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03-31

林佩: 魑魅魍魉之复魄 11-完

第十一章

第四十九天,午夜既过,居宇拓居然又有了意识,他站在床头,静静看着躺在高级单人病房里的自己。

裹在蓝色病人服里的他静如雕像,除了必有的点滴施打外,心电仪器每隔固定时间会响起哔一声,提醒这人的心还跳动着。

他的魂魄离体了,终于能跟原来迟迟不归的第七魄重新结合,却感觉自己依然很沉重,也无法飘飞,不知是否因为肉身跟自己之间还连着一条线的缘故。

他蹲下身拉拉那条线,由自己的脚后跟延伸往床上躺着的脚后跟,这条线缠着他不自由。

母亲久美子趴在他床边睡着了,雍容华贵的美妇人连自己的姿仪都懒于梳整,她不过就是一个身心受到重大打击的母亲,陪在沉睡不醒的孩子身边,盼望一个奇迹。

「母亲、母亲?」居宇拓试着喊。

久美子没听见。

居宇拓有些失落,或者死亡就是这么一回事。

他猜大概会有几位干部还待在外头,毕竟病房里躺着的是他们的现任帮主,他也不确定郑子衿是否拆了那封信看,而他很在意居宇楼是否能被顺利放出来。

他想开门出去,碰了碰门把,居然穿透了去,这下他更确认自己是鬼了,忍不住嘲笑起自己来。

或者、这也是另一种自由?

外头走廊静谧宽阔,尽头的护理站前有护士进出,四堂口的堂主都坐在护理站对面,他们的随身保镳及下属都躲到了楼梯间去,彼此不发一语。

他又看见郑子衿走到护理柜台前,有一搭没一搭跟穿着淡粉色护士装的值班护理人员聊天。

居宇拓走近,发现郑子衿可不是在泡妞,他虽然满脸疲倦,却还是一直询问护士们居宇拓的症状,问到最后连护士都答不出来了,建议郑子衿还是询问医生,或者能得到更多的解答。

商侨过来搭着郑子衿的肩膀说:「医生忙了两天也查不出他昏迷的原因,只能暂时用维生系统来维持生命,你问护士又能问出个什么?」「但是……」郑子衿无奈,他就是不想坐以待毙。

居宇拓试探性的喊了几声,「子衿、商侨、听得到我吗?」郑子衿听不到,其它人也听不到。

居宇拓走到其它人身边,听他们三三两两讨论着,说律师那里有了决定性证据,能让居宇楼很快被释放,若是居宇拓就此不醒,那就立刻通过正式程序,让居宇楼接掌帮位,这点所有人都没异议,但接下来他们开始讨论起副帮主的适当人选,这点就颇多争议,居宇拓听了一阵,想了想,反正他是无法提供意见了,就让弟弟去决定吧,他相信弟弟比自己还有知人之明,绝对不会选择个庸才。

他又瞄到翁有信跟翁涵凌站在墙角处,刻意跟这边保持距离,不想让两父女的交谈落入其它人耳里。

他走过去,边走边往后瞧,脚后跟那条线随着他的距离延伸而变细了,却在离翁有信三步的距离时再也无法前进,看来他不能离肉身太远。

听到翁涵凌焦躁的说:「……他要是永永远远昏迷下去,婚事怎么办?」「安排好的计划整个被打散了,谁会料到他会不声不响就昏迷?事前也没个征兆……」「之前不是遇上车祸吗?可能是伤后症候群,就算过几天他醒了,以后说不定还会旧伤复发……我嫁过去有风险……」「这是组长的命令,你能违抗吗?」翁有信态度很坚定。

「若是他都不醒呢?帮主的位置迟早落入居宇楼手中,到时怎么办?」「……若是这样,你就改变目标到二帮主身上,只要当上帮主夫人,组长应该没话说,到时你尽量吹枕头风,改变丈夫对极花组的态度……」「居宇楼对我没有兴趣。」翁涵凌恨恨地说。

「试试看,之前他说不定只是做做样子给人看而已。你条件那么好,他不可能看不上眼。」「嗯,我知道了……」翁涵凌点头。

「帮主何时会清醒也不一定,总之你还是先装着情深义重,才不会留人话柄,帮主若真的成了植物人,你再假装伤心欲绝,借故求二帮主安慰,他迟早会落入你手中……」居宇拓退后几步,他并不意外翁家父女俩会出现这类的谈话,但是想到以后居宇楼说不定真会娶了翁涵凌,他心中就一阵紧缩。

为什么?是因为不想弟弟也受骗吗?还是……他往回走,经过护理站、经过几位干部的身边、绕过愁眉深锁的郑子衿、穿过病房门,看着老态明显的母亲、以及跟死了一样的自己。

他维持这样飘荡的状态要到什么时候?虽说没有了肉体,应该获得了另一种自由,但却因此变得更加的空虚、寂寞。

真正的死亡究竟何时会真正降临?

从前每当他遇到挫折时,他常常会希望消失了去,谁也找不到自己,但如今自己真的要消失了,他又忍不住猜测了起来。

若他真的死去了,谁会在每年的忌日里,站在墓前想着他而黯然?谁会常常拿起他的相片,深深凝视到深夜、或者轻轻印上一吻?谁会在午夜时一遍又一遍的梦着他,醒来后辗转反侧、再也不能成眠?

有谁?

他突然间想流泪,魂魄里却什么也滴不出来。

出了看守所的居宇楼什么都不顾了,让律师用最快的速度送他到医院去,期间更是连络了九江大师,非要他也跟着往医院会合。

「『复魄』」术功亏一篑,就连大罗金仙也难以……」九江在电话里暗示了哥哥的回天乏术。

居宇楼不管,只要有一丝希望,他绝不放弃。

病房里有几位医师正在里头会诊,久美子、翁有信、翁涵凌及郑子衿则专心听取医师说明,知道居宇楼来了,久美子立刻出去挡在病房外,她或者是嫉恨儿子一心向着居宇楼,红着眼铁了心不让对方进入。

「你又想对宇拓做什么?他是我儿子,我有权不让你进去看他!有信都跟我说了,上次车祸时你给宇拓下了药,让他昏迷不醒,这回要是再让你找到机会暗害他怎么办?我不会让你碰他、我不会让你碰我儿子!」走廊上久美子尖叫大嚷,两日来的疲累与精神耗尽的她已经不是昔日高雅美妇,而是夜叉一样的鬼女。

居宇楼神情更似厉鬼,森林开口:「让我见哥哥!」久美子指着电梯口,叫:「你给我滚!」居宇楼对自己的保镳们一弹手指,他们立刻架住久美子,其中一个甚至暗中掏了手枪抵在久美子的后心上。

翁有信及郑子衿等人的随行下属看这里不对劲,全都奔过了来,久美子自己的保镳看来就要动手,居宇楼冷冷喝住他们。

「现在天河帮由我做主,你们都是天河帮的人,该听谁指挥,不需要我多说吧?」黑道生态里强者为老大,很不巧,居宇楼就是天生的强者,更何况身为帮主的居宇拓昏迷不醒,谁都知道他就是帮主继任者,就算久美子为天河帮前主母,但失去了丈夫与儿子做靠山,她不过就是个普通的骄纵女人。

所有人想明了这一点,不吭声退开,强弱态势立显。

居宇楼又不屑地瞄了久美子一眼,就算是日本极花组组长的亲妹妹又如何?他才不把日本极花组放在眼里。

他眼里只有一个人。

从医院二十三楼看出去的景致相当美好,居宇拓因些闲散坐在窗台上了望,现在的他除了悠闲度日外,还希望切断跟自己本体连接的那条线,如此一来,他会获得真正的自由吧?

也或者会下地狱。他没忘了,身为黑道的一份子,就算没亲手杀过人,其它见不得光的非法事业,早就将他上天堂的资格剔除了。

耳朵里听着久美子缠着医生询问,要将自己送去日本还是美国医治比较好的时候,病房里起了骚动,商侨跟郑子衿同时由手机接到信息,说居宇楼来了。

弟弟终于获释了,这让他欣喜,把了望的眼光收回,然后久美子当先冲出去,隔着门都可以听见她歇斯底里的叫骂。

居宇楼进来了,身边还跟着个瘦削的居士服青年,面青唇白倒吊三白眼,居宇拓觉得这人很熟悉,想了想,原来是之前建议弟弟行「复魄」术的九江。

居宇楼迅速瞄了一眼床上的人,接着要商侨及郑子衿等人出去。

「别对宇拓乱来!」郑子衿还是不信任这人。

居宇楼不说话,但他眼里阴寒的杀气暗示着,若是郑子衿不听从,他会立刻将人从二十三楼给扔下去。

商侨拉拉郑子衿,低声说此时此刻他可不想跟个疯子斗,让郑子衿稍安勿躁,怎么说都是兄弟,就算有恩怨,居宇楼也不可能在人都昏迷不醒的这时候乱来是不是?走吧走吧。

郑子衿忿忿不平,经过门时还特意撞了站在门边的九江,在他眼里,九江就是个不学无术混吃混喝的神棍,也不知道居宇楼找这样的人来医院是干嘛。

九江被这恶意的一撞,差点儿摔到墙壁上,但他哼也不哼一声,默默看着走出门外的郑子衿背影,哼、君子报仇三年不晚,这么没礼貌的后生小辈,他多的是方法整治。

居宇楼留下了主治医生们,他要听医生的说法。

「虽然居先生还有心跳及反射动作,大脑却已经大半失去功能,凭本院的设备及技术是无能为力了,往后要延续他的生命,就得靠家人的长期照护才行。」主治医师擦擦汗解释。

「没有醒来的可能?」居宇楼沉痛地问。

「他的大脑依旧有部分意识,处于『最小意识状态』,这在医学上是有苏醒来的案例,但机率太低……」「我哥他……」居宇楼摸着病人的手,缓缓问:「被判定为植物人了?」「是。」医生给了答案。

居宇楼像是疲惫的君王挥退臣子,等医师离开,他锁上了门着急问九江:「不过迟了些,应该还有救,对不对?求求你、你神通广大,一定有办法再次叫醒我哥哥!」居宇楼嗓音里都带了哭声,他慌张的就像是无意中弄丢心爱玩具的小孩,一整个手足无措。

九江摇摇头,看着病人脚踝的那条线,阴阴的视线往窗户边延伸,害居宇拓一时以为九江看见了他,但九江却立刻转开眼,也不知道刚才那一瞬间的对视是有心还是无意。

居宇楼愣了半晌,突然间扑到床边去解开居宇拓的病人服,青着脸说:「一定来得及……我现在给他补充元阳、有多少就给多少……」这举动就连居宇拓都被吓得从窗台上跳下,忙要去阻止弟弟,病房里还有个九江在,弟弟就这样把无力反抗的他脱得光溜溜、甚至还想要当场演出活春宫,这、这、太难看了!

「宇楼你别这样,我──」

捞空,居宇拓的手就这样穿过弟弟的手臂,让他怔了一下,才回想起自己的幽灵之身,也就是说,弟弟根本听不到自己,感受不到自己。

只能茫然看着居宇楼颤抖的手指头去解开病人服上的绑绳,上衣松开了,大片的刺青于窗户投射来的自然光下,显得耀眼夺目。

居宇楼接着要解哥哥的裤子,九江拦下他。

「来不及了,居先生,令兄魂魄已经离体,任何事都已经成了定数,不过……」「不过什么?」居宇楼慌忙追问。

「令兄其实命数未尽,只是惨遭横祸……所以游魂跟本体之间还有连系,除非肉身真正死去,他也才能解脱……」「解脱、什么意思?」

「魂魄飘荡于天地之间,也是件苦事。听我劝吧,放下他,让他肉身死去,这样他才能进入轮回,不必成为孤魂野鬼。」「不!」居宇楼失控大吼起来,「我不让哥哥死、我会带着他到世界各地找名医,只要有能救醒他的可能,我绝对不放弃!」居宇拓在一旁呆呆听着,弟弟为何会对他如此执着?两人不过兄弟一场,用得着这样激愤吗?

「何苦呢?宇楼、何苦呢?我是真的不想活了……」他喃喃问着居宇楼:「何苦呢……」九江耸肩,却又语重心长,「天命自有道理,法术能做的因此有限,而脚跨阴阳两界的最大难题就在于抉择,择生或择死都在一念之间。我就提点这么一句话:活路全在自己身上。居先生自己好好想想吧。」他说话时,眼神老是瞟向居宇拓那一方,让居宇拓搞不清楚,话里头的「居先生」指的到底是居宇楼、还是居宇拓。

居宇楼根本也没听那深意,他颓然坐倒在床前,扶着额,将表情给藏起来,直到九江也推了门出去,这才放下手,怔怔凝视床上的容颜。

他抓起居宇拓的手,好好的包在自己掌心中揉搓,他想传递自己的生命力过去,如果可以。

「许多人都以为我想当帮主,就连你也……」不是吗?居宇拓小声问。

居宇楼听闻不到哥哥的呓语,他只是一遍遍亲吻哥哥的手背、掌心。

「我要这天河帮做什么?不过是一个黑道帮派,有什么值得我全心意去争取?难道你都猜不出答案吗?笨哥哥……」居宇拓愣了,弟弟究竟想要自己知道什么?记得弟弟从前曾经说过,那答案很简单。

他已经不忍心去看弟弟那低落的表情,转过身去走到窗边,窗外蓝天宽阔白云冉冉,他多想就这么乘风归去──「……哥哥放心,我会掏尽帮里每一分钱财每一分人力,就算需要跑遍全世界,都一定要救醒你;如果在我死前你还不醒,我就亲手掐死你,跟你躺在同一副棺材里……」

一震,居宇拓回头。弟弟刚刚说了什么?连死都想跟他埋骨在一起,难道……为了厘清弟弟话里的涵意,他隔着病床看居宇楼的眼睛,他从未这样端视着弟弟,以往弟弟的眼神太犀利,他因此总下意识的避免与之对视。

他看清楚了。

弟弟眼里有难以想象的深邃专注,似海洋,但此刻海面上正吹起大风暴,波涛汹涌出了灵魂之窗,变成眼泪滑下那峻厉的脸庞。

原来弟弟也会情绪失控、原来弟弟也会哭。

若自己真的死去了,谁会在每年的忌日里,站在墓前想着自己而黯然?谁会常常拿起自己的相片,深深凝视到深夜、或者轻轻印上一吻?谁会在午夜时一遍又一遍的梦着自己,醒来后辗转反侧、再也不能成眠?

居宇拓现在确定了,弟弟一定会在每年哥哥的忌日里,站在墓前想着哥哥,他还会拿起哥哥的相片凝视到深夜,在其上印下一吻,又在睡下后梦到哥哥,醒来后失眠到天明──他会一遍又一遍喊着哥哥……

「你别哭……」

居宇拓想揉揉弟弟的头,替他擦掉眼泪,但是怎么碰都碰不人,他开始觉得这灵魂空荡的不实在了,就在他想要用力紧拥弟弟的这一刻。

如果自己还活着……

「求求你活回来、哥哥……」居宇楼伏在哥哥身上,肩膀不住抖动,泣不成声了,「活回来……什么我都答应你……」「……是真的吗?」

「是真的……」居宇楼回答完后就愣住了,脸上摆出了个嘴巴大张的可笑表情,「哥你醒了?!」这表情让居宇拓莞尔,不装模作样的弟弟亲切多了。

居宇楼抖地刷一声站起,回头喊:「医生、医──」「……等等……我想问你……」

居宇楼狼狈地用手背擦眼泪鼻涕,回头。「嗯?」「……你很爱我?」

弟弟再怎么聪明再怎么会算计,却怎么也想不到,昏迷几天的哥哥刚醒来就问这种问题,而这问题偏偏比有人拿了一座山往他身边砸还来得更惊心动魄。

哥哥为什么这么问?难道……

然后他决定破釜沉舟的说出那个答案。

「……很爱很爱……」坐回床边,把头埋在哥哥掌间,低声说:「很爱很爱哥哥,所以……求你爱上我……」原来答案真的如此简单。

久美子跟郑子衿冲了进来,随后是医生与护士,在众人的手忙脚乱间,弟弟被要求退到一旁,但两人的眼光始终黏在一起,没分开。

奇迹降临,降临在居家两兄弟的身上。



尾声

面向着庭院的拉门推开了,居宇拓坐在房间外头的门廊上纳凉,爱装酷的弟弟则不客气的把哥哥大腿当枕头,占有欲强烈的手环着人家的腰,舒舒服服的撒娇呢。

「所以我说了,答案就是这么简单。」蹭着哥哥的身体,天上人间夫复何求。

「答案虽然简单,但你总故意表现的高深莫测,引我往奇怪的方向想。从现在起,我要你任何事都给我老实说、简单说、不许打哑谜、不许卖关子、不许……」「我爱哥哥。」

「你!」脸红。

「我爱哥哥,从十五岁的夏天起就爱了,也会永永远远爱下去。」居宇拓可气了,弟弟都几十岁的人,怎么还学年轻人说那些恶心肉麻的话?他能说自己可不好意思听,干脆把人从腰上给推开。

「你、别说了,滚开!」

被推开了,但居宇楼哪是简单就起打发掉的魔王?匍匐着爬来,继续挨在哥哥大腿上,两只手跟藤蔓一样,再度将哥哥抱得老紧。

「是哥哥要我简单说,不卖关子,不打哑谜。我说的都是真心话,然后、我也不准哥哥娶别的女人,哥哥必须永远睡在我的床上,我每天睡着都要抱你,早上醒来第一眼看到的也必须是你,我……」「好啦好啦、别再说了!」居宇拓受不了,这弟弟真是得了便宜又卖乖,从早到晚也不知哪来的一堆情话好讲。

「……那哥哥呢?一人一次才公平,哥哥也不能卖关子。」仰头追问。

「不知道。」别过脸去。

「我知道哥哥脸皮薄,那、行动证明呢,吻我、或者……」居宇拓被磨的受不了,投降,低下头去正要亲吻,通内厅的门被拉开了,天相一脸正经站在门口。

「……抱歉打扰了。两位还需要多少时间?」居宇楼不悦地说:「你这管家愈来愈不懂规矩,开门前不懂得先敲敲门?」「我敲了,但两位显然正兄弟情深、不、那个兄友弟恭,所以……」居宇拓再次推开无尾熊一般的弟弟,问天相:「有事?」「郑堂主来拜访帮主,说是私人事务,我先请他客厅里坐坐。」天相看看手表,「两位衣衫凌乱,不适合接待客人,接下来五分钟请整理好仪容,我趁空去准备茶点。」居宇楼往天相扔来寒寒一眼,后者退开、关门,琢磨着今晚让厨子为那两兄地准备个土茯苓牛蒡煲龟汤,助肾补阴;总之家里主人和合了,身为部属的他们也就自在安乐,大家说对不对?

居宇拓正要起身,突然间往庭院处看了一眼。

「怎么了?」居宇楼问,也往同一个方向看。

「你刚刚说十五岁那年的夏天……当时我也就十八吧?我记得有一次……」他指指靠墙的矮树丛,笑的桀黠:「你躲在那里偷偷看我跟女孩子亲热。」「哥哥知道!」居宇楼真的有些意外。

居宇拓皱皱眉,「你蹦上蹦下像个小猴子,怎么不知道?我本来要赶人,后来想想你也十五岁了,就当给你启蒙……」居宇楼愣了好大一会,突然间又扑过去抱住哥哥,那一扑太猛了,把居宇拓弄得好痛。

「发疯了你?!」抱怨,忍不住又要推开人。

「不、哥哥真的启蒙了我。」把头埋在居宇拓的胸口上,听来相当开心,「就是那一次……」就是那一次、就从那天起,将哥哥美丽的身影放入了心底,直到现在那影像依然鲜明,永远也没褪色。

而现在他终于能真正的拥有哥哥,再也不放手。

可能是居宇楼刻意拖延,郑子衿等了二十分钟才见居宇拓姗姗而来,后头居宇楼悠闲踏步,显然也想尽尽主人义务招待来客,三人坐下后随口说些言不及义的天气相关话题,郑子衿才拐弯抹角的要进入正题。

「夫人回去了?」

「母亲从我出院后,一直精神不振,她说还是回去日本自在些。」居宇拓苦笑,「我这回昏迷吓坏她了。」居宇楼冷笑,「其实想早点逃走,毕竟我随时会向警方供出她协助杀人……」「宇楼!」居宇拓低斥。

居宇楼不说话了,他恨久美子恨的要命,要不是为了维护她,哥哥当初会几乎牺牲掉自己,只为成全孝道吗?那女人除了当初生居宇拓有功之外,其余有个屁用?

郑子衿当然懂得察言观色,叹了口气,说:「关于姓翁的,两位打算怎么解决?」居宇拓身为帮主,早就将这件事情考虑过了,也跟居宇楼商量过,最后他跟郑子衿小声说:「黑道有黑道的解决方式。」郑子衿默然。翁有信两次几乎害死居宇楼,但他却又是天河帮老干部,过去立下无数功劳,就这样丢给警方说不过去,所以居宇楼打算私了这件事。

居宇楼突然说:「他正准备潜逃往日本去,就让他去吧,我已经准备了惊喜给他。」「放过他家人。还有,别引起极花组注意,最好排成车祸……」居宇拓垂着眼说,别看他外表温和,该狠的时候能狠的。

「遵命,哥哥。」

郑子衿看着居宇拓与居宇楼两兄弟,两人之间的默契,竟然在短短时间内就亲密无间,他想,或者自己该退了。

起身说堂里还有事情,郑子衿告辞要离开,居宇拓要送,郑子衿摆了摆手说不用了,却又从口袋中掏出一个信封交给他。

「这东西没用处了。帮主大人,容我以朋友的身分上建言。」郑子衿正色说:「不管你为了何种原因牺牲,都有人会为你的牺牲而难过。」居宇拓默默收回那信,知道郑子衿看过里头的内容了。

郑子衿离开后,居宇楼对那信的内容在意不已,假装随口问:「他给你情书?」「子衿怎么可能给我情书?」

「让我看看。」

「你没看的必要。」

居宇楼脸都沉了,问:「哥哥你老实说,你跟子衿没发生过那种关系吧?你从以前对他都比对我这个弟弟好……」居宇拓怒了,「子衿是我好友,也是忠心的干部,我们两个怎么可能……」「可是那信……」

「机密,你不能看。」

「我是二帮主,哪有我不能看的?」「你说过只要我活回来,什么你都答应我。」居宇楼喉咙堵着了,他的确给过这样的承诺。

居宇拓找到打火机把信给烧了,回头见弟弟也追来瞪着自己,真是,以往那么稳重有型的弟弟,怎么却在这时别扭的像个小孩子?

「这是遗书,但用不着了,所以子衿拿来还我。」看着黑色的灰烬于眼前飞啊飞,终于还是决定说清楚,「放心,下次如果还写遗书,我会跟你一起写,因为你说过会亲手掐死我,要我跟你躺在同一副棺材里。」「哥、哥哥怎么知道我说过那些话?」居宇楼惊的合不拢嘴,却又猜:「难道病房里有监视器?」居宇拓走回房间,弟弟还在后头猛追问,他理都不理。

总也得留些个谜题给弟弟猜吧,或者等以后的某一天,他会将自己魂魄离体后听到的、看到的一切都说给弟弟听,但现在他还不想让人知道,自己能活回来的真正原因。

因为想爱。

因为想被爱。



居家兄弟的爱情密码

居宇拓刚接任天河帮帮主之初,对帮务总是躬体力行,每日里早出晚归,忙得分身乏术,后来是弟弟居宇楼看不过去,将许多例行性工作分派出去,应酬事务除非必要,也都改由八方顾问或四大堂口主来代劳,这才让居宇拓有了正常的作息,能每天按时回家睡觉。

居宇楼好欣慰啊,总之、累死下属也别累到他亲爱的哥哥。

这一天上午,居宇拓遇上了难得一见的危机,原本预计要去视察某工程现场的他在高速公路上被一辆可疑的车辆追踪,司机立刻转往最近的交流道,这交流通往繁忙市区,一般说来,只要到了人多车多的地方,就容易摆脱跟踪了。

居宇拓在这期间打电话连络居宇楼,却全都被转入了语意信箱,让他心神不定起来,没注意到在短短的几分钟之内,自家司机居然将车开入高铁站入口处。

「帮主快下车,到二楼去跟接应的人会合,后头的追兵我们负责搞定。」保镳迅速下车替主子开了车门,接着将人拉出来,又递过去一张纸,居宇拓低头看,那竟是一张车票,班次还是今天的,二十分钟后开车。

「这个……」

刚要问详细,保镳已经上了车扬长而去,居宇拓警觉起来,这司机跟保镳一向深受自己信赖,怎么今天却搞了出格的事?在有不明人士追踪的情况之下,将他给丢在这里,这完全不是处理危机的正确方法。

难不成司机及保镳收了敌家的好处,搞出叛变来了?居宇拓警惕起来,一时间草木皆兵。

又有车驶来,跟刚才追踪的车辆是同一型号,他立刻闪入建筑物内,手中握着车票的他又想,谁在故弄玄虚?又是谁来接应他?

考虑到这里是人来人往的高铁站,就算有心者也不敢乱来,而如果这真是一桩安排好的阴谋,他倒想好好的会会这幕后黑手呢,他居宇拓可不是个怕事的人。

依言到了二楼,旅客大厅内看见带着墨镜、一身休闲装扮的弟弟居宇楼站在验票闸门前对他用力挥手。

「哥哥、这里!」

居宇楼的体型是标准的矫健运动员,外型又峻酷,这一大声呼喊,可招来许多注意了,居宇拓有些个窘,想说这场合可不适合黑帮份子嚣张啊,却没想到自己外貌也跟伸展台上的顶尖男模特儿有得比,早就有许多女孩子躲着偷用手机或数字相机替他拍了美美的照。

「你怎么在这里?」居宇拓跑到弟弟前,狐疑地问,怪不得一大早没见到人。

「情况紧急,待会车上解释!」

居宇楼拉着还不明就里的居宇拓迅速验票过闸门,下楼往月台去,在开车前五分钟跳上前往另一座大城市的高铁车厢。

让哥哥坐靠窗位置,居宇楼舒舒服服调整椅背的角度,「差一点就赶不上车,所以我说情况紧急……」居宇拓用力抢下他眼镜,低着声问:「到底搞什么鬼?有人跟踪我,你……」话问到一半就被神情紧张的居宇楼按下,后者小心翼翼四处张望。

「有敌人跟上车?」居宇拓手入上衣暗袋,抓着蝴蝶刀戒备。

「不只小女生大胆,连欧巴桑也偷拿相机拍哥哥……要不是我怕闹事会破坏游兴,一定过去砸了她相机。」夸张了这弟弟,但是哥哥却听到了奇怪的字眼。

「什么游兴?」

火车这时缓缓开动了,居宇楼松了口气,笑着问:「哥哥忘了?」「忘了什么?」

「约会啊。记不记得哥哥第一次到我房间里看球赛时打了个赌,我赢了,哥哥跟我约会,哥哥赢了,我答应做一件事。」居宇拓脑筋一片空白,依稀彷佛是有打赌这件事,但因为他睡着了,根本不知道最后自己是输是赢,后来居宇楼也一直没提这件事,他还以为弟弟不过是开玩笑呢。

「到底哪队赢了?」他终于问。

「南非。所以哥哥欠我一个约会。」「约会就约会,也不需要搭火车往那么远的地方。」居宇拓忍不住嘟囔:「你等等,我连络天相交代事情……」「别打给天相或任何人。我要跟哥哥到很远很远、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做想做的事……」「你想做什么事?」居宇拓好奇。

「答案很简单,哥哥可以猜一猜。」又打哑谜了,居宇拓因此不满,不是早跟弟弟说别再打哑谜、卖关子吗?怎么没多久又故态复萌了?哼、所以不猜,转头望着窗外风景,让一大片的田园绿景淹没思绪。

滴滴滴滴、手机简讯提示音响起,掏出一看,瞪了弟弟一眼,人就在这里,还传什么简讯?弟弟却背对着自己,也不知道他搞什么名堂。

那就看看弟弟玩什么把戏。居宇拓叫出简讯,立刻傻眼。

5201314

莫名其妙的七个数字,这、什么意思?难道是瑞士银行保险箱的密码?

滴滴滴滴、讯息又来,依然是居宇楼传的。

0451392

725184

怎么又来二组数字?居宇拓见弟弟依然背对自己,显然不想立刻给答案,自己可也恨了,但他不是省油的灯,手指忙碌也传起了简讯,却不是回复弟弟,而是给商侨,要他查出以上三组数字是否跟近日某黑帮的海外洗钱有关连。

商侨在十秒钟后回了简讯,一开头就劈哩啪啦抱怨:帮主大人,会玩这老掉牙游戏的人都已经进棺材里了,你是开我玩笑吧?我国小就知道那些意思了。

居宇拓满脸冷汗,商侨读国小时就解得出的密码,为什么自己听所未听、闻所未闻?想回头要居宇楼解答,又觉得拉不下脸,正在两难间,商侨又传了简讯来。

「大概是二帮主又逗你了,你不懂那些东西正常的,5201314-我爱你一生一世-0451392,你是我一生挚爱-725184,请爱我一辈子。」

「吓!」居宇拓惊诧地叫了出来,这还真不能怪他不懂,从小就被母亲严格管教的他,哪接触过当时同辈间最爱玩的简讯传情游戏?

「哥?」居宇楼立刻回过头来,担心问了句。

居宇拓不理他,同样回头发了简讯过去,聪明的现学现用。

7474

骨节粗大的手摸索过来,盖上哥哥的手机、以及握着手机的手。

「舍得吗?」弟弟小声问。

「放开,这里是公共场合。」居宇拓看到推零食饮料车的服务人员正接近这里,忙低声说。

「不放。」握得更紧了。

他们不知道,这样大胆牵手的举动让女服务人员在当晚以实时通跟闺密诉苦:为什么好条件的男人要不死光了、要不都是gay!

两个小时后,居家兄弟站在离天河帮总部距离遥远的另一都市繁华处;假日的缘故,到处是出门玩乐逛街的人潮,他们也成为人潮里的一小方风景。

居宇拓觉得自己跟这样的商业娱乐圈格格不入,他不习惯这地方,弟弟却熟门熟路带他到处逛。

「哥哥换套衣服吧,穿着西装,哪里也不好玩。」居宇楼上下端详着哥哥。

「我习惯……」

话还没说完呢,立刻被弟弟推到最近的一家男性精品服饰店,半小时候出来,居宇拓变成了潮男,偏年轻的装扮卸掉他素来沉稳的气质,他看来就跟一般二十岁出头的大学生差不多。

「欸、这样很怪,我……」

「不怪、一点都不怪、哥哥偶尔也该穿年轻些,不是我自夸,我挑衣服的眼光比郑子衿好太多了。」居宇楼可满意了,哥哥从以前都把衣柜里添装的事情交给郑子衿,从今天开始,他居宇楼会把这事情揽来自己做。

居宇拓却不可置否,衣服这种东西是看场合穿的,只要得体不失礼就行。

居宇楼心情很好,抱着哥哥的肩又说:「看场电影吧,三D版XX金刚……哥哥去买票,我拿爆米花跟可乐。」「我对电影没兴趣。」

「不看电影就不算约会。堂堂一帮之主,难道要食言而肥?」弟弟很聪明地拿话堵人。

居宇拓语结,又听弟弟千交代万交代。

「记得跟售票员要最后排靠墙边的位置,如果她不给你,就拿你那把蝴蝶刀恐吓他。」「你怎么知道我藏了刀?」

「哥身上哪有我不知道的呢?」说着拍了下居宇拓的屁股。

轻佻,居宇拓用眼神训了弟弟,就算两人目前看来一点也不像黑帮份子,也别明目张胆吃哥哥豆腐呀。

等居宇拓知道电影厅里最后一排边边是俗称的情人座时,都已经是好几年后的事了,但这时的他可完全没概念,乖乖去排队买票,只发现当售票员隔着压克力窗户,以扩音器重复询问自己想要的位置时,后头跟排的年轻女生们都吃吃笑了出来,边看他还边偷笑,脸红红也不知道红个什么劲儿。

这位置有什么不对呢?居宇拓懊恼地想,坐在能一目了然全场动静、方便迅速退离现场的地方是保命之道,他并不觉得弟弟的要求有不妥之处。

等弟弟捧了五颜六色的爆米花及两大杯可乐来时,那些女生也不笑了,纷纷掏出手机上脸书,说某某电影院出现了一位绝世大帅哥,帅哥旁边有护草使者,猜测两人是情侣的机率有百分之七十以上。

赞赞赞赞赞赞赞,底下按赞之人多如过江之鲫,朋友们纷纷留言:没照片没真相,但是来不及了,因为居家两兄弟早已经钻入了黑漆漆的放映厅里。

三D电影对居宇拓是很新奇的,光是屏幕里的对象飘浮眼前就让他目瞪口呆,连弟弟塞过来的大桶爆米花都忘了吃,他看得目眩神迷津津有味,却在剧情最精采的时刻,有温热的手往他后头钻了过来。

居宇拓反射性就要揍人,举手到一半才想起身边坐着的是谁,一转头,弟弟贼贼笑呢。

笑什么?哥哥不耐烦的悄声问。

弟弟不答,手继续往哥哥后头裤子里钻,谁叫他从年轻起就有个崇高远大的梦想,跟哥哥坐在电影院的情人座里,黑暗中这样这样那样那样。

美梦成真了。

弟弟心愿得遂,苦的却是哥哥,他看机械人变身正兴致盎然,弟弟来搅什么局?立刻反腕向后,把那咸猪手拉出来推回去。

二十分钟后,屏幕里斗战场面高潮迭起,有只手又不屈不挠摸了来,直击哥哥跨下那重点位置,弄得哥哥鸡皮疙瘩全冒起来,往旁瞪一眼。

「够了!」

弟弟才不管呢,总之,眼睛惬意看着大屏幕,左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抓了爆米花塞口里,右手则以各式色情的方式狭玩哥哥,偶尔偷瞄一眼,银幕上反射而来的光线让哥哥脸颊上那红红的一团怎么遮也遮不了。

在天河帮二帮主的眼里,哥哥那羞窘的表情,已经可以归之于全世界最性感的图画了。

居宇拓气死了,底下被高明的手法挑逗的都鼓了起来,而电影院里都是人,要是他不小心因为舒服而呻吟出声,这张脸往哪里摆?偏偏弟弟还拉开他裤子的拉炼,亲自给哥哥马杀鸡,本来安分的某体就这么越来越兴奋,欲罢不能。

男人一但被点起了火,可就难以消灭下去──「……让我看电影。」小声的,最后通牒。

「不要。」弟弟轻笑,指腹故意在哥哥已经微微湿润的顶端搓揉。

居宇拓在自己喊出声前,及时摀住了嘴,但他也在瞬间起了杀意,干脆给弟弟一拳,因为人若昏迷就不会吵了,他也能安安静静看电影,而这部戏真的不错看,错失可惜。

捏紧拳头、但──

……算了,何必跟居宇楼计较那么多?小自己三岁,调皮淘气是应该的,原谅他、原谅他……原谅个屁!弟弟居然将爆米花往旁一扔,变本加厉要低下头就要含住哥哥底下──银光一闪,小刀尖端抵来喉结。

「别吵。」清冷地说。

居宇楼冷汗直流,哥哥该狠的时候果然够狠,这一刀刺来之前无声无息,事前更是连点征兆也无,力道只要一个拿捏不准确,他可就得血溅影院了,而情人座玩亲亲的梦想就此破碎,他躺回自己的红绒毛椅背,心底哀嚎──电影里的XX金刚有我帅吗?哥哥你到底爱不爱我???!

电影完结,居宇拓一马当先出了电影院,剧情虽精采,但他心里非常不爽,不但被司机及保镳给丢到了高铁站,什么状况也搞不清楚就跟着上了车,到了这里还被嘲笑衣着,就连想好好看场电影,还得防着性骚扰,总而言之,被弟弟耍得团团转的他就要濒临爆发边缘了。

居宇楼当然发现哥哥气场有如寒流过境,他小心地问:「哥哥不喜欢这部电影?」「喜欢。」冷冷回:「但是……」「等等!」居宇楼猛然打断哥哥,紧张地说:「追来了……」「谁追我们?」弄得居宇拓也焦急起来,「这里是秋鹤帮还是靳家的地盘?天河帮跟这两家没结过怨吧?」「这事晚点再说,哥哥我们先兵分两路,十分钟后电话连络会合。」当街给哥哥一个清亮的啵吻后立刻跑开。

就算是受过严格训练的维安人员,遇到枪击或炸弹攻击发生于身边时,也需要三到五秒钟的时间,才能回复临场的应变能力,居宇拓也一样,众目睽睽下被弟弟这么亲了,不啻于地雷爆炸于他三公尺之内,让他呆了起码有十秒钟,然后──暴怒!

暴怒!

除了暴怒还是暴怒的暴怒!

一堆人朝他指指点点也都不在意了,他只知道这冒冒失失的甜蜜约会让他身处险地,却连敌人是谁都不清楚,再加上弟弟老爱卖关子的行为让他失控,任何事都无法掌握手中的感觉太窝囊了!

「我不管了。」他咬咬牙说:「约会是吧?很好,我就让约会更精采些。」居宇拓一个人在六点半的城市里散步,玻璃帷幕大楼反射夕阳的金红色光芒,把水泥丛林照耀的温暖,却让他心绪焦躁了。

身边难得无人跟踪,保镳、干部都在遥远的地方,他很久很久都没有这样独处了,突然觉得相当的空虚,而弟弟──而那个人──

闲逛两个小时后,他走进街上一间超商,拿了罐矿泉水结帐后饮用,又站在书报架前浏览杂志。

口袋里手机又响。弟弟之前几通电话都被拒绝了,所以故技重施,改而发简讯。

『又生气了?』

居宇拓选择漠视,不回复。

『我爱你,回到我身边。』第二通简讯。

身边突然发出一声轻笑,吓得居宇拓立刻按掉手机,却看见侧边站着个跟自己差不多高的青年,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气质清凝,正在翻着最新一期的财经杂志,却不知为何分心瞄到了自己的手机,因此忍不住笑出来。

「抱歉。」那青年自知失态,很不好意思的说了,他音质有种抚慰人心的力量,听得人心旷神怡。

居宇拓也不知道该怎么响应,只好报以微笑。那青年继续翻着杂志,居宇拓则放下手中的书,哒哒哒哒压着小小按键也回以简讯。

『一个小时内找到我,今晚任你处置。要是找不到,约会腰斩。』关机。总爱操控他人行为的弟弟,也得偶尔领略下失序的滋味,尤其在爱情这一方面。

试试看吧,弟弟,这次换我跟你打赌,金属水泥的城市拥挤密集,而身边陌生人来来去去,你要如何穿越人流找到我?

觉得冷气吹得差不多了,正想再拿罐饮料结帐离开,他前头已经有人先杵在柜台处了,反常的是,那客人在闷热的夏日晚上带着口罩,头上安全帽也没摘。

不着痕迹往前看,赫然发觉那人正持枪指着柜台后的店员。

居宇拓皱眉了,看杂志的青年过来在他耳边小声说:「他手上那把枪像是真的。」这青年给居宇拓的惊讶感比那歹徒还要大,普通人碰上这种事,吓都吓死了,这人却气定神闲,看来经过大场面。但就算如此,青年看来是长年坐办公桌的文人,就算镇定,大概也仅止于内心的镇定,对那枪犯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居宇拓身分特殊,不想管闲事,不过在他看来,歹徒手里的枪枝是真的,持枪的手却发着抖,表示歹徒比那店员还害怕,而同一间超商的其它店员似乎刚好都在仓库里点货,店里也只有居宇拓跟那青年两位客人,歹徒大概觉得机会正好,才趁这时间点抢劫。

店员惊恐地接过歹徒递来的布袋,按着要求把收款机里头的所有钞票及零钱扔进去;歹徒又焦又急,结结巴巴要店员打开另一台收款机,又警戒地看着后头,确认店里另外两名客人没打算乱来。

突然间有手机响起,铃声来源却是青年的裤袋,青年不动声色,但神经紧绷到了极点的歹徒却因此抖了一大抖,这铃声切断了他的理智,他转过身来,枪口朝着那青年、朝着他胸口──青年见到枪口指着自己,目瞪口呆,居宇拓却对拔枪相向的场面司空见惯,加上离歹徒近,立刻跨步向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抓住了握枪的手腕,扭转,歹徒吃痛之下枪脱了手,居宇拓一脚把枪给踢开,又顺势切入过去顶住对方腰,以杠杆原理把他由后往前摔,那歹徒背部砰一声着地,在地上抽搐不已。

那青年脑筋也快,取下文具架上的胶带拆封缠紧歹徒手脚,就在这时不远处响起警车鸣笛声,是店员稍早前偷按了警铃。

「不好!」「糟糕!」居宇拓与那青年同时喊出声,接着愕然对望。

「……我不喜欢跟警察碰面。」青年苦笑了下,看得出来有难言之隐。

「我也一样。」居宇拓是黑帮帮主,惹了条子来查看,小案件也变成大案件。

「我朋友家在附近,过去躲一躲吧。」青年将胶带丢给店员后就往外走,居宇拓虽然不认识他,但也跟着追过去,依他浸淫黑帮多年养成的观察力,青年气场端正眼神清澈,不是奸邪之辈,可能还常容易因为自身出众的容貌而招惹上烂桃花。

就在他们远离超商起码二十步距离之后,警车已经到来,警察们下车后见店员在这里头慌张招手,立刻进去,其中一位虽然往居宇拓及青年的背影瞄了一眼,却判定这两人是同伴,也没追来盘问。

没多久青年钻入一家烟酒专卖店,居宇拓自然也跟了进去。

「欢迎光临。」一位个子娇小却长相可爱的年轻人招呼,见到是熟人,喜出望外,扑过来抱喊:「见贤!」青年叫张见贤,跟这位叫做苏小异的年轻人是很熟很熟的朋友,问:「那家伙呢?」「大同哥在点货。」小异这时发现到跟着张见贤进来的居宇拓,大惊失色,「见贤你、你、你又上夜店去钓帅哥了吼?!糟了,这回钓到了极品,金龙哥会气炸的!」居宇拓听到了「金龙」两个字,诧异了会,继而想:是巧合。这世界上叫做金龙的人、公司、商店太多了,不可能会是那一位。

张见贤也眉毛抖了一抖,心绪瞬间有惊恐的波动,但他又倔强的告诉自己,哼、才不是害怕金龙那个痞子呢,他只是烦,烦对方老是紧迫盯人,烦对方都不给自己自由,烦他前几天又把那个邀吃饭的署长给偷偷盖了布袋揍了一顿──轻咳一声,张见贤正色说:「不是,这位先生跟我……碰上了个小麻烦,我们来避避风头……」小异好奇地把居宇拓从头看到脚、从左看到右,笑吟吟对他说:「哇哦、我知道了,金龙哥把你误会成见贤的姘头了吧?金龙哥太小心眼了,难怪见贤抱怨;我家大同哥就不一样啰,他……唉唉、我好多嘴,坐,贵姓?我请你喝饮料。

居宇拓客气地说:「敝姓居。喝的就不用了,我等一会儿就要离开。」「坐吧,真的别客气。」张见贤微笑说:「条子没那么快离去,你看来也没急事,聊聊天也好。」说着掏出了自己的名片递过去,居宇拓礼貌接过,上头写的是云章集团,张见贤,头衔为副总。

居宇拓沉吟起来,云章集团这名子太眼熟了,对,属于南部黑帮云跃会的重点对外公司,而刚巧天河帮才跟云跃会结为兄弟盟,对云章自然也有相当基础的认识,也是太巧,眼前这人竟然就是云章集团的副总裁──他再度打量张见贤,想起掌控云章的正是云跃会里号称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龙,他没见过本人,却听过神龙这人俊逸无俦,是黑道里有名的美男子,所以……「神龙?」他盯着张见贤,脱口而出这两个字。

张见贤差点跌倒,他在道上的确有个外号叫神龙,但平日低调的很,尽量将云章集团与云跃会做切割,以免惹麻烦,没想到居宇拓光是看了张名片,就猜出他秘密的第二身分,这这这、是敌是友?

就算紧张,但毕竟也是在大风大浪中滚过的人,张见贤气定神闲说:「神龙不过是朋友间随便乱给的绰号罢了。那么、居先生是?」居宇拓很欣赏张见贤,正要自我介绍,突然又有一人进店里来,啦啦咧咧讲着手机。

「我人在大同哥的店里……我自己老婆也闹脾气躲起来,谁管你哥哥上哪儿去?等我找到老婆再把小弟借给你找人。」「笨龙你!」张见贤脸色倏地阴沉下来。

金龙一跳起来,脸上表情由惊愕转为惊喜,「小贤贤果然躲这里来了!咦、宇拓兄你……」怪哉怪哉,天河帮主居宇拓为什么会在这里?才刚挂断某人骚扰他要帮忙找人的电话说。

居宇拓异地与金龙相逢,自己也觉这世界真是小,笑着点头招呼:「我今天受到贵帮神龙的相助,改天必定亲自往云跃会道谢。」张见贤忙说:「居先生才是救了我一命的贵人呢,就让我作东请居先生吃饭。我先打电话去订位,小异你也一起来,你那口子来不来无所谓,不来的话,让笨龙陪他看店。」「举手之劳而已,张先生不必客气。对了,我叫居宇拓,喊我宇拓就行了。」「那你叫我见贤吧,这是小异,那只笨龙既然你已经认识,我就不介绍了。」金龙心底又惊又疑,天河帮帮主居宇拓与自己的压寨夫人什么时候碰在一块儿的?又为什么可以好到一见如故,一下子就称兄道弟起来?该不会压寨夫人又犯老毛病,见到好看的人就去搭讪?可恶,居宇拓可不是能够随随便便就盖布袋打一顿的人啊,怎么办怎么办?

