多心思,最后终于顺利地悄悄地潜到了他们的仓库内,找了个夹缝掩体藏起来,然后就开始静候那个巨商的出现。按照情报,24小时内他肯定会抵达金三角,并且来到这个仓库里亲自挑货验货。然而……”
    郑敬风说到这里,顿了顿:“出了意外状况。”
    “那个商人迟到了,第一天,他没有来。到了第二天第三天,他仍是没有出现。你母亲学过缅甸话,她听出来那些毒贩子也在焦躁,认为那个巨商也许是要弃单毁约。当时我们身上的粮食和水已经不多了,我们的潜伏任务原本只有一天,那时候已经是第三天,一天的粮我们分了三天吃,再这样下去,我们自己的生命安全就难以保证了。”
    谢清呈的注意力终于慢慢地被吸引过去了,他问:“……然后呢?”
    “然后你妈妈说,希望我们先撤回,不要赌,不要做无谓的牺牲。”郑敬风道,“但是你爸爸不同意。他来之前了解过那个毒枭的行事风格,知道那人非常奸猾,他怀疑毒贩就是为了防止有人潜伏抓捕,所以才故意延后了与巨商的见面时间。他觉得我们应该再等几天。”
    郑敬风说着说着,眼角的皱纹仿佛向后延伸,从浅淡的笑痕里,延伸出了年轻时鲜活的倒影。他仿佛又听到了自己和那两个当时同样年轻的警员的声音——
    小警员周木英:“再等?再等我们连走出基地汇报详细情况的力气都要没有了,你这不是英勇,是傻。”
    谢平:“我的性格侧写分析从来不会出错,这一定就是个阴谋。”
    周木英气红了脸,怒瞪这个瘪三:“你个沪州佬酸津津的,龟儿子,你以为你在学校毕业考试?再说你听得懂缅甸话吗?他们根本就不是装的,他们自己也很生气……”
    “你说的不对。那是底层,底层什么真相都不会知道,当然生气。高层还没出现。”谢平仍然专心致志地盯着外面走动的喽啰们,他是个非常认死理,专注度极高,话又少,待人接物甚至有些木讷的警校学员。
    他聚精会神地观察着外面,过了一会儿,就在周木英和谢平都以为他不打算再说什么的时候,他又认真严肃地来了一句:“我没有性别歧视,周警官,也请你不要有地域偏见。我们沪州男人并不都很酸。”
    “……”周木英,“……我跟你一组真是倒了十八辈子的血霉了……”
    谢清呈没怎么听过自己父母结婚之前的故事,这还是他第一次知道父母从前竟然是这样的关系。
    尽管他还是对郑敬风以身犯险这件事耿耿于怀,但这仍然抵挡不住他对知晓更多父母往事的渴望。
    “……他们当时互相看不上吗?”
    郑敬风忍不住低头笑起来:“你爸爸我不知道,他这个人很闷,做事讲话都一板一眼的,你妈妈当时是真的很讨厌他。”
    “那你呢?”
