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11-30

沧海笑明月: 凤舞大清 61 - 80

  六十一章 纵是无情也动人
 
  常山?不行!手里已经没药材了,就算有,也不能再用在体质极度虚弱的胤禛身上……
  奎宁?……康熙40岁那年染上疟疾,耶稣会士洪若翰等进金鸡纳霜(奎宁),服后病愈……后来御药房便库存了少量奎宁,因其来源于境外,故物以稀为贵,除非特殊情况,绝不允许流出宫外。
  袭任江宁织造兼两淮盐漕监察御使的曹寅,其母乃康熙乳母,其本人也是康熙幼年的伴读,他患了疟疾,凶险非常,幸得康熙赐金鸡纳霜才保住性命。
  对了,让文觉突破封锁,快马回京,找十三进宫取药……在伙房里找到了在煮茶的文觉,他正呵欠连天,倦态惨然,狠命的揉着太阳穴……“大和尚,你这两日可有觉得四肢酸痛、食欲不振、倦怠乏力?”……这些都是初次感染时的前驱症状,千万别回答是啊……可是,答案与我的期望恰恰相反……一阵强烈的失望袭上心头,他也快“倒”了,该怎么办?……等等,那塞进灶肚的是什么?……顾不上烫手,冲上去抢救下已烧去一半的‘东西’!
  是晒干了的黄花蒿!!!“这东西?哪里来的?”激动的语不成调!
  “半山腰的曹仙洞周围,大片大片的多的是,村里人常将其割回来晒干了当柴火!”
  当柴火?什么叫暴殄天物!我无语问苍天,最好的救命药材居然就在眼皮子底下,人们却在痛苦中接二连三的倒下……什么毒蛇百步之内,必有解药……原来瘟疫之地,亦有解药……“大和尚,咱们有救了!……有救了……快,把村里能用的劳动力集合起来,告诉他们,要想活命,听我号令!”
  ……
  青蒿素是我国中医工作者们于七十年代最有价值的发现,是比奎宁、常山都要好的‘抗疟’药物,速效、廉价、低毒,对间日虐和恶性虐都有奇效,它制成的药剂在疟疾横行的非洲‘挽救了数百万人的生命’,是中医对世界做出的杰出贡献之一!……而青蒿素便是从黄花蒿中提取出来的,晋代葛洪著的《肘后备急方》中便记录了‘取蒿一握,以水二升渍,绞取汁,尽服之’的有效方……
  因为青蒿素在高温下会分解,故只能生服……我端着渍好的药汁,眼前人正烧的一塌糊涂呢,不知嘴里在嘟哝着什么,在床上拱来拱去,大汗淋漓……“四爷,吃药了。”……毫无反应……试图撬开他的嘴‘灌’,他长手胡乱一挥,药碗被成功拍飞,扑的一声落在我脑袋上,浇了我个劈头盖脸……真想抽他个星光灿烂!算了,和病人计较个什么劲儿……又去端来一碗渍好的药汁,先将他的手用被子盖严实,再用屁股将被子角牢牢压住……TNND,这嘴怎么闭的跟蚌壳似的……我掰,我掰……我掰不开!
  灵机一动,左手狠狠捏住胤禛的鼻子……哼,就不信你不张口呼吸!……须臾工夫,‘四蚌壳’张口了,我急忙抓起药碗往里灌……啊,中招!……你,你你……又不是喷壶,怎么可以对着人家的脸狂喷……我沮丧的退下去……
  这个磨人的怪物,真想一口咬他个半身不遂!……再去弄来一碗药汁,怎么办呢?……他的脸滚烫的能摊熟鸡蛋,鼻翅不停地歙动,喘着灼热的粗气,就像一把沸腾着的开水壶……糟糕,我心软了……本是一张轮廓分明的脸,带着与生俱来的倔强和骄傲,喜欢绷的紧紧的唬人,可是现在,生硬的线条柔和了下来,浓眉微颦,薄唇紧抿,带着不经修饰的孱弱……情不自禁用手指蘸了点水,润在他干裂的唇皮上……
  忽然,一只火热的手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压向了那熔岩般滚烫的脸,他歪着脸在我的手背上亲密的来回磨蹭……这……这算什么?……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我的手可是准备交给胤禟牵的,可不许这个做哥哥的越俎代庖,正要用力抽回来……他突然睁开了眼睛,像一头驯良的小鹿般痴痴的盯着我傻瞧:“皇额娘,禛儿好难受啊!”
  皇额娘?……糟了,烧糊涂了……对,赶紧喂药!
  “禛儿乖,把药喝了,病就好了……”我尽量使自个儿温柔的像个慈母。
  ‘禛儿’听话的喝了一口,我再喂时,他却将脸转到了一边:“好难喝!”
  “良药苦口利于病,乖了乖了……额娘真生气罗……”这老小孩还真是难缠,用杀手戬好了:“再不喝,额娘可去找皇阿玛了。”
  他苦着脸极不情愿的又抿了一口,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皇额娘,您可不可以去求皇阿玛,将乌喇那拉氏赐婚给五弟啊……她看上去好闷,禛儿喜欢爱说话的格格。”
  天哪,原来雍正骨子里喜欢话篓子啊,先哄得他把药喝了再说:“嗯……好吧,咱们把乌喇那拉氏赐婚给胤祺好了……乖,再喝一口……”
  “皇额娘,皇阿玛偏心!他把三哥封为‘郡王’,却将儿子封为‘贝勒’,三哥是个书呆子,禛儿哪点不比他强?”
  “是,在额娘心里,禛儿是最棒的!”……原来老四还挺在意这事啊!趁他现在‘烧后吐真言’,何不套点感兴趣的情报出来。
  “禛儿,你为什么喜欢胤祥啊?”
  “皇阿玛从上书房外经过,大伙都往前挤,胤祥个儿小,伸长脖子也只能看见别人的屁股,皇额娘,您猜他怎么着?他跑出去趴在地上对着履迹猛嗅,就像只乖巧的小狗,可爱极了……”
  原来雍正皇帝对贤怡亲王的好感是这样建立的呀?继续喂药……
  “那个……禛儿,你喜不喜欢胤禟啊?”
  “不喜欢!他把禛儿最喜欢的小狗的毛剪了,禛儿很生气,便把他的小辫子咔嚓了……后来,皇阿玛便说禛儿‘喜怒无常’!”
  这个死胤禟,你惹谁不好啊,你偏偏去惹这个睚眦必报的主,后果是很严重的!……我也没心思再问了,反正药也喂了一大碗……过一个时辰再喂罢,欲起身离开,却被胤禛死死的拽着手不放:“皇额娘,您不要走!那个女人只疼十四弟不疼我,禛儿想您……”
  我愣了……良久,觉得嘴巴有点咸,啊,原来有一颗泪珠子调皮的钻进了嘴里……您最终将成为高高在上的孤家寡人,世人皆说你刻薄寡恩、冷酷无情,其实在骨子里,您也只是一位渴望温暖、渴望被父母关注的、任性而又好强的小男孩吧……一时间,巨蟹座特有的母爱泛滥成灾……
  “月儿明,风儿静,树叶遮窗棂呀.蛐蛐儿叫铮铮,好比那琴弦儿声。琴声儿轻,调儿动听,摇蓝轻摆动啊。娘的宝宝,闭上眼睛,睡了那个睡在梦中……”在轻柔的摇篮曲中,他终于沉沉的睡去,我帮他捋好了被角,又将院子里的那盆‘夜来香’搬进了屋……胤禛,不管将来会怎样,不管你今后会怎样对待胤禟和我,我会永远记得这个夜晚,和这个夜晚撒娇却又真实的你。
  

  六十二章 力斡春回竟是谁

  每过一个时辰灌一碗药汁,他浑浑噩噩的喝,又浑浑噩噩的睡……直到晨曦第一缕阳光跃进窗棂,他终于清醒了,瞪着我这位‘救命恩人’瞅了半晌:“你怎么脏兮兮的?看,衣服上尽是些残渍,一点女孩子该有的样子都没有。”
  我怒道:“还不是拜某人所赐!生病就生病罢,还张牙舞爪的贻害四方。”
  胤禛突然笑的有点得意,须臾又叹气道:“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菀葶,你可知你心里也装着我?”
  “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不知怎么回事,这句话一下子脱口而出,我赶紧又补充道:“我只是很单纯的想对您好,您可别想歪了。”想了想,觉得干脆把话挑明比较好,便又补充道:“董鄂心里已经有人了,再也腾不出位置给别人,四爷也不会希望董鄂变成朝秦暮楚的轻薄桃花吧。”
  胤禛的眸光倏的冷却:“你可有读过《黄莺儿.咏蚊》?”
  有点跟不上他瞬息万变的思维节奏,我愣了愣,摇了摇头。
  胤禛切齿道:“恨杀咬人精!嘴儿尖,身子轻,生来害的是撩人病。我恰才睡醒,它百般作声,口儿到处胭脂赠。最无情,尝啖滋味,又向别人哼。”
  他这是在指桑骂槐、借蚊讽我吗?可事实上我根本就不是这样的人,我有点火了:“蚊虫遭扇打,只为嘴伤人,请四爷口下积德……奴婢先告退了!”气哼哼的转身就走,没走几步却被人从后面狠狠的拦腰抱住,肺腔空气被瞬间挤出体外,眼前一阵天旋地转,我被重重甩在了床上,剧烈的重量陡然欺压上来,砸得我一阵晕眩,“老九到底哪点好,在结庐里,他可有这般对你?” 他的眼珠子变的混沌浑浊,仿佛孕育着飓风的狂云,我吓懵了,直到唇上传来尖锐的刺痛……不!拼命的扭转颈脖,挣扎着想彻底摆脱那如火如荼的侵略、如影随形的吮吻,每一次短暂的挣脱,都被更为强悍的力道制服,“他比你好一千倍,一万倍!因为他宁肯自己体无完肤,也绝计不会伤害我分毫!”情绪崩溃的我哭喊出声,胤禛僵住了,眸子似乎在刹那间恢复了理智,身上的重量缓缓移开,我被扶了起来,一时间委屈迷惘、心乱如麻……一直喜欢庄子诠释的‘真人’:超逸洒脱,狷狂任意,不拘泥于外界的戒律成俗,唯求明其本心,尽其本性。……我力求做个‘真人’,不介入那些个恩怨纠结、龙争虎斗,只听从自个儿的心,可为什么路会越走越窄,越走越坎坷?就像一个身染恶疾的人来到空气稀薄的高原,却又一不小心撞进了一座庞大森冷的迷宫,进退不得,左右不是,希望渺茫,朝不保夕……
  我狠命的甩了甩脑袋,什么时候变的这么没出息的?外面还是疫区,不断的有人倒下,而我,却一个劲的想着自己……回过神来,才发现在我自怨自艾的当口儿,胤禛已经疾笔写好一封信,又唤来文觉和尚,命其闯出封锁,快马加鞭将信送回京城……“菀葶,你、我和老九之间的事暂且先放下,咱们就从封锁了的重疫区开始‘送瘟神’吧……你不要怕,我不会再那样了,胤禟不会伤害你,胤禛更不会!”
  “您不立即赶回京城吗,万一您偷偷出京的事被皇上发现了,岂不……”
  “我已经写了‘请罪条陈’,由文觉带给十三弟,十三弟自会去向皇阿玛禀明一切……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明后两天便会有旨意来。”
  “什么旨意?”
  “皇阿玛多半会命我就地处理疫区事宜,至于私自离京一事,待回京交旨时再做处罚。”
  心里依然此起彼伏,但表面上已能做到波澜不惊,也好,等这件事过了,再找机会做个了断吧,忍不住问道:“会是什么处罚?”
  “说不准,可能是罚去半年或一年的俸禄、也可能是杖责或者交宗人府圈禁一段时间。”
  “为什么要这样做?偷偷回去不更好吗?”
  “虽然找到了制服疟疾的方法,但你毕竟人微言轻,势单力薄……这里离京城不过半天多的马程,如果不尽快控制住局势,不仅百姓遭殃,而且后患无穷。”
  ‘有江山就不能有我’,不愧是未来的雍正皇帝,这样一个复杂的人物,令别人对他的感觉,也变的很复杂……
  翌日晚上,旨意到了,除了旨意以外,还有一支康熙特意赐给老四以防万一的金鸡纳霜……将重症患者、疑似感染人群等分开区别处理,对健康人群做预防处理,用茶油枯、雄黄和艾叶烟熏灭蚊,对易孳生蚊孑的沼泽、死水、排水沟等地清洁撒药,提倡有钱的人们购买蚊帐,没钱的人种些诸如夜来香、七里香等驱蚊植物……终于,有效地遏制了疟疾的蔓延,也消除了人们的恐慌。
  ……
  回到京城,身心俱疲……女官的考试早已结束,被我替下的茯苓考取了八品的掌药女官……嘟着嘴默默的坐在床沿上,一半清醒的为自个儿感到遗憾……
  砰——的一声,唤回了我的神智,门口,十四阿哥正冷冷的盯着我瞧。
  “您怎么来了?”赶紧起身让座。
  “替某位痴情郎给你这个薄情女鸿雁传书罢。怎么,你这儿算哪门子洞天福地,爷就来不得吗?”十四没好气:“九哥给你的!要你再怎么着,也得给他个解释,否则……哼!”
  我接出来打开一看:
  防风吹散沉香苦,寄奴缠绕他枝乎?
  豆蔻不消心头恨,丁香空结雨中愁。
  红娘偷吃罗汉果,慈姑愿嫁密陀僧?
  天高地黄独活累,何首乌变白头翁!
  惨,惨,惨,风摧夏枯草,泪如竹沥,血竭神伤,拂手花落惘断肠!
  (臭董鄂,给九爷说清楚,你和四哥,到底怎么回事?)
  我是又好气来又好笑,防风、沉香、寄奴、豆蔻、丁香、红娘、罗汉果、慈姑、密陀僧、地黄、独活、何首乌、白头翁、夏枯草、竹沥、血竭和拂手,为了倒这半罐子酸醋,一下子凑齐了十七味药材,还把自己形容的比苦守寒窑十八载的王宝钏还凄惨,这位九阿哥真是太有才了!……不知为什么,郁闷的情绪竟一扫而空……
  我研墨润笔,思索片刻,无奈腹中空空,只好将冯梦龙的《桂枝儿》借用了来:你说我负了心,无凭枳实。激得我蹬穿了地骨皮,愿对威灵仙发下盟誓。细辛(细心)将奴想,厚朴(厚薄)你自知,莫把我情书也当破故纸。
  想人参(人生)最是离别恨,只为甘草口甜甜的哄到如今,黄连心苦苦地为君担心,白芷儿(白纸)写不尽离别意,嘱咐使君子切莫作坏心人。你果是半夏当归也,我愿对着天南星彻夜地等。
  嗯……一共十三味药材,还算过的去,索性又提笔加上:
  我愿意相信爱情是贞洁的花朵
  只绽放于心灵的园圃
  我不愿意相信爱情象游荡的候鸟
  总栖息于物欲的悬崖;
  我愿意相信爱情是生命的惊喜、是人生的升华
  但我不愿意相信爱情仅是无聊时的消遣、空虚时的游戏;
  我愿意相信爱情不仅仅是前世今生的传说
  我不愿意相信爱情仅仅是心血来潮的冲动;
  我愿意相信爱情是温柔的包容、是默默的奉献
  我不愿意相信爱情是粗俗的苛求、是喧哗的炫耀;
  我愿意相信爱情如旌旗、如号角
  我不愿意相信爱情是叹息、是缰绳;
  我愿意相信爱情是人性光辉的折射
  我不愿意相信爱情是存在荒谬的写照!
  ……好说歹说,打发走了这位兴师问罪的十四爷……又坐下来想了会儿心事……一阵轻快的叩门声响起,刚打开门呢,便听到一个愉快的声音:“董鄂,有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一个?”
  

  六十三章 牛骨骰子镶红豆

  十三阿哥特别适合‘笑’,就像冬日里的太阳,暖洋洋的挺有亲和力;不像他四哥,难得展颜,就跟酷暑里的烈日似的,不是令人望而生畏就是令人汗出如浆……
  “先说好的。”我向来喜欢听喜不听忧。
  “皇阿玛听说了咱们董鄂在疫区可圈可点的表现……你被破格提拔成了……成了……正六品的司药女官!恭喜恭喜!”
  “哦?同喜同喜,”心情小小的起伏了一下,终于不用跑腿打杂,被支使的滴溜溜的转了……嗯……如果能分到惠妃娘娘那里去狐假虎威就更美妙了,“那坏消息呢?”
  “由于负责东西六宫的名额已满,又恰好碰上鹰房、狗房、养牲处和上驷院申请分一位懂医的女官过去……其实也不累,粗活由太监们做,精细活归兽医管……四哥说这样挺好,后宫里太多是是非非,明枪暗箭,你啊,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省得被污染了。”
  做‘动物保姆’?而且,还是类似于‘聋子的耳朵——摆设’型的‘动物保姆’?……我是该高兴还是该生气呢?……这是一个难题。
  “还有个不好不坏的消息,”一直默不作声的四阿哥开了口:“皇阿玛要南巡,他老人家的第四次南巡……这次由太子、我和十三弟随驾……”
  “哦……”我莫名其妙的脸红了,自从发生那件事后,一对着他我就手心冒汗、头皮发麻,心儿砰砰砰的就跟服用了兴奋剂似的,总之不对劲的紧:“挺好的,皇上他没罚您吧?”
  “一年的俸禄没了。”
  “啊?”贝勒一年的俸禄好象是两千五百两白银,康熙一下子为国库节省了这么多,还真是会开源节流啊。
  十三见我若有所思,便爽朗的大笑起来:“瞧你那心疼劲儿,放心吧,四哥名下有好几处庄子,旗下的奴才们也会有孝敬,就是当初开衙建府时内务府一次性拨给的二十三万两银子,也还有剩有余呢……怎么,怕四哥金屋藏不了娇?”
  “马上就下匙了,四爷该回府了,十三爷也早些回去安置吧。”不接这个话茬,直接下达逐客令。
  十三笑眯眯的看了我两眼,拍拍屁股走人,四阿哥走了几步,又折转回来:“最近会很忙,恐怕直到出发,也腾不出时间来看你……你,可有话给我?”
  “嗯……四爷您要保重身体,一路走好。” ……对了,康熙帝第四次南巡好象发生了件大事,是什么来着?……
  ……这兽医女的日子还真不是人过的!……向来闲不住的我这回可是真的阴沟里翻了船……不仅成事不足,而且败事有余……
  狗房里的小张太监心急火燎的跑了来,前几天,狗房里的云云一窝产了八只小狗崽,可是奶水不够,喂鲫鱼汤和炖猪蹄也催不下奶来,小狗崽们饿得嗷嗷叫,把密主子给心疼的哟……我想:都是哺乳动物,应该没多大区别吧,便干脆用了给妇女们催乳的灵验方:用王不留行、通草炖猪蹄……难道不灵验,依旧催不下奶来?
  小张太监擦了一把汗:“太多了,太多了……之前是奶水不够吃,可现在那狗乳流的是满地都是,止都止不住……董鄂姐姐,您看能不能再开个治乳溢的方子?”……
  没有人天生就会的,没什么好气馁的,学罢……养牲处的动物琳琅满目,其中有几头奶牛……禁不住动起了牛奶的歪脑筋……大清早,趁负责挤牛奶的宫女们还没进去,我先进去了……挤牛奶,人生的第一次啊,激动的面红耳赤……怎么这么难挤?这么点怎么够?这些个奶牛天天养尊处优,产出来的牛奶居然还稀的要命,得想个法子治疗一下……正一筹莫展呢,后面有人叹气道:“董鄂妹子,你不仅挤错了牛,而且还挤错了地方!”
  糟糕,不法行为被逮个正着……我跳了起来,回头一看,顿时乐的心花怒放:“哎呀,赵大哥,您不是在荣宪公主府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被太医院调了回来,还是做兽医,今后啊,你就跟着我干了……走,去上驷院,今儿那儿有几匹活宝贝需要伺候,该钉掌的订掌,该……”赵启扬了扬手中的奇怪物件。
  “那是什么?”
  “桃花刀。”
  “做什么用的?”
  “去了就知道了。”
  ……
  今天的收获颇丰……拖着疲腿回到分配给我的‘办公室’……门口,倒着一条浑身是血的半大猎犬……赶紧上前,正要抱起它……天啊,屋里的情形触目惊心,令我肝胆欲碎……桌椅倒了一地,九阿哥紧闭着眼倒在血泊之中,他的胸口,插着一把血淋淋的大匕首……
  我惨叫一声,扑了上去……不要慌,祸害活千年,他不会有事的!要止血……止血……仙鹤草,仙鹤草呢?……我不敢拔匕首,可是,为什么血已经不流了……难道?我用力的拍他的脸,却一丝反应也无……“胤禟,阿九,你醒醒,不要睡,醒醒啊,你死了我怎么办?”又悲又急中我完全乱了分寸,只情不自禁伏在老九身上呜咽起来……等等,这身体是温热的,那砰砰砰的、跳的挺有力的,是他的心脏吗?……这躯体怎么抖起来了,我狐疑的抬起头,只见老十和十四不知打哪里冒了出来,一个已经笑瘫在地,另一个一边抹泪,一边冲门口叫道:“巴图鲁,起来了,做的不错!”那猎犬一个鹞子翻身,神气的抖了抖身上的毛,跑进来一个劲儿的舔十四……
  地上的“尸体”睁开了眼,一把将匕首拔了出来,坐在那里笑的没肝没肺:“董鄂,快扶我起来,我的脚麻了,哎哟……你别踢我呀,这匕首设计的不错吧,里面注入红色液体,狠狠往身上一戳,诺,粘上了,很逼真的,送给你玩。”
  “这种事是可以拿来开玩笑的吗?”我气的无以复加,狠狠的把他的手甩开。
  “那你可知道,当我得知你不管不顾的去了疫区,自个儿却只能待在宗人府里什么都做不了时,是什么感觉?我就是要让你尝尝那种难受的滋味!”
  我默然,突然觉得有点歉疚……这条毒蛇,咬人一口还真是入骨三分!……别这么糁人的死瞪我呀,自动蔫了,忙讨好似的主动将他拉了起来。
  胤禟神色稍霁:“这三个月可有想我?”
  “嗯。”
  “怎么想的?”
  “想的吃不下筷子也吞不下碗。”脸蛋立即被人捏的生痛,那双死鱼眼睛又来了,“好嘛,是‘牛骨骰子镶红豆--刻骨相思’行了吧,对了,你们赶紧把这儿给我恢复原状,我去小厨房找人开小灶,张罗吃的去!”
  ……
  “董鄂,这鱼怎么这么香?看不出,你们这儿的小灶还挺有水平的。”老十吃的津津有味。
  “这可是有诀窍的,把收拾好的鱼放到牛奶里先渍上半个时辰再烹调,那味道可就格外的鲜美。”嘿嘿,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着奶牛就吃牛奶。
  “还有别的诀窍吗?”
  “有啊……炖肉时用陈皮,香味浓郁;吃牛羊肉加白芷,可除膻增鲜;灌制香肠用肉桂,味道鲜美;熏肉熏鸡用丁香,回味无穷。”
  “董鄂,这是什么?”十四最爱乱翻别人的东西。
  “桃花刀。”我没好气。
  “做什么用的?”
  老九笑了起来:“雌马一般每21天发情一次,时间持续7天左右。雄马成熟后,一般脾气较大,性情暴烈,一旦见到发情的雌马后,则难以操控,不易骑乘。而骟马的性情稳定、温顺,耐力好,且没有‘杂念‘,会一心一意地给你‘当牛做马’……你猜猜看,这是做什么用的?”
  十四恍然大悟:“原来是骟马用的呀……”
  老十突然脸涨的通红,捂着喉咙低下头剧烈咳嗽起来,糟糕,分心了吧,鱼刺鲠喉了……众人手忙脚乱,十四给他拍背,老九把桌上的麻油倒给他喝以润滑食道,似乎不顶事……我赶紧把自个儿心爱的麦芽糖捐献了出来,让老十含在口中,徐徐吞下,果然,麦芽糖吞进喉咙后,顺利的粘住了鱼刺,将其一同带进了胃里。
  大家同时舒了一口气,“吃鱼的时候,你胡思乱想个什么呀?”老九端起了兄长的架子。
  老十道:“我在想,皇阿玛前脚刚出京城,索额图这老匹夫就蹦达上了……啥时候也该把他给骟了。”
  ……我终于想了起来,在康熙帝第四次南巡时,发生了一件什么大事!
 

  六十四章 冷月寒霜惊魂夜

  历史上的事往往就是这样,先只是星星之火的累积,慢慢的,便烈火燎原,一发不可收拾……羽翼渐丰的‘太子党’经过数年的苦心经营、党同伐异,终于培植起了一支勉强可以与康熙帝至高无上的‘皇权’相抗衡的新势力中心……不甘寂寞且野心勃勃的众位皇阿哥们,也心照不宣的同心协力着,联手的联手,进谗的进谗,掣肘的掣肘,放冷枪的放冷枪,‘扳倒太子党’俨然已经成为这个特定历史时期里,皇阿哥们共同的心愿……
  于是,一团和气中暗潮汹涌,人情练达里斗角勾心……量变达成质变,在康熙四十二年,皇权与储权之间,诸皇子与皇太子之间愈演愈烈的矛盾,终于有了第一次“爆发”……
  史书对这一段记载十分‘隐晦’,只知道在康熙帝五十大寿的前不久,他老人家不顾臣工们的极力劝阻,执意南巡视察黄淮河工,按理说,皇帝和储君总该留一个来监国,就像康熙帝三次亲征噶尔丹,先后有十多个月的时间不在京城,都是由皇太子胤礽坐镇京师处理朝政一样,但这次没有,康熙把太子一起带走了……奇怪的是,中途拜祭泰山时,只皇十三子一人奉命主持祭典,而此时康熙、皇太子和皇四子在做什么,是一个谜;更奇怪的是,一向身康体健的太子殿下,至德州时突然就‘重病’了,于是索额图被紧急召至德州侍疾……再后来,‘皇太子党’的首脑人物索额图锒铛入狱,很快便‘猝死’于监禁之所,其诸子皆遭拘禁;大臣麻尔图、额库礼、温代、邵甘、佟宝等,也以党附索额图之罪被禁锢;诸臣同祖子孙在部院者,皆夺官;江潢以家有索额图私书,下刑部论死……也就是说,只要与索额图稍有牵连者,都受到株连。
  可惜的是,我看到了这个残酷的结尾,却看不到中间血腥的过程……唯今之计,只有以不变应万变,只愿菩萨保佑,让大家都能安然度过这段不稳定期吧……今儿去看苏麻喇姑时,感觉她有点恍惚,会不会是老年痴呆的前兆呢?得提醒十二给她多准备一些天麻鱼头汤、黑芝麻糊、海参、核桃、牛奶之类的食品……
  “哎呀!”被人冷不防的偷香成功,恶狠狠的瞪过去,可始作俑者不仅不知收敛,还变本加厉的呵起痒痒来……我边躲边忍不住咯咯的笑,颊边又是一热,糟糕,又被偷香一记:“适可而止啊,朋友来了有好酒,若是那豺狼来了……”
  “等待他的有美人。”老九笑眯眯的接的挺溜,顺势将我抱在怀里不撒手。
  “初一给你一巴掌,十五才知道疼!”这臭小子的脸皮可媲美防弹衣,又韧又厚,鼓起腮帮子使劲将他推开。
  “刚才长吁短叹的可是在愁嫁?” 胤禟开始用手指亲密的刮抚着我的脸,温润的触感如迷魂汤般一波又一波的激起麻酥酥的微弱电流,那双熠熠黑眸交织着促狭、热情和渴望,嗔视而有情,魇魅却俊美,好一个会蛊惑人的蓝颜祸水!
  赶紧忽略掉此刻的悸动,把自己磨的牙尖嘴利起来:“是啊,女儿愁,绣房里钻出个大马猴!……趁着皇上南巡,山中无老虎,猴子就称上霸王了是吧?”
  胤禟一拍脑袋:“大马猴?对了,怎么把正事给忘了……我给你带了件东西来,可能有用也可能没用,反正未雨绸缪总是好的。秦顺儿——拿进来。”
  我一看,是一只装在笼子里的海冬青……胤禟正色道:“这只海冬青是我从小养大的,不管我在哪里它都找得到……假如宫里发生了什么事……我是说假如,你不要怕,先将海冬青放出来,然后到……记住了吗?”
  ……
  也许是心理作用,这几天都过的提心吊胆,夜里也睡不塌实,老是做被人追杀的噩梦……昨儿个,太子生病的消息已经传了回来,一切似乎都按着历史的轨迹在发展……等等,深夜的皇宫向来是静谧而压抑的,可此时,外面似乎传来了不寻常的动静,我赶紧穿上衣服冲了出去,空气里隐约有鲜血的腥味……难道,真的出事了?我将耳朵伏在地面倾听……没时间犹豫了,我将海冬青放了出去,又胡乱将自己准备的救急袋背在身上,然后按照与胤禟约定的计划一路小心翼翼的向上驷院方向赶去……在马厩外不远,我碰到了四个蹒跚的身影……
  “是菀葶吗?”那边传来了试探的呼唤,我赶紧凑上去一瞧……倒吸一口冷气,竟然是苏麻喇姑、太后、富察.倚罗和另外一个看上去有点面熟的女孩子,太后头发散乱,气喘吁吁,显然是仓促之间出来的……情况紧急,也顾不上细问,我将她们一起引到了‘藏匿之地’。
  北魏贾思勰在《齐民要术》中记:“常系猕猴于马坊,令马不畏,辟恶,消百病也。”唐代韩鄂《四时纂要》也说:“常系猕猴于马坊内,辟恶,消百病,令马不患疥。”马厩中养猴,为了辟恶气、消百病,据说还可以预防马匹生疥癣……所以,“弼马温”谐音“避马瘟”,即借助猴子以避马瘟……可能是传统的影响,皇宫里马厩也养猴,上驷院有小猴十只,日食白米一斗,红枣二斤八两,甚至专门为它们建了一个猴窖以做栖眠之所,可是,小猴们似乎更愿意和马睡在一起,久而久之,猴窖便被荒废掉了,由于地势隐蔽且知道的人甚少,是宫闱惊变中藏身的好地方!
  五个人拥挤在猴窖里,再加上情绪紧张,太后的脸惨白,富察.倚罗则涨的通红,另一个面熟的女官的嘴唇在不自然的哆嗦,我也心神不宁,只有苏麻喇姑,一生经历的大风大浪多了,尚能保持镇定,柔声安慰着太后和大家……苏麻喇姑简单且隐晦的讲了一下经过,我经过自己仔细的分析和推理,终于有点琢磨透了:原来,索额图为首的‘太子党’中的激进派一来察觉到圣心渐失,二来也越来越按捺不住膨胀的欲望,密谋趁康熙离开京城的‘黄金期间’大肆夺权,尤其要让自己的人去牢牢控制住护军营、前锋营、骁骑营、步军营(步军统领衙门)、火器营、神机营等关键的卫戍部队,以及坐镇京畿的西山健锐营和丰台大营,待康熙一返京便共举大事实施兵变,……可是,康熙是何等人物,一纸诏书命索额图火速赶往德州侍疾,这一招打草惊蛇用的是恰倒好处,索额图倘若此时谋反,一来过于仓促没有必胜的把握,二来太子还在康熙手里投鼠忌器;倘若奉诏前往又惟恐事机败露前功尽弃……思前想后,索额图决定‘无毒不丈夫’,一不做二不休,全面出击,当然火速控制宫闱‘挟太后以令诸侯’便成了其中的关键一步……倘若成了,一来可以要挟康熙,二来即使拼了个鱼死网破,太子被盛怒的康熙处理掉了,还可借太后之名再立一‘傀儡新君’……于是,在太子生病的消息传回京城的第二个夜晚,一场血腥的宫闱政变拉开了帷幕……而苏麻喇姑毕竟非等闲之辈,先有警觉又事先得到了消息,在情急之中将太后接了出来,仗着对皇宫的了如指掌一路走偏门小径行来,后来便遇见了我。
  “这鞋子的制式和纹样只有太后才能用,应该就在这附近,给我挨着挨着搜。”外面传来的声音令我们都是一震,我朝太后脚上望去,老天爷,这老佛爷的脚上,怎么只有一只鞋了呀!……这下子可危险了,该怎么办?


  六十五章 直叫人生死相许

  外面的嘈杂声不绝于耳,有越来越近的趋势,被发现只是早晚问题……我能听见自己如雷鸣般的心跳,大家的呼吸都越来越急促,仿佛空气已经稀薄到了只能靠喘息才能维持生命的地步!
  索额图的这盘险棋能不能走活,太后是关键之一!当历史的发展到瓶颈的时候,一粒米可以打破天平两端的制衡,决定未来的走向!……绝不能让索额图成功,否则失去先机,不仅胤禟胤禛胤祥胤祯他们,就是纳兰家族的亲人们也……不敢再想下去了……与其坐而待毙,倒不如……好,当断不断,必受其乱,老天搞不定,靠自己来摆平……脑袋一热,我倏的靠近太后脱她的衣服……浑水摸鱼然后调虎离山!大不了姑娘我李代桃僵好了……
  “不可对太后不敬!” 富察欲推开我,却被苏麻喇姑制止。
  我赶紧小声解释:“此时天色昏暗,我换上太后的衣服去马厩,设法把那群恶贼引开……”
  苏麻喇姑沉吟片刻道:“此时我们慌乱,对方也慌乱……也许能行,但他们不会相信太后只一个人的,这样吧,我和你一块出去……至于你们两个,要好好保护太后,随机应变,知道了吗?”
  “不行!”那叫不上名来的女孩正色道:“您年岁已高,手脚不便……还是我去吧!”
  ……
  我和那女孩摸黑潜入马厩,本来群马已经被外来的噪乱所惊扰,变的躁动不安,如今有人进来,便集体爆发出抗议的撕鸣……我听见嘈杂的脚步迅速往这边涌来,外面已出现零星的火把和刀剑反射的寒光……迅速将头发揉乱散开遮住脸,好在太后的头发保养的极好,否则这戏肯定穿帮,只见那女孩将马栅栏拉开,对着一匹马的屁股就是狠狠一脚,马群受惊,纷纷向外涌去,我们一人一骑,混在其中,闯出去!
  为了逼真,我没有穿自己的鞋,脚上只套了一只太后的鞋……顾不上去关注群狼的狰狞面孔,也顾不上去想象利刃砍进骨血里的凄疮,我力图模拟出一名养尊处优的老妇人骑马时萎颤颤的慌乱和笨拙……在逃亡中顺势将剩下的一只鞋抖落于地……
  “他们追上来了!” 那女孩与我并驾齐驱。
  “是个伶俐的女子!”我暗自称赞,后面已经传来了急促的马蹄音和叫喊声,前方出现了岔路,可惜没时间问她的名字了,我道:“咱们分开跑!各自珍重吧。”
  “好,但愿还有再见的机会!”
  ……
  也许是人的本能,在危急的时候会向自己熟悉的地方跑……一路瞎跑竟跑到了‘养牲处’的地盘……这里显然经历了一番撕杀和屠戮,地上,横七竖八的倒着刚失去生命不久的躯体,似乎有包衣护军也有蓝翎侍卫,有郎卫也有兵卫,还有因躲闪的不及时而不幸殒命的太监宫女……他们生前,分不清楚哪个是哪边的人,但现在已经没必要分了,都是血肉模糊的冷冰冰的死尸!
  强力压制着腹中翻涌的呕意……坐骑却突然像疯了似的将我甩了下来……狼狈的跌坐于地,隐约看到它绝尘而去的屁股上插着一支箭……后面追兵将至,旁边是一个被人踹破了门的独立小院,顾不上疼了,惊慌失措的我竟连滚带爬的窜了进去……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前方有个堆砌了半人多高的,似鱼池又比鱼池大了不少的环形坛,往里面一看,没有反光也就是说没有水,对了,‘养牲处’里的野鸡山稚好象就是放在这里面养着供那些贵主们欣赏的……可是,好象又有点不同……
  他们闯了进来,没时间了!我爬了上去,从背在身上的急救袋里取出了匕首……“不是太后!”火把辉映下有人惊呼。“杀了她!”为首一人森然下令……
  不待手持利刃的人欺近身来,我绝望的一声厉号,拔出匕首对着自己的心窝狠狠刺去!匕首没入胸膛,殷红的‘鲜血’顿时汩汩冒出,众人都是一愣……“你们……你……”无限凄惨的咽下了最后一句话,我向后直挺挺的栽了下去……
  一阵剧痛传来,骨头肯定摔散架了,脚踝处不知嗑着了什么,肯定伤着了……我强忍着痛一动不动的装死尸,须臾,满意的听见上面有人道:“是个烈性女子!可惜死在了蛇冢……糟糕,太后一定藏在那里,快回去!”
  ……
  群狼走了……可我却陷入了另一层炼狱中难以自拔,蛇冢?!我竟然主动跳进了蛇冢!‘养牲处’里的唯一一处人人敬而远之的‘禁地’!那里不是一直锁着的吗……对了,门好象被人踹破了,都怪那该死的康熙老儿!……
  每年,各地都有约定俗成的地道药材上贡,如浙江的紫菀、江西的香蒲、湖广的贝母,四川的附子、山西的苍术、辽东的人参等…… 其中,蕲州的白花蛇制成的‘白花蛇丸’和‘大通圣白花蛇散’,也是指定供品……有一天,康熙读《本草纲目》时,看到里面说白花蛇“龙头虎口,黑质白花、胁有二十四个方胜文,腹有念珠斑,口有四长牙,尾上有一佛指甲”……便一时兴起,命地方进贡几条活蛇来让他瞧瞧是不是这么回事……他瞧过后,下面的人就请示了,怎么处理是好啊?他就顺口答了一句:建个蛇冢养着罢。于是,‘养牲处’不得不建了个蛇冢来收容这几条别名叫“五步蛇”的超猛毒蛇!因为在宫里,恐有人利用此毒物害人,于是还专门建了个独立院落锁起来不容外人进去。
  我试着坐了起来,接着发现脚踝处骨折了,根本无法站起……难道要像埃及艳后克莱奥帕特拉那样,死于蛇吻吗?……蕲州花蛇制成的药被赞为‘风药之冠’,而国际市场上蕲蛇毒冻干品价值高于黄金……被这样特别的蛇‘吻’一下,也算不虚此生吧……凄星冷月寒风,可怜人在蛇冢!老九,你的‘匕首’救了我一次,可惜我自己一失足又酿成千古恨,莎哟啦拉,我的胤禟……
  月沉日升,我还活着,抹去泪水扫射四周,却发现蛇冢里没有看见一条蛇……对了,现在似春暖花开而非春暖花开,正是冬眠的蛇蛇们‘似醒非醒’之时!书上说气温回升到十度以上,毒蛇们便要出窝了!平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开始了无比虔诚的祷告……祷告着祷告着便迷糊了……迷糊着迷糊着便觉得好象有人跳了下来……睁开眼,一阵狂喜呼啸着占领了周身每一个细胞……蹑手蹑脚靠拢过来的不是那冤家是谁?……
  “别动!”他压低声音阻止我。
  怎么了?我一头雾水,眼珠子骨碌了一转,只见蛇冢外围的人也是屏声静气!
  “葶儿别动。”他的脸色变的惨白,嘴唇在情不自禁的颤抖:“也别吭声。”
  我也感觉到了……一阵麻酥酥的凉意沿着颈边滑过,痒惧交加,毛骨悚然……慢慢的,我看到了蛇头,那三角形的扁平脑袋吞吐着分叉的火红蛇信,它似乎想与我做进一步的亲密接触,竟向我温暖的领口移去……我想晕过去算了,可强韧的神经偏偏力挺着不肯倒下,我想控制自己的呼吸以免胸口出现明显的起伏却发现一切只是徒劳……
  胤禟狠狠的搓了自己的手几下,然后以极其缓慢的、不会惊扰到毒蛇的速度深过来按住了我的领口,白花蛇似乎感应到了一个更加温暖的热源,于是见异思迁,朝着胤禟的手爬了过去……不要!……腹中发出了嘶心裂肺的呐喊,可我不能发出任何声音,泪水烫的眼睛好痛,心脏仿佛被一只大手狠狠的纠住,越扼越紧,越扼越紧,几乎要被挤爆般的难受!……那剧毒的爬虫在他的手臂上缓缓的蠕动着,胤禟轻轻挪开了两步,右手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捏住了毒蛇的七寸……那蛇被甩到了最远的角落……
  我傻傻的被他抱起来递了上去……我傻傻的看着他爬了上来……我傻傻的听他不停的问我有没有受伤……我傻笑起来,神经倏的松懈……眼前一黑,我痛快的昏了过去……胤禟,你知道吗?……能死在你的怀里,我就没白活。