「你、你们──」

「我们怎么样?」张见贤与居宇拓同声问出来。

受不了啦!金龙气汹汹质问夫人:「小贤你丢下我一个人离家出走,害我跟伟仔找遍整市区,腿都快走断了,你却躲在大同哥店里在这里拐人?!」「别乱说话,我没拐人。」张见贤眼中冒火。

「小贤你现在嫌我办事不力,所以想外遇是不是?我知道最近太忙,冷落你,你别气了,我保证没下次。」大同烟酒店里,金龙大鸣大放。

张见贤又惊又恼,这只笨龙说的什么话?不是明目张胆把两人关系透露给居宇拓知道了吗?往后者看去,见他也是一脸尴尬,小异则是掩嘴在一旁偷笑,哦呵呵,原来是家事没做,金龙哥被见贤给嫌弃了唷。

「住嘴!」张见贤恨不得现在就把笨龙的嘴巴缝起来。

有老婆就没兄弟,金龙指着居宇拓又说:「小贤我告诉你,宇拓兄有个全天下最恐怖的弟弟,不能惹也不能拐,他──」「我差点被人开枪打死,宇拓救了我,你知道吗?没有他你就再也看不到我了,生哪门子气?」张见贤冷冷说。

金龙脸色大变,「谁想杀你?老子现在出去也开他个十枪八枪!」「都说宇拓救了我,那个人应该被条子带回去问话了,轮不到你放马后炮。」金龙本来怒气冲冲,想把心中累积的怨愤都发泄在那个胆敢对自己爱妻开枪的人身上,但听张见贤这么一说,就像冰块当头倒下,人也冷静了一半,他突然过去握着居宇拓的手,感激涕零。

「宇拓兄谢谢你,你不知道,小贤贤比我的命还重要,他要死了,我、我、我、我也不想活了!」太夸张了,居宇拓想,正想客套的说这根本没什么,却又心一动,看了看张见贤。

「……笨龙又说笨话了……」彷佛听到他小小声的抱怨。

居宇拓明白了,这就是神龙总是见首不见尾的原因吗?被金龙给藏起来了,不让他于尘浊的世道里翻滚,而是隐居幕后,永远维持着仙姿飘逸与神秘。

金龙没听到压寨夫人的抱怨,继续摇着居宇拓的手,表达心中的不满,「欸、宇拓兄你不知道,小贤贤就是这样,我不过就偶尔吃那么一点醋、不准他上夜店、不让他参加猪哥的饭局、晚上不让他睡,他就生气了,老说我不尊重他,还自己一个人跑来找小异,看吧,外头社会多危险啊,动不动就有人拿枪……」「笨龙你!」张见贤再度咬牙切齿。

居宇拓自己脸也垮了,金龙兄,身为黑道里最令人闻风丧胆的凶恶大哥,以上的话由你口中说出来,只有强烈的嘲讽之意啊。

为了阻止金龙的唠叨,也让张见贤不至于太尴尬,居宇拓想着该说些什么得体的场面话,偏偏这时候大同烟酒专卖店的门又被打开了,进来两个人,其中之一居宇拓也认识,正是金龙忠心能干的万能小弟伟仔。

「大哥大哥,你看我遇上谁?」伟仔哇啦哇啦喊:「大同哥的店远近驰名,连居二帮主都知道!」跟着伟仔进来的人居然是居宇楼,他根据刚刚金龙电话里透露的线索,往这烟酒店来,又在前一个路口遇上伟仔。一进来就见到居宇拓,也不管店里有谁,扑过去抱住居宇拓就喊:「哥!」居宇拓没料到弟弟这么快就找到了自己,发现他微微的颤抖,显见心情很激动,却又翻过头去对一旁的金龙咆哮。

「金龙你抓着我哥哥想干什么?你明明有神龙了,还想占我哥便宜,别以为我怕了云跃会,真要挑事,我能在三个月内灭了你!」金龙终于又找到地方来宣泄怒气了,放开居宇拓后也捋袖子怒吼:「再不管好你哥哥,他就被我老婆拐走了,你知不知道!把你哥哥带回去,要灭谁就灭了谁,就算点名云跃会,老子也不怕你,来!」「明明是你对我哥哥不规矩,把神龙拖出来想转移视听?今天哥哥无绿无故对我发脾气,一定是你从中搞鬼!选日不如撞日,就在这里解决了!」说完居宇楼也红着眼磨拳擦掌,准备跟金龙好好干架一场。

「够了!」居宇拓跟张见贤异口同声大喊,喊完,彼此又惊愕对望一眼,接着两人用眼神传达某种共识。

把疯狗绑起来调教,一切到此为此。

两人同时挡在即将发难的黑道份子中间,张见贤先用力去拧金龙大腿,所谓的夫人一出手,便知有没有,这一拧,让金龙满腔愤恨都化成了小媳妇的委屈。

「喂喂喂……小贤贤、痛……放……」「外头丢人现眼,回去我非好好给你算帐不可。」压寨夫人水水的桃花眼一挑,怒不可抑里有着傲娇娇娇娇的风情万种。

金龙痛在腿上酥在心里,看老婆都看呆了,嘴里除了应着是、是、是之类的无意义话语,人都溶化了,妻奴一号完败。

居宇拓这里更简单,直接擒住弟弟右腕,则拉住弟弟右肘内弯处,一下子就卸掉弟弟战力,他接着把人给推到角落去,低声说:「羞不羞啊?在别人家里学小孩子干架。」都是在江湖上讨生活的人,为什么会闹出国中生一样的小儿科行为?居宇拓愈想愈气,施劲更加用力,让居宇楼整只手都麻了。

居宇楼却不在乎那疼,哀怨地问:「哥、哥、你为什么生气?别躲我了,求你……我不故意搞神秘了,我什么都告诉你……」几乎不可辨的哭音躲在只有居宇拓听得到的音量里,这让他的心都柔软了,突然觉得闹脾气的自己也挺小儿科的,这样的他跟居宇楼、金龙又有什么差别?

偏偏所有人都偷眼往这里看来,黑帮帮主失了从容,轻推弟弟说:「好了,先放开……」「哥哥不原谅我,我不放。」闷闷的求恳,其实是满心的无赖无耻,捉准了哥哥好面子的弱点,逼得他必须去原谅自己。

居宇拓知不知道弟弟正藉此要挟?当然知道,但、认真就输了,不认真也输,该怎么办?

虽然任何事都无法掌握手中的感觉太窝囊,虽然他生平最讨厌脱序,但是看见弟弟在这么多人面前耍赖,连面都不顾,当哥哥的又开始不忍心。

「原谅你吧,但……」终于松了口,但是,「从此以后,我要你任何事都给我老实说、简单说、不许打哑谜、不许卖关子、不许……」「不会不会、再也不会了。」信誓旦旦,妻奴二号完败。

烟酒专卖店的老板秦大同从后面转了出来,完全不知道刚才店里出现了空前绝后大危机,他沉静的眼神一个个将人扫过,最后停在居家两兄弟身上。

「两位客人很面生,金龙带来的?」他问。

金龙对他很尊敬,说:「大同哥我给你介绍,天河帮帮主居宇拓先生、二帮主居宇楼先生。」转头,金龙接着介绍:「大同哥曾经是惑帮赵老大的右护法,现在退出江湖了,这里是他的店。」居家两兄弟面面相觑,居宇拓脱口问:「外号『猛龙过江』的那位秦大同?黑道上的传奇人物?」秦大同微微点点头,「江湖上也盛传着,天河帮里有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如今看来,果然……」小异这时候拍手说:「什么黑道不黑道,来我们店里都是客人,大同哥,今天我们提早关店门好不好?大家坐下来喝酒聊聊天,我再拿些下酒菜来。」相逢自是有缘,烹羊宰午且为乐,会需一饮三百杯。

夜半,两兄弟微醺微醺回到事先订好的饭店房间,居宇楼脱了上衣要洗澡,却又回头问。

「……哥哥是不是忘了一件事?」笑着问。

「什么事?」

「哥哥说:一个小时内找到你,今晚任我处置,我在一个小时之内找到了人,所以哥哥要守诺言。」居宇拓心下一寒,弟弟又想怎么糟蹋他了呢?

「说爱我呢,哥哥,说爱我一生一世,说我是你的挚爱,发誓永远爱我。」弟弟柔柔要求。

这要求听来简单,但真相是,对某些人而言,愈简单的要求往往愈难达成,若要居宇拓说出恶心到极点的深情话,他大概还情愿往道场里跟敦敦实实五大三粗还冒臭汗的师兄弟们近身肉搏呢。

所以居宇拓顾左右而言他,「你不洗澡吗?那我先去。」「哥哥!」

「别烦我!」

居宇拓进浴室后,没多久传出哗啦啦的放水声,居宇楼百无聊赖的开了电视看,突然间手机响了,他纳闷地从脱下的外套口袋掏出查看,一看来电人名,微笑。

是一则简讯,讯息内容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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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刻想冲到浴室里去抱住哥哥,又有简讯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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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此刻的居宇楼就像回到幼儿园时期,老师赏给他一支棒棒糖时的那种喜悦。

还有后续吗?他今天明明给了哥哥三组密码,爱情的密码。

等待的人是有福的、耐心的人终究能得到回报,三分钟后,再度一则讯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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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宇楼感动的要命,总而言之,这几则简讯他一辈子都不会删掉,要存到手机里,以后死了还将这手机当陪葬品,放在自己与哥哥身边。

又一分钟,新简讯传来,居宇楼心想居然还有,难道哥哥真开窍了,传了其它的密码来?赶紧检视──『水放好了,一起来泡澡。』

居宇楼心中的雄狮奋起了,脱下了衣服吼吼吼,还没跟哥哥在浴室里玩过呢,热气蒸腾的水缸中,想必哥哥胸膛上的那朵樱花将以殷红如血的浓色迎接着他。

门关上,水声继续哗啦啦啦啦。

我爱你一生一世。

你是我一生挚爱。

请爱我一辈子。

第二天早上居家两兄弟退房时,柜台交给他们一个信封,说是有人寄放转交的。

居宇楼抽出里头一张纸,里头简短几个字。

「我赢了,明天轮我休假。」

居宇拓歪头来看,认出那是天相写的字,眼睛动了动,终于猜出来了。

「你跟天相赌了什么?」

居宇楼一丝心虚,「……我赌能带着哥哥私奔,到他找不着的地方,除非他找到我们才回去……」「所以昨天早上的跟踪车、还有电影院外头的人都是他?」「对。」居宇楼恨恨说:「还想跟哥哥再双宿双飞几天……哥哥也该放个长假休息是不是?才一天就……根本不够!我们这就从后门溜……」「回去吧。」居宇拓阻止:「我习惯跟你一起在家里看四十七寸的大屏幕,没人吵,就算你……也不用担心……」这暗示什么?哥哥、你其实也不讨厌边看电影边卿卿我我吧?弟弟我下鼻血都快喷出来了,但是饭店大厅里人来人往,身为天河帮二帮主的居宇楼怎样都得维持酷酷的样子,绝不能当众流下鼻血。

居宇拓没注意到弟弟的兴奋,继续又说:「用居家生活来代替约会,也不错……」「那就回去呢,哥哥。」居宇楼眉开眼笑,「我其实最喜欢跟哥哥待在门廊下吹着凉风,观赏樱花……」居宇拓正想说他房间外没种樱花树,突然意会到弟弟指的什么,立刻踹了人一脚,走出饭店。

「哥哥,哥哥!」居宇楼追出去,委屈啊,哥哥这又发的什么脾气?

居宇拓停步,等追的人与自己并肩后,才又微微一笑。

「……想让樱花吐艳,没本事可不行。」嘴角月牙儿弯,悠悠又说:「以血肉埋在土里做养分,或者可以……」「用我的元阳代替吧,一定让哥哥绽放最娇艳的姿态。」横一眼,无言暗示:那就来吧。

就让樱花绽放在那小小的庭院里、门廊下、春夏秋冬永不凋谢。

《完》

林佩: 魑魅魍魉之复魄 1-10

楔子

这里是离市中心有相当距离的私人墓园,占地几百坪,人高的砖墙围起一片花木扶疏,隶属于黑道天河帮的产业,埋葬的则是曾有「笑面财神」之称的天河帮前帮主居衡步。

居衡步周年忌日这天,身为儿子的居宇拓、居宇楼两兄弟依照习俗到墓前供奉牲礼祭拜,并且延请道士诵经做法事,居宇拓的母亲人在日本,缺席了;居宇楼的母亲有到场,但因为是姨太太身分,特意避开了正室所生的儿子居宇拓,站在了稍远的地方。

到场的另外还有几位天河帮的重要干部,随行的手下们则站在后头。

穿白色西装的居宇拓文雅清秀,清澈的眼睛与略带忧郁的神情让人很难将他与黑道联想在一起,小他三岁的弟弟居宇楼个头则比他健硕,少了哥哥的温文儒雅,多的却是一种阴郁而危险,光从外表看,弟弟更容易被误认为是天河帮目前的掌权者。

这样的反差常让帮主哥哥有心结,公共场合里两人总心照不宣地隔开适当距离,却也让外界对之多了几分两兄弟正彼此倾轧的揣测。

追悼仪式完成之后,两人本该分别乘车离去,居宇拓的座车却突然出了问题,怎么发都发不动,司机揭开引擎盖看状况,才发现是继电器内部的接点烧焦了。

「上我的车吧。」居宇楼的车在居宇拓身边停下,前者按下车窗,往内甩甩头,「我们的目的地相同。」目的地当然相同,两兄弟没结婚也未分家,还住在同一个屋檐下。

居宇拓沉吟,如果可以,他会尽量避免让弟弟太过接近自己,但如今对方主动邀请,若是拒绝就不给人面子,更会让外头的揣测雪上加霜。

但……

「不了,我搭保镳的车。」垂着眼睫淡淡拒绝,两人争了很久的帮主之位就算已经尘埃落定,兄弟之间的态势依然紧张。

居宇楼不打算接受拒绝。

「请哥哥帮忙吧,我不想让自己老妈上车,她总唠叨着要我结婚。」居宇拓回头看看不远处的中年女子,心有戚戚焉,幸好自己母亲目前人在日本,要不整天耳提面命的也会是同一件事。

「好的,打扰了。」说得客气,就像这人并非是自己弟弟,而是普通的干部一般。

车开动后,居宇楼斜着身,以略带侵略的姿势靠近哥哥,笑着说:「兄弟间不必太客气。」居宇拓将眼光给移了开去,弟弟邪魅俊逸的外貌总给人锋芒外露的刺眼感,是居宇拓从来都不喜欢正眼看他的主因。

说到居家两兄弟,虽然从小生活在同一个大院落里,事实上,相差三岁的两人连说话的机会都不太多,各自有各自的朋友,也因此车上的两人几乎无语。

直到居宇楼再次主动打破沉默。

「穿上白色西装的哥哥很好看……设计师是?」讶异于弟弟竟然会以这样的话题来做开场白,居宇拓停顿了三秒锺,才接话,「子衿替我挑的。」他口里的子衿,全名为郑子衿,父亲为天河帮老干部,跟居宇拓年龄相近,从国小到大学都同校,如今更是天河帮水魍堂堂主,两人交往亲密,比居宇楼更像是居宇拓的亲兄弟。

「不意外。」居宇楼点点头,少顷眼神阴郁。

居宇拓的白色西装上沾了少许燃烧纸钱时飞来的灰,居宇楼注意到了,殷勤拍掉,哥哥默然不语,却隐约觉得,弟弟故意靠得太近,表现出压制的态势。

居宇楼突然沉声说:「哥哥最近小心些,红蛇……」莫测的语气暗示说话的人正掌握着重大秘密,而这种暗示,通常都能顺利勾起听者的好奇心,居宇拓心底更是响起警讯,弟弟不是个爱闲聊天的人,特意提起红蛇,为什么?

居宇楼解释下去:「三个月前我们成功与巴西的红蛇接头,承诺要供应他各式仿冒软件、照相机、笔记型计算机……」「对。怎么了?」居宇拓耐着性子追问。

南美洲向来就是仿冒品的大市场,购物中心里的冒牌电子商品堆积如山,红蛇则是归化为巴西公民的华人,大量输入盗版仿冒品,居宇拓透过中间人与他接上头,承诺以最低价格及最快速度,从专制仿制品的国家将产品经由玻利维亚进入巴西,才拿下了这笔大生意,只是如今听居宇楼的语气,似乎本帮也因此惹了麻烦。

果然,居宇楼邪邪一笑说:「根据可靠消息,水蜃帮帮主大狻在我们之前也跟红蛇联系过,想吃下这生意……总之,红蛇选择我们天河帮,大狻认为全是我们扯他后腿……」「做生意各凭本事,大狻能对我们怎么样?」「大狻用拳头起家,比一般人暴戾横冲,他虽然没有公开放话,但按照他过去以怨报怨的习惯,往我们后头捅一刀很正常。」「凭水蜃帮的实力?他不会那么天真。」「天真的是哥哥。」居宇楼更加靠近,用宽厚的肩膀加强他这几句话的警告性。

居宇拓眉一挑,怒气微炽,「……对于我继承帮主之位,让你担任辅佐的二帮主之职,你从未心服口服,是吧?」「哥哥岔题了。」居宇楼耸耸肩,退回坐好,望着窗外急奔风景,「我的确跟哥哥争过东西,但哥哥以为是为了什么?」「不就是更多的钱、权、或者想报复被我母亲欺压过的怨恨?」居宇拓挑明了说。

弟弟却只是笑笑,「答案其实比你想的简单。」因为太过简单,所以没有任何人猜得到、想得到、意料得到。

居宇拓皱眉,弟弟又表现出一副讥诮的表情了,像是将周围所有人都当成傻子耍。

「我已经不打算争了,没意思。」弟弟又说。

居宇拓对此点持怀疑的态度,他知道弟弟是只狮子,总想着哪天反过头来将哥哥给咬死,好夺回狮王的领导地位,再说,轻言放弃并非狮子的本能。

唉……

「累了?」

「……有一些。」居宇拓闭眼捏着眉心,想重新提振起精神,有弟弟这样的人在身边,他时刻都不敢大意。

「我可以替哥哥按摩肩头,愿意吗?」这样的提议若是出自于郑子衿、司机、管家、甚至是酒店小姐的口中,都没有此刻违和,居宇拓忍不住瞄着弟弟骨节粗大的手,那是精于操持器械、擅长抢取掠夺的手,这样的手若是放在自己脖子上,下一秒钟说不定就会强扼住自己呼吸,从而──居宇楼读出他眼中的疑惑,却不忤,反倒挑衅似地问:「怕我?」「你是我兄弟,没什么怕不怕的。」假做轻松地换个姿势,将重心靠往松软的椅背,这动作表示了一种拒绝,不让人碰触自己的肩背。

居宇楼也没坚持,两兄弟无论在人前人后,都一如既往表现生疏。

车队行过一处大十字路口,司机突然大叫:「小心!」十字路口另一侧路面为红灯状态,目前停了一辆车,车上的驾驶员居然是假人,就在居宇楼这辆车经过的时候,引擎运转声突然大作,假人驾驶的车算准了时间差,直直往车后座撞过去。

以七十公里时速行进的己车来不及绕转,居宇楼立刻翻过哥哥,以宽厚的背部来横挡。

居宇拓本来以为躲不掉了,因为他正好坐在怪车冲来的方向,弟弟却突然罩了过来,可怕的爆炸声响随即响起,向以硬厚钢板知名的奔驰车后门板被撞凹了进来,同时挤往两人。

居宇拓自小就有随时会遭遇天河帮仇家报复而死于非命的准备,这时听着金属脆弱如纸叽嘎捏碎的声音,就像鬼物在他耳畔低泣;同时间火光照耀,空间缩小,地狱到头了,刹那间也觉得自己身体被撕裂。

但什么东西又包围着自己如此热。



第一章

天河帮,组织严密的跨区域发展帮派,其下分支众多,支会数达到八十以上,山魑石魅水魍沼魉则是帮下四大堂口,此四堂口除了效忠天河帮之外,也有独力运作的能力,是个让警方不敢小觑的黑帮组织。

天河帮帮主居衡步在他六十二岁那年癌症辞世,他生前争议不休的帮主接位人选,因为居宇楼涉嫌犯毒案潜逃出国,便自动移转给了居宇拓。

大儿子居宇拓背景也不简单,他母亲是日本黑道极花组现任组长的妹妹,这在他争夺天河帮帮主之位时,能够起推波助澜的效果;相对的,异母弟弟居宇楼虽然手腕强悍有魄力,背景却略逊一筹,后来虽以无确实罪证之故而摆脱贩毒嫌疑,却从此只能低调行事,最后担任起天河帮二帮主等辅佐帮务的工作。

两兄弟撑起了从前居衡步打下的江山,但目前这平衡的态势被打破了,一场不知是哪方势力规画下的暗杀行动,让两兄弟此刻正待在医院治疗中。居宇拓全身动弹不得,居宇楼则是后背部有大面积挫烫伤。

车祸事件在黑道世界里也引起不小的震撼,据说肇事车辆是以遥控的方式运作,凶手在逃,也没有任何一个帮派出面承认是他们干的。

现在,居宇楼正站在居宇拓的病房里,摈退其它人,与医生讨论哥哥的伤势。

「……能解释更清楚吗?明明身上没有一点伤,为什么我哥哥会虚弱到连手脚都不能动?」带点儿不耐烦了。

医生耐心说明:「各种检查都做过了,没任何异状,可能是他在车祸之中受到很大的惊吓……建议回家休养几天,在熟悉的环境里,或者很快能调适回来。」「你是说,我得找人帮他收惊?」「医学上,这应该称为神经紊乱性心智缺失症。我并不推荐民俗疗法,但可以安排居宇拓先生往身心科做深一层的检视。」医生就自己的专业知识来建议。

居宇楼思考的时候,手下推开病房门报告说:「翁堂主及郑堂主坚持探望帮主,口气很硬。」居宇楼沉下脸:「怕我趁机作掉哥哥吗?我出去赶他们,你趁现在连络九江师父,愈快愈好。」也难怪翁有信及郑子衿坚持要见居宇拓,因为居宇楼封锁了一切关于居宇拓的消息,外头甚至传出帮主已经伤重不治,身为好友及忠心下属,郑子衿怎样都想亲眼见到居宇拓一眼。

走廊外,翁有信跟郑子衿见到居宇楼走出病房,忙过去堵人,守在门口的四名黑衣人立即护在居宇楼身前,安静的医院走廊里,气氛剑拔弩张。

「让我见宇拓!」郑子衿凌厉要求。

居宇楼斜瞄这位衣冠楚楚却颇带妖魅气质的青年,心中对之仇忾不已,从前跟兄长分庭抗礼的时候,郑子衿对自己多所攻诘,从不把他居宇楼放眼里。

「哥哥刚做完检查,睡着了。」居宇楼挡在门口,冷冷拒绝。

郑子衿瞪着他,「人还活着吗?」「诅咒哥哥?」居宇楼哼一声,「我以为你们是好朋友。」「不让我见他,我怀疑,他人身自由受到了限制。」见针见枪的暗示居宇楼暗藏坏心,要对帮主不利。

担任天河帮右辅佐的翁有信年纪比较大,懂得该趁机转圜气氛,于是挡在两人中间。

「我说啊,天河帮里你们关起门来枪战也没人在意,可这里是医院,人来人往,别让帮里不合的风声传出去。」话一转,同样指责居宇楼,「就算是睡着了,也得让我们看一眼,外头都传帮主死了,我总得帮着灭些风声是不是?」老狐狸一只,居宇楼想。翁有信外表和善,其实是日本极花组派在天河帮里的细作,为了让居宇拓顺利当上帮主,他早几年还装成支持居宇楼,其实就是想借机将自己给除去,而现在居宇拓顺利继位,他也就表明了身分,公开挺着极花组,职位更是由原来的石魅堂堂主转任天河帮右辅佐,掌控更多的权力。

「……他受了惊吓,需要绝对的安静。」居宇楼冷笑,「我真要害他,他能活到现在?还让你们在这里质疑我对兄长的忠心?」态度强硬,不让他们看就是不让他们看。

郑子衿沉不住气了,愤愤又问:「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探病?」「哥哥是天河帮的人,也是我亲人,目前一切我说了算。」言下之意,于公于私,帮务与居宇拓都由他负责,别人无从置喙。

郑子衿真是气到跺脚了,很没风度的转身离去,表明根本不将二帮主给放在眼里。

翁有信搔搔他那几乎快退到头顶的发线,小心地说:「在日本养病的夫人还在等我报告消息回去……」「大妈那里我会亲自打电话去解释,你也回去吧,查出车祸主使者到底是谁,一定要让道上所有人知道,挑衅天河帮的下场会是如何!」翁有信离开后,居宇楼回到病房内,安静拉了张椅子坐在病床旁,好一会儿他问:「哥哥醒着吗?」居宇拓没任何动静,连眼睛也不眨一下,居宇楼也不再问了,病房陷入静谧。

他凝视着病床上的人,因为做检查弄仪器什么的,居宇拓上半身没有穿衣,胸前的龙兽刺青狰狞,而巧手匠心的刺青师傅为了搭配那淡淡粉红的乳头颜色,还为神兽多添了樱花相倚,凌厉华丽交拥相迭。

居宇楼虽也是黑道中人,却没有刺青,黑道里他独树一格,但这不影响他对居宇拓的眼光,相反的,他认为这刺青很美,美得让人心醉神驰。

但此刻他却对这刺青有微言。

「……若是没有守护主人并且排邪除魔的功用,这龙岂不跟装饰品一般?」居宇拓听到了,弟弟是反讽这刺青的不切实际吗?

他其实意识清醒,医生的诊断也字字听在耳里,包括病房外三人的对话,知道郑子衿正担心着他,所以话说的重了,也幸好子衿跟弟弟没起冲突,否则会给天河帮引起更大的麻烦。

但、居宇拓也自顾不暇了,他目前最害怕的是瘫痪这件事,正值青年时期的他若因此下半生都要在病床上度过,情何以堪?没妻没子,谁又能担当照顾自己的责任?

弟弟会顺理成章把他踢到天边去吧?

手突然被温温热热的什么握住了。

病房内没其它的人,那么、抓着自己手的是居宇楼?很意外,正在想弟弟怎么回事,突然间有人敲门,居宇楼收回手。

「九江大师到了。」手下在门另一边报告。

居宇楼开门迎进一位身穿居士服的青年,他面青唇白倒吊三白眼,很有种神棍骗财骗色的气味,居宇楼却知道这人看着猥琐,其实很有本事。

「九江大师,看看我哥哥,他……」九江摆摆手,要他不用多说,来到床边看了看居宇拓的气色,自己面色也沉重。

「不太妙啊……」

「我以为哥哥只是受到惊吓,收收惊就好……」「受惊也分程度的……我先试试安他的神魂。」掏黄色符纸出来,以黑色自来水毛笔迅速在上头写下「奉凤钩道人敕令压惊镇煞保安罡」等字样,烧了在居宇拓身边挥了挥,那烟雾飞进居宇拓眼睛,又干又不舒服,眼睛因此眨了眨。

居宇楼注意到了,忙说:「他……」虽然居宇拓有动作了,但九江还是皱着眉头,显然对这符的功效不甚满意,又从随身袋子里取出一枝香点燃,向天喃喃祷祝后,抓住居宇拓手掌摊开,用香的尾端用力刺。

「你干什么?!」居宇楼又惊又怒抢下那枝香,质问九江。

「痛……」突然间居宇拓喊了一声出来。

声音微弱,听在居宇楼耳里却是比雷还要响,他这两天亲眼见到医师给居宇拓做测试,却什么反应也没有,九江拿香一戳人就呼痛,太神奇。

「我哥哥没问题了?!」

「问题很大……」九江还是摇头。

居宇楼以为九江是暗示着报酬,便说:「不管要花多少钱做祭改都可以,尽管开口。」「不关钱。」九江面露忧色,「人有三魂七魄,魂指的是人的精神面,魄则掌管肉体活动。他的魂还在,魄却因为肉体受到震荡惊吓而散去,所以动弹不得……」「这对我哥会有什么影响?」

「魄散的时间拖久了,人就会死亡。必须赶紧复他的魄,一旦魄安定、魂安宁,人也就无恙。」「那就复他的魄。」皱着眉头,居宇楼说。

摸摸下巴,九江说:「阴阳平衡方为人,他失了魄,体内阴气凌驾阳气之上,这才是他半死不活的真正原因,解决之道是灌注他足够的阳气,每七天就能回复一魄,到七七四十九天后,七魄回归,他也能回复正常。」「你施法需要任何法器或人力,我都全力配合。」「『复魄』过程麻烦些,除了我设坛招魄外,他这里也必须有相应的措施来配合……」九江吞吞吐吐起来,「听过采阳补阴吧?就是女人在欢爱的过程中,吸取男人的元阳来补益自身,让自己青春永驻……」「你要我找个女人给哥哥?」话里隐隐透着不悦。

「你还没搞清楚吗?他体内阴气多的跟死人有得比,给他女人只会要他的命。」把话挑明了说:「他需要的是男人。」「嗄嗄?!」躺着的居宇拓居然低呼一声出来,惊愕恼怒,他可是将对话全听见了,按照九江的说法,就是必须让男人上了自己,好吸取阳气滋补自身,但、这种做法太……居宇楼则是把眉头压得很低,「说清楚些。」「房中术里,男人精液为最可贵的生命之液,又称元阳,富含最纯净的阳气。元阳能调整令兄体质,吸引分散的魄回来。只是要切记,『复魄』术一旦施用,七七四十九天之内不能中断,若是期间阳气青黄不接,七魄不能顺利回归,那就糟了。」「我哥会死?」居宇楼紧张了。

「比那更糟,他会成为活死人,俗称的植物人,魂魄无法去投生,只会在身体附近徘徊──」居宇楼沉默了一会,似乎在计算行「复魄」术救治哥哥的成功机率有多大,虽说现代医学有其优点,但九江的说法似乎胜算更大些。

「你说呢?」居宇楼转而询问病者:「天河帮还需要哥哥的领导,哥哥必须康复起来。」「……不……」身为异性恋者,居宇拓怎样都无法想象跟男人苟合的情景。

「这件事由不得哥哥做主,我会将一切安排好,怎样都会救回哥哥。」冷硬地说。

居宇拓心里不以为然,这不可能是弟弟的真心话,现任帮主若死去,他接掌天河帮理所当然不是吗?

然后他害怕起来,或者弟弟跟九江不过是上演一出戏。自己留在医院里让医生照顾,反而能苟延残喘一段时间,最终必能恢复健康,但弟弟却是故意用所谓「复魄」术欺人耳目,实则以阴法来加速自己的死亡。

「不……」他想大声嘶吼呐喊,想跳下床去,但身体软绵绵,连一根小指头儿都动不了。

「哥哥看来很惊慌。」居宇楼弯下腰,从上方俯视全无反抗能力的人,「……放心吧,我若真要你死,现在就能下手,还能做得干干净净,让人找不到罪证。」言下之意,弟弟若真有异心,根本不必拐弯抹角。

居宇拓别过眼睛,对方那读破心思的表情太刺人。

「我会找个守口如瓶的人,事成后他就会消失,只请哥哥暂时配合。」居宇楼话声难得柔和了,「撑过这四十九天,就好。」闭上眼睛,居宇拓目前就是只爪牙都被敲去的猎豹,由他人来决定存亡,连反抗都不得反抗。



第二章

居宇拓在经过九江那一阵刺激之后,终于回了点力气,居宇楼很快替他办了出院,带回天河帮总部、同时也是居家人生活的宅邸去。

总部位于市郊区,高墙围起了约两千坪的大庭院及正方格局的大房子。房子分为两部分,前头的总部为天河帮议事、开会之用,以穿堂连接到后头的屋舍庭院,和式造型的优雅堂屋目前只居住着居家两兄弟、管家、厨师及帮佣,至于护法等下属们则住在前堂,随时可供差遣。

居宇拓暂时无法走路,任着弟弟抱下车,一切过程都在天黑之后进行,居宇楼不希望帮主病恹恹的样子被太多人看见,引起外界对帮主健康情况的揣测。

毕竟牵一发而动全身,能消弭不安,稳定天河帮各部会及友盟的疑虑才是最要紧的。

「哥哥先休息一会。」将居宇拓送回房间,平放在铺了睡垫的榻榻米上,居宇楼替他盖好被子,小声说。

居宇拓很冷,心里一边抗议居宇楼给自己盖的被子太薄,一边又发现到一件从前未曾注意过的事情;他身为一个高佻成年男子,体重不可能太轻,弟弟抱起自己来却是轻松自在,靠在他身上时,更能体会到,对方身材比自己还强壮,强烈的男性味道充盈鼻间,那就像成年斗鱼身上出现的性征变化,让同样成年的自己兴起了抢地盘、争领域的斗性。

弟弟果然就是自己的竞争者,两人迟早有一天,会再次陷入激烈相斗、然后两败俱伤。

眼前陡然一阵黑暗,弟弟居然将灯光给熄了,轻轻推开拉门出去又阖起门,居宇拓心中涌起恐慌,目前几近瘫痪的他连翻身的力气都没有,若是不留个人在身边,出事了有谁能知道?

难道弟弟想留着他在这里自生自灭?

居宇拓外表看来端庄凝重,其实比一般人爱钻牛角尖,这一乱想起来就没完没了,但到最后他终于想起,母亲明天会抵达,到时至少有个可信任的人在身边。

安心之后就迷迷糊糊睡着了,不知何时他又醒来,黑暗之中正有人碰触他的脸,暧昧的勾勒他眉眼、颧骨、以及耳廓的形状,粗糙的指腹掌面刮着他不舒服,配着拂来的温暖嘘息,害他鸡皮疙瘩全都冒起来。

谁?他想问,但他发觉自己又软弱无力了,就像回到躺在医院里的那时候。

那手还继续向下,衣服布料被拨动的簌簌作响,暗示某个动作正进行。

脱衣服──

居宇拓此时就是个被人任意摆弄的娃娃,任上衣被寸寸褪去,却连抵拒都不得抵拒,然后那人也脱了自己的衣服,并从背后贴上来。

平板的胸肌与底下特有的硬挺性征,在在告诉着居宇拓,背后是个男人,而且是肌肉硬实的强壮男人;那男人身体灼热的不象话,但这也可能是因为居宇拓自己身体太冷的缘故,才会有对方像火炭的错觉。

居宇拓心惊胆战。

弟弟居然真的给他找了个男人,而他连这男人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唯一能辨识的也只是对方在自己胸前爱抚的手法高明,说不定是专业的男公关之属。

知道身后那人不过是拿钱办事,让居宇拓心中好过了一些,再者,对方身体的热气像是温泉般,透过相触的肌肤而淹到自己身体里,舒服的让他好像要融化了,这是因为他的体质被阴气占据,因此对阳气变得敏感,阴阳相吸的作用,对方的阳气便一点一滴过渡而来。

居宇拓消了渴,不知不觉呻吟了一下,才发现自己又能发出声音了,后头的男人更因此急切的爱抚起来,每一滑动,都在冷凉的肌肤上擦出一把火,而男人的硬物抵在臀间,又让居宇拓万般不自在,暗夜里的偷袭让四周紧张感加深,他呼吸急促。

「离……开……」咬着牙,居宇拓拼了命的要说话。

男人知道居宇拓的不安与厌恶,搓揉的动作轻缓了些,但后头那剑拔弩张的高昂态势却演绎剧烈,不断在他隐蔽的入口刺探、侵探,湿漉漉的体液沾得他底下黏腻不堪,可见后头男人在进行金钱交易时,也颇能乐在其中。

「……我给你钱……更多……你离开……」鼻尖在他肩胛骨中央处左右擦过,男人摇头,意外的小动作搔痒了居宇拓,他忍过那一阵想笑想震颤的反应,却又怨愤起来,改而威胁了。

「你若真的……见不到……明早太阳……」这样的恐吓若是用在平时,也许能收到相当实质的威迫效果,却因为配着居宇拓难得慵懒的语调,反倒产出欲拒还迎的情调。

男人心底起了骚动,再怎样的冷静都抵不过病人这无心天然的挑逗。

忍不住咬啮肤质美好的背肌,用的力道恰恰好,细微的痛感成为电流,沿着脊梁骨爆炸出小小火花,居宇拓舒服到再度低吟,却又惊觉这叫声显得人软弱,忙咬住唇,让暧昧的声音嘎然而止。

身体明明不想停,但他的理智喝令自己必须踩住刹车。

「滚……」这是他的最后通牒。

男人停顿了一下,退开,身后传来榻榻米地板与衣服摩擦的窣窣声,居宇拓虽看不到,也猜测对方自讨了没趣,打算穿衣服离开。

他应该可以放下心了才对,但一失去了对方炽热的体温后,阴冷就开始自脚底袭上,身体再度沉晕起来,这身体像是刚被拔了插头的灯,电力不继则光明倏失。

这么见效?他暗自心惊,难道九江神棍说的都是真的?

居宇拓个性有其固执的一面,绝不可能叫那人回来,但万万料想不到的是,男人竟又在他身后跪下,这回手指直捣他那幽闭的深处,冰凉浓稠的什么被推了进去。

居宇拓的脸因愤怒而恼红,那家伙居然给自己上润滑液。

「等……叫我弟弟来……」

他决定要痛骂居宇楼一顿,身为弟弟、身为二帮主、居宇楼这次替自己决定的事过分又超格!

那人装没听到,厚实的胸膛再次贴来冷冷的背部,这行为让居宇拓失神了好几秒钟,身体如雪被春阳销融,也不冷了,而男人手指还正温柔按贴,粗硬的指节在进入时小心地感受里头肉壁的脆弱度,一遭受到挤缩抗拒,就稍稍停顿,唇与舌亲昵的吸吮居宇拓的颈部,利用亲密的小动作转移对方心防,一等里头紧张感消失,他才又寸寸欺入,以富有节奏感的按摩方式帮助放松那地方的绷紧。

居宇拓身体舒服了,心情还依旧荡在谷底,他从十七岁与女性有了性经验起,性事上都位于主导地位,就算偶尔找了高级公关来服务自己,总还游刃有余,这回第一次让人侵入自己,让他觉得窝囊到极点,打算等回复了力气后,第一是杀了后头这男人,埋尸到深山里,第二是跟居宇楼翻脸,要他到东南亚去定居再也别回来。

但、若是送走了居宇楼,自己可就势单力孤了,本地的几个组织还没搞定,日本的极花组更是咄咄逼人,没有了居宇楼支持,光靠他跟郑子衿来撑局面,父亲打出天下的天河帮怕会葬送在自己手里……这一分神思考就没完没了,底下却又挤了个什么东西进来,那东西比手指更霸气,温度更是高了不只一倍,他马上回神,知道失守了。

「出去……唔唔!」难耐的低呼发出。

后头那人其实没想象中的沉稳,紧搂着的双臂及脸面贴着后颈的呼吸都紊乱了,证明了男人是被关着的虎兕,出柙后的抽送蛮横,竟比心跳的速率还急切,毫不客气将居宇拓当成了自己的领地巡行。

肉体楔合以原始的律动,强力的。

居宇拓知道反抗也无用了,也就不再浪费唇舌,不过,也幸好弟弟找了专业的人来,事前的准备工作妥善完备,让他除了有些涨涨的不舒服外,完全没有听说过的那样痛不欲生。

身体上虽没受到痛苦,心理上呢?很快他被一种新奇的体验所吸引,发生在两人的交合之处,那人硬的像铁的性器于捣鼓间传来源源不绝的热源,五脏六腑、四肢百骸全都被灌注了岩浆热流,让他温温暖暖的舒服。

身体缺失的东西回来了一部分,恍惚中他明白了,人有七魄,他游离的其中之一已经回归。

或者还有其它的,但绝对不是腿间那湿漉漉黏稠稠的一大片,他脑中有一颗小点爆了开来,照亮脑海里最黑暗深沉的角落,那光透出他的头骨、皮肤,成了一大片温暖的海洋,他就在那海里徜徉,跟海水融为一体。

再没任何事可烦心的了,烦心事都被蒸发到了天空去,他惬意地往天空看去,而天空──天花板?!

他揉揉眼睛,才发现天亮了,而最让人惊讶的是他如今连揉眼睛的动作都能轻松做来,发呆了好半晌后,他又尝试着起身,居然也毫无困难,睡衣更是好好的在身上,过去几天只能瘫着的状态像是一场梦。

不放心的又试着伸了伸腰,神清气爽,接着听到门被拉开,转身望,是居宇楼。

还来不及斥喝昨晚弟弟安排的那种荒唐事,对方倚着门先开口。

「很高兴看到哥哥回复正常,给九江大师的大封谢礼果然值得。」一番话配以弟弟特有的讥诮语气,让居宇拓完全分辨不出这番话是真心诚意、或者只是嘲讽而已。

「你……」本想问昨晚那人哪里找的,却注意到弟弟神色疲惫,跟自己的好气色成了极大的反差,他忍不住问:「你没睡好?」「……睡不着。」弟弟避开了他的注视,转头又说:「大妈已经抵达机场,我派有信去接机,一小时后会到达,你准备一下吧。」说完后他转身离开,竟不给居宇拓追问昨晚的机会。

这个弟弟总是如此莫测高深,居宇拓想,两人间像是有道约定俗成的墙,谁都不会太靠近彼此,很小心的不泄漏自己的底,以免被对方有机可乘。

手足间不一定需要友与恭,世界上很多兄弟打从一出生起就是彼此的敌人,自从居宇楼出生之后,母亲就是这样明确教导着他。

──要小心,宇拓,那女人的儿子随时随地想把你踢走。

──他是你的敌人。

秋本久美子,日本极花组组长秋本明的妹妹,也是天河帮帮主居宇拓的母亲。久美子自从丈夫死后,便以身体不适的理由回日本去居住了,她其实更想念家乡的景物。

听闻儿子车祸受重伤,她急急忙忙搭机回来,身边还跟着一位年轻女孩,是翁有信的女儿翁涵凌,她本来在日本工作,趁着放假之便回来探望家人。

翁有信将久美子及她配属的保镖接回总部后,居宇拓神采奕奕地迎出来,说真的,这点大大跌破翁有信的眼镜。他在路上已经跟久美子详细报告过,怀疑医院里居宇楼强烈拒绝他们探望居宇拓,只怕居宇拓伤的比想象重,但如今这个疑虑尽消,他们完全看不出居宇拓有任何异样,所谓的车祸像是假的一样。

久美子虽然已经五十几岁了,但因保养得当,还维持三十岁女人的绰约风姿,头发也端庄盘起,贴身的丝质套装更是连个皱折也没有,就连挑选来搭配衣服的真珠饰品也无懈可击,显见她一丝不苟的个性。只可惜她外形虽美,气质却冷若霜花,很难让人产生亲近感。

她坐定后便问儿子:「你真的没事?」「只是场小车祸,还让母亲舟车劳顿跑回来这一趟,我很过意不去。」居宇拓恭敬地说,他对待母亲的方式是中规中矩的,这跟自小母亲要求甚严有关。

久美子细细检视,儿子看来的确健康的很,翁有信言过其实了,但她还是故意责难同样陪在一旁的居宇楼。

「我听有信说,你阻挡任何人探望宇拓?」居宇楼欠身答:「哥哥当时受到惊吓,医生交代短时间内不能刺激到他,所以我才请翁堂主回去。这点我在电话里都已经跟大妈报告过了,不是吗?」话说的客气,眼神却是咄咄逼人,嘲弄久美子这趟回来是多此一举。

久美子一向讨厌他,也从不掩饰这一点,轻哼之后又把重心放在自家儿子身上,并且介绍了翁涵凌。

「有信的女儿-涵凌,你们小时后见过面、记得吗?涵凌漂亮又能干,常去探望我,难得的好女孩,你们既然是同辈,就该多亲近些。」顿了顿,久美子意有所指,「宇拓,你也该成家了。」居宇拓装没听到最后那句话,只是礼貌的跟翁涵凌打招呼,母亲也不是第一次暗示两家结亲的事,但翁有信是极花组的人,若是跟他有了姻亲关系,只怕日后受制日本方面更多。

「我刚接手帮务,分身乏术,结婚这事得缓缓,请母亲见谅。」微笑又说:「母亲很久没回来了,我让厨子多准备几道母亲爱吃的菜,替母亲接风洗尘。」久美子没说什么,没多久,翁有信就推拒了中餐的邀约,领着女儿回家去了,他知道主母有私密话要跟儿子谈。至于居宇楼,他知道自己在久美子眼中跟针似的,恨不得拔掉而后快,所以也找了个借口要离去。

离开前,他特别到居宇拓身边小声叮嘱了一番。

「九江大师交代,刚开始施行『复魄』术,能回复精神的时刻短暂,往后则会愈来愈好,所以……注意自己的状况,觉得不舒服就告诉我。」居宇拓眼神一变,「复魄」两字勾起了他昨晚不好的回忆,居宇楼却是盯着他脸又看了好一会,声音压的更低。

「大妈回来,完全没有追问肇事者,不觉得很奇怪吗?」「你想说什么?」

居宇楼耸耸肩:「哥哥自己想想看。」又卖关子了,居宇拓实在厌恶爱卖弄神秘的弟弟。

等居宇楼一离开,久美子面带疑惑地问:「他说了什么?」「……他提醒我别忘了服药。」

「小心些,这药若没有确定来源,又经过他手,绝对不要吃。」久美子说的有些激动了。

居宇拓没答话,他当然对弟弟怀抱疑虑,只是他现在陷入了一种难堪的情境里,根本无法跟母亲明说自己身上的遭遇。

久美子叹气,确认附近没其它人了,才又说:「你舅舅要我问你那件事的意愿,你若答应,他无条件供应你并吞其它帮派所需用的军火。」「若因此却让天河帮成为极花组的附庸,日后我将无颜见地下的父亲。」居宇拓话说的很硬,他虽然很听母亲的话,但有些事情必须坚持。

「不是附庸、而是共荣。本地处于亚太枢纽位置,若是你能搞定那些杂鱼帮,让极花组在这里经营毒品军火转运站,你也能藉此壮大天河帮,何乐而不为?」「请舅舅死心,我希望能维持父亲在世时与其它帮派的良好关系,黑道有黑道的人情义理,对于友盟必须情义相挺,若是为了私利将他们蚕食鲸吞,图利极花组,我办不到。」久美子眯着眼,强烈盯着儿子,母子之间透着让人喘不过气的氛围,良久后她问:「那女人的儿子逼你这么决定的?」居宇拓心里很不悦,听来母亲认为儿子不迎合极花组完全是受他人怂恿。但其实他自从接任帮主之后,外界对他是极花组组长外甥的身分诟病颇多,他一直想要撇清自身与极花组的关系。

「跟宇楼没关系,但我跟他看法略同。」居宇拓站起身来,「搭了几个小时的飞机,母亲应该也累了,就不打扰母亲休息。」久美子也知道儿子有其倔强的一面,就暂时不逼了,转而又叮咛了几句,要儿子多防着点居宇楼、要他更多倚靠翁有信一些,将帮内一些特殊授权由居宇楼处不着痕迹地转给翁有信。

居宇拓搪塞地点头,只是他虽讨厌弟弟,对翁有信却也无法投入全然的信任。

下午时,郑子衿也来探望居宇拓了,顺道跟久美子打招呼,他见到居宇拓神色良好,相当惊异,低声探问之前居宇楼那态度是怎么回事?居宇拓当然也是三言两语推脱了去,但郑子衿对于居宇拓的一举一动都太熟悉,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你有事瞒我。」他斩钉截铁说。

「没有。」

「……我担心你受到欺负。」郑子衿语重心长说:「不是我对宇楼有偏见,他看你的眼神不寻常,像酝酿着巨大阴谋。你若太信任他,迟早被吃的一点渣渣都不剩。」「感谢你的危言耸听,而我随时随地都有被他拉下位置的心理准备。」以开玩笑的语气说,说来,郑子衿是唯一能让他敞开心房且放松心情对待的人。

「唉、我真的很牵挂你……」郑子衿摇头不已,接着很生气地说:「帮里现在正倾全力要找出车祸主使者,肇事车却被警方给扣留,根据他们的说法,不确定是预谋杀人。废话!经过改造以遥控器指挥的车子出现在路上,不是准备要杀人、难道是附近高中生准备在科学展上的预先试车吗?」「你去查吧,有任何进展就汇报,下星期再针对此事举行干部会议。」居宇拓揉捏太阳穴,很为难地说:「母亲回来也只关心两件事,一是投效极花组、一是我的婚事,至于暗杀事件的主脑者……」突然间心念一动。

郑子衿见他神色有异,以为他累了,拍拍肩说:「你多休息吧,我先往沼魉堂问问商侨,他负责跟警方高层接触,或许能套些线索出来。」晚餐时,居宇拓在餐桌上频频打哈欠,觉得精神又渐渐不济了,这才突然想起弟弟白天提醒过,「复魄」术施行之初,时效短暂。

「……这也太短了吧……」他忍不住自言自语。

「什么?」久美子问。

「没什么。」居宇拓礼貌地说:「或者是车祸的后遗症,我想先回房躺一会,就不陪母亲了。」在这段前往自己房间的短短路上,他脚步愈来愈沉重,到最后竟是走一步喘三口气,好不容易进入自己房间关上门,他已经撑不住了,直接软倒在榻榻米上,眼前一片黑──



第三章

炽热的手掌在身上游移,如他曾于蒙地卡罗所沐浴过的地中海阳光,微温微咸,欧式浪荡海风带起恣意狂欢的前曲,挑起了热情的佛朗明哥舞步,感官爆炸了,散开于黑夜的星空之下。

居宇拓沉浸于潮浪里,载浮载沉,觉得海水漫过他的身体,淹上了脖子、下巴、嘴──不是海水、而是某人的唇,黑暗中有人吻着自己,温暖湿润的舌头长驱直入,温柔且小心翼翼,探索着长年幽深闭锁的古迹,想找出其中埋藏的瑰宝。

他是黑暗中被怪兽俘虏的禁脔,而那禁锢的力道有着熟悉的强度,他知道又是那个男人来了。

男人丢弃了昨夜的急躁,比昨晚有耐心,一遍又一遍尝着居宇拓的唇,扣开长年神经质的房门,耐心尝舔居宇拓的牙齿、舌面,又故意轻点那敏感的上颚面,享受这唇舌交欢的快感。

嗒嗒的唾液声是恶魔在耳畔的低笑声,暗示一场情欲角力即将开始。

种子蛰伏土里,于适当的时间被润泽以春雨,居宇拓的身体也渐渐舒展,男人极有效率的工作着,借由肌肤相亲以及吻的交融,把阳气度给阴气笼罩的可悲肉体。

力气徐缓回来,居宇拓终于能费力转开脖子,他想抗拒,用沙哑的嗓音吐出意念。

「不……」

男人装耳聋,小范围的轻咬对方那巧薄的唇瓣,以及人中凹入的美丽角度,又舔舐下唇那丰盈的突起,变着花样狭玩彻底,弄得居宇拓嘴唇都麻肿起来。

居宇拓觉得怪,男人的吻缠绵刻意,超出了一般性交易者该有的分寸,让这样的治愈行为转变成其它次元的游戏。

不该继续下去。

「……别吻了……」他干脆制止对方。

吻却仍持续。

「你听……不到?」某个念头窜入脑海里,居宇拓忍不住这样猜测。

男人趁他启齿说话的破绽,舌尖探入轻敲,鼓励冷淡的客人与他一起共舞。

居宇拓不说话了,这男人果然是个聋子,难怪不管命令他什么都没用;又想起了居宇楼平日的缜密心思,说不定找来的男人还是个瞎子或哑巴呢,看不见、听不到、无法说话,也就绝对不可能知道自己是谁,更能确保这荒唐事情传不出去。

紧绷的心情放松了,一个没注意,男人连手也不安分,一步骤一步骤解开他的衣服,就像他的野心不只是逡巡表面上看得到的,还包括被衣服及礼教给包裹的内在。

黑暗里,男人着迷地搓揉着柔嫩的突起,掌心拂动花柱微颤,樱花于滚烫的情绪之中绽放,一波波暖流由胸口直达底下的心脏处,直接将男人的热情打入那终年永无休止的帮浦里。

砰、砰、砰砰──

居宇拓听见了自己的心跳。

失神了好一会儿,怒气暴涨,意识都被身上这人牵着走,而这人却不过只是在收钱办事;要不是知道对方聋了,现在他绝对会破口大骂,要他滚、或是把该做的事情做一做就滚开。

男人恍若未觉他的愤怒,放开唇,改以鼻尖磨擦居宇拓的脸颊,像是大猫讨喜的安抚主人,却也阴险的趁机于这人身上散播着气味,那气味昭告着地盘的独占、归属。

这里、他的领域。

有力的唇接着往下,接替手的工作,拉咬着充血肿立的乳首,薄施痛楚并濡以温热的恩泽,麻痒如雷打入深处。

「唔……」居宇拓无可抑制地呻吟出来。

脸热。这样舒服的呻吟明明是只有承了欢的女子才会发出,他不陌生,他听过无数次,却没想到如今自己也……没关系,这人听不到。他安慰自己。

但对方却硬了,鼠蹊部抵着居宇拓大腿,被侵凌的前兆让居宇拓危机感陡升,回复了些许力气的他要抬手挡拒,但、他抗拒的铁一样坚硬的身体。

蚍蜉撼树,他只好说:「……快……」他本想说:快点完成你的工作。说了一个字却愣住,这人又听不见,说了也白说。

男人不慌不忙玩着前戏,趁着居宇拓因刺激而打颤的同时,偷溜下去解开裤头,探入里头把玩那垂软的部分,颇大的手掌轻易便能同时抓扣那球体与根柱,揉抚搓弄,高超的技巧让人置身天堂,居宇拓不再压抑而小声呻吟了出来,反正男人听不到。

可惜居宇拓因为体内阴气强盛而无法勃起,要不他会有更高昂的性致,而男人显然也知道这一点,把爱抚的重点改在密穴周围,浅浅探入手指,舒缓该处的抗拒与不适。

耐心的、不疾不徐的、他是世间难有的体贴情人,做足安抚伴侣的工作,炽吻辗转缱绻,彷佛两人是多么的亲密无间。

到得后来,居宇拓竟也开始享乐其中,在男人将硬物挤入他身体深处之时,他也仅是闷哼一声,接着便随同对方的节奏而律动。

这一晚男人变尽了花样,一会儿推起居宇拓无力的腿,从前头猛力冲刺;一会儿他翻过了身下人,趴在质感坚韧的背上,轻巧划桨一进一出,放缓了做爱的旋律,就像两人正在华尔兹乐曲之中旋转。

感觉得出来,这人工作时乐在其中。

甚至、当男人第一次体液喷发之后,也没如同上回悄然离去,却静静从后头揽抱,脸面贴紧着居拓宇的后颈,缓缓吐着呼吸在敏感的肩背上,亲昵又温暖。

这点其实让居宇拓相当不悦,他不习惯被如此对待,虽然他在吸饱元阳之后已经活力充沛,要赶走身后的人易如反掌,但不知为何,他没有这么做。

或者因为没人这样抱过他,而他也刚巧贪恋新鲜感,因此流连低回于这情境里。

怪怪的。

然后他想起,在黑暗中待久了,偶尔能隐约看到男人轮廓,应当是个健朗的人,只是房间的窗帘隔光效果太好,怎样也无法清楚辨认脸容;他猜测这人比自己高一些、发质粗硬、气质阳刚,手脚上的皮肤有几处有些不平滑,应该是旧伤疤,肩宽体长,偏向于足球类的运动员,这或许说明了男人并不特别粗壮,却矫健有力的原因。

身为黑道帮主,最受不了的就是气势上被人压过去,就像他常在弟弟面前感受到的那样,身后人也给他相同的感觉,深呼吸了一会,把脑中还想要留恋依赖的渴望抛掉,用手肘顶了顶后头,暗示要人离去。

男人误会了他的意思,揽抱的手向上捏了捏那脸颊,将人当成小动物一般的逗弄。

「痛!」居宇拓骂了一声,这是哪门子游戏?