    “我?”郑敬风静了几秒,笑意从唇角泛回到眼睛里,他的眼睛因为承载着许多往事,这会儿瞧上去竟比瀚海更深,“我是和稀泥的,负责不让他们吵起来。”
    “他们后来听我的,各自退了一步,我们决定再等一天。”郑敬风说,“那一天真的很难熬,压缩饼干还剩最后小半块儿了,谢平被你妈妈骂得闷闷不乐,我想他当时心里也不是完全有底,于是他把他的那一份掰得最小,大的都给了我们俩,希望能让我们等得更平静些……结果到了第四天,那个巨商真的出现了。我们成功拿到了录像,完成了组织交给我们的任务,但是在撤退的时候,谢平饿晕了。”
    谢清呈:“……”
    “你妈妈和我一路互相换着背他,穿过密林,把他带了回去。他半路醒了,有气无力地让你妈把他放下来,我到现在还记得那一天的夜空,有很多很多星星,我们三个在逃出危险区的时候摔坐在草地上看着漫天星斗,忽然不知是谁先笑了起来,然后我们三个人都躺在地上,一边看着星星,一边大笑出声……”郑敬风顿了一下,“四十年多了,我再没有见过那么漂亮的星空。”
    “小谢,从前你总是不理解为什么我不希望你卷到这些案件当中,总是说,你不是警察,这不是你该去管的事情。或许你也怨恨过我,为什么一切都要循规蹈矩,按部就班,以致于很多时候错失良机,让这个案子二十年了也不能落地。我不知道……你现在能不能明白一些我的心情。”
    “我已经失去了第一次与我并肩作战的战友。那四十年前的笑声,我后来都只能在梦里听到了,我不想再失去更多。”
    谢清呈:“……”
    郑敬风说着,抬起手,轻轻拍了拍谢清呈的肩膀:“小谢,一直以来,我也在等一个结果,一道曙光,只是我经历了许多你所不知道的事情,我不得不变得更加的谨慎……可我没有麻木过。我在一线坚持了三十多年,我放弃了每一个可以晋升的机会,不愿往后退居,就是因为我还没有等来那个黎明。”
    他的眼睛对上谢清呈的桃花眼眸。
    郑敬风的瞳色慢慢地沉淀上了更深的色泽:“我没有麻木过……从来没有。”
    “老郑……”
    “这一次你去曼德拉岛,我是一定要陪着你的。如果这是我人生中最后一次战役,我也会觉得足够圆满。”郑敬风说着,他的目光垂下来,落在了谢清呈胸口处的银色警号上,那一串熟悉的数字,让他看着看着,眼眶便有些湿润了。
    “因为四十年之后,我又和他们在一起了。”
    “……”
    “小谢,希望你能理解我的这次选择。”
    谢清呈站在甲板上,他因为在舱内刚打完测试血清,只穿着里面一身笔挺干净的淡蓝夏季制服,但天气又冷,他就随意把制服外套披在肩上,海风将他的制服外套吹得哗哗作响。谢清呈望着郑敬风,望了好一会儿,然后说:“……上了岛你一定要注意安全,你都当爷爷的人了,不是当年的小伙儿了。”
    郑敬风明白了谢清呈的心意,他抬起豹目,望着谢清呈,展开了一个饱含着太多感情的笑。他慢慢地说:“是吗,我今天忽然觉得我又十八岁了。”
    “你八岁。”谢清呈白了他一眼,勾着自己肩上的外套,下了甲板,就往温暖的内舱里钻,只抛下一句话,“小郑,在岛上你要听我的,要你跑你就跑,要你躲起来你就躲起来,否则我一上去就会把你给甩掉,知道了吗?”
    郑敬风:“……你这小兔崽子……”
    几小时后,轮船终于抵达了一切罪恶的缘起之地——曼德拉岛。
    由于大船必须装作普通邮轮无意错过,以免引起岛上观测塔的注意,谢清呈和郑敬风得在轮渡最靠近岛屿时潜下冰凉的海水,泅渡过海。
    谢清呈出发前再一次给自己注射了rn-13,以短时恢复自己的体能,然后与老郑一起换上特制的浮潜装置,慢慢地向那个蛰伏在海中的庞然大物游去。
    破梦者组织倒是挺贴心的,浮潜装置设计的是一种自发热式睡袋型漂浮袋,他们只需在其中稍加操控,不必费太大力气就能完成十海里内的潜游。
    “我们到了。”
    漂浮袋触上湿软的沙滩,谢清呈与郑敬风脱了装置,呼吸到了第一口来自曼德拉岛上的腥风。
    因为之前发生的鏖战,这座岛屿此刻遍布锈毁的钢铁机器,残损的建筑和树木,以及斑驳血迹。
    “风伯导航系统已启动,我们目前所在位置为曼德拉岛东部横12纵34点位置。”
    谢清呈和郑敬风耳缘都别着一枚传输麦,手上各自配有风伯手环。上岛之后,系统立刻开启,开始给予他们指引和警告。
    “本次任务为潜伏侦查,目的地为血河。请从12点方向往前,进入黑暗森林。”
    郑敬风深吸一口气,转头看向谢清呈:“走吧。”
    “等一下。”
    谢清呈从随时的配囊内取出了一枚2号精神埃博拉患者的血清。
    郑敬风拉住他:“你不是在船上注射过了吗?这东西用多了对身体肯定不好……”
    “那是试验剂量,已经过效了。”
    谢清呈说着,已经旋出针头,把药剂眼也不眨地抽出来,注到了自己血管里。
    他咬着牙,感觉血液裹挟着药剂,流淌向他的全身。
    他闭了闭眼睛,耳中的声音忽然清晰了无数倍,一些正常人根本不可能接收到的赫兹被他接到了,他甚至能听见林叶中的瓢虫在簌簌爬动。
    这种声音大爆发的感觉并不美妙,就好像有人要把全世界无线电波都硬塞到一个收音天线里去。他在测试时就因第一瞬间没有撑住而一下子晕眩欲倒。
    不过因为他是初皇,体质非常特殊,强大的能力让他能迅速地适应这种感觉,所以在这一次正式使用时,他虽然第一瞬间仍恶心得厉害,但很快就尽力调整好了自己。
    郑敬风:“怎么样?”
