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番外】
【时间线:东宫时代】 【宁哥哥X玉章】
人人都知道,东宫太子侍书郎杜玉章,是个风流倜傥的如玉公子。才学极好,相貌俊俏,又极爱漂亮。平日里总是一身白衣,就连衣角都不肯沾染一点污痕的。
这样的杜玉章,平生里还没有遇到过什么挫折——前十几年他那个官拜一品的爹,替他挡了一切风雨。进了东宫,有当朝太子李广宁偏心着,更是春风得意,没人敢开罪他。
甚至嚣张到了,他出席的场合,没有第二个人敢穿白的地步。
倒也不是说他不许人家穿。只是他后面,总跟着个昂首阔步的太子殿下。见了自家侍书郎身着白衣,他就含笑颔首,夸一声“玉章穿得漂亮。”见了旁人敢穿白,那眉毛挑起来,简直要一路挑到天上去。鼻子里再“哼”一声,满脸都是嫌弃。
一把年纪的老臣向来追求庄重,不会穿这种颜色。想着争风夸俏的,也都是少年臣子,谁受得了这个?
偏偏李广宁还是太子,皇帝膝下最倚重的儿子。没看到,就连陛下最得意的太监,贴身伺候几十年的大总管王礼,都指派到了东宫中伺候了么?
一来二去的……总之,就这样了。杜玉章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就背了个轻狂的骂名。但就算是背后议论他轻狂的宿儒们,也不得不承认——他这白衣公子,是真的好看。
不过,就算这样,杜玉章也还是有属于他的穿衣烦恼。
比如——为什么夏天会这么热啊啊啊啊!不知道天热会出汗,出汗就会染湿衣服,衣服湿了就会邋里邋遢,一点都不好看了吗?!
真是讨厌!
“怎么了这是?”
正是下午时分。李广宁与杜玉章在东宫花园中喝茶纳凉时,正看到自家侍书郎眉毛一点点皱起来,嘴巴也撅起来,看起来很不开心的样子。
“过几天就是七夕了……”
“对。今年七夕,本宫的属官都要来东宫宴饮。玉章,那一天,你来替我出几个题目,叫他们作诗听听看。做得不好的,本宫不给酒喝!玉章你觉得如何?”
这种凑趣的风雅事,杜玉章一向积极的。可这次,他只是低声答应了一句“好”,依然是眉头仄仄。
李广宁心中有些讶异。他瞥了杜玉章一眼,笑着问,“怎么,七夕那日,你有别的安排?”
“啊?”
“莫非有了心仪的姑娘,不想陪宁哥哥过节,着急出去约会了?”李广宁一边笑,一边探过身子,盯着杜玉章看。“若是这样,你就直说便好。我准你一天假,去会情妹妹去。”
“殿下胡说!哪有什么情妹妹!”
——我心里,也不过有一个情哥哥而已……
这念头在心里一闪而过,杜玉章脸皮刷地胀红了。他别过头去,有些不敢看李广宁的脸。
“咦,玉章脸红了。”
李广宁的手指勾过杜玉章的下巴,戏谑地捏了捏他饱满的脸颊。杜玉章脸上更红,被他这样揉捏个不住,终于生了羞恼。
他啪地一声打落太子殿下的手,偏过脸,不看他。
“……”
“太子殿下,玉章想起还有公务未做,先行告退了!”
说罢,杜玉章行了臣子礼,扭身就走了。留下李广宁错愕地盯着自己的手掌看了半日——不过是捏了一把,又没有多加力气。玉章今日,怎么这样爱生气?
第二日。
李广宁正在读书,听到王礼恭敬开口,“殿下,为七夕宴会准备的礼服送到了。您试试?”
“好。”
随口答着,李广宁眼睛依旧没离开手中书卷,伸长胳膊任宫人替他更衣。到最后,他才瞥了一眼镜中的自己——黑底缎子衬着乌金花纹,镶边却是辊金的。更加衬托得他丰神俊朗,器宇轩昂。任谁看了,都得夸一句,当真是稳重又威仪的东宫太子。
李广宁点了点头,下人又替他脱下礼服。他却突然想起一件事,“对了,玉章的礼服呢?怎么没见他来向本宫夸耀?”
王礼摇头苦笑。他自然也知道,若是以往,杜玉章每次有新鲜好看的衣服,第一个就要穿给李广宁看的。可这次……
“这是咱们第一次在七夕设宴,殿下,杜大人苦恼得很呢。他说,若是他穿的邋遢难看,就丢了殿下您的脸了。”
“我们玉章怎么可能邋遢难看?数九寒天穿夹袍,玉章要风流不要命!若他真肯稍微邋遢些,乖乖将棉袄披上,我才是谢天谢地。”
李广宁也忍不住苦笑了。
毕竟,他能冲少年臣子们瞪眼睛,不叫那些人也穿白,脏了这冰清玉洁的颜色;可他一个人间的太子,却管不了天是要冷要热。
每年除夕,他都担心得不得了——冰天雪地,还要到处拜年贺岁。仪式繁琐极了,在外面站那么久,穿着大氅都要冻死个人。偏偏杜玉章爱漂亮,雪白的银狐斗篷下面,只肯穿薄薄的绸缎夹衣,连个棉絮都不肯添。
所以东宫里,一到冬天就得成天备着滚烫的姜汤,暖和的浴汤。每次李广宁带着杜玉章回府,第一件事就是给他灌下去几大碗,再叫他泡在热水里祛除寒气。就这样,他还得冻得病上几次——偏还耍赖,不肯乖乖吃药。
“谁说不是?老奴也这样对杜大人说——您这样品貌人才,就算披着麻袋也是好看的。这七夕在酷暑夏日,又是设宴,群臣汇聚,灯火烤着,自然都要汗流侠背的。任谁也都是一样邋遢,就算邋遢,咱们杜大人也是邋遢鬼里最好看的一个啊。”
“哈哈哈哈哈!”李广宁失笑道,“王礼,你竟然也有这种促狭心思?你这样一说,玉章岂不更加烦恼了!”
“嗨,老奴也不过是逗杜大人开心,叫他别这样烦恼。毕竟,天要是冷了,还能暖炉烤着,大氅披着,手炉揣在怀里暖着;天气热了,该如何是好呢?再烦恼也没有办法,不过是自寻烦恼了。”
“嗯。”李广宁想了想,却是挑眉一笑。“那也……不见得吧。”
七夕当晚。
杜玉章才换好了衣服,已经是满头的汗水。他咕嘟咕嘟灌了大碗茶水下去,依然消不了心中的烦恼。
——虽然是群臣一起设宴,并非自己和宁哥哥单独相处。可今晚,毕竟是七夕啊……
他是爱漂亮不假,却也没有到这般斤斤计较,日日都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来装扮的地步。
只是……
当年东宫甄选侍书郎时,他才走到桃花树下,却听到身后有人喊他的名字。回头看,却是东宫大总管王礼。
“杜公子,您今日也来了?”王礼笑着向他行礼,“殿下在那边,请您过去说话呢。”
“殿下……”
杜玉章有些迷茫。不是说这种甄选场合,最开始只有他们待选之人互相攀谈,太子只会在一边观察吗?到了席间,才会与各人交谈,最终定下人选的。
怎么……
“殿下可曾吩咐什么?”