  六十六章 相思始觉海非深 

  这次的宫闱政变,来如疾雷去若闪电,当夜便被迅速的镇压,紫禁城依旧还是那个紫禁城,里面完蛋了一批旧面孔,但很快又会添上一批新面孔,一切又归于平静,甚至不会有人再提及,就像树林里刮过一阵风,风过了无痕,纵然掉了些叶子,但很快还会再长起来的…… 
  记得春秋时,郑庄公的弟弟共叔段密谋篡位,大臣们劝庄公及早铲除隐患,但庄公答:多行不义必自毙!纵容共叔段甚至给其制造谋反的机会……待其党羽完全暴露并真正谋反时才悍然出兵一网打尽……说实在的,总觉得康熙大叔使用了相同的计策,当然了,我也没胆子去问……倒是胤禟歪打正着,立了头功,其他阿哥将领们都直扑慈宁宫或东西六宫而去,欲争得护驾有功的头彩,他倒好,带着人直奔猴窖而来,却刚好解救了无上尊贵的太后和德高望重的苏麻喇姑,正应了‘有心栽花花不活,无心插柳柳成荫’这句话……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胤禟已经出发了八天,而我,也是第一次体会到才下眉头,却上心头的滋味……由于这次表现的太突出,太后特地下旨让我到惠妃娘娘的延禧宫养伤……
记得八天前,老九厚着脸皮跟八阿哥胤禩来延禧宫向惠妃娘娘请安,而惠妃娘娘也十分善解人意地问九阿哥是否要“顺道”去看看我们家的葶儿,于是这厮便“顺水推舟”地来了。
“胤禟,倘若这次宜妃娘娘没有随驾南巡,那你那天晚上,是先去咸福宫救你额娘,还是先到猴窖救我?”绽放出个无公害的小人笑脸。
“这个……呃……应该,先去……先去就额娘,”小心翼翼地瞄了我一眼,“生气了?”
“怎么会,不过我倒希望以后我儿子和你一样,不会……”赶紧闭了嘴。
“不会怎样?”胤禟笑得嘴巴都合不拢了,“不会有了媳妇忘了娘,是不是?是不是?媳妇……嘿嘿……儿子……嘿嘿……董鄂,咱们今后有了儿子,叫什么名字好……嗯……有了女儿,又叫什么名字好?”
  我忙不迭的嗔道:“你想的也太远了!八字还没一撇呢。”想了想又补充道:“而且裕亲王突然得了重病,皇上现在根本没有心思考虑那些有的没的。” 
  “快了快了……皇阿玛今天派我去巡视京城及周边各营的武器耗损和库存情况,这是皇阿玛第一次正式委派我差事,”胤禟的眸子熠熠生辉,随即又黯了一下:“不过细想起来也怪丢人的,人家八哥在我这个岁数时,都不知办了多少回差了……葶儿,我一定把差事办漂亮,等我回来就求老爷子赐婚……对了,从来没收到过你送我的荷包,要不,香囊之类的也成。”…… 
  ……荷包?俗!本姑娘要送,就送个天下无双的,不知托外祖母的事办的怎么样了……想曹操,曹操就到……觉罗老太君带着一大包袱的兔绒来了……不禁喜上眉梢…… 
  “您就要回了吗?”我拉着觉罗老太君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忍不住开了口:“外祖母,替葶儿给外祖父带句话好吗?金以刚折,水以柔全;山以高陊,谷以卑安。在这个非常时期,凡事低调才好!” 
  帝王之术向来讲究制衡,就像康熙用明珠一党来牵制索额图,又用索额图一派势力来压制明珠一样……索额图猖獗的时候,明珠反倒安全;如今索额图垮了,明珠失去了其最主要的利用价值,更何况康熙依然对太子抱有极大的期望,是绝不会允许支持大阿哥的明珠得势的,所以,倘若再不收敛锋芒,恐怕……这话不能说的太透,只能点到为止。 
  觉罗老太君愣了愣,随即笑着拧了拧我的鼻头,小声道:“放心吧,那个糟老头清楚自己有几两重,他还想得个善终呢。”

    将洁白的兔绒洗涤数次晾干,用手撕成均匀绒毛,再用五寸长之圆木棒,中凿一孔,以一端有两鈞之竹节插入,成十字形,以少许之毛系于有钩之一端,用力旋转圆木,徐徐纺之,即成毛线。又找来长约五寸细润竹笺数根当“编织针”……一切就绪以后,我终于进入到“痛并快乐着”的编织程序……嗯……先织一对情侣围脖,再织一款优雅的、可以悬挂在腰间的针织袋,还要织一双毛袜……上辈子也不知道怎么搞的,竟然没有学会织毛衣,倘若胤禟能穿上我亲手织的毛衣,该多美啊……叹气……
  欲寄君衣君不还,不寄君衣君又寒,寄与不寄间,妾身千万难……织着织着,脑海里竟冒出这首“越调”来。是啊,倘若他暖和了,老待在外面不急着回家怎么办?可是,如果他穿不暖和,冻坏了怎么办……我都在胡思乱想什么呀,叹气。这一针织入的是思念,这一针织入的是悸动,这一针是畅想,这一针是迷惘…… 当他戴上它时,不知能否感受到我此时微妙的、患得患失的复杂心情?
  扑哧——有人笑出声来:“一会儿笑一会儿摇头又一会子叹气的,可是在相思复相思,相思无极限?太后让我来看看你好些了没?你手里摆弄的是什么稀奇玩意儿?” 
  我抬头望去,说话的正是那天和我一起闯马厩的勇敢姑娘……赶紧让人摆座上茶,“你叫什么名字,是谁家的姑娘,一直觉得你很面善,我们以前见过吗?” 
  那女孩爽朗的笑了起来:“您不认识我可我认识您,其实,咱们还一起朝夕相处了一个月呢……我叫钮祜禄.菡萏,是四品典仪官凌柱的女儿,也是本次参选的秀女。” 
  天哪,乾隆的亲妈不就是四品典仪官凌柱的女儿吗?未来那位活到八十六岁才蹬了腿儿的孝圣宪皇太后!原来乾隆的妈咪年轻时是这模样啊,苹果脸弯月眉,和中身材樱桃嘴,算不上严格意义上的美人,但神采奕奕的瞧着挺提神……嗯……要打好关系,今后我们家胤禟平反,还要靠人家儿子呢。
  正要辐射出十二万分热情,却见又有位丽人掀帘子进来……八福晋郭络罗?瑜紫?……嘿,今天吹的是什么风啊?
  “胤禟要我逮空进宫来看看你,其实有什么好看的,还不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还是那个调调,明艳照人却盛气凌人,骄傲的小孔雀长成了大孔雀……这位八福晋没有参加选秀就被康熙直接赐婚,这一点倒和四福晋那拉氏一样。
  三个女人凑在一起闲聊,聊着聊着竟谈起自己最欣赏的古代女子来。
  钮祜禄?菡萏道:“我最欣赏汉文帝的母亲薄太后,一个懂得辞让者不失其福的聪明女人,在血雨腥风的吕刘争斗中,她的隐忍谨慎既保全了儿子也保全了自己,她成了最后的赢家。” 
  郭络罗.瑜紫说房玄龄的老婆值得称道,我暗笑,物以类聚啊,都是吃醋生猛的河东狮,难怪喜欢,只听她接着道:“房玄龄年轻时病危将死,嘱咐夫人不必守寡,趁青春貌美时改嫁,房夫人二话没说,刺瞎了一只眼睛道:我已不再貌美,今生也断不会再嫁。房玄龄又惊又感,病竟慢慢的好了……她义无返顾的待丈夫好,当然也要求丈夫全心全意的待她。李世民贵为天子又怎么样,又赐美人又赐毒酒(其实只是一坛醋),说什么争风当死,焊妇应亡,房夫人才不吃这一套呢,一仰脖便将用来吓她的“毒酒”喝了个精光,这一下皇帝也只有摇头叹气的份了……你们说,这算不算一段千古佳话?” 
  我笑道:“当然算!不过相对于房夫人直截了当的烈性,我更欣赏卓文君的大气风流。且不说她夜奔相如的勇气,当垆卖酒的洒脱;也不说志得意满的司马相如欲聘茂陵人女为妾,卓文君作《白头吟》以自绝,相如乃止的美谈……只说那一首《怨郎诗》:一别之后,二地相悬;虽说是三四月,谁又知五六年;七弦琴无心弹,八行书无可传,九连环从中折断,十里长亭望眼欲穿。百思想,千系念,万般无奈把郎怨;万语千言道不完,百无聊赖十凭栏;重九登高看孤雁,八月仲秋月圆人不圆;七月半烧香,秉烛问苍天,六月伏天人人摇扇我心寒;五月石榴如火,偏遇阵阵冷雨浇花端;四月枇杷未黄,我欲对镜心意乱;忽匆匆,三月桃花逐水流,飘零零,二月风筝线儿断。噫,郎呀郎,巴不得下一世,你为女来我做男……写的多好啊!她用自己的智慧挽回了丈夫的背弃。她用心经营着自己的爱情和婚姻,终于苦尽甘来。他们之间最终没有背弃最初的爱恋和最后的坚守。” 
  屋内静寂起来,大家都有些感慨……突然,有一人撞撞跌跌的闯了进来哭道:“菀葶,你快去救救他……皇上,皇上要杀他!” 

 
  六十七章 明断是非定取舍 
   
  茯苓?什么?皇上盛怒之下将赵启关押,还说什么狗死人就亡!怎么回事? 
  裕亲王福全最喜爱的狮子狗一连数日不思饮食,眼看着就跟它主子一样日薄西山,气息奄奄……相传清太祖努尔哈赤落难时曾被一义犬所救,故满人对狗,有着特殊的感情。于是,手足情深的康熙帝命太医院不仅要治好兄长还要治好兄长的爱犬…… 
  其它兽医都查不出病因,束手无策,唯有赵启发现狗舌下正中缝间长出了一根舌刺,就类似于人的骨殖增生一样,舌刺令狗舌无法弯曲,故不能进食……因为赵大哥曾遇到过类似病例并用开刀取出舌刺的方法治愈,就大胆的实施了这个手术……手术结束后狗的情况本来好转,恢复了进食,谁知就在昨天,这条狗突然又吐又泻,还排出了红褐色的尿液,最后竟昏迷过去!……无独有偶的是,就在当天,裕亲王也陷入重度昏迷中……康熙又悲又怒,竟迁怒兽医,兽医们为求自保,竟异口同声的咬定是赵启误诊所致……所以,赵大哥便遭了殃! 
  怎么会这样?在茯苓的搀扶下我来到狗房了解情况…… 
  哦,你是说赵启在狗的舌背中线轻轻划开道口子,从中挑出一根有寸长的软骨,并做了消毒处理,那狗本来恢复的挺好的,可昨天突然就…… 
  哦,这条狗受到重点照顾,吃的睡的比人还好?……嗯……皇上还将吃剩的两道御膳赐给它吃……吃剩下的你们都还没扔,太好了……带我去看看行吗? 
  我在剩下的狗食里扒拉着,希望能找到点蛛丝马迹……老天,洋葱熘肉片!洋葱,在这个朝代被称做玉葱,由外番进贡而来,只有皇族的人才吃的到……我找到原因了,不是赵大哥的错,是康熙自己的错……现在这个时辰,刚好是康熙晨昏定省的时辰,他可能在太后的慈宁宫…… 
  一瘸一拐的来到慈宁宫,谢天谢地,康大叔果然就在里面…… 
  “李公公,烦劳您通传一声,就说董鄂.菀葶有急事求见皇上。” 
  李德全露出为难的样子:“也不是奴才驳您面子,实在是因为皇上最近心情不好……恐怕……” 
  赶紧将一张一百两的银票敬上……‘他’讪笑着收下,扭扭捏捏的进去了……下面没有的人,果然够变态,一下子坑去我一百两,心疼啊!…… 
  获得觐见天颜的机会,一瘸一拐的进去了,只见太子和四阿哥也在那里,见我这模样俱是一愣,我急忙依次行礼问安。 
  “丫头啊,你的脚伤可好些了?” 
  “托太后的洪福,奴婢已经好多了……” 
  正在这时,却见李德全急匆匆的带着太医院院使孙之鼎晋见…… 
  “微臣无能,还是没能保住裕亲王爱犬的性命,请皇上责罚!” 
  什么,死了?只见康熙面若严霜,正要发作,我赶紧磕头道:“皇上,关于裕亲王的爱犬,奴婢有下情禀报!” 
  “什么下情?” 
  “导致裕亲王爱犬死亡的原因,其实并非赵启误诊,而是因为它吃了对狗有毒的食物!” 
  “你是说有人在狗食里下毒?” 
  “也不是,是皇上您赐给它的‘玉葱熘肉片’!里面的玉葱,对人无害,但对狗而言,则无异于砒霜!” 狗误食洋葱会引起急性溶血性贫血,导致剧烈吐泻,排泄红褐色尿液,严重者会肾衰竭而亡!这是现代人的常识,可我要怎样解释才能让这些古人们明白呢? 
  “放肆!朕都吃得的食物,狗会吃不得?董鄂氏,上次的欺君之罪,朕饶了你,如今你还要变本加厉的再次欺君不成?”康熙的眸子射出刺骨的寒光。 
  “不……不是这样的!奴婢……” 
  太子冷冷的开口道:“难道你想说,裕亲王爱犬之死,是皇阿玛造成的吗?” 
  孙之鼎急道:“玉葱具有消食开胃下气的功效,怎么可能是毒药呢,裕亲王爱犬之死,完全是赵启误诊,胡乱在狗舌上开刀所致。” 
  我险些掉下泪来,无论从情感上还是自尊上,向来高高在上的皇帝,恐怕都是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皇帝啊,”太后开口了:“这孩子也是一时情急说错了话,董鄂丫头,还不速速退下!难道真要惹皇上生气不成?” 
  难道要眼睁睁的看着赵大哥冤死吗?……不!哪怕失去全世界,也不能失去此刻的良知!“皇上,请相信奴婢吧,真的是玉葱的问题,赵启是无辜的,奴婢倘若欺君,奴婢愿坠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我重重的磕着响头,明明是很简单的事情,为什么会被逼迫到如此地步呢,不禁潸然泪下。 
  “皇阿玛,儿臣有两条狗养在宫里的狗房,请皇阿玛准许儿臣用它们当场做实验!”一直没吭声的四阿哥突然挺身而出,跪下请旨。 
  康熙神色复杂,良久,几乎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不到一个时辰,两条食用了大量洋葱的小狗都不约而同的出现了相同的症状,看着爱犬倍受折磨的可怜模样,胤禛的眼圈微微泛了红……“皇额娘,您猜他怎么着?他跑出去趴在地上对着履迹猛嗅,就像只乖巧的小狗,可爱极了……”……“不喜欢!他把禛儿最喜欢的小狗的毛剪了,禛儿很生气,便把他的小辫子咔嚓了……后来,皇阿玛便说禛儿‘喜怒无常’!”……那天夜晚的胡话忽然一股脑子的涌上心头,他的心里,一定憋的很难受吧。 
  内心的一个角落猝然崩塌,就像野蜂的一根毒刺钻进了心窝,那刺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便在心窝里残忍的蠕动着,这是一种无法言喻的痛,我欠下了一份永远也无法偿还的珍贵情谊……对不起,小狗;对不起,胤禛…… 
  奉康熙之命前去释放赵启,同时无罪的赵启也被革了职:“赵大哥,其实离开太医院,离开皇宫是一件好事,这里本来就不适合你……赵大哥,你知道那次去木兰秋狝的一路上,我为什么总爱跟在你屁股后面瞎忙活吗?因为你也是个特别喜欢说话的人,你一会儿会说元代危亦林在腹部手术中使用了含花蕊石散的药线,一会儿会说明代王肯堂使用丝线进行了气管吻合术;一会儿会说你的前辈顾世澄在先天性唇裂修补术中使用了局部麻醉……那个时候,你的眼睛特别亮,充满了活力和向往……你有医者的仁心、才华和胆识,这个压抑保守的皇宫只会生生的扼杀了你!说实在的,董鄂为你的离开感到庆幸。” 
  “那么你呢?”赵启反问:“你慧黠、真诚、做事又常常不计后果,难道这里就不会生生的扼杀了你吗?董鄂,这里也不适合你。” 
  “我知道,可是我在这里有放不下的人,赵大哥,茯苓是你的远方表妹吧,这次你出事,她的眼睛都哭肿了,她对你的情,你其实是知道的,是吗?” 
  “我对茯苓的感觉,就跟你对我的感觉一样,你其实也是知道的,对吗?” 
  ……送走了赵启,心里空落落的,康熙大叔这次很生气,后果很严重,看来我和老九还路漫漫其修远兮……右脚的伤处又钻心的疼了起来,今天运动过量了……我扶住墙角弯下腰,轻轻的摸着痛处……突然被人打横抱了起来! 
  “快放我下来……四爷,您别闹了,快把我放下来……宫里人多嘴杂,你不替你自己想,也好歹替我想想吧。” 
  “你脚上有伤,爷只是好心的抱你回去,难道你真想一辈子当瘸子不成?”他不放手,大步的向回走。 
  我急了:“我宁愿一辈子当瘸子,也不要你抱!” 
  “你就那么讨厌我吗?” 胤禛的目光黯淡下来。 
  我心中一颤:“不,不是的。四爷,董鄂已经做了选择,今后,她只能对一个忍,对另一个狠,否则,在旋涡里的三个人都将万劫不复。” 
  “那你为什么不对我忍,对老九狠;偏偏要对我狠,对老九忍呢?”他低吼,突然俯下身来,在我磕破的额头上印下一吻:“董鄂,倘若你真跟了老九,你们两人,将永远得不到我的祝福!”

 

  六十八章 计较太多人易老 

犹如一滴浓硫酸猛的溅在了身上,禁不住一激灵,这马蜂窝捅不得也得狠着心去捅了:“您再这样任性下去,那句‘喜怒无常’的评语,恐怕就要被皇上永远记录在皇家玉碟上了!” 

胤禛猛的止步,矗在原地一动不动,瞳仁几乎要喷出火来,终于,还是将我放下了……我踌躇了好一会方柔声道:“在木兰围场遭遇狼群的那个晚上,您对我说:‘我是不能爬上去的。’从那时起,我就明白,我们可以肝胆相照却做不到情投意合,可以惺惺相惜却不能两情相悦,可以于患难时相濡以沫却不能在平常日如胶似漆……您心中装着太重的江山与太多的权谋,女人对您而言,不过是闷了时逗逗的乐子、闲暇时赏赏的风景,而我过于的冲动率性,根本不适合您……四爷,何必硬要将咱们的这份情谊局限在狭隘的男欢女爱呢?您看,大江大水天高地厚,疏星皓月日朗风清,彼此珍重彼此祝福不更好吗?” 

胤禛看着我不发一语,目光晦明莫测……终于,他自嘲的苦笑道:“看来在你心里,我终究只是一颗不能停留飞鸟的仙人掌……走吧,我扶你回去!” 

…… 

实在是不习惯延禧宫里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腐朽生活,脚伤痊愈后便迫不及待的搬回了原来的住处……白天和动物打交道,还要定期去巡视各宫宠物的健康状况,什么荣妃的长毛兔、德妃的波斯猫、密妃的梅花鹿、宜妃的鹦鹉、良妃的金鱼、惠妃的细腰犬……几乎可以捣鼓出一篇《我和康熙老婆们的宠物之间不得不说的故事》的小说了……夜里就看看书做做梦,日子过的跟白开水似的,也无风雨也无晴。 

繁星满天……拖着疲惫的腿从慈宁宫挪回寝室……因为裕亲王福全的陨殁,太后悲伤的无法入眠,我便被叫去做义工,讲故事哄这位老小孩……好困,摸黑草草的洗漱了一下,跳上了床……床上有人!谁?惊出身冷汗,顿时睡意全无……掌灯一看,霸占着床睡的流哈喇子的不是……气得我滴了滴烛油在他手背上,他腾的一下坐了起来,眼睛还是眯眯的睁不开……不禁又好气来又好笑,转身取下毛巾用冷水浸湿,一下子覆在他脸上,随着一声惨叫,某人终于清醒,摸着肚子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你回来了,现在什么时辰了?……有吃的没?饿!” 

取出一满盒子绿豆糕和桃酥,一转眼工夫便被扫荡了个精光,又开始嚷渴……怕喝凉的伤胃,出去张罗了一大壶热奶子来,他接过去咕噜咕噜的就狂灌了一通,终于心满意足的抹了抹嘴,直接靠过来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把头搁在我肩膀上了,我就纳了闷了:这家伙怎么跟惠妃娘娘的细腰犬一个样,吃饱喝足后便将脑袋蹭在人的膝盖上撒娇? 

“今天回的京,先去皇阿玛那里交了旨,又去了裕亲王府,我去看了皇伯父的遗容,心里有点酸……本来要到额娘那里坐坐,可是回宫时已经快下匙了,怕没时间赶过来看你,就直接过来了,你却不在……我等着等着就困了……” 

“已经过了下匙的时辰了,要不,你回床上去将就一晚,我去茯苓那里挤挤。”他摇头,还是恹恹的,和平日里的嬉皮笑脸判若两人:“还在为裕亲王难过吗?我记得沈宛舅母去世时,你曾劝我‘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 

“不全是,我主要是看到八哥难过,自己心里也难受……在咱们弟兄中,皇伯父最赏识疼惜的便是八哥了。” 

我暗忖:对胤禩而言,索额图的一败涂地是大喜,裕亲王的寿终正寝则是大悲……裕亲王福全,康熙的兄长,曾经,顺治帝想将江山传给福全,而孝庄则属意玄烨,于是便找来传教士汤若望征询意见,汤以玄烨出过痘今后将终生免疫的道理支持立玄烨为嗣……即使如此,顺治帝还是召见了福全问其志向,福全答:“为一贤王足已”……这样一位毫无野心却忠勤慎明的兄长,康熙能不信赖和敬重吗?而在康熙诸子中,裕亲王最爱胤禩,在康熙面前是推崇有加,可以说,胤禩能成为康熙三十七年受封爵位的皇子中最年轻(仅17岁)的一位,与裕亲王在康熙面前的潜移默化不无关系……出于私心,我不希望胤禟和胤禩好,阿其那和塞思黑……突然心里郁卒的很…… 

“胤禟,八阿哥和我同时掉河里了,你先救谁?” 

“八哥会游泳……你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和八哥一块掉河里呢?要掉也该和我一块掉才对啊。” 

“我的意思是说,如果我和八阿哥只能活一个,你希望是谁?” 

“怎么了?”他凑过来看我的眼睛,见我似乎不是在开玩笑,便愣了,半晌方道:“那我宁可自己死喽。董鄂,你很讨厌八哥吗?” 

“也不是,你为什么要和八阿哥那么好?” 

“我也不清楚……自然而然的就好上了……你知道《论语》里,我最先学会的是哪一句吗?……是‘君子不哭’!” 

“胡说,《论语》里根本没有‘君子不哭’。” 

“你不知道,皇子要等到六岁才能进上书房读书,有次我和十弟按捺不住好奇,就偷溜到上书房看哥哥们读书……结果,就看到四哥的小狗也在外面,那毛金灿灿的可好看了,我就去找了把剪刀把它的毛全剪了下来放进口袋里……谁知四哥他居然暴跳如雷,竟抢过剪刀将我的辫子给喀嚓了……我当时哭的啊,谁也劝不住,结果,八哥就把论语翻给我看,还一字一字的教我念:君—子—不—哭……后来我识字了才知道,那是‘君子不器’,八哥把下面的‘两个口’给遮住了。” 

我忍不住笑了,剪辫子的事我是知道的,可没想到后面还有这么有趣的一段,只听他又道:“董鄂,你知道种痘吗?为了预防天花,所有的皇阿哥和格格们都要被种痘防疫的……一般是两岁到八岁之间,先由钦天监按生辰八字查好种痘的吉日吉时……我是五岁时和八哥一同种的痘,我们被置于秘室中,为了避光,四周都用黑、红两色毡子围住,周围供奉着天仙娘娘、痘疹娘娘、眼光娘娘、痘儿哥哥、药王、药圣等,以祈求诸神的保佑……不能出去也见不着皇阿玛和额娘,只有几个服侍的太监和每日来看我们的太医……八哥先熬过难关,他身上的出痘症状都消失了,太医让太监们把八哥带出不见三光(日、月、星光)的暗室……那时的我还病怏怏的而且害怕的不得了,因为曾偷听到额娘她们的谈话,说之前有好几个阿哥格格就是没闯过这一关而夭折的……结果八哥说什么也不肯离开,说要等九弟好了一块出去,太监们要抱他走,他便又闹又抓又咬……太监没法子也就随了他,我记得自己当时难受的要命,便说:八哥,胤禟可能熬不过去了,胤禟也要夭折了……八哥当时便哭了,对着痘疹娘娘的塑像磕头祈求道:如果只能活一个,就让胤禟活;如果定要死一个,就让胤禩死……董鄂,你知道吗?后来我读到《乐府诗集》里的‘鸡鸣篇’:桃生露井上,李树生桃旁;虫来嚼桃根,李树代桃僵;树木身相代,兄弟还相忘?……当时我就想,八哥待我,就像那棵李树待桃树那样好……” 

我忍不住哭了,幼年时建立的情谊最真挚,老八和老九恐怕是分不开了……老天为什么要这样安排,如果……如果当时是老四和老九在一起,或者老四和老八在一起……后面的历史,会不会因此而不同呢?……算了,用心计较般般错,退后思量步步宽,先珍惜眼前的每一刻吧。


  六十九章 千淘万漉虽辛苦 

裕亲王的陨世,皇族中人遵照礼仪:摘去帽上的红缨,百日内不能剃头、听戏、谈婚论嫁……所以,胤禟和我需要耐心的再等一百日。 

等待会让时间的脚步陷入深深的雪地里,前进的费劲又缓慢……在此期间,胤禟被康熙赋予了第二件差事:制皂!……三日前,佛朗机(清朝时对‘葡萄牙’的称呼)使臣奉女王之命前来拜谒康熙皇帝,进贡了西洋的钟表仪器、橡木音乐盒、珐琅鼻烟壶以及一块细腻光滑的粉红脂皂,那使臣夸耀道:贵国虽地大物博,但洗涤所用之皂角、碱石、胰子实在是不能与此皂同日而语……如贵国的‘胰子’,无论是‘桂花胰子’还是‘玫瑰胰子’,均暗淡粗糙还掩盖不住一股淡淡的动物膻味,而且产量有限,只有贵族才享受得起;而我国虽小,却能大量制出此类光润且没有异味的脂皂,泽福全民…… 

于是,康熙帝命向来喜欢捣鼓新玩意儿的皇九子领队,在二十日内造出比此贡品‘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大清御皂’,在佛朗机使团打道回府时做为国礼之一回赠给佛朗机的女王以挫挫他们那股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国’锐气。 

于是,为了国家的体面,胤禟开始了废寝忘食的‘攻坚’,不舍昼夜的待在造办处,连修面都顾不上了,任凭脸上的青茬子泛滥成灾。 

“为什么不溶解?是思路不对还是材料有问题?”胤禟左手握着一块失败的作品,右手托着下颌,眉弓紧锁,目光深邃,俨然就是那尊著名的雕塑:‘思想者’。 

傻瓜,用碱化之法将皂从油脂中分解出来的思路是没错的,可惜不该用石灰了,用小苏打才好……曾经在中学的化学兴趣课里学过肥皂的制造工艺,可是,绝不能明说,要怎么点拨给他呢? 

“九爷,这个佛朗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国家?”我刻意压低了嗓子。 

“嗯……从《坤舆全图》上看,是个靠海的、连内陆纵深都没有的弹丸小国,不过,听那个来自佛朗机的传教士穆景远说,该国的制船业和航海业很发达。”回答完毕,继续发呆。 

我又道:“九爷,您说那‘脂皂’究竟是偶然发现的还是刻意发明的呢?” 

“嗯…一般来说,此类东西都是在生活中被偶然发现,然后再被人工制造。” 

“那就奇怪了,为什么没被地大物博、历史悠久的我国发现,倒偏偏被这个临海的小国偶然发现了呢?” 

“可能是我国的文明主要发源于中原……而他们……对了,可能是海!”老九猛的一拍脑门:“会是海里的什么呢?鱼骨头?海参?珍珠粉?贝壳?……都不像,那个使臣说的是能大量制出、泽福全民……” 

造办处的一个匠人期期艾艾的开了口:“九爷,奴才出生在海边的一个渔村,那里穷买不起煤炭,就将海蓬子、番杏和各种漂上岸来的海藻晒干了用来烧……奴才想,会不会是……可是如果是的话,现在去海边弄,怕时间上来不及。” 

我差点三呼万岁了,不错,那个焚烧后剩下的灰烬就是“纯天然小苏打”!因为小苏打加食盐用来刷牙能令牙齿洁白,而用小苏打兑凉开水轻轻按摩鼻头能有效的祛除黑头,屋里有异味的地方洒点小苏打,会起到很好的除臭效果……前些日子,我便托老九派人去弄些“纯天然小苏打”送来……结果这人是想‘一劳永逸’怎么的,一下子弄来了十罐子,害得我那里都快没地方放了……老九,你快想起来嘛…… 

“嘿!” 胤禟又一拍脑门:“真是‘平时找来急时用,急时找来不中用’,那个谁啊,快跟我去……”目光定格在了笑咪咪的我身上:“董……” 

我赶紧一个千儿利落的打下去:“奴才小桂子,给九爷请安,爷吉祥!” 

他哭笑不得,跳起来拉着我便向外走:“小桂子?你怎么扮成小太监了,嘿,连腰牌都有!” 

“是十四阿哥帮我弄的,听他说,你头两天还快活的像只飞进了花丛的蜜蜂,这两天便愁眉苦脸的像只痔疮发作的猫,今儿我不当值,便想过来看看你,可造办处又不准女子进去,就只好……” 

“胤祯怎么老爱往你那儿跑啊?他脸上的痤疮不是已经好了吗?” 

“十四阿哥这两天牙疼。” 

“可你现在是兽医,专门负责猫猫狗狗,他去凑什么热闹……董鄂,我把送你的东西又拿走做实验,可别恼啊,我再派人去弄,你要什么我弄什么,就是要我身上的肉,也绝无二话,要哪儿割哪儿,成不?”又开始嬉皮笑脸了。 

“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我斜睨他:“为国捐躯都没问题,更何况区区几坛子粉末……至于您的肉,还是自个儿留着罢,本姑娘不爱吃猪肉。” 

…… 

造办处,一口盛着乳白羊脂的锅,“纯天然小苏打”被添加了进去,用火熬煮……化学反应发生了……生成了肥皂和甘油……可两者混在一起怎么分离呢?……盐析!……假装抱着一罐盐从旁边经过,‘一不小心’打了个趔趄,手一扬,罐里的盐随着惯性直飞入锅中,正聚精会神看锅的人们无不怒视过来,有人开骂了:“你走路不长眼睛的吗?下头没有了,连脑子都没有了吗?” 

胤禟本来也气的要命,可一见是我惹的祸,顿时满腔怒火转移了攻击方向:“你这衰猴儿再满嘴喷粪,老子让你上头下头都没有!董……小桂子,没摔着吧,我看看……这地板怎么回事?遏尔泰,你马上带人把地板给清理一遍……再摔着人爷拿你是问!” 

“九爷,您快来看,出来了!出来了!”……只见肥皂和甘油成功分离,锅里浮出了厚厚一层乳白的膏状物……用刮板把它刮到事先准备好的模盒里冷却……终于,大清国的第一块肥皂“横空出世”! 

“小桂子,你手里抱着的是什么?” 胤禟又惊又喜。 

“回九爷的话,奴才刚才发现,从董鄂姐姐处取来的罐子中,有一罐不是草木灰,是盐!所以,奴才就想把它挪开,待会儿再送回去,没想到滑了一下……” 

“滑的好!”众人齐声称赞,全然忘了刚才还想将我生吞活剥的事实。 

胤禟站起来一挥手,大伙安静下来:“伙计们,这只是成功的开始,咱们不仅要造出来,还要造的比别人更好。绝不能让小小佛朗机的‘脂皂‘骑在我‘大清御皂’的头顶上,咱们要将它甩下来,再踩在脚底下……现在开始集思广益,九爷我先开个头,抛砖引玉……马三福,你来做记录……爷发现,新出炉的脂皂有淡淡的羊膻味,可能与咱们用的是羊脂有关,就跟胰子用的是猪胰研磨,所以有股用香料也压不下去的猪骚味儿一样……秦顺儿,你马上去武英殿领取丁香油、棕榈油、椰子油和橄榄油各一罐,咱们再试试用植物油脂会有什么效果。” 

真是天才!我窃笑不已:现代香皂的原料就是椰子油或橄榄油…… 

“九爷,奴才提议调整各成分的分量比例以寻找出最合适的软硬度和光泽!” 

“九爷,奴才提议加入薄荷、冰片或硫磺制成功能不同的药皂!” 

“九爷,奴才提议将模子内部打磨光洁,并尝试加入香料和着色剂……” 

“九爷,奴才提议……” 

…… 

我在纳闷儿:这九阿哥似乎有点不大正常了?……不错,这回回赠的国礼令佛朗机的使臣们心悦诚服,大大的给康老头长了脸……不错,你顺便弄了份礼盒献给太后,中间是整块皂雕琢而成的、散发着瑞香的大红牡丹,如脂似玉,惟妙惟肖,牡丹上的两只皂片拼成的紫蝶栩栩如生、振翅欲飞,周围则是八块不同的香皂,什么薄荷的、丁香的、硫磺的、玫瑰的、茉莉的……哄得她老人家是逢人就拿出来炫耀……可是,不是已经告一段落了吗?干嘛非得让我再扮成小桂子进造办处?还把屋里的其他人都支开……他正忙的不亦乐乎,一边擦汗一边将熬在小锅里的膏体刮进一小巧的模盒里,待冷却下来递给我:“送给你的,打开看看!” 

我揭开一看,一块半个巴掌大小的椭圆皂映入眼帘,正面两朵百合,没什么特别的…… 

“再看看背面。”他提醒道。 

我翻转过来一瞧,一行小字:菀葶胤禟百年好合。 

“模盒是我亲手制的,虽然粗糙却独一无二,董鄂,已经一百天了,咱们该去求老爷子指婚了……” 

我欢呼一声,跳上去像无尾熊搂桉树一样将他紧紧抱住,又觉得有些担心:“我怕你那个皇阿玛乱点鸳鸯谱。” 

他大笑着亲我:“不会的,其实,我还偷偷的送了份小礼给皇阿玛,而且两年前……” 

突然一声暴喝炸来,震耳欲聋:“畜生,你抱着个小太监在做甚!”

 
 
  第七十章 吹尽黄沙始到金(上) 

谁这么煞风景?难道不知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吗?……那身着绛色团龙暗花缎常服,外套石青马褂的,杀气腾腾、七窍生烟的……老天,两只正在培养感情的鸟儿倏的分开,手忙脚乱的向伟大的却来的极其不是时候的老康头请安:“儿子(奴才)向皇阿玛(皇上)请安,皇阿玛(皇上)吉祥!” 

“伊立,” 老康头认出我来,神色稍缓,估计他老人家正琢磨着还好这不肖子抱的是一大美妞,这总比和小太监厮混好一点,毕竟自己是个风流爹,难免生出窝浪荡子,属于家族遗传问题,唉,上梁不正下梁歪嘛,勉强可以容忍……依旧面沉如水,晦明莫测的目光停留在了我的腰牌上:“小桂子?……小桂子,你来说,刚才做的什么好事?” 

冷汗下来了,这个小玄子,不,老玄子也太不地道了吧,不都逮个正着了吗?您好意思问,我还不好意思答呢:“回皇上的话,奴才和九阿哥刚才在……在……在对对子!” 

“哦?”康熙的尾音向上拐了几度:“对给朕也听听,对的好,既往不咎;对的不好,都给朕滚出去跪日头!” 

“百善孝为先……”我先出句,康熙讲究‘诚孝’,这句应该还行……却见九阿哥一副哭笑不得的模样,半晌方道:“万恶淫为首。” 

康熙差点乐出来,忙咳嗽一声掩饰过去:“胤禟你来出句。” 

“太极两仪生四象。”儿子见老子似乎没真动气,促狭的本性马上暴露无遗。我差点气晕过去,鬼都知道下联是:春宵一刻值千金……这个混球,叫我怎么对得出口,“春……春……奴才对不出来……”郁闷,突然脑子里冒出纪晓岚在乾隆皇帝五十岁那年进呈的一副被誉为‘天下第一马屁联’的对子来,对啊,其实乾隆的爷爷康熙也蛮喜欢高帽子的,而且今年正好五十岁,何不张冠李戴一回?……于是又朗声道:“奴才斗胆,赠皇上一联,请皇上笑纳……上联是:二万里河山,伊古以来,未闻一朝一统二万里……下联是:五十年圣寿,自今而往,尚有九千九百五十年。”  

康熙朝的清帝国,国力强盛、文化繁荣,疆域辽阔……那时的疆域东起大海、西到葱岭,南自曾母暗沙,北跨外兴安岭,西北到巴尔喀什湖,东北到库页岛,总的面积大约有一千三百万平方公里……所以这个上联,康熙当得起,至于下联,纯属神话,不提也罢。 

偷眼瞧康熙,只见他不露声色,维持着庄严而睿智的光辉形象,似乎完全不在意这个不同凡响的马屁,只是嘴角微微向上翘了一个小小的幅度,目光愈发的柔和起来:“勉强还算工整大气,今儿的罚,朕就先记着。” 

危机过去,心里却不免嘀咕上了:为什么在这个时间,皇帝会穿着常服亲自来造办处?还一点也不显摆……却见老康头一直背着的手从幕后转到了台前,手里攥着一半大不小的檀香木盒,递给胤禟道:“这里面的物件,朕喜欢的紧……今早不小心弄掉了一根触须,你赶紧让人补好送来……另外,这个不易保存,你再从库里领取寿山石材,让工匠们给朕再雕琢一个一模一样的。” 

九阿哥双手接过,突然又跪下禀道:“皇阿玛,十弟都已经大婚快半年了,儿子这个做哥哥的,还没有着落呢,儿子和董鄂.菀葶情投……” 

“皇上,”李德全如丧考妣般的从外面闯了进来:“太医院刚传来的消息,十九阿哥殁了!襄主子(襄嫔高氏)哭的昏厥了过去……” 

康熙拔腿便走,走了几步又猝然回头,低声道:“再缓缓吧!” 

……康熙共生育了55名子女,其中早殇21名,序齿34名,而在序齿的34名中,又有10名子女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也就是说,他这一生,共经历了31次丧子之痛,更不用说令其晚年心力交瘁、痛苦不堪的九子夺嫡了……打开檀香木盒……好美的皂雕!一匹金黄的骏马的鼻尖上,驻留着一只翩翩紫蝶,蝶儿含香栩栩如梦,骏马玉润飘飘若仙;蝶亲吻着马,留连忘返;马凝望着蝶,脉脉深情……我的泪水一下子就涌上眼眶,但觉喉头窒息般的发紧。这种反璞归真的天真烂漫,超越了‘沉浮兴亡悲欢离合’的厚重沧桑,没有‘我且为君捶碎黄鹤楼,君亦为吾倒却鹦鹉洲’的荡气回肠,也没有海枯石烂也要相依相守的、山盟海誓般的至死不渝……只是浑然一体的仿佛谁离开谁都不再完整,是的,我们天生就是一体!就是这么简单,就是这么纯粹! 

“皇阿玛属马,至于蝶,你我都知道是谁……两年多前,你说,咱们一个是飞鸟,一个是游鱼,不是一类人,进不了一家门……你说,没法跟我说清楚,就像无法与井底之蛙谈论大海,无法与夏天的昆虫谈论冰雪,无法与孤陋之人谈论‘大道’……你说,我们的矛盾根本无法调和……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了,虽然恨透了你,那颗心却怎么也死不了,哪怕一次次将它扔进泥沼里还是啪啪的跳个不停,就在那时,额娘告诉我,太后决定将富察指给我做嫡福晋,皇阿玛已经默许,估计很快就会指婚……我也不知怎么了,直接冲去找皇阿玛……可皇阿玛说定下的事情不会再改,叫我滚回去……我当时怒急攻心竟犯了浑,说孝懿皇后为什么不足二十七岁便抑郁而终,就是因为要成为你那个后宫的所谓贤良淑德端庄宽容面面俱到的典范,最后难以负荷这种失去自我的压抑而崩溃!什么‘人生易老情不老,斗转星移情不移,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全他娘的放屁,就是那个玄烨害死了蝶儿,如今他还不肯成全自己的亲生儿子……皇阿玛气得当场甩了我四个嘴巴子,后来,指婚的事便不了了之了……所以,我总觉得皇阿玛一定会成全我们的……只是不知这一缓,又会缓到什么时候?” 

为什么不告诉我,你还被杖责了二十板子的事?……将脑袋深深的埋进胤禟的怀里:“当年我负气离去,才发现自己即使走到天边,却还是走不出对你的思念。缓就缓吧,虽然等待的滋味叫人很牙疼,无所谓了,没有山重水复,就不会有柳暗花明的惊喜;没有风风雨雨,就不会有春华秋实的丰盈……” 

……战退玉龙三百万,败鳞残甲满天飞,转眼便到了‘瑞雪兆丰年’的时节,当然啦,身份地位不一样,对雪的感受也各有不同。有一个笑话说,秀才见下雪,诗兴大发,随口吟道:“大雪纷纷落地”,当官儿的接上一句:“这是皇家瑞气”,公子王孙喜不自胜:“再下三年何妨”,平民百姓说:“放你娘的臭屁!” 