    谢清呈白着脸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可以了,走。”
    2号血清很好用,他们沿着风波系统给出的地图指引,一路向北,躲过了那些残存的机械战士和机械狗,最终顺利来到了第一阶队出事的血河边。
    谢清呈与郑敬风停下了脚步,而眼前的这一幕,令两人都惊呆了……


【第211章】 遇到难以抵抗的对手

    血河边触发了大面积的冰封。
    此时此刻,沿河数万米仿佛一片尘封了几十个世纪的亘古废墟,全都笼罩在一片岑寂冱寒的冰天雪地中。
    先遣部队的人竟然全部都被封冻在那里,冰冻是瞬间发生的,他们都还保持着被速冻前一秒在进行的动作。
    “冻结速度非常快。”郑敬风观察着离他们最近的一个武警的表情,那个武警的神情非常平静,正低头查看着自己的弹匣,“如果在异变发生时,他们有足够的时间反应,是不可能保持着这样正常的表情的。这说明他们被封冻的速度比人类的反射弧长要更短。”
    “当时总部的监测系统显示,全员失联是在2.47秒内发生的事情,但照目前这个情况来看,战士结冰甚至没有超过一秒,2.47是风伯机械系统失灵的时间。”郑敬风仔细分析着。
    忽然,谢清呈一把拉过他,将他拽到一棵苍虬的大树后面,朝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谢清呈目前的听力极敏,他能提前捕捉到很远的地方的声音,因此两人在树后凝神屏吸,等了很久之后,寒雾迷蒙的血河之上浮起一座特制的金属钢桥,有一队机械战士“嚓嚓嚓”踩着地上的厚雪,脚步铿锵地向他们走了过来,电子眼珠亮着两抹幽绿的光。
    为首的那个机械战士停下脚步,合金造的脑袋三百六十度旋转,环顾四周,短暂的几秒处理之后,它语气僵硬地说。
    “没有发现敌情,进行搬运任务。”
    身后的几十个机械战士便开始展开钢铁臂膀,把那些被冻结着的人类扛起来,像搬运货物一样,扛在肩上,然后再一个个地沿着铁桥返回,渐次消失在了苍茫风雪中。
    郑敬风:“他们是在……”
    谢清呈抬手止住了他的声音,他垂下睫毛,屏着呼吸,听着那些正常人类所根本不可能听见的声音。
    过了好几分钟,他才把挡着郑敬风的手垂了下来,而后睁开了眼睛。
    “我听到了有两个人在对话,一个应该是城堡里的使徒,还有一个应该就是这些机器人的发明者,卓娅。”
    他神情凝肃,轻声叙述着自己听到的话。
    “卓娅说她会让这些机器人把战士全部送到城堡内去,在试验区内解冻,让使徒不用担心,也不必派其他人来帮忙,因为这些人是被她的激速寒光封冻的,在未用那设备解冻之前,只能让机器战士以特定的角度、力度和速度进行搬运,否则很容易造成冰内损伤,化冻后直接死亡。”
    郑敬风:“也就是说这些人都还没死?”