“殿下夸杜公子这一身白,当真是翩翩佳公子,风流天下先。背影看起来,尤其与白皎然白公子有几分类似……”
王礼说到这里,突然反应过来——选侍书郎,品貌上等那是自然,但最重要还是腹中才学,以及与殿下脾性相合。他再夸杜玉章几句长相,反而好像显得李广宁是以貌取人,就不好了。因此,后半句“可是回眸时,杜大人却更显灵动,叫人心生亲近”这半句,就没有说出口。
“总之,杜公子您快去吧。殿下等着您呢。”
……
“杜大人?杜大人!”
“啊?”
杜玉章思绪才从回忆里飘回来,却听到王礼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您在愣什么神?殿下请您过去呢。”
“这么早?”
“殿下有东西送给杜大人,您快些跟老奴去吧。”
很快,一顶宫轿将杜玉章从杜府抬到了东宫。凉阁里,李广宁正等着他。一边站了八个侍女,各个手捧一个托盘,上面分别是衣帽鞋袜玉佩折扇等等,不一而足。
见了杜玉章,李广宁唇角勾起,努了努嘴。
“穿上给我看看。”
“哦。”
很快,杜玉章换装完毕。这一身白衣用上等绸缎裁成,上面的绣花也是隐隐的银丝叠着绣线,和李广宁自己那套正是一家绣娘的女工。除了制式不同,花纹花边连同袖口装饰,都一般不二,只是颜色不同罢了。
“喜欢么?”
“喜欢……”
杜玉章抬起头来,眼前的全身镜里映出他自己的样子,好一个俊俏倜傥的少年郎。李广宁就站在他身后,满是欣赏的眼神也投在镜子里,与他眼神恰好在镜中相对。
李广宁微笑开口,却没有出声。镜中显出他的口型,却是,“果然漂亮。”
杜玉章脸上腾地泛起红,两只手抓住衣袍下摆,有些局促地开口。
“宁哥哥,这一身衣服好是好看。可等会在会场上,这样厚重的衣服,若是我出了汗……”
“出汗就出汗。我们玉章的汗也是香的。”
“宁哥哥!我还要替你做这个主事人,我却不要汗流侠背,像什么样子!”
“玉章不怕。你就穿这个。”李广宁揉了揉他的头发,“其他事情,我自有办法。”
七夕当夜。
月在正空,星子闪烁。杜玉章果然身着李广宁替他置办的那一身盛装,出席七夕宴会。
东宫花园内,点燃数百只灯笼,上千根火烛。这一片光芒闪烁,与天上繁星交相辉映,远远看过去是富丽堂皇。美不胜收。可是,这样的布置,却更添了几分暑气。
“这天气,可真热啊。”
几名大臣坐在自己的席位上,不住擦着汗。虽然他们已经穿着礼制许可下最轻薄的服侍,依然是汗流浃背。
“若是这种天气,能来上一碗绿豆冰羹汤……”
“这种场合,太子殿下也会从冰窖里取冰招待客人的吧。只是这夏日酷暑,冰块难得,都是靠去年冬日存在冰窖里面的。用一块少一块,咱们这么多人,每人能分一小块就不得了了。”
“一小块也行啊!桂香坊的冰水糖饮,一小碗就要半钱银子。里面冰块也就我拇指大小,实在是贵啊!要是有机会喝上一大桶,这夏日的酷暑,算得了什么?”
这大臣还在发白日梦,突然看到前面走来的人影。他拉了一边大臣的袖子,
“那是杜玉章?杜大人这一身装扮……得上百两银子吧?”
“光那绣工恐怕就不止了。杜大人可真舍得在穿戴上下本钱啊。这样花销,他的俸禄够用吗?”
“谁知道呢?不过听说太子特别偏爱他,说不定是太子爷送的呢?”
“你开什么玩笑?他是东宫的侍书郎,又不是东宫的太子妃。太子爷对他再好,也不至于送他礼服穿吧?”
“也不一定啊?你要这么想——这一身衣服,也就是上百斤冰块的价钱。这么一想,是不是就觉得也没那么贵了?”
大臣们小声说笑着,气氛很是轻松。毕竟,七夕设宴,就是让大家聚在一处开怀畅饮,不需要太过严肃。
直到李广宁一身黑衣金绣,入得场来,场面才肃静下来。
“诸位爱卿。今日本宫承父皇之命,在东宫宴请东宫属官。诸位大人都是我大燕的栋梁之才,更是我本宫的心腹之臣。来,我敬大家一杯!”
一言出,群臣应。一杯下去,李广宁看了杜玉章一眼——那人鼻尖沁出细小的汗水,腮边头发都有些黏在脸上了。
……这么热?
李广宁笑了笑,又举起杯子。
“因此,本宫向父皇请命,特从皇家冰库中取冰千斤,为诸位镇酒助兴!”
——取冰千斤?现在可是拇指大一块冰就能价值半钱银子的盛夏啊!虽然皇宫里不会卖冰赚钱,可这……这……这也太奢侈了吧!
群臣先是惊诧,随后就两眼放起光来。倒不是说他们眼皮子多浅,为了点冰块的便宜就兴奋成这样。重要的是,太子真敢要,而陛下真的给!
虽然是小事,也能看出太子的魄力,陛下的宠信!
给东宫做官,果然前途无量!
众人都为了自己的前途而兴奋熏然,唯有杜玉章侧过头,有些疑惑地看着李广宁。
“宁哥哥,你取这么多冰来干嘛?千斤,怕不是要将皇宫的冰窖取空大半?陛下知道这事么?”
“你放心,我只说我为收买东宫人心,陛下不会责罚我的。”李广宁也悄声说道,“你往那边去点……再过去点,好,就坐在那里。不要动了。”
杜玉章歪着头,不太明白李广宁的用意。就在这时,宫人们扛着千斤重的大冰块走了进来。就在杜玉章身后三尺处,冰块摆了几大盆,还有几个手中拿着小冰斧,小凿子的宫人在一边叮叮当当砸起冰来。很快,一小碗一小碗的冰块就被侍女们端到了各位大臣的桌子上。
“那些斧凿之人十分辛苦,王礼,找人替他们扇扇子。这个太小——要那种大的,风能送出三五尺远就行。”李广宁又开了口,嘱咐得这叫一个细致,“叫他们站在后方,再近一些,对对,就这个角度——玉章,你感觉如何?”
“啊?”
杜玉章有些愣神。不过在李广宁指挥之下,大扇子扇出的风,“凑巧”每一下都从冰块上掠过去,带着水汽和凉意,扑到他身上来。就这么一会,那些凿冰的还是满头的汗,他倒是署意消弭,不觉得热了。
“我?我觉得……还挺凉快的……”
“那就好。”
李广宁唇上又挂上笑意,向后仰在主位上。看下面群臣酣畅饮宴,耳边听得杜玉章清脆的声音,“诸位大人!今日,杜某奉太子殿下口谕,来给大家出一样东西。大家以此为题,来作诗一首……”
眼看他温润如玉,隽秀清朗。身后凉风习习而来,吹动他衣袍摆动,发丝轻扬。
“嗯,好看。漂亮。”
“殿下说什么?”王礼没听清,还以为李广宁在嘱咐他事情,赶紧低下头询问。
“我说啊……我眼光果然是一流,一眼挑中的,就是最漂亮的那个。”
“殿下品味自然是第一流的。杜大人这一身袍服,人人夸赞。”
李广宁又是一笑,仰首一杯纯酿下了肚。那酒杯里搁着冰块,入口清凉,叫人舒畅。
“我选衣料的眼光,自然也是最好的。”
——选的人,那就更不用说了吧。
【番外的番外】小剧场—宴席散后
“殿下,杜大人问你,要不要也来做首诗助兴?”