上元佳节,康熙皇帝开家宴,惠妃娘娘将我作为她的小跟班带了去,说是长长见识……嗬!的确长见识了,悬灯万盏,银光雪浪,鼎焚龙涎,满堂生香……那人可是海了去了,呼啦啦的一望无际…… 

皇帝和太后如众星捧月般端坐正位,下面的嫔妃们,阿哥格格们,皇亲国戚们,福晋皇孙们,伺候的宫女太监嬷嬷们……少了份恢宏肃穆的气象,多了点和乐融融的喜庆……眼睛在人群们搜索……太子和秀雅内敛的太子妃……四阿哥和端庄温柔的四福晋……找到了,左边,八阿哥和八福晋成双,右边,十阿哥和十福晋成对,中间杵着一根光棍九,正目光灼灼的看过来,不禁眉来眼去,相视而笑……将目光移开,却刚好与十二阿哥温和的目光撞个正着,他遥遥举杯一饮而尽,将杯子翻转过来示意,我也依样画葫芦,满饮一杯示意回去……皇帝像只飞进花丛的老蜜蜂,一会儿和宜妃说两句,一会儿对着德妃笑两声,一会儿和惠妃喝两盅,一会儿又和密妃对两眼神儿……总之,周旋在众妃之间游刃有余的很,只可惜全部都爱就等于全部都不爱,唉,你叫我们缓,可究竟要缓到猴年马月啊,还有那个胤禟,之前信誓旦旦的说有什么锦囊妙计,都半天了也没见个响动……正胡思乱想着呢,却听到一嗓子响亮的哭声,谁啊?众人都寻声望去…… 


  七十一章 吹尽黄沙始到金(下) 

天生的卷卷毛,粉嘟嘟的小脸,密茸茸的长睫毛,圆辘辘的大眼睛……正哭的淅沥哗啦的不是十八阿哥胤祄是谁?这位康熙四十年出生的皇子如今还不满三岁,十九阿哥夭折后,这位粉雕玉琢的小皇子便是目前皇宫中最年幼的宝贝……按人之常情来说,对于一生拥有几十个儿女的康熙,最早和最晚出生的儿女往往会引起他更多的关注。更何况在老康头眼里,长大了的那群阿哥简直一个比一个更不象话,哪像这个天真可爱的小幺儿啊,既不会和老子暗地里斗心眼,也不会捣鼓出些乱七八糟的事惹皇阿玛生气,就连撒娇的小模样都真真招人疼,特别是坐在自己膝盖上,一边奶声奶气的唤着‘皇阿玛’,一边用稚嫩的小手摆弄着胸前那串光亮圆润的朝珠时,简直就是天伦之乐呀。 

今儿的家宴上,十八坐在阿哥的末席,由精奇嬷嬷们细心照料,可上面吃饭的嘴倒是照看好了,下面撒尿的屁股就没照看住,小家伙尿裤裆了,估计小十八尿裤裆是早有前科,精奇嬷嬷们都备着更换的衣物,这大冷个天,也不能带到外面去呀,所以在众目睽睽下让皇十八子光了回屁股……皇十八子可就不依了,开始泪汪汪的引项高歌,以示最严正的抗议和控诉! 

康熙一见就乐了:“胤祄上前回话。” 

小胤祄头戴玄红珊瑚顶珠小裘帽,身着鹅黄缎绸夹袄,天青的巴图鲁小背心,白狐围脖儿,脚蹬黑绸面福字棉鞋,趴在地上向皇阿玛磕头……好可爱的小破孩!简直想冲上去抱着他狠狠的亲一口。 

“胤祄,为什么哭?”康熙闪动着慈爱的眸光。 

“回皇阿玛的话,儿子尿裤子,在君前失了仪,嬷嬷们又脱了儿子的裤子,让儿子失了皇子的体面,儿子气不过……”还在抹泪呢。 

众人皆忍俊不禁……却见康熙手一招,李德全便心领神会的将十八抱上来放在了老康头的膝盖上……一时间众人的神色又变的有一点复杂,毕竟,满族讲究父道尊严,有‘抱孙不抱子’的传统,小阿哥们琢磨着为什么膝盖上坐着的不是我呀,大阿哥们思忖着我小时候享受过这等待遇吗?妃子们心里则嘀咕着这个死老头,你要抱也该抱我生的仔啊……真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不禁暗自偷笑,却不经意间瞥见秦顺儿偷偷递给九阿哥一大玩意儿……九阿哥则老神在在的拿出来把玩起来……我眼睛一亮,这不是‘走马灯’吗?这家伙想捣什么鬼? 

走马灯,北宋时的发明,与孔明灯、大滚灯以及唐代的‘仙音烛’齐名,是世界上最早利用热气流产生机械旋转的装置,其构造原理与现代的燃气涡轮机相同……外形多为宫灯,内以剪纸粘一转轮,将绘好的图案粘贴其上。燃灯以后,热气上熏,纸轮辐转,灯屏上即出现人马追逐、物换景移的影像。 

“皇阿玛,九哥手里把玩的是什么呀?”委屈的十八被成功的转移了注意力。 

“那是走马灯,胤禟,拿过来给胤祄瞧瞧。” 

胤禟赶紧呈了上去……只见灯面上的转影纵横的走着,骑马的,读书的,射箭的,睡觉的,舞枪弄棒的,还有一个磕头的……次第出现,尤其那个磕头的,还动用了纵横轴连杆原理,头磕的跟捣蒜似的,影像还比其它的要大上一倍,特别醒目。 

“皇阿玛,那个灯上的人儿为什么要磕头呀?”好奇宝宝抓住了重点。 

“胤禟,灯上的人儿为什么要磕头呀?”真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向来雍容尊贵的康熙皇帝竟为了幺儿甘愿做起传声筒来。 

“回皇阿玛的话,灯上的小人在家中排行第九,他的兄长也大婚了,弟弟也大婚了,就他还形单影只,夜不能寐,所以,只好叩首问苍天,为什么还不赐婚给他?他急……为什么还不赐婚给他?他很急……”胤禟说一声急,就跟着耍宝似的磕一下头,豪爽的亲贵阿哥们是哄堂大笑,腼腆的福晋格格们也用绢子捂着嘴轻乐……四阿哥的脸倏的变的惨白,四福晋关切的轻握住了他的手,我不敢再看,低下了头,本来像喝了蜜似的心里,一时间又掺进了一点黄连的涩…… 

康熙一愣,随即笑着对太后道:“咱家老九在变着方的跟朕讨媳妇呢,母后,咱们就成全了他吧。” 

太后微微的叹了一口气:“也罢,富察.倚罗……”太后怜爱的向侍立于旁的贴身女官看去……我一下子懵了,胤禟的脸登时吓绿了,满眼乞求的望着康熙,正要开口……却听太后又道:“董鄂.菀葶,钮祜禄.菡萏,都到前面来……” 

老天爷,难道今儿太后要‘不指则已,一指就指三个’,这怎么成?倘若把钮祜禄.菡萏也指给了胤禟,今后的乾隆皇帝打哪儿出来呀?……却听太后又道:“胤禛、胤祹,都到前面来……” 

三男三女同时并列于前,等待终审裁决……千万不要乱点鸳鸯谱啊,否则我真会效仿杜十娘怒沉百宝箱,不,是齐天大圣大闹东海龙宫……胤祄亮晶晶的眼睛突然瞪的圆溜溜的,像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似的指着我:“皇阿玛您瞧,九哥和她的围脖一模一样,胤祄和其他哥哥们都没有呢。” 

这小破孩还没完没了了,这叫情侣围脖,懂不懂,姑娘亲自用兔毛纺成的毛线编织的,整个的大清国就这么两件,知道不?……心里忐忑不安,再加上此时众目睽睽,我觉得自己都快自燃了…… 

“董鄂.菀葶,”太后唤了我的名字,却只看着我不接着往下说,我硬着头皮上前一步,大脑一片空白,只无比清晰的听着自己的心跳,咚咚——咚咚——,太后的目光好复杂,无法翻译成我能够读懂的文字,咚咚——咚咚——,手脚冰凉的厉害,莫非这也是满清十大酷刑之一? 

手上一热,一只滚烫的手握住了我的,胤禟他……他居然上前一步握住了我的手!扯着我一起跪下:“求皇祖母将董鄂.菀葶指给爱新觉罗.胤禟做嫡福晋!” 

心中一热,我也紧紧的反握住了他的……一阵天旋地转的满足感从心底最深的那个角落源源不断的辐射开来,周身每一个细胞都跳起了抒情的华尔兹,四目相投,璨然一笑,管它是劫是缘,随它是福是祸…… 

爬上堆秀山,来到御景亭……站在紫禁城的最高处,用脑电波告诉天上的神仙,告诉地上的生灵,告诉日月星辰高山大川,告诉两百多年后的老爸老妈……女儿……终于找到了幸福的入口! 

钮祜禄.菡萏被赐给了四贝勒府,富察.倚罗被指给十二阿哥做嫡福晋……忍不住看向自己身边的那个未来的‘另一半’,“嗷呜——嗷呜——”…… 

“好端端的学什么狼嚎!”忍不住踢他。 

他理直气壮的斜睨过来:“剧烈的喜悦压抑在心里无法宣泄出来是很容易生病的!嗷呜——,要不要学母狼是怎么叫的?……董鄂,你见过琥珀里裹着的蚊子吗?……刚才握住你的手时,我就忍不住想,变成琥珀也很好啊,就这样牵着手凝固,一眨眼就是一千年!” 

拽着他往山下走,“咱们去哪儿?”他问。 

“突然想去看看孝懿皇后钟粹宫里的那口井?肯定已经结冰了吧,它是咱们的媒人,我要去谢谢它。” 

“那咱们也应该去谢谢小十八,他也是咱们的媒人。”…… 

来到钟粹宫的后苑,却看到了一个不该出现在那里的人,李德全?他站在井口做什么?……下意识的缩进黑暗中隐藏…… 

“皇上,下面冷,让奴才拉您上来吧。” 李德全颤抖着声音苦苦哀求着……回答他的只有沉默…… 

原来伟大如康熙皇帝,心底里也有放不下的人……原来,一抹意外游离回古代的魂魄,可以比国王更幸福!……轻轻退出了钟粹宫,才发现我们头上身上缀满了雪花,胤禟伸出了手,要拂去我头上的雪,“不要!”我摇头。 

“怎么了?” 

“我想预习一下白头偕老的滋味。” 

哽咽着钻进了一个属于我的怀中,良久,听到了他浓浓的鼻音:“我比皇阿玛幸运,他只能呆在黑暗的井里怀念一个天人永隔的倩影,而我,可以从花开爱到花残,从红颜爱到白发,可以抱着有血有肉的你……”

 
  七十二章 极乐神仙苦中来 

  “菀葶,我好害怕!以前科尔沁公吉阿郁锡的女儿,博尔济吉特.娜木钟便是在大婚前种痘时殁的,虽然她被皇上追封为慧妃,可是……”富察揽着我的腰,我们本能的依偎在一起。 
  原以为赐婚以后,便是纳采、向名、纳吉、纳征、请期和迎亲,哪知道这皇家的媳妇可不是这么好当的,这不,被关进黑屋子里种痘了,好在祸兮福所依,我和富察.倚罗倒也因此尽弃前嫌,衍生出一种患难与共的情谊。 
  “别怕,那个时候用的是旱苗法,是直接取天花者的痘痂研成细末,加上樟脑冰片等吹入鼻中……可现在用的是更先进的水苗法,在痘痂的熟苗中还加入了人乳,用棉签蘸入鼻中,咱们现在只是轻度感染上了天花,待发烧出疹,病症消失后,便会拥有终生免疫力……我曾在京郊痘神庙外看过一副楹联:宝痘匀圆,喜个个金丹换骨;天花消散,愿家家玉树成林……倚罗,熬过这一关,咱们就脱胎换骨了……” 
  坐在黑暗中,一股豪情竟油然而生:古埃及法老拉米西斯五世的木乃伊面部上便残留有天花瘢痕,证明天花病毒传染给人类至少有3000余年的历史。法国国王路易十四、英国女王玛丽二世、德皇约瑟一世、俄皇彼得二世、清朝顺治皇帝等,都是感染天花而死……而祖国医学,最先找到了有效的预防方法——种痘!而千古一帝康熙,最先利用国家职权有效的发展和推广了此法!他设立‘痘诊科’,不仅应用在王孙贵族、八旗子弟也推广至全国……所以,当天花在十八世纪的欧洲夺去数千万人性命时,却未能在中国兴风作浪……后来,中国人的种痘技术传到沙俄、土耳其、日本、英国,又在英国医生詹纳手中得到里程碑意义的发展,更加安全可靠的‘牛痘接种’诞生了,又传回了中国……天花是迄今为止人类彻底消灭的惟一传染病,“种痘”技术对此厥功夙著,它经过了从“时苗”到“熟苗”和从人痘到牛痘的长期历程,其中包含了中国人所贡献的伟大智慧! 
  “你怎么哭了?”倚罗摸到了我潮湿的脸。
  “没什么,突然想起了十八阿哥。”急忙岔开话题。
  “十八阿哥可是现在宫里最受宠的小皇子,他是个幸运儿。”
  也许吧,我心中有点黯然,如果没记错的话,胤祄会在康熙四十七年夭折,是导致太子被废的直接原因之一……有史书说死因是腮腺炎……出去以后,一定要好好研究这个领域,希望到时能挽救这个可爱的小媒人,我暗下决心! 
  …… 
  须知极乐神仙境,修炼多从苦中来……半个月后,走出不见三光的暗室,映入眼帘的,却是肿着腮帮子的胤禟,“怎么回事?又被你皇阿玛打了吗?”我皱眉,这死老头,揍儿子揍上瘾了! 
  “不是,上火了。”
  “大冷天怎么会上火呢?我看看……哎呀,嘴里都生血泡了。”
  “没什么,就是心里有点急,怕你红颜薄命,不能陪我贻害千年了吧。”
  看他如释重负后的嬉皮笑脸,我也跟着高兴起来:“还没完呢,教习嬷嬷要我们明儿去雨花阁集合,可郑重其事了,也不知道什么事?……嗯,我去集合,你双目放什么光啊?”
  胤禟捂住腮帮子笑的龇牙咧嘴:“相信我,你会终生难忘的!” 
  ……确实终生难忘!为了让未来的福晋们能胜任“上以事宗庙,下以续后嗣”的繁衍重担,我堂堂一现代人,居然……居然被古人上了一堂扎扎实实的……既严肃认真,又生动活泼的……性启蒙教育课! 
  来到专门开辟的秘殿前,跟着教习嬷嬷严肃地烧香、上供、叩拜后进入……天啊!……四面全部都是两性交合的壁画和塑像,禁不住面红耳赤,呼吸急促,心中的小鹿突突地乱窜个不停,赶紧学着旁边富察?倚罗的模样,“害羞地”用双手捂着眼睛,却又忍不住从指缝里挨着挨着偷瞄。 
  “两位格格把手放下来,今儿你们要学的,便是人伦之道。”教习嬷嬷庄严的开始了教育工作,一副又一副的春宫图活色生香,令人目不暇接,眼花缭乱……不禁瞠目结舌,浮想联翩……八尊‘欢喜佛’又被请出来做教具,男佛女佛各缨珞严妆,互相抱持,两根凑合,有机可动…… 
  “在佛教密宗中,“般若”代表女性的创造活力,“方便”代表男性的创造活力,分别以女阴的变形莲花和男根的变形金刚杵为象征,通过想象的阴阳交媾和真实的男女交欢的瑜珈方式,亲证“般若”与“方便”融为一体的极乐涅槃境界,这就是“欢喜佛”的宗教寓意……格格们请看……”教习嬷嬷讲解演示后,允许我们触摸佛身,一边按动机关一边忍不住傻乐,挺有趣的……教习嬷嬷板起了老脸:“两位未来的福晋,请注意你们的端庄和体面,嘻嘻哈哈,视之为儿戏成何体统!请屏声静气,好好体味其中的真谛。” 
  刺激的性启蒙教育刚宣告结束,折腾人的思想改造接踵而至……“正家之道,始于谨夫妇……身为福晋,需要有端正的认识,切不可善妒专横……一个茶壶总要多配几个茶碗,妻妾成群,才能正子嗣,旺宗祠,振家风……” 
  原来福晋都是这样‘炼’出来的,如今终于体会到古代妇女的窝囊悲哀……虽然左耳进,右耳出,虽然不至于火爆到当场与这个根深蒂固的“正统”伦理公开叫板……但一股无名火还是升腾起来……今人和古人的碰撞与结合,代沟与矛盾不知会有多少,看来大婚前得好好和胤禟沟通一下好,毕竟爱情可以唯美,可婚姻却不得不现实,古往今来,有多少生死相许的爱情在婚姻的坟墓中灰飞湮灭…… 
  边往回走边琢磨,却见十三在雪地里跺着脚,抱着个礼盒站在刮着冷风的屋外等我,似笑又非笑,似怒亦非怒:“四哥请旨出去办差,前两天走的,因为那时你在种痘,没法亲手交给你,他说恐怕大婚时赶不回来,所以让我替他先将礼物送来。他说,依你的性子,是一定会懂得欣赏的……对了,我都忘了要恭喜你了,未来的九嫂!” 
  十三将礼物重重往我手上一放,转身大踏步的走了……我看着他的背影发了好一会子愣,今天的风真的好刺骨啊,无奈的叹了口气,回到屋里,闷闷的打开礼盒:一尊难以形容的欢喜佛暴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下……四阿哥他,为什么要送我欢喜佛?世间有哪一个做兄长的,会送给弟媳欢喜佛?一时间惊怒忧惧交织……今儿在大殿里见到的欢喜佛,无一不是丰神俊朗的男金刚,小心翼翼地揽着妩媚动人的女菩萨,两两用情,旁若无人……可是这一尊,明王(金刚护法神)用乌金铸造,明妃(无我佛母)由白玉雕琢,明王的半边脸狰狞扭曲,怒目圆睁,似乎正在濒临崩溃的苦痛和愤怒中抽搐,另外半边则庄严慈悲,俊逸非凡,似乎拥有洞察一切的智慧和包容万象的胸襟;明妃的半边脸悲戚忧惧,有半滴尚未淌出的泪水,另外半边脸则脉脉含情,带着欲拒还迎的浅笑,两个身躯紧紧贴在一起,双修而合二为一……这尊欢喜佛泛滥着密宗的诡异色彩却又弥漫着巧夺天工的艺术魅力……我捧着它愣在原地,无法移动分毫,仿佛这是一个会吸走人全身力气的黑洞…… 
  突然,手中的欢喜佛被人横生生的劈手夺走,我愕然的抬起了头! 

 
  七十三章 但使有情成眷属 

胤禟坏笑着抢过欢喜佛,却猛的由嘻笑转为愕然,由愕然而疑窦丛生……脸色阴暗下来,变的‘气死猛张飞,不让黑李逵’…… 

不行,他和未来的雍正皇帝本来就彼此看不大顺眼,绝不能因此再雪上加霜了……我急中生智,从后面热情的抱住了他,笑着嚷道:“不许动!你已经被本姑娘双手包围,还不快放下猜忌,缴械投降!你的所有烦恼将被立即没收,并惩罚你到温柔乡去幸福一百年,由我全程监督执行!” 

胤禟扑哧一笑,但紧接着又晴转多云,扯开环住他的手转身死盯着我的眼睛,咬牙道:“说,这是谁送你的?” 

我脸红了,忙低下头嗫嚅道:“是外祖母。” 

“觉罗老太君会送你这个?”他极端怀疑。 

只好继续瞎掰:“外祖母说:欢喜佛是一种修炼的“境界”和培植佛性的“机缘”……那个,佛教不是说‘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不异空,空不异色’吗?……对着欢喜佛观形鉴视,渐渐习以为常,多见少怪,欲念之心就自然消除了……对,就是利用‘空乐双运’产生悟空性,达到‘以欲制欲’之效果……你明白吗?” 

“是这样吗?”胤禟被我绕的有点晕:“以欲制欲?怎么可能?” 

“当然可能了,同样一尊欢喜佛,我看到的是‘佛’,你看到的却是‘淫’,胤禟,你应该好好反省……” 

胤禟反诘:“只要是男人,看到的都决不会是佛。” 

法国男人信奉一句名言:调情是一项基本礼仪,和女人们浪漫的调情,是法国绅士义不容辞的责任……阿拉伯的老爷们儿一边哀叹着“男人的所有不幸和悲哀,均来自女人”,一边趋之若骛的去迎接这类不幸和悲哀,并振振有辞道:如果你能对所有的妻子一视同仁的话,那么,就可以同时拥有四名老婆……中国古代男人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三妻四妾不说,还发现了什么‘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定律……可见,没有最龌龊的,只有更龌龊的……盯着还在瞎琢磨的某人,肚子里的坏水禁不住泛滥成灾…… 

也不吭声,拉起他的手依次亲吻每一根手指,再歪着脸在其手背上亲密的来回磨蹭…… 

“葶儿,你在做什么?”胤禟的手倏的变得滚烫,呼吸也粗重起来。 

不吭声,仰起脑袋用鼻尖轻轻摩挲他的下巴……! 

“糟糕,我出去用雪冰一下。”胤禟捂着滴血的鼻子夺门而出…… 

我笑的前仰后合,却被重返屋内的人咬牙切齿的拽进怀里,耳朵被吮咬的火辣辣的疼:“臭丫头,只可对我一人那样,什么赵启桑利达,什么四哥十二弟,统统都不可以再想,一心一意的对我,知道吗?” 

这话正中下怀,我郑重的点头:“您说的对,我也从骨子里讨厌那种摇摆不定的癫狂柳絮,随波逐流的轻薄桃花……只是,生命和生命是相互成全的,爱情与爱情是彼此忠贞的,如果有朝一日,董鄂发现自己的丈夫是位得陇望蜀,朝秦暮楚的薄辛汉子,她可不会对自己的命运逆来顺受,忍气吞声……你明白吗?” 

“好,一生一代一双人,就这么定了!” 

心中的块垒一下子便化解了一大半,兴高采烈的倒了一大杯热奶子给他:“今天都在忙些什么?” 

胤禟一饮而尽,瘫在椅子上舒服的伸长了腿:“今儿可累死我了,还真是事不过手不知难呢……你也知道,京城每年夏季都需要大量冰块,所以紫禁城里、各个王府衙门都各自有专门贮冰的冰窖,每年这个时候,都要组织人去什刹海筒子河等处凿冰入窖……以前都是四哥负责,可这回他外出办差,这事就落在了我头上……烦琐的要命……董鄂,考察黄河的事……皇阿玛……大婚后就……”他居然睡着了,还真是……往熏炉里加了块麝香,又轻手轻脚的往暖笼里添了几块儿炭,屋里顿时香暖了不少……离下匙还有些时间,让他多睡会儿吧…… 

“不要啊!”我拼命的向后缩,却被十福晋博尔济吉特氏牢牢的控制住, “不许动,咱们当初遭的罪,你今天一样也逃不了!”八福晋郭络罗氏狞笑着用丝线一一绞去我脸上手上的、其实一点也不影响美观的可爱小茸毛……紧接着四福晋乌喇那拉氏和五福晋他塔喇氏粉墨登场,逮着我沐啊浴呀,恨不得搓掉一层皮!沐浴之后,洒上沁人心脾的蔷薇露,穿上繁琐的嫁衣,再用蜂蜜牛乳玫瑰花泥等合成的洗面奶洁面,用江宁织造的高级纸膜轻轻地擦净;又用羊脂和白色素馨香等炼成的护肤霜,均匀涂抹……第三道工序由大福晋伊尔根觉罗氏主刀,三福晋董鄂氏协助,施朱敷粉,画眉以黛,描眼线,涂眼影,点绛唇,还硬是在脸蛋子上,鼓捣出两块“颊红”来……“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地,四梳银笋尽标齐……”觉罗老太君喃喃的念着吉祥话,为我精心的打理着发髻……终于,全副武装完毕…… 

“吉时到,请新娘上轿!”…… 

由二舅舅揆叙将我背上喜轿……我蒙着盖头,左手握红苹果,右手持玉如意,腰间吊着吉祥佩,腕子上戴着七宝佛珠,脖子处还挂着驱邪的麒麟锁……随着晃来荡去的喜轿晃来荡去,一会儿觉得这轿子怎么走的这么慢,一会儿又觉得路还是长些好了……终于,轿子被放了下来,外面锣鼓喧天,礼乐齐鸣,人声鼎沸,鞭炮还噼里啪啦的……就是没人来搭理我,正纳闷呢,一只皂靴外加半截腿突然冷不防的从轿帘处踢了进来,吓得我一哆嗦,对了,这是‘下马威’,意思是告诫新妇,不许任性胡闹,就算未来相公是个恶茬儿,也只能蔫不拉叽的委曲求全……忽然听到外面响起三声喝彩,看来为了赶走那个传说中的黑煞神,新郎倌在新娘下轿前向其头顶上方连射三箭的任务已经完成……被人搀扶下轿,手中的红苹果和玉如意被取走,一个大宝瓶又被硬塞进了怀里……在左右牵引下脚踩红毡,象征一生永走鸿运;跨过一个大火盆,寓意将来红红火火;再跨过一副马鞍,以示全家平平安安……终于来到一门槛前,大宝瓶被人接了去,大红稠塞进了手里,虽然看不见,但一想到大红稠的那端是老九,心里便美孜孜的…… 

他拉了拉红稠:“葶儿,跨过这道槛儿就是洞房了。” 

我也扯了扯:“我知道。” 

他又拉了拉:“我抱你进去好不好?” 

我也又扯了扯:“好。” 

“新郎新娘不许拉拉扯扯,搂搂抱抱。”旁边有人急忙出声提醒,接着便被众人一哄而上的簇拥了进去。 

一把新斧子置于被褥之下,而我被安排坐在上面,寓意坐享其福……好硌屁股啊,也不知这些古人怎么想的,就不怕新娘子顺便取出斧子谋杀亲夫? 

一杆象征着称心如意的喜秤挑开了大红盖头,还没等我抬起眼睛,寓示着早生贵子的大枣、花生、栗子便像雨点般的砸来……胤禟乐呵呵的抚了抚我的发,再摸摸自己的头,以示夫妇白头偕老……行合卺饮交杯酒,同吃子孙饽饽,又进了‘长寿面’……喜娘们将我们的衣摆牢牢地结在了一起,一边说着祝福的话,一边轻轻退了出去……我赶紧从斧子上跳了起来,却被连着的衣襟一带一扯,险些跌倒,好在老九眼疾手快,将我一把捞进怀里,四目胶着在一起难分难解,室内的温度似乎一下子提高了八度,脸儿发烧心儿狂跳手心冒汗,老九的脸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我闭上了眼睛…… 

一阵异常响亮兴奋的《阿察布密歌》在屋外倏的响起,我和老九像做贼似的倏的分开,屋外似乎来了不少人,老九苦笑起来:“按照习俗,唱完合婚歌,那群狼兄虎弟就要进来闹洞房了!……董鄂,你要有心理准备,咱们今儿可能会被折腾的很惨……” 

“为什么?” 

老九脸红了:“以前我心理不平衡,闹他们洞房时有一点点过分……” 

灵光一闪,同时向后窗瞄去……推开窗户,跳出窗外……同时,听见洞房的门被推开,一干亲贵子弟涌进来闹洞房了……顾不上再细听,赶紧手牵着手狂奔起来……我穿着高高的花盆底,跑了一会儿便自动‘宣告阵亡’,被老九大笑着背了起来,继续踏着雪地里的碎琼乱玉逶迤而行,月光犹如流动的水银,在皎洁的大地上涟波荡漾,把脸埋进老九温暖的颈窝,一句一句的教唱着‘雪中情’:“寒风啸啸,飞雪飘零,长路漫漫踏歌而行,回首望星晨,往事如烟云.尤记别离时,徒留雪中情……唯有与你同行,与你同行,才能把梦追寻。” 

突然,听见老九喃喃的低语:“葶儿,原来这世间真有一种感觉叫妙不可言。” 

 
  七十四章 沧海月明珠有泪 

进入一个自成体系的独立院落,但见院落中,一株苍劲拙朴的油松、一株风雅华贵的白皮松、一株直耸云天的雪松,还有一株分外妖娆的洒金千头柏。 

胤禟将我放了下来,指着庭院中间道:“待雪融了,咱们就在那儿合种一棵合欢树,每年九月的时候,金黄色的合欢花会像绒球一样一簇一簇的,清香袭人,咱们就在树下纳凉……” 

“好啊,”我拍手笑道:“合欢酒能解郁安神,理气开胃……咱们可以送些给宜妃娘娘、外祖母、苏嘛喇姑和惠妃娘娘,剩下的,我泡合欢蜜茶给你喝。” 

“怎么还是宜妃娘娘?该改口叫额娘了!” 

“谁叫你骂我了?”开始使坏拧人。 

“嘿,谁骂你了?” 

“瞧瞧,又是松又是柏的,你的意思分明是说,董鄂.菀葶是‘蒲柳之姿,望秋而落’,而爱新觉罗.胤禟却是‘松柏之质,经霜弥茂’……”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趁机再拧两下。 

“我突然想起来了,”胤禟亲昵的死握住了我施虐的手:“有人曾骂我是不知羞的狗,顶风臭十里的混蛋,还有什么‘天下无能第一,古今不肖无双’,对吧?还咬过我拧过我踢过我揍过我,没错吧?……” 

威胁十足的压迫感在黑眸深处跳跃膨胀,狡黠促狭的表情却又让人捉摸不清底牌,奇怪,这还是那个任我搓圆搓扁的九阿哥吗? 

刚使劲将手抽回,眼前却是一阵天旋地转……直到被放在了一张软绵绵的厚塌上,眼珠子骨碌了一圈,似乎是个极大的书房:“这是哪儿?” 

“以前是专属于我的书房兼卧室,从今儿起,便是专属于咱俩的。”他脱去外衣,蹬掉靴子,鱼跃而上,我却突然想起了一件十分重要的事:“胤禟,我还没准备好,你听我讲嘛……”一个热吻毫不客气的夺走了所有的呼吸和神智,待嘴唇再获自由的时候,我已经晕忽忽的什么也想不起来了……“愿在衣而为领,承华首之余芳,”天鹅绒般轻柔的浅吻来到颈际间游弋轻啄……“愿在裳而为带,束窈窕之纤身”,沁人心骨的嗓音温存而魅惑……“愿在发而为泽,刷玄鬓于颓肩……愿在眉而为黛,随瞻视以闲扬”,发簪被拔下,如云的秀发铺陈在枕上被轻拢慢捻着……“愿在丝而为履,附素足以周旋”,鞋袜被尽数剥去,声音噶然而止,夜的静谧令彼此的呼吸清晰可闻,纤白的裸足被紧紧的握住,突然,毫无任何预警的,他狠狠咬了一口,我痛呼出声,顿觉一股醺暖的热流在肌肤下氤氲浸淫,蒸发出无法遏制的羞赧酡红…… 

正你侬我侬,忒煞情多……院子里突然人声鼎沸,“九哥,”是老十的大嗓门:“你再不出来,咱们可要破门而入了!” 

“是啊,九弟,风水轮流转……哥哥们可要报仇了!”似乎是三阿哥胤祉的声音……连文质彬彬的老三也……对了,老三有个侧福晋好象是前年纳的。 

“九弟,你已犯了众怒,还不快快出来领罚!”连向来冷漠的七阿哥胤佑也…… 

“九哥,‘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倒是没错,不过在雪地上留下供我们追踪的足印就是百密一疏了,哈哈!”老十四幸灾乐祸的很…… 

老九痛苦的呻吟起来:“天哪,居然挑在这个节骨眼上,早知当初就……葶儿,我出去打发他们……” 

他怎么光着脚就出去了,我怕他冻着,急忙起身提上靴子,可……现在披头散发又是赤足大仙……只好拉开一道门缝,将靴子扔了出去,又火速将门合拢……顿时,外面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哄笑,只听五阿哥胤祺大声笑道:“弟妹莫急,胤禟他是自作自受,放心吧,都是自家兄弟,再怎么着,也会给他留口气的……” 

我哭笑不得,透过门缝,窥见大伙完全不理会老九的告罪讨饶,一窝蜂而上,捉手的捉手,抓脚的抓脚,将他横生生的举了出去……老九啊老九,你之前究竟……为什么连你一母同胞的五哥、最最铁杆的八哥十弟都不帮你了…… 

新婚之夜居然过的这么风起云涌的……点燃气死风灯,在书房里百无聊赖的东摸摸西摸摸……这是什么?……猛的兴奋起来,竟是康熙皇帝御笔亲批的一份奏折,关于黄河河源考察的!……先看皇帝亲批:吾儿能想到此一层,朕心甚慰,准了!特拨银八千两,着拉锡、舒兰等择日同往……再看胤禟的……嗯……见解精辟,条理清晰,有理有据,情真意切……“其三,大运河途经六省,纵贯南北,沟通黄河、海河、淮河、长江、钱塘江五大水系,举国半数之粮食、盐铁、金银、布帛、茶叶等国计民生之物资均赖其运输,实乃国家之命脉所在,然历朝历代,黄河屡屡泛滥,洪水退却留下之淤泥造成运河数次严重堵塞,元末时,江淮陷入战乱,元军与起义军对峙,因运河阻塞,粮食军资无法及时运抵,元军惨败,最终改朝换代,故,实地勘查黄河水文,建立……其四,黄河乃华夏之图腾,追本溯源、知而后治实乃攻心抚民之举,正如皇阿玛之教诲:万夫之望,需刚柔相济、恩威并施……惟有因势利导,潜移默化,才能从‘以汉制汉’到‘以汉治汉’,最终满汉一家。” 

我合上奏折,心情久久难以平复,记得史书记载:康熙四十三年,康熙帝命拉锡、舒兰探黄河河源。他们到达星宿海,发现星宿海上源还有三条河流,但并未追至源头……为什么竟只字未提及胤禟呢?为什么他们抵达了星宿海就止步了呢?其实,位于星宿海西南数百里的阿勒斯坦郭勒河(即今卡日曲)才是真正的黄河正源……我一定要跟去,督促他们,不许半途而废!要让这个具有里程碑意义的发现,提前八十年……真的可以改变历史吗?倘若可以改变,雍正四年时,胤禟就不会受尽折磨,在壮志难酬的遗憾中凄惨死去……雍正皇帝,胤禛,四哥,欢喜佛……突然心乱如麻……这时,传来了敲门声。 

胤禟回来了,赶紧收拾好心情扑过去开了门……一个风尘仆仆的人影抱着一坛子酒立于门口,清瘦的仿佛会随风化去一般……眼前一片模糊,急忙用手指揩去眼泪,但揩之还有,揩之还有……突然,他伸出一只手指,揩去我一滴泪水,放进了嘴里,喃喃道:“涩的,我还以为你的泪,会和人一样恬美。” 

那一刹那,他沉溺在内心世界中,表情闪烁过七情六欲悲欢离合…… 

脱缰的情绪终于被控制住,我看见十三斜倚在院门口,看来,是他带他来的,清了清嗓子:“四哥,您回来了……您能来参加胤禟和我的婚礼,真好。您知道吗,倘若没有您的祝福,我们会很难过,真的。” 

“你的女儿红……”一坛子白玉腴塞进了我的怀里:“这次办差,顺道去取回来的,只为‘有始有终’罢了……并不是对你们的祝福。” 

去京城之南的鲁地办差,却‘顺道’跑到了京城之北的木兰围场,这道可真“顺”啊!“四哥,你为什么送我欢喜佛,它让我很不安。” 

“因为一首弹唱的传奇,卖这尊欢喜佛给我的那个喇嘛唱的,你想听吗?” 

我茫然的点了点头。 

“我孤鹤野云的仙梦,而今都已幻入空冥,二十余年的内心骄傲,都降伏在你冰雪的聪明……一切繁华在我只是昙花过眼,众生色相到明朝又是虚无,我只见夜空中的孤星一点,永恒不灭如你漆黑的明眸,指引我去膜拜,叫我去祈求……欢乐的时光如电光火石,旋即又消弭于漠漠长空,却带不走那一瞬间留下的,爱恨交织的绝恋!” 

他伸出手刚触到我的发际,却又如触电般的缩回,他退后一步,转身离开……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我动了情,冲着他的背影哭喊:“四哥,你终会比我们幸福的,请您一定要比我们幸福!”