    谢清呈点了点头:“只要不轻易触碰,不造成二次伤害,他们可以被化冻。听他们对话的意思,卓娅是打算把这些人全部运回城堡,成为他们需要的实验人体,而没有打算立刻摧毁所有人。”
    “那个激速寒光又是……”
    “应该就是让第一阶队在短时内全部冰封的特殊武器了。”谢清呈道,“光速确实比人类的反应要快得多。如果他们是被某种特殊光线照射到,在短时内被冻结成了冰柱,那么一切就都讲得通了。”
    他说着,一面利用风伯系统把这些信息回传总部,一面慢慢地从掩身的大树后走出来——这会儿卓娅正在指挥那一批机械士兵运送试验体前往城堡,谢清呈辨别出他们越走越远,声音渐渐消失。
    目前这里是安全的,没有敌人接近。
    “我们现在需要得到更多关于‘激速寒光’的数据。”谢清呈说,“否则派多少人来,结果都是一样的。”
    “这么厉害的装置,过去三年他们怎么从来没有用过。”
    “恐怕是刚设计出来不久。”谢清呈道,“毕竟连他们组织内部的人都对这个武器不是很了解。”
    郑敬风:“你有什么打算吗?关于怎么搜集激速寒光的数据。”
    谢清呈:“等。”
    “等?”
    “曼德拉岛太大了。”谢清呈道,“直接找是不可能的。但刚才卓娅说‘在未用那设备解冻之前,只能让机器战士以特定的角度、力度和速度进行搬运,否则很容易造成冰内损伤’,如果她的语言表达能力没问题的话,这句话的意思就是,他们把人运送到城堡里去之后,需要再次启用‘激速寒光’进行解冻。”
    “还有这一片土地。”谢清呈目光瞥过眼前的冰雪世界,“他们不可能一直不化冰。只要化冰就一定会启动那个设备,而按照设备的攻击范围来看——它能辐射血河数千里流域,以光速封冻两千多人,不可能是静悄悄就能做到的。”
    顿了顿,谢清呈继续:“只要设备启动,一定会有不小的动静。我们可以等。然后……找到这个武器装置在岛上的具体位置。”
    郑敬风眼前一亮,低声道:“你说的是。”
    如果是经验不丰富的小警察,可能无法理解谢清呈的笃定,他们多半会质疑谢清呈为什么确信卓娅那么快就会对冷冻人进行解冻。
    万一她是个变态,打算把冷冻人和冬白菜似的囤着过年嘎巴嘎巴嚼了呢?
    万一她觉得冰雕很漂亮的,当个周边摆着挺喜庆的,暂时不打算化了呢?
    但是郑敬风不一样,他立刻明白了谢清呈计划的可行性。如果曼德拉组织这是第一次使用这种特殊武器冻结那么多活人,而岛上又几乎都是变态科学家,他们怎么可能忍受住好奇,不第一时间做个解冻看看效果?
    要知道,对于这些科研人员而言,试验成果揭晓的那一刻,颅内的成就感高潮不亚于一场海啸,他们根本无法拒绝查看成果的诱惑,就像瘾君子不能抵御高纯度的海洛因一样。
    两人就地潜伏下来。
    这一片的温度很低,谢清呈和郑敬风的衣服都不算太厚,郑敬风能抗,谢清呈却已非常难受。
    他闭着眼睛,闷声不吭地靠在树干上,听着周围的一切声音,忍着那往他骨子里钻的寒意。
    “你冷不冷?”郑敬风问他。
    “还好,我不怕。”
    郑敬风就被忽悠过去了。
    谢清呈小时候身体很不错,血热,大冬天穿个薄外套就在警局跟着他爸妈晃,郑敬风因此对他的话也没有任何怀疑。
    知道他现在体质非常不耐寒的人,其实也只有贺予而已。
    贺予从前送他小火龙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想哄他开心,赚一个暖床的机会。
    “……”想到那个小火龙,谢清呈心里就觉得一闷。
    它已经碎了。而当初把它送给他的那个人,或许也早就不记得这段往事了。只有他还忘不掉。
    过了一会儿,郑敬风忽然注意到了他的面色,怔了一下:“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是不是这些血清对你的消耗太大了?”