“我就免了。这种游戏,他们臣子来玩就好。”
“殿下,杜大人说了,他想看你写诗。”
“你告诉他,叫他替本宫代劳吧。本宫最喜欢听他吟诗,听了心里就高兴。”
“殿下,杜大人说,他已经写了好几首了,不想再写新的了。若殿下不愿跟他同乐,那就算了……”
“谁说本宫不愿与玉章同乐?”
李广宁醉眼仄仄,捏着眉心。唇边,却是笑意盎然。
“本宫说想听他亲口读给本宫听,又没有说叫他再做几首,给那些大臣听。你告诉他,本宫醉了,也累了。若他愿意,就等到宴席散了,带着他最得意的诗作,来给本宫醒酒吧。”
【一个无聊的小剧场】
李广宁:看把我们淮何热的!满脑袋的汗!
淮河:陛下,我那是被你吓的!满脑袋的冷汗啊……陛下你抽什么风,比徐家军砍人还吓人TAT
秦凌:侍卫长不哭不哭,不怕不怕,快来摸摸毛,亲一口,吓不着。
淮何:……
【韩白番外 初遇】
1、
韩渊第一次见到白皎然,是在京城最大的酒楼外。
那是他一生中最为狼狈的一天。
他花光了身上最后一个铜板,置办了一桌酒宴,也不过是为了搭上一条人脉,为他参加这一年的科举行个方便。
可就算倾囊而出,也入不了人家的眼。
那个世家子听说了酒楼名字,才答应前来。可进了门,听说连个雅间都没有,他立刻冷笑一声,“这就是你的诚意?你是在看不起人!我徐某人,从不吃这种寒酸的饭菜!告辞!”
世家子连坐都没坐一下,转身就走。此刻还未上菜,韩渊低声下气去求后厨将饭菜退回——哪怕只是那几壶醇酒也好。
可劈头盖脸的嘲弄之后,韩渊被人一把推出了酒楼。
“穷酸鬼!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你这种人,也配迈进我们酒楼一步!吃不起就快滚!”
韩渊抱着自己几年来积攒的文章,站在门外。他眼底带冰,下颚绷紧,唇边一丝冷笑。
——满腹锦绣文章又如何?大燕考进士必须有宿儒引荐,才能参加!
——寒门子弟,到头来,没有一个人肯替他引荐考官,他连考场的大门都迈不进去!
纸卷被捏得满是褶皱,狠狠掼在地上。酒楼外宾客如云,那些人直接从他的文章上踩过,没有一个人多看这落魄书生一眼。
……除了白皎然。
2、
与韩渊相同,白皎然也打算参加今年的科举。今日这一场酒席,他同样是为了结识未来可能的同窗而来。
可韩渊不同的是,白皎然不是来请客的。
——他是被请的那一个。
3、
白皎然这个人,从小就很有名气。
身为御史大夫白知岳的小公子,白皎然五岁会写诗,六岁会作词,七岁开始写骈文,九岁书法就有小成。到了十三岁,已经有人将他与早已有白衣卿相美誉的杜玉章相提并论。
同样是少年成名,同样是惊才绝艳,同样是家世深厚,甚至同样长得很好看。
……尤其是长得好看这一条,让白皎然的名声如同燎原之火,在整个京城世家子圈子里飞速传播着。
平日里请他吃饭的人就络绎不绝,只是他不愿花费时间与这些人应酬。自然,他也有闭门谢客的资本——那些人到处钻营,无非是想找个好恩师投靠,以备科举。
但白皎然不用——因为他爹白知岳,就是科举考官中的超级大佬。从来只有旁人结交他,他断没这个必要,再去结交旁人。
4、
而韩渊这个人,从小也很有名气。只不过他的名声都只在他出身的京郊乡野传播,而且都是恶名。
韩渊说话刻薄,做人奸猾,手段狠辣,睚眦必报。更过分的是,明明是寒家子弟,他爹也不过是个小官——甚至做官时候都没给家里挣下一份家业,居然天天念叨着“清廉”“爱民”——迂腐!愚蠢!
病死后妻儿没有着落,也都是自找的!
可这样傻子的儿子,却还妄想着一步登天,考上进士做大官!
真是太可笑了!谁不知道,平民人家的儿子只可能考上同进士,那些进士都是留给贵族子弟的?想要做进士,要么有个好爹,要么有个好干爹,要么你的执业恩师有个好爹或者好干爹能够给你引荐——但是能拜这种人做老师的人,自己必然有个好爹或者好干爹。
看看,死循环。
平民?别想了!不可能,认命吧!
——但是韩渊这人却很狂妄。他偏偏不认命。
只是有时候,时运比人强。若不认命,又能怎么样呢?
就像今日,弯下腰陪着笑脸,依然得不到一点希望。
5、
酒楼外。
一阵大风刮过,那叠文章卷成一卷,被风吹滚到了白皎然脚下。
白皎然停下脚步,弯腰捡了起来。不论别人如何,他绝不会从人家的文章上踩过去。
他拿在手里,展开看了一段,先是一愣,转瞬就是满脸惊喜。
“这是你写的?”
“是又怎么样?”
白皎然一时语塞。他是白知岳的小公子,白知岳是进士主考官之一——虽然今年他自己也要参加考试,父亲避嫌没做考官。可一年一轮的职位,谁人不知?谁还敢不给他几分面子?
哪个考生见了他都是笑脸相迎,亲热非常,好像失散多年的亲兄弟。对面这人,是第一个对他冷言冷语的。
——可他的文章,写的真好。
白皎然上前一步。韩渊站在黑暗的角落中,看不太清面容。但白皎然却能看到他深邃的眉眼,和高耸的眉峰。没来由地,白皎然心中一跳,说话时气势竟弱了几分。
“你的文章写的很好。”
“我的文章当然很好。”韩渊一声冷笑,“可那又能如何?”
“你要不要参加科……”
科举二字还没说完,韩渊却已经动了。他从白皎然身边经过,头也未回地进了酒楼。
“那个,你……你的文章还在我这里!”
“不要了!”韩渊声音恶狠狠,“都送你了!要撕要烧,悉听尊便!”
白皎然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可酒楼中却呼啦啦涌出一群人,“白公子,您在这儿!”“我们都等候许久了啊白公子!这等雅集,白公子您这贵客不来,还有什么趣味?”“来来来,楼上请!咱们包了最大的一间雅间,略备水酒,只等您了!”
白皎然被裹挟其中,一一寒暄,心里却惦记着那个写出锦绣文章的高个子书生。
可是等他进了酒楼,四处张望时,却哪里都没能找到韩渊的身影。
6、
韩渊进了酒楼后,直接去了后厨。
“哟,这不是那穷酸?还敢来?想闹事不成?我们酒楼背后的老板是谁,你可知道?说出来吓死你!”这小二一双势力眼,大声嘲弄道,“不打听了行情,就敢来定酒菜!想退钱?不可能!”