 
  七十五章 黄河之水天上来(上) 
   
看着瘫在塌上鼾声如雷的、终于被‘良心发现’的众兄弟们还回来的人,不禁又气又恼,索性用脚趾狠狠夹住老九的鼻子:“德行!醉得跟堆烂泥似的!” 
“胡说,你相公站着是玉树临风,躺着也是‘玉倒山颓’……”鼾声如雷的人突然回光返照,眸子还清亮的出奇,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贼笑起来:“八哥在我喝的那几坛子酒里兑了水……刚才有谁来过院子吗?”他状似不经意的问道。
“四哥和十三弟来过,将以前埋下的女儿红送给我当贺礼。”踌躇一下,还是决定实话实说。
“所以你哭过了?为什么?” 他重新栽倒在塌上瞪着天花板。
“我也不知道,当时情绪很复杂。”
“你对四哥的感觉也很复杂?”他翻了个身,背对着我,像陈述也像疑问。
“是的,有敬有惧有怜有歉疚……总之说不清楚。”
“那么对我呢?”他声音平静得出奇,只是背绷得紧紧的,拳头攥得死死的,上面青筋毕露。
“对你的感觉很纯粹,就是……喜欢……呃,爱慕。”
他倏地翻过身来审视我半响,终于腾地跳下了塌,展眉笑道:“其实,倘若我是四哥,可能会比他更过分,算了……嘶——快憋死我了。”
听着他在墙角处边哼小曲边对着夜壶淅沥哗啦的开闸放水……突然觉得随意而温馨:“哎,你和拉锡、舒兰他们,打算什么时候动身?” 
“快了,要赶在黄河凌汛之前,凌汛后有桃花汛,桃花汛后是菜花汛,还有伏汛和秋汛。这一趟探访黄河源头,除了祭祀河神,收集水文资料,还有就是沿途选址,为日后建设水文观测站打下基础。葶儿,我把沿途代表景致画下来送你可好?对了,把想要的东西开张清单给我,我好去办。”
听这语气,似乎是没打算带我去,眉头一皱计上心来:“我要的东西很简单,就想要三个吻……” 
“得令!”胤禟登时兴奋的跟个猴儿似的蹦了过来。 
“等等!我还没说完呢……”用手将其凑过来的脑袋死死抵住:“分别在三处地方。第一处,在黄河位于秦(宜川县)与晋(吉县)相交的壶口瀑布上,意为永接秦晋之好……第二处,是蒙古乌海境内的胡杨岛上,该岛乃黄河中极其罕见的滩岛,据说岛上的胡杨皆雄雌相依而生,被称为夫妻树。胡杨有‘生长千年不死、死后千年不倒、倒后千年不朽’之美誉,意为你我之情绵绵无绝期……第三处,便在黄河之源,史书记载:文成公主嫁往西藏,吐蕃王松赞干布在河源亲迎……胤禟,让我做你的文成公主好吗,咱们一起去探访真正的黄河之源!” 
他显然被说动了心,踌躇道:“可是,随行的都是男子,你……”
“学花木兰假凤真凰!”
“一路可能会风餐露宿,辛苦的很。”
“人生在世谁不辛苦,你难道想把我像猪一样圈养起来吗?相信我,我会成为你们的伙伴而不是累赘。”
“好!不过要去那么久,额娘那边得想个糊弄过去的法子才好。”
“嗯……就说你一连三天都做同一个怪梦,梦中神人说我将遭遇人生一大劫难,唯有上五台山吃斋念佛数月才化解的了……” 
“滑头!”胤禟指着我笑着叹气,但转眼间又换上了一副苦大仇深的凄惨模样:“哎,这回可真是哑巴吃了黄连,洞房花烛夜,守着活色生香的如花美眷,却偏偏要做那坐怀不乱的柳下惠。” 
“为什么呀?”我笑眯眯的明知故问。 
“倘若有了身孕你还怎么去?董鄂.菀葶,你真是个磨人的主。”胤禟气哞哞的抱着枕头倒在榻上,似乎已经病入膏肓,奄奄一息,过了会儿,又抬起头来警告道:“可别像那天那样摩挲我啊,我的定力可不怎么好。”
“吃药会损害你的身体,绝对不行。” 胤禟拒绝的直截了当,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口气有点硬,忙又柔声道:“听说做和尚的人都挺长寿,我也想长寿不是?”
“其实,也不是没有解决法子的。”早就准备好了‘法宝’。 
“胤禟,”我欲言又止,怎么向这位古人夫君解释生理知识和避孕套呢,真是别扭的很:“嗯……远古神话里,男子和女子就跟天和地的关系一样……所以,天行健,代表的是男子的创造力;而地势坤,代表的是女子的生产力……天和地是通过天地造化的云雨来交流的,天降的雨水滋润了大地,大地就孕育出了生命……所以,倘若不让雨水渗透进地表,就不会受孕了……你别那样看着我呀,难道你额娘没教过你这些粗浅的道理吗?” 
“还真的没有,”他很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脑袋:“那我可以请教一下,你额娘有没有教你要怎样才能不让雨水渗透进地表呢?” 
“打伞!” 
…… 
翌日清晨,筋疲力尽的歪在榻上迷迷糊糊的傻乐:原来我国第一个使用避孕套的男子,竟是康熙帝的皇九子,不知这算不算改变历史。记得清朝首个出访欧美的外交译员、光绪皇帝的英文老师张德彝是第一个将英国人发明的避孕套介绍给国人的,他痛斥道:外国人有恐生子女为累者,乃买一种皮套或绸套,贯于阳具之上,虽极倒凤颠鸾而一雏不卵,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惜此等人未之闻也。倡兴此法,使人绝嗣,其人也,罪不容诛矣!……其实,仔细想想,胤禟真算是这个时代的异类了,这个时代视农业为根本,视商业为末流,而他偏偏立志做一名皇商;这个时代讲究为官为政之道,八股取士之道使得广大读书人死啃四书五经、揣摩八股文章,热衷于科举功名,对自然科学毫无兴趣甚至排斥有加,而他却身体力行,欢喜得紧;这个时代保守而压抑,而他偏偏对新生事物有着骨子里的热情……也许正因为如此,我才义无返顾的爱上了他吧。 
被拉进一个温暖的怀中,又耳鬓厮磨了好一会儿,我突然清醒过来:“什么时辰了,你怎么还不去早朝?” 
“日上三竿了,还不是怕你醒来后抱怨什么‘无端嫁得金龟婿,辜负香衾事早朝’之类的……” 
“嗯……那我就抱怨‘痴汉偏骑良马走,巧妻常伴拙夫眠’好了……别呵痒痒啊……哎呀……”眼泪都出来了,这家伙真是恶毒,难怪人们都说什么痴情郎风雨无阻,薄情人如狼似虎…… 
在新婚后的第十五天,我们一行人等踏上了探访黄河源头的‘西游’之路……除去胤禟、扮做长随的我、康熙亲点的拉锡和舒兰,以及为康熙帝充当翻译工作的葡萄牙传教士穆景远以外,还有两个‘特别’的人:戴梓的长子戴京和次子戴亮,原来两年多前,胤禟未能令康熙回心转意宽恕遭不白之冤的天才戴梓,失望之余却又想法将戴梓的两个儿子接进京城,此二子皆非等闲,于今年同中武举,作为本次的护卫人员,一同西行。 
走潼关、穿龙门峡,经壶口瀑布,再到河南盂津,一路逆流而上疾行至内蒙古河口镇……中途休憩饮马,传教士穆景远靠过来抱怨了:“九阿哥,为什么要赶这么紧?慢慢来不好吗?” 
胤禟嬉皮笑脸的和他钩肩搭背道:“老穆啊,兰州到内蒙古河口镇、郑州花园口到入海口这两个河段是黄河凌汛灾害的易发河段,咱们得抢在凌汛之前,抵达前一个河段进行观测,至于景致嘛,可以回来时慢慢看……黄河平均三年两决口,百年一改道,凌汛更是年年都来,被认为是人力不可抗拒的,故有‘凌汛决口,河官无罪’,‘伏汛好抢,凌汛难防’之说……” 
我问道:“胤禟,咱们具体去哪里看凌汛?” 
“去乌海,那里凌汛灾情最突出,每年都溢堤,两年一决口……咱们从京城出发前,皇阿玛说今年要派钦差到那里直接驻守,要看看究竟是天灾还是人祸!”
“那你知道钦差会是谁吗?”
胤禟想了想道:“可能是四哥八哥中的一个吧。”
拉锡插嘴道:“九爷,奴才猜多半会是四爷,临行前奴才被万岁爷召去训话,在门口听皇上对四爷说:倘若能够制服这条动辄撒野肆虐的黄龙,便能得到当地的民望和人心……” 
四爷?心陡然一紧,这两兄弟碰面,不知会是什么光景? 
却被人轻轻拉了拉袖子,我转过头,却见穆景远一脸奇怪的盯着我猛瞧。 
   
 
  七十六章 黄河之水天上来(中) 
   
  “你刚才直呼九阿哥的名讳,可他居然一点也不生气?你真是他的长随吗?”洋传教士夸张的睁大了‘缝眼’……嗯……终于能看出瞳仁是蓝色的了,“长随不都是孔武有力、经久耐用的吗?可你却纤白明晰的尤胜女子……大伙儿都在猜你是不是九爷养的兔儿公呢?” 
  兔儿公?我差点喷血……男人,你们的名字叫‘八卦’!当即没好气道:“一样米养人,好像你们西方人常说的什么一千人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凭什么长随就非得是谁谁谁养的兔儿公了?无聊!”
   ……
  结果从那天起,我还真胆战心惊地发现:只要老九跑过来一俯首一贴耳、一眉来一眼去、一含笑一嗔视、一嘘寒一问暖,周围的人便都是默契十足地交换着了然的眼神,那表情分别在说:看吧!铁定是兔儿公无疑了……真是气煞我也!
  更为可气的是,穆景远从我口里听到‘哈姆雷特’后,便铁定认定我是可造之才,天天缠着我要跟我传达上帝的福音……骚扰得别人不胜其烦可他偏偏还乐此不疲……后来他一提亚当夏娃我就说伏羲女娲;他扯耶和华和摩西,我就摆释加牟尼和观音;他吹《圣经》我讲《论语》,反正当面锣对面鼓的杠上了…… 
  就这样一路来到了乌海境内,穆景远突然抗议了:“噢——葶兄弟你也太不专一了,我只信仰基督和上帝,而你却信佛信道又信儒,这怎么可以?” 
  一得空就蹭到旁边来看洋神甫和‘兔儿公’吵嘴的九阿哥忙插嘴道:“这怎么不可以?葶不是不专一而是兼收并蓄、厚德载物……比如说华夏最具典型代表意义的图腾——‘龙’吧,便是由不同的图腾糅合而成的综合体,它能潜能游、能飞能走、能隐能显、能伸能缩……升则飞腾于九天吞虹吐雾、行云布雨;潜则隐匿于深渊韬光养晦、自得其乐……‘龙’有‘九似’:蟒身、鹿角、鲤鳞、蛟吻、牛耳、鲸须、蜃腹、虎目和鹰爪,象征着天下九州的整合统一,龙分割开来是九种凡兽,合起来便是兆端祸福、主江海、定山川的神瑞,故九州又有神州之称……老穆啊,不光是佛儒道,满族的萨满教、回族的伊斯兰教等等,在神州都有包容它们的一席之地……” 
  就在穆景远被老九侃得一愣一愣之时,在钱探路的戴京戴亮飞驰而返:“九阿哥,今年凌汛比往年提早了几日,前面弯道处已经卡冰结坝、阻挡水流,从而抬高水位,造成漫堤甚至决口的灾害。”老九神色凝重,耐着性子向穆景远解释‘凌汛’成因……
  “历年又是怎样应对的呢?” 
  “因为有‘凌汛决口,河官无罪’的条例,所以河官往往是不作为或简单的加固堤坝和祭祀河神,到时就看是越来越疯狂的水压是先冲毁堤坝还是先突破冰坝……” 
 我不禁纳闷了,记得在现代,黄河凌汛,出现卡冰结坝的威胁时,都会出动飞机、大炮等炸毁冰坝的呀,难道在这个时代还没有这样做过?踌躇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开口问问:“胤禟,为什么不出动红衣大炮或者子母炮将冰坝炸毁呢?”
胤禟愣了愣,回过神来竟一把抓住我胳膊嚷道:“什么?再说一遍!” 
  我吓了一跳,见众人也都是一副闻所未闻、不可思议的模样,便涨红了脸嗫嚅道:“我的意思是说,这个集结而成的冰坝扼住了黄河行进的咽喉,是症结所在,炸毁它比加固堤防有效,正所谓扬汤止沸弗若釜底抽薪。”
  “对啊,为什么以前就没有人想着去做呢?”老九陷入了沉思:“嗯,绿营是不可能配备炮营的,最近的旗营……对了,这里地理位置特别,处于宁蒙交界又直接面对向来不安分的漠西蒙古,旗营的确配置有炮营,也许真能成也说不定,可惜我没有这个权力,不过钦差有便宜行事之权……走,咱们去瞧瞧钦差究竟是谁!”      沿途行来,只见巡视加固提防的人群正干得出奇地卖力,有差役,有富人的家丁、绿营的官兵,还有一些自愿上堤的年轻人,随着水位的明显上涨,跑来焚香献礼、祭祀河神的人也是一拨又一拨。什么?钦差是皇四子,此时他正在最危险的一段堤坝上大摆酒席?所有的文官武官河道富豪等一应俱全,战战兢兢地在那里作陪,钦差大人不叫散席,谁也不敢走,所以向来“财来伸手,祸来开溜”的官差衙役们和唯主子马首是瞻的家丁们全在顶头上司和主子“以身作则”的严厉监督下,乖乖地待在坝上卖力呢……
  此时正值乍暖还寒的初春,堤坝上依然寒意袭人,不过比起铁青着脸训话的某人来,这点寒意还只是小巫而已……钦差大人炯炯生辉的精眸正迸发出凌厉的寒光,眉毛锐利得跟刀子一样,薄唇噙着轻蔑的冷笑:“怎么,舍不得?阿尔泰,就你家族霸占的那块地方的房屋人口牲畜相对最少,所谓断指而存腕,害中之取小,利中之取大,你肠肥肚满、富得流油的,损失点也不会伤了元气……就这样定了,只要水位上升到最后的警戒线,就炸开你那一段堤坝泄洪!你、你,还有你,去……
  “四哥好魄力啊!”老九笑容满面的稳步向前,老四一看是他,神情缓和了不少,热情的迎上前来,我把斗笠按的低低的,隐在外围……两位‘尊贵’的皇子开始旁若无人的咬起了耳朵,一副毫无芥蒂的‘哥俩好’模样……但见老九使出浑身解数的说服老四,老四浓眉微颦,犹豫了一会儿,拧过头来叫了一嗓子:“隆科多!” 
  只见一位三十出头的骁骑协领装扮的军官迅速出席上前打了个千儿“奴才隆科多向四阿哥九阿哥请安!两位爷吉祥!”
  原来驻守此处的旗营最高长官是隆科多?等等,难道是那个隆科多?……只见此人身材还算魁梧,容貌普通的就像一把家常的饭勺,唯有那两道斜入飞鬓的剑眉勉强增添了一份英气。四哥对他说起炮营调炮的事……
  隆科多面露难色道:“不是奴才驳您面子,实在是一来动用炮营要向提督和统领申请报备,这一来一去至少两天时间……而且就算奴才此番豁出去坏了规矩,可这红衣大炮每门都重两千八百多斤,从炮营运抵卡冰结坝处,也至少需要一天工夫,按这水位上涨的速度,恐怕也来不及……而且红衣大炮的精度也委实令人担心,万一没轰垮那冰坝,倒将堤坝给毁了可如何是好?……请爷三思。” 
次席上河官装扮的一大腹便便的中年文官也出席劝阻道:“用火炮轰毁冰坝,闻所未闻,前人也从未尝试过……凌汛本是人力不可抗拒的天灾,两位爷率属下们尽力即可,又何必冒天下之大不韪?”
  没人理他,老九上下打量着隆科多,‘温和’的狞笑道:“隆科多,我问你,为何对子母炮只字不提,欺负四哥和我没带过兵吗?……子母炮每门重95斤,口径9分6厘,全长五尺六寸,通髹以漆,还专门备有驮在马背上的炮鞍,利于行军涉险,有准星和照门,精度极好……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最近一批装配到贵营的三十门子母炮是康熙三十九年由佛保、硕思泰监造完成的……爷说的可有半句错?不错,你是大阿哥胤禔旗下的人,难免不拿正眼瞧咱们几个其他的阿哥,不过爷就奇怪了,四贝勒是钦差,有便宜行事的权利,代表的是皇上的威仪,你这样推三阻四的,莫非根本不将皇权放在眼里?” 
  大阿哥胤禔旗下的人?我愣了愣……对了,隆科多投靠的第一位主子是大阿哥胤禔,康熙四十八年大阿哥垮台,隆科多被牵连,被削去一切职务,赋闲在家数年……至于后来怎么又重获康熙赏识提拔,又怎么和四阿哥勾搭上了,就是历史上的谜题了…… 
  只见隆科多冒出了冷汗,扑通跪在了地上:“奴才不敢!” 
  老四发挥出了‘冷面修罗’特有的杀伤力:“隆科多,你是孝懿皇后的亲弟弟,按理说我应该尊称你一声舅舅……”他顿了顿,从牙缝里一字一顿地蹦出两个字:“舅舅!”这声音仿佛来自地狱般没有半点温度和热气…… 
  隆科多被吓的一激灵,颤声道:“奴才这就去办,三个时辰……不,两个半时辰内,定让子母炮准备就绪!” 
  我似乎看见老九和老四交换了一个稍瞬即逝的得意的眼神……不知,这是不是我的错觉…… 
   
 
  七十七章 黄河之水天上来(下) 
   
  河水持续上涨,双方激烈对峙,时间飞快流逝…… 
  隆科多的三十门子母炮被害怕惊扰河神的人们死命阻截在了堤坝上,进退两难。人们的意思很明确:向黄河开炮,就是对河神的大不敬,必遭报复!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九阿哥试图对恐慌的人们进行科普教育,可根深蒂固的意识形态又岂能在朝夕之间醍醐贯顶呢?神权盖过了皇权,大家不买帐……乌海地处宁蒙交界,故反对的人群中蒙回汉都有,倘若动用旗营驱逐镇压,只怕引出民族纠纷来不好收场……老四的目光愈来愈冷,脸色愈来愈黑……老天,倘若他铁腕,将是两败俱伤,得不偿失?倘若他放弃,岂不又功败垂成,半途而废?     肾上腺素疯狂地分泌,其结果是一样:一条鸡鸣狗盗、旁门左道的邪恶计策跃出脑海挥之不去……此次探访河源,有一项重要任务便是在黄河的源头祭祀河神,因此准备了专门的道具和服装,何不让这出戏码变质上映呢?……可是这样一来又将和老四打照面……可正如他说的:断指而存腕,害中之取小,利中之取大……哎,大不了日后胳膊折在袖子里,打落的牙齿和血吞,先解决眼前的,再考虑眼前以后的!
  ……
  记得出发前,老九准备林林总总的祭祀用品时,我瞅着眼热,所以,本着对道家“天人合一”思想的尊崇,也特地给自个儿准备了一袭雪白的道袍,好到时跟着一起过过瘾,跳跳大神乐呵乐呵。换上道袍,手持佛尘,正所谓“人要衣装,佛要金装”,还真有点仙风道骨的味道……本来穆景远打死不愿和我们‘同流合污’,可一见我换好道袍从马车里出来,登时夸张的惊呼着:“Oh,my god!瑰姿艳逸,清丽出尘的兔儿公!”然后就屁颠屁颠的抱起了香炉,撵都撵不走…… 
  一行人逶迤而去,沸腾的人群登时安静下来,没办法,我们的出场效果确实不同凡响!素衣胜雪的道士手持飘逸的佛尘,金发碧眼的传教士怀抱袅袅的香炉,身着萨满祭祀服的两壮汉(拉锡、舒兰)捧着两大篮子祭品(旅途里随时补充的零嘴儿),还有两名身着汉服的青年(戴金、戴亮)分别举着帛幡(祭祀道具)和卦盘(在旅途中用来消磨时间、取乐的占卜玩具)……
行至近前,向着钦差大人和九阿哥略一施礼,傲然道:“贫道乃青城山玉京子,和诸友云游至此,闻听官府为凌汛之事欲炮轰黄河,须知黄河神圣不容侵犯,除非河神同意,否则就是钦差大臣,也不能亵渎这条伟大的河流!”     老四和老九同时木在那儿没有任何反应,都火辣辣地盯着我若有所思,真是的,一点默契都没有!……下面的人群俨然听出这位人模狗样的道长和咱们是一国的,于是纷纷响应“对,除非河神同意……”,“河神不答应,钦差也白搭!”
  总算有人回光返照了,老九开始配合着唱起双簧,他轻蔑的噙上嘲讽的冷笑,用手肘轻撞了一下旁边的老四:“四哥,人心不古啊,如今歪门邪道也敢跑出来贻笑大方?也好,今儿爷倒要看看,这魔高几尺,这道又高几丈?” 
  摆好香案,想象着当年诸葛亮大摆祭坛借东风的模样开始正经八百的焚香告天:“天一生水,高瞻远瞩方能生生不息;地六成之,厚德载物成就源远流长……盘中理数罗天机,定轨有踪东源启,祸福皆有定数,吉凶缘自天心……河神显灵!河神显灵!”……取出三枚铜钱,毕恭毕敬的高举过头顶,一个潇洒的抛物线,三枚铜钱落进了卦盘,尤在滴溜溜的滚动旋转…… 
  与此同时,一篮子祭品被扔进冰河之中,转瞬间冒出了汩汩的热气,最后竟在冰河中熊熊燃烧,良久方熄……人群沸腾起来,河神显灵了!真是河神显灵了!!齐刷刷、黑压压的跪倒了一大片……
  唉,就是一个小把戏而已,瞧把这些人激动的,可见古代的科普教育做得何其失败!……赶紧借这当口达成目的,我大惊失色地捧着心窝,盯着卦盘硬是挤出了两滴鳄鱼眼泪,于是人们也跟着紧张起来:“道长,河神怎么说?”
  我颤声道:“此乃坤下兑上的‘萃卦’……上卦为兑,兑为泽;下卦为坤,坤为地……河神告诉我们,倘若没有外力作为变数,将有洪水淹没大地,泽国遍野之象!”
  人群焦躁不安起来:道长,你赶快问问河神,当如何解救!
    于是,又是装模作样地念叨一番,抛下铜钱卜卦,一个眼神,第二篮祭品被扔进冰河中,汩汩的热气又冒出,又一朵绚烂的火花在冰河中璀璨绽放,人们再次深信不疑地向“显灵”的河神黑压压地跪倒……“道长,河神怎么说?”
  “这次是震下巽上的‘益卦’!上卦为巽,巽为风;下卦为震,震为雷……‘益卦’有利涉大川,日进无疆之意,是大吉!……河神告诉我们,只有用雷霆的威力作为变数,变则通,通才能天生地长,利有攸归!”
  只能点到为止,倘若说得太透,反而会让大家心生疑窦……人群中有人大声起哄道:“火炮齐发不正是雷霆的威力吗?求钦差大人启动炮营,疏通河道吧,救救咱们老百姓吧!” ……我顺声望去,那身真布衣煽动群众之人不正是老四的亲信戴铎吗?这一嗓子来的真是恰到好处……果然,拦截炮营的人们纷纷散去……一场冲突消弭于无形…… 
  隆科多的三十门子母炮前往卡冰结坝处已有半个时辰,此时已经晚霞满天、夜幕即将拉开,由于之前耽搁了太多时间,河水已经漫过了第一道警戒线,逼近了第二道,继续这样涨下去,恐怕不出一个半时辰便将溢堤,某些不够牢固的堤段出现了轻微的渗水,哪儿浸人们就心急火燎的往哪儿补,情况越来越危急……堤坝上除去一些胆大的,其余的群众都往高处转移,只可怜了那群官老爷们,四贝勒和九贝勒都纹丝不动,稳如泰山,自己虽然抖若筛糠,也没那胆子临阵脱逃……轰隆隆……群炮齐发声从远处传来,一轮,两轮,三轮……几乎凝滞的水面出现了缓慢的流逝,河水似乎停止了涨幅,徘徊流连在第二道警戒线……当听到第二十轮炮响时,河面终于回到了第一道警戒线……成功了!        
  响彻云霄的欢腾弥漫天间,文官和武官激动的拥抱在一起,小命拣回来了!旗营和绿营拥抱成了一团、汉人和满人抱在了一起、蒙人和回人抱在了一起……戴京戴亮抱成一团、拉锡舒兰抱成一团……场面太感染人了,嗬!老四和老九!他们!他们居然抱在了一起!!我震撼了,目光再也无法移动分毫,瞬间可以成为永恒吗?可以吗?……突然,两人又倏的分开,各自不露声色的撤离了一步,似乎刚才的一切只是梦幻泡影……突然好想哭,却见穆景远正激动万分的向我张开了热情的双臂,吓的我赶紧将香炉塞进他怀里:“你还是抱香炉好了!” 
  …… 
  乌海驿馆,我目不转睛的盯着眼前那碗微温的枸杞茶,正襟危坐,屏神静气。 
  “居然想到让祭品在冰河里燃烧的法子,葶儿,你简直就是天才!……究竟是怎么做到的?”胤禟的眼睛晶亮得仿佛整个天空的月亮和星星都跑了进去,赞许和骄傲昭然若揭……我本来还担心他会不会怪我事先没打招呼就跑出去招摇撞骗,还让老四逮着了小尾巴……如今看来,倒是自己杞人忧天了! 
  “你猜!”我眨眨眼,什么天才,不过就多进化了几百年而已。
  “我猜出了一半,那两个大篮子本来就分为上下两层,上层装零嘴下层则是纱布包着,用来做干燥剂的生石灰,生石灰遇水会放出大量的热,产生剧烈的高温……可是,燃烧的温度超过了我的预期。还有,你怎么能让那三枚铜钱按照咱们希望的卦象,落得恰到好处呢?”
  “因为我担心只是小小的沸腾一下不足以震撼住大家,所以在篮子里又藏了几大团浸满燃油的棉絮,因为篮子会被冰凌簇拥着半浮在河面上,下面的生石灰遇水放热,点燃了上面藏着的燃油……至于卦象嘛,其实我也一窍不通,反正不管那三枚铜钱落在什么地方,都按照自个儿希望的吹个天花乱坠罢了……就像大伙儿不懂俄语,你乱说一气就并宣称这就是俄语,也没人揭得穿……胤禟,其实我挺内疚的,众目睽睽下骗人,好像不大好……还有四哥,他一定认出我了,万一四哥回京说溜了嘴,我该怎么向皇阿玛和额娘解释呢。”
  “傻瓜,什么不大好,我看就挺好,那些郎中不是常说‘急则治其标,缓则治其本’吗?正所谓邪人用正法,正法亦邪;而正人用邪法,邪法亦正……至于四哥,咱们不用管他,他虽然浑身都是臭毛病,但最不喜欢打小报告之类的了……葶儿,我……”突然被他狠狠一把捞进怀里,一个火热到让人脚趾头都蜷曲起来的吻透着舒心蚀骨的温存……这人的身体怎么就像一张量身打造的软椅呢?你软的地方他硬,你窄的地方他宽,你短的地方他长,索性佣懒困倦地蜷进这张暖和的人体软椅里,惬意的咪上眼,先打会儿盹好了……只是……“胤禟,你不要这么不安分嘛,人家想睡会儿。”“嘿嘿,刚好嘛,人家也想睡会儿!”
 
 
  七十八章 贪求思慕总因痴 
   
  这一夜睡的极浅,老四和老九喜极而拥的画面不断的在脑海里定格重播,司掌喜悦的那根神经情不自禁的、谨慎的‘欢喜’着,也许,这两人一辈子也做不到‘兄弟同心,其利断金’,但这片刻忘情的拥抱,或许就是将来‘历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的引子呢?‘无情最是帝王家’又如何?血终归浓于水,这才是正道!……整整一晚,在浅眠与浅眠的空档,在枕边人均匀的呼吸和偶尔喃喃的嘟哝声中,一次又一次无声的微笑…… 
  天渐渐地翻出了鱼肚白,忽然很想去看长河日出,生命应该浪费在美好的事物里不是?可胤禟一副眯眯的死样子,简直沦落成了没肝没肺,能吃能睡的某种圈养生物。
  “起来嘛,去看日出好不好?”
  胤禟奋力挣扎了十几秒钟,终于无限吃力地半睁开了一只惺忪的困眼:“就再眯一小会儿,嗯……看晚霞好不好?”,半睁开的一只眼终究没抵制住睡魔的召唤,眨巴几下又宣告阵亡。
  我高高的扬起了巴掌,却没舍得落下去……一路行来,这家伙始终是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就像一只疾速奔跑的猎豹,全力以赴。如今这凡胎肉骨的主,也该把透支的体力债给还上罗……“好好睡吧,做个好梦。”柔音钻进了耳朵里,刺激着他的鼻子抗议的皱了皱……你的那一份,我帮你一块看,我轻轻的带上了门。         坐在软嫩的新草中嗅着清晨鲜爽的味道,长河里冰凌碰撞着、簇拥着、摩擦着,声音很美,融化的冰河在会将人宠溺坏的初春阳光中绽放出淡淡光华,煊得人意醉神迷……记得有位哲人说过:世界是在混沌中孕育,在打破后诞生,在平衡中创造。“为什么不把我创造成一只天鹅?”我舒展开双臂,却不期然地碰到一个硬邦邦的东西……扭头一看,嗬!一双长腿凭空出现……惊魂未定中,腿的主人却坐了下来:“为什么是天鹅?”
  喉头猛的被一口冷空气呛住……咳咳,脸涨的通红,这人,简直具有007的潜质……陡峭如刀的鼻梁,刚毅清朗的轮廓,只是脸颊瘦得微凹下去,多了几分冷飒萧索的气息,纵然浸淫在柔和的淡金色光圈里,那份天生颐指气使的凛冽气势犹在……哆嗦了一下,我低低的唤了声四哥,“糟糕,我还在煮茶呢。”找了个借口跳起来开溜,却被不速之客嗤之以鼻:“扯谎!坐下!回答问题!”
  真是的!猫在老鼠面前是老虎,在老虎面前是老鼠。我硬着头皮坐下来:“因为天鹅可以飞得很高,游得很远,还可以在地面行走……自由自在的。”
  “把手伸过来!”他一丝不苟的发号施令。 
  啊?我愣了愣,可老四的模样很严肃,难道要给我算命不成?嗯……历史上的雍正皇帝好象是有给人算命的不良嗜好……男左女右,将右手递了过去,他一本正经的接过,轻握住细细把玩起来。 
  这算怎么回事?我奇道:“四哥,你不是要给我算命吗?” 
  老四的嘴角微微向上翘起:“手如柔荑,肤如凝脂,十片指甲犹如淡粉的花瓣,带着灵动的透明感,很美。” 
 他这是在明目张胆地吃豆腐吗?好像是……根本就是!我愤怒地将手抽回,挥舞着双拳吼道:“你在做什么?我要回去告诉皇阿玛,你身为兄长,却变着方的调戏自己的弟媳!让你连贝勒都没的做!”
  “好啊,那你得先想想要怎样向皇阿玛解释,他本该身处五台山吃斋念佛化解灾难的乖儿媳,为什么会出现在乌海装神弄鬼、招摇撞骗。到时候我做不成四贝勒,你也做不成九福晋,丢掉一个虚名,换你一个实实在在的自由身,我倒是求之不得,甘之如饴得很。”老四的双手好整以暇地交叉于脑后,眼帘闭合,如刚刚饱餐一顿的狮子,惬意地躺倒在阳光下尽情伸展。
  气短了一截,生生将腹中汹涌澎湃的暴力思潮按捺下去,酝酿了好一会儿腹稿:“两个人,有时候会因为某些契机在瞬间靠近,甚至会因此衍生出误导人的错觉……四哥,咱俩碰到一块几乎就没好事儿,而且几乎每一次都惊心动魄,木兰围场的狼群袭击、扬州的水患灾民,易县的瘟疫爆发、裕亲王的爱犬事件,还有这次的凌汛危机,所以,在我们的记忆里都认定对方是特别的,可实质上,你和我就像白糖和食盐,虽然看着像一类,但本质却属于两个完全不同的家族……你觉着我好,其实那只是错觉而已……” 
  “你错了,我从来没觉着你好,贤良淑德挨不上边,端庄含蓄更靠不着谱,可你却像只蚂蝗一样猝不及防地钻进我心窝里吸血折腾,甩不掉打不死忘不了!”
“四哥,你与四嫂有结发之恩,与胤禟有手足之义,与我有患难之谊,难道,这些都不值得你去珍惜吗?你的道德感到哪里去了?”
  “珍惜?我连自己都不会珍惜了,何况别人?道德?不过是卫道士糊弄世人的玩意,是懦夫麻痹自己的道具,是愚弄凡夫俗子的法宝!对那拉氏,我给了她弘晖和尊重,其他的我再也给不起;而老九,为什么非得让兄让弟,为什么就不能弟让兄?至于你,文觉和尚曾告诉我:佛祖有时会将我们身边最喜爱的东西拿走,以提醒我们得到的太多。但我认为,人得学会自个儿成全自个儿,你说呢?”
  他坐起来兀睨我,犹如一只嗜血的秃鹰,正彻骨冰寒的凌空扫视着地上的猎物,要找个最好的角度给予迎头痛击!一阵阵扎人的烦恼和羞怒刺戳着灵与肉,我觉得自己一刻也呆不下去了,双手着地欲撑起身体,只觉似乎按着了一个异物,下意识的低头一瞧,几近崩溃,一只跟手掌差不多长的黄褐色的蝎子被我的手刚好按住了上半身,它那根露在外面的长着钩状毒刺的蝎尾,本能地摆出攻击姿势,说时迟那时快,向我的手臂狠狠地戳来……我惨叫一声闭上眼睛,疼痛却没有如期而至,一只滚烫的手快如疾电般的覆盖在我手上,罪恶的蓄满毒腺的针刺深深地扎进了他的手臂,我的手被他一把抓起,一记重拳接着狠狠砸下,自卫过当的蝎子顿时成了一瘫稀巴烂的蝎泥! 
  蝎毒,内含毒性蛋白,主要有神经毒素、溶血毒素、出血毒素及使心脏和血管收缩的毒素等……被蝎子蛰伤处常发生大片红肿、剧痛,轻者几天后症状消失,重者可出现寒战、发热、恶心呕吐、肌肉强直、流涎、头痛、头晕、昏睡、盗汗、呼吸增快等,甚至抽搐及内脏出血、水肿等病变,而幼儿可因呼吸、循环衰竭而死亡……上辈子学到的知识如走马灯般一一滑过脑海……应立即在伤部上方(近心端)约2~3厘米处用手帕、布带或绳子绑紧,同时拔出毒钩,并用挤压和吸吮使含有毒素的血液由伤口尽量排出,然后再敷上用米醋调匀的白矾与半夏粉末……这次出发前,为了以防万一,我特意准备了针对蝎子、蜈蚣、毒蛇和黄蜂等蛰伤的不同的急救药粉……赶快简单处理,然后扶他回去上药! 
  我从怀中取出手绢欲绑他的腕子……他却一点也不配合:“答应我一件事,否则就别管我!”
  拜托!现在是闹脾气的当口吗?“求你别闹了!快把手给我。”我左扑右抢地去捉他躲藏的手……反正蝎子螫伤一般又不会死人,除非那人处于体质极度虚弱的亚健康状态……可是……他一副吃了秤砣铁了心的模样,我快哭出来了。兵不厌诈,虚虚实实:“你快把手伸过来,好吧,我可以答应一个合情合理的要求,不过要等你的伤好了才可以说。”等你伤好了,我早溜了。
  “你发誓,倘若违背誓言,必将与老九生离死别!”
  “休想!”一下子泪流满面:“你真的太任性、太过分、太顽固了!”起身拔腿就走,那腿却重如千斤……转过头,只见他如塑像般对着黄河动也不动,我猛的扑将上去,从后面将毫无防备的老四狠狠压倒在地,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握住了他的手腕拔出毒刺:“你是病人,你必须听我的!否则待会儿有你难受的。” 
  “该死!从来没人敢这样对我!”他吐了一口吃进嘴里的泥,奋力挣扎着要将骑在他身上的我甩下来……我使出了吃奶的劲儿反压制,一边试图将毒血从他手背吮吸出来……         “葶儿,你在做什么?”一声暴喝从远处传来,我扭过头,看到胤禟疾跑过来的身影!
 
 
  七十九章 凭谁销我万古愁? 

人生往往由无数的选择和意外构建而成,所以,总会出现太多的没想到。 

我没有想到,老九听到老四被蝎子蛰伤后,第一个反应是狠狠一掌砍在了老四的后颈处,然后将昏过去的老四背回了驿馆,他说:这是对付不配合治疗的家伙的最便捷方法,而且,他老早就想揍他了,就是没逮到这么好的机会。 

我没有想到,老四昨晚一夜没睡,一来担心再次出现险情而彻夜巡视,二来监督着河道与差匠巩固那几处轻微浸水的堤段……今早和亲随们一道回馆舍时,刚好看到了外出的我的背影…… 

我没有想到,老四亲信中的亲信,文觉和尚会来找我屈膝谈心,文觉说,四爷骨子里是异常执拗和倨傲的,以前,因为过于‘执拗倨傲’而没少受到皇上的严厉申斥,所以才潜心钻研佛法以修身养性,施主可知,佛门有一门工夫叫‘金刚罩’,练成后可拥有刀枪不入的金刚不坏之身,只是‘金刚罩’始终存在一个“罩门”,也就是‘金刚罩’中唯一的漏洞,如果“罩门”遭到攻击,‘金刚罩’便会崩溃破功甚至走火入魔……您还不明白吗?现在施主您便是四爷的罩门,四爷一旦执拗起来,他一不放过自己,二不放过别人,这对他对你都没有好处…… 

文觉说蝎毒不算什么,四爷铁定扛的住,因为这人即使骨髓血肉都剔光了,一身架子无论如何也不肯垮的,倒是施主你比蝎子还毒,所以请趁他未清醒前快快离开吧。擦肩而过或许可以相安无事,正面相撞却一定是两败俱伤,四爷只要不见到你,便一定会冷却下来,继而领会到‘无我无人观自在,非空非色见如来’的佛家真谛,毕竟,对他而言,生命里有比女人重要的多的东西。 

我没有想到,文觉和尚和我在庭院里谈心的一个时辰里,老九见老四在半昏迷中痛得大汗淋漓,即使冰敷也无济于事,便自作主张的给老四灌了几口当时常备的、用来麻痹止痛的曼陀罗酒,而曼陀罗同时具有镇痛和致幻两大作用。其直接后果是,产生幻视和幻听的老四在半昏迷中握住老九的手喃喃道:“葶儿……离开胤禟……欢喜佛……情在不能醒……” 

我没有想到,胤禟因此想起了欢喜佛那一档子旧事,怒不可遏的铁青着脸,张罗着要马上离开乌海……而我又恼他随便给老四服用麻醉药物,因为蝎毒主要是神经毒素,再用麻醉药物不知会不会产生什么不可预料的副作用,坚持再留两日确认无事后再离开……我将他拉进房间里低声道:这回如果不是四哥帮我挡着,如今受蝎毒之苦的人便是我了……他差点跳起八丈高:嘿,还真是情非泛泛,分外关心的很啊,平时我头疼脑热的时候,怎么就不见你鞍前马后、知冷知热的伺候啊,老四就是只打不死的蟑螂,有什么可担心的?走,马上走,今后老死不相往来……胤禟,小肚鸡肠有什么好?你稍微讲点道理行不行?……不行,董鄂,就算你是只无缝的鸡蛋,我还怕贼惦记呢……于是,我们就对掐上了,爆发了婚后的第一场战争,其结果是:在床头面红耳赤、不可开交的两人,在床尾却水乳交融,抵死缠绵起来,而糟糕的是,这一次,我们谁都忘了要“打伞”……恩爱后的小夫妻经过了开诚布公的批评和自我批评,终于达成谅解备忘录,重新建立起亲密无间的全方位纵深型战略伙伴关系,在确认到老四的状况有所好转之后,在其清醒过来以前,离开了乌海。 

我没有想到,竟然……一个多月后,一行人抵达了‘千泉星布、沮洳洄湫’的星宿海。黄河之水天上来,此话是有科学依据的,因为黄河的发源地,海拔接近五千米,气压低、含氧量少、空气干燥,刚开始几乎每个人都产生了不同程度的高原反应,白天头痛气短、胸闷厌食,而夜里则翻来覆去的烙煎饼……于是,每到休整时间,我便取出“红景天”切片煮茶给大伙饮用,因为红景天中所含的红景天甙和甙元酪醇具有抗疲劳、抗缺氧、抗微波幅射、抗毒以及对神经系统和新陈代谢的双向调节作用,是一味极好的‘环境适应’药材,果然,不出两天,高原反应便得到了有效的缓减和遏止……对星宿海的考察也开始如火如荼起来,只是我的情绪空前的低落,犹豫着要不要将那个消息告诉胤禟……还是再撑撑好了,毕竟这数千里的辛苦跋涉容易吗,只差最后一步了,绝不能在这个节骨儿上令此次考察功亏一篑! 

……只是,高原反应又加重了那个的反应,只觉浑身乏力、昏昏噩噩难受的很,现在是非常时期,对用药要格外谨慎,只好一直忍着不去喝那红景天茶。 

黄昏时分,去四周记录测量的人们回营地了,远远的,便听到他们热烈的交谈声:“历史上黄河几乎是周期性地泛滥,输沙量的高峰与低谷也存在着周期性,说不定此次收集的数据,也是今后破解黄河周期性泛滥的重要一环!” 

……老九钻进了帐篷,神秘兮兮的背着手:“葶儿,以前关在宗人府的时候,有一次读着《西宁府新志》里说:星宿海形如葫芦,腹东口西,南北汇水汪洋,西北乱泉星列,合为一体,状如石榴迸子……亿万千百明泉掩映,又似大珠小珠落玉盘……当时我就想,什么时候咱们可以身临其境呢?可惜你今天没跟我一块儿,不过我带了这个回来。”……紫色的高山紫苑、黄色的垂头菊、粉色的马先蒿,被扎成了一大捧,煞是好看,我接了过来,挤出一丝笑容…… 

夜里,吃过烧烤的无鳞湟鱼、牦牛肉干和红烧斑头雁后,老九和穆景远兴致勃勃的跟当地找的向导学起了煮酥油茶,他装了满满一壶便牵起我散步到了营地外围……璀璨的群星是夜空的精髓,而星宿海,便是群星灵魂的蛰伏之地,身在其中,只觉头顶一片星空,脚踩又一片星空,明灭澄净、浩瀚杳然,仿佛淹没在了星的海洋,美的令人窒息…… 

我虚脱的倚在了他的肩上,……“究竟怎么了?出了扎陵湖与鄂陵湖后,你老是打不起精神,是不是病了?”老九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糟糕,好象有些烧,我明儿先送你回……” 

“我渴了。”我转移话题。 

老九忙献宝似的拧开了壶盖:“亲手煮的,尝尝看。” 

我泯了一口竟干呕起来,看着胤禟一副自尊心受损的模样,忙安慰道:“不是酥油茶的问题,是……”眼前一黑,竟昏了过去……等完全清醒的时候,已经身处在一家舒适温暖的客栈里。 

我没有想到,胤禟以为我发了急症,心急火燎的留下了拉锡舒兰和穆景远继续勘察河源,而其他人都跟随当地向导火速折返……拉锡舒兰他们发现在星宿海上源还有三条河流,但并未追至源头,因为穆景远不小心陷进了水泡子里,虽然人被拉了上来,但他背的测量仪器和药材食品全部赔了进去…… 

一种强烈的负罪感涌上心头,我缠着跟来的目的之一便是督促他们不许半途而废,一定要找到真正的黄河正源——位于星宿海西南数百里的阿勒斯坦郭勒河(即今卡日曲)……可最终导致他们半途而废的罪魁祸首竟然就是我自己! 

我妄图改变历史,可历史却狠狠的抽了我一记响亮的耳光!可能没有我这个扫帚星,他们是可以的……可能没有我这个祸害,老四和老九也……我从来没有像此时这样沮丧过,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讨厌自己! 

我抽出枕头狠狠的揍老九:“都怪你!不打伞就下雨,都怪你!” 

老九被揍的眉开眼笑:“好好好……都是我的错,小心别动了胎气……给我给我,我自个儿打自个儿行不?” 