    这次谢清呈没有立刻回答,他忍着轻微的恶心,闭着眼不吭声。
    “小谢?”
    “没事,你别吵我,我休息一会儿就好。”
    除了他畏寒之外,血清的副作用确实也是问题之一。但这个副作用其实非常尴尬,谢清呈不想和别人多做解释——
    他往体内注射血清,身体环境就会自动适应这种入侵,短时内将他混淆成血清的主人,继而发生一些变化。简单地说,就是整个身体会产生自我认知错误。认为自己是另一个人。
    而2号精神埃博拉患者,很不幸,她在被发现疾病并被抽取血清时,是个怀孕的女人。
    孩子后来死胎出生,母亲悲伤欲绝,非常凄惨,谢清呈很同情她,其实不太愿意去回顾这个案例的描述。
    但现在问题的关键就是,2号血清在短暂地赋予了他强大听力的同时,也让他的身体暂时地受到了一些那个少妇的影响,他的身体多少模拟到了她当时的孕期疲惫,虚弱,甚至恶心。
    这些假性反应不算太要紧,结束用药就会消退,哪怕发作难受时,谢清呈这种硬汉也是能够克服的,不过在这本就很磨人的等待过程中,这种感觉还是令他产生了些心理不适,让他很烦躁。
    所幸等到了当天半夜,那些来回运送冷冻人的机械战士就全部暂停了。
    他们“嚓嚓嚓”的僵硬脚步声不再响起。
    谢清呈重新打起精神,仔细聆神,寂静的雪地中就只有那个属于人类的步伐声在独响,应该是卓娅,她正慢慢地往基地深处走去……
    郑敬风靠着树干轻声地:“怎么样?”
    谢清呈:“走了,往东南方向消失……现在听不到了。”
    郑敬风:“她开不开启装置,就看这一个小时了。”
    “嗯。”
    谢清呈说着,忽然低头剧烈咳嗽了几声,有些恶心欲吐。
    郑敬风:“你还好吧?”
    “没事。”谢清呈低低地应了,喘了口气,从随身药匣内又取出了一支2号血清和一支rn-13,咬牙注射到自己淡青色的血管内。
    郑敬风看着心里发憷,却知道现在没有办法阻止他。
    谢清呈只能这样去做,也只有这样做了的他,才可能替破梦者们搜集到至为重要,甚至影响到最终胜负的信息。
    “很疼?”
    “还好。”谢清呈说,把用完的针剂处理掉了,“我痛感没那么强烈。”
    “……你这小孩儿从小就要强。”郑敬风叹了口气,把随身的水壶递给他,水壶里装的是热茶,“喝一点缓缓。”
    谢清呈顿了一下,接过皮壶:“谢谢。”
    郑敬风在黑暗中轻声笑起来,黑眼睛在黑夜里望着他:“他妈的,你已经好久没有和我说过谢了,也就小时候,你爸妈还没出事那会儿……后来你见着我不是板着脸,就是和我吵架。”
    谢清呈又把热茶喝了一大口,还给郑敬风,他又咳了一声,说话时呼出的热气消散在寒风里。
    他果然板着脸:“下次少放点茶,这也太呛了……”
    郑敬风刚想接话,就听得“嗖”的一声尖利锐响,紧接着一束像是燃烧弹的惨白光华直刺天空,朝着城堡方向的上空迅速奔扑而去,速度快得就如同一道球状闪电。
    谢清呈和郑敬风几乎同时起身,望向诡光发射的那个地方——
    “是那个武器!激速寒光!”郑敬风道。
    那光线闪得极迅猛,顷刻间就消失不见,但苍穹上留着一道还在泛着烟气的印记,就像夜空的伤疤一样。
    谢清呈:“五点方向。”
    他刚注射过rn-13的头脑非常清明,运算速度不亚于电子系统,他几乎是和风伯软件同时测算出了激速寒光的设备位置。
    “五点方向,约四点五千米的距离。按照曼德拉岛的地图定位来看,这个设备的安放区域……是在森林迷宫靠近出口的地方。”
    他们再一次把信息上传风伯系统云端,然后谢清呈对郑敬风道:“走。”
    四五千米的距离说近不近,说远不远,两人迅速奔袭,向目标靠近。然而在距离目的地还剩一千多米时,谢清呈忽然停住了。
    “前面有守备机器人。”
    “激速寒光附近吗?”