男人将恼怒的耳垂含入口里,反复舔弄吸吮,居宇拓对这样的小动作措手不及,嘴一张,又是一声难耐的低促呼声,向来冷静的他脸都热了,要不是知道后面人听不到,他会更加恼怒。

「……可以了、你走吧……」

他说,但这话其实是说给自己听。

男人没这么好打发,他虽然还累,但在稍事休息了之后,情欲再度被挑拨,体力比常人好上数倍的他再次打起了精神,底下性征蠢蠢欲动。

故意往前方的臀间钻磨了几下,表示他又蓄势待发。

果然是靠这个吃饭的啊,居宇拓给这人下了评语,不久前,男人在自己体内喷发,射精的时间几乎有普通人两倍以上的时间,他隐隐觉得这是因为自己身体贪婪索取的缘故,需要大量阳气的他被赋与了榨取元阳的能力,以致男人喷洒出的精华一滴不漏全进入他体内,只在穴口间残余了些许欢爱的证据。

交欢的程序再度启动,居拓宇觉得可悲的是:明明要把这男人给赶走,身体偏又不自觉的迎合,主动纳入柱物,完全不受意志管辖。

交冲、挺撞、汗水里头浓烈的费洛蒙不断挥发,恰如晚香玉于月下放香。

醒时身后空荡荡,居宇拓起身,看时间已经快要正午了,他梳洗过后,到总部办公室去处理这几日荒废的帮务,又听取总管天相报告这几天外头的风声。

「帮主很快乐?」天相突然这么问。

居拓宇想起这总管天生爱八卦,要是自己不小心透漏了什么,明天整个天河帮都知道他召男妓了,立刻摇头,「车祸凶手还没找到,你说我看来哪里快乐了?」「……相对于二帮主的坏脸色,帮主看来的确是快乐的不得了。」天相一面说,一面偷看居宇拓脸色,小心提醒:「我建议,帮主还是要多关心一下自己兄弟,他看来很糟。」「宇楼怎么了?」居宇拓问。

天相轻咳一声,「……可能夜生活玩凶了,这对他身体不太好啊……当然,二帮主年纪轻,或者还需要大帮主你的督导……」居拓宇嗤笑,「宇楼都这么大个人了,我管得动他?」「话不是这么说啊,兄弟同心其利断金,我觉得二帮主是很尊敬帮主的……」天相摇头晃脑说。

居拓宇一点儿也不信,他比谁都清楚,弟弟从不把他放在眼里。

「别说废话了,天相,水蜃帮有动静吗?」天相答:「……水蜃帮大狻虽然没承认车祸这事,却不断跟一些不满的小组织接头,挑起争斗的意图明显。」「有哪些组织?」居宇拓问。

「白家帮、龙冲联盟、墨林会──」「都是以贩毒及开运动赌盘起家的小帮派吧?行事虽然嚣张,但还不成气候……」「虽然规模都不大,但要是群聚起来乱,我方也得耗费相当的人力去摆平,更别说这一定会引起条子的重视,要是借故来个大规模扫荡,对我们天河帮可是大大不利。」天相提醒。

居宇拓手指敲着桌面思考,好一会儿才问:「你有什么看法?」天相答:「老帮主过世之后,其它大组织都失去了向心力,各自为政,所以小帮派才不把天河帮放在眼里。二帮主认为,本帮应该积极向其它帮示好,重新赢取信任,免得阴沟里翻船。」听到弟弟又被提到,居宇拓心下有些愤懑,他感觉得到,这些从父亲时代就在天河帮里效命的老干部,其实对弟弟的信服度比对自己还高,但他胜在气度沉稳,不会把这不满表现在脸上。

「宇楼呢?」他突然问。

「刚才我说过了,二帮主似乎纵欲玩耍,这时后还在睡呢,他交代过,等醒来再把开会的结论告诉他。」天相回答。

居宇拓点头,却有些生气,天河帮正在临事的当头,居宇楼却趁夜放纵,不可取。

「等他醒来,我会好好说说他。」他却万万没想到,再见到弟弟竟已经是隔天了。

天河帮的总堂后头,有一个供练体术的小道场,穿着柔道服的居宇拓正在里头与教练对峙着,几个帮内弟兄则列坐两旁观战。

居宇拓自小在母亲的坚持之下学习柔道、剑道,如今算来也有二、三段的程度了,当居宇楼西装毕挺的出现时,他正抓着教练左前领,用腿将对方挑起来摔下去。

鼓掌声与榻榻米的碰撞声几乎同时响起,居宇拓回头看,弟弟的出现让他大感意外。

「这是柔道里的足技吧?哥哥相当厉害。」居宇楼说。

「这招叫内谷。」居宇拓边答边擦额头的汗,然后往门边走去,本来想问问弟弟这两天去了哪里,但却发现了不对劲。

弟弟眼下有黑影,彷佛积沉了久年的疲惫,脸颊苍白且微微凹陷,类似于长年吸毒的人。

「你吃了什么?」居宇拓小声问,不让道场里其它人听见,「别忘了父亲从不准我们吸毒。」「小感冒,加上熬了夜……年纪的关系吧,体力比几年前差了。」居宇楼也盯着哥哥瞧,很难得的微笑,「哥哥的关心让我受宠若惊。」「……但是天相说你……」

「天相说我什么?」居宇楼好奇地问。

居宇拓临时决定沉默。弟弟强悍的根本不需要他关心,相反的,他还得小心被反噬一口。

近前一步,替哥哥拉紧因为对战扭扯而大敞的前衣领,激烈运动后的息喘让居宇拓的胸口微微起伏着,而汗水在他胸口轻蒸,瑰玮的怪兽倚着艳丽的花朵,竟像是活物一样。

居宇楼呆了呆。

「怎么了?」居宇拓问。

「……樱花真美。」

居宇拓不喜欢他看着自己的方式,不着痕迹地重新整理自己的道服,却又狐疑地问:「你身上没有刺青?」「没有,伤疤倒是很多。」

这可真是怪异,居宇拓想,混黑道的大多会在身上弄个刺青,那刺青可能是帮会的象征,或是彰示自身的与众不同,又或是借着神魔图案来驱逐鬼邪,黑道家族出身的居宇楼却没被狐群狗友给耸着去弄刺青,大出他的意料之外。

「你来这里做什么?」居宇拓转而问,穿着正式的弟弟绝不可能是来运动的。

「只是要提醒哥哥,别再闷声不响倒在房里,要不是我去查看……只要觉得身体不对了,马上派人通知,我好……」没说出口的暗示让居宇拓回想起自己与陌生男人共度的激情夜晚,他突然觉得身体都热起来,但、就算再度发生同样的情况,他怎么可能去主动通知弟弟?这不明摆着他极需人来上他吗?

退后一步,想结束跟弟弟的谈话,却又不知为何问了这么一句。

「……他是谁?」

弟弟轻笑一声出来,「要是说了,我猜等事情结束后,哥哥会亲自去杀了他。」居宇拓根本没这么想,却怕弟弟会这么做,不过为了掩饰自己奇怪的心情,他眼神飘往一旁,假装毫不在意地说:「他又聋又哑,不需要。多给他些钱当封口费吧。」发现弟弟竟然有些失神。

「怎么、不该多给钱?」他反问。

居宇楼回过神来,轻声说:「听来哥哥很满意他的表现。」平日都能伪装冷静的居宇拓竟然有些脸红了,但怒气很快上了头顶,他不想再跟弟弟扯无聊的话题,转了身就要回到场中央,并且决定在一个小时内,将里头所有练体术的兄弟都狠狠摔在地板上。

居宇楼叫回他,「我还有件事没说。」「快说!」回头,脸有薄怒。

居宇楼故意忽视哥哥那不爽的神情,说:「干部会议就定在星期三吧,可以统合所有干部的意见,订出大方针,主动去揪出那些打算咬我们一口的虫子。」「日期由你决定,再让天相去通知左右辅佐、八方顾问、魑魅魍魉四堂主,让所有人到场。」说完转身要走,却再次被叫住。

「哥哥。」

「又什么事?」不耐。

「不舒服、需要时……一定要打电话……」居宇楼掏出手机示意:「给我。」瞪着弟弟,最后他愤愤说:「知道了!」为怕弟弟无止尽的啰哩啰嗦,他猛然关上道场的门,又气又不解,总是酷到要命的弟弟怎么却在自己车祸后,变成了个老妈子?

看来有车祸后遗症的患者不只一个人而已。



第四章

那一夜,长达几小时的激情,让居宇拓连着三天都神采奕奕,车祸后病恹恹的状态根本像是假的一样,他因此能放心的如同常人运动、出门、或是处理帮务。

只是,车祸事件也是个警讯,别看目前居宇拓生活惬意,其实天河帮内外都实施着高度警戒,平日巡逻的警卫组人手加了一倍,就连出门的阵仗也比以往严谨,在还没揪出意图暗杀帮主的幕后者之前,黑道还得风声鹤唳好一阵子。

另外,烦着居宇拓的事情还有一桩,就是关于母亲久美子。

秋本久美子本这次从日本回来,除了探望儿子之外,还希望能撮和儿子与翁涵凌这一对儿,她之所以特别青睐这女孩,是因为其父翁有信不但对日本极花组忠心耿耿,也深得自己信任,所以,一旦天河帮成为极花组的海外支部之后,翁涵凌一定能给居宇拓极大的帮助。

至于翁涵凌自己的想法,一来得到父亲的授意,二来她也对居宇拓有好感,也因此特意讨好久美子,所谓的擒贼先擒王。

为了这婚事,久美子旁敲侧击,知道这一天居宇拓没有任何行程,便要翁涵凌到天河帮总部来,表面上是让她来陪着自己聊天,实则是要增加两小孩的熟悉亲密度。

居宇拓因此被母亲叫到跟前去。

「宇拓,你知道我身体一向不太好,现在累了,先回房去睡一会儿,你带涵凌往庭院去逛逛。」久美子优雅地摆摆手,她的命令对儿子而言是绝对的,不容拒绝。

居宇拓思忖目前身体的状况,看来还能撑个好一阵子,正要说好,居宇楼与总管天相由前头走来,前者小声在哥哥耳朵边说了几句话,居宇拓不动声色听完。

久美子一看就知道有事,冷冷问:「怎么了?」「有紧急事件处理,我得立刻到前堂去开会,只能跟母亲及涵凌抱歉了。」居宇拓礼貌地答。

「什么事这么急?」久美子追问。

居宇楼扫来阴厉的一眼,「帮里事务,不敢烦扰到大妈。」言下之意,就算久美子是前任主母、现任帮主母亲,也没权力干预帮务。

久美子可恨死居宇楼了,丈夫情妇的儿子从小就不把她这个正室放眼里,不过这里有翁涵凌在,她也不好发火,按捺下怒气回自己房里去了。

居宇拓暗中舒了口气,虽说弟弟对自己母亲说话的口气不尊重,却也解了自己难处,根据刚才弟弟在耳朵边的寥寥数语,应该是已经找到车祸事件的关系人,关于这件事,他不想让母亲插手知道太多,因为……连母亲也不能信任。

翁涵凌还呆立一旁呢,但她很快回过神来,对居宇拓说:「阿姨身体不舒服,居大哥又有事,我就先回去了。」居宇拓点点头,交代天相派人送她回去。

其实他对这女孩子印象不坏,却因为牵涉到母亲与翁有信,如此一来,单纯的男女交往也都复杂起来,更别说这后头可能还有极花组掺和,说他如今是如临深渊如履薄冰都不为过。

居宇楼见哥哥望着翁涵凌的背影发呆,突然间伸臂过来揽着他肩头,「哥哥,走了。」这看来很哥儿们的动作却让居宇拓不自在起来,竟有被猛狮搏袭的危机感,他下意识去推拒,却在碰触到那硬梆梆的胸膛与背膀时,怔了一怔。

什么?

居宇楼见他脸色怪异,低声问:「又不舒服了?」「没事。」尽量让回答的语气自然,居宇拓却觉得刚刚有个什么异样的感觉冲上了头顶,但那感觉却在短于一秒的时间内飞逝了,让他瞬间无所适从。

居宇楼其实知道哥哥很抗拒自己的触碰,但他没表现任何不悦,只是不着痕迹的松开手,当先往穿堂走去,居宇拓松了一口气,也随后跟着。

穿堂连结到前头天河帮的总堂内部,大凡议事会客都在这里进行,因为是门面,装潢摆设因此庄严肃穆,来往走动的干部都轻声细语,一切井然有序,跟一般的小帮派有天壤之隔。

两兄弟就在静默的气氛里走进议事厅,平日可容纳数十人的厅堂如今只有寥寥数人在内,这其中包括了水魍堂堂主郑子衿、沼魉堂堂主商侨,带着各自的亲信站在一旁,中央处却跪着一个跟黑道完全不相干的年轻人,他全身发抖,像是被牛头马面抓往地狱审判的新死冤魂。

居宇拓等着其它人解释是怎么回事。

外表文质彬彬、书卷气味浓厚的商侨跟警方的关系一向好,得到的消息也多,他说:「肇事的遥控车虽然被条子当证物拿走了,案情却没任何进展,因为车上没有任何指纹或毛发,不过呢,有人提供消息说,见过几个大学生为了测试什么,弄了一辆可以遥控的二手车,我赶在条子之前把他给带来……」地下的年轻人立刻仓皇地喊叫:「那辆车被人买走了,不关我的事啊!」居宇拓点点头,「他看来的确没胆子杀人。谁买了车?」商侨转而质问年轻人:「有人花了大笔钱跟你买车,你却不知道对方是谁?」「他说买去玩玩,给现金……我是想、我是想、测试的数据有了,车子卖掉也好……」「那人说过了什么奇怪的事情、长相有没有任何特征?」「那个人话不多……对了、他拿钱给我的时候,我看见他手腕上有个小刺青,当时还想那刺青很酷……」年轻人战战竞竞答。

众人彼此对望,黑道人大部分身上都有刺青,某些帮派甚至要求帮众在身上刺下统一的符号,做为归属的象征,如此,就算犯事坐牢,牢里也能轻易找到人来照顾。

居宇楼立刻对商侨及郑子衿交代:「让他把那符号画出来,这可能会是条找人的线索。」年轻人摇着头哀求:「这这这、时间太久了,而且那符号很奇怪,我记不太清楚……」居宇楼走来,故意蹲在年轻人身前,用严酷无比的表情盯着人家;他身材高大,就连蹲下来都能散发出特殊压人的气势,再辅以那严厉凶狠的表情,年轻人几乎吓得就要屁滚尿流。

「别、别别杀我……」

「你要想不起那刺青的图案,我真会杀了你,尸体埋在后院当花肥。」居宇楼故意停顿个几秒钟,加深那恐吓的效果,才从商侨手中拿过纸笔递给对方,「……现在想起来了吧?」年轻人慑于他的威吓,接过纸笔,当他在上头小心画图的时候,手抖颤的几乎握不住笔,得靠另一只手紧抓着自己手腕才能勉强让线条不走样。

居宇楼退回来,却迎来哥哥不甚赞同的眼神。

「你吓坏他了,他看来只是个普通学生。」居宇拓小声地说。

「如果是哥哥,会怎么做?」居宇楼反问。

居宇拓沉默下来。他虽是帮主,气势及凶狠的程度都差了弟弟一大截,这样威胁的手段由他做来,绝对达不到同样的效果。

年轻人依然全身颤抖,眼泪鼻涕都混到了一起,居宇拓虽然不觉得他可怜,可这样下去,只怕图还没画出来,这人会先因为心脏病发作而死亡,于是缓步走到对方身边,也蹲下。

「我很需要你的帮助,只要你配合,把那个人给找到,我保证会毫发无伤放你回去。」居宇拓说话的语调虽平淡,但他音质柔和,与居宇楼的低沉威霸恰恰成反比,年轻人忍不住怯怯抬头望了他一眼。

刚才他因为太害怕,也没敢正眼瞧这些黑道份子的脸,只知道他们又凶又狠,但居宇拓一来说话文雅,长相更是俊美柔和,看得年轻人都呆了,立刻红着脸低下头去。

手颤抖的幅度小了,再加上受到抚慰的缘故,年轻人凭着仅存的印象,勉强画了个类似梵文的图样出来,然后交给居宇拓。

居宇拓把图样展给议事厅里其它人过目,「我应该看过这图样,一时间却想不起来……你们呢?」郑子衿推推他的金边眼镜,说:「很像是燎明或黑幢帮的标志……燎明会神秘低调,不可能将标志刺在手腕上头,我们将目标锁定黑幢帮吧。」居宇拓眼底有忧色,这黑幢帮帮主与死去的父亲是过命的交情,怎么可能会叫唆手下,做出暗杀天河帮帮主的事呢?如果是,黑幢帮在黑道上的势力不小,将会是天河帮的一大隐忧啊。

居宇楼小声对哥哥说:「不是黑幢帮干的,帮主很重义气,不会因为我们的父亲死了,就将义理丢一边。」居宇拓惊异,自己都没开口呢,弟弟就知道他担心着什么,真是……蛔虫。

没人喜欢自己的心思轻易被看穿,居宇拓也是一样,觉得这弟弟愈来愈可怕,比从前争帮主位子的时候还要可怕。

弟弟微微一笑,似乎连哥哥这不爽的心情也看透了,只有在这个时候,哥哥才会将他摆在心上的某个位置上,做为居宇拓天生摆脱不了的竞争对手,这或许也是他才能够拥有的特权。

因为竞争,让彼此随时注意着对方,永远跑在同一条道路上,有时候甚至会让他们忘了终点究竟有着什么等着他们。

居宇拓很快整理好了心情,询问:「黑幢帮目前有多少帮众?」「除了上头的干部,支会数大约是我们的三分之二,帮众则不到四万人。」商侨回答。

居宇拓指指那年轻人,「先从黑幢帮的干部及支会长找起,如果没有契合的相貌,就继续往那四万帮众筛选出可能的嫌犯,总之,先把符合特征的买车人找出来再说。」年轻人哀嚎起来,这不表示他还得被关在这里好几天吗?

商侨擅于统合分析数据,底下更养了专属团队,将道上所有相关的人物、财力、地盘范围都键了档,以供帮主随时咨询,这时候打个响指,让手下把他的笔电摊在桌子上,先剔除掉年龄及性别不符合的,让年轻人仔细个辨识屏幕上跑过的图片。

这工程看来简单,实际上耗心耗时,不过居宇拓信任商侨的能力,就放心把工作全权交给他。让其余人退出会议室去。郑子衿等居宇楼离得远了些,便追上居宇拓,用手肘推推他。

「……最近你跟二帮主的默契是愈来愈好了。」有些调侃、但这调侃里头隐含着说不出的忧心。

居宇拓横了好友一眼,「胡说八道什么?」「一个扮黑脸,等人吓得魂不附体后,另一个又适时上来扮白脸,那小子什么都想起来了。」郑子衿摇摇头,「你最近对他的戒心降低,我很担心。」「我也很担心……」居宇拓垂眼低语,这不是个好现象。

前头居宇楼突然间停下脚步,回头往这里望来,居宇拓则是什么也没说,平然经过他身边,就跟以往一样。

却又有什么不一样。

也不知是幸运之神眷顾还是怎么着,几个小时后商侨用电话通知居宇拓,说找到人了,两兄弟及郑子衿立即回到议事厅,那年轻人双眼红肿,短期间用力盯着计算机看的后遗症都出来了。

商侨眉头深锁,对他们回了个「果然」的表情。

「是支会长?」居宇拓猜测,要不、不会在几个小时内就跑出结果。

商侨一边打印数据、一边说明:「我询问认识的黑幢帮兄弟,知道黑幢帮的刺青是有分阶级的,这小子当时看到的刺青其实隶属于里头的打手,我把黑幢帮里头所有打手的数据叫出来,让他一个个认……」说到这里,纸张也打印好了,居宇楼抢先过去接了纸,跟着哥哥一块儿细看那类似以长镜头偷拍的照片,里头一个满脸横肉理平头的男子抽着烟,穿着普通,就一中年大叔。

「他是谁?」居宇拓问。

「王袁,黑幢帮F市支会的打手,也是该支会会长的侄子,条子那里留过案底,伤害、恐吓、赌博……」居宇拓转头问那年轻人:「你确定是他?」「应、应该是,虽然发型不一样……」年轻人弱弱回答。

居宇楼冷冷说:「是就是、不是就不是,要是没把握,就继续认人下去。」年轻人又要哭了,他身体跟心灵的负荷都太大,再逼紧一步,说不定就疯了,居宇拓看他这样子,应该不敢随手指个人出来敷衍,看来买车的人的确是王袁没错。

郑子衿说:「黑幢帮老大有了名的护短,要是随随便便把王袁抓起来,等于不给他面子。」「我亲自去拜访帮主,说明前因后果,请他把人交出来,让我们秘密解决此事,两帮不但不会交恶,也不会失了他的面子。」说道这里,居宇拓微偏过头问弟弟:「你认为呢?」「我陪哥哥去。」居宇楼补充,「暗杀的嫌犯还没捉到,哥哥出门很危险。」居宇拓看了他一眼,说:「……你跟着我出门才危险吧,你明明知道,暗杀者锁定的对象是你、不是我。」此言一出,商侨及郑子衿都吃了一惊,不懂为什么居宇拓会突然说出这种话。

「哥哥猜到了。」

「遥控车里的假人可没法认人,远处的遥控者针对的是你的车、不是我的。」脸一沉:「我不过是倒霉的替罪羔羊。」居宇楼不再坚持,也没针对这事情做出任何道歉,不发一语离开议事厅,高大背影竟有些怆然。

居宇拓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话说的重了些,当时他上弟弟的车完全是偶发性的,谁会知道竟有人能预测他们的回程路线及时间,安排了那样一辆暗杀车辆?

然后,复魄……

他突然觉得脸热热的,想起了之前被拥抱的夜晚,明明是一场金钱交换来的性事,却又不像是交易,而是你情我愿的彼此交欢。

全都因为那场车祸而来……

耳朵边突然传来郑子衿的忿忿声,「……我早就怀疑那场车祸不对劲。既然想杀的对象是二帮主,我认为我们的调查方向完全走偏了,锁定的犯人不能只针对天河帮的敌对者,还得包括二帮主自己立下的仇人。」「谁对他有仇,他自己心里有数,总之牵涉到了天河帮,我要是不出面揪出犯人,帮威难立。」居宇拓撇开心中那一抹奇异的情愫,说:「我现在就去一趟黑幢帮……帮主算是我的父执辈,礼做足了,他也不该刁难我才对。」「让我陪着吧。」郑子衿要求。

「我单独去,让对方了解我并非是要兴师问罪,纯粹是后辈请长辈帮个忙,免得他觉得削面子。」「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如果黑幢帮真的牵涉其中,你这是羊入虎口。」郑子衿还是很担心。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居宇拓笑笑,但是为了安对方的心,他又说:「放心吧,我会多叫些保镳跟着。」郑子衿也知道自己管的太多,居宇拓是一帮之主,该有的担气与见识自然是有的,旁人若是意见太多,反而是对他能力的一种不信任。

「那么,我回水魍堂去待命。」郑子衿又问商侨:「你呢?」「我带这小子回去看管,他是重要的证人,被敌人抓去灭口就不好了。」商侨答。

居宇拓回到后院去,下意识的寻找弟弟,没见到人,思及弟弟平日那酷酷的模样,大概也不会将哥哥的指责当做一回事。

他知道,居宇楼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黑幢帮总部距离天河帮有相当一段路程,走高速公路得花上三个小时的时间。虽说他可以用电话来跟黑幢帮帮主解释目前的情况,但他知道老一辈的人都有种特别的坚持,他若亲自前去,所能获得的效益更大。

所以他现在人在高速公路上,前后还各有一辆车随行,包括司机,全都是天河帮里训练精良的保镳,所有人都小心翼翼,随时注意有无可疑车辆尾随,不让隐藏暗处的敌人有机可乘。

居宇拓不知不觉打起哈欠来,看着外头的景物,想顺便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理出个头绪,脑筋却益发纷乱——司机由照后镜看到主子疲累的神色,建议:「离目的地还有一个小时,帮主累的话,先睡一下会比较好。」经他这么一提醒,居宇拓才警觉到自己打哈欠的频率几乎是每分钟一次的程度了,难道他体力的阳气又将竭尽?

难怪他失去警戒,这跟之前一下就进入昏沉状态完全不一样,大概是部分魄体已经回归的缘故,所以不会立刻昏沉,而是慢慢的表现出疲累感。但、该死的为什么在这时候……紧张起来。

镇定、镇定,居宇拓这样告诉自己,但是等到打哈欠的频率增强为一分钟三次以上的时候,他知道绝对撑不下去了,用最后的一点力气拨了电话给弟弟。

「找他来……」

居宇楼早有随时接到哥哥求援电话的心理准备,从容不迫地问:「哥哥人在哪里?」「高速公路上……」响应的音量愈来愈低,「我不知道……突然……」「随行的护卫是小秦吧?电话给他,我跟他说。」冷静交代。

右前座的保镳没头没脑接过手机,不经意地碰触到了帮主的手,瞬间头晕了一下,好像力气从手上流泄了出去,他触电似的迅速收回手,晕眩的感觉不见了,刚才那是错觉吧?保镳想,却又觉得奇怪,帮主的手竟然冷的像冰一样。

手机里传出居宇楼的声音,保镳立刻正襟危坐,专心听电话那头的指示。

居宇拓刚才也感受到保镳手上的不寻常波动,他很熟悉,那就是人体的阳气,当他之前与那神袐男人交媾时,身体上也有同样的反应,但之前吸收阳气时的速率较徐缓,不像刚刚那样湍急。

他突然想到,车子前头有两个年轻男人,只要他开口要求,一定就能立刻补充体内所需,这很简单,只要握握手而已,起码能撑到那个人出现为止。

居宇拓微张了张口,最后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他已经习惯那神袐男人的碰触,不想换,而且这身体异常的事情愈少人知道愈好。

软软的坐在车后座上,眼皮如铅重垂,阴冷气流由脚底逐渐上升,他觉得冷,冷彻入骨,身边的时间像是被冰块给冻结住了,他甚至看见那些因为惊吓而暂时离体的魄灵在身边不断游移。

身体目前唯一的感觉是:焦渴。

焦渴欲死。



第五章

居宇拓对周遭变化还是有感觉的,他听见保镳用无线电连络其它随行的车辆,说临时更改目的地,三辆车立即从最近的交流道下往市区中心。

在择定了某间高级大饭店入住后,保镳将主子抱入客房内柔软的大床上,拉上厚重的窗帘,将光亮格档在外,又关掉房内所有灯光,一如之前那些夜里的固定仪式一般。

居宇拓就是在宴会上醉酒的国王,钦点了陪侍的后妃,如今静待被遴选的人踏着无声的脚步而来,助国王度过这漫漫长夜。

视觉无用武之地的时候,听觉相对会敏锐好几倍,他听见门开后又被小心关上的喀登声、皮鞋踩在地毯上的沙沙声、以及脱衣服时布料窸窣的摩擦声。

同样灵敏的还包括触觉,他的脸被火热的手掌抚上,活泼泼的阳气是雨露滋润干涸田地,他全身的毛细孔竟因此欢悦的舒张开来,满意的叹息也由口中徐徐呼出。

他来了。

男人在黑暗中帮他脱衣,同时烙下无数热吻,额头、眼睛、鼻尖、脸颊,无一不受到临幸,其中唇无疑是最受宠爱的,男人花上好几倍的心力去舔咬、吸吮,他伸舌进入,不厌其烦的一再与居宇拓相濡调情。

居宇拓渐渐有力气了,他也抱着男人回吻,求生的渴望激起了他的热情,他需要这男人,包括他的唾液、汗水、体温、以及促发生命再生的元阳,而对这男人的熟悉度让他本有的抗拒感都消失,一切依照着身体本能行事。

男人感觉到他的急躁了,却还是耐心的爱抚,紧抱着他,手掌于坚韧的身躯游移,煽起暖暖的火焰,指尖拂过之处,阴气一缕缕被蒸发,成为皮肤上的汗水,把两人黏腻的揉在一起。

但居宇拓还需要更多,不自觉就摇摆着腰去摩擦男人火烫的巨粗,男人接收到这明显的暗示,手指徐滑进入私密穴口,括约肌一缩一张按摩着人类触觉上最敏感的指尖,男人深呼吸,细细享受这被甜蜜的折磨。

若此刻进入的并非手指、而是那已经高挺的阳物,想必天堂就来到眼前了吧。男人心里这么想着,手上的动作仍然温柔,顺势推了些润滑液进去,帮助身下这人放松、避免事后的疼痛。

男人要的,不只是自己的快乐而已。

居宇拓依旧饥渴,对男人的迟迟不入有些怨恚,喉头发出难耐的低吟。

「快……」

男人发出了短促的低笑,居宇拓第一次听到对方的声音,愕然起来,他觉得那笑声触动了自己的什么。

男人因为一时的忘情,不小心打破了声音的禁忌,冷静的假面具也都戳破了,为了不让怀里的人多想,他往前一挺,空虚的小穴终于等到了迟来的佳客,居宇拓放松了,头脑的思考区域全然罢工,原始感官接手一切。

他要那烫热的巨楔不断捣杵进来,要男人因着兴奋而分泌出更多的秘液,喂食底下饥饿的口,他要穴壁尽情吞吐男人最最活力的象征,到得后来,他甚至用上了十二万分的力气去紧抱对方,不让那身体离自己太远。

就这样利用全身去吸收男人所有的精力,两人的精神力与体力正彼消此长中,原本居于弱势的居宇拓宛如传说中采阳补阴的狐狸精,用尽妖媚情态去颠倒男人,根本没任何人能躲得过纠缠。

男人也不想躲,放纵居宇拓尽情汲取,他底下加剧了动作,知道这将是最危险的一刻,他甚至怀疑居宇拓会趁着他精关大开的时候,连他的灵魂也一并榨取殆尽。

彼此都在角力着,他斗争的是情,对方是欲,两人都不愿意放手。

给他吧,他可以将所有都给他,包括现在——居宇拓体内的巨杵暴涨了,他兴奋的紧压对方的腰,在尽情畅饮恩泽前,他不准这身体离开,他早已没了理智,本能接管了所有的行为。

他很饥渴,他要这男人给与一切。

喷发,并且淋漓,阳气过度的期间两人交互紧拥,彷佛成了一体,怎样都分不开,直到男人瘫倒在他身上喘气不已。

居宇拓同样失神,他飘荡天空里,云雾缭绕的他舒畅,那曾经喷发于女人深处的经验跟现在完全不能比。若说做爱是体感官的强烈刺激,那么如今这无法言喻的高潮就是快乐的最高值,身与心攀升到人脑想象不到的高点,他乐不思蜀,根本不想从天堂中回来。

梦魂再也无拘无检——

天堂终究无法久待,他觉得身体愈来愈沉重,穿过云层下降时,沾染上一身潮湿,接着感觉胸口有重物压着,是那个男人。

终于回到了尘世,但这尘世也没什么不好,男人的体重让他有了归属感,被人拥抱的感觉竟然如此美妙。

若是、若是能永远如此呢?

发着呆想了一会,最后苦笑。这男人是弟弟用金钱短暂买来的,本身就是个过客,不存在谁拥有谁的问题。

推开身上的人,对方却照习惯转到背后拥抱他,头脸埋于他颈背间的凹处,就像那里是他最理想的睡乡,黑暗中沉沉的鼻息规律响起。

男人听来比以往还要疲累,居然很快就睡着了,不像以往都会等到居宇拓入眠后才离去。

居宇拓也想睡,却突然回忆起不久前男人的那一声低笑,那笑声很令他在意。

那音质有些耳熟,很像是……

摸索着开了床头灯,深呼吸一口气,回头看之前,他必须竭力压抑住自己崩坏了的心跳。

他会是什么样的长相、吻来的嘴唇又是什么形状?那总爱磨擦自己脸颊的鼻头应该相当高挺,粗糙的皮肤质感属于热爱运动的人……他——

睁大眼睛、瞳孔扩张。

他是——

男人于剧痛之中滚落床下,鼻尖挨的拳头让他头晕眼花,肚子更被踹了一脚,肠胃几乎揪在了一起,等晕眩稍停,才注意到房间内有了亮光。

糟了。

居宇拓坐在床上,眼中像是喷了火。

「为什么是你?」咬牙切齿,「居、宇、楼!」男人正是居宇楼,他脸色可比居宇拓还难看,除了情绪上的,还包括生理上的,现在的他双颊凹陷、眼神昏沉、脸色白的跟纸一样,这样的人要是出现在大马路上遇到警方临检,绝对会被当成吸毒者给逮捕起来。

「为什么不是我?」被捉包了,居宇楼却完全没有心虚之色,甚至讥嘲反问。

居宇拓用力握拳,用力之大就像他恨不得将自己的拳头也给捏碎。

「过去几次也都是你!明明可以找别人,为什么你……」怒喝:「我们是兄弟,兄弟怎么可以!」居宇楼冷笑,「兄弟为什么不可以?」「这是伦常,你懂吗?!」暴怒驳斥,「兄弟间应该兄友弟恭,而不是这样!」居宇楼其实累得都要虚脱了,却还是勉强打起精神,故作潇洒说:「哥哥从没友爱过我,我又何必恭敬哥哥?而『复魄』这件事愈少人知道愈好,你以为我会冒险找其它人来?」居宇拓跳下床,狠狠赏了一巴掌过去,拍击声清脆,居宇楼被打的偏过了头去,苍白的脸颊也因此泛红。

「你明明是故意的,故意不找别人来,为什么?」「为什么?」低低笑了起来,「答案很简单,哥哥可以猜一猜。」「别卖关子!」居宇拓气到脸都涨红了,这弟弟怎么老爱故弄玄虚?

居宇楼抬头,邪笑着摸摸脸,他偏不正面回答问题。

「……哥哥今天的表现很棒啊,跟这巴掌一样,我要是遇到传说中的狐狸精,也大概就是这样被吸得一乾二净吧。」居宇拓反手再一巴掌,愤恨填膺。

「我懂了,你表面上装的很平常,其实还是不甘屈居副位,所以用这方式来凌辱人,所谓的『复魄』,根本是你找江湖郎中来陷害我的诡计!」居宇楼挣扎着起身,发软的手脚让他穿衣服的动作比平时慢,他缓缓说:「『复魄』是真有其事……身体是你的,缺失了什么,你自己最清楚。」居宇拓如今怀疑居宇楼根本是在他身上下了毒,却不知道这毒是什么,又是怎么过度到他体内,让他成为了冶荡的人,屈服于情欲之下。

「……把我压在身下,把我当成女人玩弄,平衡你永远是老二的心态,这才是你的目的吧?」最终,他问。

居宇楼没回答,朝门口走去的脚步踉跄,他根本就是在硬撑。

开门之前,居宇楼回头望了哥哥一眼,黑黑的瞳眸是一滩见不到底的沼泽,就跟他这个人一样,总爱故意将自己弄得莫测高深。

居宇拓反瞪回去。

好几秒钟之后,居宇楼说:「没错,我就是想要哥哥当我的女人,而你已经成了我的女人。」砰锵一大响,床头灯被摔碎在居宇楼身旁十公分的墙壁上,灯泡碎片散开,有几片几乎擦过他那惨不忍睹的脸庞。

「去死!」居宇拓大吼。

门被关上后,居宇拓好像听见外头传来一声轻笑。

一定是错觉,要是有人在被骂、被打、又差点儿被砸之后,若还笑得出来,那绝对不是人。

居宇拓没多少时间去思考弟弟在自己身上做的悖乱之事,看看跟黑幢帮帮主约定的时间已过,正要打电话过去道歉,居宇楼发来一封简讯。

一看到名字,居宇拓就是气往上冲,这家伙居然还有脸发简讯来?

不想接。但、会不会是弟弟要道歉呢?不、那家伙不可能这么做,可能还想说些叽叽歪歪的难听语言,强调他是他女人之类的。

目无尊长!

最后还是决定看简讯,内容居然大出他意料之外,居宇楼说他跟黑幢帮帮主另约了时间,会代替他去拜访;保镳们都待在附近,电话传唤立刻会到;另外商侨传来消息,已经找到王袁的住处,却是人去楼空,目前他正在指挥大规模的搜索。

居宇拓难以抑止自己的怒气,这算什么?弟弟把所有的事情都揽过去做,暗着讥刺自己的无能吗?是、所有人都知道天河帮二帮主比帮主还来得有魄力又能干,每个人也说他居宇拓之所以能坐上帮主正位,全亏了极花组的外公在撑腰,要不是弟弟在当时躲出国去,父亲怎么可能会指名他接位?

从小就被母亲殷殷企盼着接位,在高度的期待下,他根本不敢表明,自己不是这块料,却还是只能接受她安排的所有课程,学管理、上帝王学、练柔道剑道、倾轧弟弟——没人知道他从小承受的压力有多大,常偷偷羡慕弟弟被二妈放纵着,放学后去哪里玩都可以,他好几次也想离家出走去算了,让弟弟尝尝被人高度期待的滋味。

他真的很累。

又有简讯来,发信人依然是居宇楼。

好好休息。

这次他把手机往地下重摔,摔成碎片,简单四个字包含的,不过是一种反讽的关心,弟弟真把自己当女人了。

要连哥哥的尊严一并践踏到底吗?太瞧不起人了!

当下他决定,就算真有「复魄」这么一回事,他也不再让弟弟近身,就像下午碰触保镳一样,他若需要阳气,随地捡都有。

当晚最意外的是郑子衿,居宇拓带着他的保镳来水魍堂了,还说出要在这里待上几天、把天河帮丢给弟弟之类的任性话。

「是二帮主安排的吗?难道想要藉此扰乱敌人耳目……」由不得郑子衿这么想,自从居宇拓当上了帮主之后,就没在这里过夜了,谨守帮主的本分,日夜坐镇天河帮总堂。

「别提到他。」居宇拓不耐烦地说。

郑子衿狐疑,但他知道居宇拓虽然在外头表现得落落大方,对弟弟却有很大的心结,看这样子,怕是居宇楼又做出让帮主有挫折感的行为了。

也好,这样居宇拓会更依赖他一些。

「既然来了,就别想那些烦人的事。宇拓,今晚陪我喝一杯。」郑子衿劝。

两人从小就认识,连上学都一起,就算现在郑子衿亲亲密密揽着肩膀说话,居宇拓也不会觉得别扭,可以说,郑子衿是这世界上最能令他卸下心防的人。

郑子衿喜好喝洋酒,两人就坐在客厅里的简易吧台前品酒聊天,几杯下肚后,两人话都多了,郑子衿打趣地问他,翁涵凌是怎么回事。

居宇拓苦笑,「母亲很中意她,让她嫁来是迟早的事,我没拒绝的余地。」「你喜欢她?」

「不讨厌,但要说喜欢……」居宇拓摇摇头,终于笑了,「我还不如娶你呢,有你支持,宇楼这家伙也绝对不敢……」说要娶郑子衿当然是玩笑话,郑子衿却没笑,他听出居宇拓话里的不对劲。

「二帮主对你做了什么?」

居宇拓敛容,没回答,杯里的酒却有了微微的晃荡,暗示他的心湖也有同样的震撼。

「你不说我也就不问了。但我要你知道,我永远站在你这一边,不离不弃,生死相随。」郑子衿后头的这两句话像是种誓言,让居宇拓感动。

生平有友如此,夫复何求?比起那有血缘的弟弟,郑子衿更像是他的砥柱,陪他走过这些年,一起与过去反对他的势力相抗衡。

「……谢谢你,子衿……谢谢……」语声愈来愈低,听来像是哽咽。

郑子衿在居宇拓看不见的死角处对自己苦笑了下,才又拍拍他的肩:「就算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吃了暗亏。喝酒吧,醉了再说,明天我帮你想个计策,看能不能再把他赶到东南亚去,眼不见为净。」「嗯……起码等这四十九天过去……」「什么四十九天?」郑子衿狐疑地问。

居宇拓住嘴,应该是喝了酒的缘故,让他差点将这难以启齿的事情给泄露。人都有些不宜对好友诉说的秘密,「复魄」这法术太匪夷所思,就连郑子衿也不应该知道。

或者郑子衿也有自己的心事,他攒着居宇拓喝了一杯又一杯,居宇拓的酒量没他好,很快醉了,郑子衿将他扶到客房去躺着,松脱了他的衣物鞋袜,让他能睡得舒服些。

白日的压力是种面具,让俊美的相貌因此而黯沉,但当睡眠来袭,面具消失,居宇拓的脸容安详纯然,让人眼睛移不开去,郑子衿低下头,一寸一寸接近……手下出现在门边,叩了叩门好引起注意。「堂主。」郑子衿退开,回头问怎么了,这时候手下会进来打扰他,肯定有要紧事。

「有几个人在堂外徘徊……」

「什么来历?」

「其中一个……」手下脸色有些不解:「是二帮主。」郑子衿快步走到监控室去监看屏幕,就在水魍堂设立的隐密岗哨之外,一辆黑头车停在花木扶疏的阴影里,几名黑衣人在附近踱步,其中一个却倚着车头,凝重望着水魍堂。

果然是居宇楼,眼里两簇幽幽篝火闪烁,像是夜里反射街灯的夜猫,却又更像是一只没有表情的鬼,这鬼大胆的迎视而来,像是跟监视器这一头的郑子衿面对面挑衅。

这两兄弟绝对发生了什么,郑子衿考虑了下,他一个人走出水魍堂,连手下要跟着保护都拒绝了。

居宇楼对他的现身并不意外,或者,这正是他的目的。

「我知道哥哥在你这里,他还好吧?」「他睡熟了。你放心,在我水魍堂里,没有看他不顺眼的人。」居宇楼当然知道郑子衿是故意暗指自己对居宇拓不尊重,天河帮上下也都有这种共识,但居宇楼心里对居宇拓是怎么想的,只有本人自己知道。

「你来做什么?」郑子衿继续追问。

居宇楼冷冷扫他一眼。

「你从以前……就对我哥哥特别关心?」郑子衿手一摊,「我跟他是好友,说是青梅竹马也不为过。」「青梅竹马?」居宇楼说话至少沉了个八度,「你果然对哥哥……」「对,我关心他、爱护他,超出普通朋友的情谊,但我谨守分寸。」郑子衿大方的承认了。

居宇楼表情没变,但若是有人注意的话,会看见他额头上青筋在薄薄的皮肤下一突一突地跳,心绪正激动。

郑子衿自然也注意到了,但他想不出任何结论,最后他指着居宇楼那深陷的眼窝、以及苍白恐怖的肤色。

「二帮主最近的身体状况不太好……别忘了,天河帮帮主或干部有了毒瘾的谣言若传出去,可会被道上耻笑的。」居宇楼当然知道最近有人耳语他吸毒,但他懒得争辩,只是说:「我没吸毒,只是累了些。」「既然累,又何必来?身为干部,我诚恳的建议二帮主立刻回去喝些鸡汤补充元气。」居宇楼转头望着水魍堂厚重的建筑,但那眼神望得远,好像已经穿透了墙壁,看到了正在熟睡中的某人。

「我来、是……」

顿住,很难得的居宇楼现出了欲言又止的表情,这勾出郑子衿十二万分的注意力,想知道居宇楼到底会说些什么。

居宇楼选择了继续沉默。

收回眼神,居宇楼整整自己衣衫,做出准备离去的动作,附近的手下也跟着立刻过来,其中一个帮主子开车门。

上车前,居宇楼这么交代郑子衿,「……他若需要什么,你就给他什么。」简简单单的两句,千钧万钧的情绪藏伏。

「什么意思?」郑子衿眉头都打结了,没头没脑的两句话是让他猜谜吗?