我流泪道:“你根本不知道自个儿错在了哪里!”你不该娶我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扫帚星。 

“好吧,我不得不承认,自己应该负一半的责任,”他得意洋洋的反戈一击:“可是葶儿,要是土地不肥沃,雨水再滋润也是长不出庄稼的。”

 
  第八十章 白草红叶黄金缘 

这场‘意外’产生了不可避免的蝴蝶效应,早先拟定的沿黄河东至入海口,再折回头来从山东东平入京杭大运河,走水路经德州、沧州、通州返京的完美计划,却为了我这个‘特殊人种’改行旱路,走宁夏过三秦,一路徐徐缓行,当抵达山西代县境内时,时令已经从春走到了夏…… 

离京一步比一步近,心情也一日比一日沉……前两日,老九让拉锡舒兰先行快马返京,并带去了他的谢罪折子和报喜折子,而我也不得不顺便写了悔过书外加家书给宜妃和觉罗老太君,唉,现世报,当初撒了个弥天大谎,害得如今无法自圆其说……哦,你在五台山吃斋念佛避灾星,你相公在考察黄河,小两口分隔两地,这身孕是无源之水、从天而降的吗?……没办法,只好主动坦白,老实交代并深刻悔过…… 

昨日便住进了这个名为‘荸荠’的道观,因为天空淅淅沥沥的洒起了雨豆子,行程便滞了下来,道观旁边是城隍庙,引起了穆景远的由衷赞叹:“太不可思议了,道家的观居然和佛家的庙比邻而建,相安无事……”,遭到所有人的白眼:拜托!城隍是道教的自然神,负责的是‘旱时降雨,涝时放睛,保谷丰民足’……于是自尊心受到严重摧残的穆景远便拽着九阿哥他们去城隍庙瞻仰……只是,这去的也太久了些……我拨了拨炭火,水快开了,准备烹茶…… 

总算一人拎一大篮子回来了,穆景远一进来便兴致勃勃的开口道:“九福晋,我来出上联,你来对下联,倘若对不出来,九阿哥硬逼着我们冒雨跟去集市买的这篮子石榴和大白梨可就归我们了!……嗯哼……泪酸血咸,悔不该手辣口甜,只道世间无苦海!”登时,众人都笑吟吟的盯着我看…… 

“金黄银白,但见了眼红心黑,哪知头上有青天……穆景远,这该不会是城隍庙里的楹联吧?” 

戴京笑道:“真神了,不过我这里还有一篮子枣和石榴,九福晋,您要是对不出我这一联,这篮子可就归咱几个光棍享用了!您听好了:任凭尔无法无天,到此间孽镜台前,还有胆否?” 

搞了半天,这几人是在算计我的水果呀,哼哼,就算我这个未来的娘亲有‘孔融让梨’之美德,这肚子里的宝宝也不乐意呀:“须知我能宽能恕,何不把屠刀放下,回转头来。” 

戴亮被推了出来,我一瞧,满篮子乌乌红红的桑葚,好想吃呀,垂涎三尺,腼腆的戴亮泛红了脸:“你的算计特高,得一回、进一回,哪晓满盘都是错。” 

“我却模糊不过,有几件、记几件,从来结账总无差。” 

“嘿嘿,我就说你们几个猢狲根本不是董鄂的下饭菜吧,城隍庙里就那三副楹联,也好意思拿出来现眼,去去……”胤禟湿着裤腿、用长襟兜着一大堆水灵灵的荸荠进来了:“道观后面的池塘里养着那么多荸荠,自己去弄,我家董鄂现在是一人吃两人补,少打这几篮子的歪主意……” 

三个猢狲立马消失了踪影,这些日子的朝夕相处,众人已融洽到了不拘礼的地步,不禁哑然失笑,只是一想到回京后要面对的人和事,宜妃、老四、还有府邸里的七仙女,心里又不免有些怅然……为什么我不是一只鸵鸟呢?遇到事情只要把脑袋埋进泥土里,不去听不去看不去想就好了…… 

看着胤禟将梨、石榴、枣、桑葚、荸荠各拣了一些往盘里装,突然又发现了一件有意思的事:“今儿初几了?秦顺儿又去哪儿了?” 

“十五了,在集市上没找着杨梅,明儿再去找找看,‘寿胎丸’只有几粒了,可镇里的药铺里只找到了菟丝子、桑寄生和川续断三味药材,独独没有阿胶,所以,秦顺儿骑快马到代县县城找阿胶去了……葶儿,今儿该在宝宝面前表扬他阿玛伺候得力了吧?”把洗净的水果献宝似的端了过来。 

我轻轻拍了拍肚子:“宝宝,你阿玛明儿个就不要咱们了。” 

胤禟大惊失色,忙隔着肚皮向里面的小家伙博取同情:“宝宝,阿玛是无辜的,额娘在胡说八道呢,咱们不要搭理她。她最喜欢在宝宝面前坏阿玛了。” 

我坏笑着把水果排了个序:“石榴、枣、桑(葚)、荸荠(bi’qi)、梨,连起来便是‘十六早上逼妻离’,我可有冤枉你?”起身把烹好的红茶端给无语问苍天,做‘委屈无限’状的‘窦娥九’:“宝宝说了,阿玛昨儿淋了生雨凉了胃,喝杯暖胃安神的红茶才好。” 

‘窦娥九’忙接过来一饮而尽:“额娘给阿玛巴掌,宝宝给阿玛甜枣,还是宝宝好……” 

…… 

雨住云散日出,青石板铺就的小径八折九拐,氤氲着温润又古朴的晕圈,爽净的空气中缱绻活跃着无数被赞为“空气维生素”的负氧离子,含蓄曼妙,如臻化境……这样有节律而平静地散步,可以提高神经系统和心肺的功能,促进新陈代谢,有利于改善胎盘供血量,促进胎儿正常发育……是准妈妈和准爸爸每日必做的功课。 

“飞霞半缕,收尽一天风和雨。葶儿,这雨后的张寺沟,很清新。” 

“是啊,每一次深深的吐故纳新,都濯心去垢般的芬冽隽永……”等等,难道我现在所处的位置,是山西代县的张寺沟?脑海里突然闪现出“上辈子”去山西旅游时,导游小姐的一句话:“山西省的大块自然金较多,从几十克到70两不等……19世纪30年代,仅山西代县张寺沟一地,淘金者就有约2万人。”……似乎这个时代的张寺沟还没有出现淘金热,开始低着脑袋专心致志的寻寻觅觅,万一让我走狗屎运,一不小心捡着一块大金子该多美呀,光想想就眉开眼笑。 

“傻乐什么呀,捡到金子了?” 

“是啊,你瞧那儿不是?”我接的挺溜,顺手往近处一小土丘一指。 

却听胤禟低呼一声:“嘿,还别说,可能是雨水冲刷了表面一层吧,你看那露出土的一小截金光灿灿的,长的还真有点像块金子。”他走上去确认了一下,拾起来掂了掂,又不可置信的咬了一口:“老天,真是金子!” 

我目瞪口呆,怎么可能?这辈子刚想金子就拣金子,那我上辈子天天都想中个五百万,可怎么连一个尾奖都没捞着呢?…… 

胤禟兴奋的像个孩子,冲过来狂亲我:“葶儿,我拣到金子了!宝宝,阿玛拣到金子了!”那神气样儿,仿佛他是天下最牛逼的阿玛似的。 

我仔细一瞧,一块不超过二两重的自然金,就把这位含着金汤匙出生的皇子欢喜疯了……很快,另外三名疯子抗着工具被召集了来,‘四大金刚’开始卖力的四处破坏地表……其结果是,一无所获。 

夜里,胤禟一边烫脚,一边为今日的行为做出了解释:“皇阿玛在康熙十八年放宽了矿业政策,准许各省百姓开采铜、铅、银矿并按制向国家纳税,对铁、煤也放宽了限制,这是好事,多开一矿,即多获一利,盖所收课税既可上佐国费,而所采各物又可供民用……可是在金矿上,朝廷对黑龙江沿岸金矿以保护满族发祥地的“龙脉”为名下谕‘禁采’,而在栖霞、宁海、临沂等鲁地发现的金矿,又因鲁地‘于京师为股肱,岳镇方望,拱护环围,乌可锤凿而破碎之乎?’的风水原因而‘禁采’……冀地的黄金开采虽已具规模,但矿点分散且规模小,秦豫交界的小柔岭金矿倒是不错,但也满足不了整个国家的需要……所以,一方面黄金紧缺,另一方面有金矿而不可开采……倘若在这里能发现大的金矿,对国家来说,是一件好事儿。” 

“不是有句话叫‘玉在山而草木润’吗?透过现象看本质,也许土地内蕴矿床,其表面的植物也会与别处有些许不同呢。” 

胤禟沉吟道:“以前读《西阻杂俎》时,倒是看到过:山上有葱下有银,山上有蕹下有金……” 

“虽然记不得是哪本书了,但我好象也看到过说:问荆草、鸡脚蘑、紫蓝色的凤眼兰和野薤等植物生长异常旺盛的地方,往往是藏金之地……而且这些植物善于吸收土壤中的黄金成分,所以可通过这些植物的灰烬里是否含有金来判断是否有金矿的存在。”好象是上辈子在科学探秘的杂志上看到的吧。 

…… 

嘿,工夫不负有心人,还真让四大金刚找着了这么一块“黄金宝地”……堆成小山似的植物被晒干后熊熊燃烧起来……灰烬中,闪烁着动人的金光……这团动人的金光后来化做了两枚戒指,戴在了我和胤禟的左手无名指上。 

“好端端的为什么突然不开心?” 

“胤禟,倘若有一天,我们不再爱对方了,请千万不要说出来,只要把戒指取下来,我们就懂了,好吗?” 

“你什么意思!?”他的脸色倏的变得惨白:“你休想!哪怕化做了森森白骨,我的戒指也不会取下来;董鄂.菀葶,如果你胆敢把它拿下来,我会亲手掐死你,听到没有?” 

“宝宝,你阿玛恐吓额娘!” 

“宝宝,是你额娘恐吓阿玛!” 

…… 

月满则亏,水满则溢,人生有起落,世事会浮沉,万事万物时时在变,好与坏互相转化,福与祸前后相随,真正要做到美满谈何容易,正如鸳鸯二字,鸳字有怨,鸯字有殃,有怨有殃方为姻缘……胤禟,你知道吗?我真的,真的没有信心…… 


沧海笑明月: 凤舞大清 41 - 60

  四十一章 南去北往各西东(上)
  
  在这明灭氤氲的深夜,万籁俱寂的时刻,一滴男儿不肯轻弹的滚烫泪水,令我的心触上了情的礁石,激荡出暖的潮思……可是,此心此情美好如斯,会不会如扑朔迷离的海市蜃楼般,惊鸿一瞥,稍纵即逝?历史上的皇九子,可不是一个‘三千弱水,只取一瓢饮’的痴情种,而是家中红旗不倒,四处彩旗飘飘的浪荡子啊。
  我患得患失起来:“那个……倘若你爱上了一个人,爱的远比对方爱你,更为深沉,更加真挚,可是,那人注定会伤了你,你会怎么办?”
  他趴在床头专心致志的摆弄着‘九连环’,良久方道:“不知道,不过,再怎么着,也不能给别人第二次伤害自己的机会吧,忘个一干二净好了。喏,你看,我解开了,”见我趴着不吱声,便又把耳朵凑过来道:“要是不解气,就再咬一口好了,咬掉了左耳朵,你九爷就右耳朵伺候……对啊,缺耳朵胤禟和傻丫头董鄂,岂不是天造一对,地设一双?”
  我笑着拧他,却听他又问:“你呢?”
  “啊?”
  “倘若你爱上了一个人,爱的远比对方爱你,更为深沉,更加真挚,可是,那人注定会伤了你,你会怎么办?”
  “嗯……我应该会离开吧,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罢。”
  ……
  野生动物的恢复能力是惊人的,而我的恢复能力竟然比野生动物还要惊人,不到五天工夫,便从奄奄一息质变到了神采奕奕,虽然走路还有些不自在,但基本上已经进入到好了伤疤忘了疼的境界。
  这次探伤的人中,有一个人的到来令我意外不已。康熙的二格格,荣宪公主的丈夫,额附乌尔衮,统理昭乌达盟蒙古十一旗事的巴林郡王。
  既然秋弥的主要目的之一是‘笼络加威慑蒙古诸部’,作为巴林部的灵魂人物,额附乌尔衮携和硕荣宪公主奉诏参与是理所当然的,只是公主因身怀六甲而缺席。乌尔衮带给了我一个精致的黄金哨子,上面镌刻着‘如意’二字,我才陡然想起,董鄂.菀葶的阿玛,董鄂.七十,不就在巴林西郊的乌兰布通任正三品指挥使吗?果然,这正是董鄂.七十托额附乌尔衮捎给女儿的礼物。我险些掉下泪来,在这个时空里,我还有一位至亲的阿玛呀,董鄂.菀葶的躯体已和我的灵魂交织融合,我就是她,她就是我,她的血脉至亲又何尝不与我血浓于水呢?在言谈之中,我得知自个儿阿玛正为‘风寒湿痹’所苦……于是,一能下床行走便到黄远那里博同情套交情,死皮赖脸的又磨又蹭,终于拐到了一坛能‘祛风除湿、通经活络、强筋定痛’的‘史国公药酒’,往乌尔衮那里送去。
  走着走着觉着挺累,唉,毕竟还是伤了元气啊,好在离这儿不远就是老九的帐篷,去歇歇脚也好,里面没人,连看守帐篷的小太监也不知溜到哪里偷懒去了,我歇了一会儿,觉得缓过来了,正想离开,却听到一阵脚步由远而近,依稀还听到一声抱怨:“这丫头真不叫人省心,才好那么一丁点就溜的找不见人。”不是老九的声音是谁?吱溜钻到角落里的大箱子后面隐匿起来,待会冷不丁的冒出来,就不信不吓你个屁滚尿流,嘿嘿。
  进来了俩,老八和老九,正想着将恶作剧进行到底呢,却听老八道:“董鄂虽好,但倘若为了董鄂而拒绝富察,则实属不智。”
  心陡然一沉,我缩了回去。
  却听胤禟不以为然道:“富察.倚罗啊,她是剃头挑子一头热,其实我也无所谓拒不拒绝,只是何苦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去惹自个儿喜欢的人生气呢?”
  “不相干的人?”老八笑道:“九弟啊九弟,你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她的大伯父马思喀官领侍内卫大臣,三叔父马武任镶白旗汉军副都统,四叔父李荣保为察哈尔总管,其兄傅良封西安将军,堂兄保祝官至副都统,更不用说她的父亲马齐了,官运亨通,圣眷正浓,从工部员外郎到内阁侍读学士,再从山西布政使擢升为山西巡抚,再到左都御史、户部尚书兼内阁大学士,有多少门生故吏,旧交同僚,富察家族的势力不容小觑。”
  “那又怎样?董鄂身后的纳兰家族也不输给她。”
  “所以,你应该把董鄂和富察兼收并蓄。皇子与旺族之间的联姻和满蒙联姻也没什么实质区别,就是相互利用、各取所需,表面上再皆大欢喜罢了。娶回去,喜欢的你怎么疼都行,不中意的无非就是一个院落,几个奴仆,每个月的定例花销而已。九弟,再过些日子,你也该上朝议事了,到时候,你就知道倘若朝中没人,做一件事有多难。”
  “八哥,我知道你为我好,可是,你不了解董鄂,她表面上随和洒脱,但骨子里执拗的紧,俗话说贪心不足蛇吞象,九弟的胃口没那么大,嘴也刁,没工夫去消化自个儿没兴趣的东西。”
  “那八哥也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这次这个事儿,要么双喜临门,要么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什么意思?”
  “三年一次选秀,按制,旗女必须参加,然后方能婚配,董鄂要等到后年选秀后才有可能被指婚,这其中的变数可就多了。第一个变数是太后,她已透出口风,有意在今明两年将富察.倚罗指给你,唯一的悬念就是指给你做嫡福晋还是侧福晋?她现在之所以漏点口风却又不明说,是因为她在等,一是等她的万寿日,二是希望你能自己去求。”
  “笑话!我躲还躲不及呢,自个儿去求?”
  “我的好弟弟,你别天真了。太子妃瓜尔佳氏、大哥的伊尔根觉罗氏,三哥的栋鄂氏,四哥的乌喇那拉氏,五哥的他塔喇氏,哪一桩不是政治联姻,哪一个是他们自己喜欢才去求来的?大婚后能培养出感情那当然好,培养不出也得相敬如宾,因为这是游戏规则,谁违背了这个规则,谁就过不舒坦……第二个变数是四哥,这次的老鼠实验,效果真有这么明显吗?我看不见得,十二和十三为了让那缸鼠能早点寿终正寝,命人不分昼夜的搅的那群鼠上窜下跳、不得安宁,有次被四哥和我逮个正着,可四哥却一反常态,竟然默许了这种他向来痛恨的作弊行径,你说是为什么?董鄂挨打,他送药送吃的送玩的,其殷勤程度不下于你吧?”
  “哼,不是九弟我夸口,倘若我额娘和德妃同时向太后讨董鄂,太后十有八九会偏向我额娘。”
  “正常情况下是这样没错,但如果你驳了太后的面子,拒绝了富察的美意,她还会如你所愿吗?值得庆幸的是,皇阿玛更属意于董鄂,这次他责罚了董鄂,却又将其破例封为固山格格,食‘县君’俸;同时被破例封赏的还有富察.倚罗,不过被封的是格格,食‘乡君’俸,比董鄂低了一级。皇阿玛是何等的睿智,他岂能不知太后的心意,可你和董鄂的那点小猫腻,又焉能逃过他的眼睛?所以,他用这种方式婉转的表达了自己的意见。好弟弟,听八哥一句劝,天与不取,反受其咎;时至不迎,反遭其殃!你应该去向太后求娶富察,同时通过宜妃娘娘向太后传达你对董鄂的心意,惟有这样,你才可能在两年后迎娶董鄂为嫡福晋。”
  

  四十二章 南去北往各西东(下)
  
  胤禟激愤道:“八哥!我和董鄂彼此倾心,就这么简单,为什么要这般算计,为什么要弄的如此复杂!”
  胤禩也激动起来:“因为我们是打一出娘胎起,便有着八名保姆、八名乳母、针线上人、浆洗上人、灯火上人、锅灶上人等整整四十名下人的天皇贵胄,接受最好的教育,享受最高贵的生活,也要承受最残酷的抉择。行一步非得看上三步,吐一句真心话也必须让舌头先在嘴里转上几个圈,要学会喜怒不形于色却样样洞若观火,要利弊权衡趋利避害,否则一招不慎,满盘皆落索。”
  “我讨厌这样!”
  “我也讨厌!但躲得了挣的脱吗?皇家自古以来,便是成王败寇的凶险之地,我们不求践踏他人,但至少要有自保的力量……胡亥将自己的十位姐妹尽皆腰斩;杨广陷害兄长,弑杀父亲,侮辱庶母;李世民杀兄屠弟,霸占弟媳,逼父灭侄;武则天扼杀幼女,赐死亲儿……这样的例子还少吗?远的不说,就是我太宗皇帝的长子豪格,不就是在与多尔衮的争夺中败下阵了,最后惨遭横祸,身首异处,连自个儿的福晋也被多尔衮强娶了去,这是何等的羞辱!”
  “我不想去争!我……我……只想做好自个儿喜欢的事!”
  “不去争?兰陵王高长恭便不去争,立下赫赫战功却被当皇帝的兄长一杯毒酒葬送,甚至连个理由都没找;南唐后主李煜也不去争,结果他的小周后沦落为宋太宗纵欲的工具,李煜自己也没能逃脱被鸩杀的厄运,徒留下人生长恨水长东的叹息!……就说你喜欢到造办处去,可哪一次没受到内务府总管,太子奶父凌普的刻意刁难?太子骄奢暴戾,毫无宽仁之心,又有其舅公索额图等一干太子党撑腰,皇阿玛在的时候,他进退有度,处置得宜,可皇阿玛一转身,他怎么着?痛殴平郡王纳尔苏,将师傅徐元梦推下湖,把外番进贡给皇阿玛的供品据为己有……身为储君,却不以江山社稷为重,只是一味的培植亲信,铲除异己,急于建立一个能与皇权抗衡的新势力中心,倘若真成了,只怕一直被其视为眼中钉的大哥和纳兰家族都难逃报复,倾巢之下,焉有完卵?董鄂亦不能幸免,甚至皇阿玛也……九弟,咱们非争不可!不争,雄心和抱负便永无实现之期;不争,到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时候,恐怕连最珍爱的人都保不住。”
  ……良久,只听胤禟颓然道:“八哥,我听你的。我要董鄂,我也要富察家族的势力,咱们不争则已,要争就争个彻底!”……
  莎士比亚说爱情是叹息吹起的一阵烟,是哽喉的苦味,吃不到嘴的蜜糖……吃不到嘴的蜜糖!一滴泪无声的滑至嘴边,我下意识的一舔,好涩!一时间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我的爱情,它刚刚诞生便已夭折,真是天真的可以,皇家的男子焉是我要得起的!他们的人生,重重城府、步步玄机,将充斥着权谋和算计,勾心斗角、博弈倾轧是主旋律,婚姻只是政治的筹码,在血雨腥风的宫闱争斗中,亲情和爱情不过是些苍白的殉葬品……我甚至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只觉浑浑噩噩,仿佛刚被吸血鬼吸干了血液般,找不到一丝的热力和活气……我该阻止吗?阻止的了吗?就算真正阻止了,又未必不是一场新的悲剧!我该卷入吗?不!决不!我只想做一个挥洒本心的‘真人’,过一段从容平淡的人生!
  一个踉跄……被一双手及时扶住,好一会儿,涣散的眼神终于重新聚拢,啊,是十二阿哥……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索性抱着我的‘史国公药酒’,继续往回走,他把酒抢了过去,也不说话,只是默默的走在旁边……
  “你,好些了吗?有什么委屈,就说出来,好吗?”
  我翻出了那坛珍藏的蜜酒:“十二阿哥,菀葶拜托您一件事,帮我把这坛子酒带给苏麻喇姑吧,您告诉她,就说菀葶掉进了迷魂阵,落了个透心凉,好在实迷途而犹未远,觉今是而昨非。恐今生再无见面之期,惟有以心寄月,遥沐君心!”
  ……
  “董鄂!”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十四和嘉彤风风火火的闯了进来“走,咱们压压那个叫什么齐齐格的蒙古妞去!”
  我不明所以,已被两人生拽了出去,原来满蒙会宴上,来自蒙方的代表,科尔沁草原的齐齐格呈歌舞毕,掌声雷动,于是满方推出皇子中的‘歌唱家’五阿哥胤祺献歌助兴,赢得一片喝彩!谁知骄纵惯了的齐齐格竟挑衅道:“满族的格格,难道就拿不出手吗?”五阿哥便回道:“董鄂格格的潇湘月是一绝,保证各位都闻所未闻,大开眼界!”于是,康熙便命我去为宴会‘添砖加瓦’。
  ……环顾全场,看谁都是模糊一片,惟有他,清晰的令人颤抖……算了,时间会筛掉一切不真实的东西,我会好起来的……轻拨着潇湘月,一曲从心里流淌到了嘴边,歌唱吧,祭奠那对永不再回来的,缺耳朵胤禟和傻丫头董鄂。
  “尘缘苦短,叹人间路长,
  不能够容我细思量;
  繁华瞬间,如梦幻一场,
  世上人又几番空忙。
  春去秋来,叹世事沧桑,
  算人生成败相当;
  登临远望,看山水迷茫,
  情通天下一路奔放。
  几番起落雨暴风狂,
  转眼间鬓已成霜。
  留住所爱,留住所想,
  留住一梦相伴日月长……”
  ……
  一堆堆熊熊的篝火像一朵朵绚烂的红花绽放在皓星朗月之下,满蒙会宴进入了高潮,雄壮热烈的‘赞马歌’中,王公贵族们、皇子格格们……都下场混杂着边歌边舞,狂欢起来……“雄狮般的脖颈啊,星星般的双眼,猛虎似的啸声啊,糜鹿般的矫健,精狼似的耳朵啊,凤尾般的毛管,彩虹似的尾巴哟,钢啼踏碎千座山”……那群在不久的将来将争的你死我活的皇子们,正一同欢跳起‘五魁舞’,他们的眸子燃烧着青春的激情,他们的笑声爽朗而灼热,此刻的他们是真实的,讽刺的是,今后的惨烈也是真实的。人,本来就徘徊在天使和魔鬼之间。
  起身离开,喧嚣渐渐的远了,一股越来越强烈的孤寂滋生蔓延开来,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冷不防被人从身后揽进了怀中,除了他还能是谁,我闭上了眼,一个吻轻柔的落在了发梢:“我的董鄂了不起,词好曲好人更好,连皇阿玛都说此歌的意境妙不可言。为我唱一曲吧,只为我一个人唱,好不好?”
  造化弄人,将你生在帝王家,又将我从三百年后带来,如果你不是你,我不是我,该有多好!
  “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你无须讶异,更无须欢喜,转瞬间消失了踪影;你我相遇在黑暗的海上,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你记得也好,最好你忘掉,这交会时互放的光亮!”只觉腰间陡然一紧,我偏过头,送给他一个千疮百孔的微笑……
  

  四十三章 得食鱼儿趁浪花
  
  “葶儿,阿玛的脚都快被你搓破皮了。”
  我回过神来,哎哟,可不是,都快被我搓渗血了,赶紧睁着眼睛说瞎话:“阿玛,治风先治血,血行风自灭,这药酒啊,就得这么搓!”
  我的阿玛,董鄂.七十(这名字取的,感觉就跟‘山本五十六’似的),此时正享受着‘孝顺女儿’的独家治疗:“葶儿,究竟怎么跟太后说的?又是遣人将你送来,还赐了那么多药材。”
  “太后本来就欠女儿一个愿望,女儿就去说了,额娘去的早,阿玛膝下就葶儿一个孩子,先寄养在外祖父家里,后来又入宫做了伴读,等过几年出了嫁,和阿玛见面的机会就更是屈指可数了,葶儿怕今后子欲养而亲不存,何况现在阿玛又为‘风寒湿痹’所苦,身边连个贴心的人都没有,求老祖宗体恤葶儿思亲情切,恩准葶儿去乌兰布通与阿玛团聚,略尽孝道……阿玛,您不知道,太后当时眼泪都下来了,直夸女儿是个孝顺的好孩子呢。”
  “我和你额娘怎么就生出这么个傻丫头,你该把愿望留着,过两年请太后赐一门称心如意的婚事才对。”
  “阿玛,葶儿自个儿的婚事,自己做主,您啊,就甭操那份闲心啊。”
  “哦?说来听听,打算给阿玛找个什么样的女婿?”
  “没想好呢,反正啊,最鲜的花要插在最牛的粪上……哎呀,阿玛,您小心别笑岔了气!”
  ……
  “你别拽着我啊!好……我说,因为我们的矛盾根本无法调和!”
  “胡说八道,究竟是哪里不对了,你说清楚点!”
  “我跟你说不清楚!就像无法与井底之蛙谈论大海,因为受到地域的限制;无法与夏天的昆虫谈论冰雪,因为受到时令的限制;无法与孤陋之人谈论‘大道’,因为受到素养的限制……九阿哥,就算我负了你好了!”
  “既然你对我无意,当初又何必撩拨我,给我希望?”
  “好吧,都是我的错,既然我们都无法给对方全部,不如全部都别给……大丈夫何患无妻?何况堂堂九爷,何愁不三妻四妾,左拥右抱,何必死皮赖脸的抓着一根衰草不放!”
  “是因为富察吗?咱们别理她,董鄂,我可以对天发誓,爱新觉罗.胤禟的嫡福晋只会是董鄂.菀葶,真的!”
  “哈……九爷真是抬举我了,只是天下的嫡福晋多了去了,董鄂.菀葶却只有一个……皇九子胤禟,咱们一个是飞鸟,一个是游鱼,我高攀不上你,你也匹配不上我,咱们不是一类人,进不了一家门,放手!”
  “好……很好……腹蛇口中草,蝎子尾后针,两般尤未毒,最毒负人心!董鄂.菀葶,你走……永远别让我再见到你!永远不许再回来!”
  他愤然甩开我的手……他的身影飞驰而去,越来越远,越来越小,化做了一个黑点……
  我猛然睁开眼,泪水潸然而下,已是昨日云烟,何苦再钻进我的梦里,扰的我夜夜不得安宁……对不起,阿玛,女儿并不是因为思念你而来,只是,只是为了逃避……对不起,胤禟,长痛不如短痛,毕竟世间种种,最后终必成空……
  情场失意往往意味着职场得意,经过数月的熟悉磨合,我俨然已摇身一变,成了这里的老油条皆地头蛇,不仅将满营、蒙营和绿营的军医指使的滴溜溜的转,在当地还混出了点小名气,一切都是这样开始的……
  阿玛手下有一名叫博尔古的骁骑参领,正值而立之年却立不起来了,为什么?风湿性关节炎晚期,关节剧烈疼痛,不可屈伸……军医试了好几个方子,效果都不佳,我就技痒起来,其实主要是心情不佳,要找点转移注意力的东西。“马军医啊,博尔古的病症见于关节处疼痛较剧,痛有定处,得热痛减,遇寒痛增,关节不可屈伸,局部皮肤不红,触之不热,苔薄白,脉弦紧,对吧?”
  “正是。”
  “那这是‘寒痹’的症状呀,您看,你先前用的那个‘桂枝芍药汤’是针对‘风痹’的,而‘薏苡仁汤’又是针对‘湿痹’的,而现在用‘犀角散’就更不对了,是针对‘热痹’的,都没用到点子上嘛。”
  马军医很不爽,但质疑他的偏偏又是顶头上司的千金,得罪不起,只好忍气吞声道:“那依董鄂格格的意思,应该……”
  “乌头汤,《金匮要略》里面的乌头汤。”
  “乌头有剧毒啊,下官实在不敢妄用。格格难道不知,古人将其涂在箭头上射人猎兽,中箭即倒。传说当年“刮骨疗伤”的关公,中的也就是乌头毒。”
  “不错,乌头虽有毒,但只要加工炮制得法并用量适宜,便是治疗深度‘寒痹’最有效的药物。马军医,中药药材中,附子也有剧毒吧,此外,半夏、天南星、巴豆、细辛、苍耳子、马钱子等,哪样不带有一定的毒性,但通过适当的加工炮制或利用‘君臣佐使’的药材配伍便可制约毒性、提升药效……”
  “既然如此,就请董鄂格格一试吧……下官可没这胆量!” 马军医拂袖而去。
  我忍了……毕竟马军医‘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谨慎态度是无可指摘的,只是‘乌头汤’作为《金匮要略》里的名方,就是在现代,临床疗效也是极好的,受到了广泛推崇……先将川乌少许以白蜜二升久煎,煎取成一升后,取出乌头,这样可大大缓和乌头的烈性和毒性,再配上麻黄、白芍、炙甘草和黄芪四味药材,加上蜂蜜用水煎成。
  博尔古服了七剂后,关节疼痛便大减,能走还能慢跑,然后我便换了其他的方子调养,最后不足一个月,竟痊愈了,于是,董鄂格格用毒药治好了博尔古的传奇便沸沸扬扬的传扬开来……
  每日跑来找我瞧瞧的兵士是络绎不绝,更有甚者,有的根本没病也跑来了,搞的我是不胜其烦,索性,组织大伙儿泡药澡吧,七天一次,反正又不要我出钱,国家的军队国家养罢,军营里有大澡堂子,我把《光绪皇帝医方选议》里的,对肌肉挫伤、常见皮肤病和四肢酸痛有疗效的‘沐浴洗方’搬了出来,我主要就是从事脑力劳动,指手画脚罢,军士们则屁颠屁颠的将宣木瓜、防风、赤芍、黄柏、川椒、地夫子和丹皮用水熬透,倒进澡池子里……后来,我又让阿玛派人用鸽卵大小的圆石子铺就了一条小径,让兵士们有空时便光着脚丫子在上面走走踩踩,因为高低不平的石头表面可刺激脚底的穴位(涌泉、然谷、太溪等)或脚底反应区,起到类似足底按摩和针刺穴位的作用,从而促进人体脉络贯通,达到交通心肾、疏肝理气、宁心安神的功效……最后,又将上辈子在中医学院学到的保健歌谣教给大伙儿,反正无非就是细咀慢咽了,吐故纳新之类的……
  没想到啊没想到,这些措施竟受到了广泛欢迎,军士们将药澡称为‘神仙泉’,把石头路叫做‘康庄大道’,而我因为太不拘礼,被大伙儿从‘董鄂格格’降级到了‘董鄂妹子’,唉,真是的,干嘛不给我取个绰号叫‘神仙姐姐’啊。
  不知道胤禟现在在做什么……我使劲的甩了甩脑袋,怎么又想起他了!讨厌了……“董鄂妹子,你这个甩法是想把脑袋甩掉吗?”阿玛身边的亲兵跑了过来:“指挥使要你赶快过去一趟。”
  阿玛有命女儿岂敢不从,一溜小跑过去了,还没跟阿玛打招呼呢,目光却被一个人吸引了过去……哎呀……他……
  

  四十四章 驾骐骥以驰骋兮

  他……怎么这么黄啊!?
  却听阿玛介绍此人是荣宪公主府上的管家黄易一。哦,姓黄,难怪这么黄。但见他面目周身尽黄,黄色鲜明如橘子色,实在是……便忍不住问其近来是否常发热出汗,口苦干渴,身倦无力,尿少黄赤?
  黄易一回道:正是。原来荣宪公主府上本有两位随公主陪嫁过来的郎中,但其中一位上了年纪已告老还乡,另一位丁忧去了,朝廷新派的郎中又还未到,所以这位黄管家听说老相识董鄂.七十的女儿略通医术,便前来咨询一二。
  我观其舌苔黄腻,且把出脉象沉实,俱为湿热黄疸的症状,便道:“黄伯伯可试着用‘茵陈汤’清热利湿,消退黄疸。”
  黄易一回答自己已服用‘茵陈汤’十有余日却一点效果也无,我接过他抓药的药方一看:茵陈6钱,山枙子3钱,大黄两钱……水煎服,应该没错……心念一动:“可否看看您抓的药?”
  接过来打开一看,原来如此,须知中药药材的采摘有很强的季节性,同样是茵陈,只有在初春三月左右的幼嫩茎叶才有疗效,正所谓三月茵陈四月蒿,三月茵陈退黄疸,四月青蒿当柴烧。而黄易一所服用的茵陈正属于‘当柴烧’的那种。当即解释了一通,并难得慷慨的在太后赐给我的药材中取出一些茵陈赠予了阿玛的朋友。
  就在我几乎把此事抛诸脑后的时候,黄易一赶着马车又来了,还真别说,二十几日不见,他的黄已基本消退,看上去气色好了许多,这次,他将我请进了和硕荣宪公主府。
  原来公主与额附的幼子霖布睡时总是磨牙且不欲饮食,却喜欢嚼茶叶,泥土等异物,和硕荣宪公主本人粗通医理,她发现自己儿子巩膜上有蓝色斑点,下唇内分布着粒样白点,均为肚中虫积伤脾的体征,便按医书所云,用能袪虫开胃的使君子,配上适量可消积通滞、利水杀虫的槟榔等入药,却一条虫也没打下来。
  于是,黄易一便向公主推荐了我……我去的第三日,霖布的肚中之虫成功排出,睡后也不再磨牙了。荣宪公主奇道:“早听乌尔衮说起,这次的秋弥,董鄂格格找出了皇祖母掉头发的病根,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倒不知究竟是什么法子这么灵验?”
  十年前,康熙将次女荣宪公主嫁给蒙古巴林右旗台吉乌尔衮。当时公主十九岁,额附乌尔衮二十二岁,如今的的荣宪公主已是而立之年,虽然产下她和额附的第二个孩子刚满一个月,却已恢复的神采奕奕,我见她俊美雍容,眉宇间英气飒爽,不禁想起在巴林流传着的,二公主巧审右梅林的一段佳话,当下心里有几分敬佩,也生出几分好感,便笑答:“公主开的治虫之方极好, 只是用之不得法, 故不能下虫。须知若腹中虫头向上则易治, 若虫头向下则难治。故凡欲下虫, 必先一日不食,而使虫饥, 次早五更用油煎肉, 嚼之良久, 腹內虫闻肉香, 头皆向上而欲食, 乃以鸡蛋煎饼和药, 嚼而食之, 须臾服少许白水以助药力下行, 不逾时而虫俱下,最后再服补剂调理脾胃,则疾可悉愈。”
  荣宪公主颔首笑道:“世人皆云:行百里者半九十,差之毫厘谬之千里,今儿个总算是切身体会到了。嘉彤还写信来要我好好照顾她的菀葶,如今看来,倒是菀葶照顾我了。从今儿起,就住在我府上吧,我以待自个儿妹子之礼待你,可好?……不愿意?你一个女孩子住在军营叫什么话,这事我做主了,对了,我府上藏的医书可不少,可有兴趣去看看?”……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于是乎,在一个饱食暖衣安逸的下午,在荣宪公主府里窝居下来的我,开始严肃的考虑自己的将来。
  从顺治开始,凡满、蒙、汉八旗家中年满十三岁至十六岁的女子,都必须参加三年一度的选秀女。选秀女的目的,一是充实皇帝的后宫,二是为皇室宗亲拴婚。
  也就是说,先将天下的适婚女子一网打尽,由他们皇家慢慢挑,挑剩下的,才能回民间自由婚配。我呸……这与自由市场上挑猪肉有什么本质区别?你不认识我,我不认识你,大眼瞪小眼,就看能不能对上眼。先看家世能不能过得去,就跟看猪肉的产地或哪家肉联厂出来的一样,然后看相貌过不过得去,就跟看猪肉的色泽和品质一样……嗯,都还可以,带回家去吃掉。
  就这么一档子恶心事,还是国家的基本制度,在旗的想逃避选秀,简直自讨苦吃。不过,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每到准备挑选秀女的时候,先由八旗的各级基层长官逐层将适龄女子花名册呈报上来,到八旗都统衙门汇总,最后由户部上报皇帝,皇帝决定选阅日期。倘若有病、残疾、相貌丑陋而确实不能入选者,则必须经过逐层具保,申明理由,由都统咨行户部,户部奏明皇帝,获得允准后便能免去应选的义务。
  相貌丑陋?这一条是不行了,总不能让我为此去毁容吧;残疾?行不通,总不能让我挥刀自宫,哦错,自断手指吧;所以,只有装病一条路了,哼哼,这对我来说又有何难?只要把荣宪公主的马屁拍舒坦了,到时候再吃几副发药,保准病的比那真病人还真,由荣宪公主为我具保,申明理由,我怕谁啊?
  选秀这事就这么定了,可是,我总不能在人家公主府上赖吃赖喝的待一辈子吧,阿玛虽然官至三品,但居然也不搞搞腐败,光靠着那每年一百多两的俸禄银子,偏偏还是个豪爽大方的主……唉,摊上个只会散财不会敛财的爹地,只能自力更生,丰衣足食了……我想在山明水秀的地方盖一座小四合院,我想出有车,食有肉,物质和精神双丰收,我想富则兼济天下……可是,我现在的全部资产不过三百两,理想和现实的距离是那样的长……不过,这点私房钱做大事做不了,当本钱还是可以的……
  公主府所在地,紧挨着乌兰布通,被称作‘益和板兴’,是巴林的政治经济文化宗教中心,随和硕荣宪公主嫁过来的陪房人员有240户,再加上几十年前,随固伦淑慧公主带来的陪嫁奴300户,再加上巴林本来的住户,大约有一千多户人家,算是一个繁荣的城镇,而且也是方圆几百公里内的一个四通八达的商品集散地……嗯,有点子了……接下来,便是抡圆了膀子,干罢……
  “连翘,去看看那帮伙计把‘香发散’包装的怎么样了,待会儿人家来提货,悠着点啊!” 连翘是去年逃荒过来,饿昏在我‘葶葶药坊’门口的孤女,被我收留下来顺便还给她起了个药名,最是伶俐不过,俨然已成了我的左膀。
  “赵大哥,喏,这里是最近要补充的药材清单,您出趟差,去药市采购回来,最好是又便宜质量又上乘的哈。”赵启,就是送我蜜酒的那位皇家兽医,如今已成了我的右臂。他本出生在中医世家,以最好的成绩被地方推荐进了太医院,可是由于后台不硬,被硬是分去做了并非本行的兽医,后来碰上荣宪公主府要朝廷派医生这当口,别人躲犹不及,他却自告奋勇的来了……由于荣宪公主在‘葶葶药坊’入了三分的股,所以,对于我总是将她的保健医生拉来做‘苦力’的事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真别说,赵启就属于‘又便宜质量又上乘’的劳动力,把我这个‘鹭鸶脚上劈精肉,蚊子腹里刮脂油’的无利不起早的小人美的呀……