“我不退钱。”韩渊却是笑了笑,仿佛那些嘲弄都是清风拂面。“可我花了钱,该拿到东西。我的饭菜呢?”
“你的饭菜?”那小二瞪大眼睛,随即哈哈大笑。“有意思,有意思!我还以为你们读书人骨头都硬得很!穷酸,你的骨气呢?”
“骨气?什么东西,能吃吗?”韩渊向小二讨好般笑了笑,“老兄,我一个穷酸,哪来的骨气啊。看在我今日丢丑,叫老兄你这样开心的份上——等会的米饭多给盛上一碗可好?穷酸饭量大,两碗吃不饱啊。”
“哈哈哈,你这穷酸,倒识时务!行,没问题,不就是米饭?老子做主,再多给你一碗!”
韩渊陪着笑,一直笑到离开酒楼。
他的笑容消失了,神情淡漠。他拎着食盒,步行了快一个时辰,出了城,在京郊一个破败的茅屋前停下。
茅屋里还亮着油灯。韩渊驻足片刻,脸上再次浮起了笑容。
“渊儿,你回来了?”
韩渊才进屋,老眼昏花的母亲就迎了上来,急切地问道,“你说今日要宴请一位贵人,请他引荐业师,可曾有好消息么?”
韩渊一顿,之后就若无其事地笑道,“自然有好消息。父亲当年清正廉洁,颇有清名——这样正直好官的子嗣,当然人人要高看一眼的!”
“那就好,那就好!”老母亲笑得满脸褶子都像开了花,“老爷去得早,家中更没留下什么东西。为娘只怕家穷耽误了渊儿你的前程——可朝堂中不是没有明眼人啊!当年老爷重病时,旧日同僚没有一个人肯帮忙,为娘还以为这些人都冷眼无情……可今日看来,却也不是这样!”
“父亲当初那样勤勉,都是为了百姓。现在我们落魄,怎么会无人肯伸出援手呢?”韩渊笑着搀扶母亲坐在桌前,“母亲,那位贵人不仅愿替儿子引荐,听说家有老母,还请店家打了食盒叫我带回来。您晚上还没有吃饭吧?”
这是问句,可韩渊早知道答案——父亲死后,母亲节衣缩食。自己不回家,她是能省一顿便是一顿,怎么肯自己先吃饭?
韩渊父亲一生清廉,名声极好,却一直没机会升迁。他自己的俸禄只够家中粗茶淡饭,突然重病后,连延请个好大夫的钱都没有。韩渊是老来得子,父亲死时,他年纪尚小。那之后,母亲靠替人浆洗衣物为生,家中一栋小房,几亩薄田,为了叫他读书,也卖得差不多了。
一顿晚饭,极为丰盛。韩渊推说自己在酒席上吃过了,几乎没有动筷子。
“母亲,明日起我去京城读书。现在交了贵客做朋友,难免要常常往来,彼此切磋学问。我不回来吃饭,也可省一分粮食。”
“你在朋友间也要彼此应酬,为娘这里还有些银钱,你请他们吃些东西……”韩母颤巍巍从怀中掏出个荷包,倒出些碎银,还有些铜板。
“少了些。好在听你的话,你结识的朋友都是些正人君子,应该不会挑剔你请客不够排场吧?”
母亲有些担忧。韩渊喉结动了动,笑了起来。
“怎么会?母亲多虑了。”
7、
第二日,天亮之前,韩渊就背着包裹离开了家。
他没有拿碎银子,只揣走了那些铜板。他知道,这恐怕是家中剩下的最后一点现钱了。
但他拿走了家里最后那几亩薄田的田契。
母亲曾说过,若是实在考不上科举,就让他回家种地糊口。所以再怎么难,母亲也没打过那些田地的主意。
可韩渊心中,从不存在这一条退路。
他此生,必须出人头地,必须富贵过人,必须权势滔天——大燕朝欠父亲的一切,他要亲手夺回来。
8、
白皎然常常会接到旁人宴请的请柬,但他去的不多。他总觉得,读书人就该好好钻研学问,日后才能为国家效力。可天天拉帮结派、称兄道弟,学问不都荒废了么?
就算他老爹白知岳总骂他不知变通,他也不怎么听。
但那一日偶遇韩渊后,他一连答应了好几日的宴请。他爹很高兴,还以为他开窍了。
只有白皎然自己知道,他答应的那些人,别无例外,都是设宴在京城最大的那家酒楼里。
晚间。
白府的马车才停下,白皎然就见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好像在等人。
是那个书生?白皎然心中一喜,"那个……"
可还没等他说完,一辆马车突然驶入,在书生面前停下。马车走后,留下一个趾高气昂的公子哥——这人,白皎然却是认识的。油滑猥琐,不学无术,白皎然一直不太愿意理他。
那书生一肚子锦绣文章,怎么和这个家伙混到一起去了?
白皎然一愣,想说的话就没能说出口。而书生已经殷勤地将那个公子哥请到酒楼去了。
9、
"徐公子,您看韩某的事……"
"你急什么?不过是一桌普通酒席,就想要我徐某出面替你张罗?我告诉你,这种席面……要不是看你态度不错,我根本懒得理你。没有我给你引荐,就凭你写的那种水平的文章,我老师可看不上眼!"
徐公子大口吃着山珍海味,还用筷子对韩渊指指点点。他可没有嘴上说得那样厉害——他的业师在考官里也是个跟班,根本没法与白知岳这种人物比。何况他也是走门路硬挤进老师门下,哪有能力替韩渊张罗?
——可这穷酸别看衣服不值钱,看样子家里还能挖出点家底!别的不说,就是这一桌酒席,他徐公子可不舍得自己掏腰包吃!
——再吊着他一阵,看能不能多挖点好处来……
徐公子酒足饭饱,得意地走了。原本满面堆笑的韩渊,脸色渐渐阴沉下来。
他坐在一桌残羹冷炙前,许久无语。
方才他已经看出,这徐公子根本不可能痛快给他引荐。不论是他没这个本事,还是单纯想再索要好处……他都没能力继续了。
怎么办?
田契已经典当,付了这桌酒席,剩下的那些最多再走一人门路。如果失败,他真的是毫无退路……
“你在这里?”
门口有人清脆一声,打断他的思绪。他蹙眉抬头,看到一张清俊无邪的脸,两眼弯弯带着笑意。
“你想做什么?”
“你不记得我了?我们见过的。之前在这酒楼门口……”
“我记得。我问的是——你想干什么?”
语气并不客气,白皎然的喜悦也被浇灭了三分。他从怀中掏出那一叠纸卷,伸直手臂递过去。
“你的文章。”
“……”
韩渊接过来。原本被折出的印痕都被展平了,上面的沾染的污迹,也被人细细抹去。看着这纸卷,他神情微微变化,语气终究软了下来。
“你拿着这些,究竟想做什么?”
“我等了几日,想将你的文章还给你。我还想要,结识你这个朋友。”
“就为了这个?”韩渊一声冷笑,“这些东西,一文不值。我这个人,同样一文不值!”
“怎么能够这样讲?你文章锦绣无双,千金不易!能写出这样文字的人,年纪却这样轻,岂不是大燕的栋梁之才——更是千金不换!”