黑头车驶离,答案明明那么简单,居宇楼却不打算让任何人知道。



第六章

居宇拓住在水魍堂的第二天,母亲久美子打电话关心了几次,居宇拓却早就想好了借口,说这是一时的故布疑阵,铁了心要与暗杀者周旋。

「你快点回来,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跟你说。」久美子电话里交代。

大概是要唠叨结婚的事吧,居宇拓随口敷衍了,说干部大会时,一定会回总堂去。

挂了电话,脑中突然晕眩了一下,他猛力甩头,想把那天旋地转的不舒服感觉给压下去。

「你真的很不对劲。」陪在他身边的郑子衿说。

「哪有不对劲?」否认。

「总是心不在焉,脸色难看。」

郑子衿怕人发烧了,摸他额头探温度,手指与额头相触的瞬间劈劈啪啪响,小火花扬起,他惊噫一声缩回手,看着手上的刺痛处而大感不解。

居宇拓却毫无所觉,只是随手挥开人,说:「我没事。」郑子衿因此也没多想,猜测这就跟冬天时毛衣与头发磨擦后所产生的静电效应一样吧,虽然他的确有些疑惑,如今不是冬天,居宇拓也没穿着毛线衣、他更没碰触到对方的头发。

接下来的几天两人都忙忙碌碌,居宇拓根本就把水魍堂总部当成了临时办公室,期间召唤了翁有信、商侨、总管天相、护法、甚至几位支会长,就是没有居宇楼、天河帮二帮主。

兄弟两人果然有心结,郑子衿想,至于是什么心结,大概跟权力分配有关吧,他担心的只是居宇拓,后者最近似乎工作的过头了,有一种将自身绷到底的疯狂。

虽然他从不认为,「疯狂」这两个字会跟居宇拓扯上关系。

但居宇拓确确实实有些不一样。

居宇拓又开始焦躁了,阴气再度渐渐袭夺身体的占有权,身体开始冷,冷到脚底板都变成了冰块,只剩丹田里一股火苗苟延残喘,给与身体微弱的温暖。

火苗还不休止的催促他去寻找燃料,火苗想要痛痛快快燃烧一场,火苗甚至要让这可怜的躯体成为脂薪,在一场情欲的飨宴里焚毁殆尽。

当有同性经过身边时,焚身的渴望更加强烈,他就是匍匐水中的鳄鱼觊觎涉水的牛羚,陷入类似于毒品戒断症状的情况里,无时无刻都想要居宇楼把那个人找来。

那个人明明就是……

在没人注意的时刻偷偷抓出手机,看到新的机型愣了一下,才想起原来的那支电话已经摔坏了。故意的,他一直不将弟弟的号码输入机里,因为决定不再主动打给那个骗子,就算真有要事通知,手下都可代为连络,不需要他亲口……他又昏了,觉得眼前一片黑,在这片黑里有种热烫从头袭上来,是某人强壮的双臂,像两道熊熊燃烧的火炬给与他温暖,愉悦的情感上升——他抖了一下,四周恢复光明,他仍待在郑子衿的屋子里,握着冷冰冰的新手机,而手指头不受控制的触及机身,他根本不需要叫出快速拨号键或联络人清单,弟弟的电话号码他记得一清二楚,只要照着顺序输入特定的几个数字,把人给叫来……那些热烈的、缠绵的、失控的、刺激的、狂乱的情绪,将再度回来……「不!」

呐喊声中,手机被重摔到墙壁之上,那些热烈的、缠绵的、失控的、刺激的、狂乱的情绪也同时间被分解为细碎的破片。

混成一团,全部。

正在外头对手下交代事情的郑子衿听到响声立即奔进来,一见到墙壁边的残骸,叹了口气,「两天内你摔坏了三支手机,患了手机恐惧症?」居宇拓猛抬头,俊秀的容貌里透出癫狂,他是强迫症即将病发的患者,无法抑制自己用热切的表情死盯着郑子衿。

他现在想要这个饱含元阳的男人,方法很简单,少许接触就能窃取他的精力,他有的是方法去诱惑、勾引、只要将行动权完全交付给这具饥渴的身体,让理智躲入意识深处,一切都能水到渠成……他在失控边缘——

郑子衿觉得居宇拓很不对劲,平日端庄凝重的美男子,这时竟表现出致命的诱惑力,眼神透着赤裸裸的欲望,那是盛开的花朵绽放花香,意图诱捕早已对花朵虎视眈眈的蜜虫。

「子衿、你……来……」低喊着。

郑子衿心跳失序了,居宇拓这时呼喊他的速率比平日还要慢上几分,那种因为拖延而产生的语尾遗音轻易就能引人遐想。

情不自禁靠近了去,一方面是受到引诱,另一方面则是不安,理性告诉他,这样的居宇拓不寻常,眼神迷蒙的就像是嗑了迷幻药似的,虽然让人害怕,却更有种……颠倒人的魅态……「你该不会吃了……」他小心地问,心底疑惑更深,这两兄弟怎么全都像吃了药似的?

舔唇,「可以给我吗……子衿……」郑子衿听的没头没脑,紧接着想起居宇楼说过的话。

……他若需要什么,你就给他什么……难道就是这个意思?但……

「子衿……我很渴、很冷……需要……」梦呓绸缪,手臂扬起诱惑。

来——

这样的求盼不正是郑子衿期盼已久的一刻吗?但、不对劲。

不该是这样。

居宇拓发现他的犹豫,更加主动进前,郑子衿身上的阳气是明显又香甜的指标,指引他正确的方向,想要的情绪让他把任何端重矜庄都给丢在脑后。

「……给我……」低沉魅惑地求。

郑子衿鬼迷心窍了,或者是自愿性的鬼迷心窍,他上前抓住居宇拓的手,在这百万分之一秒的时间内,体温瞬间被大量抽了出去,让他打了一个大大的冷颤,反射性的收回手,就像动物碰到伤害性刺激会立刻逃避躲开一样。

而触手的异样冰冷更让他心生警惕。

「怎么会这样?!」他又惊又疑地问。

居宇拓显然不打算提供答案。为了确认刚才那不是错觉,郑子衿再次盯视对方迷蒙的眼神,不知不觉间,神智跟着缓缓被抽离,他开始渐渐的不在乎体温被掠夺,他可以将自己所有的血、肉、甚至灵魂都奉献给对方。

情欲就等一触、即发。

「……子衿、碰碰我……」再次恳求,诱人的。

郑子衿再度接受那伸过来要求碰触的手及身体,劈啪声响再起,蓝色火光在两人肌肤接触的点上跳跃,痉挛迅速通过身体,麻飕飕的疼痛让两人同时放开并且摔跌往后,仓皇站起却又觉得呼吸急促、心脏跳动的更是紊乱,就像触电了一样。

「好痛!」居宇拓狼狈地叫出声来。

郑子衿也痛,却瞪着居宇拓,他觉得对方一定能给他个合理的解释,解释这突如其来的反应到底怎么发生的。

居宇拓喘着气,疼痛让他神智回来了,冷汗不已,不断抚着胸口顺气,大惑不解,他身体明明焦躁又饥渴,为何却对郑子衿的碰触起了生理上的反感?

「……别问、我……我也不知道怎么了……」面对责难,他吞吞吐吐地说。

能确定的只有一件事:对其他男人的碰触,居宇拓产生了可笑的排斥反应。

就像人体内的免疫系统排斥侵入的病毒或细菌,他的身体也主动推拒送上门的粮食,就算濒于饿死也一样。

更可怕的是,或者连这心理也有着相同的排斥反应。

只能接受某个他恨之入骨的男人。

郑子衿不敢再随便碰触居宇拓,触电的痛楚太强烈,虽不知道这电击怎么来的,他却严重怀疑居宇拓吸食毒品,才会做出会有那么异于平常的行为,因此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他特别注意居宇拓的一举一动,也没见到对方吞吃任何药物,偷偷去搜随身的物品,更没有可疑的粉末或药丸,几小时前的失控好像是假的。

居宇拓看来却像是回复了正常,只是发呆的时间也多了起来,跟他讨论车祸事件、或是外头哪个小帮派又来挑衅时,他随口应声心不在焉。

上星期临时敲定的干部会议预定明天举行,郑子衿问居宇拓要不要先回去跟二帮主讨论一下明日的细务,他发现当自己提到二帮主时,居宇拓的瞳孔都会扩张。

人类的瞳孔会因应光线、情绪而缩小或扩张,而此时室内的明亮度并没有变化,看来居宇楼果然对居宇拓的情绪能产生很大的影响。

「不,让宇楼处理那些前制作业,他搞得定。」针对这问题,居宇拓的回答平稳清晰。

郑子衿怎么听都觉得居宇拓的回答很虚,他也不点破,只是说:「既然如此,我就一个人过去,有事连络我,记得,别再把新手机摔坏了。」最后一句话并非是说笑。

转身要出去,居宇拓突然叫出他,神情有些焦躁。

「你碰到他,要他……」

「谁?」郑子衿隐约猜出这个「他」是谁,却还是想要个肯定的答案。

「……不、没事……算了、我很好……不需要……」居宇拓退后了。

郑子衿走到外头时,让留守的人暗中监视居宇拓的一举一动,有任何特殊的举动都立刻打电话来报告。

总堂里忙忙碌碌,因为明天会有几十位重要的干部过来开会,招待的细节全不能马虎,而每位干部的喜好都不同,光是茶水饮料就得准备个十几种,会后的餐叙更都得妥贴安排,这忙坏了身为总管的天相、以及独立运筹帷幄的居宇楼。

居宇楼却完全没有请回居宇拓的打算,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郑子衿碰上居宇楼后,随口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他细察居宇楼神色,颓靡依然,眼窝下方的黑影也浓烈,本人所谓「没吸毒,只是累了些」的说法实在很启人疑窦。

直到居宇楼假做随口问起:「我哥哥还好吗?」「不太好。」郑子衿坦率地答。

「……怎么个不好?」

「精神上不太稳定,或许压力太大。我觉得该请位心理谘商师过去……」小声地说。

「他不需要心理谘商师,他要的只是——」「他到底要什么?」郑子衿陡然间咄咄追。

「你不知道?他没……」

居宇楼话里的惊讶不是假装的,让郑子衿更是疑惑,这兄弟俩到底搞什么?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紧张拉力蔓延在他们中间。

而他们明明离得如此远。

「……或者他需要个老婆,但他似乎不这么认为,而我更担心他的身体,不对劲。」郑子衿耸肩撂下这几句话,然后诧异地问:「……你笑什么?」没错,总爱装酷、装得胸有成竹、一副天下之势操之在我的居宇楼居然笑了,而且是发自内心喜悦的笑,就像他头上本来笼罩了厚之又厚的乌云、脚底结了深之又深的冰,却在听了郑子衿的话之后,瞬间散开、融化。

「哥哥原来没有……」他自言自语,彷佛忘了身边还有人。

郑子衿皱起眉头,不乐地质问,「逼走兄长让你很高兴?」居宇楼敛起笑容,春风散去。

「你错了,我没逼走哥哥,我希望他快些回来,回到我身边。」居宇楼拍拍他的肩,「我需要他,天河帮也需要他,明天的干部会议里,他跟我可不能缺席。」这不是废话嘛!郑子衿偷偷啐了一口,以帮主名义召开的干部会议,若是帮主、二帮主不到,根本说不过去。

「对了,你回去后见到他,问……不、没事、他应该还……」居宇楼有话想说,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最后他摇手表示什么也别说,维持原有的酷气。

郑子衿一肚子闷气回到自己地盘,先是询问手下关于居宇拓的情况,回报没问题,手下又说沼魉堂的商侨及右辅佐翁有信打过电话给帮主请示指令,其余时间帮主大人很安静的待在书房里翻阅时事新闻。

唯一令人担心的是,帮主大人每隔几分钟就会从报纸里抬起头来,用发狠的眼神瞪着手机,像里头藏着个不共戴天的仇敌。

郑子衿胸里一个喀登,觉得不妙了,他快步走到书房去,居宇拓的姿态就跟手下说的一样,看来沉静无比,却在看人时有凶狠狂躁于眼中闪过,跟昨天失控前的情况类似。

吞了吞口水,难道居宇拓又……但幸好手机还好端端的躺在书桌上,看来人还不算太出格。

「我回来了。」郑子衿小心翼翼打招呼。

居宇拓收回视线,重新专注在报纸上,蝇头小字根本无法解他的焦渴,他只是利用报纸来遮挡自己漫溢出来的野性。

因为他满腹饥饿、生命能量渐渐流失、缺少了某种抚慰、所以……「你不问我什么?」郑子衿还不放弃套话。

「……你以为我想问什么?」口气又怒又难听,迥异于居宇拓平日的温和儒雅。

「就跟二帮主想问的一样。」郑子衿干脆开门见山说了:「我怀疑他拿药物控制你,但他看来却比吃了药更惨……宇拓,你给我老实说,你们兄弟俩他妈的搞秘密药物实验是不是?是他逼你还是你逼他?」「没有,也不是。」

「既然没有也不是,两个人同时变得跟鬼一样,是要在明天的干部会议上表演余兴节目吗?要不要我帮你们想节目名称,叫做『鬼来了』?」连珠炮的嘲讽,看来郑子衿这回也动肝火了,根本不管居宇拓其实是他顶头上司。

「别管我……」居宇拓森森说:「别管我,你给我出去。」郑子衿心中气苦,他跟居宇拓这样过命的交情,却在这时踢上铁板。

看着好友霍地转身出去,还用沉默表示不满,居宇拓就只是阴郁。这人走了也好,一大团阳气在前头,无异于老虎前头放一块新鲜生肉,扑上去是迟早的事。

可悲的是,这具身体排斥别人,他想要的只有……那个人。

就是那个人,在暗夜里以强悍于他好几倍的肌力并给予温暖的那个人。

不是居宇楼。居宇楼是跟自己分享相同一半基因的亲兄弟,就算因一时的权宜而搅和在一起,这不伦依旧有违天理,父亲在天之灵有知,肯定也会诅咒两兄弟下地狱。

有个声音在他耳边喁喁低语。

不觉得那几夜的沉沦如此美妙?

针刺了屁股似的跳起来,迅速转一圈,书房里除了居宇拓之外,没其它人,说话的人是谁?

那声音没放过他,继续质问。

总是逼迫自己坚强的你,也有能喘一口气,接受他人抚慰的时刻,不好吗?

居宇拓将手中的报纸乱挥乱甩,欲求不满的他暴躁的像是一只疯狗。

「你是谁?你在哪里?给我出来!」既然涉足黑道,还有什么天理可违?想循规蹈矩当好人,就滚出这个圈子,遵守社会法律的规范,做个安分良民。

「我是天河帮帮主,每天都生活在罪恶里,不需要你来教我规矩!」那声音呵呵呵低笑起来。

既然如此,诅咒你下地狱的人多得很,增加父亲一分名额也无妨。

「你……」

他大惊,知道说话的这人是谁了,是他自己,他正濒于疯狂分裂的边缘。

铃声响起,来自现实世界的书桌之上,有人传简讯来,送讯者是居宇楼。

理智上不想看,看了一定会让他恨上加恨,手指却自动听从另一个疯狂的意志,按下了查看键。

『哥哥还好吗?』

「不好!」他叫。

可恶的简讯、可恶的那个人、可恶的……弟弟!

没几分钟,又有简讯来。

『别生气了。』

「怎么可能不生气?!」他愤愤嚷:「你现在一定正在嘲笑,嘲笑当哥哥的我被你轻易玩弄在手掌心上!」当下又想把手机给扔出去,脱手前却鬼使神差的犹豫了一下,那个人温暖的胸膛此刻好像就紧贴着自己,热滚滚的洋流随着心跳的起伏,一涛一涛拍打自己,就像海水拍打着怪石嶙峋的岩岸。

滴水久了能穿石,再怎么坚硬的怪石也会被挟着引力的潮浪给侵蚀,他抓着手机的手发着抖,直到屏幕灰暗为止。

他的心也突然变得灰暗了,骨髓里冰水湍流,连带骨头也冻结脆化,他随时都会被敲碎。

『别生气了,别把手机当消耗品。』简讯再来。

金属壳在墙壁上四分五裂,代替他的身体摔成片片,新手机到了他手上之后,没活过一天。

「……我会杀了你……我会杀了你……」对着墙壁这么说。明天,干部会议之上,一把小刀会杀死让他疯狂的那个人。

半个小时后,郑子衿进来递给居宇拓一支新的手机,居宇拓脸色难看。

「我用不惯这厂牌,给我原来的型号。」郑子衿无奈摇头,「我当然知道你懒得适应新接口。这是二帮主请人快递送来的,说耐摔。」居宇拓不说话了,走到前一支手机的残骸处,找到薄而小的芯片卡,插入新手机里。

礼物也扭转不了他想杀人的决心。



第七章

干部会议让隐于郊区的天河帮总堂变得热闹起来,各式进口轿车徐缓驶入堂里,戴墨镜的黑衣人内外穿梭,所有干部彼此相应打着招呼,三三两两进入议会厅。

离开总堂几天的居宇拓也回来了,所有干部在看到他之后都交头接耳起来,素以温文俊雅闻名道上的帮主意外臭着一张脸,难道是因为策划车祸的人还没被抓到而生气?

居宇楼在堂门处跟人打招呼,他也是被偷偷议论的目标之一;相对于居宇拓异于往常的凶狠面孔,他则苍白如鬼。说来、一个总是保持健康体态的人会在短期之内产生大反差,不是生病就是吸毒,而大部分人的猜测都偏向于后者,毕竟黑道取得毒品容易,一个把持不住就会沦陷,居宇楼也不会有例外。

居宇楼并不在乎干部的奇怪眼光,依旧维持冷酷模样,虽然远远望见哥哥时,微微动了容,他却顾左右而言他。

居宇拓也一样,迅速掠过弟弟身边,这样的互动落在所有人的眼里,有各自的解读。虽说两兄弟以往在帮众面前也是表现生疏,但这次不一样,大大的不一样。

同样的无视,却在这样的无视里牵起一线紧张的情绪,两人看来故意避着彼此的视线,呼吸、心思、情绪却又像是牵系在一起,是草原上两只公狮对峙,气势上谁也不相让。

整个天河帮里弥漫着不安的情绪,居家两兄弟若是有龃龉,迟早祸起萧墙,本帮根基再怎么稳固也禁不起这折腾。

当然、也有人暗中等着看好戏,乐于见这两兄弟不合。

议事厅里,左右辅佐、八方顾问、总管、四大护法、四堂口主、包括秘书长全都到齐,身为帮主的居宇拓坐定主位,居宇楼在他斜对面,主持议事的总管站起身来,将开会的原因及目的等一一说明,很多人都注意到,居宇拓从坐定开始,却又一反刚才的态度,开始猛盯起居宇楼。

他所有的肢体语言都表现出恨这人入骨,恨到想要啃其骨、啖其肉、寝其皮,更像是想把弟弟给当成猎物给一口咬死。

某种失序的情态即将开始。

「……我们虽然先警方一步锁定了嫌犯,王袁却好像凭空消失了一般,黑幢帮主已经在帮内下达追捕令,应该很快就能给我们消息……」商侨推推眼镜报告关于车祸事件的最新进度,并询问进一步的指示。

居宇拓没答话,根本懒得理王袁是谁,只是凶狠瞪着居宇楼,他全身的毛发与细胞也都只注意着对方,完全没将会议厅里的任何话语给听进去。

居宇楼见哥哥这副模样,先略过这问题,转而问:「我现在比较想知道,针对天河帮来闹事的小帮派动向如何。根据最近闹场的次序及规模,他们的行动似乎都是有计划性的,砸场子时也都等到警方来时就退走,还故意在现场留几包白粉,让警方有借口拘留我们的人,这已经不是单纯的抢地盘……」山魑堂主石抉说:「有传言说大狻后头有了新靠山,以打倒天河帮为主要目标。这所谓的新靠山,说不定就是主导暗杀事件的黑手。」居宇楼点头,对上居宇拓的视线,「哥哥觉得该怎么处理?」居宇拓依然没回答,几张资料纸被他捏成实实的纸团,他有着暴风雨来临前的阴暗狂乱,事实上,整个会议室里的人、事、物都不在他眼里,他眼里能看见的,只有居宇楼一个人。

存亡的本能就快要完全接管他的意志了,他正站悬崖边,再一步就会坠入深渊,没人能拉得他回头。

他也不想回头,他的身体需要某个东西,他要某个特定的人给予……那个人……

「……什么都好……」

什么都好、要怎么处理都没关系,他眯着眼睛,他想要那个男人奉献生命给自己,而他再也等不下去……居宇楼突然起身,对厅里所有人说:「哥哥这几天不在堂里,对开会的议题不太清楚,请容我们退席一会,让我跟哥哥做个口头报告。」参与开会者都愕然,眼睁睁见居宇楼强迫居宇拓离开座椅,冲往厅旁附设的小休息室里。这休息室是提供干部私下商讨事情时的安静空间,里头有大沙发、饮水机、办公桌、以及方便密谈的良好隔音设备。

先把居宇拓推到沙发椅里,让他坐着冷静冷静,居宇楼转身锁上门,一回头,居宇拓冲了上来,冲势强到让居宇楼的背部重重往门上一撞,发出好大一声砰响。

门另一头的干部们都听到了撞击声,面面相觑,这两兄弟不会在里头打架吧?郑子衿更是紧张,他可是这几天经历两兄弟之间怪异情绪的唯一一人,更知道居宇拓随时随地都会失控,他立刻去敲门。

「你们没事吧?」

「没事……我跌了一跤,撞上门……」居宇楼的声音隔着门板微弱的透过来,听来并不紧张。

大概真的没事,郑子衿退回来,看来,兄弟之间的事还是得兄弟坦诚来解决,外人无从置喙。

居宇楼刚说完话,下巴突被重击一拳,他跌在地下眼冒金星,忍过几秒钟的剧痛,他这才看向打人的哥哥,没有一丝气愤。

「要是打我几拳能让哥哥气消……」他摇摇晃晃站起来,「你就多打几拳。」居宇拓喘着气,打人的人比被打的人还狼狈。

居宇楼一拐一拐坐入绒毛沙发中,从容说:「身为帮主,哥哥今天失态了,兄弟阋墙的谣言要是如雪球一样滚出去,可会……」居宇拓的听觉却早已失去作用,他是一只饿坏了的肉食动物,在食物面前大发雷霆,原始欲望由肉体脱身出来,不需要说话、不需要聆听、甚至不需要视觉,他要的只是那个人。

那个人就在眼前,垂手可得,对、只要往前几步,就能得到他。

居宇楼看到了他的失控。

「很需要我的样子。」歪着头坏坏地问:「外头没其它人能满足哥哥了?」说完脖子处就一紧,居宇拓死死掐住那脖子,力道之狠之大,根本不是闹着玩的,他是真想掐死亲弟弟。

更糟糕的是居宇楼居然也没抗拒,冷静的根本不像是即将要踏入鬼门关的人。

他在打赌,赌哥哥真舍得弄死他这个弟弟?

这样的冷静却在接下来的几秒钟之内破功。

干焦的唇陡然印了上来,居宇拓转而抱着他脖子的动作让居宇楼一时间措手不及,再怎样想故作姿态都来不及了,他呆呆任着那最不可能主动的人跨坐上来,焦躁汲饮自己口内的津液,以从所未有的急切。

或者是梦?

是梦也无妨,闭上眼,他愿意成为哥哥的一口井,随他榨取隐藏深井之中的活泉。

居宇拓完全照着本能行事,理智思考都丢在脑后,他用力抓着弟弟,像野生动物一样咬着他的唇,嘴与嘴之间再没有空隙,舌头与舌头于湿润的瓶里短兵接战激烈斗争。

吻着、就是吻,前哨战展开序幕。

居宇拓手往下探触到弟弟那早已经硬梆梆的对象,粗鲁的摩娑了几下,主动松开弟弟的裤头,拉下拉炼抓取出来,撸动那热烫的生命之源,体内的空虚更驱动他迅速解开自己腰下的遮蔽衣物,像花朵于春信来时奋力开放,在采蜜的蜂鸟前展尽妖娆姿态,达到请君入瓮的目的。

居宇楼或者料想过极需元阳灌体的哥哥会有多猴急,却依然被他此刻的狂乱与异样妩媚给迷惑住,一时之间也没注意,在没有任何润滑液的帮助下,哥哥竟然就这样把弟弟的硬物给包容进去。

「哥……」他讶异了。

「唔嗯……」

低声发出猫咪迷蒙满足的腻喊,身体的表现却是前所未见的凶残,肉体撞击时的啪搭啪搭声、交吻时的啧啧水声、急喘的呼吸都显示上头这人有多不给活路,猛烈摇摆腰身吞吃体液、体温、连感情也一并吸取,这杀伐阵仗来势汹汹,让交欢必需付上性命交搏。

居宇楼并不在意,哥哥想拿多少就拿多少吧,他只求这一刻的温存。

解开哥哥衣衫上的扣子,美丽的刺青布满眼帘,姿态佢傲高洁的龙兽出自日本大师之手,如今因着性爱而濡满汗水,手触上去,湿漉漉的汗替这图案多添了活生生的水感。

感觉神兽就要从哥哥身体里飞离出来了,连那异色的樱花也栩栩娇艳更胜以往,他着迷的抚摸,着迷感受哥哥胸腔里的心脏蹦跳热烈。

就像那一年的夏日午后,还对人事懵懂的居宇楼初次见到这刺青、以及拥有者所表现的极致性感,就此拧转了他的人生目标。

若是有一天能亲手碰触、若是有一天能热烈吻上、若是有一天能摘下这朵高岭之花……居宇楼拨开重重迷雾,在意识海里游着泳,游回到十五岁那年的夏日午后。

他从小就体格强壮酷爱运动,国中时遴选入橄榄球校队。校队在各式大小比赛里是常胜军,而居宇楼更是从八年级就担任球队最重要的四分卫球员,九年级要毕业时,很多高中学校跟他接头,希望他过去就读,他也认真的考虑,根本没人知道,他的家庭背景有多复杂。

长子有意愿接掌家族事业,父亲没强迫次子一定要参与黑道事务,身为小老婆孩子的居宇楼可以选择过普通人生。

居宇楼也无意踏入黑道,他热爱运动,希望人生过的单纯。

这个星期六天气酷热,近傍晚,他刚带领球队比完一场校际友谊赛,整个人又脏又臭,只想回家里去洗澡。天河帮总部很大,累到不得了的他懒得绕大门回房间,所以走近路,就算知道会被监视器拍到也无妨。

所谓的近路就是翻过围墙,穿过紧临哥哥房间的幽深小庭院,直接到达后堂,少走许多冤枉路。

身为长子,居宇拓独占了一间雅静的和式房,平常只要推开靠庭院的拉门,就能欣赏满院风景。居宇楼翻墙后踏入,发现靠庭院的拉门半开半掩,还听到奇怪的呻吟声。

吓了一跳,那呻吟跟A片里女优的叫声差不多,害他都脸红心跳了,偷偷找声音来源处,发现竟是从哥哥房间里传来的。

不单纯环境里生长的孩子很快就猜到是怎么回事,肯定是哥哥带女友回家亲热。

他虽跟哥哥不亲,学区却是一样的,常常都能听到哥哥的传闻,知道他不但早有女友,后头还有许多小女生等着排队候补。会这么炙手受欢迎,是因为一来哥哥长相俊逸吸人眼珠,二来、他的黑道背景让许多女生对之产生梦幻的期待。

至于居宇楼自己,拜长相与哥哥相异的缘故,根本没人知道他就是居宇拓的弟弟,但现在听到哥哥与女人在房间干那种事,他突然间觉得心虚,立刻躲到一丛修剪整齐的矮木后。

倒霉的是,哥哥可能认为不可能会有人闯入庭院,为了享受凉意便将拉门半敞,还跟女友在门边亲热,这让居宇楼进退维谷,只要他踏出去,一定会被哥哥给看见。

看来只能继续躲在树丛后,等哥哥完事才能出去了。

女孩的呻吟继续传来,听来像是哭、又像是忍受痛苦、那声音撩得人痒,而居宇楼对性事正是好奇的时刻,如今活春宫就在眼前,他心跳耳热,悄悄拨开了枝叶细看。

漂亮的女孩斜躺在榻榻米上,头发凌乱,上衣翻拉到脖子处,露出年轻女孩特有的弹性乳房,两人的下半身刚好被隐在门后,年少的居宇拓赤膊着驰骋,女孩的身体不断随着交媾的动作而前后晃动。

居宇楼看了一阵,明明房里两人做的事情就跟路上野狗的那种差不多,但他就是觉得哥哥动作优雅,与一般A书或A片里的粗俗美感完全不一样。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哥哥身下的稚嫩女体完全吸引不到他的注意,他只觉得哥哥那微微放纵的情欲有惊人的性感,就连汗湿而垂下的前髪也美丽异常,年轻的躯体在午后闷热的气息里挥洒着汗,汗水浸染他胸前的刺青。

他知道大妈在几个月前曾经带哥哥到日本去,拜托了国宝级的匠师亲自在他身上刺青,但这是居宇楼第一次见到实品,瑰丽的色彩与威慑的意象,比意料中来得更为心惊动魄。

那是一只面貌狰狞的神龙,威慑世上所有黑暗中的鬼物。

这样的图像太过威猛凌厉,刺青匠师却在龙身附近安排樱花怒放,花朵绽开的位置正好将居宇拓小小的乳头藏入,给樱瓣染以相同的色泽,这巧妙的安排震住了神兽的煞气,更为刺青添了璀璨的华丽感,一眼就能吸引住视觉。

居宇楼眼里的哥哥活色生香了起来,跟平日那清淡冷漠的气质完全不同,他也跟着房内的人一样汗流浃背,而他头上明明就有遮蔽的树荫。

女孩的呻吟愈来愈放纵,沉迷于肉欲的高度刺激中,她忘情的抚摸身上人的刺青,纤细的手指在神兽之上流连,接着滑往那炫丽的花朵,尽情品尝那斑斓之美。

居宇楼羡慕得很,他也想用自己的手去确认那刺青的触感、还想抚遍哥哥性感放纵的神情、咬啮隐藏于樱花之间的精巧乳首,让之兴奋冲血,这朵花可以活得更加精彩绝伦,像如今的哥哥一样。

他更幻想如今在哥哥身下的人是自己,他要看着哥哥随自己的凶猛插刺而摆弄腰身,激情的汗水会一滴不漏的落往自己身上——居宇楼呆了,呆若木鸡。

刚刚的他幻想了些什么?他性幻想的对象居然是从AV女优一下转换成了哥哥。

虽然离经叛道,却毫无违和。

又偷望,哥哥也似乎往这方向一瞥,没带任何感情与意识,但居宇楼偏就他妈的觉得哥哥挑逗着他、诱惑着他,害他的心砰砰跳,口干舌燥。

他要哥哥。

这世界上的任何东西,包括他的橄榄球都再没有意义,除了哥哥。

他真的想要哥哥。

但是、该如何让哥哥从此正面看他,成为他再也忽视不了的存在呢?这件事成了十五岁少年的人生难题,讨好、谄媚、逢迎、都不是他擅长的,相信这么做的自己,也不可能跟哥哥平起平坐。

然后、居宇楼决定了。

成为哥哥的敌人、竞争者、争取哥哥本来以为可以轻松拥有的一切,逼着他注意这个从来引不起他兴趣的弟弟。

他要成为哥哥眼里唯一的风景。

居宇楼办到了,如今哥哥坐在自己身上,姿态比当年更让人迷恋,情欲的汗水跟自己的混到了一块儿,水乳交融的绸缪,他的心却依旧跟当年一样砰砰跳着、口干舌燥,这世界上的任何东西都没有意义,除了哥哥。

答案就是这么简单,他爱着哥哥。

将吻下移,沿着下巴、喉结,到极致美艳的刺青处,他现在的高度正好能囓咬上去,达成他的愿望。

他吻上那朵粉色的花,咬扯隐藏其中小巧的乳首,舌头绕着乳晕或轻或重的画圈圈,感觉到怀里的身体因狂喜而颤抖,底下穴口同样一紧一松的咬合,把弟弟挺立的性器按摩的舒服无比。

居宇楼再也顶不住了,他喷发在那里头,整身的精力就这样被抽干。

这样的亲热真有着丧命的风险,哥哥的身体有强力撷取元阳的功能,让他的射精量既多且浓,一次下来几乎就有常人的两、三倍,不夸张,他真的觉得自己被吸光了。

偏偏哥哥还不满足,完全不想放开,腰部更是尽情扭摆,非得将雄蕊上头所有的花粉给吞噬殆尽不可。

「……够了……哥哥、够了……」居宇楼懒懒捏着居宇拓的腰,「……都被你给吸光……刚刚的……总可以顶着几天用吧?」还处于高度快感之中的居宇拓听到弟弟这么说,突然像是冰水整桶浇下来,肉体的愉悦与理智抵触,他清醒了。

肉欲的味道、汗水的交濡、底下紧容的楔合、还有两人紧抱的姿态,这、这、他刚才干了些什么?

他好像强上了弟弟……

他明明想杀了弟弟,对、至少踏出水魍堂时他是这样打算的,怎么等神智清醒时,却跟弟弟又纠缠在一块儿?偏偏、偏偏那过程他都还记得一清二楚,他根本是饿虎扑羊——偏偏有人火上加油。

「……放荡的哥哥很好……但、我希望……只放荡在我身上……」啪一声响,居宇拓给弟弟一巴掌后恼怒指责:「你继续取笑吧!你一直就想看我出糗,现在看我、看我、看我这样,满意了对不对?!」「哥哥真这么想?」

「难道不是?」

居宇楼摸摸被打的半边脸,根本不痛,看来哥哥只是做做样子,想找台阶下。但是、这感觉挺好的,被哥哥打、被哥哥骂、都好过从前的不理不睬。

「我一直以为聪明的哥哥能够猜到答案,毕竟答案如此简单。」「什么答案?」

居宇楼没回答这问题。看看居宇拓的精神看来好多了,疯狂不再,他提了很久的心也终于能因此放下。

「……哥哥可真不留情,估计这回我得睡上三天三夜……」居宇楼的脸色比死人还难看,他却满不在乎,还打趣说:「最近到处都有人关心我是不是偷偷吸了毒,他们错了,我可是被吸者,被一只千年狐狸精……」居宇拓一横眼,「想让我愧疚?」「哥哥不需要愧疚,就算我元阳都被吸干,还是能以吻暂时解解哥哥的需求。」居宇楼轻轻又吻上去,边说:「……多多益善……」居宇拓被动的接受那吻,这吻很甜,让他甚至忘了弟弟还深插着自己。

直到居宇楼主动结束。

「……外头很多人等着开会,但是……要哥哥独自去主持……我撑不住了,得睡一会……」居宇拓这才发觉弟弟的委顿,那脸色根本不叫做苍白,而是灰白,他可紧张了,忙问:「你还可以吗?我、或者……救护车?」「不了……交代厨房炖人参鸡汤……我最近都靠那个……吊命……」以开玩笑口吻说的话,让居宇拓察觉,曾经用轻蔑口吻说把自己当他女人的弟弟,根本就是走高空钢索还得自备安全带的特技人员。

「好好、我……」

居宇拓愧疚地正要从弟弟身上起来,突然弟弟又说话了。

「……注意到了吗?」

听弟弟口气严肃,居宇拓也不乱动了,问:「注意到什么?」居宇楼打了个呵欠,捏捏自己鼻根,借此提振精神,然后说:「……当提到……锁定嫌犯……他的小动作……让我……很在意……」居宇拓根本不知道弟弟指的谁,事实上,在刚才的会议桌上他谁也没看到,他眼里只有弟弟。

居宇楼也知道哥哥不久前的那一阵心不在焉怎么来的,于是解释:「所有人都专心听商侨……只有他……突然改变手部动作……」「这又怎么样?」

「……非言语行为……代表人的想法、感觉……产生变化……」居宇楼愈来愈虚弱,说话也逐渐口齿不清,「他……听到关键词……手放到桌子下……最后放在膝盖上……这消息让他觉得……受威胁……他一定隐瞒了……」「这个他到底是谁?」

居宇楼嘴唇动了动,有气无力,根本听不出说了什么,居宇拓急了,把自己耳朵凑到那嘴边想听得更清楚,结果居宇楼却只是往他耳垂轻吻一下,蜻蜓点水。

居宇拓触电似了的退开,恼羞成怒,这不是年轻少年少女才会玩的纯爱把戏吗?大帮会的二帮主来搞这种偷亲的把戏根本不伦不类!

挥起拳头正想再给他一拳,却见他双眼紧闭沉沉睡去,若不是还有些许的鼻息声,谁看了都以为这是个死人。

打不下去了。

轻轻退离,弟弟喷入的东西没一滴流出来,自己的身体果然是黑洞,贪得无厌吞吃所有精华,转化为身体的能量,让他如今又生龙活虎起来,这是以命换命。

明明不需要做到这种程度,但弟弟似乎……乐在其中?

变态。居宇拓目前唯一给他的评语。

如今弟弟整个昏迷,整理两人的外表便是他的工作了,他没忘记外头的会议还等着他们回去呢。快速帮弟弟及自己穿好衣服,当整理弟弟的头发时,见到那样凄惨的神情,仍旧有点儿胆颤心惊。

为哥哥贡献到这种地步,值得吗?

所以、简单的答案到底是什么?

几分钟后,他精神奕奕重新出现在会议厅里,举手投足雍容端凝,就跟以前一模一样,居宇楼却依然待在小休息室里没出来,当下所有干部都在心头浮出最可能的答案。

两兄弟因为意见不合,在休息室里吵了起来,看哥哥衣衫上有奇怪的皱褶,只怕两人还打了一架。虽说居宇楼给人的印象一向强悍,打架不可能输,不过最近帮里都谣传他染上毒瘾,体力每况愈下,被打败也不是不可能。

「宇楼人不舒服,我让他休息一下。」简单的编了个原因,居宇拓坐回主席的位置,其它人结束了三三两两的讨论,同时间回到自己坐位上去,郑子衿却直接走到居宇拓身边,凝视着他。

「怎么?」居宇拓问。

「……没有。」郑子衿跟着也回到自己位子上,满腹狐疑。

居宇拓对居宇楼之间的心结,难道真的会因为打了一架就顺利纾解吗?理论上不太可能,但居宇拓的神情态度骗不了人。

一脸的酒足饭饱。



第八章

没有多解释什么,干部会议结束的当晚,居宇拓又重回老家居住了,总堂内没任何人觉得惊奇,只有母亲久美子过来将他数落了一顿。

「我难得从日本回来一趟,你却让我一个人面对那女人的儿子。要不是我让涵凌过来陪着,屋子里我找谁说话去?」「……我会找机会谢谢涵凌替我照顾母亲。」居宇拓沉静地说。

「这女孩真的很好,我中意她做媳妇,就这么说定了。」居宇拓轻叹气,知道以母亲的强势,说不定正在偷偷筹备婚礼,可现在帮里阴云笼罩,根本不是谈这事的时候,正想找话来转圜,偏偏这时候居宇楼也过了来,看他表情,大概听见了刚才久美子的那些话。

「哥哥、跟你商量些事情。」勾起嘴角笑得阴沉,「很急。」久美子很不高兴,知道居宇楼是来捣乱的,但她也不是简单的女人,故意这么说:「……你也来帮忙劝劝吧,宇拓都快三十岁了,男大当婚,我又很喜欢涵凌,干脆这么定下也好。」居宇楼冷冷说:「父亲生前也有很多帮派的叔伯来提结亲,谁都想攀上天河帮,藉姻亲关系来增强彼此连结,大妈若是独厚右辅佐的女儿,不是让那些叔伯脸上难看吗?」久美子就只是哼一声,问儿子:「宇拓你说呢?你要是中意那些老家伙哪个女儿,我也不反对。要是没有,我就做主让你娶涵凌,你也体谅我想早点抱孙子的心情。」居宇拓没回答,反倒是居宇楼在这问题上相当积极,说:「想抱孙子也不一定要结婚,就看哪个女人能爬上哥哥的床了……哥哥、我说要商量事情,来吧。」居宇拓也不知道居宇楼要跟自己商量哪件事,不过能逃离母亲的唠叨也是好的,他于是对母亲客气地说:「再让我好好考虑吧。」久美子瞪了居宇楼一眼,转身出门去,她已经约了翁涵凌要去逛精品店,而刚刚居宇楼的话更让她想到了个好主意,她会将一切安排的妥妥当当。

居宇拓跟着弟弟来到小起居室,见弟弟停步了,才问:「是真有事商量,还是假有事商量?」居宇楼欺近过去,威胁似地问:「哥哥有结婚的打算?」「你不结吗?」居宇拓反问。

「哥哥不结、我就不结。」

「什么意思?」

「我说过了,哥哥就是我的女人,有了哥哥,我还用得着跟外人结婚?」老调重提让居宇拓怒眉扬起,正想要往弟弟鼻头揍拳,居宇楼却更是眼捷手快,一下抓住哥哥手腕,似笑非笑。

「哥哥别结婚了,也别管传宗接代,反正除了生孩子之外,女人能给你的,我也能给你。」居宇拓根本听不出对方这话是揶揄、还是随口的玩笑话,皱眉抓话柄,「你刚还说我是你的女人。」「哥哥要喜欢,说我是你的女人也可以。」居宇拓听他说话反反复覆,暗忖他的意思,之前说自己是他女人难道并非贬损?端详他的脸,邪佞的表情掩盖不了那憔悴的疲累,明明看来一副半生不死的模样,干嘛又爱装模作样?

似乎慢慢挖掘到弟弟不为人知的一面,或者,他从前对总是故意掣肘的弟弟多所误解?

「……哥哥想什么?」

一惊回神,才发现弟弟的脸近在咫尺。

「你……」

只说了一个字,后续的话语想不出来,他觉得有很多事情想问弟弟,却又不知该从何问起。

居宇楼一笑,往哥哥那愕然的唇上吻去,吻得如此自然,就像海浪亲吻着沙滩、云朵亲吻着月亮、情人亲吻着情人。

不是给与、也不需接受、纯纯粹粹的一个吻,高于肉欲的定义。

几秒钟后居宇拓推开他,对轻易沦陷的事实愠怒,「我现在身体还好,不需要……」还不需要你的吻、你的体液、你的元阳。

居宇楼揽住哥哥的腰,轻轻的、柔柔的、却有铁一样的坚定态度。

「我想吻哥哥。」

他想吻哥哥,他全身的细胞也都这么说。

似乎爬到自己头上了,居宇拓恼怒地想,本来就觉得弟弟是眼中钉,现在更好,成了背上的芒刺,让他浑身不舒服。

但、似乎拒绝不了……闭起眼睛……轻触,彼此的唇还留着刚才辗转相接时爆起的火热——脚步声突兀响起,如猎人枪响于室外,惊起两只鸿燕分飞。

「二帮主,厨房说鸡汤炖好了,请你趁热喝。」总管天相站在起居室门口,语调死板彷佛机器人,他当然发现到室里两兄弟的神态不甚自然,但,只要不发生打死人的事件,这屋里两兄弟弄些什么七七八八的,都不属于他该管的事务。

当然这是表面上的,身为总管,屋里风吹草动不注意怎么行?所以应该退开的他,偏偏故意站在门边,他想知道为什么二帮主的手会放在帮主的腰上,而帮主却又为何不指责兄弟的造次。

又为什么那两人的互动看来太自然、自然到像是夫妻一样。

居宇楼当然知道总管的小心思,于是说:「我知道了,我现在就过去。」走了一步,发现还被揽着腰哥哥却是动也不动。

「人蔘鸡汤很补的,哥哥一起来吧。」「现在的你比我更需要那东西,不是吗?毕竟你……」居宇楼一笑,以天相绝对听不到的音量说:「……也对,不管我补多少,最后受益的都还是哥哥……」居宇拓脸一沉,抓下腰上的手甩开,踏着重重的脚步离开起居室,生闷气。

居宇楼随后走出,经过天相身边时停顿了一下,说:「哥哥比以前更可爱了,你觉得呢?」「或者可说是任性。这种情绪不适合出现在一帮之主身上。」天相恭谨地答。

居宇楼接着沉下脸来说:「不管你刚才看到了什么,三秒钟之后全都忘掉。要是之后让我听见外头任何的风言风语,我第一个找你开刀。」天相恭谨依然,「我什么都没看到、也没听到,二帮主别恐吓我这忠心耿耿的部下。」「你善体人意的令人讨厌。」居宇楼拍拍他的肩。

「过奖。」

天相说完,心里都偷笑了,本来不甚有把握的猜测,全因二帮主的一番恐吓而全数明朗。

接下来的几天里,两兄弟都各自忙忙碌碌,两人似乎建立了某种默契,以帮务为重,鸭子划水的暗中安排各种事情,忙到就连久美子也难得见到儿子一面。

当然,居宇拓目前的手机没再换新的了,主人连摔坏它的时间也没有,而这支手机也常常坚守自己的任务,传递各种讯息给主人,这其中包括语音、文字简讯、以及大量的图片数据,当然,公事上的。

有公事上的,自然也就有私人性质的,主人弟弟每几小时一通询问的简讯,内容都很短,大抵是:「需要吗?」「累了没?」「别硬撑。」之类的暗示性话语,若非主人目前自制力不错,就算是最新型最耐摔的机种,只怕也难逃四分五裂的命运。

这年头连手机也难为。

不过,的确是因为居宇楼的苦心奉献,居宇拓维持好精神的天数都拉长了,从上次休息室做过那一次之后,如今一星期过去了也没异样,可见随着魄灵的逐渐回归,他的精气神也正快速的恢复当中。

今天结束了与云跃会结为兄弟盟的定案,在旗下酒店里招待盟友,连日的奔波又让居宇拓体力不济了,于是让郑子衿代替他留下,他在十点前回到天河帮后堂,随意冲了个澡,换上简单浴衣就趴在房里榻榻米上睡了。

半梦半醒间,一缕脂粉香袭入鼻腔,黑道环境长大的他应变快速,抽出枕下小刀后翻身坐起,刀尖抵住她脖子。

壁面小灯的微弱灯光让他认出这女人竟是翁涵凌。

「你来做什么?」微微惊诧。

跪坐在她身旁的翁涵凌看来仔细打理过外表,长发整齐披在身后,化了淡妆,丝缎睡衣以一条衣带绑起,挺翘的胸线若隐若现。

「阿姨说……这几天你太累了,让我来帮你松筋骨……」翁涵凌明眸内含羞怯,咬着唇小声说:「我学过一些简单的指压,可以……」「不用了,我不需要。」

收回小刀,居宇拓大概猜出母亲的意图,大概想让生米煮成熟饭吧,可惜的是,长达四十九天的「复魄」期里,他对女人是心无余、力不足,就算是绝世妖姬横陈眼前,他没冲动就是没冲动。

「你真的需要放松些。」翁涵凌的内在可没她外表来得端庄柔弱,膝盖往前挪了几分,故意触碰居宇拓的,软嫩的手由他手臂上滑到肩膀,挑逗似的捏一下,「宇拓哥的筋络硬梆梆,压力大,适度揉一下比较好……」居宇拓思考着该怎么解决这情况。翁涵凌可是翁有信的女儿,自己母亲更在后头挺着她,拒绝态度及方式若拿捏不恰当,立刻会得罪这两个人,还会伤女孩子的自尊心,但、现在若说自己太累,更让翁涵凌有机会靠近来做什么指压,怎么办?