  四十五章 当游鱼撞上飞鸟

  葶葶药坊,奇数日坐堂行医,偶数日休养生息,由于赵启医术确实精湛,后面又有荣宪公主撑腰,在‘益和板兴’很是混出了些名气,只是,细水长流的替人诊断、开方和卖药材,是赚不了什么钱的,为什么?公主爱民如子,赵启妙手仁心,将利润定的薄的不能再薄,有时还分文不取、施药救人……唉,姑娘我开药坊是为了发财而不是为了发善心,两个死心眼子!
  俗话说的好: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活人哪有被尿憋死的?我只好另劈奚径,开发了能带来滚滚财源的拳头产品,有明的,也有暗的。
  明的,首推‘香发散’了!这香发散可是有来头的,话说慈禧爱发如命,伺候的太监为她梳头时,都会暗地里把掉下的头发迅速藏入衣袖中,结果有一回,李莲英动作慢了点就被瞅见了,慈禧盛怒之下,狠狠的打了他一顿板子,李莲英就琢磨了,怎么着也得找个养发护发防脱发的法宝呀,否则自个儿的屁股哪经的住啊?于是乎,在太监总管李莲英的督促下,御医李德裕会同诸太医,集思广益,搜索枯肠,多番试验,最后,能去腻止痒、洁发生香、乌须健发的“香发散”便横空出世了,其特点是:发有油腻,不用水洗,将药粉掺匀于发上,后用密梳一篦即净。
  这则宫廷美发干洗方便被收录在《慈禧光绪医方选议》里面,被我这位爱美的中医学院高才生牢牢的记在了脑子里:零陵草一两, 辛夷,玫瑰花各五钱, 檀香六钱, 川锦纹,甘草,粉丹皮各四钱,山奈,公丁香,细辛,苏合油各三钱, 白芷三两. 把以上各药材研成粉末,用苏合油把它们搅匀,晾干,切细面状即成。
  方中零陵香、檀香、丁香、白芷、玫瑰花、细辛、苏合香油及辛夷均为芳香之品,具有开窍通络、辟秽除臭、温养毛发作用。药理研究表明:芳香药富含挥发油,有刺激扩张毛细血管、改善头皮血液循环、促进毛发再生的效果;而白芷、细辛、辛夷、山柰还兼具祛风止痛、燥湿止痒之功;丹皮、大黄能清热活血,又能加强全方抑菌杀菌的作用。诸药配合,可共奏洁发止痒、香发护发之效。  
  ‘香发散’推出后很快便倍受推崇,大大的供不应求,价格一涨又涨再涨,到后来,本地的爱美女士们都只能望价兴叹,几乎全部外销,求货的人还得排队。我的脸笑的都快抽筋了,谢谢你慈禧,其实你也是有优点的。
  明的嘛,是赚爱美女人的钱,至于暗的嘛,居然比明的还要赚钱,利润达到百分之五百,是什么?……孟子云:食色,性也。佛曰:不可说,不可说……不过实践证明:有时候,男人的钱比女人的更好赚。
  话说数月前,黄管家的夫人黄婶来葶葶药坊了,奇怪的是,她不去找医术出众的赵启,倒是找上我却羞羞答答的半天也不肯启齿,我暗忖:能让这位豪爽不让须眉的女人如此害臊的,该不会是那个吧?……结果就是那个!……“董鄂妹子,有方子不?”她期期艾艾的问道。我红着脸点了点头,不仅有,而且效果很不错,上辈子去医院实习时,记得院方用这个方子治疗的150例患者中,近期治愈达113例,好转33例,无效仅4例……由于黄婶待我极好,我便给她偷偷做了二十粒药丸……没想到啊没想到,这事居然被乌尔衮的亲兄弟桑利达知道了,这个桑利达呀,虽然还不满十九岁,但其人生基本上已经定型成一个游手好闲、不学无术的纨绔了。但是纨绔也是有优点的,比如说交游广阔,油嘴滑舌,是位很好的销售型人才……结果,他和我达成协议,我以一两银子四粒药丸的价格独家批发给他,他再一转手,大家都有钱赚,双赢罢……这丫还真是位人才,天天催货,可我得偷偷摸摸的制造啊,赵启大哥迂的很,就是荣宪公主,也不是省油的灯啊……
  “董鄂妹子!”哎哟,魔音穿耳了,桑利达又来了。
  我赶紧把他叫到一边,小声道:“没材料了,得等赵大哥买回药材再说……还有啊,你别天天都来催啊,万一被二公主知道了,咱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桑利达笑的眼睛都咪起来了:“甭担心,这次皇上巡幸塞外要驾临公主府,我那二嫂子呀,忙的没工夫管他人闲事。我带了个好消息来,咱们要一劳永逸的发笔大财了……你也知道,你这小作坊似的生产根本满足不了市场的需求,有位大主顾说了,他想花重金买断香发散和那个的方子,就看你肯不肯?”
  “重金?有多重?”
  他附耳过来说了一个数目,我的眼仁登时绿了,苍天啊,小女子我终于要变富婆了,“拿来!” 桑利达摊开了手,“什么?”我不解,“方子呀。”他叹气。
  “我亲自去交易,到时分你一分利。”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几事不密则成害,这么重要的方子,我要不见兔子不撒鹰,岂能随便托付旁人。
  “两分!”
  “一分五,不要拉倒,反正姑娘我视钱财如粪土。”
  “成!财迷!”……
  翌日,将从桑利达那里借的男装换上,打了条大辫子,又把眉毛描浓了一些,瞅瞅镜子,璧人啊!貌若潘安胜三分,自我陶醉了一番……
  来到狮子楼的雅间坐定,尽量使自个儿显得泰然自若,气定神闲,桑利达去隔壁雅间与那位大主顾敲定最后细节去了,我想了想,开始磨墨润笔,等一切敲定,看见银票后,我再将方子默写下来好了……
  两盏茶的工夫,桑利达拿着银票和文书(即合同)过来了,我点了点,又仔细的看了一遍合同,这位主顾很精明啊,倘若按照这份合同执行,今后就是我,也失去了制造香发散和那个的权利……算了,签吧……开始默写方子……笔走龙蛇,一气呵成……收功!
  砰……雅间的门被人不雅的推开了,一个大嗓门兀自响了起来:“爷今儿偏就要看看幕后人是谁?又不是娘们,藏着掖着做甚!”
  这声音,怎么这么像……我抬起头一看……哎哟我的妈呀,十阿哥!……又有两人跟了进来……胤禟!还有十四……一定是做梦!……我闭上眼睛,狠狠的甩了甩脑瓜子,再猛然睁开……却瞬间被一双蓄满风暴的瞳仁吞没,手被一把狠狠扼住,挣脱不开。
  “你竟然制卖春药?”
  “不……不是……是壮阳药……两者是有区别的,”我的声音越来越小,颤抖的像只被拍了个半死的蚊子:“那个……那个……不举,或举而不坚,或早泄,都是病态,需要治疗的……”我在说些什么呀,真想一耳光把自己打昏算了……等等……光明正大的赚钱而已,我干嘛要心虚呀……倒是他们,我猛然回过神来,气的咬牙切齿:“你们……出息了啊……居然买……买那个!”


  四十六章 只是当时已惘然

  老十脸红脖子粗的嚷道:“瞎说,爷才不用这玩意儿呢,要不是在京城紧俏的紧,一两银子两粒还得托关系,九哥也不会花大价钱来买方子,再说了,你不做,别人能买吗?”
  我怒啐道:“胡说,你们不买,我能做吗?”
  十四鼓着腮帮子欺身上来,指着我的手指颤抖如跳霹雳舞的毛虫:“董鄂你……”他突然转身扑过去狠狠一记重拳,将不明所以的桑利达揍翻在地:“我叫你带坏董鄂!”
  我急的蹦蹦跳:“快住手,他是荣宪公主的小叔子。”
  “怎么,心疼了?”下巴被一把死扼住抬起,老九青筋毕露,太阳穴突突的跳着,一副要生吞活剥人的狠样儿。
  手和下巴多半被捏紫了,我痛的掉下泪来:“你凭什么管我?你这个虐待狂,要虐,虐你家富察去!” 泪珠子啪的摔碎在了胤禟扼住下巴的手背上,那手仿佛被烫着似的倏的松了开来。
  “九哥他没……”十四扭过头来想说什么,却被爬起来的桑利达瞅准空子,飞起一脚踢在下巴上,“董鄂妹子,咱们走!” 桑利达欲上来拉我,却被胤誐一把推了个踉跄:“董鄂妹子也是你配叫的?”
  十四则狼狈的坐在地上捂住下巴,半张着口却怎么也合不上,糟糕,未来的大将军王的下巴被踢脱位了,我赶紧半跪下去,在角孙、耳门、下关、颊车、翳风穴上各按了一会以放松关节周围肌肉,再从怀中取出丝娟撕成两半分别缠住自个儿的双拇指再伸进十四口腔里,拇指尖尽量置于下颌第三磨牙上,其余手指放于两侧下颌骨下缘,以正确的手法拔伸颞下颌关节,再用力将下颌骨向后上送入,一声弹响,十四的上下颌成功合拢,却顺势咬住我的拇指不肯松口,黑漆漆的眸子审视着我,带着探究和疑问,我一边用力虎口拔指,一边眼睁睁的看着老九森然一腿将桑利达扫跌在地,老十则扑将着骑上去左右开弓……喊不停、叫不听、拔不出……疯子!一群疯子!……我炸了……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将拇指生掰硬扯出来,拔腿便向室外冲了出去,管这几个天杀的祸害去死!
  逃出狮子楼,“这不是董鄂妹子吗?什么事这么急?”那名叫博尔古的骁骑参领刚好牵着马儿经过,我二话不说,抢过他的马儿,爬上去扬鞭便走……反正银票已经到手,姑奶奶就不奉陪了,先出去躲一阵子,等这三个王八羔子滚回京了,我再回自个儿的安乐窝……
  事与愿违……一匹‘恶狼’不依不饶的紧追于后,害得我慌不择路,只一味的猛夹马肚, 扬鬃疾奔,竟风驰电掣般,从益和板兴一直跑到了乌兰布通的莽莽草原,跑上了那片悲壮生哀的荒凉战场,康熙二十九年七月,清军曾在这里与叛乱的准噶尔汗噶尔丹部展开了惨烈血腥的酣战……陡然觉得阴风惨惨,冰凉的寒意瞬间刺入肌骨,天空竟兀自暗了下来,须臾工夫,便幻化做毛骨悚然的墨色,令人横生出从阳间坠入阴间的错觉……脑袋里掌管‘恐惧’的那根神经开始引颈高歌,我下意识的放慢了速度,一支手斜插里伸了过来抓过我的缰绳,同时勒住了两匹坐骑……阴风嘎然而止,空气仿佛有了重量一般沉沉的压了下来,周围静谧的可怕……“不好,草原里变天可不是什么好事儿,这破地方怎么连棵树都没有……董鄂,赶快跟我回去!”
  胤禟话音刚落,铺天盖地的冰雹子便倾泻而下,好痛!大脑嗡的一片空白,我本能的跳下马往马肚子底下钻,我的马也本能的痛苦的撕鸣着,咻地冲刺得不见了踪影,我双手护头,像鸵鸟一样埋头于下,只将屁股撅着面对上天的肆虐……可压根儿就没什么用……疼痛和绝望交织,原来我竟要命陨于此……也好,至少他在身边,黄泉路上也好做伴……
  耳边传来三声七雷连珠铳的开火声,有重物轰然倒地,我偷眼瞧去,老九的坐骑倒毙在血泊之中,胤禟拔出匕首迅速割下那蒙古式硬木包皮镶银条的马鞍,硬塞进马的尸体下,这样,将近500公斤的马尸下便多出了可容纳进两个头和肩的空间,我被扯起来一把塞了进去……小命暂时是保住了,虽然除去头和脖子之外的身体依然裸露在外被打的生疼,但要害部位被护着,可以咬牙多坚持一会儿……轻吐一口气,在性命攸关的时刻,向来自诩聪明的我竟然如此差劲……身上一重,胤禟温热的身躯紧紧覆盖住了我,将我纳入又一层保护的羽翼中……“不,不可以,要痛一起痛,要死一块死,”我挣扎起来,却被他牢牢的控制住:“别动,爷皮糙肉厚的,比你这身细皮嫩肉,要禁得起折腾。”
  心中一暖鼻子酸涩的厉害:“傻瓜,我不值得你这样对我!”
  “……哪有什么值不值得,只有愿不愿意罢了。”
  此时,我们的距离是如此之近,近到连呼吸都像是在争夺空气……头上是冰冷的马尸,身上却感应着你传递来的阵阵暖意,每一次雹子击打在肉体上的痛楚,被你强自克制着,化做了一阵阵压抑的微颤……我祈祷着雹子赶快结束,可心底深处却有个自私的声音怎么也驱赶不去:但愿它永远都不要停,让我们就这样相偎相依,让我们就这样不离不弃……
  “胤禟,换我压你一会吧,你会抗不住的,我很害怕……”我动了起来。
  “你别泥鳅似的乱动!”他咬紧牙关低吼,将我制造的骚动迅速镇压。
  我动弹不得,可又觉得身上有什么东西咯的慌:“胤禟,你的七雷连珠铳好象顶着我了,你把它拿开好不好,我怕走火。”
  “闭嘴!”
  ……
  天空湛蓝而平静,劫后余生的喜悦笼罩着我们,我将遍体鳞伤的老九架着往回走,路上不平,我又控制不了局面,于是几步一跌,最后他干脆一屁股赖在地上不起来,声称再这样走下去,仅剩的半条命也要被我断送了……
  “董鄂,那个桑利达和你是……是……”
  “合伙赚银子的搭档,只是搭档。”
  “哦,我就随便问问……那,那个赵启……”
  “赵大哥啊,良师益友吧。”
  “董鄂……我没有娶富察……可是,可是我……”
  他的唇被我忽然咬住,剩下的话音消弭在我的吻中……胤禟,此刻的我,不想听什么可是,也不要做任何理智的思考……我只想,只想和自己喜欢的人亲吻……唇瓣交织轻揉着,浅吻又止,欲吻还羞……突然被他以令人窒息的方式紧紧揽进怀中,转瞬间却又被猛的推开:“不……董鄂.菀葶,倘若你不能真心待我,就别来撩拨我,也别给我任何希望……那样的经历,一次就够了……”
  远处传来嗒嗒的马蹄声……老十和十四的身影疾驰而来……


  四十七章 一笛清风寻鹤梦 

  康熙巡幸塞外,驾临了荣宪公主府,‘铿锵三人组’请命打前站,故先圣驾一步而来,后来又随康熙浩浩荡荡而去,我的生活终于恢复成了正常的轨迹,只是心境却怎么也回不去了,天空纵然没了鸟的痕迹,但鸟毕竟已飞过…… 
  还有三个多月便是选秀了,觉罗老太君来了信,问我返京的日期,可是,我彷徨的紧……“本来想给董鄂妹子办免选,让她在赵启或桑利达中选一个得了,在咱们这里安下家,也好有个照应,可是,” 荣宪公主抿了一口茶,看了乌尔衮和正竖着耳朵接收信息的我一眼,叹道:“皇阿玛好象另有打算。” 
  “此话怎讲?”我下意识的摸向了曾被康老头杖责了二十下的屁股墩儿,怎么突然就神经质的疼起来了呢?  
  “皇阿玛视察军营时,带着亲近大臣、阿哥将领们,顺便也体验了一回在军士中口碑极好的‘神仙泉’和‘康庄大道’,回府后向我提起,说这个董鄂丫头怎么到哪里都闲不住,恐怕指给了哪位阿哥后,也免不了要把人家阿哥府,折腾的蛤蟆上吊,鸡飞狗跳。” 
  嘿,对我的评价还真高,翻了个白眼,你随便一指,别人就得嫁呀,皇帝有皇帝的工作,月老有月老的活计,越俎代庖可不地道。 
  “所以,” 荣宪公主加重了语气:“我这个公主府可不敢再留你了,准备返京吧……” 
  返京途中,百无聊赖的斜在马车里翻看南朝宋人殷芸所著的《小说》,唉,这个时代能看的小说实在是太有限了……嗯…… 
  “连翘,你拿着书念给我听吧,我看着有点眼晕。” 
  连翘开始字正腔圆的念了起来:……有几人聚集在一起谈理想。有人就说了,扬州城的姑娘柔情似水,能去扬州当刺史就好了;又有人说了,有钱人多风光呀,我就想发笔财;还有人说,功名利禄皆身外之物,我要学道成仙,骑鹤上天;最后一人想兼而有之,便道:只愿‘腰财十万贯,骑鹤上扬州’?…… 
  骑鹤上扬州?对啊,我现在有钱又有闲,何不烟花三月下扬州呢?哦,不对,现在已是夏天了,应该是骄阳七月下扬州……越琢磨越觉得可行,回明珠府就等于关禁闭……做一次逍遥游多好啊……嗯……等到了通州,我就偷偷水遁,租条小船沿京杭大运河到扬州…… 
  汉代广陵城的繁荣,隋唐时代南北运河开通带来的活力,明清时代漕运畅通和盐务兴盛再度显现出的令人眩目的繁华,好一个南北枢纽,淮左名都!好一派温婉绮丽、锦绣风流的气象!虽然没有塞外的壮阔逶迤,但精巧别致的也一样令人留连忘返。看过小秦淮,游了瘦西湖,早上皮包水,晚上水包皮,吃饱喝足玩的好,惬意的蜷在客栈里的床上,我心满意足的直哼哼:“十里长街市井连,月明桥上看神仙。人生只合扬州死,禅智山光好墓田……太平盛世啊。” 
  “格格,啊不,少爷,不好了,灾民来了。”连翘心急火燎的进来报告紧急军情。 
  灾民?我腾的一个鲤鱼打挺,什么灾民?……两江接连水患,数十万顷良田被淹,淮安、苏北,三十万灾民痛失家园,颠沛流离, 野菜树根观音土,榆树皮和马齿苋煮成的汤,都成了他们为维持生命而争夺的食粮,到了扬州更有人卖儿卖女……奸商卖米贵如珠,灾民鬻女贱如土,米价日增女价贱,鬻女救得几时苦?……心情很沉重,这几日我就像没头的苍蝇一样到处瞎撞,城郊已经建起了粥场,可那哪里是粥?就是淘米水,也比它稠!扬州城里的善良百姓们有的拿着自家食物出来施舍,无奈也是杯水车薪啊,现在,最需要的是朝廷和官府的有效组织和赈济!饥饿,疾病,恐慌,炎热,悲痛……每天都有人在无助的哭号和倒下,死亡和绝望的气息笼罩在了天堂般的扬州上空……我想做点什么,可我又能做什么呢? 
  “赶快,城东头有朝廷派遣的医官在施药救治……”这个消息随风飘进了我的耳朵,医官?施药?救治?不管了,去看看再说……这一看,我的眼泪下来了,那个居中指挥,忙的汗流浃背的,不是黄远是谁?……冲上前去,他乡遇故知啊,我董鄂.菀葶,终于找到组织了! 
  “菀葶啊,”黄远把我拉到了一边:“这药要省着点施,别想着根治和调养的份了,能吊着命就行,我们带来的药材可能连这两天都熬不过去,该拨来的又迟迟不到位,唉,这样下去,就是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啊。” 
  “可是,不是说朝廷拨了十万两银子吗?” 
  “哼,十万两,层层盘剥下来,能真正用到灾民身上的,能有两万两就该欢喜了。” 
  “两万两?灾民那么多,这点钱能顶什么用?光是这当口,那么多张嘴要吃饭,用来保命也保不了几天呀,更别说那么多病号还等着医治,返乡后还得重建家园,买种补种,熬到下一次收割……” 
  “别急别急,”黄远赶紧安抚我:“听说今儿施世纶大人要向那群富的流油的盐狗子们募捐,应该会有收获,朝廷还派了赈灾的钦差下来,咱们敬候佳音罢……你赶快带几个人去城郊,那里的灾民最集中……” 
  大灾后要防大疫,尤其是灾民集中的地方……整整一天,组织人将无人收拾的弃尸集中起来焚烧掩埋,在灾民们取用的生水里放入可起到净化作用的木炭,分发可灭菌杀毒的大蒜给灾民们生食,将硫磺、安息香、大黄等各派用处……回来时,大家都已经饿昏了头。本来去的时候,连翘怕我饿着,特地带了几个双麻酥饼,可是,面对那么多奄奄一息、饿红了眼的人们,谁能吃的下去?……看着十几个走路都发抖的孩子,瞬间将救命的酥饼吞了个精光,每一个人都掉下了眼泪……天灾,人祸,真是杀人如草不闻声! 
  连续两餐粒米未进,我第一次尝到了饿绿了眼的滋味,直接从后门进到官府分配给朝廷专派的赈灾人员的驿站,外面已经黑透了……黄远他们去哪里了?我四处寻找,还要汇报今天的情况呢,开伙的时间已经过了,也不知道他们给我留饭没有……找进了堂屋,我眼睛一亮,桌上整齐的摆放着四菜一汤,虽然全是素的,也都凉了,可我还是猛扑了上去,一顿风卷残云……饱了,哼,算你们有良心,我微笑着拍了拍肚子。 
  外面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接着灵敏无比的兔子耳朵接收到了黄远的声音:“四爷,十三爷,施大人,您们先消消火,咱们再想想其他办法……照四爷的吩咐,下官在堂屋里准备的全是斋菜,几位爷先进去歇一会儿,下官这就命人端下去热热。” 
  冷汗下来了……难道,我刚才塞进肚子里的,不是给我留的?……看了看一桌的狼籍……又扭头看着那几位步入堂屋的大人物……我突然很想哭:“四……四爷……十……十三爷,奴婢不是有意的……” 

 
  四十八章 野茫茫十面埋伏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施主既然吃了斋菜,便与我佛门有缘。”一个与四阿哥年龄相仿的和尚笑眯眯的开了口。 
  “一菜一观音,一饭一菩提,小女子误吃斋菜,却感悟到了我佛慈悲,普渡众生的真谛,阿弥陀佛。”一紧张就禁不住胡言乱语起来,却见十三摸着下巴笑道:“好个文觉和尚,一见着漂亮姑娘就忙不迭的搭讪,我看该叫花和尚才对。嗯……这位姑娘面善的很,和我们董鄂格格生的好生相象,莫非是嫡亲姐妹?” 
  众人都是一笑,气氛缓和起来,黄远赶紧出去重新张罗饭菜,我也借机打量起文觉和施世纶来,这两人都在历史上留了一笔,文觉是皇四子胤禛找来替自己出家的替身和尚,据说武功高强,在雍正夺嫡中也发挥了重要作用,是谜一样的狠角色,可依我实地考察来看,他更像一个乐天派的出家人,从进来到现在一直乐呵呵的,仿佛他的嘴角天生便是向上弯着长的似的,多看了两眼,却又觉得笑容是他掩饰自己情绪的保护色,因为那抹笑抵达了嘴角,却没有深入到眼眸……至于施世纶,评书里讲这位‘施青天’是‘十不全’,什么秃头、麻面、吊眼、歪腮、驼背、鸡胸、爆牙、罗圈腿、灰指甲、断眉毛……总之,是丑人中的极品,突破了正常人类的想象力……暗暗为他抱屈,不就长的惨淡了点吗,哪有那么夸张。 
  施世纶大概没被女孩子这样直勾勾的打量个没完,脸竟微微的泛红了,“嗯哼!”老四清了一下嗓子,我赶紧把目光收回,行礼告退,却被吩咐到旁边的椅子上老实呆着去,等他们商议完正事再跟我算帐…… 
  “四爷,十三爷,您们不知道,那群盐狗子哪里是来募捐的,分明是来哭穷的,整整一天下来,跟挤脓包似的,才筹到四千一百三十二两银子,还弄得跟欠了他们多大的情似的,而且,这点钱可是什么也做不了啊。” 施世纶愁眉苦脸起来。 
  “狗杂碎,还给爷有零有整的,不给点颜色瞧瞧,他们就搞不清楚马王爷有三只眼!”拼命十三发火了。 
  文觉道:“可是,募捐这事,本来就靠自愿,这帮盐狗子和那些道台巡抚勾搭的比姘头还亲热,在京城里也有后台撑腰,倘若逼的太紧,传到皇上耳朵里,多半就变味成两位爷在扬州仗势欺人,强取豪夺了。而且,扬州的盐商们每年上交的盐税便达500万两以上,占全国盐课一半有余,其势力不容小觑,能找到不伤和气的法子最好。” 
  老四迸发出刺骨的寒意:“不伤和气?以去年为例,扬州盐引销售量1529600引。一引盐在海滨是0.64两白银,运到扬州,算上运费、盐税,达到1.82两,从扬州运到东南六省(江苏、安徽、江西、湖北、糊南、浙江),零售价10两左右,价钱翻了十倍不止。这帮盐狗子每年赚银何止千万!他们穷极华靡,俳优妓乐,恒舞酣歌,殆无虚日……如今两河泛滥,百姓遭殃,这群王八蛋阳奉阴违,隔岸观火,没准儿还想着要怎么发笔国难财,简直不知人间有羞耻二字,该杀!施世纶,以你藩司衙门的名义出牌子,堵住漕运。就说是爷说的,过路要路钱、过桥要桥钱,爷今儿非要他们大出血不可!” 
  施世纶劝阻道:“四爷,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倘若真扯破了脸,这帮盐狗子可能会联手罢市,再弹劾四爷和十三爷不通地方事务,粗暴干涉,敲诈民财,紊乱盐政。到时,恐怕对爷不利啊!” 
  老四噙着冷笑,怒道:“前怕狼,后畏虎,那就什么事也别做!几十万灾民危在旦夕,哪容得了我们畏首畏尾,瞻前顾后,出了什么事有爷担着,就这么去办吧。” 
  好魄力!我不禁动容,这世道,不仅需要低眉的菩萨,也需要怒目的金刚,可是,就没有比这个更好的法子了吗?突然灵光一闪……“各位,”我壮着胆子插嘴了:“奴婢肚子里有条好计,能让那帮盐狗子,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哦?说来听听也无妨。”十三摆出一副‘打死我也不信你会有什么好计’的模样。 
  我忍了,抑扬顿挫的娓娓道来:“有的人,能为自己一掷千金,却不肯为别人拿出一丝一毫,所以,何不在这卑劣的人性上做文章,我的这条计,名字就叫:请-君-入-瓮!” 
  …… 
  这两日,扬州的盐商们是弹冠相庆,那个据说是冷面冷心,雷霆手段的四贝勒和精细干练的十三皇子被另派了差使,去山西折腾那里的人去了,悬着的心终于放下,瘟神去了别的地方,真是上天保佑啊! 
  接着,又一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不胫而走……什么?有灾民铤而走险,盗墓取财,竟无意中挖出了两坛‘琼浆玉液’!这么两坛盖世奇珍,已被漕帮的魏老爷子捷足先登了……等等,什么是‘琼浆玉液’? 
  ……哎哟,这个可就说来话长了,酒体的品质因不断吸取天地之精华而伴随有四个阶段的重大变化:下品称“如来香液”,相当于普通贮藏法100-300年的贮藏期,为带极淡的茉莉花香味的淡黄色透明液体,有舒郁理气,培元固本之功;中品称“沉香液”,相当于普通贮藏法300-500年的贮藏期,带极淡的桂花香味,为金黄色粘稠状液体,具延年益寿、疏风辟秽之效;上品称“翡翠绿”,相当于普通贮藏法500-800年的贮藏期,带极淡的檀香和薄荷香味,为翡翠色的粘稠状液体,延年益寿的功效显著; 
  极品称“琼浆玉液”,相当于普通贮藏法800年以上的贮藏期,带极淡的麝香和檀香味,为紫黑色或墨绿色牵丝的粘稠状液体,其口感和品质已臻完美,可迅速发动人体真阳,使白发转黑,返老还童的功效非常显著…… 
  真的假的?……我也不清楚啊,不过去看看魏老爷子不就清楚了…… 
  于是,这两日,来拜访魏老爷子的人是络绎不绝,搞的老爷子是不胜其烦……来的每个人都对魏老爷子的苍苍白发一夕之间突然转黑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老爷子,您的气色还真好啊,该不是得了什么宝贝吧……魏老爷子,您怎么像一下子年轻了十岁,这头发的色泽可真好啊,是不是和那个‘琼浆玉液’有关啊…… 
  魏老爷子是极力否认,但他越是说没有,众人就越是认定他有,甚至,魏宅发生了夜盗事件……最后,魏老爷子终于忍无可忍了! 

 
  四十九章 恶人自有恶人磨 

  得名于‘宜风宜月还宜雨’的‘三宜茶庄’位于扬州城外,今儿,这里较往常热闹了许多。 
  一场不欲过分声张的拍卖会进行的如火如荼,数双贪婪的眼睛死粘在那坛硕果仅存的“琼浆玉液”上,目光火辣辣的,恨不得将酒坛子熔化出个大窟窿! 
  原来,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魏老爷子也意识到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风险,索性小范围的派下帖子,内容是欲以一万两现银起拍“琼浆玉液”,诸位若有意请不吝光临,价高者得之,再于众目睽睽之下当场钱货两讫,老朽也好落得个清净……结果,派了帖子的,没派帖子的,忽喇喇的来了不少财大气粗的‘金主’,你不让我,我不让你,本来就志在必得,到后来更演变成了意气之争。 
  水涨船高,那价是腾腾的向上翻,正所谓山外青山楼外楼,你有钱,嘿,就有人比你更有钱……落马,气短,淘汰,出局……拍卖会终于接近尾声,却也到了白热化的状态,号称‘甲一方’的头号盐商凌佑甲与被唤做‘压半城’的豪富世家周一爽杠上了,凌佑甲瘦高似杆,周一爽肥胖如球,这边‘杆’满不在乎的掏出五百两的银票,啪——压在桌上,那边‘球’就面不改色的跟进一张,你一张我一张,看谁撑得过谁……此时,争的已经不仅仅是“琼浆玉液”,还有着‘谁才是扬州最富有的人’这个虚荣的桂冠。 
  “四贝勒驾到,十三阿哥驾到——!”外面有人拖长着尾音喊了一嗓子,里面的人俱是一愣,顿时心里都像吃了盘苍蝇一样腻味,这两个‘人嫌狗憎’的皇子还真是阴魂不散啊……腹诽归腹诽,众人行礼请安摆座寒暄却也做的滴水不漏,毕竟,天下是他们家管着的,没必要在小节上惹恼了这两位爷吧。 
  “众位真是好兴致啊,”十三阿哥和颜悦色道:“我听人说魏老爷子以一万两银子起拍一坛‘琼浆玉液’,便和四贝勒马不停蹄的赶来凑凑热闹,你说这怪事年年有,没想到今年还特别多,前几天还在施大人面前嚷着砸锅卖铁、管了上顿愁下顿的各位,今儿便个个腰财万贯起来。” 
  被当面戳了个穿,众人的脸色都变了好几轮,但一时之间又寻思不出好的说词来,偏偏还不甘心就如此就范……“两位爷容禀,小人是有下情的,” 凌佑甲状似谦卑的禀道:“家母身子骨向来不好,小人虽不才,却也知道‘百善孝为先’,所以得知‘琼浆玉液’乃延年益寿之极品后,便四处借来银子为家母略尽孝心,至于小人家现在仅剩个空壳子,也是千真万确的事实,说出来也不怕大伙儿笑话,如今小人家里几乎顿顿都是青菜豆腐,这事儿,小人的舅舅,内务府总管,凌普凌大人,也是知情的。” 
  凌普?内务府总管,太子胤礽的奶父皆心腹。换句话说,凌佑甲的后台是当今太子爷,难怪他敢如此有恃无恐。 
  只见周一爽也像球一样滚了出来,说了一番和凌佑甲换汤不换药的说辞,最后还格外强调,他此次赈灾义捐的三百五十两银子,拿的还是自个儿拙荆的私房钱,而且,拙荆头发长见识短,为此成天哭哭啼啼的,吵闹着要写信去给她认的干爹佟国维佟中堂告状……原来周一爽的保护伞是在朝中素有‘佟半朝’之称的佟家。 
  其他人一看,嘿,这两位富人中的翘楚都带头装傻充愣,自己还不该配合着把戏给唱完啊,于是,这个是捉襟见肘,那个也揭不开锅,有的赌咒,有的发誓,知道的,晓得这群人富的流油,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丐帮大合唱呢。 
  我暗忖:一来,此时的四爷乃不足二十五岁的青年,而十三则不过十七八岁,威慑力不够强悍,所以震不住这群老油条;二来,盐商们每年孝敬自个儿主子的银子估计是以数万计,仗着后台硬,从不轻易买他人的帐;三来,便是人类的劣根性了,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呢,跟着瞎起哄就行……哼,敬酒不吃吃罚酒。 
  四阿哥泰然自若道:“十三弟不得无礼,既然在座各位都是太子爷和佟中堂的门人,也就不是外人了……此次胤禛和十三弟奉旨前来赈济灾民,安抚百姓,少不了要仰仗列位的帮衬……大家都是明白人,也别玩什么弯弯绕,凌佑甲,一个月前,你和别人比有钱,都在上千个金箔上刻上自己的名字,集体跑到镇江金山的宝塔上,把金箔往外扔,看谁家的金箔第一个飘到扬州,爷没讲错吧……周一爽,你一共讨了十七房小妾,没事就玩什么选美,选美选腻了,开始选丑,让小妾丫鬟们大热天往脸上涂酱油,在太阳底下暴晒,当选最丑者就奖励十颗夜明珠,可有此事?……还有你,马思佐,专干“畜养女娃”的营生,趁着荒年灾月,用贱价将灾民的女孩子买来集中训养,再转手卖出去为妓为婢为妾,光是前儿一天,你就收购了六十八个女娃,爷说的可有半句假话?……来人啊,这么热的天,还不快给在座的老爷们上碗酸梅汤解解暑气……各位,募捐的事儿,咱们坐下来从长计议……” 
  胤禛软硬兼施的一席话令在座的都惊若寒蝉,刚好,这位皇阿哥兼钦差赏的酸梅汤上来了,众人赶紧借着喝汤的当口想对策……想着想着,不对劲了,腹内一阵翻江倒海的难受啊,有人率先掌不住了,哇——的一阵狂吐,当即产生了连锁效应,一下子呕吐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我偷笑,这酸梅汤中掺入的催吐妙方‘瓜蒂散’,还是姑娘我精心配制的呢,该! 
  只是这气味实在是太难闻了,大热个天的,臭味、酒味、菜味、酸味,直冲鼻梁,弄的我都想吐了,再看魏老爷子和十三也都微皱眉头,惟有老四,气定神闲,面不改色,背着手挨着挨着将每个人的呕吐物都审视了一番,最后这位强人面若寒霜,厉声斥道:“凌佑甲,你顿顿吃的青菜豆腐到哪里去了!吐的全是些山珍海味,鲍参鱼肚,还有你们,哭贫号穷,嚷着快无隔宿之粮的,还有什么话好说?别说我作践你们,此事就是传到太子爷和佟中堂耳朵里,也饶不了尔等这群狗奴才!” 
  众人狼狈之极,明白自己着了这位爷的道,却又找不到发作的勇气和理由,正僵持间,有随从惊慌失措的跌进来报告说外面围着很多愤怒的灾民,说他们食难果腹,朝不保夕,而这些富家老爷们却不惜万金,追求什么返老还童的琼浆玉液……既然难逃一死,在化做森森白骨前,也要拖几个肥头大耳的当垫背…… 
  十三怒目圆睁:“反了反了,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你去,叫施世纶带些差狗来,好好教训教训这帮蹬鼻子上脸的刁民!” 
  “十三爷您有所不知,施大人因为赈灾无钱,心中委实烦忧,便日日借酒浇愁,估计现在正醉得一塌糊涂,不省人事呢。” 
  “爷要上本参他!平日里把忠心表的头头是道,要他效力的时候就撂挑子,这样的人,朝廷留着他作甚!” 
  听着十三中气十足的指桑骂槐,在座的似乎都琢磨过味来了,敢情这是个连环套啊,杀回马枪的两位皇阿哥,将自个儿从安全的扬州城里诳出来的琼浆玉液(灾民统一在城外安置,是不许入城的),来的恰倒好处的却又只是围而不攻的灾民,分明是有组织的……可是,出城,还带着那么多银票,偏偏都是自个儿自愿的,万一真撕破脸皮激出民变来,恐怕是人财两空,如今看来,也只有识时务者为俊杰了,正想着怎么找台阶下呢,魏老爷子开了口:“各位,按今儿这阵势,估计这酒是带不出去了,干脆这么办,这坛子琼浆玉液也不‘价高者得之’了,一视同仁,分碗卖,众位花银子买了当即饮下去,至于今儿卖琼浆玉液所得,小人愿意全部捐出来赈济灾民以求个心安,而那些灾民有了希望,也就不会拼个鱼死网破,两败俱伤……四爷,十三爷,各位,您们看,这样行不?” 
  都这样了,还能不行吗?……众‘金主’相视苦笑,唉,破财消灾罢。 
  ………… 
  回到住所,十三忙不迭的发问了:“董鄂,那坛子翡翠带紫色牵丝的粘稠酒液究竟是什么酒啊,整整换了二十万两银子,味道也还不错。还有啊,你是怎么将魏老爷子白发转青的,还真挺自然的。”  
  “哼,孤陋寡闻了吧,”我得意的扬起了下巴:“是具有安神镇定、滋润肌肤功效的紫苏蜂蜜酒。至于头发嘛,当然是纯天然植物染发了,配方可不能告诉你,我还指着它赚钱呢……” 
  突然一只大手轻按在了我的头顶上,我抬起头,看到一双含笑的深眸:“小丫头,说说看,爷赏你点什么好?” 
  
 
  第五十章 天地无情亦爱人 

  赏点什么?……嗯……这是个难题。脑海中立即浮现出两个后车之鉴:事件一,雍正和蔼可亲的对隆科多说:舅舅,你助朕荣登大宝,朕赏你点什么好呢?于是,隆科多便委实不客气的讨了赏,雍正也赏了……后来,不懂收敛的隆科多便被扔到三间黑屋子里圈禁起来,再后来,便翘了辫子蹬了腿;事件二,雍正由衷赞道:谁敢横刀立马?唯我年大将军。羹尧,朕赏你点什么好呢?于是,年羹尧便狮子大张口了,雍正也赏了……后来,骄横跋扈的年大将军便身败名裂,不得善终了。 
  禁不住打了个寒颤,眼前这位可是一个很矛盾很记仇的主,嗯……要低调,要含蓄,可是,按照历史的轨迹,几十年后胤禟会被胤禛折腾的很惨……或许,我应该做点什么,春天满树的繁花,不就是源于冰雪中覆盖的一粒种子吗? 
  正胡思乱想间,一个爆栗先被赏了过来,“你傻愣愣的发什么呆?” 
  我捂住脑袋道:“赏,赏奴婢一个……一个“三十年”成不?比如说,今后您掌握了某条狗、某只猫或者某个人的生杀大权,奴婢有权利要求您不伤害他,要伤害,也要等三十年以后。” 胤禟是在四十三岁时凄惨死去的,我为他先争取到七十三岁好了。 
  “不行!”老四答的挺干脆:“我不能随便答应一件将来可能做不到的事情,换一个。” 
  “四爷好没诚意!”我也没好气:“除去这个,其他的奴婢都不稀罕!” 
  “你这脑袋瓜子,成天都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脑袋又被敲了两下:“野鸡红和包子,想吃哪一样?” 
  “野鸡红!”突然觉得食指大动,肚子里的馋虫开始不安分了,这些天跟着老四和老十三这两个事必躬亲的‘工作狂’,总是全天满负荷运转,偏偏老四又常常念念佛,吃吃斋,十三倒没什么,这个有恋兄情结的家伙,只要能和他亲亲四哥一道做事,估计让他吃草都没问题,可就苦了我这个肉食动物罗,有时旁敲侧击的要求改善一下工作餐的品质,老四便会百忙之中不忘抽空教育落后分子:“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惟艰。现在是赈灾的非常时期,能省则省,回京后随你怎么吃都行,四爷请客。” 
  嘿,野鸡红,终于可以吃鸡了,眉开眼笑……目瞪口呆,这不是一盘凉拌红萝卜丝吗?我的野鸡红呢?难道,它们也类似于‘翡翠白玉汤’与‘青菜豆腐汤’的等同关系?…… 再看旁边的老四和十三,一人拿了只碟子,上面盛着一个丰满肥硕的、摊平了倒像个大饼的、透过透亮的皮子,可以看到里面是明黄色的诱人汤汁的‘极品胖包’,他们前面的盘子里,还盛着几个热气腾腾的,用鸡丁、肉丁、笋丁制成的糯嫩爽口的‘三丁包’……我的肠子都快悔青了。 
  “四爷,碟子里装的是什么呀,怎么这么好看呢?” 
  “蟹肉汤包。”  
  “好吃不?” 那一汪金灿灿的蟹油应该是鲜美非常吧。  
  “不清楚,吃完了才知道。” 
  “那个,光是一盘凉拌红萝卜丝,恐怕吃不大饱。” 
  “高福儿……还不赶紧去给董鄂格格盛碗米饭上来。” 
  “不,不是……我……我……”哎呀,真是气死人了。 
  十三扑哧笑道:“好了,好了,四哥您就别逗她了,高福儿,你在那儿傻矗着笑个什么劲儿啊,去,把董鄂格格的蟹肉汤包端上来。” 
  …… 
  可是,这热得烫手的胖汤包要怎么吃呢?……一口下去,汁水不就溢的到处都是吗?……有种牛啃南瓜无处下口的无力感。 
  胤禛开始循循善诱了:“心急是吃不得热烫包的。看我的啊,像这样,必需要‘轻轻提,慢慢移,先开窗,后吸汤’,就是说吃这个胖子汤包必须得先在汤包皮上咬一口,等热气散发少许,再慢慢吮吸卤汁,这样子一则入味,二来可以防止卤汁四溅,吃的满身都是,懂了吧?吸几口汤,然后再趁热全部吃掉……哎,别急啊……诺,再佐点姜醋,不仅滋味更美,还可解腻……” 
  …… 
  只有冻死的苍蝇,没有累死的蜜蜂……跟着这支踏踏实实办实事的团队,我愈发体会到了:生命应该在燃烧中毁灭的真谛……与有肝胆人共事,于无字句处读书,是一件快乐的事! 
  唯一可气的是,觉罗老太君得到四阿哥和十三阿哥遣人捎去的消息后,竟写信来说什么董鄂顽劣,请两位阿哥代为严加管教云云,竟只字不提派人来接我回京的事……哼,外祖母这只老狐狸,她打的什么如意算盘,我还不清楚吗?只可惜,这些皇子再出色,跟了他们便意味着失去自由,试问这个世界上,有哪一只鸟儿,会愿意在翅膀上捆上虚荣的黄金,从而失去在天空翱翔的快乐?……突然又想起了胤禟,还有上次分别时和他说的话,心微微抽痛了一下…… 
  数日后,结束了在扬州的公务,准备起程返京。由于四阿哥和十三阿哥都讨厌铺张麻烦,所以也不摆钦差和皇子的执事旗号,只带了文觉和尚、高福儿、连翘,一行六人,轻车简从,走旱路微服而行。因为天气酷暑,又都是躲过炎热的中午,一路早起、晚行,老四和老十三又沿途考察风土人情、吏治民生,就这样缓慢的向京城逶迤进发。 
  “四哥,这天闷热的不行,您就脱件衣服罢,这样捂着多难受啊。” 胤祥向来天马行空,洒脱不羁,此时打着赤膊,仅着件小短褂子,估计要不是我和连翘在旁边的马车里,他连这小短褂子都得省罗……再看胤禛,浑身上下袍褂整齐,捂得个密不透风,即使后背已被汗水浸湿了一大片,也不肯松开哪怕一颗对襟儿盘扣。 
  老四微微一笑:“我不大习惯这样,自幼皇额娘便教我要注意皇子的体面,就是在皇额娘的钟粹宫里,我也从来是衣帽整齐,不打赤膊的。” 
  皇额娘的钟粹宫?钟粹宫不是孝懿皇后佟佳氏生前的居所吗?而胤禛的生母德妃乌雅氏不是住在永和宫的吗?哦,想起来了,老四出生那年,乌雅氏还只是一名普通宫人,尚未晋升为嫔,而按清制,后宫中只有混到嫔以上的等级,才有资格抚育自己的孩子,刚好那年,皇贵妃佟佳氏(当时尚未晋升为皇后)所生的女儿夭折,康熙为了抚慰自己心爱的表妹蝶儿,便将尚在襁褓中的胤禛托付给佟佳氏抚育,直到胤禛十一岁时佟佳氏去世,才又还给其生母乌雅氏,由于这样一层渊源,老四和德妃心里似乎总横着一堵若有似无的隔阂…… 
  可能是想起了自己的母亲,老四和十三都有些黯然,一阵良久的沉默,我最受不了这种沉闷,便道:“我们在人间的喜怒哀乐,额娘在天上都看着呢,只不过是在相同的时间里分处不同的空间而已,而且,今后走到生命的尽头时,她们便在另一个轮回的起点候着我们,再续未尽的母子缘分呢。” 
  文觉和尚大笑起来:“董鄂格格已经得道了。” 
  不知是对他这句话的肯定还是否定,老天竟回应了一声闷雷……不多时,热风乍起,乌云压顶,一场夏季所特有的暴风雨已经拉开了序幕……可是,在这前不挨村后不着店的荒郊野外,到哪里去找避雨的地儿?……众人都不禁加快了速度…… 
  天地无情亦爱人啊,居然在狂风骤雨完全肆虐之前,让我们找到了一座荒废已久的小庙,冲进小庙,一阵忙乱过后终于安定下来,才猛然发现小庙中供奉的竟是一尊手持红绳、笑容可掬的月老神像,神像后面一左一右分别镌刻着:愿天下有情人,都成了眷属;是前生注定事,莫错过姻缘…… 
   
 
  五十一章 玉在椟中求善价? 