韩渊挑起眉毛,冷冷打量着白皎然。良久,他一声冷笑。
“文章锦绣,也要看是谁写的。有时候,千金不易与一文不值,却也没什么区别。我这些,只好给人做做草纸。丢在地上,也没人肯捡的。”
“我……”
“……除了你肯捡。”
白皎然不知该怎么宽慰着书生。他倒是没想过,这书生其实不需要他宽慰。
“你……你怎么称呼?”
“韩渊。”
“在下白皎然。你想考科举么?”
“天下书生谁不想?”
“我可以将你引荐给我父亲……”
“你父亲是何人?”
“我父亲讳知岳,是御史……”
“御史大夫白知岳。睿帝十九年起,年年担任考官。今年怕是个例外,因为他幼子也要参加科举——这个幼子就是你?”
“正是在下。”
白皎然还有些奇怪,为何韩渊倒像是对他家中情况如数家珍,摸得这样清?
他却不知,不光是他白家。所有在这一场考试中能够说上话的人,韩渊早就已经谙熟于心。
一夜长谈。
白皎然是夜半时分,醉着回去的。虽然醉酒上头的感觉十分难受,可他心里还是挺高兴——韩渊果然博古通今,见识不凡。二人聊起学问,屡屡碰撞出知己火花,叫白皎然兴奋不已。不然,他怎么会喝下那么多酒?这一次,他可当真懂得了,什么叫做“酒逢知己千杯少”。
韩渊那边,也挺高兴。
他却没太在意这个三杯就倒的白皎然。他高兴的是,三言两语,他就将白府里那位老先生的喜好习惯摸了个透彻。
10、
韩渊将白皎然送了回去。之后,他坐着白府的马车,一路行往城郊。在一片还算齐整的宅子前,他下了车。
“叨扰了。”
“韩公子不客气。”
韩渊目送马车驶走,才转过身子,往那宅院边走过去。可他绕过宅子,一路走过泥泞的小路,绕过破败的宅子,最后推开了一扇半塌的山门——
他几乎身无分文,所有钱都花在打通门路之上。这破败的寺庙,就是他的容身之处。
但他不能将这底细都掀给白皎然看。
人人都是一双富贵眼睛。就算是寒门子弟,起码要有个“寒门”傍身——耕读传家,可视为官场上的勋章。可家徒四壁,孤儿寡母,却仿佛一道伤疤,决不可示人!
他也不是没有过教训。原本那些与他谈玄论道,称兄道弟的书生,知道他家里真实情况后,不都对他敬而远之了?
那个白皎然现在是仰慕他文章做得好。可真的知道他不过是破落户出身,态度也不见得好到哪去。
——什么“酒逢知己”……不是一路人,此生也不可能真的成为什么知己。
11、
白皎然醒来时,已经过了中午。他的头很疼,但他还记得,自己曾经对韩渊说过,今日要再去找他。
还有些宿醉的白皎然就坐上马车,任凭车夫用记忆带他前往。
马车驶过了最繁华的京城中心,驶过了有些萧条的城郊村落,最终停在一片宅院前。车夫去问路,奇怪的是,问遍了所有人,都没有韩渊这个人。
“姓韩的……读书人?”
白皎然一路问到最后,还是一名路过的樵夫想起了点线索。
“那边的庙里,似乎有个读书人借宿。不过那庙早就废弃了,山门都塌了半边。里面住下的那个人才来了几天,是不是姓韩我也不知道。你要不嫌麻烦,就去看看。”
白皎然当然不嫌麻烦。这么远都赶来了,不过是再奔波一会,有何麻烦?
只是废弃的破庙……却有点超出他想象了。
很快到了那座寺庙边。丛林掩映,寺庙四周斑驳,早就废弃了。看来连房梁都半塌,这样的地方能住人?
白皎然满心疑惑。但他还是跳下马车,推开山门走了进去。
他面前是一个用山石随意搭起的破灶,上面是一口铁锅。已经过了午饭时候,可那灶台上没有半点热气。
白皎然走近一看,锅子里是用叶野菜混着糙米,熬的稀粥,已经冷透凝固了。里面被整齐划成四块,其中一块似乎被吃掉了。
划粥而食……
白皎然心里揪了一下。可韩渊不是经常出入酒楼吗?两次他都是在那里遇到他的啊。而且看他身上长衫也是干净舒朗,虽然不是名贵布料,却也落落大方。他怎么会住在这种地方?
但一旁地上的,是早就被翻得发黄的圣贤书。上面还有俊朗有力的字迹批点,正是韩渊的字。白皎然不会认错。
吱呀一声,寺庙门开。韩渊裸着上身,下身也只穿着短犊裤,提着一件长衫走了出来。他看到白皎然,先是一僵,随即神色立刻阴沉下来。
“韩兄,我……”
白皎然见他面色不善,有些忐忑地开口。可韩渊理都没理他,像是没见到一样,将洗干净的长衫小心翼翼挂在山门边。他又捧起一个小碗,调了些稀糨子,一双手运作如飞。很快,那长袍看起来就像是从店里送来的一般整恬如新。
——韩渊的长衫是自己在浆洗?白皎然更有些吃惊。他印象中所有的书生,不管家境如何,从没有亲自料理这些事的。
“韩兄。贸然登门,韩兄勿怪。我……”
韩渊将长衫挂在一边,自顾自打了一桶冷水,解开头发,一瓢冷水泼洒下来。他旁若无人地擦洗了一遍,一身精干肌肉随着他的动作,勾勒出起伏的线条。就这么露天里沐浴过,身上还带着水珠,他擦也不擦一下,就蹲在地上,从锅里捞了一块冷粥,慢条斯理地吃起来。
从头到尾,韩渊也没有看白皎然一眼。而白皎然不知为何,半天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韩兄……我……”
白皎然看着韩渊蹲在地上,水珠顺着筋肉结实的脊背淌了下来。韩渊终于斜过脸看他一眼,眼神里带了些别样意味。
“怎么?”
“我……我突然想起有些事情,韩兄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是么?”
韩渊勾唇一笑。他笑起来,下巴勾勒出好看的线条,可白皎然不知道为何,却能感觉到,韩渊心情并不好。
他的笑不像笑,眼神更带着一股审视味道。
白皎然更慌了。他拱了拱手,扭头就走。
韩渊的目光一直盯在他背后。一直到他跳上马车,马车又毫不犹豫地驶走了,韩渊才嘲弄地一笑,转回脸来。
他盯着手中冷粥,慢慢眨了眨眼。
“父亲啊……你当年教给我的东西,真的是对的吗?只要清正廉洁,旁人都会高看你一眼?只要自己学问出类拔萃,走到何处,都有一方容身处?”
一阵风吹过,将地上泛黄的圣贤书翻得哗哗作响。
韩渊的问题,却无人回答。
片刻,他又是一笑,将那粥块野菜吃得干干净净,一粒米都没有浪费。
12、
白皎然再回来时,韩渊背对着山门坐着,一手举着一本书,另一手握着一根柳条,正在地上比比划划。
此刻的韩渊穿上了常服,发髻梳得整齐。他口中吟诵有声,只看他的样子,依然是风流俊朗的读书郎。就算将他放在太学院,都不会有什么异样。
没人会想到,他住在一座破庙,划粥而食,就连身上衣衫都需要自己动手浆洗。
白皎然咽了口吐沫。他也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
可他知道,他没办法对之前看到的场景,置之不理。
咣当一声,是他手中沉重食盒落地的声音。
吟诵声停了。韩渊转过头来。这一次,写在他脸上的惊讶不曾有假。但很快,惊讶再次被审视代替。
“是你?”