「……这么晚了,你在我房里逗留的谣言传出去,不太好。」「都是道上儿女,没那么多顾忌。」翁涵凌打的就是居宇拓担心的那个主意,事实上,久美子被几天前居宇楼的一番话给启发了,男人嘛,尤其是健康的男人,在几日里欲望都没抒发的前提下,若有女人投怀送抱,选择当柳下惠的人是少之又少,只要能造成一次事实,居宇拓绝对不敢赖婚,那么、目的就达到了。

保险起见,久美子还向居宇拓随行的保镖们打听过,确认儿子这几日在外头没有找女人陪,就连今晚,居宇拓也是早早从酒店回来,翁涵凌刚好也在这里,久美子因此攒着女孩到居宇拓的房间里去,要造成既定的事实。

「涵凌,我我……」

居宇拓正想推托自己太累想睡觉,房门再度被用力拉开,走廊上的灯光从外头大片打入,给门边人剪出高大有力的影子。

「……哥哥、我就知道你忘了。」没头没脑的问话让居宇拓讶然回问:「忘了?」「哥哥期待的世界杯橄榄球锦标赛转播开始了。我知道哥哥是南非队球迷,但我觉得英格兰才有夺冠的希望。」居宇拓也不是笨蛋,当然知道弟弟又给自己解围来了,立刻起身答:「还好你来,我真的不想错过比赛。涵凌,真抱歉,我跟弟弟约好了看球赛。」说完立刻走到门外,对居宇楼扬了扬头,暗示离开。

翁涵凌很狼狈,久美子曾经交代过她要小心,事前绝对不能让居宇楼发现她偷往居宇拓房里,会功亏一篑,没想到居宇楼亲自杀来说什么球赛,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无论如何,她是待不下去了,只能装作无所谓。

「明天我再帮宇拓哥哥按摩,久美子阿姨说过我的技术很好。」居宇楼接话:「明天也帮我指压吧,筋骨僵硬的人不只哥哥,我也一样。」「阿姨如果说可以,当然好。」翁涵凌眼角抽动。

居宇楼冷笑了下,跟着居宇拓离去,留翁涵凌一个人在榻榻米上生闷气。

居宇拓知道起码得先到弟弟房间躲一躲,才不至于有谎言戳破的尴尬,正要转入通往弟弟房间的走廊,被后头那人改拎往厨房。

「来这里干嘛?」居宇拓不解地问。

居宇楼拿了个大提篮,打开冰箱猛捞里头的罐装啤酒,居宇拓惊讶的很,他根本不知道家里冰箱有这种东西,事实上他从不进厨房,有时要拿什么吃什么,随口吩咐总管,东西很快就能送到他所在的任何地方。

装满了啤酒,居宇楼接着掀开壁上的橱柜,抓了几包洋芋片及豆干之类的零嘴出来塞哥哥怀里,小声说:「别跟天相说我偷拿他的零食,改天我再买几包放回来。」「天相不可能吃这种小孩子食品。」「他会。而啤酒是厨师的,他啤酒肚那么大,我们帮他减减肥。」「你也算这家的主人,偷员工的存粮不好吧?」「既然是这家的主人,理所当然这些东西都属于我们。走了、哥哥、已经错过开场的五分钟。」「真有比赛?」

「骗你干嘛?我知道你没兴趣,但是既然有蟑螂入侵,也只好把你救到我房里了。」把翁涵凌比喻成蟑螂,居宇拓忍不住笑了一下,这要让女孩子听到,只怕会气炸吧。

见居宇楼当先走在前头,他忙跟上去,绕了几个弯之后,头一次进入弟弟的房间。

可能因为母亲是侧室,居宇楼的房间离主建筑比较远,完全没有其它房间的日式风格,一张单人床摆放墙边,正中央有小型沙发及茶几,衣柜及书架造型简单,书桌上头有计算机,墙上贴满了运动海报,以橄榄球星为主,沙发对面挂着四十七寸液晶电视,里头体育播报员的解说快速而兴奋。

居宇拓真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因为这房间的气味与黑道、与天河帮、甚至与居宇楼都格格不入,反而跟时下年轻人的差不多。

居宇楼将食物堆放在茶几上,拍拍双人座小沙发,对哥哥摆了个请的手势,后者忐忑坐下,居宇楼挤来身边,殷勤拉开易拉罐拉环递过去,居宇拓摇手,几个小时前他在酒店里喝多了,酒意还在脑袋里晕眩。

「陪我喝一些。」居宇楼说:「还没单独跟哥哥喝过酒。」如果居宇楼态度强势,居宇拓可能会拒绝,偏偏居宇楼目前的模样跟个痨病鬼差不多,很能引起人的同情心,居宇拓也就像是被催眠的接了过去,轻啜一口。

「你很喜欢橄榄球?」看了这房间的布置,随口问。

「我从国中到大学都是橄榄球校队。」拍拍自己肩膀:「看、这身体可都是球场上锻练出来的,耐摔耐撞又好用。」居宇拓恍然大悟:「难怪出车祸时倒霉的是我……」「不会再有下次了,哥哥,那个人的目标只是我,要是你也死了,他一切的算计都功亏一篑。」居宇拓目前不想谈那些问题,专心看着四十七寸大屏幕,没想到弟弟生活这么享受,想来过去无数个不为人知的晚上,他都一个人躲在自己的小天地里享受这私人的兴趣吧。

电视里比赛如火如荼展开,这东西唯一跟自家业务牵得上关连的是每年赛季开的赌盘,但这一向都让居宇楼去负责,居宇拓并没有多大的兴趣,但毕竟是男人,看到此类冲撞运动也情不自禁血脉贲张,不过他表达情绪相当沉稳,自然不会像居宇楼一样,紧张时会握紧啤酒罐站起来往敌方球员飙脏话,己方球员被擒抱时,他更会气得跳脚,一场比赛看得大汗淋漓,到最后干脆脱掉上衣降降体温。

原来外表酷酷的居宇楼,私底下竟是这样的人,居宇拓除了惊讶、还是惊讶。

突然指着弟弟身上那许多奇怪的伤疤,问:「所以这些是你打球时留下的?」居宇楼愣了一下,坐回沙发椅中灌啤酒,然后答:「对。怎么了?」「我还以为……」

年少时,弟弟总是拖到天黑才一身脏兮兮翻墙溜回房子里,身上常常有奇怪的伤口,虽说父亲及小妈都不在意,但居宇拓总以为弟弟放学后都跑出去打电玩、打架,做些不入流的事,让他心里愈发讨厌弟弟,直到如今他才明了弟弟当年的热血,太跌破人眼镜了。

或者、以往的自己太自以为是,反倒看不清同住一个屋檐下亲兄弟的本来面目?

居宇楼发觉哥哥看自己的眼光有些不同,笑着追问:「以为什么?」「没有。」仰颈咕噜咕噜灌啤酒。

居宇楼也不逼,凑过去倚着问:「南非、还是英格兰?」「这明明是德国啤酒。」迅速瞄过空啤酒罐上的标签。

「是猜这一场哪队获胜。哥哥来提个赌注吧,增加趣味。」「那、南非,一万块钱?」随口说。

「赌钱太无聊了,换别的。」

「还有什么能赌?」居宇拓其实兴趣缺缺。

「我赢的话,哥哥陪我约会一天,如果哥哥赢了,也可以要求我一件事。」「约会?开玩笑的吧。」

「不开玩笑。哥哥怕赌输我?也对,哥哥对橄榄球不熟,容易看走眼,支持错的那一队……」居然连激将法都用上了,居宇拓也懒得说破,沉吟了一下,那就选择弟弟猛烈支持的队伍,胜算大一些。

「我改了,我选英格兰。」

「故意的吧哥哥,明知道我都在替英格兰加油!」「……就算对橄榄球很熟,也容易看走眼,支持错的那一队。」将原话送回。

「赌了,我站南非这边。」居宇楼耸肩说。

输了也不要紧,反正他从一开始就是个输家,早将自己的灵与肉输了个干干净净,给身边这个人。

两个小时后的大爆冷门让居宇楼高兴嚷叫起来。

「我赢了,哥、南非队居然居然……」身边安安静静,这才发现居宇拓喝多了酒,加上连日的疲累,早就睡死在他肩膀上头。

摸摸他额头,温度正常,看来是单纯的累了,居宇楼可没忘记,当哥哥被阴气袭体时,身体跟冰块有得比,那时候他都希望能将自己划破几刀,用热血来让对方回温。

当然、那时候他也是心满意足的,无助时的哥哥只有弟弟能相扶,生命相连的两人,谁也分不开。

而现在呢?虽然哥哥并未到存危的时刻,但这样将体重完全摆自己身上,细细的鼻息就吐在身边,像个孩子倚靠心爱的玩偶宝宝、像情人倚靠着情人……轻轻抱起哥哥放在自己的床上。单人床上躺两个大男人稍嫌拥挤,但居宇楼才不冒险把哥哥送回那和式房,以免被有心人趁机而入,让自己无端端多了个嫂子。

他也不打算委屈自己去躺沙发上,床小的好处就是,为了不让外侧的人掉下床,抱紧里侧的人顺理成章。

总而言之,居宇楼是今晚的大赢家,赢了比赛赌注、还获得了又一晚跟哥哥的同床共枕。



第九章

第二天居宇拓果然被母亲训了一顿话,不过母亲把指责的焦点都放在居宇楼身上。

「……那女人从以前就爱耍小手段,迷得你父亲神魂颠倒,现在她儿子也处处跟我作对。宇拓你老实说,是不是他弄了奇怪伎俩,让你对涵凌有意见?」「不,母亲,不管将来我会不会跟涵凌结婚,她毕竟是老干部的女儿,住在这里却让我占了便宜,传出去不好听。」「没什么好不好听,我已经把她当自己媳妇了。我知道你很忙,筹备婚礼的事情我会弄得盛大妥贴,把天河帮的面子做足。」弄得居宇拓自己也很火,却还是按捺下脾气,恭谨跟母亲解释这先斩后奏的作法他无法苟同。

「我跟涵凌其实不熟……」

居宇拓还要说,久美子阻止他说下去。

「下星期我就回日本去了,这趟回来都还没跟你好好聚聚,我订了怀静堂的包厢,陪我去吃顿饭吧。」居宇拓听到母亲这么说,自己也愧疚,这一阵子的确忙昏了头,不久前还莫名其妙的往郑子衿那里住了几天,对母亲的确过意不去。想想,有些事情可以推到下午,剩下的就请居宇楼处理吧。换过衣服后,让保镖开车送母子俩到素以高级日本料理闻名的怀静堂去用餐。

位于幽深巷弄内的日式料亭怀静堂,向以其充满高雅日式情调的装潢及精湛正统的日本料理手艺闻名,环境舒适而私密,希望隐私不受打扰的政界人士及社会名流都喜爱选定此处用餐,久美子本身口味很刁,加上身分特殊,所以怀静堂也是她常常造访的用餐处所。

当居宇拓跟着久美子进入包厢之后,他就知道不对了,母亲果然没那么轻易放过自己,因为翁有信已经老神在在于里头等候了。

「坐,让女中上菜吧。」久美子紧绷的神情纾解了。

上菜期间,居宇拓看着对面的老干部,肯定不只是聚餐这样简单,百忙之中被母亲给算计来这里,他也是一肚子不满,见翁有信像是有一肚子的料要爆,等女中退出去后,他开门见山问。

「有事就说吧,我母亲选择的地点隐密安全。」久美子点了点头,「有信,就把那些事跟宇拓说了,免得他跟他老子一样,也被狐狸精母子骗。」居宇拓知道自家母亲一直很不待见小妈,可能是因为小妈柔弱美貌,占取父亲生前大部分的疼惜吧,久美子个性强势偏执,难讨父亲欢心,两人常常几个月也没说上一句话,久美子于是将夫妻感情的不如意都怪罪在小老婆身上。

翁有信看看关紧的包厢门,接着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照片出来摊桌上,里头人物特征清晰明朗,一人押着一人正走进小房子里。

「石抉跟跟……」雅致的眉毛动了一动,「王袁?找到他了?」「黑幢帮的老家伙早就找到人了,却将他偷偷交给石抉。」翁有信点点照片里的山魑堂主,「他是二帮主的亲信。」居宇拓沉吟,山魑堂从前任堂主颖洛,开始就跟居宇楼走得亲,石抉受颖洛一手提拔,接掌山魑堂后,依旧立场分明,如果石抉押着人,绝对跟居宇楼的授命有关。

既然人找到了,黑幢帮主跟居宇楼为何私下偷渡人,把他这个天河帮主给蒙在鼓里?事实显而易见,居宇楼代替自己去见黑幢帮主的时候,肯定有所谓的利益输送。

不满的心理陡起,就跟从前一样,大部分的人都认为居宇楼比自己更适合担任天河帮帮主,黑幢帮帮主应该也是如此的想法;最可恨的是,居宇拓还以为已经摸透了居宇楼的心思,却没想到,居宇楼居然瞒着自己搞双面人的把戏。

心里激动,表面却不动声色,他问:「所以?」「我已经派人抢回王袁,山魑堂目前肯定人仰马翻了。」翁有信拉低嗓子,「根据口供,车祸案是二帮主自导自演,他花大钱买通王袁准备汽车炸弹,趁着所有人在墓前做法事时,派人弄坏了帮主你的车,拐你上后座……」「别忘了,这假车祸一个弄不好,连宇楼都会丧命,他怎么可能策划这种笨计谋?」居宇拓反驳。

听儿子事到如今还替那个人说话,久美子拉高尖儿嗓子,「你啊、从小就死脑筋,怎么就不转个弯儿想?有你这块肉挡着,他随时能开门逃出去,摆脱自己嫌疑,何乐而不为?」车祸发生的那一幕如在目前,居宇拓心底打了个颤,当时的痛楚怎么可能忘得了?彻骨的疼痛、几乎震聋的双耳、挤压变形的车钢板、还有……他身体很冷。

翁有信看出居宇拓的动摇,说出更劲爆的事实,「帮主运气好,遥控炸药车在最后关头打了滑,偏往车尾去了,你才受了轻伤,车祸后那一阵子的昏迷不醒,是因为他买通医生在注射的点滴里下迷幻药,所以——」「他为什么不干脆放毒药毒死我?」「验尸会查出药物反应。」翁有信不疾不徐解释:「若只是让你昏迷不醒,他就能接掌帮主位置,等以后找到机会再弄死你,要不是我们坚持,他就得逞了。」「嗯、有理,内贼果然难防……」居宇拓淡淡叹了口气,「而我还顾及情面,不敢翻脸。」久美子知道儿子终于将他们的话都给听进去了,说:「他现在刻意跟你走的近,不就是为了方便掌握你的行踪?背地里搞那些坏事,就是在营造机会,想办法拉下你……」修长的手指头敲着桌面,居宇拓看着桌面上的照片沉吟良久,最后又问:「既然王袁已经在有信的手上,这两天把他带来,我问些话。」「这、目前风声紧,二帮主私下派人到处探消息,只怕一见到人,就会杀了他灭口,还是等过几天……」「很好,就这么说定了。」居宇拓点头,「宇楼不知道我已经听到了真相,你别打草惊蛇,我会想办法对付他。」翁有信搓着手说:「我探过一些人的意愿,他们很早就对二帮主的跋扈嚣张不满了,如果帮主要罢黜二帮主,他们会立即响应。」「把名单给我吧,我要知道哪些人能用。还有、今天这里说过的话,不准传出去,家务事能低调解决就行,传出去反而让人看我们天河帮的笑话。」翁有信忙附和,事情讨论到此,也算是有了共识,三个人这才开始动箸,席间居宇拓突然主动问起翁涵凌。

「我记得涵凌在日本工作……哪方面的工作?」久美子跟翁有信对望一眼,同时有点儿不安,很快翁有信回答:「她是会计师,替公司作帐报税。」「唔,很好,天河帮专属的会计师要退休了,我正烦着继任人选,你们知道,不太有会计师愿意替黑道工作,许多帐款上不得台面,更何况洗钱这种浩大工程……」翁有信拿起桌上的湿巾擦擦汗水,小心问:「帮主觉得小女可以胜任?」「我觉得她很有经验。」垂着眼说。

久美子干笑了一声,接着也说:「宇拓你快些把涵凌娶回来,由她来管理账本,万无一失。」不置可否,居宇拓喝了一口清酒,心底叹气。

所有人都在骗他,为什么?

居宇楼回到天河帮时都很晚了,总管天相却跟他说帮主连晚餐也没吃,很早就休息了,居宇楼觉得不对劲,从上回那一次灌注元神到现在起码都有十天,也该补充了吧?不会是哥哥又在房间里昏睡过去了?

轻步走到居宇拓房外推开门,走廊灯光打进去,里头没人。

去哪儿了呢?居宇楼这么想着,哥哥也没吃宵夜的习惯,难道被大妈叫去说话、还是翁涵凌又耍了何种手段?

表面看来温和柔顺的女人,实则心机深重,翁有信千方百计将女儿推过来给哥哥,根本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想跟我斗,你还差得远呢。」

自言自语间打开自己房间门,却见有人惬意坐在他的沙发椅上,鸠占鹊巢抓着遥控器,开了电视看。

居宇楼瞳孔大张,相信房间里就算出现一只恐龙,都不如此刻来得震撼。

「过来坐下。」居宇拓斜斜看了人一眼。

居宇楼又呆了一会,才又回复成平常的表情,把西装外套随手挂在衣架上,松开领带坐入沙发椅中,说:「哥哥好兴致呢。」「你看看这是什么。」将几张照片啪一声打在茶几上。

松领带的动作凝结住,居宇楼失常了一秒钟,接着把领带往茶几上一扔,脸上连一丝心虚都没有。

「……还以为哥哥哪里找了我的偷情照来质问。哥哥放心,以我现在的状态,自保都成问题,没多余的精子分给别人。」这类的话语可归之与不正经的调情了,居宇拓恨得牙痒痒,却是不动声色,冷淡地说:「为什么瞒我?」「告诉了你,你又能做什么?」

「你认为我无法做出明确的处理?还是你想隐瞒我什么?」愈说语气愈是愤恨,「隐瞒车祸的真相?」「……哥哥、有些事无法摊开在阳光下,你心知吐明就好。真的摊开了,你该怎么收拾善后?还不如不如……」「有话给我爽快说出来!」

「能说吗?哥哥、关于背叛、关于算计……」居宇楼摇头,「你想杀的人大概早已经被人杀死了,你现在还能做什么?」「你!」抓了弟弟松开的衣襟用力拽过来,表现难得的任性,「搞清楚、天河帮的帮主是我,要杀谁剐谁,由我来决定,轮不到别人或是你做决定!」这一抓、却将素来狼子野心的弟弟给生生拖到眼前,弟弟更因此能近距离的欣赏哥哥俊美的脸面,花朵因为薄怒而血色嫣然的展开于采食者前头。

「哥哥啊……」盯着俏生生红润润的唇,轻声说:「有些事就算我不说……也希望你能明白……」明白什么?

居宇楼没给哥哥多想,挪前几分亲吻了微张的瓣、微开的唇,他的舌头是蝴蝶虹吸式的口器,藉此汲饮隐藏口中香甜的花蜜。

不、或者弟弟才是被汲饮的一方,居宇拓的身体在渴求阳气的驱动下,原本被攫夺的态势立即转变为主动者,即使现在他还不到需要补充元阳的时刻,但是身体早已将弟弟视为粮食,热情主动转咬对方,情绪失控中——居宇楼真是喜欢这样主动的哥哥,虽然累了一天了,还是兴致高昂的任人掠夺,人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而他同样将死于樱花树下,拿血液做牺牲,献给拥有花朵刺青的这个人。

可惜的是,哥哥打了退堂鼓,推开了他,脸蛋气呼呼。

「哥哥明明还想要……」低声劝着。

「不要。」

「都十天没……很想念吧,哥哥、想念我的身体……别瞒,现在的你没办法接受别人了……」「对、等这该死的四十九天过去,我们就能回复正常的兄弟关系,兄、弟、关、系,听得懂吗?」说着竟有些愤懑起来了。

厉光闪过眼梢眉角,居宇楼紧紧盯着居宇拓、脸上罩下严霜。

「哥哥真这么想?」

居宇拓不避不让,直直瞪视回去。

「若是不这么想,又该怎么想?」反将问题丢回去。

「所以我来替哥哥想,我都想好了。」再度亲吻上去,运动员特有的宽阔肩膀压盖住所有的出路,居宇拓挣扎着想逃开,嘴却自发性与之辗转缠绵,他恨死这身体了,这几乎无法由意志与理性全然控制的身体,却只因弟弟的小动作而回馈出热情的反应。

「哥哥……」居宇楼这回很快退开,「只是害羞而已,我懂……所以……」「你别胡闹,快放开我!」怒了,该死的弟弟居然趁他被吻的失神之际,拿了领带将他两只手给绑到一块儿。

「哥哥什么都别多想,若觉得兄弟俩在一起有违天理,那也是我逼你的,让罪全部归在我身上,全都不关哥哥的事。」「可恶、你说什……」

还没责问完,居宇拓整个人就被翻过去,居宇楼由他背后直接拉下裤子,手指蛮横的试了试紧度,十天没让分身饱尝滋味的美好幽穴,看来也到了饥渴边缘,一遇外物侵入,便迫不及待的挤弄压缩,恨不得将手指都给吞入到身体深处。

「我还不想……」居宇拓恨恨回头。

「我想,所以我千方百计强迫哥哥,所以……」抽出手指,改而送入自己的硬挺,将一切前戏都给省略掉,居宇拓还想抗议,弟弟的手从后头往前捂住他的嘴,就这么啪搭啪搭撞击着居宇拓挺俏的臀部,闷闷热热的呼吸吹着前头人的脖子,那是火山吹出来的气息。

居宇拓说不出话,手又被绑住,狼狈的跪在沙发椅上任人侵凌,他虽然像是被强迫的人,缺阳却让他自动迎合后头的挺进,就跟从前黑暗中被那个人强行进入一般。

对、那个人,那个他曾经以为又聋又哑的人,他就是要那个人,而那个人不该是自己兄弟,兄弟俩人干这种事不合天理。

当后头人的汗水滴上自己脖子、又染湿背后衣衫时,他彷佛了解到,当初弟弟为何会小心翼翼地不说话、不表露自己的身分,选择于黑暗中拥抱自己。

或者、若是没那一次不小心睡过头的失误,弟弟会永远是那个人,四十九天后,那个人会功成身退,永远消失在自己生命里。

完全没有心理上的负担,没有罪,只有因事制宜。

后头冲刺的幅度加剧了,硬烫的柱体瞬间又涨大几分,他感应到那热情的变化,进入曼妙的仙境,有人成为了他的翅膀,帮助他飞升。

他什么都不想了,不想知道身后这个人,其实都替他想好了一切。

确认哥哥已经熟睡在自己的单人床上之后,居宇楼忍着强烈袭来的倦意,往浴室去扭开莲蓬头,在哗啦啦水声的掩护中,用手机跟石抉连络。

石抉声音里同样有浓浓的睡意,但他对二帮主的夜半骚扰没任何不悦,只问有什么急事。

「人被姓翁的带走了……我很确定,不可能有第二个人跟我哥报消息。」居宇拓沉静说:「……应该死了,留着活口对他只有害处……」「就这么不了了之?」

「被他抢先一步,现在不管我怎么说,哥哥对我都防上了……也罢,等对方祭出下一步吧。这期间给我盯紧姓翁的,他跟谁见面,停留多久,都必须详细回报。」挂断电话后,他用冷水冲了个澡,偶尔望向镜子中的脸,就算已经看了几十天,也还是会在不经意间被吓了一跳。

「跟鬼差不多啊……」对着镜里萎靡到跟死人有得比的脸色自嘲。

又打了个哈欠,这倦意袭来的凶猛了,但幸好哥哥的身体并未到临界点,也没像往常那样往死里去榨取,很好心的给弟弟留了一条活路,要不他连走到浴室偷打电话的体力也没有。

回到床边,见哥哥一副饱受滋养疼爱后的满意睡脸,他又觉得胸腔里暖意涌了上来,什么都不在乎了。

不在乎被谩骂误解,他眼中只看到他想看的,他手中只拥有他想要的。

就算只有短短的四十九天。

第二天日上三竿了,这两兄弟还窝着抱在一起睡,突然间外头敲门声猛起,居宇楼一跳起来,不耐地问是谁。

天相在外头说话,异于平常的焦急。

「大帮主二帮主,外头刑事组的人过来,说要找二帮主问些事,我看他们大阵仗的,居然还有搜索票,怕不只是问事那么简单。」先不管天相是怎么知道居宇拓会在弟弟房间里,总之,因为敲门声音急促,连居宇拓都醒了。

揉着眼睛问:「条子亲自来天河帮……你瞒着我又干了什么事?」居宇楼迅速着装,心底也疑惑,他们在警局里素有人脉,任何事都能第一手得知消息,但今天刑警来的诡异,还持了搜索票,显然是要押他回去,看来事情很糟糕。

开门后,天相眼睛往里头一溜,对于居宇拓衣衫不整慵懒躺在单人床上的情景毫不讶异,身为总管嘛,见怪不怪其怪自败的道理是懂的。

「我猜,后门那里也有条子埋伏?」居宇楼问。

「是,所以我不建议二帮主从后门离开。律师已经连络好了,正在赶来的路上,请二帮主不该说的不要说。」「这点还用你教?」居宇楼哼一声,回头看了看,突然问:「哥哥你为我担心吗?」这问话居然让居宇拓狼狈了,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居宇楼却笑了笑,显然知道问不出答案,转身就朝前头的总堂走去,天相则是很贴心的又关上门,随后跟着二帮主。

居宇拓反而觉得心空荡荡了,居宇楼是自己的弟弟、又是天河帮的二帮主,等同于自己的股肱,担不担心这种问题还需要问吗?

更何况、他还是那个人……

答案显而易见的问题,根本就不需要问。他抱着闷气跳下床,以最快的速度冲到更衣间换上正式服装,他是天河帮帮主,条子想来这里拿人,也得看看他这主人给不给放。

面对专精于案件侦查的刑事组警官,天河帮全员上下可不敢怠慢,所有人严阵以待,待听了警方来拿人的原因更是哗然,竟然是有人报案,说在某工地里发现一具尸体,死亡时间是前天深夜十二点左右,现场采集到了凶手的指纹、毛发与鞋印,看守工地的人更目击到,居宇楼于死者死亡时间前鬼祟在附近徘徊。

「前天晚上我待在这里没出去。」居宇楼耸肩。

「谁能作证呢?」警官咄咄逼人。

居宇拓站出来,「前天晚上我跟宇楼一块儿看球赛,我可以作证当时他没出门,这里的管家以及所有值班工人都能证明这一点。」警官知道居宇拓的身分,说:「由家人提供的不在场证明难以采信,居宇楼先生还是跟我们到局里去一趟说明吧,顺便采一下指纹……若是不介意的话,我们也想搜搜居先生的房间,看看他的鞋子。」总堂里的护法齐齐向前挡着条子,这里是黑道大帮的总部,若是随意让条子乱闯,江湖上可是会扫了威信。

「让他们搜吧。」居宇拓淡淡说。

虽说天河帮里人多势众,但流氓也不能与官斗,警察不但代表着官威,也拥有执法者的权威,对外这方面更是枪口一致,若是恶意搞了他们,激得全部警察同仇敌忾起来,几个天河帮也不够与之抗衡,所以居宇拓也只能客气配合,再者、拒绝搜查反而会引起更大的疑窦。

久美子这时也出来了,有点幸灾乐祸,不久身为右辅佐的翁有信也匆忙赶来,居宇楼从他步入总堂就紧盯着瞧,一瞬也不瞬。

商侨也到了,他与警方的关系良好,也与那几位警官熟,于是上前细声询问究竟怎么回事,没多久他回到帮主及二帮主身边,面带忧色的说了些东西。

「……原来用了卑劣的手段……」居宇楼冷哼,「老狐狸就是老狐狸,当年斗跑了颖洛,如今轮到我……」进入后堂搜索的警官出来了,提着几个塑料袋,其中包含居宇拓的一双皮鞋。

「这是居先生的皮鞋吧,请看。」警官拿出一张鞋拓问居宇楼,「这是命案现场拓下的鞋印,证明居先生曾经去过那里,关于这点,居先生有何话说?」「在律师抵达之前,我将行使我的缄默权。」居宇楼面色不变。

「那就麻烦居先生跟我们回去了。」警官说的客气,却是态度强硬。

「让我跟哥哥说一下话。」

警官摆了个请便的手势,居宇楼走到居宇拓身前,背对着众人,只在哥哥面前,他坦白露出担忧的神色。

以不让他人听见的微小音量,在哥哥耳朵边说:「……保得了他们,就保不了你自己。」居宇拓茫然看着他,就算弟弟这么说,他依旧难以抉择。

居宇楼忧伤凝视,接着在众人面前轻轻吻了上去,飘落的花瓣吻上了冷清的湖面,涟漪于是在茫然的眼里荡开,居宇拓瞳孔大张,讶异,弟弟这是……「哥哥……」居宇楼低声求恳,「务必救我出来,别……」示弱的低姿态,乍看是他头一次在兄长面前放下了身段,但是居宇拓却偏偏能读出他心中真正的意思。

四十九天的复魄期即将结束,这几天会是关键,若是居宇拓缺少足够的阳气回收第七魄,他会真正死去。

弟弟要求挽救的不是自己的自由,而是哥哥的命。

三辆警车驶离天河帮总部,最前头那辆警车里,两警官这样的对话。

年轻警官:居宇拓跟居宇楼是亲兄弟吧?

资深警官:的确是兄弟,同父异母,从以前就各自培植势力,为了争夺帮主位置。前帮主死了之后,两人分据正、副帮主之位,居宇楼气焰也收了些……年轻警官:刚才……那兄弟俩为什么亲嘴?让人看的很不舒服。

资深警官:我猜……

年轻警官:难道是对公权力的挑衅?

资深警官:不。知道意大利的黑手党吧,若党内成员被逮捕,其它成员会以接吻做为暗号;被逮的人借着这吻,表示就算进了牢里,也不会把同伙给供出来,牢外的则用吻来承诺会好好照顾对方家人,让兄弟安心吃牢饭。

年轻警官:黑帮与时俱进,学起意大利人那一套,当作时髦呢。

资深警官:看来是这样,不过那兄弟俩给人的感觉很不单纯,分开前也不知道传递了什么讯息,我认为这案子还有深入调查的必要。

后头警车里的居宇楼被上了手铐,他抿紧唇,眉心结着化不开的忧虑。



第十章

警方带走居宇楼这件事,给天河帮带来不小的打击。各种传言纷纷流入居宇拓耳里,都说居宇楼是杀人灭口,野心甚大的他一直想办法要拉下亲哥哥、甚至不惜制造车祸要害死亲兄弟。

居宇拓没理那些谣言,他聘请了素有常胜纪录的名律师来处理案子,更安排人手进入看守所保护居宇楼,私底下还派人关说游走,就希望能将居宇楼给保出来。

目前唯一对居宇楼有利的是,命案现场找到的指纹与他的不符,但从更衣室里搜出的鞋子与现场鞋印则无二致,鞋底下刮出的土壤也证明他到过现场,犯案嫌疑颇高,因此暂时收押看守所,等进一步的裁定。

几天过去了,天河帮里依然焦头烂额,居宇拓干脆让郑子衿在总堂待命,派商侨暗中在警方高层中游走,而事实上,居宇拓很久都没好好阖上眼了,没有了居宇楼,帮里事务完全落入他头上,他忙的分身乏术。

而且、难以入睡。

这天下午,居宇拓在办公室里见了律师,问居宇楼目前情况如何?因为唯有律师能进入看守所里与居宇楼会面。

「气色还不错。」律师推推眼镜,「宇楼先生有话要我传达给宇拓先生。」「他想说什么?」居宇拓问,虽然他心中早有答案。

「他说,第四十九天就快到了,要你别犹豫。」「什么第四十九天?」郑子衿在一旁问,他记得曾经听居宇拓提过同样的数字。

居宇拓颓然坐倒,摇摇头,反问:「子衿,从我出车祸那天到现在,几天了?」郑子衿默数了数,「到今天四十八天。」「……明天就是第四十九天……」居宇拓脸色也暗了下来,突然间他身体一晃,有些摇摇欲坠,郑子衿及时扶住了他。

「身体不要紧吧?」关心地问。

居宇拓抓紧郑子衿手臂,看来像是因为心力交瘁而导致的体力不支,但郑子衿却发现他眼里闪过一抹疯狂。

很熟悉的那种疯狂,就是之前居宇拓颠乱的前兆,然后郑子衿假装不在意的滑过好友的手背,冷冷的。

难道又……

知道居宇拓有事瞒他,但旁边有律师在,郑子衿也就不好多问什么,突然间商侨派小弟来请他们到议事厅去,说他找到了个有趣的信息。

商侨指指计算机屏幕,对匆忙赶来的三个人说:「看看这个人。」律师推推眼镜,一眼认出来,「这不是目击居先生出入工地的证人陈先生吗?这是……他的身分资料,商先生怎么拿到的?」「很简单,这位陈义达陈先生混过黑道,而我为了方便起见,曾私下将天河帮的所有人员数据都输入在计算机里。」商侨很得意的说出一部分事实,但没说出口的是,他键入的可不只是天河帮人员资料,他还曾经派遣高档黑客,侵入警方超级计算机,偷出许多关键性档案,这其中包括全国黑帮里的人事资料。

律师仔细看屏幕,大感惊讶,「陈义达先生二十年前是石魅堂的打手?但就算混过黑道,跟目前他作证的案子也没关联。」郑子衿却是皱眉,这会不会跟翁有信有关?毕竟二十年前,石魅堂掌事的人就是翁有信,这位证人等于是他的老部属。

居宇拓却相当冷静,问商侨:「就只是这样?」商侨回过神,迅速将屏幕下拉,「更有趣的在这里。二十年前证人先生退出黑道,是因为在一场帮派械斗中受了重伤,出院后没办法再干打手,后来的二十年都只能打打零工,偶尔担任工地看守员……」「听来当时的证人伤得很重,难怪出庭时我觉得他怪怪的,怪在哪里又说不上来。」律师说。

「我派小弟到当时他就诊的医院调病历出来看过了,还影印了一份出来。」商侨递出一份文件,「他头上被人打了好几拳,一只眼睛废了,另一只眼睛的视力也有问题,不过为了工作,他从没跟人说自己眼睛的问题。」律师恍然,「难怪了,他其中一只眼睛是义眼。」居宇拓随意翻翻病历后就给了律师,「这会是有利的证据吧,一个眼睛不好的证人,怎能确定他看见了谁?至于鞋子的问题更简单,住在这里的任何人都有可能拿了那双鞋去穿。」「没错。」律师点头。

居宇拓阴沉沉补充:「也就是说,连我都有可能是凶手,对吧?」郑子衿开始担心起来,他觉得居宇拓又要重演之前的出格行为,对、眼神散漫、以及说话时的郁冷,接下来……正想开口劝他回房里去休息一下吧,天相敲门进了来。

「太太请帮主过去说话。」

居宇拓陡然转身大吼:「告诉她我在忙!」天相是头一次见到居宇拓这样猛狞,忍不住倒退了一步,但他毕竟自制力强,很快恢复原状,恭谨又说:「太太看来也很生气,帮主你就过去吧,心里有什么不满,借此发泄出来也好。」总而言之,就是帮主若有任何不满,去找自己老妈出气,别荼毒他们这些拿人薪水看主子脸色的下人。

居宇拓深呼吸几口,平定心内那暴烈的情绪,接着叫过郑子衿来到一旁,不让人听见他们说话。

「子衿,我怕撑不到第四十九天了。」从袋里掏出一封密笺的信,小心塞入对方口袋里,「明天入夜之前,若是宇楼还不能出来,而我也……你就拆了这封信,照里头的交代行事……」郑子衿变脸,抓住他肩膀用力摇,「什么撑不过四十九天?宇拓,不准你瞒我事情!」居宇拓冷冷阴郁的一眼斜来,就算是从小知交的好友,有些事不能说、就是不能说,尤其是他跟弟弟之间的情事,根本是说不清、道不明,还不如不说。

甩开郑子衿的手,居宇拓离开会议厅,他看来像负了伤的拳击手,勉力撑起,因为还有最后一场挑战要面对,直到赛事结束的钟声响起。

久美子坐在起居室,品尝着从日本带回来的茶水点心,本地的食物在她看来总是不对味,她想着早点解决儿子的麻烦事务,就可以回家乡去了。

居宇拓进了来,却不像往常那样恭敬请安,只是冷冷问:「母亲找我有事?」毫无瑕疵的妆容该是美丽的,但久美子眉梢里有的仅是严厉讥诮,她对儿子近来拼命救居宇楼的行为不解、也不满。

「为了那女人的儿子忙里忙外有什么意义?上回他侥幸逃到国外,好不容易这回让他入狱,不是正好吗?他总是抢你风头,处处阻碍你,有他在,我每天都寝食难安,就怕哪天你被他给拉下去……」「……母亲这么不信任我?」

「我花了那么多心力栽培你,不打算让你屈居第二。」久美子虽没明说,但话里含义就是如此,居宇楼的能力比自家儿子强的多。

「在母亲眼里,除了当上帮主之外,我一无是处?」久美子听出儿子语气里的怒闷,却没察觉这是火山即将爆发前的征兆,她放下茶杯,自顾自说:「你做做样子假装奔走救人就好,但别过了头,就趁机让他在牢里蹲蹲,别做多余的事……」「什么叫做多余的事?宇楼跟你在血缘上没任何关系,却是我的亲手足,你不管就算了,我却不能撤手,我要救他出来!」居宇拓都发飙了。

「亲兄弟也要明算帐,那小子也一样,怎么可能会将这偌大的产业放手?你现在救他出来,他将来一定还会想办法对付你……」砰一大响,居宇拓一拳往墙壁上敲,力度之大让久美子猝惊,一抖之下,把想说的话全都吞回肚子里去。

儿子从没在她面前做出如此举动,她因此愕然,天翻了是不是?

居宇拓似是疯狂的,说话却冷静无比。

「别以为我不知道,最近指使那些小帮派跟天河帮为敌的幕后黑手是谁,不就是有信吗?他想要孤立天河帮,逼我向日本的舅舅求援……」「没证据不许乱说话。」久美子喝斥。

居宇拓回以冷笑,「……就连车祸也是极花组让他策划的,为的是将碍事的弟弟除去,你跟有信就能控制立场软弱的我,让天河帮真正服膺极花组。也就是说,暗杀事件里,一开始要杀的人本来就是宇楼,不是我,我却阴错阳差上了车,以至于……」「没这回事。」久美子强自镇定地说。

「……上次干部会议里提到,我们锁定了黑幢帮的王袁就是买车装炸药的嫌犯,宇楼当时就发现有信的反应不自然,所以我暗中调查了他、也包括翁涵凌……」嘴角抖了一下,久美子问:「涵凌、涵凌有什么好调查的?」「她在日本修完专门会计师的学分后,直接进入极花组的财务部,外祖父秘密钦定她回来台湾成为我的妻子,好更进一步控制天河帮,完成你一直都没达成的目标,也就是——」停了一会,沉声:「控制父亲。」久美子脸色有些白,但她毕竟是经过大风大浪的女人,临危不乱。

「我隐瞒涵凌的背景,是因为不想让你对她有偏见。涵凌学历高、气质好、又有能力,当天河帮的女主人绝对不为过,我也认为她适合你,有她做你的贤内肋,谁也打不垮你。」居宇拓不跟她在妻子的话题上打转,接着说:「关于王袁……我想你知道,宇楼从黑幢帮那里带回他,却不跟我说……」「这证明了他心虚,所以才把人给杀了。」久美子哼一声。

「母亲你明明知道,是翁有信派人抢回王袁杀了,让你偷了宇楼的鞋子,交给涵凌带出去……很高明,那双鞋弟弟并不常穿,放在鞋柜里头,也没人注意到。找个谁穿了鞋子在杀人现场附近走一走,再把鞋送回来,神不知鬼不觉……」「够了。」久美子脸上都失了从容,想阻止儿子继续说下去。

「母亲心虚了吗?杀人案母亲也参与其中,却想让宇楼背黑锅,我若是不尽心尽力救他,我也跟你们同罪……」久美子恼羞成怒,站起身迅速走过来,不由分说就甩了儿子一巴掌。居宇楼晃了晃,却不是因为情绪受到动摇,他面上依然沉静,但、却是暴风雨酝酿之前的小休止符。

「你不知道?母亲、你真的不了解他……他早就知道了这一切,一切的一切,你的、翁家父女的、极花组的、还有我……」久美子斥喝:「他要知道了真相,为什么一早不说,任条子把他抓到牢里去?你脑筋是怎么想的?老是向着他,眼里就没有我这母亲吗?」「母亲说过,车祸当时宇楼有我这块肉挡着,他随时能开门逃出去,并且摆脱自己嫌疑……」「难道不是吗?」

居宇拓倦极了,非得摊明了不可是不是?

「让我告诉母亲一个事实,为什么我能确定车祸不是宇楼策划的。」闭上眼,让车祸当时的景况在脑中重演,「车子撞来时,宇楼根本没拿我当挡箭牌,而是翻身护着我,他才是我的挡箭牌。」「不可能!」久美子叫。

正视着母亲,哀悯的。

「他还知道我会因为母亲参与其中而为难,所以把所有事情揽了去,就是不让我难做人……只要我装作不知道,我就不用在人情、义理、亲情上头抉择。我明明知道,却把所有重担往他身上丢……」「你、你说什么?你是不是疯了?」「我没疯、我只是傻。母亲你对我有生育教养之恩,但是他也救过我……这样说来,他对我不也有……」「宇拓你是不是被他洗脑了什么?别中计,你是我儿子,只有我才会为你着想,他却是你的敌人,从出生起就跟你抢夺一切,他——」久美子这下真的慌乱起来,儿子眼里那清澈的泉流逐渐混浊,他眼里像是再也没有了母亲、没有了任何供他挂心的事物,跟死人一样。

「我现在才知道,宇楼从来都没认真跟我抢过东西,相反的……」他微微一笑,接着无预警的倒下去,像耗尽了电池的机器人,嘎然止于那应该是他生平最宁静的一次微笑里。

「宇拓、宇拓!」久美子跪下来抱着儿子,仓皇的大声往外叫喊:「快送宇拓去医院!天相、快一点!宇拓昏过去了!」看守所里居宇楼听律师说,居宇拓稍早时昏了过去,他也失控了,抓住律师叫:「让我出去!我能救他、天底下只有我能救他!他不能死!」躁动的情绪让狱警立刻跑进来制止人,但居宇楼依旧大叫大嚷,根本不像是个大帮派的副帮主,而是叛逆取闹的青少年,他失了理智似的想往牢外冲,律师只能想办法安抚。

「冷静、冷静、居先生,我这里有了很重要的证据,已经呈上去了,很快就能带你出去……」「来不及!明天就是第四十九天,哥哥需要我,没有我他会死!」咆哮大叫,整张脸暴涨狰狞,他这模样跟失控的大象差不多,两个狱警根本制不住他,很快又跑来第三个、第四个、分别抓住他的手脚,才将他给制服在地下。

「我说了、我全都说了、人是姓翁那该死家伙杀的!他嫁祸我身上,你们去抓他,然后让我出去!」「稍安勿躁啊,居先生,我一定弄好这事……」律师安抚着。

「明天午夜前!不能拖!我要哥哥、我要他!」居宇楼趴在地下,努力翻过脸朝律师大喊,这律师见过各种场面,却从没在自己的事主脸上,见过这样一种表情,混着慌张、绝望、与失落。

以及,害怕。

急诊室里,郑子衿陪着久美子在一旁,此时此刻只能将救人的事情托付给专业医生,他们无法介入。

同样的,急救室里的医师们也很紧张,根据经验,一堆穿黑西装的牛鬼蛇神守在急诊室外头,该患者是黑社会人士的可能性有九成九,就算病床上的这人有多么俊美儒雅也一样。

只能尽医师的本分,查出这人晕倒的原因,才好对症来救治了。

郑子衿见久美子呆愣坐着,平日那咄咄逼人的美妇气势荡然无存,他自己心底也慨然,叹了一口气,曾经以为自己是居宇拓唯一特别的存在,但为什么居宇拓却会对他隐瞒某件关键的事情呢?

那所谓的四十九日究竟是怎么回事?

而明天就是四十九日……

远远望着医生急救的身影,突然间心念一动,一个多月前,居宇楼千方百计阻挡着他,不让进病房探望居宇拓,但后来他想尽办法旁敲侧击,知道居宇拓当时的病况就像现在一样。

这其中一定有关连。

想起稍早居宇拓给他的一封信,还有那一番无头无脑的话,郑子衿立刻跑到厕所去拆开那封信,里头有两张纸,第一张是给郑子衿的私人信函。

信里说,若是等到明天午夜过后,居宇楼还赶不回来,居宇拓自己应该也醒不过来了,那么就把另一封信当作是证据给律师,借此将居宇楼保出来,让他接任帮主之位,带领天河帮。

郑子衿白着脸细看第二张纸,那是封自白信,居宇拓在里头承认,他为了报复王袁用炸弹遥控车策划暗杀,亲自杀了王袁,又因为平日跟弟弟不合,所以偷了弟弟的鞋子想嫁祸,却每天晚上看见王袁的魂魄来向他索命,觉得自己活不过王袁的头七了,所以事先写了这封遗书来坦承罪过。

事实真相明明不是这样,郑子衿冷汗涔涔。

推敲第一封信,好像居宇拓早料到自己会突然倒下,甚至救不回来,所以打算牺牲自己,一方面救回居宇楼,另一方面,让警方查不到翁有信那里去。

由不得郑子衿不沉思,居宇楼是居宇拓的弟弟,救他也就算了,但翁有信充其量不过是个辅佐,居宇拓为何要大费周章保住他?难道是因为翁有信背后有极花组在撑腰?