  文觉、高福儿和连翘安顿马匹的安顿马匹,造饭的造饭,煮茶的煮茶,都出去了,我也闲不住,找来根木棍四处敲敲捅捅,万一这破庙里有蛇呀老鼠呀蜈蚣之类的,检查一下好安心,结果一不小心就让我捅出个签筒和一本已经破烂不堪的解签本子来,正想拿来众乐乐一番,却听到十三和老四的低语:“四哥,这一路之所见令人胆寒啊,索额图的势力已经渗透到地方各个关节,不仅近几年来外放的文官,甚至地方上的武官中也网罗和安插了不少他的亲信,……咱们赈灾期间,我手下的人来信说他的两个儿子格尔芬和阿尔吉善,一个极力拉拢丰台大营的人,另一个与西山锐健营往来密切,那个从广善库司库调任至步军统领的托合齐,就是定嫔的娘家人,上任不到两个月,便被他们勾搭上了,还有苏尔特、哈什太、萨尔邦阿等人,近来可不安分的紧……他想干什么,从朝廷到内侍再到地方,想架空皇权、一手遮天吗?” 
  胤禛不吭声,十三又道:“太子就这样纵容他的舅公结党妄行吗?这次咱们参的那十几个侵吞赈灾钱粮的官员,是他们一党的便极力袒护,不是其一党的便往死里整……当今这吏治腐败如此,我看与其党同伐异不无关系!” 
  “十三弟!” 
  “四哥你别拦我,二哥身为储君,却不以江山社稷为重,不以澄清天下为己任,只是一味的培植亲信,铲除异己,急于建立一个能与皇权抗衡的新势力中心,让人好生心寒!这些,皇阿玛难道都看不见吗?” 
  …… 
  我也觉得好生心寒,十三啊十三,枉我将你当挚友亲朋!你讲这番话,竟不让我避嫌,虽压低声音却又刚好能让我听见,恐怕是故意要说给我听的吧,如今你和老四虽然明着帮衬着太子,可心底里恐怕早已生出了别的想法。如今,索额图的爪牙耳目遍布京城,权势熏天,你们回京后定然不愿明着和明珠一党的人接触通气,也不愿直接将这些话禀告给你们的皇阿玛,免得给他老人家落下个暗地里算计皇兄的坏印象,便想通过我,这个明珠的外孙女之口传达给明珠党,然后再借明珠党上达天听,告知康熙,你们把我当什么人了?纳兰家族派来监视你老四和老十三的细作吗?……觉得心里憋屈的慌,原以为你们和八阿哥是不同的。 
  “董鄂,怎么不吃东西,累得没胃口了?来,喝碗绿豆汤解解乏。”十三盛了一碗递给我,我视而不见,转身走到了一边。 
  “怎么了?不舒服吗?”老四过来伸手探向我的额头,我皱着眉啪的一声将其手拍开,他怔住了,随即微笑着摇了摇头,又伸手探向我的额头,被又一次猛的拍开。胤禛,虽然我很欣赏你和十三慨然有澄清天下之志,安邦济民之举,但你们不该以政客之心度我之腹,也罢,猪往前拱,鸡向后扒,大家各有各的道,何必假惺惺的牵扯不清。 
  胤禛递了个眼色,文觉和高福儿便自动退了出去,连翘和十三也被支开,“说吧,究竟是哪里不对了?刚才还好好的。” 
  我起身欲走,明知故问,懒得和这群弯弯绕的臭政客哆嗦,却被一把按住。 
  四阿哥的脸色也倏的冷峻下来:“刚才十三弟那番话确实不应该,但你又何必如此愤懑!咱们索性挑开了说个明白,你的外祖父明珠,他常用的手段之一,便是用姻联来扩充纳兰家族的势力,你的二舅舅揆叙娶和硕柔嘉公主之女耿氏为妻,以结交岳乐和玛尔浑一派势力;你的三舅舅揆方,娶康亲王杰书之女;你的两个姑姑分别用来拉拢一等伯李天保和多罗贝勒延寿;前途不可限量的翰林院侍讲高其倬,被挑做了你的大表姐夫,再说说你也认识的年羹尧,康熙三十九年刚中的进士,第二年便被认为其奇货可居的明珠招为了二孙女婿,极力笼络,还要我说说你的表哥福尔敦、傅腊塔他们吗?……” 
  “你究竟要说什么?我怎么一点也听不明白?”我下意识的想往后退,腰却被胤禛欺近一步拢进了长臂中。 
  “玉在椟中求善价,钗在奁中待时飞,你家族的哪一个人不是用来壮大家族的一颗棋子,你不是就被觉罗老太君特地留在了扬州,用来引诱皇四子或皇十三子吗?刚好在选秀前不久偷跑到了扬州,你的外祖父外祖母就这么放心的把自家姑娘放到两个血气方刚的男子身边……” 
  “龌龊!少往自个儿脸上贴金,我们只是刚好碰上的,真的!”我又气又恼,的确很凑巧,可这是事实啊。 
  “不管是与不是,都得恭喜咱们的董鄂格格,你赢了。虽然皇四子他很不喜欢你的家族,但他对你动了心,两年前就动了。回京后便是选秀,我自会去求皇阿玛将你指婚给我。你的家族陷入了党争,已经积重难返,骑虎难下……但不管今后怎么样,我会一直护着你。两年前送你的獒牙,可有戴在身上?” 
  指婚,家族,动心,党争……好一出古代版的‘阴谋与爱情’,我的头都快裂开了,这……这是怎么一回事?这人也太阴晴不定,喜怒无常了吧,就算獒牙的事有点暧昧,可已过了两年,这次一起赈灾了这么久,之前一点征兆也没有啊,怎么突然就……我挣脱开来退后一步,从怀中取出了獒牙,行,那就索性挑开了说个明白:“四阿哥,这物件我一直带在身上,但只是因为獒感动了我,和您没有关系。你说我家族的哪一个人不是用来壮大家族的一颗棋子,那么你呢?是否也是用来巩固你们皇族势力的一颗棋子?为何要把别人想的如此不堪!不错,国家本应依据法理治天下,但盘根错节、党同伐异、愈演愈烈的党争则颠覆了这个根本,是导致吏治腐败的一个重要因素;不错,纳兰家族已经泥足深陷,覆水难收,但那又怎么样呢?纳兰家族是纳兰家族,我是我,我有自己独立的灵魂和选择,不是什么待价而沽的商品,也不愿依附于什么势力以求得什么荣华和苟安。人生天地,寿非金石,贵深而不贵长,所以,董鄂只希望能拥有栩栩自得的心境,能纯粹、自然、充实的生活。倘若哪天纳兰家族倒了大霉,倾巢之下,无有完卵,那也是她自个儿的命。您曾经要求我要至真至诚,我也愿意对您肝胆相照,董鄂欣赏皇四子,也尊重皇四子,但她从来没有喜欢过他。” 
  很好,把想说的都说出来了,虽然很害怕,但总比憋在心里,让自己后悔来的强。可是,我还是后悔了,他那么自恋和孤傲,一定挺讨厌我了吧。 
  突然手臂一紧眼前一黑,结结实实的撞进了胤禛硬邦邦的怀里:“你没有让我失望,我的好姑娘,我会给你一点时间适应的,这不是什么大问题。”  
  
 
  五十二章 黄鹤飞去终飞去 

  哭笑不得!什么叫‘这不是什么大问题’?未来的雍正皇帝还真不是一般的自恋!“四爷,男女授受不亲,光天化日之下对一名尚未出阁的格格拉拉扯扯、搂搂抱抱,成何体统?请注意您皇子的体面!” 
  他低笑着松开了手:“成,等你进了四爷府再不成体统好了。” 
  刚才那一大段话真是对牛弹琴了,顿生出一股无力感,麻烦既然已经登门,唯有找出解决之道才好…… 
  外面依然暴雨如注,高福儿侍立于侧,文觉盘腿入定,胤禛闭目养神,我低头不语,胤祥和连翘则对月老签和那本解签册子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胤祥象征性的向月老作了一揖,便大咧咧的抽出一签,第四十五签……连翘翻开那本解签册子,念道:“风弄竹声,只道金佩响; 月移花影,疑是玉人来,君之好事已不远已……恭喜十三爷,是上吉呢!” 
  接着连翘虔诚的对着月老神像磕头祷告,郑重的摇起了签筒,良久一签落地,被十三拾了去:“第二十签……嗯……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终得其所哉!……是下吉。” 
  “董鄂,回京后便是选秀了,何不请月老指点你的姻缘?”十三招呼我。 
  我还在气头中,只抿着嘴不理他,十三讨了个没趣,想了想挪过来轻道:“咱们打小便交好,你的为人我是知道的,其实在心里,你跟嘉彤锦云一样,都是我的妹子。可在旋涡里待的久了,不知怎的也变的胡乱猜忌起来,我给你赔个不是,你也别再生气了,可好?” 
  我微微点头,良久方道:“那些纷争是非,我避之犹恐不及,更不会违背本性去帮着家族算计什么,今后你再做出这等作践人的事儿,我可真不理你了。” 
  “得令,不可越雷池一步,只可坦诚相待。” 
  “嗯,敢将肝胆映冰雪,铁打的双肩两昆仑,不管时局怎么变,我希望拼命十三郎能永远坚持自己的本色不要变,好不好?” 
  十三挠了挠脑袋:“恐怕有点难,但我愿尽力做到。” 
  不禁相视一笑,我接过签筒放在旁边,对着月老默默的祈求:月老啊月老,理智告诫弟子不该回京,但情感偏偏又唆使弟子快些回来,弟子还是决定回来给自己和他一次机会,却不知是对还是错,请您指点迷津。我的红绳会被您系在他的脚上吗,我们会得到幸福吗? 
  拿起签筒摇动起来,一签落地,一看,是第十九签,十三和连翘都争着去翻那本解签册子,却又都不做声,过了会儿,十三道:“董鄂,再摇一次吧,这次的不作数。” 连翘也帮腔道:“对对对,再摇一次看看。” 
  心里微微一黯,定然不是什么好签了,也不愿拂了他们的好意,便重新摇了一次,还是第十九签,这……十三笑道:“这签筒呀,不是摇的,而是抽的,我刚才就抽了一个上吉不是?来,咱们抽一次。” 
  我依言而行,深呼吸,闭上眼睛,猛然抽出一签……竟然还是第十九签,难道这真是天意,我从连翘手中抽出那本解签册子……找到了,果然是下下签!“葬送一生憔悴,只消几个黄昏。等闲平地波澜起,断肠声中忆相逢。情到不堪回首处,终……”页面缺了一部分,所以终后面的内容已经找不到了……愣了一会儿,觉得堵的慌,便喝了一碗已经凉了的绿豆汤,那冷冷的液体在腹中翻滚了几圈,最终还是化成了温热的水珠,从眼眶里滑出…… 
  “你别哭呀,”十三劝道:“这些东西一点都不准的。我三年前求的签,就说好事快到了,可到了今天,不还是没影吗?咱们董鄂这么好,定是前青龙后白虎,左朱雀右玄武,青年才俊排成行的让你挑,还愁找不到个如意的?” 
  我破涕而笑,是啊,什么时候变的这么患得患失起来。 
  一直闭目养神的胤禛突然有了动静,过来拿走了签筒,他双手合十对着月老默默祷告着什么,神情肃穆而虔诚……我突然想起,历史上的雍正还是一个钻研佛理和易经,有些迷信征兆和八字的帝王。史料记载,雍正亲批过八字的大臣就有年羹尧、岳钟琪、李卫、鄂尔泰,隆科多等人。有一次,年羹尧的长子年熙患了重病,毫无起色,热心的雍正便亲自对照了年氏父子的八字,认为他们父子相克,便自己做主将年的儿子过继给隆科多,并改名为“得柱”。 他煞有介事地对隆科多说,你命中该有三子,可现在才只有两个,这下是真正的三子了。又得意洋洋地对年羹尧说,你儿子因此可以交上至少十年的好运了。可惜身子骨单薄的年熙,不久便好运到撒手上了西天,着实把这位“皇家八字大师”嘲弄了一把…… 
  正胡思乱想着呢,却见胤禛已经开始摇起了签筒,啪——有一签落地,是第十三签,胤祥赶紧当仁不让的为他四哥寻找起了解签词,却被胤禛夺了过去自己翻看起来,好一会儿,他失笑道:“你抽了个下下签,我也得了个下下签,可见这玩意儿真的不准,算了,求佛求神终不如求己。”说罢将解签册子往旁边一扔,返回去闭目养神起来。 
  我和十三对视一眼,过去拾起来一看:鱼在深泉鸟在云,从来只得影相亲;黄鹤飞去终飞去,白云可留不可留?纵然冥冥天注定,徒叹此缘非姻缘。  
  …… 
  “董鄂,到外面去,我有话对你说。”十三难得这么严肃,我跟着他到了外面。他踌躇了一下,嗫嚅道:“你走这两年,只要是益和板兴和乌兰布通来的消息,四哥都会特别关心;你生日时嘉彤寄给你的那几套你回信说喜欢的不得了的旗装是他设计好让秀衣局定制的,因为不知道你究竟长高了多少,他还特地让嘉彤写信去问二皇姐……我和四哥打小就亲,我从来没见他对哪个女孩子这么好过,真的。” 
  我有些慌了神,“可……可能是四爷他习惯对人好吧,我听说四爷养的那几条小京巴,也是他亲自设计狗衣的……十三阿哥,你的意思我已经明白了,可……可有句话叫‘宁做天上孤鸟,不做地上妾小’……总之董鄂不愿意。” 
  “这算哪门子理由?”十三似乎也急了:“就说大的几位阿哥,大哥已经有了妻妾六人,二哥则几乎可赶上皇阿玛的后宫了,三哥有妻妾五人,就是五哥也娶了三房妾室……可四哥呢,到现在都只有一妻一妾,还是奉皇阿玛和太后之命成的婚,他除了一个接一个的办差,就是喜欢和和尚道士谈论佛法道术,其他弟兄都私底下管他叫四和尚……四嫂人也很好,你嫁过去断不会受一点委屈……你别不说话呀……你如果嫁给九哥那样的,倒是可以做嫡福晋,可他宅子里养着的‘七仙女’,喝花酒时勾搭上的莺莺燕燕,还有最近迷上的那个男戏子……那才是遭不完的罪呢。”  
  “你说什么?”心猛然漏跳了半拍:“‘七仙女’?男戏子?” 
  “七仙女也被戏噱为北斗七星,除了两位是从小就分到九哥房里的通房丫鬟,其他五个都是这两年来九哥接连讨回府的小妾……连皇阿玛都说,不敢给他这个浑人赐婚,怕作践了人家好姑娘!” 

 
  五十三章 无赖明月照沟渠 

  我欲将心照明月,无赖明月照沟渠……我气极反笑,本来愁肠百结,心乱如麻,这会子却像被打了针麻醉剂,不仅不痛反倒麻酥酥的叫人想笑……笑的泪花哗啦啦的绽放,怎么会这么好笑呢?那个放浪形骸、男女通吃的塞思黑,真恨不得活剐了他! 
  …… 
  抵达京城,回到明珠府,免不了要挨个儿去和七大姑八大姨等一系列的长辈平辈和晚辈虚以委蛇、敷衍客套一番,好容易挨到自个儿的安乐窝,板凳都还没坐热呢,十二阿哥胤祹来访。他的笑颜依旧明净儒雅,又挺拔了不少,凭添了一份勃勃英气……这人的消息怎么这么灵通?不免心生疑窦。 
  十二看出来了:“在下是来向董鄂格格赔罪的。” 
  “此话怎讲?” 
  正在奉茶的连翘突然跪下了:“奴婢欺瞒了格格,请格格责罚。” 
  我愣了愣,赶紧让她起来,难道……凑巧饿昏在‘葶葶药坊’门口的逃荒孤女,偏偏识文断字,能干伶俐……莫非…… 
  胤祹见我兀自发呆,便道:“当年你负气去了塞外,后来我听十哥说,他特地遣了两名婢女去乌兰布通照顾你,没曾想都被你遣返了回来,还回信说什么不想变成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闲散傻子。于是,我只好派丹玉……就是连翘,过去设法留在你身边帮衬一二……如今你回来了,而明珠府又是外松内紧的规矩,定会派人去核查连翘的身份,与其到时被戳破了,你也多心我也尴尬,倒不如先来负荆请罪以表诚意。” 
  原来如此,我拱手道:“十二阿哥言重了,您待董鄂如此亲厚,董鄂既感也愧。连翘,哦不,那个……丹玉是你门下的包衣吗?” 
  十二阿哥微微点头,似乎还有什么难言之隐,欲言又止,我便道:“十二阿哥有什么话但讲无妨。” 
  胤祹笑道:“其实还有一事相求,却又极难启齿……你也知道,我额娘一族出身卑微,原为安亲王家奴,后转为内务府包衣,直到额娘入宫生下了我多年,一家子才抬了籍……我的舅舅托合齐在做包衣时,一次外出办事险遭不测,幸被一贱籍女子所救并彼此倾心,后来阴错阳差下失去了联系,就在前不久,舅舅出任步军统领,被同僚请去喝花酒,不曾想竟与此女重逢,只是她已沦落风尘,还是噙春院里四大花魁之一的白海棠……舅舅欲为其赎身再续前缘,可是此女性烈,只说残花败柳不欲高攀,最后被舅舅逼得急了,竟挽起衣袖,露出手臂上的一块圆形白斑道:我臂上腹上生此痼疾已有两年。倘若它能痊愈,我便跟你走!……因为白海棠根本不配合医治,此病也不好张扬……” 
  我打断道:“可能是一种叫‘白癜风’的皮肤病,也可能不是,反正不能主观臆断了,而且患者的体质不同,引起白癜风的病因各异,因此需辨证论治……十二阿哥,你何不带我去见见她?” 
  “可是……白海棠还在烟花柳巷,而且不愿意出来。” 
  “没关系,山不来就我,我去就山也一样。” 
  “可是,你是格格的身份……” 
  我不耐烦了:“格格怎么了,不事生产对社会也没有贡献,不过一群多愁善感、伤春悲秋的寄生虫罢了……不是有句话叫:忠义每多屠狗辈,由来侠女出风尘吗?我也想去见识这位不慕富贵的桀骜女子。” 
  …… 
  寻了个借口,我跟十二阿哥出得府邸,找地儿换上男装,一同来到麒麟胡同外不远的那家据说‘最是风雅不过’的噙春院……逛窑子!我人生的第一次啊,不免有些激动:“十二阿哥,您第一次是跟谁来的?” 
  胤祹的脸登时燃烧起来,一直红到了脖子根儿……糟糕,好象交浅言深了,我赶紧拍拍他的肩膀:“当我没问过好了。” 
  他嗫嚅道:“两三年前吧,无意中听九哥十哥说起这里‘春天有蝶行游戏,夏天有萤行游戏,好玩的紧’,便好奇心起,央七哥带我出宫来见识了一回。” 
  该死的老九老十,做好事没你们的份,捣鼓起龌龊事来,还真是当仁不让!和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情景猛然间走马灯似的滑过脑海……顿时五味杂陈,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错!错!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莫!莫!莫!…… 
  却见一老鸨满面堆笑,迎上来道:“哎哟两位爷,真是对不住,今儿这场子被包圆了。” 
  十二扔出一锭金元宝,冷道:“爷就上楼找白海棠说几句话就走,碍不了什么事!” 
  老鸨手捧着沉甸甸的金元宝,忙谄媚的叫什么翠啊红的领我们去白海棠的暖阁,同时千叮咛万嘱咐只可一小会儿,待会儿来的那几位爷可是得罪不起的主…… 
  “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  
  花落花开自有时,  
  总赖东君主。  
  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  
  若得山花插满头,  
  莫问奴归处……” 
  这不是宋朝名妓严蕊留下的那首有名的‘卜算子’吗?和婉自然,寄喻颇深,充满了无奈、渴望和悲切的洒脱…… 
  和十二阿哥进入暖阁,白海棠正抚完一曲,抬起头来,我心中微微一颤,她,竟与婉约秀雅的沈宛舅母有三分神似,当下生出几分好感:“竹本无心,外生许多枝叶;藕虽有孔,内无一点淤泥。白海棠姑娘,在下有礼了。” 
  她一晒,冲我微笑起来:“好白嫩软润的手,你应该也是位姑娘吧?” 
  ……白癜风是一种以皮肤上出现后天性色素脱失斑为特征的常见疾病,不传染也无明显痛痒,只是有碍观瞻……现代医学认为,本病是由于表皮内色素细胞中缺乏酪氨酸酶所致,但导致缺乏酪氨酸酶的原因和病机则较为复杂,属于易诊断难治疗型。祖国医学对治疗白癜风积累了丰富的经验,将其成因分为气血失养、肝肾阴虚、气滞血瘀、肝郁神结等几大类,针对不同的成因有不同的治疗手段…… 
  嗯……她的舌质红中带略紫,稍有瘀点……嗯……脉弦涩,应该是‘气滞血瘀’造成的,其治疗原则应以‘养血祛风,活血化淤’为主……虽然不是很肯定,但先试一试吧……我开出了内服和外用的两道方子。 
  “准备鸡血藤、首乌藤、当归、赤芍、红花、黑豆皮、防风各十钱,白蒺藜二十钱,还有陈皮、补骨脂各五钱……捻为细末,炼蜜为丸,每丸重九克,一日两丸分两次用温水服下……另外,用六份乌梅、三份补骨脂还有一份毛姜,制成酊剂,外抹患处……还有,这里是禁忌食单子……呃,最近多吃些豆子豆浆和马齿苋,配合日光浴,尽量保持心境平和……” 
  十二阿哥见我兀自喋喋不休,便笑了起来:“有几分把握?” 
  我的脸刷的红了:“其实……我也没有治疗白癜的经验,都是听先生传授的……究竟有没有效,我也不敢打包票……只能说,咱们先试一个月吧,如果没有效果,再尝试别的方子好不好?” 
  白海棠见我态度诚恳,便柔声道:“不知为什么,我愿意相信你,好……遵照郎中姑娘的吩咐,咱们一个月就一个月。” 
  …… 
  “白姑娘,那几位爷就快到了,”有人站在门外通传:“艾九爷遣人来说,今儿他庆生,命在画舫上摆开酒宴,再驶到莲池中央,届时请四位花魁姑娘于莲池四周歌舞助兴!……最后,还要玩金猪摸彩的游戏……请姑娘赶紧准备一下。” 

 
  五十四章 玉不琢磨不成器 

  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画舫莲池中,歌舞莲池边……光线氤氲黯淡,布局暧昧迷离。 
  东边忽亮,乐声渐起,身着藕色小筒袖的娉婷少女鱼贯而列,跳起了灵动的袖舞……随着一声婉转的清啸,一抹鹅黄的倩影翩若惊鸿,婉若游龙,曳长袖而束纤腰,两条彩袖凌空漫舞,曼妙的身姿似春柳扶风……舞者明眸善睐光彩照人,正是噙春院四花魁中的‘玉芙蓉’,一曲‘翘袖折腰舞’,被她演绎的极具韵律之美……不知当年汉高祖那绝代芳华的‘戚夫人’,跳起此舞来又是何等的风采?我陷入遐想之中…… 
  东边暗去,西方亮起,有女如丝如云……薄纱轻笼娇躯,玲珑欲盖弥彰…… “每羡鸳鸯交颈,又看连理花开。无知花鸟动情怀,岂可人无欢爱? 君子好逑淑女,佳人贪恋多才,红罗帐里两和谐,一刻千金难买。” 歌者风情万种,媚态横生,谷莺婉啼,珠喉软糯,令人酥到了骨子里,正是四花魁中的‘柳如意’。 
  旁边众女低声合道:鸾帏慵懒,长窥佳人斜卧;锈榻殷勤,又扶玉体横陈。横波目隐含风情月意,点绛唇暗藏云愁雨恨。罗裳轻解,只恐遮秋姿春态;湘裙暗褪,应羞掩玉软香温。宓妃无恙,一番风月洛水席。楚王有疾,两度云雨巫山枕……但放风情入鸳锦,莫以薄言负佳期。 
  ‘柳如意’随歌轻舞,有如轻云蔽月,又若流雪回风,她续唱道:“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拚却醉颜红。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情不自禁的向画舫方向看去,如此妙人妙景,那几个‘猪哥’不知又是何种蠢态?不知为什么没有看见老十,却见十四和纳尔苏正在拼酒逗乐,老九闷着脑袋一杯又一杯自个儿灌自个儿,而老八则亲热的揽着他的肩,对他说着什么…… 
  西边暗去,南方亮起,有一佳人云髻峨峨,修眉联娟,身着戎装,手持宝剑,真个姣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蓉出绿波,正是四花魁中的‘桃夭女’,她的剑舞是其压轴的一绝……镬如羿身九日落,娇如群帝骖龙祥;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确实精妙无双…… 
  可是,他为什么显得怏怏不乐?而我的心,为什么会隐隐做痛……不能这般没出息……拿得起,更要放的下……正想拉十二一起趁暗悄悄离去,却见那边老九突然发飙了,厉声呵斥道:“难道就没有新鲜玩意儿了吗?除了唱些个陈词滥调,靡靡之曲,除了模仿什么‘戚夫人’的‘翘袖折腰舞’、什么公孙大娘的‘剑舞’……接下来是什么?是模仿杨玉环的‘霓裳羽衣舞’还是模仿绿珠的‘明君舞’?,难道就没有一点自己创造的东西吗?难道今人还不如古人吗?……爷告诉你们,老子喂狗的肉里,都掺着七步断肠散呢,何况是投到噙春院里的白花花的银子?” 
  老八赶紧把这位声疾色厉、戟指怒目的九弟安抚下来,却隐约听见十四不以为然道:“九哥,不是我这个做弟弟的说你,与其迁怒于旁人,倒不如快马加鞭,去将那个罪魁祸首给逮回来,何苦磨人磨己呢?”九哥怒啐道:“谁说我迁怒了?谁磨人了?我告诉你,玉不琢磨不成器,人不挨骂不争气!九爷肯骂这帮龟孙子,是赏了他们脸!”…… 
  这边白海棠低声苦笑道:“还真让这位爷给说准了,我这边准备的正是模仿晋朝绿珠的‘明君舞’,这是跳呢还是不跳?一时半会儿的,我上哪里去找新玩意儿去?” 
  玉不琢磨不成器,人不挨骂不争气?哼,自己都乱七八糟,还好意思骂别人……“白姑娘,西江月的曲调如何?”我凑近白海棠问道。“信手拈来。”她笑答。“那……你占据的这个北方,不要点灯……”我附在白海棠耳朵边低声嘀咕起来……白海棠想了想道:“成!骂了你就走,剩下我来想办法对付……” 
  “怎么还不开始?给九爷来个新鲜的!”那边八爷发话了。 
  南边暗去,北方却不亮起,西江月熟悉的调调响起,有人清唱道: 
  “无故寻愁觅恨,有时似傻如狂。纵然生得好皮囊,腹内原来草莽。 
  张狂不通世务,愚顽怕读文章。行为偏僻性乖张,那管世人诽谤! 
  富贵不知乐业,不识人间凄凉。可怜辜负好韶光,于国于家无望。 
  天下无能第一,古今不肖无双。寄言纨裤与膏粱:莫效此儿形状!” 
  “你不是白海棠!你是谁?”画舫上的老九站了起来,冲着北方颤声质问。 
  “哼……小女子‘七叶一枝花’,在此恭祝九爷福寿安康,年年纸醉金迷,岁岁依红偎翠,也好早早的铁杵磨成绣花针,于国于家无望……对了,七叶一枝花,无名肿毒一把抓,男的治疮疖,女的治乳痈……倘若哪天九爷患上什么脏病儿,它兴许还能救你一条破命!” 
  扑通——九阿哥竟跳进齐臀深的池水里,朝我所处的方向狠命窜来,八阿哥厉声道:“愣着作甚!还不快掌灯!”登时园子里一片混乱……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我扯着十二阿哥便齐齐向园子口那里窜去,眼瞅着便冲到了园子口,却刚好与一兴冲冲往里面赶的人狠狠撞了个正着……好痛啊!我捂着头顶眼泪汪汪,那人摸着下巴龇牙咧嘴……“哪个不长眼睛的猴崽子,敢挡你十爷的驾,”那人竟长腿一扬,朝我踢来……多亏十二反应快,一把将我向后拖了一步,方堪堪夺过这记‘绝杀’。 
  我抬头一瞧,倒吸一口凉气,正是刚才一直未见影儿的老十……幸好那厮的注意力没在这边,正急切的往里面张望:“九哥,我刚刚得到的消息,那臭丫头之前骗了咱们,她已经返京了……不过,又被老十二拐跑了!” 
  这臭老十又在满嘴喷粪!什么叫‘拐跑了’?现在也没工夫跟他理论,此时百盏齐亮,恍如白昼,我和十二对视一眼,一左一右绕过他这根木桩子,冲了出去……隐约听到他后知后觉的嚷了一嗓子:“不好,就是他们!” 
  …… 
  哎哟,这麒麟胡同怎么是个死胡同啊,前有高墙,后有追兵……是谁说天无绝人之路的?……十二苦笑道:“糟糕,他们到了!”哎,我也叹起气来,既然躲不了,那就只能面对了…… 
  可怜的十二被几位狼兄虎弟强行拽走,徒留我一个弱女子呆在胡同深处面对老九的那张讨人嫌的臭脸。“你不是说什么‘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吗?”他欺近一步,我后退一步……“你不是说京城是个大牢笼,这一辈子也不要再回来了吗?”他再逼近一步,我再缩后一步……“你不是说要二皇姐给你办免选,从此大家相见不如怀念吗?”我已经退到了墙角,再无退路……“既然已经逼得我放了手,死了心……你又何苦还要回来?”他狠很一拳打在我身后的墙上,我感觉到了明显的震动…… 
  这个混蛋,明明已经滥情如斯,还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不禁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我狠狠一记如来神掌掴了上去:“是,我为什么要回来!我回来做什么!回来看你这个顶风臭十里的混蛋,是怎样一双猿臂千人枕,两瓣烂唇万人尝的吗?”又一记大慈大悲观音掌扫了上去:“人们都说:丹可磨而不可夺其色,兰可燔而不可灭其馨,玉可碎而不可改其白,金可销而不可易其刚……可是你呢?犬马声色,放浪形骸,你要做皇商的理想到哪里去了?” 
  他摸着被打红肿了的脸,突然傻笑起来:“痛!痛就好!原来我不是在梦里……是真的董鄂!是真的!” 

 
  五十五章 青娥素女俱耐冷 

  “你打了我,可就得负责到底!”胤禟恨恨的耍起了泼皮……“我会给你一点时间适应的,这不是什么大问题。”胤禛的脸明灭不定……“够得上资格的名门闺秀不多,这一次选秀的形势对你们很有利,葶儿,敏绮,进入前五十名……”觉罗老太君提出了期望…… 
  翻来覆去,脑海里一刻也不得安宁……明天,就是选秀了……思绪偏偏剪不断来理还乱,一点主心骨都没有……这几天来,除了宜妃和德妃,定嫔也赐了礼物过来,害得明珠府里那群三姑六婆天天拿我打趣……女人啊女人,难道你除了被选择,便没有出路了吗?……被皇帝选上,红颜未老恩先断?……被王爷选上,一入侯门深如海?……被皇子们选上,免不了将与先来的和后到的妻妾们低头不见抬头见,大家芭蕉不展丁香结,月里霜里斗婵娟?……就算是落选了,也将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三从四德,七出之罪,被一道道枷锁束缚成‘贤妻良母’?……头好痛啊,为什么啊,不是我选择,而是我被选择……我摸了摸枕头底下,那瓶亲制的烈性发药还在,索性将药丸全吞了下去,自找罪受就自找罪受吧,先弄出场病来躲过这一劫,然后好好规划一下今后怎么走……嗯……就等着全身发热发汗发病了……好困! 
  翌日出发的时辰,我傻了眼,不会吧,怎么身体一点不良反应都没有呢?神采奕奕、生气勃勃的叫我这病怎么装啊?……觉罗老太君慈爱的将我搂在怀里:“里里外外都打点好了,前面三轮也就是走走过场,根本没必要紧张……好了,出发吧……”见我兀自发愣,便忍不住笑了起来:“小丫头片子,想跟你外祖母玩心眼儿,你还嫩着呢,实话告诉你,那瓶子宝贝早被调了包……什么时候?就在你泡在澡盆子里叫唤着添热水的时候……选秀不是儿戏,就是外嫁的和硕公主生的女儿,到了年龄也必须回来参加选秀……记住,下回再找人帮你配这些装神弄鬼的东西,可就没这么容易过关了!”果然是人老奸、马老滑、兔子老了不好拿!居然不声不响的便将我坑了……只能再想想别的法子了。 
  ……百无聊赖的坐在马车上,我开始仔细打量起我的远方表姐,纳兰.敏绮来,端庄秀美,举止娴雅,颇有大家风范,其父福布塔是明珠的表外甥,外放做了个正三品盐运使,敏绮此次千里迢迢,正是为选秀而来。 
  “葶妹妹,你说这次选秀,咱们能走到哪一步?” 纳兰.敏绮打破了平静。 
  “这个可说不清了,绮姐姐希望走到哪一步?” 
  “再怎么着,也不能第一轮便被淘了吧。”她笑着和我打起了太极拳。 
  …… 
  来到‘海选’地点,只见呼啦啦一大片,却还只是正白旗和镶白旗的待选秀女(注:人数太多,一天只选两旗)……我无奈的看着挂在自己身上的牌子,“董鄂.菀葶,正三品指挥使董鄂.七十之女,正白旗人,通文墨”,就跟盖棺定论似的……登记按手印,本旗的参领则忙着排定次序,满在前蒙居中汉垫后,而宫中后妃的亲戚则走在最前面,然后从神武门鱼贯而入,至顺贞门外恭候,分批由管事太监们主持挑选审查……太高,太矮,偏肥,偏瘦,便会被淘汰,通常第一轮淘汰下来,仅留四千名秀女挺进第二轮…… 
  …… 
  嘿嘿,原来我属于不高不矮不胖不瘦型……出得宫门,敏绮和我都傻了眼,外面簇拥着那么多的骡车马车,谁还分得清哪一辆是我们乘的?敏绮突然笑了起来:“大家都说老太太最疼她的外孙女,果然不假,葶妹妹你看那边。”我顺着看过去,但见众车中有一辆上居然插着一面醒目的横幅,上书‘菀葶’二字,嘿,姜果然是老的辣!……从众车的缝隙中穿插了过去,一时却找不见车夫,突然,马车的帘子被掀开了……我张大了嘴,久久不能闭上,仿佛被晴天霹雳击中了咬合神经:“九……九……”被人一把拽了上去捂住嘴巴:“嘘——快别叫出声来,我今儿可是告的病假没去上朝,你想害死我呀……”我赶紧把目瞪口呆的敏绮也拽了上来,正要介绍,却见某人笑眯眯的打起了招呼:“这一定是咱表姐吧!到京城来还住的习惯吧?”……我瞠目结舌,这人的脸皮,究竟是什么做的?…… 
  第二轮淘汰赛开始了,秀女们按组而列,太监先依次检视眼,耳,口,鼻,头发,皮肤,颈,肩,背,如果有其中一项不成比例的,淘汰……然后,挨个挨个做简短的自我介绍,自颂籍,姓,年岁,倘若声音雄壮了,刺耳了,阴沉了,口吃了,淘汰!……留下的约有二千人挺进第三轮,我有点郁闷,装口吃装的那么厉害,那位太监却愣是没听出来……这里里外外打点的可真是好啊! 
  …… 
  第三轮选拔开始了,太监各执量器,量秀女的手足,于是手较短小,脚较大的姑娘们退出了竞技场;然后,每人再来回走上几步,姿态不雅的、举止轻躁的被筛了出来……三轮下来,上万名秀女中便只剩下了不足八百名…… 
  这八百名“合格品”被分派来的老宫女引进密室,进行通体无障碍检查,摸其乳,探其秘,察其肤,还要嗅腋下,看有无异味……我对此极为反感,凭什么我得一丝不挂的被这些嬷嬷们品头论足,摸来摸去……好在关键时刻,德妃永和宫里的女官桂兰跑来将我叫了出去,其实也说个什么,反正回去时,我这一组已经检查完了,而且负责的嬷嬷们,似乎都忘了,漏了条小鱼没参加检查……这一轮又淘汰了五百名。 
  我们,这群硕果仅存的三百名初级优胜者,将被称做“小主”,被安排入宫接受一个月左右的培训,熟悉宫中规矩,学习礼仪规范,同时,由负责培训的女官,考察记录性情、学养、智商等综合素质……当然,睡觉时磨牙放屁吧嗒嘴的,说梦话打呼噜撒癔症的,绝对不能容留,将来惊了驾,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将分配给我的房间熟悉了一遍,我站在窗口深呼吸,一个月后,我们这群人将再角逐出最优秀的五十名参加由皇帝和太后亲自参与的‘终审’,其中的一部分用来充实康熙皇帝庞大的后宫,一部分被指婚给皇子皇孙、亲王郡王……而被排除出前五十名的落选者中,将挑出一些补充宫廷里的女官空缺……秀女们三三两两的出来活动了,有的兴奋的叽叽喳喳,有的低着头琢磨心事,有开朗的,已经开始亲热的称姐呼妹、互盘家底起来;而含蓄的,则彼此客套的恭维对方长的漂亮云云,就像两条小狗互相恭维对方长的像狮子一样…… 
  “在想什么呢?” 敏绮和我并肩站在了一起。 
  “绮姐姐希望能走到哪一步?”我又一次提出相同的问题。 
  “三品以下官员的女儿,将从最低等的答应常在做起;三品官员极其以上的,则能封为贵人或嫔,甚至更高的品级……我只要能做个贵人,就心满意足了……”经过这么多天的朝夕相处,敏绮已和我推心置腹起来。 
  “可是,皇上已经到知天命的年纪了,可你才十几岁而已。” 
  “你这脑袋瓜子成天都在琢磨些什么呀,能在这么多秀女中脱颖而出雀屏中选,不是一件光宗耀祖的好事吗?而且,皇上收台湾、平三藩,是那么的英明神武……”敏绮的眸子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我也笑了起来:有人辞官归故里,有人漏夜赶科场……你眼中的砒霜,就未必不是他人眼里的蜜糖…… 
   