“我去得久了些……”白皎然羞赧一笑,“原本说好去去就回。韩兄,是我失信了。”
——不。真正叫人惊讶的,是你居然还肯回来。
韩渊并未说破,而是站起身,接过他手中食盒。
“这是什么?”
“我带了些酒菜来……”说到此刻,白皎然突然有些心虚。抬眼一看,韩渊果然眉毛扬起,面上似笑非笑——读书人的风骨,白皎然自己就有。这样贸然带来食物酒菜,是否施舍意味过重?
“昨,昨日里是韩兄请客,今日我请也是应该的。”白皎然硬着头皮说谎,“而且是我想要替父亲招揽你进入他门下学习,那今后韩兄和我出去,就都我请客了吧。”
韩渊呲地一声笑出声来。他上下打量白皎然。
——昨日他已经摸透这小子的底,是个不太会应酬交际的。却没想到,不会应酬就罢了,说谎居然还会脸红。
莫非白府上下都这样纯良吗?不可能吧,白知岳要真这样单纯,怎么能爬得上御史大夫的位置?
“白兄,从来都是考生们找关系,托门路,去奉承授业恩师。却从没听说哪位恩师还要自掏腰包,才能招来学生的。”
“韩兄你不一样。你才高八斗,见识过人,日后到了朝堂上,是大燕的栋梁之才。”
“栋梁之才?你就这么笃定?”
“我自然笃定。”
“白兄,难道才高八斗,见识过人,就能做上官?每年考生如过江之鲤,真正金榜题名的又有多少?考上了,多少人又一辈子屈居人下,做个小小官吏!”
“旁人我不知道。”白皎然抬起脸,面上羞赧神色也不见了。他信誓旦旦地说,
“但韩兄不同!韩兄在这样环境中,依然没有自暴自弃,心气就与那些人不一样!韩兄是一定能够大展身手,有所作为的!”
“……”
韩渊目光在白皎然脸上打量,神态依旧是似笑非笑。白皎然的如虹气势不见了。他自己都能感觉到,在韩渊目光笼罩下,他两腮渐渐热起来。
一只手按在他头上,用力揉了揉。
“这世上,你是第二对我如此有信心之人。”
“第二?那,那第一是……”
“自然是我自己啊。”
韩渊理所应当地回道。他弯腰拎起食盒,一手揽过白皎然的肩膀,更叫白皎然吃惊不小——两人认识后,也打了几场交道了。可就算昨夜喝酒最酣畅之时,韩渊依旧是言笑晏晏,彬彬有礼,却不曾与他有一丁点身体碰触。
可方才揉他头发,现在又揽过他肩膀。韩渊怎么了?
“既然皎然你对我这样有信心……”
——但没来得及细想,他的注意力已经被韩渊的话吸引走了。
“……我也不能辜负你。”
“什么辜负不辜负……”
“别插嘴。”韩渊挑唇一笑,“好,那我就不客气,吃你的请了。不过我韩渊呢,也不会白占你的便宜。日后,我韩渊发达了,你白皎然的衣食住行,吃喝用度,都包在我身上。走到哪里,都不必你付一文钱——如何?”
“……”白皎然哑然片刻,失笑道。“韩兄,不必如此吧……”
“怎么,你不愿意?”
“我是真心请你吃点东西。”
“我也是真心包你衣食住行。”
“……旁的不论,要走到哪里都不付钱,难道韩兄要买下全京城里的店铺?还是想派个人跟在我身后,走到哪里付钱到哪里?”
“我原本是想派个人跟着你。不过……突然觉得,前面这个主意也很不错。”
“韩兄……”
“怎么,有何不可?”
“……没有。”
白皎然决定不与韩渊继续这话题了。但他心里还是十分开心——他原本还担心,韩渊自尊受挫,不会接受他的帮助,甚至会与他生气。好在没有,叫他松了口气。
至于什么“发达之后,衣食住行全不用花一分钱”,白皎然就一笑而过了。看看这破庙里家徒四壁……这个韩渊,口气还真大。他白皎然再怎么样,也是御史大夫的小公子,一个月的零花都可以给平常人花上半年了。可就算是他,也不敢这样乱许诺啊。
再看看韩渊的口气——倒好像满城名店真的都有他的股份了似的!
13、
韩渊果然毫不客气,将白皎然带来的酒肉吃了个精光。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一边吃一边还总是打量白皎然,搞得白皎然总以为自己脸上沾了饭粒。
“韩兄,你究竟在看什么?”
“没什么。”
“……”
白皎然疑惑不解,又摸摸自己的脸。韩渊只是勾唇一笑——真的没什么。他只是觉得这小子笑起来分外耐看,十分下饭。
酒足饭饱之后,白皎然想起了正事。
“距离科举不过三个月时间。再拖下去,就有点晚了。韩兄,你何时有空,我为你引荐我父亲?”
“不忙。”
“啊?为何不忙?拜师需要仪式,之后还要带你公开露面几次,才算得了认可。时间已然不多……”
“我说了,不忙。”
韩渊顺手又揉揉白皎然的头发,自己陷入了沉思。
他这个人,其实挺功利。想方设法接触那些贡生,也不过是为了借一份力,搭上科举制度的天梯。就算给他一根丝线,他也会拼了老命顺着爬上九重天外,夺回一片天地。
可如今,白皎然这样粗的一根大腿伸到他面前,他却破天荒犹豫了。
14、
不是韩渊不屑于抱大腿。而是他,不愿抱白皎然的大腿。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该是自己给这家伙做个大腿,叫他悠悠闲闲五陵走马,做个人事不懂的纨绔子弟才好。
给人做大腿这活儿最累。韩渊倒不怕累。可看着对面这个干干净净的小少年,他不由地磨了磨牙花子。他觉得,这么累的活,恐怕这一位做不来。
要不还是……算了吧。
15、
“要不还是,算了吧。”
“啊?”
白皎然一愣,随即胀红了脸。
“莫非韩兄这样清高, 看不起我为你牵引的这一条门路?可是韩兄你要知道,现如今距离科举只有三个月,再想延请名师,恐怕为时已晚。我也不过是替你推荐,最终父亲是否认下你这个门生,还要看他老人家……”
“我自有打算。”
韩渊打断了他。他取过一个干净的杯子,替白皎然斟了一杯酒。
“白老大人德高望重,想要攀附之人大概少不了。你突然替我引荐,怕是会在你父亲那里难做。“
“这个我不怕的。“
“我知道你不怕。“韩渊笑的温和,“你去爬过山没有?有没有试过自己从果树上摘果子吃?有没有种感觉……旁人塞到怀里的果子,从没有自己从树上摘下来的好吃。“
白皎然有些懵。韩渊也不多解释,只是信口问道,“皎然平日里都读些什么书?又喜好些什么?对了,我从前听说白老大人性子十分刚烈,每日晨间都要在院子里打一套拳,强身健体。是有这么回事么?……”
16.