又或者、秋本久美子也涉入其中,所以居宇拓想保护母亲?

错综复杂的内情让郑子衿再度将信纸收起,却在走出厕所后,暗中交代信任的下属,从现在开始日夜盯着翁有信,绝不让他有机会逃回日本去。



文闻: 大公子与小少爷

楔子

唐武德八年洛阳
萧瑟北风呼啸而过,刮起地的落叶,使得已无星光相陪的银月更显得清冷。
一声尖锐且惊慌的喊叫声,划破清寂的气氛。
“爷爷!爷爷!您怎么了?”
一个年约七、八岁灰头土脸、衣衫褴褛的小乞儿,扶着同样一身破衣的老乞丐,在城中有名的客栈“龙腾轩”的外滞留不前。
今天正是二十四节气里的立冬,家家户户在这样的日子都会进补一番,所以老乞丐带着自一岁就被他捡到的小乞儿来这里,无非是希望能够得到些食物,填饱他们的肚子。
不过他们从中午等到入夜只有一位好心的大你赏了半碗鱼汤给他们。小乞儿心想,爷爷年纪大,身子较虚,这碗鱼汤就全部给爷爷喝,他自己再撑一会儿,如果还有人赏给他们食物他再吃。
没想到,食物还没有着落,爷爷的身体却突然发冷,整个人蜷缩成一团。
“爷爷,您怎么了?”小乞儿不断地哭喊,老乞丐没有回答他,以倒是好奇的路人纷纷围过来,原本清寂的街道,霎时热闹起来。
“啊!好可怜。”
“是啊,一个年纪这么大,一个还这么年幼。”
“他们是怎么了?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不知道吗?听卖豆子的老李说,他们爷儿俩……”
周遭的人说了些什么,小乞儿一个字也没听进耳里,他只是不断地喊着,不断地摇着老乞丐,希望这一切都只是爷爷同他在玩笑。
突然,小乞儿转向人群,“求求你们,救救我爷爷吧!救救我爷爷吧!”他边哭边说,泪水在他的小灰脸上留下两道清晰的泪痕。
尽管围观的人愈来愈多,但却没有人愿意伸出援手帮助小乞儿。
“求求你们,各位大爷,大婶,姑娘,公子,求济南市你们行行好,救救我爷爷吧!”
小乞几声泪俱下的哀求着,但是不论他如何乞求,就是没有人愿意帮他。
“爷爷!小乞儿发现老乞丐的气息愈来愈弱了。”求求你们,有谁愿意救我爷爷?只要你们愿意救我爷爷,我小乞儿发誓,这一辈子愿意为他做牛做马,服侍她一辈子,绝无二心。求济南市你们救救我爷爷吧,求求你们。“
众人听了小乞儿的话,都不禁心生佩服,想不到这个年纪轻轻的小孩,居然如此孝顺。然而,他们虽佩服小乞儿,却还是没有人愿意伸出援手。
龙腾轩的掌柜领着一位富家公子走到门口,正打算恭送这位公子出门,就瞧见门外这一团成。
“走开!走开!你们一伙人聚集在我们龙腾轩门前干啥?”
众人在掌柜的喝问声中,自动让出一条路,跟在掌柜身后的年轻人,早将这一幕看得一清二楚。
掌柜的一看是两名乞丐在他店门前,立刻卷起袖子打算赶人,但他甫踏出一步便被人拦了下来。
“邱掌柜,不得无礼。”年轻人轻声说道。
“可是公子,他们是……”
“我知道,没你的事,退下。”说完,年轻男子走到小乞儿身旁。
小乞儿从刚才到现在的动作完全没有改变,他还是不断地求着围观的人,而当老乞丐的气息愈来愈弱时,他的誓言也愈说愈多次。
当他见到终于有人走到他身边,立刻如溺水者遇浮木般地紧抓来人的脚说:“公子,求求你救救我爷爷吧!只要您肯救他,我小乞儿愿意做牛做马服侍您一辈子,求求您!求您救救我爷爷吧!
年轻男子不发一语低下身子,伸手探探老乞丐的鼻息,轻叹道:“恐怕晚了。
“不晚、不晚!”小乞儿抓紧年轻男子的脚,“求求您……”他早已泣不成声,只好不断地磕头乞求。
年轻男子看着小乞儿哀嚎的模样,心中万分不舍;小乞儿的额头,因为频频磕头,早就血迹斑斑,更令他深觉不忍,他连忙制止小乞儿的动作,但小乞儿显然打定主意,无论如何一定要求到他答应为止。
年轻男子只好将小乞儿强抱入怀,“好吧!我救他,但丑话说在前头,救不救得活我可没把握,若救不活,你可不能怨我。”
小乞儿听见眼前这位公子终于说要救爷爷了,连忙点头说:“我知道,我知道!只要您救爷爷,无论结果如何,小乞儿都会报答您的,就算爷爷真的……”他停顿了一下,才又说:“就算爷爷真的没救了,小乞儿也绝不会怪公子的。谢谢公子,谢谢公子。”
年轻男子看着怀里的小人儿,他心想,这孩子年轻这么小,就已经这般懂事,真是个乖孩子。
他抱着小乞儿站起来,吩咐一旁的男人,“元令,马车。”
“是,公子。”一直沉默站在年轻男子身旁、身穿青色长袍的中年男子,立即应声。
过了一会儿,马车驶来,年轻男子将老乞丐安置在马车上,自己抱着小乞儿跃上马车,接着车子缓缓离去。


第一章

贞观四年洛阳
一阵轻微的鸟儿振翅声传入正在房内弹琴的裴晔涵耳里,却没有打断他的琴声,接着响起一阵杂踏的脚步声,与悠扬的琴声形成相当不协调的旋律。
“小少爷,小少爷!”小湘匆匆忙忙地推门而入,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边拍胸边说:“是……是……大公子……”
“小湘,喘口气再说。”晔涵停下弹琴,伸手端起一旁的茶水,轻啜一口。
小湘吞吞口水,点点头,待梗在胸口的那口气平顺,马上打算开口时,又被进门的人打断。
“小湘,你又打扰小少爷练琴。”元令沉着脸斥责。
“令爷好。”小湘向他福福身。“小湘知错了,请小少爷、令爷原谅小湘。”
“你——”元令打算趁此好好说她一番,晔涵却开口了。
“元叔,算了,你就别责怪小湘,她只是想先向我报告公子的消息。小湘,你先下去,待会儿再唤你进来。”
“是,小少爷。”‘小湘弯一福,随即退出房间。
“小少爷,你这样会宠坏那个丫头的。”元令不悦地说,但他看晔涵默不作声,也不再多言,于是转移话题说:“大公子来信了。”
“我知道。”晔涵点头示意,他知道小湘方才急匆匆来找他的目的,而且就算小湘不说,从刚才鸟儿振翅的声音他也可以猜到。“信上说些什么?”
“大公子称许小少爷成都事件处理得很好,他很高兴。”
“嗯。”晔涵面无表情的颔首。“还有呢?”
元今知道小少爷对于大公子的称赞一向是如此;从小少爷却从不要大公子的赞美与赏赐。
小少爷曾经对他说:“元令,这一切都晔涵应尽的本分、应做的事,晔涵不想因此而猁公子的赏赐。”
听到小少爷这样的话,令他不由得心生佩服,也正因为如此,当大公子要他跟在小少爷身旁服待时,他才没有比方丝毫怨言。
“元叔?”
“嗄!”元令为自己神游感到不好意思。“大公子还交代,他希望小少爷能在中秋之前赶回长安,他要你见老爷、夫人。”
“嗯。”晔涵轻应一声。
“另外,大公子在信上还说……”元令突然住了口,瞥了晔涵一眼后,他才继续往下说:“大公子希望你能在赏月宴上,弹奏几首曲子给皇子和同来赏月的大臣听。”
晔涵听完元令的话后,点头说:“元叔,麻烦你回话给大公子,晔涵会准备妥当的,请他安心。”
不过他心里觉得有些奇怪,大公子一直很忙,也不曾聆赏过他的琴艺,不知为何忽然要他回长安奏琴?
“好。”元令知道其实为了让大公子放心,小少爷一定会在中秋前赶回长安的。“不知不少爷打算何时起程?”
晔涵想着目前手边的工作,在他十三岁时,大公子将所创的“裴家四门”由元令上交给他代理,而大公子则继续为皇上四处奔走。
七年前,大公子从运送商货回裴园,行经洛阳龙腾轩便进去察看顺道休息用餐后,结果在大门外救了他。
当时他孤苦贫寒,而身边唯一的亲人正旧疾复发,正好被大公子所救,后来爷爷的生命虽然只延续了一个月,但他已将公子的援救之情铭感五内。因此当办完爷爷的后事后,他立即向大公子请求让他跟在身边伺候。
当时大公子见他身子单薄且年纪尚小,加上爷爷临终前的托付,大公子坚决不肯让他为仆,还是他跪地叩求后,大公子才勉强让步。
大公子同意他私下以“公子”叫唤,但若是在外人面前,两人则以兄弟相称,而他的名字“裴晔涵”也是大公子替他取的,另外,大公子还告诉他,若真心想帮助他,就必须像元令一样。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他习武、读书识字,并要懂算数和律法,可以辅佐大公子处理商门之事,分担大公子的重担。另外他听元叔说,大公子喜欢聆琴,因为大公子认为“闲来聆琴”的是人生大乐事。
晔涵心里非常明白,其实大公子之所以会费心这样的要求,是为了让他安心,专心当裴家的小公子,没想到他却非常努力学习,短短三年时间,便将大公子认为“必须像元令一样”的事学成,并且开始跟随元叔到各地的“裴家四门”巡视。在他十三那年,大公子在长安召见他,一来是嘉勉他学习有成;二来正式要元叔将工作转交给他,同时嘱咐元叔留在他身边继续教导他。
距离上次见面至今已有两年,这段期间虽然大公子不曾再召见他,但他并不因此耽搁学习,如今大公子要他所学的那些本事,他可说是更胜当年。
他曾听元叔说,大公子不但武力过人,更是聪明卓越,唯一遗憾的大公子并无显赫的家世。
大公子的父亲裴是寂的兄弟,当时老太爷不被裴家所承认,直到大公子弃笔从商,以替保镖所得建立“裴门商号”,二十岁在坊间与世子秦王设的“文学馆”相识,并帮助世子取得皇位,老太爷及大公子因此被皇上赏封爵位,裴家这才正式承认他们一家三口。
“裴门商号”创立之初只是从事食、衣、住、行等方面的商务,在大公子遇见爷爷和他之后,才增设了医药一门,从此“裴家商号”更名为“裴家四门”。
四门中的“龙门”是主食与住,其下所设的客栈、茶楼皆命名为“龙腾轩”:“凤门”是主衣物和饰品,凡裴这所开的布店和银楼皆命为“凤翔阁”;至于“虎门”是主行,在各地所设置的水、陆两运商号及教人强身的武馆,一律称之为“虎跃馆”:“武门”则是主医药,当实本想命名为“玄武”,但为避免和皇宫的“玄武门”同名,因此各地的药铺才名为“武玄门”。
目前他已将上一季龙、凤、虎的三门的帐结算完毕,唯一所剩的只有武门。每年黄河泛滥之后,各种疾病也纷纷出笼,大公子不忍贫困百姓为病痛所苦,便以飞鸽传书要他在各地举办义诊,因此各地“武玄门”可说是出多进少。
“小少爷。”元令轻唤着不知神游何方的晔涵。
晔涵连忙收回心神,他轻叹一声。“武门”的帐不如就等了到了长安时,再亲向大公子报告。
“就明天寅时吧。”晔涵决定道。
“小少爷,寅时天色还未完全亮,你又忙得晚,如此赶着回长安,只怕会累着了身体。”
“无妨。”晔涵起身走到门口唤着小湘,然后转头又问:“元叔一块去吗?”
“大公子信上说看小少爷的意思。”
“嗯,那就请元叔一同前往,路上也好有个照应。”他知道元叔已经很久没有回长安了,既然大公子这次要他在长安过中秋,不如让无叔一起回去,好让元叔跟家人聚一聚。
“谢谢小少爷。”元令高兴地回答。他明白小少爷是在为他找回长安的借口,让他也可以回家乡过节。
“元叔多礼了。”晔涵走回桌旁随意坐下,“对了,元叔,请人准备一些东西,好让我们带回长安给老爷、夫人和大公子。”
“是。”元令答道,“不知小少爷是否有特别属意的东西?”
“前些日子我要人从天山运回的那几坛酒,你各挑两坛带着,还有我为老爷、夫人所添制的新装、长靴和锦鞋,另外要给长安龙腾轩大师傅的食谱别忘了;书房里有几幅绣图……”
元令—一记下晔涵所交代的事,才唤来小湘,吩咐她早点为小少你准备路上要用的物品。
“请少爷早点歇息,明日赶路,你才不会太累。”元令离开前说道。
正在低头沉思的晔涵,抬头看见元令眼底流露出的关怀,知道元令担心他的身体。为了不让元令担忧,他点头说:“我知道,今天我会早点歇息。元叔也早点歇息吧。”
元令点头拱手作揖,“那元令下去了。”轻合上房门离去。
晔涵又坐了一会儿,才起身走进内室。“小湘,一会儿你也回去收拾收拾,明日一起起程去长安给老爷、夫人和大公子请安。”
小湘听了高兴地跑到晔涵身边,抓紧他的衣袖问道:“小少爷的意思是要带小湘一起去长安玩吗?”
“不是。”晔涵微笑着摇头,小湘看了却皱起眉头。“不是去玩,是去给老爷、夫人和大公子请安,知道吗?”
小湘听了晔涵加重语气的话语,立即明白他的意思,连忙点头:“小湘知道,小湘明白。”
小少爷给她一个正大光明的理由去长安,如果是说是去长安玩,不被令爷骂翻天才怪。
府里有些事只能做不可明说,因为说了没戏唱了。而小少爷正是“唱戏”的个中高手,府里有许多事都在小少爷的默许下悄悄进行,府里的人也打心里感谢小少爷的默许行为。
小少爷就是这般为人着想,所以府里上至令爷下至房门小莽,对小少爷的话无不言听计从,只要是不合理法的事,从来不需要三令五申;至于小少爷要办的事,只要交代下来,大伙一定会迅速办妥,足见小少爷在他们心目中的地位……
“小湘,”晔涵唤着抓住他主袖发呆的人,“别发愣了,赶紧整理好,然后回房去整理你自己的东西。”
小湘听了急忙冲回床畔,对自己刚才的神游有些不好意思。
过了半晌,晔涵突然说:“小湘,我看你先回去整理自己的行囊吧,剩下我自己来就好了。”
“不行!”小湘连忙将晔涵推到一边,“小少爷,还是我来吧,你去忙别的事,不然你再去弹琴给我听好了。”
“我是——”
“别再说了,反正就是不许你抢我的工作。”小湘双手叉腰,佯装不悦地说。
小湘满意地点头,在晔涵走出内室前又忙说:“小少爷,你可别拿太多喔!到了长安才有时间给老爷、夫人和大公子请安。”
晔涵无奈的笑了笑,“我知道,小湘姑娘请放心。”
☆☆☆
长安敬将军府
“堂哥!堂哥!”身穿一袭石榴红裙的敬君雯,从后院的小花园奔进前厅,将正准备出府的敬君安拦个正着。
“雯儿,有什么事慢慢说,不要动不动就又跑又跳,一点大家闺秀的风范也没有,要是让外人看了,岂不笑我们将军府有个猴——”敬君安连忙止住即将脱口而出的话,但他最好一句话却让她深感不平。“堂哥,都什么时候了,哪还容得了我慢慢走、慢慢说。”
敬君安无奈的在椅子上落坐,“说吧,究竟发生了什么大事?让你这个将军府的千金大小姐如此大惊小怪,而我这个堂堂的大将军,却一点也不知情。”
敬君安见堂兄坐下,立刻也在另一边坐下,一手还紧抓住他的右手说:“堂哥,你知不知道长安城就要来一个大人物了。”
“大人物?”敬君安疑惑地皱起眉头,“当今除了皇上,还有谁敢是长安的大人物?”
“哎呀!”敬君雯娇嗔地拍拍堂兄的手臂,“不是啦!人家说的不是皇上,人家是说平王在洛阳的那个儿子,那个叫……叫……”
“裴晔涵。”敬君安替堂妹把名字说出来。
“对对对!”敬君雯点头如捣蒜地说:“就是他,就是他啦!”
“他怎么了?为什么你说他是大人物?”
“堂哥,亏你还是个大将军耶!为什么连三岁孩童都知道的事,你却一点也不知道呢?”敬君雯张大一双美目,藐视地看着他。
敬君安好笑的瞅着她问:“我说好妹子,有什么事你就快快告诉堂哥我,免得待会儿我现出我将军府,丢了脸,你脸上也无光,你说是不是?”她拍拍敬君雯的手臂要她别再卖关子了。
“是呀,连这种天大的事你都不知道,确实是丢敬家的脸。”
敬君安在听完堂妹的话后,心中暗自叹了一口气,想不以他客气的话,她居然也当真。但他也不想去纠正她,毕竟丢敬家的脸的是哪一个,大家心知肚明。
“雯儿,你就赶快告诉堂哥,待会儿我还得进宫里面圣,午膳过后,必须陪同皇上起程到安平王爷位于长安西南郊外的粼园,今天你就别等我用晚膳了。”
“什么?你今天晚上要去安平王府?”敬君雯扬高嗓子问。
敬君安不解地看着她、这个小堂妹今天究竟是怎么了?为何情绪如此激动?
“不是要去安平王府,而是和皇上到安平王府的别业——粼园。”敬君安纠正堂妹的话。
“皇上去粼园做什么?”敬君雯追问。
“赏月。”
“赏月?”
“是呀。”敬君安理所当然地颔首,压根儿忘了方才追问裴晔涵为何方大人物的事了。“你没忘记今天是什么日子吧?”
“我当然没有忘记。”敬君雯不悦的大喊,“是你忘了。”
“我忘了?”敬君安对于堂妹感到茫然不解,“今天是八月十五中秋日,我哪有忘!”
“既然你还记得今天是中秋,那你为何还要放我一个人在府里?”敬君雯怨嗔地说。
“可是……”
“可是什么?”敬君雯不悦的指责道:“你怎么可以放我一个人在府里呢?难道皇上有说不可以携家眷一起前往吗?”
对于敬君雯的指责,敬君安赶忙补充说:“皇上并没有说不可以,他说可与夫人一同前往。”
敬君雯突然用袖子捂住脸,佯装伤心地说:“皇上都说可以携家眷一起前去,而你却狠心把我抛在府里。”‘
“雯儿,皇上是说有夫人的臣于,可是我又还没成亲,哪来的夫人呢?”敬君安摊摊手说。
“堂哥,你是还没有夫人,可是你有我这个妹子呀!你想想看,今天是中秋,哪家不是阖府团圆过节,就只有你,狠心抛下我一个人在府里……呜……”说到这里,她故意捂着脸发出哭泣声。
敬君安见堂妹如此,立刻安抚地拍拍她的肩,“雯儿,别哭了,是堂哥不对。不如这样吧,今天你就跟我一块去粼园的赏月宴,你说这样可好?”
捂人假哭的敬君雯,在听到敬君安的话后,立即在袖子的遮掩下轻笑着,堂兄就是这么好骗。
她努力止住笑后,放下袖子,装出有些担忧的说:“皇上会不会怪罪你没事先告知,就带我去呀!”
“放心,不会的。”敬君安见堂妹不再哭泣,宠爱地拍拍她的头,“你就同我一声参加吧。”
“嗯。”敬君雯乖巧地点头,但仍假装害怕地说:“可是……”
“别再可是了,今晚你不去可是会后悔的。”敬君安边说边唤着侍卫,“你刚才说的那个大人物,今晚也会出席宴会,你不想错过一睹他风采的机会吧!”
敬君雯闻言,双眼大睁,语气激动地说:“堂哥,你说的是真的吗?他真的会出席赏月宴?”
敬君安看堂妹一脸兴奋的样子,心想又一个裴晔涵的仰慕者。
“没错。”敬君安看见侍卫已在一旁等候,便说:“好了,别说了,堂哥要进宫了。待会儿你就先让丫鬟们帮你准备,用过午膳后,我会派轿子来接你,傍晚我们就在粼园那儿见。”
敬君安说完立刻与侍卫离开将军府,留下敬君雯一个人在前厅,一边幻想晚上参加宴会的情形,一边窃笑着堂兄的好骗。
☆☆☆
安平王府坐落于长安城西,是一柜红瓦飞檐的建筑,正门的左右两侧各有一个与人同高的石麒麟,朱红大门上还雕有吉祥如意的云纹。
走进大门,府邸内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不是寻常的百姓所能见重叠的,尤其是位于正院的大厅,虽不惟皇宫大内那般金碧辉煌,却也极为富丽堂皇。
一进大厅,便可瞧见左右两侧的墙上各挂一幅约有两人身长的图,左边的是一幅“八骏马图”,画者将马画得非常传神,骏马奔腾的雄风,风沙烟漫,鬃毛飞扬,雄健的怼腿夺扬跑之间,有力而流畅,每匹马的色泽丰满有神采,令人见了此图,仿佛身处黄沙滚滚的北沙漠,而那八匹骏马正朝着自己直奔而来,画作可谓是上品中的上品,佳作中的佳作。
与左墙八骏马图相对望的那一幅“双凤栖梧桐”亦属难得一见锦绣,又是何其的名贵。至于厅堂内其他摆饰,都在显示出安平王府的气派非凡。
但在这豪华的屋子里,此时对坐两个沉默不语的人,一是安平王妃林凤娘,一个则是她的宝贝独子裴景睿。
裴王妃怒目瞪视着身旁的儿子,说起她的睿儿,天生就是这个领袖人物,打从十八岁从商之后,便一直做得有声有色。当年她向儿子提起成亲的事时,他推说正值创业时期,无心儿女私情,于是她隔了两年的再和他提起,他又说正为世子王效命,无法分心个人私情,所以,关于他成亲之事,她只好再度搁下。
不久后,睿儿将涵儿带进裴家,她再次向他提起,没想到睿儿此时居然对她说,他已经答应涵儿的爷爷,要照顾涵儿长大成亲后,才为自己打算,就这样她的希望破灭。
虽然地的希望破灭,但却不曾为此而不喜欢涵儿,反而疼涵儿疼到心坎里。涵儿比起睿儿更像她的儿子,自从他来到裴家后,家中大大小小的事他都一手包办,甚至连孝养他们两位老人家的事,他都代睿儿做了。
因为睿儿实在太忙了,所以涵儿曾对她说:“公于无法做的事,都是晔涵应该要为他完成的,因此孝养王爷和王妃这事,本来就是晔涵分内的事。”
当时听涵儿这么说,她真恨不得涵儿就是她的孩子,如果他能喊她一声“娘”,该有多好啊!
偏偏涵儿固执地守着主仆之分,只愿意喊他们王爷,王妃,除此之外,涵儿真是比睿儿都要孝顺他们。像她今天所穿的这件黄锦彩凤衫,就是涵儿亲处裁制给他的,为的是要让能在今晚的赏月宴上穿。
还记得当时送来的家丁说:“王妃,这是小少爷亲处赶制给您的。小少你知道您喜欢厅堂那幅‘双凤栖梧桐’的图案,所以特地用这个图案替您裁制。小少爷本想亲自送来给王妃,但由于太原有事回报,希望小少爷能赶去处理,少少爷怕这一来一返实,恐怕无法在中秋时赶到长安向您拜节,且小少爷听令爷提起,听说上中秋要到粼园赏月,所以这款黄锦彩凤衫,就是小少爷给王妃拜节请安的。”
涵儿就是这么的孝顺、体贴人意,哪像睿儿不仅不懂得体贴人,连对家里的事也不关心。一天到晚只忙着皇上的事,一点也没想到她这个娘;尤其是每当她看他对涵儿的态度,就更是让她生气。
当年睿儿在洛阳救了涵儿后,并没有立即派人送涵儿回来平王府,迳自决定让涵儿留在洛阳,还狠心地要涵儿学东学西的,最过分的,也是最令她气愤的事,是睿儿居然在涵儿十三岁那年,就将“裴家四门”交给涵儿打理,让他在小小的年纪就要扛如此沉重的负担。
如果当年她坚持涵儿到长安与他们同住,涵儿不用如此辛苦了,这一切全都要怪她这个冷血的儿子。就像现在都要快到晌午了,涵儿和元令却还没有出来,而他居然还有心情坐在这儿品茗。
“睿儿,你说这是怎么回事?都快晌午了,怎么还不见涵儿的人影呢?”裴王妃轻蹙娥眉,看着不说话的儿子又说:“睿儿,你可有叫人去城门那儿瞧瞧,他们入城了吗?”
裴王妃见儿子依然不吭一声,不禁喷怒道:“睿儿,你可听见娘在跟你说话?”
裴景睿当然有听见娘亲的话,只是这些话她已经重复一整个早上了,他听得耳杂都快长茧了,若每次都回答,只怕他的喉咙早哑了。
“睿儿,你——”裴王妃正想发火,却被裴景睿打断了。
“娘,您别急嘛!再等一会儿,若过了晌午他们还没到,我就亲自到城门那里等,好不好?”一说完,裴景睿立即端起一旁的茶水轻啜着。
裴王妃见状,心里非常生气,她说了一个早上的话,连一口茶水也没喝,他不过才说了这几句话就渴成这般。
“睿儿,你……”她的话再度被打断。
“娘,我说你就再等一会儿,自从半个月前,我跟你说皇上要涵儿回长安时,你开始等到现在,既然半个月都能等了,也不差这一、两个时辰啊!”
听他这么说,裴王妃更气,既然知道她已经等了半个月,心里急着要见涵儿,他居然还气定神闲地会在这里品茗,真是存心气死她。
她深吸一口气,将胸中怒火压下去,开口问道:“对了,睿儿,你知不知道涵儿这次坐马车,还是骑马?”未待裴景睿回答,她迳自往下说:“娘希望你有交代他坐马车来,这样他就多休息一点。”
裴王妃边说边看沉默不语的儿子,知道他一定会疏忽这一噗,于是有点埋怨地说:“娘曾听元令说,涵儿每天都忙到很晚,天未亮又要起来练功,娘真怕他身体吃不消,你能不能让涵儿在长安多停留一些日子了,让他多陪陪娘,也让他有机会多休息几天,可好?”
裴景睿听见娘亲这么说,明白她在埋怨他太忙,不仅疏忽了她,也疏忽了对涵儿的照顾,对于这件事,他在心里不禁也叹了一口气。
其实元令早在半年前就对他提起了,那时他便飞鸽传书同涵儿说了几次,只是每次涵儿在回他信时,总是不谈及此,他明白基本上涵儿会遵从他的话,但实际上,涵儿自己会衡量他所所交代的事的轻重来行事,该不该帮,该怎么做,根本就是由不得他来作主。
“娘,等会儿他们到了,就让他们先休息,休息过后我找涵儿谈谈。”
裴王妃对裴景睿的答覆,感到非常高兴,于是她笑着说:“睿儿,涵儿今年也十五了,咱们是不是可以开始为他找房媳妇了?”
“娘,”裴景睿无奈地唤了一声,他知道娘希望涵儿赶快讨房媳妇,这样他就能要求他完成终身大事,但他不急,且他也觉得涵儿太小。“娘,你别跟涵儿说这件事,他还太小,就再等个两、三年吧。”
“还要再等两、三年!我说睿儿,再等——”
“回来了!王妃、大公子,小少爷回来了,回来了。”出去打探消息的家仆边跑边喊着进大厅。


第二章

晔涵在晌午时抵达安平王府,他先向裴王妃请安,然后他和裴景睿一起用善。之后,他向裴景睿报告裴家四门的一些事情后,才回房稍事歇息一番、直到接近申时,他便与元令、小湘先行到粼园去。
本来这次中秋他并不打算来长安,而要到太原去办事,但由于皇上指名要听他弹琴,所以他只好请元叔的大哥元丰和二哥元和去太原,看情况如何再回报。
晔涵很惊讶为什么皇上要他在赏月宴上献琴艺,于是方才和裴景睿碰面时,便向他请示原因,这才知道原来是御史大人所招来的麻烦。
其实皇上早在月前就下旨中秋要在裴家的粼园赏月,当时有大臣提出既然要赏月,一定要有一些余兴活动,于是安排吟诗、歌舞和聆琴等项目助兴。
宫中的乐师和舞伎们,便开始勤练技艺,以期在赏月宴上精彩的表现。
某日退朝后,皇上突然心血来潮邀请文武百官一同到后宫赏乐师的琴艺,乐师们精湛的琴艺赢得满堂的掌声。
当时御史大人却对皇上说:“启奏皇上,一年前微臣曾在成都的龙腾轩听过裴二少爷弹琴,那琴声之优美动听,可用‘绕梁三日,不能于耳’来形容。所以微臣认为,皇上不妨下旨要裴晔涵献奏几曲来助助兴。”
皇上听御史大人这么说,当下便下旨要裴晔出席赏月宴,并要他弹奏几首曲子。
这让裴景睿秀为难,但皇命难违,于是他便将此事告诉裴王妃。
“娘可曾听涵儿抚琴过?”
裴王妃听他问起这事,并没有立刻回答,反而说:“你还记得你从陇西带回的那具青玉紫琴吗?前年娘不是我要来送人吗?”
“是啊,不过至今它还放在书房里,娘一直没有送人啊!”说起这件事,裴景睿就觉得很奇怪,但他一直没机会向娘亲问明原委。
裴王妃摇摇头,“不对,娘确实已把它送人了。它之所以还在书房,是因为涵儿不愿意把它带去洛阳,所以才会一直放在书房。”
“娘,原来那把琴你是把它送给涵儿啦。”
“没错!”裴王妃理所当然地回答。“你是不是想知道为什么我会把青玉紫琴送给涵儿?”
“是啊,娘。那可是一具上好的琴,你把它送给涵儿,不觉可惜吗?”
“娘是觉得可惜,涵儿那一手好琴艺,竟然只有这种琴可弹而已,真是可惜!”
裴景睿不敢相信裴王妃竟说这样的话。“娘可曾听过涵儿弹琴?”他重复先前的问题。
“听过,当然听过。”裴王妃笑了笑,“虽然涵儿大部分的时间都待在洛阳,不然就是各地的裴家四门巡视,但他至少每两个月就会回长安向你爹和娘请安,并且小住三至五天,而他每天至少会练琴一个时辰。”
“娘,这事我怎么不知道?”
“其实你不知道的事情还多着呢。还记得前年黄河泛滥吗?”见儿子点头后,她才继续说:“当时各地瘟疫四起,武玄门的大夫忙得不可开交,涵儿也加入义诊的行列,涵儿在那儿待了两个多月。后来因为娘染上风寒,元令知道了便通知他,涵儿立刻赶回长安看娘。”说到这里,裴王妃顿了一下,瞪了裴景睿一眼,“涵儿这孩子真是孝顺,哪像你,娘病了,你却不知在哪里风流快活!”
听到母亲的嗔怨之语,裴景睿甚觉不平,他那时在为皇上办事,又不是去玩,怎能为此怪他呢?
裴王妃见儿子不语,又睨了他一眼,才继续说:“没想到涵儿在赶回长安为娘看诊后,他自个儿也因染上瘟疫而病倒了。这一病足足躺了半个月,还好他在病发前已预先写好药单交给小湘收好;涵儿一病倒便立刻隔离人群,只让小湘一人照顾,避免其他人也感染。
“待涵儿的病好后,娘不忍涵儿病体初愈又要赶回洛阳,所以强留他在府里住了半个月。在这半月中他巡视长安的裴家四门,也因为如此,涵儿才会为左仆射的千金看诊。”
关于这件事,裴景睿倒是听朝中一位大人说过。当时左仆射的家仆到武玄门请韩大夫到府为小姐看病,但是韩大夫出去看诊,就在那家仆不知如何是好之际,正巧晔涵到武玄门巡视,一进药铺便看见那家仆满脸忧愁地求着药僮,于是他上前一问。
原来左仆射的千金腹痛了一天一夜,于是晔涵毫不迟疑地要那位家仆带路,但这时家仆反而迟疑,因为他不知眼前的少年是何人。
药僮见状,遂封那家仆说:“你放心,我们家涵少爷,是武玄门内数一数二的大夫,涵少爷亲自为你们小姐看诊,还是你们小姐的福气,你还犹豫什么呢?”
那位家仆一听“涵少爷”三个字,误以为晔涵是他们老爷口中的韩大夫,于是匆匆地带晔涵回府。回到府后才知道他搞错了,但幸好他带回去的“涵大夫”医术不凡,及时救了他家小姐一命。
当晔涵为左仆射千金诊断后,发现她得的是少见的金线虫腹绞痛,他立刻开了药方,并要家仆到药铺抓药。为了帮病人暂时缓疼痛,于是晔涵还帮她按摩一番。
裴景睿记得当时左仆射对他说:“没想到裴二少爷年纪轻轻,已有这样高明的医术,不仅诊断准确,药方更是良而有效,还为病人按摩驱痛,人也细心又体贴。裴二少爷为了怕小女尴尬,要仆人取来一块锦布和针线,当场缝了一双手套戴上,才为小女按摩,一旁服侍的丫鬟对裴二少爷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没想到裴王爷这么会教孩子,一个你已是文武双全了,而裴二少爷是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不知哪家姑娘能有这么好福气,嫁到裴家去当少奶奶喔!”
裴景睿听了只有苦笑的份,对于左仆射的弦外之音佯装听不懂。
想到这里,裴景睿不禁心想,他是不是对涵儿的关注太少了,不然为何涵儿的事他都不知道呢?
他知道涵儿有学习歧黄之术,却不知道他的医术如此不凡,也不知涵儿会按摩术,更不知他的琴艺高过宫中乐师。他知道凤翔阁服饰的图纹几乎全是涵儿一人精心所绘,但他不知涵儿还会女红,直到最近他才由娘亲口中得知,近两年来爹、娘和自己增添的新衣,完全是由涵儿一人亲自缝制。究竟涵儿还有什么事是他不知道的呢?
☆☆☆
粼园
粼园里有一个湖,裴景睿依湖水颜色命名为“翡翠湖”,粼园的九个院落都是环湖而建。湖四周大都种植常年不凋的花草树木,景致分外宜人。
粼园九院分别是主院瑶池院,为王爷夫妇居住之处;正院开阳院是用来招待前来拜访的客人;北辰院是裴景睿和晔涵的住处;天枢院是书房;天璇院是药库和练武场;天玑院是厨房和柴房;天权院和瑶光院分别为男女客房;玉衡院是仆人们所居住的地方。
虽然这九个院落是环湖而建,但彼此间都有相连的路径,不过,若想快速到达另一个院落,则可经由翡翠亭的小径抵达。
翡翠亭是翡景睿特地命人以翡翠湖中心所建立的两层楼凉亭,并有九条曲桥与各院落相通。
今日因赏月宴的关系,所以粼园四处高挂着大红灯笼,各院落也是灯火辉煌,照得四周仿若白昼。
裴王爷在开阳院设款待皇上和众宾客,另在瑶光院为女眷们设席。
一会儿乐师会在翡翠亭的二楼演奏;一楼则为舞伎们表演的场所。
华灯初上,宾客们也陆陆续续抵达,宫中的乐师和舞伎早已各就各位,众人对裴家这位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小少爷,莫不好奇万分。
他们到达翡翠亭时,便看见亭中已摆了一具琴,每个人心中都明白这具琴是谁的,但当他们仔细瞧后,却发现那只是一具坊间处处都可买到的俗琴,根本不是什么名琴,众人对此大感不解,莫非裴晔涵的琴艺也不过尔尔?
是的,晔涵的琴确实是一具俗琴,但这具琴他却珍爱如命,原因无他,只因这具琴是裴景睿买给他的。
但是一年前晔涵在成都为了救一个人而摔坏了琴,对方为此自责不已。为感谢晔涵救命之恩,那人以半生的制琴经验修复了晔涵的琴,一具毫不起眼的俗琴,如今是琴音清脆悠扬,再也不俗。
赏月宴正式开始,先由皇宫内的乐师和舞伎各表演一场。
晔涵在离开厢方准备前往翡翠亭时,小湘突然对他说:“小少爷,你今晚可要小心呀!”
“为什么?”晔涵莫名其妙的问。
小湘看晔涵一脸无所谓及不解的表情,立即抓紧他的衣袖说:“哎呀!小少爷,你怎么能如此漫不经心呢?难道你不知道现在外头对你是又爱又恨吗?”
晔涵对于她的话,仅是侧头一点,此举却惹来小湘的不悦。
“小少爷,难道你不知道现在各大臣的千金都聚集在瑶光院吗?她们来此都是为了一睹你的风采。而开阳院除了皇止和王爷之外,各府少爷也是为你而来,看你是不是长得三头六臂,或是有什么异于常人之处,不然为什么你人不在长安,却依然能抢尽他们的风采;另外,翡翠亭上的乐师也打算和你一较高下呢。”
“噢,是吗?”晔涵不怎么在意的应了一声。他一向不理会这些俗事,他只要尽心尽力将大公子交代的事情办好,至于生活上的琐事,他从来不去注意,也从不放在心上。
小湘不敢置信地看着晔涵,心想小少爷这个样子看来,恐怕一出去就会被外头那些人给吃了;于是她抓住晔涵的衣袖,努力灌输“应敌之策”。
尽管小湘是如何苦口婆心的教诲,但晔涵还是只做他该做的事,其余他一概不理不睬。因此当他在翡翠亭落坐后,明知众人都把眼光集中在他身上,晔涵还是继续他的动作——调琴。
瑶光院内各大臣的夫人和千金自晔涵出现后,都不禁膛目结舌,窃窃私语。
“没想到他这么年轻。”
“是呀!真是年少有为。你们瞧瞧他,风度翩翩、文质彬彬的,长得真是好模样!”
“秦夫人,听说他今年才十五岁,而你女儿今年已经十八了吧?真是太可惜了。倒是我们家的秀秀,今年刚好是十五,我看他们两人挺相配的,不是吗?
“什么?你家的秀秀今年已经十五啦!哎呀,我们家的玉珍,今年才十四,若是裴王爷今年下聘,明年来迎娶,才是天赐的良缘。
“你们也别急着往自个儿脸上贴金,说不定人家就喜欢娶个姐姐娘子,也好把他的生活照顾适合,你们又有什么好得意的呢?哼!”
“是呀!是呀!看他这么有才气,一定会想娶……”
众夫人七嘴八舌的讨论,众千金们也没闲着。
“他怎么长得这般俊美呀!”
“是呀,你们看他玉树临风的样子,真是好看极了!”
“喂!你们看,他笑起来的样子,即使是潘安再世也比不上他呀。”
瑶光院那厢热闹滚滚,至于开阳院又是另一番景象。
“原来他只是个小子吗?”
“他还是个孩子,要他面对这么大的场面,会不会把他吓着?”
“年纪这么小,就能享有如此盛名,裴王爷的公子真是英雄出少年!”
但不管这些话怎么说,远在翡翠亭上的晔涵一点也听不到。
一会儿后,裴翠亭上的琴声扬起,悠扬琴声霎时吸引了全部人的注意力;声声清脆,音音宛转,曲弦愈高愈是扣人心弦、荡人肺腑,忽然他将琴弦一按,四周除了虫鸣再也听不到其他的声音,众人绵屏息而待,弦音忽然乍放,有如蛟龙冲天长鸣,又有如凤鸣青空缭绕不止。
在他弹指之间,众乐师们看得目瞪口呆,他们几曾看过这般琴艺呢?
看他一指仿若十指,而十指仿佛有百指千指,弹、挑、捻、拨、揉之间,如行云流水般自然,却又是一气呵成的动作,即使看的人目不转睛,亦不及他的动作,难怪御史大人对他赞誉有加,果真当之无愧。
就在众人还沉醉琴声之时,琴音嘎然而止,只见晔涵站起,深深一福,众人才惊觉一曲已毕。
这时院中忽然一道声音,“好啊!再来一曲,朕要亲临翡翠亭聆赏。”
“皇上,那儿已经被乐师和舞伎占满了,恐怕没位子了。”裴王爷老实的说。
“没有关系,没位子坐,朕站着听了行。”
“皇上,这……”
“爹,不如派人去请涵儿来这里,他还准备了另外两首曲子,应该还没回房才是。”裴景睿建议。
“那好。来人——”裴王爷扬声叫唤家仆。
“停,不许说话。”皇上突然要众人噤声。
原来晔涵谢曲后,已重新调好了弦音,并且弹奏起了第二首曲子。
早在赏月宴开始前,裴景睿已对皇上奏禀,晔涵今晚只弹三首曲子;三首曲毕,晔涵就要快马赶回洛阳处理两件事。
一是凤翔阁晔涵回去裁夺一批由客人订购的新蜀锦,这批蜀锦已于三日前进货,请他回去过目,并速速决定裁制的样式,才能在冬季来临前赶制给订货的人;二是武玄门传来的消息,说是洛阳大守的千金昨夜莫名其妙心绞痛,武玄门的大夫束手无策,只好请他立即赶回为太守千金看诊。
皇上没想到晔涵的琴艺竟如此高超,以一具俗琴就能弹出仿佛天上来的仙乐一般,那如果换成一具上好的琴呢?
第二首及第三首曲子同样令在场的众人深深沉醉其中,没有人舍得出声打断这宛若夫籁般的琴首。
当第三首曲子弹奏完毕,晔涵在众人还未从神韵妙曲中回神之后,便已抱着琴转回北辰院。在裴王爷派来的家仆还未到达北辰院之前,他已经拿了早就准备好的行囊和药草来到马房;当家仆匆匆赶到马房时,只见一片尘土飞扬,晔涵的人影已消失无踪了。
家仆只好回开阳院向裴王爷回禀。
“什么!走了!”裴王爷惊讶地说。
“是的,王爷。小的赶去时,就听马僮说,早在小少爷抵达粼园时,就已吩咐好备马,待演奏完毕,小少爷便要快马赶回洛阳,所以……”
“这……这该如何向皇上交代呢?”裴王爷很是为难。
但坐在首座的皇上早把他们主仆之间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他感到遗憾,早知道他就亲自移架到翡翠亭,一来可以就近聆赏曲子;二来可以亲见裴晔函的庐山真面目。
当然,有这样遗憾的并不是只有皇上一人,在场众人也一样觉得可惜。于是众人在抱憾中结束了赏月后,同时还意犹未尽地向裴王爷建议,希望明年再举办一次赏月宴。
但是隔年的中秋,晔涵却商务需要,与元令到陇西处理由丝绸路上所购进的货品和丝绸事宜,怎知当地正流行“疯蝎子毒症”,于是他们又留在那儿与武玄门的大夫一同,赏月宴上,众人无缘再度聆赏晔涵的琴艺。
待晔涵再度回到长安时,却已是另一年的春天了。