    谢清呈点头,他戴着黑色作战半指手套,露出的修狭手指抵在耳内侧,闭目聆神:“有两个,应该是卓娅留下来的守备。”
    “她留守备不奇怪,不留才真的怪了。”郑敬风道。
    “看来只能打了。”
    郑敬风应了,调出了风伯系统中关于战斗机器人的数据,仔细看了一遍:“我们最好还是不要引起他们的注意,直接狙击掉是最佳解决办法。这种战斗机器人会自爆,还可能把作战信息反馈给卓娅,一旦被卓娅知道我们在接近激速寒光,那么她就会立刻赶回来,到时候情况会变得非常棘手。”
    谢清呈皱起眉:“很难实现,这些机器人觉察动静的距离是在800米内,这刚好是现代狙击手的正常射程,而且在800米左右时,射击精准度很难把握到机器人的头部。”
    可郑敬风却在拿望远镜看了一下那边的情况之后说:“这事儿交给我。”
    “……我知道你曾是市里最优秀的警队狙击手,但是八百米的距离去瞄标准靶一半不到的机器人头部。”谢清呈说,“你做不到。”
    “小崽子也别太小看你叔叔。”郑敬风龇牙笑了一下,然后沉着脸,低头对自己的枪支做了一个调试。
    他的枪是破梦者给他特配的,谢清呈不玩枪支,不知道他在捯饬什么,不过郑敬风的性格谨慎,几乎从不做什么冒进的事情,既然他这么有信心,谢清呈便不再阻止他,只盯着他的一举一动,看他究竟打了哪门子主意。
    两人做好准备工作,然后猫着腰,在黑暗的小路中前行,风伯系统不停地发出接近目的地的提示。
    900米,950米……810米……
    凡事小心为上,郑敬风在810米处停了下来,没有再往前去碰那800米的感应死线。他凝着呼吸,缓慢地将枪支举起,透过瞄镜,他锁定了那两个在原处来回行走的机械战士侧影,黑洞洞的枪口瞄准着……
    校正,定位。
    尽管他已经上了年纪,但几十年一线奔波,让他流水不腐户枢不蠹,他的技艺并没有生疏,手极稳,一动不动。
    二次瞄准,再定位。
    一秒。
    两秒。
    心脏随着默数的秒数而砰砰跳动。
    三——
    “砰!”消音枪发出一声低沉闷响,子弹破空,径直向着机械战士射去!!子弹在穿过800米禁区的一瞬间就引起了机械战士的注意,谢清呈在夜视望远镜中看到那两个机械战士反应极快,几乎是在子弹出膛的同时,他们就扭过头作出反应迅速闪避移位!
    铛!!
    须臾间,谢清呈的血都冷了。
    没有击中……那子弹差了一点距离,打在了两尊机械战士中间的地面上,而那两尊机械战士已经回过头来,泛着绿光的电子眼睛径直射向他们的方向!
    与此同时,风伯也第一次正面锁定了战斗机器人,在谢清呈和郑敬风的耳麦内发出尖锐的预警提示:
    “系统锁定——暴杀机械战士!这是所有机械战士中杀伤力最强速度最快的一种,击毁目标推荐战力——130人!”
    130人……他们只有两人……
    谢清呈血色全无,厉声对郑敬风道:“老郑,快跑!”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郑敬风并没有动,他反而一把按住谢清呈——暴杀战士已经转动脖颈准备向他们袭来了,郑敬风却把谢清呈制在了原地!
    谢清呈:“老郑?!”
    郑敬风道:“别动。你逃不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