不出意外,白皎然又喝多了。
——这种酒量……居然也不设防,自己敬酒他就喝。看样子,以后自己要注意点,不能叫他多喝酒。
韩渊摇头叹息一声,出门叫来马车夫,将白皎然护送回府。路上,他随口与马车夫聊天,是妙语连珠,叫马夫畅怀大笑,觉得这位书生风趣礼貌,与众不同——别的书生,要么就一脸傲气,觉得自己是个下等人不配交谈,说句话都鼻孔朝天;要么刻意巴结,三句话不离白老大人的饮食起居,明显别有目的。
这一位却很不错。不卑不亢,是个人物!
“白府可真大。平常人进去,估计都会迷路了。”
到了地方,韩渊抬头看了看,一声赞叹。
“迷路也不至于,他们总归就是去正堂和偏堂,去不了别的地方。”
“说的也是。顺着院子走,总会走到对的地方——后院那都是家人住的,不能闯进去。前面院子里,厅堂还不是一目了然?”
“哈哈哈,韩公子这就有所不知了。白府官宦人家,怎么会只有两个院落。单是接待客人就有三重院子,后院更是分了好多院落,夫人小姐和老爷少爷,怎么能杂处?”
“这确实是我孤陋寡闻了。”韩渊似乎有点不好意思,“我还以为都和我老家一样,男主人在东边起居,下人在偏方,家眷都在后院呢。”
“哈哈哈,我们老爷独占东边不假,下人却都在两侧方位。其他人就不一定了……”
韩渊陪着马夫聊了许久,才算告辞。他回到寄身的破庙,精选十余篇时论题目,连夜拟出大纲。条条目目,都针对当下时事,有的放矢。再通读一遍后,他又专门添加几条最针对时弊的题目,分别写出锋芒毕露和和缓劝说两种大纲。
之后,他连夜赶往城中。黑夜里,韩渊随便找了个古井,打了一桶水上来,将头脸擦洗干净,又洗去了一身汗水味道。
“东边院落……”韩渊微微一笑,理了理长衫,信步往白府东侧外墙方向而去。
17.
清晨时分,白府东侧外那一条窄巷边,朗朗读书声响起。
院落内,晨练的白知岳隐约听到声音,面上带了笑意。
——是有人吟诵圣贤书?距离科举不过三个月,街上晨读的学子不少,这没什么稀奇。他身为考官,却也是从科举中出身的。此刻听到书声,倒是想起自己当年备考的情景。
有一搭没有搭地听着,白知岳晨练未曾停歇。可突然,耳熟能详的圣贤书却变成了陌生的词句,像却是一篇策议习作。
策议是科举既定问题,明里考的是学子对圣贤书的理解与阐释,实际考的却是经世济用的能力。策议写出来不难,写出彩很难,但更难的是能够切中时弊,与朝堂现在需要解决的问题相互呼应。
但外面隐约传来的这篇策议,却做到了这一点。
白知岳停下手上动作,侧耳听起来。可外面这书生破了题,又续了几句,就不再说了。他换了个题目,慢慢吟诵几遍,像是在长考。
——这也正常。白知岳心想,一篇策议,破题做好就算是完成大半。若要当场出口成章,一般的学子也没这个本事。
白知岳正想着,第二篇的破题也传了出来。白知岳微微点头,这一篇也很不错啊。可紧接着,就是第三篇,第四篇……
白知岳的脸色有点变了。
18.
白皎然说得不错,韩渊的文章确实字字珠玑——文字锦绣,体例俨然。更难得是其中内容,乃掷地有声的真知灼见!
但韩渊说得更无错。
同一篇文章,在有些人眼里就是一文不值。
只有在真正懂行的人眼中,才是千金不换。
白知岳此人,虽然是个庸官,可他好歹也是正经科举考上来,这几分眼力总归有的。
一篇文章写得出彩还不算很难,但篇篇都好,却很难了!尤其这几篇都能够切中时弊,各有灼见!
——会不会是别人做好了让他背诵的?不然怎么能这样短的时间内就做出那样好的文章!
白知岳有些惊讶,外面那学子已经换了又一个题目。这一次,他破题有些慢,而且也有些失了水准。倒不是文章写得差,而是有些尖刻,不太适合官场。
毕竟,朝堂是个讲究平衡的地方。如果说话不留一点余地,得罪别人,对你一点好处都没有。策议代表能力,更代表态度,是不能太过锋芒毕露的。
白知岳才想到此处,外面吟诵声停了。片刻,同一个题目,却换了个思路,重新来过——这一次,锋芒含蓄了几分,效果却一点不减!
白知岳愣了愣,脸上顿时显出狂喜神色。
这书生,一个题目,两种破题,游刃有余,知道进退!这是个人才!
——而且,是个没被其他人染指过的人才!
不要问他为何知道这一点,因为他也是考官。这种人才,如果已经有了业师,那业师一定会带着他四处拜访——大肆炫耀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告诉别人,这人是我的势力范围了,你们都别插手!
这大燕朝堂上的朋党结盟,不都是这样一点点形成的?
白知岳一阵狂喜。
他在官场沉浮日久,遇到事情第一个想的,往往不是事情本身。而是对他个人来说,这事情的利弊。
科举大事,更是如此。
若韩渊这文章是旁人献给他,他第一个想的会是——这学子是什么家世?背后有没有别人的势力?我若是将他推上去了,岂不是为人作嫁衣裳?
但若是自己无意中发掘了被遮盖的明珠呢?那就完全不同了——这人没有别的背景,岂不是只能抱紧自己大腿,爬上去也只会壮大自己的势力!
“来人!”白知岳连声呼唤,叫来家丁,“你去看看,何人在咱们白府外吟诵诗书?”
“莫非有人吵了大人晨练?”家丁恭敬问道,“小人这就将他赶走!”
“蠢货!”白知岳吹胡子瞪眼,“这是个人才!去,将他请来,问问他可曾有了业师不成,要不要拜我为师,去考个功名!”
……
多年以后,韩渊成了权倾朝野的一方大员,天子眼里第一等的宠信人物。
白知岳再想起自己当年晨练时一双慧眼识遗珠的巧遇,总会心生得意。
现在的韩渊,那是权势滔天!人人都想结交,各个都想巴结!他现在哪里还需要攀附白家的势力?他自己就是一方势力!
可就算此时,韩渊却依旧以白知岳的学生自居。就算他自己已经成为一方势力头目,却依然奉白家为首。韩渊母亲去世后,他更是每到年节都要来拜会他这个恩师,就连过年都要在白府过。
白知岳更加得意了。
——看看,什么叫做天意!这么有前途又懂事的门生,就这样送到我手里来了!
——老天爷都帮我白家!只可惜他没有个小女儿,不然一定嫁给韩渊,亲上加亲!