第三章

贞观六年华山
“大胆山贼!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拦咱行抢!”敬君安坐在马背上,对着拦路的山贼大声斥喝。
“喂!大个子,废话少说,只要你乖乖地把银两交出来,大爷我就饶你一命。”一个身材矮小、肥胖的男子,一脚踩在路旁的大石头上,口中么喝着。
“哼!大胆山贼,今日遇上敬某便是你们的末日,休想我会饶了你们。”敬君安边安抚着胯下因山贼挑衅而受惊吓的马儿,边怒气张扬地喊着。
“二哥,看样子这小子是不打算领我们好意,那我们又何必放了他呢?”一个一脸脏污的小伙子边说边斜睨敬君安。
“小弟,别这样说,你忘记我们答应大娘的事,只要对方愿意将钱财留下,我们就不伤人。”另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轻拍他的背说。
“可是他不愿意呀,而且说不定他还打算抓我们去见官爷呢。”那小伙子瞪着敬君安说。
“不错,这位小兄弟说得一点也没错,大爷我今天要将你们一网打尽,并且带回长安治罪。”敬君安沉声说道。
“哼!谁抓谁还难说呢!也不想想自己才一个人,凭你的能耐就想将我们一网打尽吗?”那小伙子的语气满是轻视。
“二哥,我看他是不可能乖乖地把银两交出来,不如我们早点动手,别听他罗唆了。”一个身材中等、相貌平凡的男子,上前一步,靠在那名身材矮小男子的耳畔低声说着。
但不管他再怎么压低声音,依然逃不出敬君安的耳力。“没错,早点动手也好早点结束,我今天还要赶回长安,没有时间和你们这群山贼穷耗。”
那名身材矮小的男子冷哼一声,业臂一挥,一群山贼立即动手。
所谓“孤掌难敌猴群拳,猛虎难敌小犬群”,尽管敬君安武功高强,仍是不敌群贼的围攻,这会儿身上已挂彩,但他依然奋战不懈。
“住手!”望向声音的来源。
只见一身穿青衫的年轻人坐在马上,一手拿着钱袋,一手拉住马鞍,朗声道:“各位,我这袋银两给你们,请各位放过这位大爷吧!”
“喂,他是你什么人哪?”身材矮小的男子开口问道。
“非亲非故。”年轻人不疾不徐的回答,同时下马走向山贼。
“非亲非故厂”那名小伙子不信地重复年轻人的话。“既然非亲非敌,你为什么要救他?”
年轻人闻言,嘴角轻扬,“因为他需要我救,所以我救他。”
“这……这是什么理由?”身材矮小的男子对年轻人的话深感不解。
“那这位大哥,你为什么要抢这位大爷呢?”年轻人不答反问。
“呃……因为……”
“因为我需要抢他,所以我抢他。”那小伙子照着年轻人方才回答的话说。
“哦,那我救他的理由不是更理所当然了吗?”年轻人对他微微一笑。
天啊!他对我笑也!小伙子兴奋地想着,他不自觉地回年轻人一笑。
忽然“啪”地一声,小伙子的头一阵疼痛,“哎哟!谁这么大胆敢打——”当他看清楚是谁打他的头后,立即噤声不语。
年轻不理会他们,迳自说道:“各位大哥,我手上的钱袋里有一千两百两,不知这个数目够不够让这位大爷离开呢?”
“什么?!你有一千两百两?”身材矮小的男子不敢置信地说:“喂!小子,为何你会有这么多银两?”
年轻人哂笑道:“这不是我们商谈的重点吧。
“如果你能拿出一万两,我们立即放了他。”那名小伙子插嘴。他看年轻人又对他微笑,但下一瞬他的身子却是一僵。
“姑娘,”年轻人站在小伙子身后,轻声地在小伙子耳畔低喃一声,接着放大声量的说:“得饶人处且饶人。这位大爷已经让你们伤成这样,而你们要银两我也拿出来了,你们又何必为难这位大爷和我呢?”
众人在年轻人说完后,才惊觉他们的小弟已被他制住。
“你想干什么?”相貌平凡的男子开口问道。
“你说呢?”年轻人淡淡的反问,看了面无血色的敬君安一眼,“换不换,一句话。”
“不换!有本事——”话说到一半,那名相貌平凡的男于也忽然住了口,原来他被年轻人点住穴道,登时动弹不得。
年轻人走向敬君安,从怀里拿出一只白玉瓶,倒出一粒红色药丸,递给敬君安时,低声说:“君安,把这药吃了,可以止血、止痛。”
敬君安感激地看了年轻人一眼,毫不犹豫地吞下药丸。过了一会儿,他觉得伤口真的不似刚才那般疼痛。
“小子,快把我们的兄弟给放了,我可以放你一条生路,不然休怪我们不客气!”一个浓眉大眼的汉子粗声说道。
“要我放了他们可以,但是你们也得先放他离去疗伤,如何?”年轻人一点也不担心自己的安危,事实上依他的武功,要对付这群山贼是绰绰有余,若不是这群山贼平日对这一带的贫困义行,他早就和他们动上手了。
浓眉大眼的汉子张口欲言,却被身材矮小的男子制止。“小子,你可以带走他,银两我们也不要,只要你把那两位兄弟放了。”
“好!就冲着你这句话。”年轻人举手一扬,招来静立一旁的马儿,“送他回长安城里的武玄门。”
说完,他不理会敬君安的抗议,将敬君安上马背,然后一拍马臀,马儿立即载着敬君安离去。
“好了,人已经让你送走,是不是可以放了我的兄弟呢?”身材矮小的男子问道。
“当然。”年轻人身形一晃,立即解了被他点住穴道的两人。
一众人根本来不及看清他的手法,便见他负手身后,潇洒的卓然地立在他们眼前,然后对着身材高大的男子说:“你,过来。”
山贼们对年轻人狂妄的口气深感不满。刚才被唤“姑娘”的小伙子瞪大双眼,不悦地说:“喂!你叫我三哥做什么?”
年轻人对小伙子的不逊丝毫不以为意。“我不叫他,难道我应该叫你吗?姑娘。”
山贼们对于年轻人的话又是一惊,那小伙子立刻否认道:“谁说我是姑娘?”
“你是不是个姑娘,你我心知肚明又何必争呢?但你三哥再不过来让我看看,只怕两日后,你就不能再唤他三哥了。”
“什么?!”众人闻言惊呼一声。
那名身材高大的男子沉稳地问:“你为何这么说?”
“难道你中的毒是假的?”他好整以假的问。
山贼们再度被年轻人的话吓一步,不约而同的想:他究竟是谁?
“你知道我中毒?”身材高大的男子又问。
“我看你脸色发青,举掌无力,掌心黑而硬,身上又散发寒气,这不是中毒是什么?而且如果我猜得不错,你中此毒已有一些时日了,对吗?”
身材高大的男子对于年轻人的话,只是点头,并没有多说什么。
但站在一旁身材矮小的男子突然冲到年轻人面前,屈膝跪了下来。“求求你,救救我三哥吧!”
“二哥,你这是——”
“你住嘴!”相貌平凡的男子出声制止他们的小弟。
年轻人早在身材矮小的男子一有动作时,便身形一晃,下一瞬已身在远处。
他扬声道:“如果令弟愿意疗伤,就请他到长安的武玄门,只要报出我的名字自然会有为他疗伤解毒。
“喂!你叫什么名字?”身材矮小男子见年轻人愈走愈远,立即起身大声问道。
山贼们全都望着已无人踪的山路,在一阵笑声中传来三个字——
“裴景睿。”
☆☆☆
裴景睿回到长安已有数日,这两年来他一直在蜀地为皇上暗地扫荡扶风贼的余党,但最近却不见他们的踪迹,反而是京城频传他们四处下蛊的消息,因此他匆匆从成都赶回京城来打探情形。
由于他长年不在家中,裴王妃便每天将他唤来,说好听点是母子俩要联络一下生疏的感情,实际上却是要他听她的成家产业经。
“大公子,敬将军拜见。”总管裴福进来通报。
“有请。”说完,裴景睿起身走到厅门口。
裴王妃见有人来找儿子,便说:“睿儿,既然你有事,娘就先回房去,日后若有时间,我们母子再聊。
“是,娘请慢走。”裴景睿恭敬地送走裴王妃。过了一会儿,便见敬君安由总管领进大厅。
“景睿,数日不见了。”敬君安一踏进大厅,立即对裴景睿拱手打招呼。
“是啊。不知你的伤势好些了吗?我还没有探望你,你倒自个儿先跑来了。”裴景睿招呼敬君安,并对一旁的丫鬃示意奉茶。
“那日真要感谢你的相助,回到长安后,在武玄门巧遇令弟,于是令弟立即为我疗伤,也多亏令弟的妙手回春,所以我的伤大致上已复原得差不多了。”
“那就好,不过那日你怎么会和他们起这么大的冲突呢?”裴景睿问敬君安和山贼发生冲突的原因。
“说起这事我真是深感汗颜,堂堂一国大将军,偏偏跟那群山贼逞英雄耍嘴皮子,才惹得他们怒气横生,让自己落得满身是伤,若不是你及时出现,我大概已经去见阎王了。”敬君安边说边摇头。
两人相视一笑,之后才谈起有关扶风贼的事。
“大公子,小少爷回来了。”一名家仆兴匆匆地在厅门外喊着。
裴景睿自从回府后,便想问问晔涵有关华山那贼中毒的事,但由于他很忙,一直没有机会碰上晔涵,刚巧今日他有其他事情想问晔涵,因此便派人去武玄门把晔涵找来。
裴景睿闻言,便起身等待。
他望着正跨进大门的晔涵,两年不见,晔涵是愈来愈俊美了。晔涵随和地与家仆打招呼,一点主人的架子也没有,看他与仆人如此亲切自然的有说有笑,裴景睿惊讶地竟有些嫉妒。
“公子。”晔涵恭敬地唤着裴景睿,却在喊完之后,看见敬君安,于是他连忙改口说:“涵儿回来迟了,让大哥久等了。”
“回来就好,听福叔说你一早就出去巡视凤视阁,用过早膳了吗?”裴景睿领他走进大厅。
“用过了,谢谢公——大哥关心。”晔涵困难地改口。然后他看向一旁的敬君安,询问道:“敬将军的伤势可有好些?”
“差不多全好了,多谢你细心的疗伤,加上这几日的休息,身子已大抵恢复了。”敬君安向晔涵道谢。
“那就好。”晔涵听了颔首说着。
一阵沉默后,敬君安说:“听景睿说他已有两年未和你见面,想必你们兄弟两人有好些话要聊,我留在这儿倒显得碍事。不如这样吧,改日我在寒舍设宴,请两位过府一叙,一来为表示我的谢意,二来是舍妹自从两年前见识过你的琴艺后,一直希望能有机会亲眼目睹你的风采。”
裴景睿看向晔涵,见晔涵点头后,他才对敬君安说:“敬兄如此盛情,三日后我和涵儿就到府上叨扰一顿,如何?”
“好!三日后,敬某等候你们兄弟俩的大驾光临。”说完,敬君安便起身作个揖后离去。
晔涵待敬君安离去后,才说:“听家仆说,公子有事要问我,不知公子要问什么事呢?”
裴景睿示意晔涵坐下,“其实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我是想问最近可有一位中毒的侠士到武玄门求诊呢?
“公子是问中了‘七日断魂散’的那位大侠吗?”晔涵想起三天前到武玄门的那位侠士,他再晚一日来求诊,就算是大罗神仙也难救回他的命。
“这么说他还是来了,那就好。”裴景睿点点头,“对了,他的伤势可棘手?”
“幸好他在中毒的七日之内就医,不然就算是任何神医,恐怕也难救无命之人。公子特别问起他,莫非和他是旧识?
“不,我们两人只是萍水相适。那日遇见他时,发现他身中奇毒,但当时我赶着入宫参见皇上,于是要他到武玄门。”说到这里,他看了晔涵一眼后,又说:“或许是他命不绝,若不是你正好回到长安,就算他到了武玄门,大夫们对他身中的七日断魂散之毒只怕也是束手无策。”
晔涵对于裴景睿的称赞并没有喜形于以,只是淡然地说:“虽说武玄门的大夫没法子立即为他解毒,但他们可以用药暂缓他体内的毒性发作。只是不知他为何会中这样的毒呢?”
“这个大哥也不知道,那日并无机会问他,日后若有机会再遇见他,让得的话再问。”裴景睿毫不在意地说。
晔涵听裴景睿这么说,显然有意打住此话题,于是他便对裴景睿报告这一年来各地的裴家四门商务营运情形。
“目前每处虎跃馆平均一个月有四趟陆运,两趟水运,招收的门徒有一百至三百人不等。若有意入裴门的话,各处门主都会先查清对方的底细,然后传回长安的虎跃总馆,再由元叔定夺。”
“嗯,好。”虽然只是简单的报告,蛤裴景睿心里非常清楚其实有许多事情都是晔涵在费心,只不过晔涵一定会将功推给元令,自己一肩承担过错,并要求处分或责罚。
这四年来,他偶尔会利用闲暇之余到四门看看,知道大家对晔涵已由批评变成称赞,尤其长安和洛阳这两处,对晔涵的拥护和爱戴都有超过他这个主人的趋势。他知道这全是晔涵努力得来的,所以他也很高兴,当初他的决定是对的,晔涵确实是聪颖过人,能力更是高人一等。
裴景睿看着坐在他对面的晔涵,以一个十七岁的男孩来说,晔涵长得实在太过瘦弱了,吃不胖和练不壮的身体,让爹娘对他埋怨不已;近两年来,连元令也开始对他有所怨言。也许他该减轻晔涵的一些责任,让晔涵有机会四处走走,开阔视野和拓展胸襟才是。
“涵儿,你今年十七了吧!”裴景睿突然问道。
“是的,公子。”
“嗯,年纪也不小了,可有中意的姑娘?是否需要大哥为你作主,或是——”
“公子,”晔涵打断裴景睿的话,不好意思地脸红起来,嗫嚅地说:“晔涵还年轻,现在谈成家还太早。”
裴景睿对于晔涵的脸红,颇为玩味,平日晔涵他说话,除了恭敬、认真的态度外,脸上的表情甚少,没想到成亲这个话题居然会令他脸红,实在有趣。
“怎么会太早呢?想当年我在这个年龄时,娘也是催着我要赶快讨一房媳妇,如今——”
“如今公子依然尚未娶亲,足见当年公子也是如此认为,不是吗?”晔涵急急地截口道。他知道这样的行为不敬的,但是他今生并非不打算娶妻,而且他也不能娶。
他最初并不是有意要隐瞒众人这件事情,但时日一久,让他不知该如何启口。
唉!娶妻之事能拖多久就拖多久吧!时候到了再另做打算。
裴景睿有些讶异晔涵会打断他的话,因为晔涵对他一向是唯命是从、恭敬有加,如今却为这话题违反他多年的准则,可见这话题对他冲击之大。
晔涵见裴景睿直看着自己,知道是他无礼,于是低下头,愧疚地说:“公子,请原谅晔涵的无礼。”
裴景睿发现晔涵很怕他,不!应该说晔涵很敬畏他,但他不知道自己做过什么令晔涵如此敬畏他?
见晔涵如此自责,裴景睿发现他竟很不舍。“涵儿,其实大哥确实是如此认为,所以才会拖至今日还未娶妻。不过,大哥这一拖也拖了这么多年,也不在乎再拖个几年,倒是你,可要趁年轻才是。”
“公于,关于这件事我们过些时候再谈,好吗?”晔涵希望能转移裴景睿的注意力,别在这个话题打转。“听元叔说,公子最近要武玄门的大夫追查有关‘无心蛊’这事,不知是否有此事?”
“你不说我倒忘了。”裴景睿拍了拍自己的额头,然后笑着看向晔涵说:“这事查得怎么样?一会儿我必须到皇宫向皇上禀奏,所以急着找你回来,便是要和你商谈这件事。”
“公子,直至目前为止,这件事并没有任何眉目,大夫们都没有见过这种蛊毒,所以无从查起。晔涵想请示公子,是否要虎跃馆的弟兄们向江湖道上的友人查问,抑或是直接派出探子到起源地去查访,或许能发现什么蛛线马迹。”
裴景睿赞同的点头,“涵儿,你说得对极了。大哥最近因追查扶风贼的事,把自己忙迷糊了,反倒疏忽了该注意的细节。难怪元令对你称赞不绝,他甚至还曾对大哥说,你若是他儿子,他现在就可以享清福了。”
“这是元叔对晔涵的疼爱,公子别当真。说真的,元叔的年纪也不小了,实在不该老是陪着晔涵东奔西跑。”晔涵意有所指地说。
“涵儿,你这话可是在埋怨大哥?”裴景睿忽然放轻语气,目光直盯着晔涵。
晔涵闻言立即起身,愧疚地垂下头说:“晔涵不敢,也没有这个意思请公子不要生气,只是……”
裴景睿打断他的话,“好了,有话你坐下来说,你我两人是兄弟,不是父子,更不是主仆,别一副对大哥愧疚难安的样子。”
他对于晔涵动不动就受到自己的惊吓非常不悦,他自认为是个风趣、不拘不节的人,但不知为何身旁的人,都是一些个性严谨的人。
当初救元令时,元令的拘谨、沉默,虽然令他觉得有些闷,但是元令比他年长许多,算是长辈,他也无从要元令改起,何况每人都有不同于其他人的权利,他不能强迫别人改变。只是这些年来,他将晔涵托元令教导,而元令似乎也把晔涵教成同一个模样,令他觉得有愧晔涵的爷爷所托。也许在抚风贼一事结束后,他该回到王府,一方面专心经营裴家四门;一方面重新教导晔涵,并让晔涵养好身子。
想了好一会儿,裴景睿这才发现晔涵还立在他眼前,他真不知该气晔涵的老实还是自己的疏忽。
“涵儿,暂时说到这里吧,大哥也该进宫见皇上了。至于你所说的事,大哥会考虑。对了,我听娘说,你回到长安之后,每天都忙得无暇陪她,明天不妨给自己放个假,留在府里帮大哥陪陪娘吧。”
“是,晔涵待会就去把事情交代一番,明日留在她府里陪王妃。”晔涵恭敬地说。
“还有,刚才答应敬将军的事你也别忘了,记得把时间挪出来。”
“是,晔涵会记住。”
裴景睿对于涵的恭敬,感到非常无奈,却也令他下定决心,等扶风贼一事处理完毕,便要向皇上请辞密使一职,多关心爹娘及晔涵。
“好了,你去办你的事吧,大哥也该进宫了。”裴景睿边起身边对晔涵说。
晔涵送裴景睿出门后,才松了一口气,正巧让去而返的裴景睿瞧见这一幕。
裴景睿本想回来交代晔涵其他事情,但他看见晔涵在以为无人注意的情况下,所展露的轻松与自在,令他无法将视线移开,这是他以前从来没有察觉的事。
直至晔涵离开后,他才猛然想起进宫面圣的事,立即施展轻功往皇宫的方向而去。
☆☆☆
四天前晔涵应敬君安之邀,与裴景睿一同到将军府作客;今日他再度来此,却不是受将军而是受敬君雯之请而来的。
今日他与裴王妃用早膳时,敬府派人送来一封信,他拆开一看,发现不是敬君安来的函,而是敬君雯邀请他过府用午膳,晔涵本想婉拒,但裴王妃听到是将军府的小姐邀请,便一口替他答应下来。
由于裴王妃已经答应,晔涵也不便开口拒绝,只好点头答应。出门前他本想请元叔陪同前往,后来才知道元叔早与裴景睿一同出门,他只好自己赴约。
“裴少爷。”一位长相俏丽的丫鬃对晔涵福了个身。
长安和洛阳的百姓,无人不知晓在裴家“裴公子”是称裴景,而“裴少爷”则是称呼裴涵,至于为什么会有这样不同的称呼,若去询问裴家的家仆们,所得到的答案却是相同的——因为这样才好区分啊!
晔涵微笑地点个头。
“我们家小姐已经在馨兰亭设宴,等候你多时了。”
“那麻烦你带路。”晔涵客气有礼地请丫鬟领路。
小姗难得见到这么有礼的公子,更加希望小姐今日的计划能成功,如此她就会有一位温文有礼、风义翩翩又神采俊逸的姑爷。
她领着晔涵到馨兰亭,一路上不住地偷瞥他而窃笑,令跟随身后的晔涵心生不祥之感。
一会儿后,晔涵来到馨兰亭,见敬君雯盛装设宴,他才一扫刚才的忧虑,放宽心和她共进午膳。
午膳过后,敬君雯对晔涵提起两年前曾在赏月宴听他弹琴后,便对那琴声一直难以忘怀,希望他今日能为她弹奏一曲。由于是应敬君雯之邀前来,晔涵不便拒绝,于是他们俩便一边品茗一边聆赏琴曲。
晔涵在敬君雯再三请求下,为她弹奏了三首曲子,同时也喝下她令人奉上的茶水。
当一阵腹热和晕眩冲至脑门,晔涵便知茶水有异,但他仍默不作声,后来他从敬君雯主仆两人交换的目光中知道,这一切都是事先设下的陷井。但是目的为何呢?他不解。
晔涵运功强将体内翻滚的热流压下,端起茶水放在鼻下一闻,该死!她们居然下“荡魂”这种迷药,都怪自己太过大意了。
当晔涵第三度强压下由腹部翻腾而上的热流时,他知道自己若再不走,后果只怕不堪设想。
于是他假藉起身,故意将茶水打翻。“啊!真对不起,在下失礼了,失礼了。”他回答带慌张地说。
“裴少爷,你可有烫着?可有觉得哪里不对劲?”敬君雯将白皙的柔荑向晔涵伸去,表情似喜忧地试探着。
晔涵强自扮出笑容说:“不打紧、不打紧,只是衣衫略湿,在下回府换过即可。”
“裴少爷,不如我请人准备一套衣裳让你更换。”
“不用了,敬姑娘。在下在凤翔阁还和商客有约,就此告辞了。”说完,晔涵朝她拱拱手,不等仆人带领就退转身离去。
“小姗,你说他为何一点感觉也没有呢?”敬君雯受皱眉看着晔涵离去的方向,问着身旁的丫鬃。
“也许是药效不够吧。”
“不可能,我已经命人把全部的药都放到茶水里了,而且他还一连喝了三杯,怎么可能会没事呢?”敬君雯不解的说。
同时她在心中暗忖:只可惜剩下的茶水被裴晔涵打翻了,否则,她倒可以喝一口试试,或许这样她就可以知道,为什么裴晔涵在一连喝了三杯后,却一点反应也没有的原因了。
“小姐,会不会因为他是个大夫,平常草药接触多了,所以这种迷药才会对他没有效呢?”小姗看小姐不悦的表情,立即开口安抚。
“应该不可能才对。当年我曾偷听那位下药的士兵对哥哥说,这种迷药不似一般的迷药,一旦被下了药,若没有做那件事,药性是不会解的,但如果被下药的人一直强忍着的话,最后只有死路一条。”
“小姐,如果真如你所说,那裴少爷不就……”
“所以我才奇怪啊!这种药性最慢一盏茶的时间一定会发作,但是他明明为我弹了三首曲子,为什么还是一样呢?”敬君雯满脸疑惑地说。
“小姐,我想这一定是裴少爷平日常服一些灵芝异草,所以这种药才会对他一点作用也没有。”
“小姗,若果真如此,那我不就一点希望也没了吗?”敬君雯懊恼地噘起嘴。
“小姐,先别灰心,我们再想其他办法吧。”小姗安慰的说。


第四章

晔涵离开敬将军府,火速快马赶回安平王府,并立刻唤来小湘。
“小湘,从现在起,不许你离开我的房门一步,也不许任何人进来,包括……”话尚未说完,晔涵再次运功将体内的热流压下,介这次已经不如前几次那样有效了。
其实晔涵一出将军府,立即服下随身携带的百神丹,但他知道这时才服药为时已晚,他只能运功将似乎要焚烧他全身的灼热感强压下,但只怕他再也支持不了多久。
“小少爷,你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小湘立刻去请大夫来。”说完,小湘急忙往门口走去。
“小湘,不许去。”晔涵强打起精神,拉住小湘的手不让她离去。“小湘,你只要答应为我守门,不要让任何人进到房内就好。”他看着小湘犹豫的眼神,又说:“小湘,你不希望我的秘密被拆穿吧!”
小湘闻言,只有无奈地点点头。
“小湘,为我好好守门,明日午时以前不许任何人进到房里,也包括你在内。知道吗?”晔涵再次叮咛。
小湘看着晔涵愈来愈晕红的脸颊,虽然此时的小少爷比平日更好看,但看他眉头深锁的痛苦模样,小湘宁愿看平时的他。
不忍小湘整夜不眠地为他守门,晔涵于是又说:“小湘,二更天一过你便可回房休息,明日清晨再来,直到午时过后才可以进入房里,知道吗?”
“知道。”小湘点点头,忍不住轻唤:“小少节……”
他对小湘挥挥手,“去吧,我就拜托你了。
待小湘离去后,他才撑着愈来愈虚弱的身体走到床边,然后将身子往床上倒去,这时他才放心地任由药力肆虐他的身体,侵蚀他的理智。
☆☆☆
裴景睿和敬君安一整天都待在虎跃馆,调派人手追查扶风贼和无心蛊的事,等回到王府时已过了二更天。
“大公子,你回来了。”总管裴福早在大厅恭候着。
“福叔,这么晚了,我怎么还没休息?”
“小的在等公子和令爷回来。”福叔说。
裴景睿闻言有些不解,裴福若有事为什么不向涵儿报告,非要等他或元令回来不可。
“元令今天不回来了,他去粼园帮我处理一些事情。有事的话,为什么不直接向小少爷报告呢?”
“就是有关小少爷的事。”福叔担忧地说。
关于涵儿?裴景睿心中蓦然一惊,“说吧。”
“是小少爷病了。”
裴景睿听裴福这么说,眉峰一蹩,沉默不语地等着裴福说下去。
“今天中午,王妃要小少爷去敬将军府赴敬姑娘的邀宴,但是小少爷赴宴回来后,脸色超乎平常的红,额际还不断地冒汗,一回来便关在房里。晚膳时,小少爷也没有出来,小的要丫鬟去请,却被小湘挡住。小湘说小少爷要她守房门守到二更天才回房休息,不许任何人在明日午时前进去,所以小的特地等大公子回来,请你去瞧瞧小少爷的病。”
“王爷和王妃知道吗?”裴景睿问道。
“不知道,小的不敢让王爷和王妃知道,小的怕小少爷会不高兴。
“我知道了,一会儿我就去看看,如果有事我自会唤你们,你先下去歇息吧。”看着裴福往偏门走去,裴景睿忽然开口说:“福叔,这件事你别再跟其他人提起,你也一同遵守小少爷的规定,别让小湘为难。”
“是!小的知道。”裴福行个礼后,缓缓退出大厅。
裴景睿又坐了一会儿,才起身往晔涵的房间走去。
☆☆☆
裴景睿一走进晔涵的房间,就听到晔涵急促的呼吸和喘息声,他不解地摇摇头,为什么都病得这么重了,还不肯请大夫呢?
晔涵房间的摆饰很简单,却大受震惊。
“这……这是涵儿吗?”裴景睿喃喃地说。
床上躺的人不似平日的晔涵,他晕红的脸蛋显得娇艳无比,外衣完全扯开,露出姑娘家才穿的肚兜,这让裴景睿看傻了眼。
而晔涵也因“荡魂”药力肆虐的关系,不住地扭动着身体,早已失去自我意识,因此完全不知道裴景睿进到房里。
“涵儿。”裴景睿倾身轻唤晔涵,他的手缓缓抚着晔涵的脸颊,这才发现原来涵儿的脸这么柔细粉嫩。
难怪敬君安曾对他说,从未看过这么俊美的人,如果涵儿是个女子,铁定是个绝世美女,只可惜涵儿身为男子,却又少了一些男子气概。当时他也曾表同感,如今他却发现涵儿一点也不需要什么男性气概,因为涵儿睦的是个姑娘。
发现了这个天大的秘密,裴景睿心中的震撼不小,无怪乎那日他谈起娶妻的事,涵儿会惊慌无措,还为此偷偷的脸红,原来她瞒着众人如此重大的事。这会儿他反倒庆幸以往他和娘没有强逼涵儿点头答应成亲之事,否则,岂不是会误了对方和涵儿的一生幸福。
“嗯……嗯……”晔涵在药力的催化下,毫无意识地呻吟着。
“涵儿,你怎么了?”裴景睿听见晔涵的声音,便贴近她一些,鼻端吸嗅到晔涵身上所散发出的馨香,为什么以前他从来没有发觉呢?
“药……敬……药……荡魂……公子……小湘;不可以说……”
虽然不是完整的句子,但是裴景睿却可以从晔洒的话里知道,她已经陷入无意识状态,他在心里开始猜测她所讲的话。药,是什么药?“敬”应该是指敬君雯,难道涵儿是被敬君雯下了叫做“断魂”的药?
为什么敬君雯会对涵儿下药呢?她不是非常爱慕涵儿的吗?难道是由爱生恨?不可能呀!
至于涵儿刚才说“小湘,不可以说”,是指小湘不可以将她女儿身的秘密说出来吗?看来她的秘密只有小湘知道,其余的人就像他一样被蒙在鼓里。
一阵轻微的颤动,让裴景睿知道晔涵醒过来了,但他从晔涵时而摇摆时而停顿的身体,和不停的呻吟声音中知道,她并没有完全清醒。
她不停地扭动身体,动作愈激烈,脸上的红晕便愈深,呻吟、娇喘更是不停,好似她做了什么事,令她非常疲惫而喘息不止。
裴景睿愈看晔涵的动作,愈觉得她的症状,就像两年前他和敬君安看见一名青楼姑娘被恶劣的士兵下了“荡魂”的情形一样。
想到这里,裴景睿身子忽然一僵,当时敬君安没收士兵药时,敬君雯也在一旁,依涵儿此刻的情形看来,敬君雯下的药应是“荡魂”,而非“断魂”。
涵儿自己是个大夫,应该知道这种药的药性,那么她——
“该死,她想死!”他突然顿悟了晔涵的想法。
裴景睿气得用力抓紧晔涵的手臂,狠狠地将她抱进自己怀里;而晔涵对于他粗鲁的动作并不觉得痛,反而因为这个碰触引发出她体内一种莫名的渴望,她不由自主地更靠近他。
裴景睿并没有避开她的靠近,任由晔涵磨蹭着他的身体,他低头缓缓吻着她的香腮,宠爱却气恼地说:“傻涵儿,你为什么不说呢?难道真的这么怕让众人知道吗?难道你的生命比不上这点小秘密吗?傻涵儿,为何这般傻气呢?”他边说边轻抚着她不停扭动的身子。
晔涵在药力的催化之下,根本不知道裴景睿说了些什么,她只是本能地接受他的爱抚。当她的动作愈来愈激烈时,裴景睿知道晔涵又要昏过去了,但这次他可不打算让她昏过去,因为她昏过去的次数愈多,就表示她的生命被药力侵蚀得愈多,活下来的机率就愈少。
服下了“荡魂”若不理它的话,十二个时辰后必定精血枯竭而亡,而这也是为什么她叫小湘要明日午时过后才可进房的原因,因为明日午时过后,她可能已气绝身亡。一想到这里,裴景睿就满腔怒火,气她居然宁死也不愿将秘密说出来。
裴景睿不再迟疑,轻轻地褪下他和她的衣裳将她拥入怀里,然后缓缓地吻着她的唇瓣,边吻边说:“涵儿,合该你今生注定是大哥的。”
☆☆☆
晔涵幽幽转醒,惊讶自己居然还活着。当她开始移动四肢时,这才发现她的身体酸痛无比,尤其是两腿之间莫名的酸痛,令她不禁皱起眉头。
轻微地推门声,让晔涵知道有人进来了。
“小少爷,你醒了吗?”小湘在房门外轻喊着。
“小湘,进来。”晔涵边说边坐起身,这一起身,她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换了睡衫,为什么昨夜一点印象也没有呢?
小湘走进内室,“小少爷,你的病……啊……”
“怎么了?”晔涵不明白小湘为何一见她就尖叫。
“小少爷,你是怎么了?为何伤成这样?”小湘边说边指着晔涵脖子上几个红红的印子。
晔涵自己也不知道,但她猜想这些大概是“荡魂”所遗留下的。
她本想问小湘昨夜是否有进到房里为她换衣裳,但是又怕会伤了小湘的好意,于是转个话题问:“小湘,去拿镜子和柜子里的油膏来。”
“好。”‘小湘立即把东西拿来给晔涵。’小少爷,小湘帮你上药吧。“‘
“不用了。”晔涵拒绝她的提议,因为她不习惯让人看见身子。她心想,既然这是“荡魂”遗留下来的,那她身上一定不有其他的红印子,她想褪下衣衫一并上药。
“小湘,昨夜除了你之外,可有其他人来这里?”晔涵忍不住心中的疑惑问道。
“没有。小湘自从小少爷交代后,便一步也没有离开房门前,直到二更天,大伙都睡了我才回房的。”
“那大公子和元叔昨夜是何时回府的?”
“令爷昨夜留在粼园没有回府。至于大公子,听昨夜守门的仆人说,是过了二更天才回来的。”
“那你可有听说什么吗?”晔涵不安地问。
她昨天回府后,并没有告诉王妃一声,晚膳又没有一起用,王爷和王妃一定会问起她的事。
“啊!对了,方才大公子派人来问你是否起床了,他说你若起床了,就请你到书房去。他要问你为什么生病不请大夫,反而命我守在门口不许任何人进来看你。”小湘将从元丰那边听来的消息说了出来。
晔涵听了之后,娥眉蹙得更紧,“公于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事的?”
“听元丰说是早膳时,大公子不见你一起用善,问起伺候的丫鬟,丫鬟立即把昨日的事告诉大公子,于是大公子就命元车来这儿了。”
“这么说公子是今早才知道我生病的事。”晔涵喃喃自语。昨夜的事她全无记忆,但她隐约觉得自己昨夜曾与人对话,难道她是因药效的关系产生幻觉,所以才一点也不记得到底是谁帮她换了睡衫。
“小少爷?”小湘轻唤陷入沉思的晔涵。
“嗯?”晔涵收回心思,轻应一声。
“小湘帮你上药换衣裳,好让你去见大公子,然后你也好用午膳了。”
晔涵听小湘这一说,想起小湘昨日一直为她守门,今早也是,于是她问道:“小湘,你昨日到现在可用膳了吗?”她见小湘沉默不语,便知道小湘也和她一样,从昨天到现在都还没进食。“小湘,你先去吃吧,我自己上药换衣裳就好了。”
“可是——”小湘甫开口立即被打断。
“不要再可是了,快去吧。”
小湘见她一脸的坚持,只好欠身说道:“是,小湘先下去了。”
晔涵在小湘合上门后,才开始褪下自己的睡衫,当她看见白皙的身子和手臂上都有红印子时,更是理所当然的认为这些是“荡魂”所留下的。
她一边看着手臂上的红印子,一边解开身上的肚兜,因此疏忽了肚兜的绑法不同于自己和小湘平日所绑,当她看见胸前的红印子比脖子和手臂上还多时,不禁庆幸还好脖子上只有五、六个印子,不然她今日可难见人了。
☆☆☆
晔涵在书房门上轻敲一下,待书房内传来裴景睿的声音,她才开门进人。
“公子,你叫我。”哗涵恭敬地立在距离裴景睿七步的地方。
裴景睿对于晔涵的行为深感不满,在昨夜以前他不觉这样的距离有何不对,但经过昨夜的事,他不喜欢涵儿距离他这么远。
“坐下来说吧。”他见晔涵仍是一动也不动地桁在原地,又说:“难道要大哥也起来陪你站着吗?”
“晔涵不悸,请公子——”
“涵儿,不要叫我公子。”见晔涵噤声不语,他莫可奈何地说:“过来坐下吧。”
晔涵本想坚持自己的意思,但她看裴景睿不容置疑的眼神,便听话地走到桌旁坐下。
“听说昨日你生病了,为何不请大夫呢?”裴景睿见晔涵坐下后,才开口问道。
“因为不是什么大病,只是晔涵自己不慎吃坏了肚子,休息之后已无大碍。”晔涵将早就想好的话说出。
“只是这样吗?”裴景睿若有所思地看着晔涵。
被裴景睿这么一瞧,晔涵立即不安地低下头说:“只是这样而已,晔涵是个大夫,对于这种小病自己处理就可以了,不用麻烦武玄门里的大夫。”
明知晔涵骗他,但裴景睿认为拆穿谎言的时机还未成熟,于是他点个头说:“那就好,以后多注意身子,别让大哥担心了。”
“是,晔涵日后一定小心,不再让公子担心,还请公子恕罪。”
“你还未用午膳吧?”见晔涵点头,他立刻说:“我已经命人送参茶和午膳过来,待会儿你将它们全部吃完,大哥就不生你的气。”
“这……公子,晔涵还是到膳房去吃就好,不必占着公子——”
“涵儿。”裴景睿沉声打断晔涵的话,“今后每一餐大哥都会陪着你用,你的身子太过单薄了,娘和元令一直对大哥提起这件事;加上你昨日生病,大哥竟然不知,还是今早才由仆人那儿得知,可见大哥平日太过疏忽你了,关于这点大哥打算从今日起开始改变,就从你的午膳开始。”
“公子……”晔涵惊讶裴景睿对自己的关心,不知为何,她突然有个不好的感觉。
“另外,关于裴家四门,从今天起我打算亲自掌理,而你就跟在我身边,你可有意见?”
晔涵摇摇头,她本来就该服侍他,所以不管他说什么,她一定会照做。只是她有些不解,为何他会突然作此决定?难道他已经解决扶风贼的事了吗?
尽管晔涵满心的疑惑,但她并没有开口询问。“那元叔呢?”
“还是一样跟着我们,毕竟裴家的商务多,不是你我两人就可以处理完的,况且届时出门在外,多一个人总是多些照应。”
“那小湘是否要让她回洛阳呢?”晔涵又问。
“不用,那丫头你就留在身边吧……”敲门声打断裴景睿的话,他侧身向门外喊了声,“进来。”
“大公子、小少爷,小的给你们送饭来了。”家仆端着托盘进来。
“摆上。小少爷的参茶呢?”裴景睿问着家伙。
“一会儿秀儿就会端来。因为王妃特别交代多熬一会儿,再端来给小少爷用。”
“好,你下去吧。”裴景睿边说边举筷夹菜放进晔涵的碗里。“记住大哥的话,全部吃完,大哥便不为昨日的事生气。”
“这……太多了。”晔涵面有难色地说。平日她就吃得不多,眼前这些菜,她吃三天都吃不完。
裴景睿看看桌上的菜肴,发现它们对晔涵来说,确实太多了,于是二话不说的将她碗里的一些白饭,拨到另一个碗里,陪她一起吃。
“公子……”晔涵对他的突然转变,感到不解与害怕。
“怎么,大哥不可以吃吗?”
晔涵摇摇头,“不是。晔涵请人重新为公子盛饭来,可好?”
“不用,大哥是因为你说吃不完,才帮你吃的,若再命人盛来,那你可要自己负责把它吃完。”裴景睿边说边又夹起一块鱼肉放进她的碗里,“这鱼肉可新鲜了,中午元令今才命人从龙腾轩送来,你尝尝这滋味。”
“谢公子。”晔涵心惊胆战地吃着。
“涵儿,大哥方才说过,不许你再喊我公子。从今天起,人前人后都不许再喊我公子,以后你要随时跟在我身边,若你常在人前先喊我公子,后又改口叫我大哥,岂不令人疑心?”
晔涵知道裴景睿是在说她在敬君安面前常喊错的事,但要她喊他“大哥‘”,她总觉得这样对他是大不敬。
“涵儿。”
“是,公子。”晔涵对于裴景睿的喊声,立刻将碗筷放下。
裴景睿对于晔涵的行为,无奈地摇头,他拿起碗筷递给她,见晔涵重新张口吃饭他才说:“涵儿,你若再开口闭口喊我公子,那大哥可就要罚你了。”
见她抬头看着他,裴景睿故意逗着她说:“我想你我一定是太过生疏了,才会让你对于喊我大哥深觉困难。不知这样吧,从今日起,你就搬来与大哥同房,白天我们形影不离,夜里我们同床共枕,如此一来,我们兄弟俩的感情一定会有所增长,你自然就不会觉得大哥跟你不亲近,要喊——”
裴景睿被晔涵忽来的咳嗽给阻断了话,而晔涵之所以咳嗽是因为被他的话吓得呛到了,这一举让两人都知道,从今以后,晔涵一定会乖乖地喊裴景睿一声“大哥。”
☆☆☆
自从那日在书房裴景睿与她一席话之后,晔涵便发觉他真的跟以往不同。从前两人见面时,总是客套而生疏,虽然他一再强调自己是她大哥,但以往两人主仆身分甚为分明;但自从那日起,他除了要她跟在身边一同处理同务外,不许她一个人四处去巡视商门。
另外,晔涵发现裴景睿对她的态度也不似以往那般淡然,以前她出外一、两个月,他顶多问一问仆人或元叔,知道她的去处后便不会再问,但是从那日起,无论她到任何地方,除了小湘必须跟着她,他一定会要元丰或元和跟去,她若是不让他们跟,恐怕连王府的大门也出不去。
他也时常瞪着她看,再不然就是在两人独处时,喜欢牵着她的手或碰触她的脸颊,他说这样才能快速增进彼此的感情,而她也才不会害怕和他相处。
裴景睿看着晔涵素手支着雪颚,朱唇微启,娥眉轻蹙,双眸低垂,一副若有所思的的模样,完全不自觉地展现出小女儿的娇态,他愈看愈发觉她美若天仙,她的一颦一笑深深牵动他的心。
今天用过早膳后,他便要她到书房,表面上是要她来看一些帐册,事实则是不愿带她前往含烟楼洽谈商务。
若是以往,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带晔涵前往,让她见见世面,甚至让她独自去处理,他也都能安心,因为他知道那些商家对涵儿深具好感且佩服,这点都是由元令那儿得知,当时他还为涵儿高兴,如此年少便能得人心。他知道涵儿陪那些商家到过类似含烟楼的地方谈生意,虽然每一次都有元令陪同,但自从知道她是女儿身后,他非常不悦,因为他认为涵儿是属于他一人的,不应该陪其他男人到那种地方,所以这次他完全由自己一手处理这些事情。
今天晔涵一如往常,身着简单的白色长袍,裴景睿见她这般柔美的娇态,他不禁心想,如果涵儿是穿女装,又会是怎生情景?想着想着,她干脆提笔在纸上画下心中的倩影。
裴景睿边画边想,自己不知在何时对涵儿的感觉变了。从前不知她是女子时,虽嫌两人间的感情淡薄,不过那时他觉得无所谓,心想涵儿只要能将他交代的事办好即可。但自从那夜之后,他希望她能和自己多亲近些,希望她能为他穿上女装,希望她能亲密地喊他一声“睿哥”,他希望她……
唉!总之,他强烈地希望涵儿只属于他。
晔涵从进书房后,便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裴景睿要她来是因为他要看这几日她所结算的帐册,如果上面有问题便可当面问她,但他一直没有开口问她,所以她便遁人自己的思绪之中。
对于裴景睿近日的转变,她曾向小湘提起,那时小湘对她说:“小少爷,也许大公子终于良心发现了,知道你这几年来一直忙着裴家四门,而且前些日子你又生病,所以他才暂时将工作揽回去,好让你歇息一些时日,等过些日子你身子健朗了,他就会把工作再交给你。”
小湘的话确实是目前最好的解释,不然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他突如其来的转变。
“涵儿。”裴景睿出声打断她的冥想。
“是,大哥。”自从那次听了裴景睿不正经的提议后,晔涵便强迫自己把“大哥”这两个字喊得顺口,如今她终于可以自然地喊出来了。
“你过来看看。”裴景睿拍了拍身边的圆凳,晔涵顺从地垆央走到他身边,“坐下来看看这幅画。”
晔涵接地他手中的图纸,定睛一看,发现这是一幅美人图。
“大哥,这是……”晔涵一脸狐疑的看着他。
裴景睿见她茫然不解的神情,于是笑着说:“先告诉大哥,你觉得画上的美人如何?大哥再告诉你为什么要绘此图。”
晔涵听了,便仔细地瞧着手中的画。好个树下倚栏闲憩的美人,画中人除了那份冶然自得的神采外,她那柔若无骨的柔荑正轻掬着随风飘落的桃花,衣袂飘飘,整个人仿若与飞花同舞春风。另外,那莹莹星眸更将她的娇躯衬得纤柔万千,好似那栏杆是她唯一的支柱。
“此兮此兮,其之翟也。真发如云、不屑鬈也。玉之真也、象之帝也、扬且之皙也。胡然而天也?胡然而帝也?”晔涵藉着“君子偕老”的句子,将赞美卫夫人诗句,用来赞美画中美人。
“哈哈哈!好个‘胡然而天也?胡然而帝也’啊!”裴景睿深表同感,晔涵的疑惑正是他对她容颜的赞叹——莫非尘世出天仙?莫非帝子降人间?
“大哥,难道晔涵说错了吗?”画中美人一身锦绣罗裙,头上玉簪、步摇迎风晃荡,乌丝有如黑缎般光泽亮丽,娇俏白皙的容貌,若不是大哥过分粉饰,天底下真有此姝吗?
对于晔涵的疑惑,裴景睿伸手轻抚她的粉腮说:“你说得没错,但你也不用怀疑,画中的美人是真有其人,只怕我这画还不及她神韵的百分之一。”他边说边抬起晔涵的下巴,他仔仔细细地瞧着。
晔涵对于裴景睿突来的举措有些畏惧,但她却不敢拒绝,她只好转移自己的心思说:“是吗?可是大哥的画技已达炉火纯青之境,焉有不神似之处?”
对于晔涵的赞美,裴景睿露齿一笑,他用手指轻抚她的唇瓣,想着吻她的滋味。“涵儿,日后你若见着这画中美人自会相信了。
“何处可见呢?”见裴景睿摇头,晔涵深感不解。
裴景睿见晔涵蛾眉轻蹙,便说:“大哥也只见过这美人的真面目一次,虽然留恋不已,却也追寻不着。”他见她耳畔的云丝飘上粉腮时,伸手为她拨到耳后,之后他便将手停在那儿抚弄着她柔嫩圆滑的耳垂。
晔涵赧然,似不在意转头避开他的动作,没料到他仍不罢手,于是她假装不在意地说:“难道大哥不知她是何方人氏?”
裴景睿对她的话颔首不语。
“那大哥的意思是……”
“大哥想请你帮我找寻她。”
“那么晔涵就照着大哥的画多临摹几张,交给——”
“不!涵儿,这件事不许对旁人提起,同时也不许将画给别人看,大哥不希望让画中姑娘的名誉受损。若是那位姑娘已有婚配,就表示大哥与她无缘,这事便作罢不提。”
晔涵想问裴景睿是不是非画中人不娶,但她又觉得没有资格过问,便说:“大哥的意思是要晔涵一个人去找?”
“不是,大哥的意恩是你若有机会见着她,便为大哥多留意,若没有见着就算了,不用刻意去找。”
晔涵觉得奇怪,不去找的话,难道她会自动出现在自己眼前吗?莫非画中美人是身旁的熟人,只是她不曾留意。
想着想着,晔涵忍不住多看美人几眼,愈看愈觉得这人很眼熟,但她就是想不起来究竟在什么地方见过。
“大哥,是不是这位姑娘是晔涵所熟识之人,而大哥希望晔涵能认出她来,然后再为大哥去找呢?”晔涵猜测裴景睿的用意。
裴景睿很高兴晔涵的慧黠,本想进一步点醒她,如此他对她愈来愈难隐藏的情衷,便可早日将它表达出来。
“大公子,颜公公来访。”家仆在书房外说着c
“皇上派颜公公来,不知有……”裴景睿尚未说完话,一个身穿宫服的人便匆匆而入。
“小颜子见过裴公子、裴少爷。”
裴景睿和晔涵起身回礼。
“颜公公,不知皇上要公公来是有何事情交办?”裴景睿问道。
“是这样的,昨日早朝左仆射上奏说黎州和成都的百姓以及士兵多人,被人下了一种叫做‘无心蛊’的毒,于是皇上下旨要敬君安将军立刻到那儿调查。
“但是敬将军午时才出发,晚上皇后娘娘便无来由地病了,宫中的御医都束手无策,所以皇上在早朝后看皇后娘娘还是毫无起色,便命小的来请裴公子和裴少爷到宫中一趟。”
裴景睿听完颜公公的话,明白接下来的日子他又要忙了。他感叹自己方才错失了向涵儿表达的良机,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希望她能明白他还未说出的情意。
但是晔涵却压根儿不解,她以为裴景睿是示意她一同进宫,于是不待他开口便说:“大哥,晔涵这就去准备准备,请公公和大哥稍等一会儿。”
对于晔涵的不解风情,裴景睿只能在心中无奈地叹口气,但他依然以大局为重地说:“我和颜公公在大厅等你。”