 
  五十六章 出师未捷身先‘死’ 

  整齐划一的藏青旗袍,梳着整齐划一的‘大拉翅’,即‘两把子头’,踩着整齐划一的‘花盆底’,统一的作息时间,被严格控制的活动区域,还有那些无时不刻不在打量观察的嬷嬷和教习女官们……这就是秀女集中营的枯燥生活,秀女集中营被安排在一个自成体系的封闭式大院落中,除了做杂役的太监,是绝对不许男子靠近的,说好听点,是女儿国;说中性点,是女子寄宿学校;说难听点,就是个女子监狱。 
  按理说,人缘不至于混到这么差吧……我严肃的思考着这个问题,惠妃娘娘、嘉彤、宜妃娘娘,你们好歹发发慈悲,把我接出去玩两天嘛,都快闷死人了…… 
  “为什么八格格只是跑来看奴婢,却不肯把奴婢带出去透透气?”我闷闷的盯着嘉彤不放。 
  “这个……”有人想打马虎眼儿。 
  “说实话!” 
  “……惠妃娘娘说你鬼心眼忒多,怕稍一走眼你就兴出点风、作出点浪来,所以特地嘱咐我不许带你出去。对了,我悄悄告诉你一个内幕消息,”嘉彤忙着转移话题:“喏……那边那个神气活现的秀女,你还记得她是谁不?” 
  “嗯……面熟,就是一时想不起来了。” 
  “前回木兰秋狝的满蒙会宴上,敢来挑衅咱们的那个齐齐格……这个科尔沁草原的博尔济吉特氏,其本名叫阿巴亥,齐齐格只是小名,是乌尔锦噶喇普郡王的女儿,已经内定给十哥做嫡福晋了……你说怪不怪,为什么要跳过九哥,直接指给十哥呢?……这回可真是红辣椒碰上了独头蒜,今后可有好戏瞧……” 
  “嘉彤……那个,以前好象有风声说要把太后身边的富察氏指给九阿哥,为什么直到现在都没有动静呢?” 
  “这个就不清楚了,好像就在你去乌兰布通没多久吧,九哥不知犯了什么浑,被皇阿玛狠狠杖责了二十板子,宜妃娘娘的眼睛都哭肿了……反正,后来这事就不了了之了,不过九哥这两年来荒唐成这样,富察.倚罗一定很庆幸没被指婚给他吧……菀葶你说,十三哥和十四哥比,谁长的更好?” 
  “当然是十三阿哥了!”其实难分伯仲,各有千秋,不过还是拣了个嘉彤受用的答案,这小妮子果然眉开眼笑:“我也这么觉得,那个莽十四不知哪根筋不对,什么都要和我十三哥比,可讨人嫌了,活该脸上长痤疮(青春痘)!” 
  …… 
  “……妇行第四。女有四行,一曰妇德,二曰妇言,三曰妇容,四曰妇功。夫云妇德,不必才明绝异也;妇言,不必辩口利辞也;妇容,不必颜色美丽也;妇功,不必工巧过人也。清闲贞静,守节整齐,行己有耻,动静有法,是谓妇德。择辞而说,不道恶语,时然后言,不厌于人,是谓妇言……” 
  教习女官正在上面滔滔不绝的诵读汉代班昭著的《女诫》七篇……我快睡着了,被敏绮狠狠的拧了一把……哎,能怪我吗?明天就是最后一天了,这几天我可是白日愁不尽,留与夜里愁,辗转反侧,忧思难寐啊……回想这一个月,我是很低调的,不张扬,不显摆,不出头,应该进不了前五十吧,可谁又说的清呢?……糟糕,左眼皮子怎么跳起来了,左眼是跳什么来着…… 
  黄昏时分,嘉彤心急火燎的来了,一进门就把门窗关了个严实,对着我欲言又止,欲言又止……“小姑奶奶,您倒是说句话呀!”我急了。 
  “菀葶,我不要你做我的庶母!”她带着哭音。 
  庶母?!……晴天霹雳……体内的小宇宙瞬间全面爆发,把我炸了一个七荤八素、六神无主……嫁给康熙做小老婆?不,不不……佛祖啊,上帝啊,真神阿拉,玉皇大帝,请把弟子变成棵仙人掌吧,让那头啃嫩草的老牛无处下口…… 
  “菀葶,你坚强一点,不是还没成事实吗?” 嘉彤抓着我猛摇。 
  “究竟怎么回事,你说清楚点!” 
  “其实,你也知道,选秀的最终结果,大部分是之前内定好了的,所以,这些天去太后那里讨情的妃子是络绎不绝,我听说,德妃娘娘去讨你做四哥的侧福晋,宜妃娘娘求太后将你指给九哥,而定嫔则将苏麻喇姑请了来,说你和十二阿哥最配得过……今儿我去慈宁宫请安时,隐约听到太后说什么姓董鄂的女人就是麻烦,这样争来争去成何体统?也伤了和气,干脆封个贵人侍奉皇上吧,让这些阿哥们都断了念想!哀家也好清静几天……” 
  太后啊太后,以前顺治皇帝专宠董鄂妃,冷落了您,您因此不喜欢姓董鄂的女人是情有可原的,可是,您恨乌及乌,将我往火坑里推,可就是您的不是了……我打开了窗户,让萧瑟的秋风把我这片无辜的落叶扫走吧…… 
  “什么呀,没这回事,你可别听那些个人胡说八道!” 
  “得!你呀,就水仙不开花——装蒜吧。”……两个秀女从我的窗前说笑着过去了……水仙!有了……可是……哎呀,豁出去了…… 
  时值秋季,并非水仙开花的时令,但偌大一个皇宫,找几片水仙叶子是不难的,水仙花虽然芳香怡人,但其鳞茎内含粒可丁毒素和有毒生物碱,误食后引起呕吐、肠炎、腹泻、瞳孔散大等症。叶和花的汁液也有毒,皮肤接触后致红肿、奇痒。若不慎挤入眼内,可致严重眼疾……我小心的避开眼睛的部位,将嘉彤为我找来的水仙叶揉出汁液来,一狠心,涂了一点在脸上、颈上和脚踝上……不多时,便红肿的令人触目惊心……禁不住放声大哭,是真哭……好痒!不知道这红肿什么时候才能消得下去,万一留上那么一小块消不下去,我不就成钟无盐了吗?……这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真把我给害惨罗! 
  …… 
  我不敢相信……竟然被圈禁起来了!管事的嬷嬷把我突发急病的消息报告给了太医院,太医则担心这是急性传染病,便报告给了太监总管李德全,李德全则小心翼翼的请示康熙示下,于是康熙说了:“未必是急性传染病,靠装病来逃避选秀,她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去,将这丫头关到结庐之中圈禁起来,让她好好反省一下,也好败败心火!” 
  被扔进了结庐,结庐里空荡荡的,只有一个用来装腌臜物的恭桶……眼睁睁的看着几名太监就在草芦外围起了一圈布幔,表示这已经是圈禁之所,禁止旁人入内,又在原先的入口下面(此时已被布幔挡住),挖出一个一尺见方的通洞,可能是用来给我送食物和取恭桶的。 
  清代的圈禁分为四种:一是站圈,受圈者站定后,在其脚下,沿着脚的边沿画圈,受圈者不能出圈,只能站在圈内不动;二是坐圈,受圈禁者,坐在一根板凳上,绕着板凳的四角画一个圈,受圈者不得出圈,只能坐于凳上;三是在一个房间内划定界限,房间为圈禁之所,实质上就跟坐牢一样。四是圈禁在宗人府,或在自己的府邸,砌上高墙,墙顶植上蒺藜,从此失去了外出的自由。 
  我又不是宗室中人,可康熙却用处罚宗室中人的法子来处罚我,看来他老人家也有懵的时候……也好……总比给嘉彤和胤禟他们当小妈强…… 
  俗话说‘秋老虎,逞余威’,外面的暑热并未消退,而结庐又被布幔捂了个密不透风,闷热的叫人喘不过气来……汗如雨下,红肿处也奇痒难当……我在努力的支撑,支撑,支撑……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智,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弗乱其所为,增益其所不能……突然,一个冒着丝丝冷气的冰盆从通洞处塞了进来…… 

 
  五十七章 紫蝶黄蜂两相宜 

  怀着感恩的心情上去接过冰盆,听到外面有人低声道:“格格少安毋躁,四爷已设法周旋,格格可有别的需要,小的设法去办。” 
  我想了想回道:“请转告四爷,董鄂在这里能饱食终日,无所用心,不必挂念,谢谢四爷的好意,董鄂铭记于心,你回吧。” 
  ……取起冰块,冰在肿痒交加的地方,果然舒服了许多……‘冰人’命人送来的冰块,却温暖了我沮丧的心。 
  里面黑漆漆的透不进阳光也漏不进风,除了神游太虚,自得其乐以外,没有任何可以消遣的东西…… 
  “狗奴才,耷拉着脑袋蔫不拉叽的,有你这样当值的吗?”外面传来了老十的大嗓门。 
  “十哥,这里月色不错嘛……那个谁啊,别在那儿把头磕的跟捣蒜似的,爷瞧着别扭,去,搬两把椅子来,爷要在这里赏月!”吊儿郎当的不是十四是谁,我听见看守的小太监一溜烟的跑开了……布幔被扒了上去,一个人影猫着腰迅速钻了进来,布幔又被外面的家伙扒拉着恢复了原状。 
  虽然黑不隆冬的看不清脸,不过用脚趾头也能估摸出个八九分:“你疯了吗?还不快打哪儿来回哪儿去!” 
  “老爷子圈你,咱们就圈他儿子……暧,你知道《文心雕龙》里,我最喜欢哪一句吗?……”见我不搭话,他也不介意,继续自说自话:“寂然凝虑,思接千载;悄然动容,视通万里……嗯哼……所以,老爷子能圈禁咱们的躯壳,却圈禁不了咱们的思想……”见我还是不搭话,他竟也不恼,一副老僧入定的姿态…… 
  “九哥,那看守的小太监快回来了,我和十哥会命他站的远远的守着,你就按原定计划行事……置之死地而后生……” 什么原定计划?什么置之死地而后生?这个老十四在打什么哑谜?……“那个谁啊,喏,给爷搬那边去……” 
  旁边的老九俨然已经化做了一头冬眠的狗熊,不吭声,不动弹,有呼吸……说说话解解闷也好啊……没动静……顽石!……算了,敌不动,我先动罢:“喂,你正在想什么呢?” 
  “张衡。” 
  “哪个张衡?” 
  “说了你也不懂。” 
  “我只知道一个发明了漏水转浑天仪、候风地动仪和自动记里鼓车的张衡,可惜东汉那帮统治者太昏聩,导致这些宝贝最终都失了传。” 
  “是啊,令人扼腕!……你也知道张衡?!”声音里透着惊喜。 
  我翻了个白眼:“我还知道爱因斯坦呢。” 
  “爱因斯坦是谁?” 
  糟糕,一时嘴快,怎么向一个古人解释啊,狭义和广义相对论,我自己都还没弄明白呢,敷衍道:“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木匠了……你想张衡做什么呀?” 
  “人们说天是圆的如张开的大伞,地是方的像一面棋盘……但张衡说天和地的关系就像鸡蛋中蛋白和蛋黄的关系,地被天包在当中……” 
  “那你怎么看?” 
  “我也吃不准,不过我在钦天监里的天文档案中发现了一个很有趣的‘宣夜说’,它说宇宙是无限的,宇宙中充满着气体,所有天体都在气体中漂浮运动。星辰日月的运动规律是由它们各自的特性所决定……” 
  “那你每次瞅着星空发呆,都在想这些吗?” 
  “也不是……我就爱杂七杂八的胡思乱想……” 
  “比如说……” 
  “有时候我会想,为什么猪啊狗的一生出来就是一窝小崽子,可鸡啊鸭的却先下蛋,然后再孵出小仔儿,究竟哪种方式更好一些?”他停顿了一下:“小的时候,因为我的怪问题太多,徐元梦、顾八代他们便对皇阿玛说,九阿哥虽天资聪颖,但想法常常叛经逆道,长此以往,恐有误入歧途之忧……所以,后来我就把这些想不明白的东西搁在肚子里慢慢琢磨,不敢讲出来讨皇阿玛的嫌。” 
  “胡说八道!什么是经?什么又是道?动不动就之乎者也,圣贤有云,将古人的语录奉为亘古不变的经典,不敢有丝毫的突破和怀疑,也不去做新的思考和尝试,循规蹈矩,迂腐之极!……我也常天马行空的瞎琢磨呢。” 
  “瞎琢磨些什么?” 
  “比如你进来之前,我就在想,咱们眼里的世界五颜六色,多姿多彩,那鸟和鱼眼里的世界,是彩色的还是黑白的,和我们是一样的吗?” 
  “鱼眼里的世界,我不清楚,但禽鸟一定辨得出颜色,你想啊,雄孔雀比雌孔雀艳丽吧,雄鸡比母鸡鲜艳吧,雄鸳鸯比雌鸳鸯漂亮吧……倘若禽鸟分辨不出颜色,那些雄的生的那么好看不就浪费了吗?” 
  ……我愣得一愣,不禁笑道:“有道理!”…… 
  外面似乎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两人赶紧噤了声,接着有人从通洞处塞进来一个食盒模样的东西,“董鄂格格,你睡着了吗?”是胤祹试探的轻呼。 
  我赶紧凑近通洞:“还没有,是十二阿哥吧,董鄂没事,不用担心……对了,都一个月了,白海棠的病好些了没?” 
  “效果不错,白化的部分已经淡了许多……董鄂,我给你带了点零嘴儿,饿了就吃点吧……你,再忍耐一下,会有转机的……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你……真的没事吧?” 
  “没事!”声音突然有点哽咽了:“您别担心,就一副臭皮囊被关在这里了,我的灵魂,其实早飞到三山五岳之外,玩的乐不思蜀呢,您,快回了吧……” 
  …… 
  十二终于走了,我的心却纠结起来,久久难以释怀:胤禛,胤祹,董鄂欠你们的情,恐怕只能以别的方式来报答了…… 
  “董鄂,你喜欢胤祹吗?” 
  “喜欢!” 
  “那,你喜欢四哥吗?” 
  “喜欢!” 
  “那……那我呢?” 
  “不喜欢,讨厌的要命!” 
  …… 
  “董鄂,其实我……我也不想的……犯那么多混,干那么多荒唐的蠢事,连自个儿都厌恶自个儿……我只是想忘记一个人,真的……” 
  “那何不忘个彻底?” 
  “可以忘个彻底,但绝不会是你……咱们重新开始吧,胤禟指月发誓,愿做北辰星,千年无转移!” 
  “这里根本看不到月亮!” 
  “心中月胜天上月!” 
  “好!” 
  “你说什么?” 
  “好!” 
  “再说一遍!” 
  “你找抽啊?”…… 
  把头枕在胤禟的肚子上,心满意足的听他哼唱诗经里的《月出》: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月出皓兮。佼人懰兮,舒忧受兮。劳心慅兮。  
  月出照兮。佼人燎兮,舒夭绍兮。劳心惨兮…… 
  原来爱是种任性,不该做太多计算和考虑,错就错罢,愿意就好,接下来会怎么样呢?康熙和太后会成全我们吗?……今夜且醉今夜醉,明日愁来明日愁!“对了,刚才十四阿哥说什么‘置之死地而后生’,什么意思?” 
  “哦……那两个混小子思想龌龊,说什么这两年来我太荒唐,不讨太后的喜欢,肯定争不赢四哥和十二弟,所以叫我先来生米做成熟饭……哎,你别掐我呀……我哪是那种人呀,要娶,也要光明正大的娶,就是挨重罚我也认了!” 
  “胤禟,你曾说最羡慕徐霞客,可以遨游天地,畅览四海,可身为皇子,不奉旨办差是不能离开京城的……去请旨考察黄河源头吧,还可以勘测记录沿途的水文和风土,带上我一块去!” 
  “皇阿玛能答应吗?” 
  “应该能吧。”我暗自发笑:是一定能,历史上的第一次黄河科考便是康熙主持的……怀着对未来的憧憬,神智渐渐模糊…… 
  光线!……怎么会有光线呢?……我努力的适应着光线的变化……啊,天哪……血液在瞬间凝固! 

 
  五十八章 洗天风雨几时来? 

  位于乾清宫之东、日精门之南的御药房,隶属内务府管辖,凡太医院医官与御医们在宫内侍值、进御、请平安脉时即以此处为办公据点,内设有内管领、副内管领、主事、委署主事、笔帖式、库掌、催长、领催、听事碾药苏拉、合药医生、合药苏拉以及供差遣使唤的宫廷医女数名。我,董鄂.菀葶,因为犯了‘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严重错误,被罚去固山格格的封号,成了一名供差遣使唤的御药房宫女……[注:设在宫廷内的御药房,与设在宫外的太医院(位于钦天监南)、生药库(附属于太医院)以及惠民药局(各地皆设)同属于清廷管理医疗事务的机构。] 
  由于刚有一批宫女到了年限被放出了宫,御药房此时的人手较缺,原先三名宫女共住的房间,此时我一人独享,再加上惠妃她们送来的各种物件,居住环境倒也舒适温馨。 
  黄昏时分,房间里,两个铜盆,盆里的药液热气蒸腾,熏蒸着两张缀满青春痘的脸,“董鄂,能立竿见影吗?前儿胤祥笑我的痤疮此起彼伏,昨儿说什么星罗棋布,今儿又换成了雨后春笋……其实男人嘛,关键是男子气概,脸长的如何我真的一点也不看重,可就受不了十三那小白脸的闲气!”十四一边蒸脸一边不忘为自己的‘爱美之心’找托词。 
  我扑哧笑了出来:“哪有那么快!您倒好,奴婢每日忙的焦头烂额,累的只剩半条命了,好容易才轮到我不当值,你还不忘来添麻烦,直接找太医多好啊。” 
  “我一直在服当归苦参丸啊,太医说此丸活血化瘀,清热除湿,专门用于面生粉刺或脓疱的痤疮……可效果没有我期望的那么好!” 
  “你和纳尔苏刚好在发育旺盛期,难免内激素平衡紊乱,没关系,等你们再长大两岁,就自动痊愈了,当然还是要小心留下瘢痕……还有啊,隔三差五的涮火锅拼酒量,捱到时间晚了才想起翌日的功课然后熬夜,都是不可以的。” 
  “董鄂格格,这盆用来熏洗的药液里有哪几味药材?还有,为什么我和十四爷都是痤疮,可你给我们用水煎服的药汁又不一样?”十四的伴读加铁杆,世袭平郡王纳尔苏也是个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主。 
  “洗液里有抗菌消炎的甘草和穿心莲、活血通络的红藤、收敛散瘀的乌梅以及促进药物渗透的薄荷……虽然同属于丘疹性痤疮,十四阿哥的痤疮疹色赤,略有痛感,所以在经验方痤愈汤的基础上,又添加了连翘、丹参、蝉蜕和白蒺藜四味药材;而您的疹色黄白,有痒感,搔破流黄水,所以添加的是白藓皮、薏苡仁以及白花蛇舌草三味药材……纳尔苏,我已经不是格格了,直接称呼名字吧。” 
  “董鄂啊……”肥头大耳的库掌太监秦牟才的声音老远便飘了过来,我手忙脚乱的用屏风将十四和纳尔苏遮了起来,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我现在是非常时期,经不起任何风言风语了,你们俩千万别弄出响动来!” 
  “一人在屋呢,” 秦牟才推门而入:“今儿要你做的事完成的怎么样了?” 
  “报告秦库掌,遵照您的吩咐,我从掌仪司领取了红枣、元眼、核桃、白果;从奉宸苑领取了荷藕和蝉蜕;从广储司领取了沉香;从庆丰司领取了牛乳;从武英殿领取了丁香油和巴尔萨末油……另外,滤药所用的丝绵高丽布、盛药所用黄布口袋、晒晾药味所用竹簸、研药所用粗瓷乳钵都已经准备就绪了……还有,您让我清理的各类常备药物,“丸”如木香槟榔丸、沉香化滞丸、牛黄丸等;“散”如金黄散、七厘散等我已经清理造册完毕……剩下的“膏”类如益寿膏、舒筋活络膏、竹沥梨膏等;“丹”类如紫雪丹、神效活络丹等,还有同仁堂进贡来的藜峒丸、紫金锭等药物,待我明天整理好了再一并交给你。” 
  秦牟才眉开眼笑:“哎哟,做的不错……其实,我也不忍心让你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家做这么多事,只是上头……唉,我也不好多说……再忍忍,过两天,从惠民药局新增调上来的人手就来了,到时候就能轻松一点……早点休息吧,哦,对了,这是明天要炮制加工的药材清单,所谓‘炮制虽繁,必不敢省人工;品位虽贵,必不敢省物力’,你可要牢记啊,那……我先走了。” 
  …… 
  送走秦牟才,十四恨的要命:“这狗奴才是凌普的亲信,是太子那边的人,你又是纳兰家族的外孙女,所以免不了被他们折腾……哎,董鄂,我真搞不懂你,你当时怎么就对皇阿玛说实话了呢,如果你一口咬定自己是真发了急症,皇阿玛也不会说什么的……你看,你和九哥,一个被这帮王八蛋虐的团团转,一个被交到宗人府圈禁三个月,而偏偏太后又正在气头上……我们眼睁睁的什么忙都帮不上……我……” 
  十四气的声音都颤抖了,我赶紧安抚他:“好了好了,岂能浮云终蔽日,洗天风雨必将来,我和你九哥虽然现在日子不好过,但我们是有希望的呀。当时皇上问我:董鄂丫头,朕问你,你到底是装病还是真病?你想好后再回答朕,因为你的回答,将决定你的命运……” 
  “你的脑子被驴踢了?皇阿玛最擅长用这招来套别人的话了……他最后不还是说: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说什么九哥既然这么喜欢被圈禁,就进宗人府住三个月吧,至于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也断不可轻饶……” 
  “已是不幸中的万幸了,您不知道,当时太后本是看在我外祖母觉罗老太君和惠妃娘娘的情面上,才顺道过来看看我是不是真的病了,谁知看到的却是我枕在九阿哥肚子上,而你九哥就呈大字型躺在地上打呼噜,她老人家的脸都气绿了,要将我罚到浣衣局去洗衣服,还是皇上说御药房缺人……十四阿哥,倘若我一而再再而三的欺骗了你,你还愿意对我好吗?” 
  “你不会这么待我的!我最恨别人骗我!” 
  “这就对了,倘若我不对皇上讲出实话,他老人家也一定不肯帮我们……现在虽苦,但这苦一定不是永远的;就像以前虽然甜,但那份甜也不是永久的一样……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募暮?这道坎儿,只是小菜一碟……而且,由于负责东西六宫的司药女官、典药女官和掌药女官都尚有空缺,太医院将在懂医理的宫女中进行一次考核,御药房宫女刚好就有资格……倘若能够考取,那我就如鱼得水了,就是不知九阿哥他……” 
  纳尔苏插嘴道:“我听我那个在宗人府当值的堂兄说,九阿哥让人弄去很多黄河沿岸的档案、县志、地图之类的,每天研究的废寝忘食……从未见过谁蹲宗人府都蹲的这么高兴的,不过就是苦了那个帮他管一大摊子生意的曹大掌柜,眼巴巴的不知塞了多少银子,才得以进去讨个主意,结果被回了一句:看着办吧,这点小事都拿来烦人,你做什么吃的!……” 
  …… 
  好不容易送走了这两位热心肠的人,正想着洗洗睡了,却传来敲门声,我打开门,一个重重的怪东西朝我迎面而来! 
   
 
  五十九章 近水遥山总关情 

  我下意识的接了下来,定睛一瞧,高兴的简直无以复加……一直以来梦寐以求的针灸铜人!……针灸学是中医学中最具有民族特色的治疗方法。北宋初,流传于世的针灸书籍五花八门,但诸多谬误,常以讹传讹,造成治人不成反害人的悲剧。于是,宋仁宗赵祯便诏令翰林医官院的尚药奉御、著名针灸学家王惟一,组织研究考证针灸之法,铸造针灸铜人,作为行业奉行之权威标准……后来王惟一制成两铜人,高度跟成年男子一般,外壳可拆卸,胸腹腔能打开观察其内的五脏六腑,在铜人表面则刻着人体十四条经络循行路线,各条经络之穴位名称也都详细标注…… 
  后来,专为针灸考核而设计的刻有穴位孔洞、穴位名称和经脉的“考试用针灸铜人”问世了,考试前会将铜人的表面涂上蜡,用来遮盖铜人上刻的穴位、经络说明,穴位上的针孔也被黄蜡堵塞,铜人体腔内还要注入水银或水。学生考试时,根据考官的出题,用针扎向铜人的穴位,如果针刺的部位不准确,针就不能扎进铜人体内;如果取穴正确,正好扎在被堵上的铜人穴位点,那么针很快就能刺进去,而且拔针之后,水银或水就会从针孔中射出,一目了然,科学直观…… 
  可是,我犹豫了,万分不舍的将怀里那尊呈比例尺缩小了的针灸铜人塞了回去,良久,方艰难的开口道:“十二阿哥,您对奴婢实在是太好了,只是……” 
  十二微微一笑,抱着铜人进屋坐下,柔声道:“虽然有些不情愿,但我已经想明白了,很多东西是‘得之我幸、不得我命’的。董鄂你放心,天涯何处无芳草,你既无意我便休……收下铜人吧,现在,我就是很单纯的想对你好,就像当年,我被犯了混的十哥一拳打翻在地上,与我并不相熟的你,却义愤填膺的像个小夜叉,跟他们斗智斗勇,最后硬是逼得十哥和十四弟对我赔礼道歉一样……你傻愣着干什么呀,怎么,连朋友也做不成了?” 
  “不是,不是,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人谓尔从江南来,我谓尔从天上来……胤祹,你就是位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我高兴的语无伦次:“云山苍苍,江水泱泱,胤祹之风,山高水长……嗯……朗月照人如鉴临水,春雨润物自叶流根,你呀,就是朗月和春雨……” 
  “打住,打住……”十二笑着喊停:“你再表扬下去,我可真找不着北了。再过几天便是负责东西六宫医药的女官考核,你打算报考那个级别?” 
  “不瞒您说,我正犹豫不决呢,倘若报考正八品的掌药女官,考试内容便相对较少,局限在药材的识别和炮制、药物的配伍禁忌、常用方剂的煎服方法以及简单的推拿等方面……倘若报考正七品的典药女官,则又会添加把脉问诊和医案分析两项内容……倘若报考正六品的司药女官,针灸和食疗养生便也被列为必考科目,还要面对太医们的轮番诘问……倒是想考司药女官来着,可是我根本不敢给人针灸,刺考试用的针灸铜人也许能成,但对真人我就只有发秫的份了……退一万步说,撞上狗屎运蒙混过关了,今后协助太医为皇妃们问诊,真要针灸治疗的时候,不就现原形了吗?”不禁愁眉苦脸起来,是啊,万一一针下去,把康熙的某位皇妃给刺到了二十一世纪,就不好善后了…… 
  胤祹并不知道我的针灸功力有多恐怖,当即激将道:“艺高人胆大,心雄就是宝嘛。你想啊,一个熟练的接生婆,会发生把婴儿倒着包扎的事情吗?那位敢于在御医面前据理力争的董鄂,会畏首畏尾,跨不过针灸这道槛吗?” 
  ……十二的激将法生效了,我还就真去报了正六品的司药女官……经过整整一天激烈的‘冲锋陷阵’,我筋疲力尽的回了屋,却发现屋里添了一名室友,这室友还挺面熟的,“你……你是不是那个……”话都到舌尖了就是吐不出来。 
  她忙不迭的起身见礼道:“董鄂格格,您一定不记得奴婢了,奴婢是茯苓呀,那个怎么也把不出宜妃娘娘脉象的笨蛋茯苓,那次事件发生后,奴婢被调去了惠民药局重头学起……两年多了,这一次被调回了宫,对了,奴婢还报考了正八品的掌药女官。” 
  果然是人生何处不相逢,眼前的这位笑吟吟的姑娘俨然已非当初那位胆怯的小医女,她进步了……还好这两年多,我也没闲着…… 
  离考试还有五天的时候,晚上,‘气死风灯’下…… 
  “菀葶,哪些药材需要后下?” 
  “薄荷、沉香、肉桂、青蒿、木香、香薷、生大黄、砂仁等易挥发或芳香类药物,还有诸如决明子、虎杖、芦荟、茜草、翻泻叶等久煎失效的药材……茯苓,请说出西红花的特征和禁忌。” 
  “西红花又名鸢尾或藏红花,它的经验鉴别为‘药用花柱,柱头三裂,质柔油性,入水显黄’,可活血化淤,解郁安神,主要用于经闭淤阻、血瘀血滞、产后恶露不尽等症,但孕妇、月经过多以及甭漏者绝对忌用……” 
  离考试还有四天的时候……晚上,‘气死风灯’下…… 
  “菀葶,请说出不同制法的大黄的疗效特征。” 
  “酒大黄善清上焦血分热毒,用于目赤咽肿,齿龈肿痛;熟大黄泻下力缓,泻火解毒,用于火毒疮疡;大黄炭凉血化瘀止血,用于血热有瘀出血症。”我一边回答,一边刺向铜人的檀中、三里、太白三穴……全中!“茯苓,你怎么闷闷不乐的?发生什么事了吗?” 
  “易县附近爆发了瘟疫,因为离京城较近,那里又没有设惠民药局,所以要紧急从周边调集医官和医女过去阻止瘟疫蔓延……菀葶,我和你不同,在宫里没有可以说得上话的亲人,又是刚从惠民药局提上来的,今儿秦库掌来找过我,暗示可能派去的名单中有我,要我提前做准备……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有点憋的慌……” 
  瘟疫?是啊,记得史书上记载,在清朝的二百多年间,平均每两年爆发一次瘟疫……没想到在这当口赶上了,正要绞尽脑汁搜索几句安慰的话……却传来一阵急促的却又很轻的拍门声……这么晚了,会是谁呢? 
  我披上衣服打开门,只见十三心神不宁的站在外面,一副极力压制住情绪的模样,一见我便将我拉到了隐蔽处。 
  “董鄂……那个……四哥他……心情烦闷……寻访戴铎,”关心则乱,十三急的话都说不清楚了……我赶紧耐着性子安抚启发,终于弄明白了,原来四阿哥近来心情郁卒的很,恰好又听说了一个叫戴铎的落第举子满腹经纶,才华横溢,便表面上称偶染微恙,告病调养,实际上微服出了京城寻访高人去了(注:清朝皇子除非奉旨办差,否则不允许出京城),按理说前天就该回了却一点音信也无,倘若再过几日还不上朝,康熙一定会派太医上门,到时就麻烦了…… 
  等等,戴铎?……雍正在潜邸时有个心腹谋士便叫戴铎吧?他为尚是皇四子的雍正出谋划策道:皇上强势,诸王并争,时局晦暗不明……对于英明的康熙,不露其长,恐其见弃,过露其长,恐其见疑,因此,应当孝以事之,诚以格之,适露才华,极力避免引起皇父的疑忌;另外,友爱手足,大度忍让,让有才者不嫉妒,无才者相依靠。雍正帝基本上按照上述韬略,既不结党也不结怨,而是韬光养晦,蓄势待发。而诸兄弟中,实力雄厚的皇太子胤礽、皇长子胤禔、皇八子胤禩一个接一个地崭露头角,结果一个又一个地不幸落马,而胤禛却一步一步地绕过争夺皇位航程中的险滩暗礁,抓住时机,最终登上皇帝的宝座。 
  可是,也没必要急成这样啊,我有些迷糊了……却听十三道:“戴铎,就住在易县附近!” 
   
 
  第六十章 众里寻禛千百度 

  明知前有疫,偏向疫区行……本来就不是什么“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高风亮节者,却跟中了邪似的,把考试扔到一边,自投罗网到这支临时拼凑起的医疗队中……值得吗?千百次的扪心自问,答案却是‘无解’……我觉得自己已经处于精神分裂的边缘,左半脑疾声呵斥,你发什么神经?这个你要去找的老四,可是今后会‘吃掉’老九的雍正啊……右半脑低声辩解,不是还没吃吗?未来难道就不可改写吗?这个人曾在你脸上恶作剧的写下‘至诚’,也曾因你的漫天瞎掰而去埋下女儿红;这个人曾和你并肩击退狼群,也曾与你一起捉弄盐商;这个人曾为你亲手设计旗装,还有九连环,还有蟹肉汤包,还有獒牙,还有冰盆……难道这些情分,你都忘了吗?……去找,多半会后悔;不去找,则一定会更后悔……所以,两害相权取其轻…… 
  地方官向来有‘报喜不报忧’的传统,因此每逢疫情发生时,出于政绩的考虑,总是一压再压,直到再也压不下去为止……而出于对疫病的恐惧,人们往往倾向于一个简单粗暴的方式——封锁,正所谓‘死贫道不如死道友’!只是有时候,这样的封锁是必要的;而有时候,这样的封锁则是人性阴暗面在作祟! 
  听十三说,易县离京城太近,为避免疫病蔓延至京,九门已经紧急戒严,此时的京城易出难进;而易县作为疫病区,也被牢牢控制监管……可进但不可出。 
  戴铎居住在易县附近的太平村,只是太平村里不太平,它和比邻的几个村庄被列为疫病的原始发源地而被严格封锁起来,不可进也不可出! 
  进入易县驿馆,开辟工作区,才发现易县的状况也不容乐观,不到一柱香的时间,已经送来近百名‘打摆子’的重症患者…… 
  清一色的“间歇性寒热交替发作”!……发作时先有明显的寒战,全身发抖,面色苍白,口唇发绀,寒战持续约半到一个时辰,接着体温迅速上升,面色潮红,皮肤干热,烦躁不安,高热持续约一至三个时辰后,全身大汗淋漓,大汗后体温降至正常或正常以下……经过一段间歇期后,又周而复始! 
  本次带队的御医霍桂芳迅速做出了判断:“不好,是疟疾!快,去清点药材常山、草果的数量!”…… 
  现代医学已经确定导致疟疾的直接原因是“疟原虫”,而将其四处传染蔓延的媒介便是“蚊子”!因此,要遏止疟疾蔓延,必须从“灭蚊”开始! 
  可是,根本没有人相信我……截止到我大清朝,哪一本煌煌巨著中记载了“蚊子”是罪魁?医书里早已说明了嘛,因吸入瘴气所致……哎呀,董鄂格格,啊,对了,您现在已经不是格格了……当然,在下无意冒犯,但请您别添乱,行不? 
  我冲了出去,禁不住情绪失控,泪流满面!‘世人皆醉我独醒’的滋味太难受了,难怪当初屈原大夫跳进了汨罗江!…… 
  神啊,求您告诉弟子,四阿哥胤禛是不是正困在太平村里,他有没有出事?倘若是的话,弟子该怎么办?……因为药材太少,上面已经决定放弃太平村等严重疫区,任其自生自灭了……我魂不守舍的走着,不能坐以待毙,必须发动群众展开一场轰轰烈烈的灭蚊大运动才行,否则治标不治本,好一个,倒三个,就真的此恨绵绵无绝期了!可现在天色已近黄昏…… 
  不知不觉竟走到了易县的边缘,眼见着封锁线就在前面不远,有数名军士守在那里……只可惜你防得了人,你还防得了蚊吗?……皮笑肉不笑了一下,正想转身走开,却听有军士呵斥道:“站住,大和尚,再过来一步就放箭了!” 
  忍不住凑近去看,哎呀呀,这尊笑眯眯的佛不正是文觉和尚吗?四阿哥一定在那边,一时情不自禁,冲了上去……军士大概没想到有人会从这边跑到那边,竟冷不防的让我成功突破封锁。 
  “董鄂格格,怎么是你?”文觉愣的一愣。 
  “四爷怎么样?” 
  “不好,很不好……打摆子,时冷时热,吃了药却又呕吐不止!我正要闯过来抓个郎中过去!”  
  “现在是非常时期,真动起手来对四爷不利,毕竟他不是奉旨出京,已经坏了制度!你等等我,我这就回去拿药箱!” 
  我掉头回来,军士们却犹豫着要不要再放我回去,好说歹说中……一个军士却突然倒地打起了摆子。 
  “妈的,怎么又倒了一个!老子的命怎么这么苦,就是这个瘟和尚带来的晦气!谁也不许过去,滚回去,老子放箭了!”恐慌的情绪迅速蔓延开来,所有的军士同仇敌忾,数枝泛着寒光的箭,齐刷刷的指向了我们…… 
  药箱没取成,只得跟着文觉一路行至太平村,走进一户皂瓦白墙的农家院落……说是迟那时快,一条硕大的黑狗冷不防的窜了出来,狰狞着利齿指着我的面门席卷而来……我吓破了胆,蒙住眼睛放声尖叫……“小黑,回来!”……似乎没有中招,心中一松脚下一软瘫坐于地…… 
  “四爷,您什么时候起来的?您怎么……”文觉轻呼出声。 
  一身玄青的素袍,似乎又清癯瘦削了一些,苍白的病容将两颗黑漆漆的瞳仁衬托得愈发深不见底……胤禛直勾勾的看着我,一言不发,两条坏脾气的浓眉成功合拢,皱成了一条整的,“你不该来这里!”他几大步就到了跟前,我赶紧站了起来,正想说点什么,却见其青眼珠子向上一翻,竟直挺挺的朝我压了过来,又是一声尖叫,毫无准备的我被成功当做了缓冲的肉垫……妈妈咪啊,疼死我了,跟散了架似的被压倒在地上……他的身体好凉啊……等等,什么东西在舔我的脸?……“啊,恶心,快走开了,臭狗!”…… 
  屋内,晕倒的胤禛被安顿在了床上……过了一会儿,这位未来的雍正皇帝又开始打起了摆子…… 
  “什么,村子里连个赤脚医生都没有?那四爷究竟吃的什么药?怎么虚弱成这样!” 
  “戴铎先生粗通医理,家里也备了些常用药材,村里人小病小痛的都习惯过来找他,若是大病,就到县里找郎中。”文觉看向屋里那位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的中年文士,看来他就是戴铎了。 
  戴铎忙道:“在下查了《太平惠民和剂局方》,上面说‘常山饮”可以截疟,于是用常山、知母、草果、炙甘草各三钱,再加上煨生姜三片、大枣三枚,用水煎成请四爷服用,谁知刚服下不久就……” 
  半吊子查医书?……我赶紧问道:“常山是不是直接入的药?” 
  “是啊。”戴铎不明所以:“出了什么纰误吗?” 
  果然如此,我叹道:“哎……常山虽然是传统的截疟药材,但是它也具有强烈的致吐作用,入药之前,须将常山片用黄酒拌匀,稍闷润,置锅内用文火炒至略呈黄色,取出放凉,或用醋浸煮熟,方可缓解毒性,发挥药性!” 
  患上疟疾再加上药物中毒,难怪虚弱如此,看惯了其颐指气使的骄傲模样,如今他奄奄一息的躺在床上打摆子,我心里竟难受的要命,“还有常山吗?我来做!”吸了吸酸酸的鼻子……“什么?他说他年轻力壮,扛得住,叫你把常山全分给村子里患病的老人和小孩?那你愣着干什么呀,还不快去告诉村里人正确的使用方法!……” 
  我发起呆来……寄生于人体的疟原虫有四种:间日疟原虫、恶性疟原虫、三日疟原虫和卵形疟原虫,我国以前二种为常见……也就是说,我国的疟疾,一般是‘间日疟’或‘恶性疟’……依照患疫病者的状况,这次来势汹汹的疫情应该是‘间日疟’! 
  而医学界公认的治疗‘间日疟’的三大法宝分别是:常山、奎宁(即金鸡纳)和青蒿素……欲救胤禛,三者必备其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