一直到韩渊仕途如日中天,却横生变故下了天牢的那一天,白知岳都不知道:
这门生,不是被他慧眼识珠挑中的,更不是上天眷顾送来的。而是韩渊自己苦心设法,步步为营投奔来的。
他更不知道,最终拴住这个全大燕最会钻营结党搞人脉的奸臣头子的,根本不是他这只玩弄权术的老狐狸。
而是他那个最不识钻营结党,天天被他嫌弃的小儿子——白皎然。
白知岳不知道的事情,还有挺多。
比如,每次韩渊持弟子礼在他家宴席上游刃有余,逗得满堂宾客喝彩的时候……其实他眼睛里,只有那个闷头吃菜,眉头紧锁,根本一句都不愿多听的少年人。
就算他努力了半天,少年却连看都不肯看他一眼,他心里却依然是高兴的。白皎然不肯看他没什么,他能多看看这个人,也是好的……哪怕一眼,也不枉他一日复一日,找机会到白府来做个孝子贤孙,逗笑小丑了。
19、
时间回到韩渊第一次登门白府那一日。
一场相谈,宾主尽欢。白知岳当下拍了板——这个门生,他收定了!
韩渊当场行了拜师礼,奉上茶水,改口叫了一声恩师。这样进退有度,识趣乖觉的表现,更叫白知岳高兴不已,觉得自己挖掘到了一根好苗子。
等到韩渊走出正堂,已经是日上三更。
“韩公子慢走!”
大户人家的管事,最会见风使舵。看到自家大人欣赏,他自然也要奉承几分。
“多谢。请留步。”韩渊笑着拱拱手,又像是不经意地提起,“说来也有缘,我与贵府上小公子白皎然也有些交情。却不知白小公子可在?现在是否方便去拜访一番?”
“这个好说!方才我们大人也说了,希望您多与府上几位公子接触,切磋学问——我这就去通报一声,您先坐下歇息片刻。”
“好。有劳了。”
韩渊气定神闲等候片刻,谁知道管家回来时却神态怪异。
“韩公子,十分不巧,我们公子今日身体有些不适……”
“身体不适?”韩渊微微蹙眉,“莫非是染了风寒?”
“这个,我也不大清楚了。”
管家笑了笑,“等我们小公子醒了,我一定将韩公子来过得事情通报给他。韩公子,真是失礼了…”
韩渊心念一转,唇上显出一丝无奈微笑——什么身体不适?只怕是熟睡未醒吧!
不然,现在白皎然对他热情得很,那管家见自家老大人喜欢他,也十分奉承。这两人哪个也不会托词不见,看来是昨日喝了太多酒,今早爬不起来了。
可白日酣睡,却不是什么好名声。白皎然没起来,管家也不得不帮忙遮掩,才这样支支吾吾。
“无妨。既然小公子身子不好,就请他多多休息。我先告辞了。”
20.
昨夜送白皎然已经很晚,又准备策议到半夜。韩渊是通宵未睡,方才打起精神应付了白知岳,已然是精疲力尽。所以他直接用身上剩余的铜钱在驿站开了个便宜房间,先睡了一觉,才步行回了破庙。
却没想到,那位本该在白府补觉的小少爷,竟然比他还来得早些。
“你怎么过来了?我听说你身体不适。”
韩渊带笑调侃一句。白皎然抬起脸,却把他吓了一跳——这脸色委实苍白了些,嘴唇也缺了血色。看起来精神恍惚得很。
“怎么回事?当真病了?”
“没事……有些头疼。”
白皎然一开口,声音也哑了。韩渊眉头一下子皱起来,伸手在他额头摸了摸。
“不算热。看来不是受寒。既然不舒服,为何不在家中静养,跑出来做什么?”
“昨日说给你引荐我父亲的,你说不忙。可我想来想去,还是不能耽误。不如今日……”
“就为了这个?”
韩渊呆住了。
白皎然难受着,还撑着身体跑来等自己。就为了这个?
“这是大事……”
“什么大事!我有没有老师,管你什么事?”
韩渊一声吼出,自己都觉得有些凶。白皎然果然往后一缩,脸色更白了些。
“我知道韩兄清高。只是韩兄雄才大略,不该埋没荒野。我父亲许多弟子我也认识,可他们都不如你。韩兄说这事与我无关,确实无关。可事情,不该如此。”
“……”
有才华之人不能凭借自己的能力上位,必须依靠官僚集团引荐——事情,当然不该如此。可问题是,现如今就是如此——像韩渊这种被现实压在底层,需要付出极大努力才能攀爬阶梯之人都认命了,乖乖按照规则去做。白皎然,这个出生就享有特权的公子,又有什么好争?
“你该知道,事情如此,是对你有利的。”
“是这样没错。但对我有利,我也不能昧着良心说它一句对。韩兄,若我今后有办法,一定要废除这种坏事。现如今我说了不算……可就算说了不算,我还是白府的人,总还能够做点什么。那我看到韩兄这样的人,就不能不管。”
韩渊目光莫测,盯着白皎然看了许久。最终,他叹了口气,走上前来,伸手按在他太阳穴两侧。
“这里疼?”
“唔嗯……”
“别乱动。”
韩渊食指指节按揉在白皎然额侧,又顺着筋脉替他按摩。白皎然蹙着眉头,有些摇晃的样子,似乎恶心欲呕。
“既然不是受寒,多半是宿醉。你不能喝酒,何苦逞能?”
“酒逢知己……唔,疼!”
“疼就对了。知道疼了,下次就别喝了。难道不知道喝酒伤身?“
“韩兄你也没少喝……啊啊啊啊疼!“
韩渊手上突然加了力气。白皎然猝不及防,被他按的眼泪汪汪。韩渊哼了一声,下手却轻了些。
“别嚷。躺倒,枕在这里。”
韩渊坐在白皎然身侧,让他躺倒,头枕在自己大腿上。一边替这人按摩头颈,一边沉思起来。片刻,他苦笑一声,“若你只是想在朝堂上混个一官半职,其实不难。就算想要实权,以你的出身,只要有人肯侧面护着你,也不会多么辛苦。只是……”
——只是若看不惯那些不平事,不肯同流合污,那可真要辛苦了。清官对上奸臣,总是落在下风。只因为奸臣可以不择手段,清官却不屑于用那些龌龊手段。
可有的时候,想要随心所欲地做一些事,就需要手中有权,更需要手中有钱。若白皎然自己不肯脏了手,这手……也总得有人替他脏。
“只是什么?”
“没什么。”
韩渊又沉思片刻,叹了口气。
“……这几顿请,可真不是白吃的啊。”
“啊?”
“啊什么?不是说好了你请我吃饭?饭在哪里?怎么,打算不认账?”
“……没有不认账。韩兄你说,想吃什么?”
“什么贵,老子就吃什么。”
“……”
白皎然觉着,今日的韩渊真是奇怪,与之前那个彬彬有礼,周到疏离的书生判若两人。之前明明是不愿吃嗟来之食的态度,怎么突然就变成了“什么贵吃什么”?
“怎么,你供不起?”
“韩兄说笑了。几顿饭,我还是请得起的。”
“请得起就好。”
韩渊撇撇嘴,露出一丝痞笑。
——不过是几顿餐费,换我下半辈子官场上替你保驾护航。这么划算的买卖去哪找去?
——不行,我得多吃点!不然怎么想,都觉得血亏啊!
不过,他低头看了看那个紧闭双眼,似乎忍耐着不适的少年郎。
清清爽爽,天真无畏。像是晨起时最好的熹光,叫人看了,就心里亮堂。
——仔细想想,似乎又没那么亏了。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想想也不错,不是么?
【韩白初遇篇,全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