第五章

裴景睿一行人迅速赶抵皇城,当他们来到后宫,宫女便将他们领至皇后的寝宫,一进入花厅,便看见众御医愁眉不展,皇上更是忧心忡忡的模样。
裴景睿、晔涵和颜公公一见皇上立即行跪拜礼。
“免礼。”皇上急急唤他们起身。“涵儿,朕可否如此唤你?你快来看看皇后究竟怎么了?”
晔涵二话不说立刻走进内室,她用一根红丝线为皇后悬丝诊脉,过了一会儿,便将红丝线交给一旁的宫女,又仔细审视皇后的脸色,思忖半晌,然后起身走回花厅。
“怎么了?要紧吗?”皇上急急地问。
“启禀皇上,皇后娘娘是被人下了蛊。”哗涵如是回答。
“什么是蛊?皇后中的又是什么蛊?”
“举凡蛊毒,大致可分身益和药蛊,身蛊是以人的身体为蛊居,然后喂其蛊食,使蛊虫存活,故身存蛊活,身亡蛊死。而药蛊则是以瓦罐或公司罐为蛊居,喂其蛊食。待蛊虫长大,再下蛊寄居人体,但——”
华御医不待晔涵说完,立即开口打断她的话,问道:“依裴少爷所见,皇后娘娘是中了身蛊或药蛊呢?”
“适才各位都有为皇后娘娘看诊,依你们所见,皇后娘娘可能是中了什么蛊呢?”晔涵不答反问。由于她最晚探诊,皇后也因御医们开的药而昏睡,到底有些什么症状她并没有亲眼观见,因此不敢断言,只好先由他们说出症状再加以证断。
众御医听了晔涵的话,以为她是谦让的问话,立即—一说出自己所见和所诊断的结果。
“那依你们之见,皇后是中了无药可医的身蛊是吗?”皇上不待晔涵开口,便对御医们的意见下结论。
“回皇上。依微臣这两日所诊断,应该是如此。”华御医代众回答。其他御医皆颔首表示同意。
皇上对于这个答案非常不满意,脸色凝重地看向晔涵,“涵儿,依你之见,是不是这样?”
站在一旁沉默不语的裴景睿着急地看着她,希望她能有更高明的说法,以安抚皇上。
“启禀皇上,依晔涵之见,皇后娘娘所中的应该是药蛊而不是身蛊。若是能找出下蛊之人是以何种药草喂饲蛊蛊,便可以配制解药,如此蛊虫便不能再在皇后娘娘体内继续毒养身。”
“那如何才能——”裴景睿正想询问该如何找出解药,却被匆匆进来的颜公公给打断。
“皇上,右仆射觐见,说有急事非立刻见皇上不可。”颜公公进来传话。
“宣他到御书房吧。”右仆射在退朝后又进宫求见,表示他一定有重要的事要奏禀。“景睿,你陪朕一起去吧。涵儿,皇后的事朕就请你多费心了。”
“皇上请请放心,晔涵定当尽力尽力。”
☆☆☆
天才蒙蒙亮,一行四人快马从郊道奔入灌口县。
“大哥,前方有一间广缘客栈,不如我们投宿在此可好?”哗涵搂着小湘策马向前问着裴景睿。
“好。”裴景睿点个头,“元令,上前打点。”
“是,大公子。”元令听命,立即策马向广缘客栈奔去。
“谢谢大哥。”
“累了吗?要不要大哥接手?”裴景睿看着与小湘共乘一骑的晔涵。
“不必劳烦大哥,晔涵还可以。”晔涵一边调整靠在怀里的小湘,一边继续向前进。
七天前,晔涵为皇后看诊,确定皇后是中了无心蛊,她便和众御医尝试各种解药,但都没有任何进展。过了两日后,成都的武玄门飞鸽传书至安平王府,表示成都太守的千金也中了无心蛊,武玄门的大夫束手无策,希望晔涵能走一趟成都。
由于两者的病症相同,而无心蛊最初也是从蜀地传出,因此晔涵请裴景睿向皇上奏请,让她走一趟蜀地,也许能找到可解蛊毒的药草。
得到皇上同意后,晔涵本想独自前往,但因裴景睿也打算再到蜀地,与敬君安两人一暗一明的将漏网的扶风贼一网打尽,于是两人领着小湘及元令一起出发。
由于他们马不停蹄地赶路,不慎错过了宿头,因此昨夜四人露宿距离灌口县三十里之外的竹林裹。
裴景睿、晔涵和元令三人皆是练家子,一夜露宿郊外倒也无妨,但小湘却因风寒露重,而感染了风寒,浑身因发烧而滚烫,他们立刻上马赶往灌口县。
当裴景睿和晔涵到达广缘客栈门前时,客栈的掌柜已在门口恭迎,带领他们到东厢一处安静的别院。
“客倌,这别院是咱们客栈最清静的上房,你们尽管在此安心调养身子,不会有其他人来打扰的。”
“掌柜的,谢谢你。”晔涵客气地道了声谢。“对了,可否请问这儿的厨房在哪里?我想要借用一下,煎一些药草。”
“客棺,我立刻吩咐厨房的师传,请他——”
“不必麻烦了,因为这药草若在煎熬时不慎,过了火就会失了药效,所以我想自己动手。”
“原来是这样,一会儿我会要店小二带你去厨房。”
“谢谢。”
“那儿的话。”掌柜的笑着说。
晔涵将小湘安置好后,便随前来带路的店小二到厨房。
“大哥哥,你也会煮菜啊?”一个身穿红衣的小女孩问着晔涵。
“会啊。不过我不是在煮菜,我是在为一位大姊姊煎药。”
“煎药?是不是一种黑黑的茶水,又苦又难喝还会让人想吐的那种啊?”小女孩皱着脸形容。
“嗯,是不好喝,不过大姊姊生病了,不喝药病不会好。”晔涵一边和小女孩说话,一边煽着炉火。
“大哥哥,等一下我可以和你一起去看那位大姊姊吗?”
“好啊!不过你为什么想去看大姊姊呢?”晔涵好奇地问道。
小女孩咯咯地笑道:“我想去看大姊姊长得漂不漂亮啊?”她见晔涵只是笑看着她,继续说:“因为你长得这么好看,如果大姊姊长得不漂亮,那我就是要告诉她,不许她喜欢你。”
“哦,为什么?”晔涵放下蒲扇,抱起小女孩走向一旁的小板凳。
“因为她若长得不漂亮就配不上你呀!所以她不可以喜欢你。”小女孩说完,立刻又嘻嘻一笑。“大哥哥,你可不可以等云娃长大,让云娃当你的新娘子?隔壁的阿旺哥哥每次见到云娃,都跟云娃的娘这样说,可是云娃喜欢香香的大哥哥,不喜欢臭臭的阿旺哥哥。”
晔涵对于云娃的童语只是微笑以对,两人虽然年纪相差甚远,却也相谈甚欢。
一阵突来的声响打断晔涵和云娃的对谈,接着有三名黑衣人出现在厨房门口,云娃害怕得惊叫出声。
察觉出来者不善,晔涵立即点了云娃的昏穴,然后抱起云娃飞身带出厨房,要将她带至安全的地方,却被三名黑衣人拦下。
“三位大哥,不知为何拦住在下?”晔涵一边问话一边打量对方。
“别跟他废话!把他带回去,到时裴景睿自然会拿东西来换他回去。”右边的黑衣人对中间的人说。
中间的黑衣人点点头,三人立刻将晔涵围在中间。
交手几招手后,晔涵发现他们并不想伤他,因此抱着云娃飞身越过其中一人的刀口,而那人果然和她所料地立即收回刀子,晔涵便乘机奔往房间方向。
三名黑衣人见状立刻追了去。
由于晔涵怀中抱着云娃,因此动作比以往慢了些,那三名黑衣人几个纵跃便追上了,再度将晔涵包围起来。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抓我?”晔涵边问边护着云娃。
为首的黑衣人对她的话笑而不理,“你不可能在护着那娃儿的情况下,从我手中逃脱的。”
晔涵在他攻向自己左方时,勉强侧身闪过。如黑衣人所说,她不可能在顾着云娃时,又能令自己安然无恙,但她也不能弃云娃不顾,所幸眼前这位黑衣人并没有打算伤她性命,所以一时之间倒也不分轩轻。
几个回合之后,黑衣人发现晔涵的心思,便说:“哼!你以为我不敢对你下重手?”
“不,我知道你打算擒我的决心是势在必得。”晔涵毫不迟疑地说出黑衣人的想法。
“没错,所以——”
“元叔,快来接手!”晔涵突然朝黑衣人身后大喊。
黑衣人霎时一怔,回身不见有人又回头时,已不见晔涵身影,立即又追了上去。
怎知这次裴景睿和元令真的迎面而来。
裴景睿和元令两人安排好马匹之后,正打算回别院找晔涵,却在半途听见打斗的声音,立刻循声而来。
“元令!”裴景睿出声示意一旁的元令接手。
元令纵身上拦住直追着晔涵的黑衣人。为首的黑衣人和元令交手十来回合后,知道已无机会抓到晔涵,便朝同伴使个眼色,随即虚晃一招乘机离去。
裴景睿蹙眉看着黑衣人离去的方向一会后,才转身看向气喘吁吁的晔涵,见她手中抱着胖嘟嘟的云娃,于是不悦地自她手中接过。当他看清手中的娃儿是睡着的时,不解地看向晔涵。
晔涵立即伸手解开云娃的昏穴。“我怕她吓着,所以点了她的昏穴。”
裴景睿见云娃醒来,立即放下她,“小娃儿,去找你娘和你爹。
云娃不依地躲到晔涵身后,晔涵只好转身对她说:“云娃乖,自己去玩,大哥哥和大哥有话要说。”
“他是你的大哥?”见晔涵点点头后,云娃才无奈地离去。
“为什么不喊大哥或无令呢?”裴景睿在云娃走开后问。
晔涵闻言,低垂着头,“对不起,晔涵一时忘了。”
裴景睿气她平淡的语气,但碍于元令在一旁,他也不便发作。“对方是谁?目的为何?”
她摇摇头,“不知对方是何来历,他们只说要以我逼大哥交出东西。”
“什么东西?”裴景睿问。
“不知道,他们并没有说。
“公子,不如让小少爷先喘口气,午膳过后,再来谈论这事。”元令插嘴道。
晔涵忽然想起厨房的药,立即说:“我为小湘端药去,大哥和元叔先用午膳吧。”说完,便转身离去。
裴景睿在晔涵离去后,站在原地沉思,心想,过了灌口县便是成都了,有些事他必须对她表明清楚,免得又发生刚才类似的事件。
☆☆☆
晚膳时,裴景睿交代晔涵用完膳一个时辰后到他房里。
于是在裴景睿回房后,晔涵先去厨房为小湘煎药,待小湘服完了药才回房拿着药箱到裴景睿的房间。
先前当晔涵听到裴景睿要她为他做经络推拿时,她虽有些惊讶,不过并没有问他为什么,倒是裴景睿主动告诉她,由于这几日不停赶路,让他有些精神不济,因此元令建议让晔涵帮他按摩、推拿,好消除连日来的疲累。
晔涵平时若帮人按摩是为除病驱痛,诚如三国名医华佗所言:“凡人肢节腑脏,郁积而不宣,易成八痴曰:风、寒、暑、湿、饥、饱、劳、逸,凡斯诸疾,当未成时,导而宣之,用手术按摩疏散之,其效神速。”所以她一向只做病痛的局部按摩。但在长安有一家西域人士开的按摩院,专门替富家公子或一些贵妇人做经络按摩,因此晔涵早先听了后才会有些惊讶,因为这种按摩,会让彼此有较亲密的接触,而她一向不喜欢与人太过接近,但裴景睿是因身体不适而提出要求,她没有理由拒绝。
“大哥可准备好了?”晔涵一边将药油瓶盖打开,一边问着他。
“不许戴手套,如果你非戴不可,那你就回去吧。”
晔涵闻言感到有些犹豫。一般来说,按摩师若非亲近之人,皆会戴这种特制的手套,避免和被按摩者太过亲密。不过既然他不喜欢,她就遵命地脱下它。
“大哥,衣服……”晔涵有些迟疑地问。
“你服侍我吧。”
晔涵只好先将药油放置一旁,走近床边,迟疑了一会儿,才伸出手以不熟练的动作为裴景睿脱去外衫和内袍。
“大哥,你先躺下可好?”
待裴景睿躺下后,晔涵便将药油倒在掌心,搓热后开始轻轻擦在他的身上,当身上均匀抹上药油后,她才开始替裴景睿按摩。
约过一炷香的时间,晔涵开口说:“大哥,可以起身穿衣了。”
“好,你扶大哥起来。”裴景睿慵懒地说。
晔涵先用布巾拭净手,才低身靠近裴景睿,打算扶他坐起,但这时她却觉得腰侧一僵,整个人直直落人裴景睿的怀里,她满眼狐疑地瞪着他,不解他为何要点她的穴,却无法开口询问。
裴景睿动作温柔地将她安置在床上,转身放下帏帐后才面对她。
凝视她半晌后,裴景睿才低声说:“涵儿,辛苦你了。”
晔涵想对他说这是她应该做的,但她不仅身体动弹不得,连口也不能开。
“你虽然不能说话,但是大哥知道你一定会说,这是你应该做的,对不对?”裴景睿从晔涵的眼里知道他说对了。“但是大哥还是觉得应该向你道谢。连日来不停地赶路,又逢小湘受风寒、遭黑衣人袭击,加上方才你又为大哥按摩消除疲劳,大哥想你也应该感到很疲累才是,所以……”
见晔涵一对美目直瞅着他,他伸手为她解开发鬈和衣袍。
“涵儿,你的头发又长又黑,为何大哥以前从来不曾发现呢?”他继续轻轻抚她的脸颊和颈项,“你的肌肤是如此细致,你可曾仔细瞧过你的耳垂,圆润、红滑、饱满,若戴起金台湾省子,定比那名门千金更胜千分。”
晔涵不明白裴景睿为何要对她说这些话,但是她心里可急了,若他继续往她的身子摸下去,那她的秘密就会被他发现了。不行!她一定要赶快解开他对她的禁锢。晔涵遂偷偷运功解穴。
对于晔涵的行为,裴景睿一清二楚,他知道涵儿不可能乖乖地任他为所欲为,但运功解穴还需要一段时间,所以他不急。
“涵儿,为了感谢你,大哥也替你按摩一番,好让你消除这几日的疲劳。你一定很奇怪大哥为何会突然点你的穴,因为大哥知道,如果大哥说要为你按摩,你一定会拒绝,但是大哥又不想让你拒绝,因此点了你的穴,直接为你按摩,你便无法拒绝大哥的好意。”
晔涵恨不得自己能起身奔离,奈何身体受制于人,于是她只有无奈地闭起眼睛。
裴景睿为晔涵褪下外袍后,又接着解开她的内袍的衣带,他发现她没有穿肚兜,而是以布条缠胸,他想她可能是为了帮他按摩,而改用此法,以避免两人在按摩时太过接近,而暴露了身分。
他一边褪去晔涵的衣服,一边轻抚着她的雪肌,当他抚上她胸前的布条时,他几乎可以看见她眼中闪烁着泪光。
裴景睿低头轻吻她的眼睑,慢慢将晔涵缠胸的布条解开。胸前的蓓蕾从布条里乍放而出的同时,晔涵正好自行冲开穴道,裴景睿见状,立刻将她的双手高举过头,同时也将自己的身子覆在她的身上。
“涵儿,你可有话对大哥说?”裴景睿轻贴在晔涵的唇瓣说着。
晔涵才羞放地喊出“大哥”两字,便让裴景睿攫住了朱唇……
一番巫山云雨之后,晔涵因疲惫而睡着了;裴景睿爱怜地拥着她的身子,细细地端详她的娇颜。晔涵的美丽是人间少有,但由于平日太过严肃,所以她虽然能吸引众人的目光,却仍与大家保持一定的距离。
放下所有戒备的她是如此年轻、娇嫩,他后悔自己把太多的责任压在她身上。
此时她柔弱、信任地依偎着他,令裴景睿非常心疼这些年来对她的疏忽,所以该属于她的宠爱都被他给忽视了,他恨不得此刻能全部弥补给她。
他轻轻地贴在她的耳畔说:“涵儿,对不起,原谅大哥这几年来对你的疏忽。”心中的愧疚令裴景睿不自觉地加重了拥抱她的力气。
耳后莫名的搔痒,令晔涵苏醒过来,她习惯性地翻个身,竟意外地发现自己被困住。
“大哥把你吵醒了?”裴景睿制止晔涵离开他的怀抱。
晔涵因为他的话而完全清醒。“大哥,为什么?”她沙哑地问道。
“什么为什么?”裴景睿好笑地看着她不解的表情,用力将她搂紧,让她感受到两人之间的亲密。
果然,因他的举措,晔涵霎时明白两人目前的情势,她想将晕红的脸隐藏起来,结果反而让两人更加的贴近。
裴景睿发出一阵朗笑声,双手爱怜地抚着她柔细的雪背,“为什么要隐瞒你的身分?”
“晔涵并不是故意要隐瞒大家的,只是当年被大哥和元叔误认为是男孩时,我想时间久了,大家自然会知道其实我是个姑娘,没想到众人一直以为我是男儿身,日子久了,我也不知如何对大家启齿,所以……”
“所以只好一直被误认下去,是吗?”裴景睿帮她把话说完,感觉到晔涵在怀里点头,他又问,“为什么中了”荡魂‘,不找大夫帮忙,反而存心让自己受苦?“
“晔涵对”荡魂‘的毒性很了解,加上中毒后延误了解毒的时辰,便明白除非……除非……“知该如何启口,在寻思适当的字汇时,忽然想到裴景睿既然知道她中毒的事,那他也可能早就知道她是女儿身了。”莫非那日是大哥进了晔涵的房里?“
“不然,你认为大哥是如何知道你的秘密呢?”他伸手抬起她的粉脸,“以后有什么事,不许你再瞒着大哥,知道吗?”
晔涵被裴景睿看得不好意思,点了点头后,又将自己埋进他怀里,虽然这样很亲密,但总比被他盯着好。
“晔儿,你会不会怪大哥没有和你拜堂,就先占了你的身子?”
晔涵摇摇头,“大哥别这样说。自从那年跟了大哥之后,晔涵便认为今生不管是身体或生命都属于大哥,伺候大哥是我应该做的事;更何况依晔涵的身分,根本不能与大哥匹配,今生能这样跟着大哥,晔涵就心满意足了。”她轻声说出自己的心意。
虽然晔涵如是说,裴景睿听了却非常不满。他忽然了解当年老爷爷在将涵儿托付予他时,坚持要他答应非等涵儿的亲事成了,他才可以完婚,原来这小妮子的心思是如此顽固,但早在他们初遇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了,不是吗?当时若不是她的坚持,他或许就不会出手相助,当然就不会有这些事情发生,或许真的是冥冥之中就已注定。
裴景睿本想对晔涵说不许她如此看轻自己,却在低头之际发现怀中人又沉入睡眠之中,于是他拉好两人身上的被子,轻声喃道:“涵儿,大哥今生要定你了。等扶风贼的事一完,你我立刻拜堂完婚,大哥不许你违背我的意思,知道吗?”
晔涵对于他的话,只是若有似无地轻喃一声,然后吐气如茧地平稳呼吸;裴景睿无语地搂紧她,让自己与她在梦中相逢。
☆☆☆
翌日,小湘缓缓醒来,立刻看见床边有个小女孩,一瞬也不瞬地盯着她。
“大姊姊,你可醒了。”云娃松了口气说。
“你是……”小湘疑惑地问。
云娃知道小湘不清楚是怎么回事,立刻为小湘—一解说。
小湘这才知道,原来她生病了,还麻烦晔涵照顾她一日,于是立即起身换装。
“大姊姊,你的病刚好,可以起身吗?”云娃歪着头看她。
“可以的,只是个小风寒,已无大碍,何况现在已是清晨,小少爷也起身了,我必须去服侍才行。”
“那我可以跟你去吗?”云娃跟在小湘身后问。
“可以,不过你不可以太大声,万一小少爷还没醒,吵醒她可不好。
云娃点点头,“说不定他已经醒了,现在正在帮你煎药。”
小湘一想也对,问道:“那你知道厨房在哪里吗?我们先去那儿找找。”
云娃颔首同意,于是这一大一小立即朝厨房出发。
当她们在厨房没有找着,又四处遍寻不着晔涵时,小湘便去询问元令,但元今也表示不知,三人便在房外讨论一大早晔涵究竟去了哪里?
晔涵被外头的声音给吵醒,她一起身,便听到帏帐外的声音,“涵儿,醒了?”
“是的,大哥。”
晔涵抓着棉被遮着赤裸的身子,正想找衣服穿上时,帏帐已经被人一把掀开。她看见裴景睿已换好衣衫,他手里正拿着她的衣衫。
“还累吗?要不要再歇息一会儿?”裴景睿将衣裳放在一旁,坐在床沿将晔涵搂入怀里,轻抚着她。
“大哥,让晔涵起身着装可好?”她低着头说。
裴景睿看晔涵晕红的脸颊,知道她对昨夜的事羞怯不安,不想太难为她。“好。但是你身上的红印须先上药,不然可要红个三日,你不想要这样吧!”
晔涵听他一说,低头注视自己露在棉被外的肌肤,发现身上真的有他说的红印,而且这些红印跟上次她被下药后所留的红印是一样的,她忽然了解到上次身上的红印是从何而来,一阵红潮不禁涌上粉腮。
裴景睿见她娇羞的模样,忍不住心中一荡,俯近晔涵的脸,轻吻她的唇瓣,“还记得大哥交给你的美人图吗?可是认真想过那美人的模样跟谁很像?”他希望她能明白自己的心意,但又不敢把逼得太紧,只好以那幅画不断地暗示她。
看着晔涵轻摇着头,裴景睿又说:“再想想,想不出来可以把画拿出来要小湘帮你看看,等你想到美人是谁,再想想大哥当时对你所说的话后,就来找大哥谈谈。”
语毕,裴景睿瞧着柔弱、娇美的晔涵,心中那股想要占有她的欲望再度涌起,他强迫自己放开她,集中心思想着扶风贼的事,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起身往屋外走。
“涵儿,大哥先到饭堂等你,用完膳后,我们就起程。”
晔涵对他点点头,她一直等裴景睿出了房门后才起身着装,边穿边着裴景睿给的谜题……
第六章
裴景睿一行人在进入成都城门时,便放慢了速度,一来他们已经到达目的地;二来是往来的行人很多,如果马速太快,一不小心可能会伤了人。
“小湘,小心!”
说时迟那时快,小湘差一点撞上了人,幸好晔涵即时飞身下身,将马前的小男孩抱走。
“小弟弟,可有吓着?这银子你拿去压压惊吧。”说着,她自怀里拿出一锭元宝给小男孩,却在递出之际发觉小男孩动作有异,她立即向后退去。
裴景睿也察觉异出异样,立即飞身下马来到她身旁。“涵儿?”
“小男孩知道自己的行动失败后,立即朝另一个方向奔去,怎知跑了数步之后,他的身子一僵,整个人便倒在地上。
元令立即观看四周,果然让他发现有三个黑衣人在事迹败露之后,立刻窜巷而去,于是他朝那小男孩走去,发现小男孩已中毒身亡。
裴景睿知道晔涵没有受伤后,才往元令走去,“人怎么了?”
“禀公子,人已经断气,显然他们事先就对他下了毒,所以不管事成与否,这孩子一样都会没命。”元令据实以告。
裴景睿对于元令的话仅是皱了皱眉,而晔涵在听了元令的话后,不禁倒抽一口气,呆呆地看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身体。
裴景睿明白晔涵一定是为此自责,他心疼地说:“涵儿,这事与你无关,别为此自责。”
“大哥。”晔涵想要压抑自己对小男孩死亡的伤痛,但方才活生生的人,却在瞬间失去生命,教她如何能接受?
裴景睿走到晔涵身边,将她挽入怀里再飞身上马,同时交代元令,“找人把这小男孩葬了。事情办完后,就到龙腾轩和我们会合。”
“是,大公子。”元令立刻去打点景睿所交办的事。
“小湘,”裴景睿唤回失神的丫鬟,“牵着小少爷的马跟着,我们先到龙腾轩。”
裴景睿抱紧怀里的晔涵,策马前往龙腾轩。对于扶风贼这两日来对晔涵的伤害行为,感到满腹怒气,他定要以最快速的方法将他们一网打尽。
☆☆☆
甫抵达龙腾轩,裴景睿立即召来武玄门的大夫和蜀地各处虎跃门的门主,开始筹备擒贼的计划。晔涵在裴景睿的安抚下,已逐渐平息内心的震撼。
“小少爷,太守大人派人来请你过府一趟。”小湘进议轩对晔涵说。
“这太守的消息也真灵通,小少爷到这里都还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他就已经来请人了。”虎跃馆的门主张鲁啧啧称道。
“张鲁,不得如此。”元令不悦地说。
“是,令爷。”张鲁立即闭上嘴。
“元叔,别斥责张叔,他是个直肠子,别无恶意。”晔涵为张鲁说话,又转头对张鲁说:“张叔,以后说话小心点,别让对方下不了台。令人尴尬不安,对咱们也没什么好处。”晔涵虽然年纪尚轻,但在待人处事方面,她自有一套方式来安抚人心。
元令闻言点点头,他知道小少爷虽然对属下一向宽宥,但有错小少爷一定会告诉他们,只不过不像他这般严厉。
“是,小少爷。”张鲁虚心受教。虽然小少爷年纪比他小很多,但小少爷处事圆融,思虑周详且待人宽善,对方再怎么错,小少爷也不会令人难堪;加上这几年小少爷处理裴家四门的商务,必会先征询各门主的意见,再作出最有利的决定。小少爷是他张鲁除了裴景睿之外,第二个打从心底佩服的人。
晔涵看向裴景睿说:“大哥,晔涵先下去准备东西,待会儿便前往太守大人府邪。
裴景睿点点头,“涵儿,”他突然唤住已走到门口的晔涵,“让元令陪你。”
她本想拒绝,但在看见裴景睿不容反对的神色,只好说:“是。元叔,烦请到大门前等晔涵,晔涵好了自会前去与你会合。”说完,她随即转身离去。
☆☆☆
晔洒自太守府邸回到龙腾轩时,众人的会议早已结束,她向裴景睿大概说了太守千金的情形,并请武玄门的药僮至山中采集各种药草,无论是有毒或无毒的全都采回,但三日过后,仍找不出解药。
“哎呀!
“小少爷怎么了?”一旁帮着分类药草的小湘急忙问道。
晔涵看着从伤口渗出来的血滴,“没什么,只是被这草上的刺给刺着。”话声方落,她的手突然被人擒住。
“大公子!”
“大哥!”
晔涵和小湘同时喊出声。
裴景睿将晔涵渗血的手指含在口里,一会儿后,才松开她的手,“小心点,万一这草有毒,只怕你还未为你解毒,自个儿也躺下来了。
“是。”晔涵红着脸低声回答,忽然想起这会儿裴景睿该在议轩,怎么来这里找她?“大哥找晔涵有事?”
“嗯。”裴景睿拉着晔涵走到一旁的亭子里坐下。“方才唐门派人送拜贴来,说晌午过后要登门来拜访你。
晔涵疑惑地蹙起柳眉,“唐门的人要找我?是为了什么事?
裴景睿摇摇头,“贴子上没写,我想等他们来了自然就会知道。
“嗯。”晔涵应了一声。
“涵儿,”裴景睿轻抚着她的粉颊,“这几日你又瘦了,有机会就多歇息,别累着了自己,好吗?”他的语气里满是心疼。
对于裴景睿的关心,晔涵不知该如何表示,只好回答:“是,晔涵会注意自己的身子,请大哥放心。”
裴景睿对于她依旧这般敬畏他,实在不知该如何改正她,他想宠她、疼她,但她对他总是警畏、恭顺,让他不禁有些气恼。
“涵儿,咱们很久没有一起谈天,不如一同用午膳,顺便聊聊最近的事可好?”裴景睿虽然是询问的语气,却不容拒绝地拉着她的手走向饭堂。
两人边用午膳边聊,见晔涵比初到成都时更为清瘦,裴景睿感到万分心疼。
“涵儿,无心蛊的事就交给武玄门的大夫去可好?”
晔涵明白他不希望自己太累,但事关人命和自己的责任,她实在无法说放手就放手。“大哥,若晔涵要大哥将擒拿扶风贼一事,交给虎跃门负责就好,大哥可愿意?”
“这……”裴景睿明白晔涵是用这事来比喻她的处境,但见她如此奔波太守的府邸和龙腾轩之间,他心中便很不舍。“难道你不了解大哥是舍不得让你如此劳累吗?”她真的一点也不明白他的心意吗?非要他说得如此明白,她才能了解。
晔涵对于他的话,心中不禁浮现一股暖流,更是感激满怀。“我很感谢大哥的关心,但是救人的事,不是说放手就能放手的,如果我没有尽力,而令皇后和太守千金有何意外的话,就众人不责备我,一样会令我终生愧疚,这不是大哥所乐见的吧!就像我知道大哥对于擒拿扶风贼一事也是抱持相同的看法,不是吗?”
裴景睿当然能了解她的想法,因为他确实也是抱持相同的态度,所以他明白知道自己是无法说服她放手的,于是他也不再勉强。“既然你这么说,大哥也不勉强你,不过你可要答应大哥,多保重身体。”
晔涵点点头,正打算继续用饭,却发现他一把抓住她的手,将她往他身上带。
裴景睿一手环住她的腰,另一手举著夹菜喂她,“多吃一些,你这几日又瘦了不少。”
晔面虽然对这样的行为感到不好意思,但依然顺从地张口让他喂食。“大哥,晔涵可以自己吃的。”
裴景睿笑她不解风情,“你就乖乖地让大哥喂你吃饭,也让大哥享受抱着你的感觉可好?”
自从到了龙腾轩后,他们便保持一定的距离,一来是因为晔涵依然是男装打扮,两个男人在一起搂搂抱抱或举上太过亲密,在众人眼中实在不雅;二来是两人都各忙着自己的事,相聚的时间甚少,况且他们未将关系公开,夜晚也各自睡在自己的厢房,因此裴景睿可是非常想念晔涵在他怀里的感觉。
晔涵由于初解人事,对于感情她又一向淡然处之,因此未能了解裴景睿的相思之苦,但她仍是秉持着对裴景睿的服从,放松自己的身体任他搂抱和喂食。
这一顿午膳,不仅吃得浓情蜜意,更是情意绵绵。
午膳过后不久,下人前来通报,唐门的二爷与唐二公子、四公子和五公子登门求见。
“请他们到议轩。”裴景睿吩咐。
“是,大公子。”
晔涵和裴景睿在下人离去后,也起身前往议轩。
双方在见面后才知道,原来唐二爷两年前曾受晔涵的救助,此番前来拜访,一来是感谢晔涵当年的救命之恩;二来是希望晔涵能为他的侄女看病。
晔涵尽管事情繁多,但人家既然已经登门请人,她也只好答应。
裴景睿对于这种情形只有无奈地摇头,所谓“医者父母心”,用在别人身上他不知是不是符合,但用在晔涵身上则有过之而无不及。
“涵儿,”他在晔涵出门前唤住她,“大哥陪你去。”
“不须劳烦大哥,晔涵去去便回。”晔涵背起药箱,在门口对裴景睿说。由于元令正巧出门办事,因此她打算自己到唐门。
“刚才唐二爷曾说,敬将军这会儿在唐门作客,大哥找他有事,就一起坐马去吧。”
晔涵知道裴景睿坐马车的用意是要她能乘机休息,便不再多说地同他一起坐人备好的马车,一上马车她立刻被他拥入怀里。
“别说话,眼睛闭起来休息一会儿,到了唐门大哥自会叫醒你。”裴景睿拿起一旁的薄被盖在她身上。
☆☆☆
晔涵早就听说在江湖上唐门使毒的技巧堪称第一,但唐门解毒的高手亦不在少数,她记得唐门的二公子唐军也是一位学医之人,为何他不为自己的妹妹治病呢?晔涵心存疑惑,却也只是将问题放在心中,并没有开口问。
唐门现任门主唐汉天笑容满面地相迎,“久闻两位大名,今日一见,才知两位果真如人所说,真是英雄出少年呀!”
裴景睿拱手回礼,“唐掌门过奖了,晚辈对您的大名才是如此雷贯耳,仰慕已久。”
哗涵仅是有礼地说:“晔涵见过唐掌门。”
“听二弟说晔涵贤侄曾救过他一命,又答应为小女治疗,老天真是感激不尽。”唐汉天面带感恩的说。
“唐大爷这么说,晔涵真是受之有愧。晔涵学医本就是为了救人,所以唐大爷无须挂意在心。”她顿了顿,又继续说:“不晓得唐姑娘此时便让晔涵看诊吗?”
“方便、方便,但是……”唐汉天心疑了一会儿,才说道:“事情是这样的,小女自从得此怪病后,性情变得暴躁无比,常常对人怒目以视,尤其是来为她看病的大夫,更是受到她无礼的对待,因此想请贤侄多担待。”
晔涵点头表示明白,随同领路的仆人离去,留下裴景睿与唐汉天和敬君安在大厅谈话。
家仆领她至植有许多梅树的院子,“裴公子,里面便是小姐的房间,你要自己进去或是我请丫头来带你呢?”
“小哥,我自己进去即可。”晔涵见他面有难色,猜想这唐小姐可能常为难这些下人。
“那裴公子小心,小的下去了。”说完,家仆便点头离去。
晔涵伸手推门而入。
“大胆狂徒,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擅闯我们小姐的闺房。”一名丫鬟打扮的姑娘,对着晔涵大喊。
“在下裴晔涵,是唐二爷请在下来为唐姑娘看病,不知唐姑娘此时方便吗?”晔涵客气地自我介绍。
“不方便。”唐芸毫不客气地回道。
“既然姑娘不方便,那在下告辞了。”说完,晔涵迳自转身打算离去。
“站住!”唐芸大喊。见晔涵没有停下脚步,便冲到他身前拦住他,“谁说你可以走的?
“姑娘你说的。”晔涵神情冷淡地说。
“我没有说!”唐芸不悦地喊着。
“姑娘不是说此时不方便吗?既然不方便那就表示我可以回去了。”
“我只是说不方便,又没有说你可以回去。”唐芸娇嗔道。
“姑娘,我是来替你看病的,如果你不方便让我看,或是不愿意让我看,那我不回去还留在这里做什么呢?”
“我又没说不让你看。”话甫出口,唐芸立即知道自己说溜了嘴,心想如果这个人敢取笑她,她一定要他死得很难看,但是晔涵一点也没有如她所想的笑出来。
“那是在下将你的意思误解了,请姑娘原谅在下的粗心和无礼。不知现在可否让在下为你看病了呢?”
唐芸本想拒绝,但她怕话一出口,这个裴晔涵又会转身就走,而自己对他有种莫名的好感,不希望他这么快就走,只好点头答应。
“那我们回姑娘的房间可好?”晔涵还是有礼的询问。
唐芸无奈地领着晔涵回房。
晔涵在进入房间前忽然开口:“两位唐兄弟不妨一并进来看看。”说完,头也不回地走进屋内。
“二哥,走吧。”唐老大跃下树,潇洒地跟着进房。
唐老二虽然惭愧让人发现自己的踪迹,但还是跟了进去。
他们一进房门便听见晔涵对唐芸说:“姑娘这病已有一年了吧。”
“你怎么知道?”唐老五惊奇的问。
晔涵无视于唐家人的惊讶,语气从容的说:“从唐姑娘手肘上的伤口来看,这茧皮有十来层,就表示唐姑娘得病已有一年了。
唐老五点头不语,内心对晔涵深感佩服,难怪人人称赞裴晔涵是少见的奇才,依他看裴晔涵年纪应该不会比他大才是。“裴兄弟,不知你今年贵庚?”
“十七。
“你才十七?!”唐老五惊讶的叫道。
唐老二同样很惊讶,真想不到裴晔涵年纪如此轻,医术就这么高明。
“唐姑娘,你这个疽每好一次,至少隔多久才又发作呢?”晔涵问道。
“你不会自个儿看。”唐芸故意刁难。
晔涵冷冷地说:“唐姑娘若是不想把病医好,在下就此告辞,你们还是另请高明吧。”
晔涵才起身,唐芸立刻慌张口说:“十天啦!”
唐家兄弟见自己的妹子慌张,两人都在心底窃笑。
晔涵转头对丫头说:“准备笔墨。”
过了一会儿,丫头取来文房四宝,晔涵研好墨,拿起笔边写边说:“阳症疽,体内毒瘴聚集不散所致,病毒发红五日没有脓血,以此药方,金银花四两、薄公英二两、生甘草二两、当归二两、天花粉五钱,水煎服两剂。
“但令妹这伤口已脓血奔溃,待我先为她去脓伤,留下药膏外敷,同时她也必须服这贴药方,当归一两、黄蓍五钱、人参一钱、荆芥一钱、金银花二两、生甘草三钱,水煎服两剂。见伤口好,继续上药,直至茧皮完全脱落,隔七日服前药方,再隔一月再服一次即可。”
“芸妹的病这样就能好吗?”唐老不相信地说。
对于唐老五的质疑,晔涵并没有生气。“其实唐姑娘并不是生什么大病,之所以旧病不断复发,乃是体内毒瘴不散,而一般大夫仅看到外伤,所以只为她驱除外伤和给外伤的药,却疏忽了唐姑娘体内的毒火,因此外伤虽好,内毒却每隔一段时日又复发,如此周而复始,使这病看似疑难病症,实则不然,唐姑娘只要依我方才开的药方服药,等病好了便不会再复发。”
“原来如此,芸妹受苦了。”唐老天为唐芸这一年来所受的病痛之苦感到心疼。
唐芸听二哥这么说,眼眶立即一红,看起来楚楚可怜。
“唐姑娘,晔涵还有一句话可为你驱病,希望你能谨记在心。”
个性急躁的唐老五好奇地问:“什么话?”
“少生气,毒火熄;气温和,体自安。”说完,晔涵便告辞离去。
☆☆☆
晔涵和裴景睿离开唐门,与他们一同离开的还有敬君安和他的侍卫。
车外一阵喧哗,打断车内两人的谈话。
晔涵从裴景睿怀里坐直身子,“不知外面发生什么事了?”
“大哥下去看看,你在车上休息,别插手。”语毕,他起身下车。
晔涵并没有乖乖待在马车里,在裴景睿下车后她也随后而下,但她仅在一旁观看,并不打算插手。
裴景睿本来只打算下车看看,因为他认为以君安和他的五名侍卫,对付这群黑衣人应是绰绰有余,怎知对方来势汹汹,为了避免他们受到伤害,他便出手制止这些拦路的黑衣人。
黑衣人发现有人插手,为首的人立刻高声一喊:“退!”不一会儿,六名黑衣人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该死的贼厮,有胆就别走。”敬君安打算追去,却被裴景睿所阻止。
“为什么不让我追呢?”敬君安问道。
“你确定能追得到人吗?而且对方的底细我们并不清楚,贸然追去只会令我们陷入敌人的陷井,不如回去商计、商讨,再做打算。”裴景睿分析道。
“如果我没有猜测错误,他们一定就是那群扶风贼。”敬居安忿忿不平地说。
“我知道,有此之前我已碰过他们了,但是我尚未查出他们为何一而再、再而三的狙击我。”
“这我知道。”敬君安立即将自己探到的消息说出来,“前两日我派出去的探于回报,听说扶风贼起了内讧,组织的名册流失,据传是落在你的手上。”
晔涵忽然开口:“看来这事显然对我们有利,不如我们回去再商计,也许我们可以化被动为主动。”
“莫非涵儿已有了主意?”敬君安瞅着晔涵,好奇地问道。
敬君安直瞧着晔涵,让裴景睿有些不悦,他不喜欢敬君安盯着晔涵,即使明知敬君安只是好奇晔涵的话,于是不待晔涵开口,他就说:“回去调集人手,这事我们再商计吧。”


第七章

唐门
一片静悄悄的天地,夜风中隐约传来一丝耳话。
“帅爷,没找着。”
“不可能,消息确实是由唐门传出,而且敬君安和裴景睿他们也在唐们,名册一定也在这里。”
“帅爷,会不会是消息有误?不然为何我们这么多人,在此找了将近一个时辰,却依然一无所获呢?”一位身着黑衣、声音娇柔的女子说。
“难道……不好!我们中计了,立刻撤退。”帅爷高声一呼,却为时已晚。
四周瞬时灯火通明,将黑衣人照得无所遁形。
“二哥,我还在想这些人什么时候才会想到这是‘请君入瓮’的陷阱,没想到他们居然花了将近一个时辰才发现,害我等得都快睡着了。”唐老五边说还边打呵欠。
“五弟,不得无礼,虽然对方不是正大光明的登门拜访,但来者是客,我们又怎可怠慢他们,二弟,你说是不是呢?”唐老大摇着扇子,客气有礼地说。
“大哥说得没错,但我们只是小辈,该如何招待他们,待敬将军、裴大公子,爹和二叔来时再问他们,你说可好?”
帅爷一听他们如是说,再次大喊:“退!”
“别急!”一声高喊与这话相呼应,“大胆扶风贼,敬某今日定要将你们生擒不可!”
“哈哈哈!”帅爷一阵狂笑后,语气轻蔑地说:“就凭你?”
“哼!狂妄的家伙,我们唐门又岂是尔等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地方!”唐汉天不悦地说。
“帅爷,何必跟他们废话,咱们拳脚下见真章,就不相信小小的唐门可以阻挡得了我们。”
“好!弟兄们全力而退,老地方见。”帅爷一声令下,全部的黑衣人立即动手。
双方一时难分上下,但毕竟是别人的地盘,扶风贼人渐感吃力,恐难再支持下去。
“帅爷,你先走,我们掩护你。”‘一位黑衣人掩身至帅爷身旁低语。
帅爷思忖一会儿后,才说:“那老地方见。”
刚飞身而起,却被裴景睿和敬君安拦下。
眼见情势急迫,帅爷忽然高喊:“散!”当所有的黑衣人往四面八方散开后,他又喊道:“出!”
“大哥,小心!”哗涵立刻飞身档在裴景睿身前,众人还来不及眨眼,晔涵已昏倒在裴景睿怀里。
“涵儿!”裴景睿惊呼一声,顾不得其他,抱起晔涵便往唐门的药房奔去,临去前高声说:“君安、唐大爷,这儿就交给你们了。唐羿、唐翔请跟我来!”
被点名的两人立即应声而去。
裴景睿将晔涵抱进药房,只见房内摆满了小药罐,他将晔涵安置在一旁的床铺上,拉高她左手衣袖,发现伤口已经发黑。他心疼地为她搁好手臂,却不敢立刻为她解毒。
“裴公子,我二弟和四弟已照着裴少爷事前所吩咐的药草逐一调配,也许一时半刻不会有结果,但若加上今早自苗疆探撷回来的珍贵药材,或许能成功的将蛊虫给引入罐也说不定。”唐羿安慰着裴景睿说。
裴景睿闻言,张口欲言,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的闭上嘴巴,毕竟今日这主意是出自晔涵。
那日他们和君安在讨论这件事时,晔涵提出以假名册诱敌,如果无心蛊真是扶风贼所下,那他们在无路可退之下,一定会释放蛊虫来引开众人的注意力,届时便可擒蛊。
“擒蛊?”众人不解。
“是的,擒蛊。只有捉到活蛊,才可以方便我们找出解药。”晔涵解释道。
“解药一事你可有把握?”敬君安听了她的话后,问出众人的疑惑。
“目前尚无把握,但我日前已吩咐武玄门众大夫往苗疆找寻一切可能会有帮助的药草,希望多少能有所助益;至于擒蛊一事,我已有办法,虽然有些风险,但总得试一试。”
“景睿,依你之见,可行吗?”敬君安担心擒蛊一事会有人伤亡。
“依涵儿所言,这是目前最好的方法,毕竟皇后娘娘和太守千金两人都命在旦夕,实在不宜再拖延。”裴景睿皱眉沉重地说,复又瞅着晔涵,问道:“涵儿,你方才所说的风险,是什么呢?”
晔涵没料到裴景睿会有此一问,她这一计目的是想帮他早日擒得扶风贼,届时或许可从他们口中得知当初喂饲蛊虫之虫食为何。但若无法一举擒贼,混战之中对方若释蛊,也不失为一个方法。诚如裴景睿所言,皇后娘娘和太守千金的蛊毒已不能再拖了,但她们因中蛊已久,身体极为虚弱,实在经不起诱蛊虫之试验过程,所她决定以自己为饵,搏一搏了。
“大哥毋需担心,晔涵自有分寸。”她避开裴景睿探询的目光。
“既然如此,这事我们赶快进行。”敬君安心急地说。
“将军且慢,”晔涵出声制止。“这消息必须等两日后才可放出,否则恐怕会功亏一篑。
她之所以要延迟两日,一方面是前往苗疆采药的武玄们大夫这两日才会返抵,她得税他们携回之药材事先安排好多种调配方法,只希望一切能如她所料想。
望着时而昏迷时而清醒的晔涵,裴景睿心中百感交集,一想起她根本不顾他疼爱她的心,他就不仅要怨怪她的无情。
事到如今,只希望晔涵能康复,他实在无法想像没有她的日子,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情形。
距离晔涵中蛊后又过了三日,这期间方法试了又试,药尝了再尝,终于在用其中三味药草调合之下,将蛊虫给引入罐。
“大公子,蛊虫入罐了!”一名守在罐前的大夫高喊。
裴景睿听到这话后,心中悬岩已久的大石络于落下,他感谢老天爷还是让涵儿留在他身边,也庆幸蛊虫真的擒住了。
唐羿拿着蛊罐走到裴景睿的面前,“蛊虫已诱入罐中,但裴少爷体内尚有它所留下之除毒待除,加上方才那三味药草虽能诱蛊,但因其本身都是毒草,所以还需调配出解毒草之解药,但裴公子请放心,唐们定当竭力找解药。不如先把裴少爷移到厢房休息。
“也好,那就有劳唐兄了。”裴景睿小心翼冀地抱起晔涵。
在裴景睿踏出药房前,唐羿又叫住他,从怀里拿出一罐药油,“这药油请反覆涂抹在裴少爷的伤口处,可免日后留下疤痕。”
裴景接过药油,道声谢谢之后,便跟着唐门的仆人离开。
☆☆☆
晔涵被一阵莫名的刺痛所惊醒,但是阵阵的刺痛让她知道,自己已经得救了。
守在一旁的裴景睿在听到她急促的呼吸声后,立刻移身至床边,坐在床沿问:“涵儿,觉得如何?”
晔涵想张口说话,却发现她无法开口,而肉体持续的刺痛感,让她极为不适。
裴景睿知道晔涵的痛,他拿起一旁的布巾为她拭汗。他刚才鳃她服下唐羿命人送来的解药,唐羿曾说服了解药,人清醒后身体会有稍微的刺痛,加上晔涵又有伤口,刺痛会持续三至四个时辰。看着她痛得冒汗,他真希望自己能减轻她的疼痛,更希望自己能替她承担这一切。
哗涵没有办法说话,只能看着裴景睿。而他对于她的情形只能无助地感到心疼,他和衣躺在她身边,将她拥入怀里,轻怜地抚着她。
“大……哥,”哗涵困难地说出这句话后,过了一会儿才又说:“紫苏……”
裴景睿听到“紫苏”这两字,疑惑地问:“什么紫苏?”
“煮……水……”晔涵鼓动依然麻木的舌头说出这两个字。
裴景睿听了立即明白她的意思,“大哥立刻命人为你煮来。”
他匆忙起身走至花厅,唤来元令交代,同时听元令报告有关擒扶风贼的事情。
元令简单报告完后,立即下去张罗裴景睿交代的事。
裴景睿重返房间时,晔涵已经不似刚才那般僵硬难受,她转头看着他说:“大哥回房休息吧。”
“才好一些,就想把大哥赶走。”裴景睿笑道。将盛满对她心疼、关爱与不舍的心情,—一用着眼神传达给她;他希望她能明白自己对她的感情。
晔涵明白他对自己的情意,缓慢无力地说:“既然我已经清醒,就不需有人在一旁照顾,大哥不如早点回房休息。”她希望他离开,没瞧见她痛,他便不会难过和心疼,而她也会少些愧疚。
“涵儿,大哥今晚不打算回房,你就别费心思赶大哥走了。”裴景睿边说边坐在床沿。
晔涵拿他没辙,只好点头答应。一阵轻微的痉挛过后,她才又问:“大哥,这蛊毒的解药是谁配制的?”
“是唐家老大、老二和老四,你觉得怎么样?”
晔涵正想开口,却因突然涌上的痛楚而止住了话话。
“你忍着点,天一亮,大哥立即带你到武玄门,要大夫为你看看。”但当他又听到她一阵抽气,便起身说:“大哥这就去命元令备马车。”
“不要,大哥。”晔涵抓住他的衣摆不让他离开,如果现在匆匆离去,摆明了不给唐门面子,若因此而伤了和气,就更不是她所乐见的。“晔涵还可以忍,不需要急着离开。”
“涵儿。”裴景睿心疼地喊她,他了解她不想伤和气的想法,但着她这般疼痛,他真气她这种为人着想的好心肠,但他更气为什么中蛊的人不是自己。
晔涵痛得无力再说话,她缓缓闭上眼睛,过了好一会她才睁开眼睛,“大哥,要元叔明早请魏大夫来唐们,我要亲自交代他配制更好的解药,除了让太守千金服用,更要火速将三味诱蛊的药草及解药送到宫中,皇后娘娘还等着呢。另外请小湘为我准备一些换洗的衣服……”说到这里,晔涵便昏了过去。
裴景睿看晔涵痛昏了,心里非常愤恨无奈。
他想起事情发生的前一日,在他一再逼问之下,终于得知晔涵要以自身试蛊虫,他为此勃然大怒,两人因此争执不下时,晔涵第一次主动抱住他。
“大哥,如果这一切真如晔涵所想就好,万一不是的话,晔涵自己中蛊身亡只是一人,但若是大哥的话,那王妃和王爷将来要依靠何人呢?大哥又怎忍心让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呢?”
裴景睿听了她的话后一怔,对于她所说的事实,只能气得将她用力紧搂在怀里、“涵儿,难道没有其他的方法吗?”
“这是最快的方法了,若再拖下去,我怕皇后娘娘和太守千金的身子无法支撑下去,这事就让我试试吧。”
裴景睿无法同意她的主意,这不是简单试试、不行还可以再换的事,若这一试不行或不对,她可能会香消玉殒,他万万不可能答应;但是拿别人的命来试,他也做不到。
“涵儿,你是属于大哥的,大哥不许你如此看轻自己的生命。”裴景睿气自己想不出更好的方法。
“大哥,事情并非完全没有转圜余地,我有一半的把握。”晔涵对于裴景睿的怒气假装视而不见,努力说服他同意自己的计划。
“你……万一事情不如你所想时,你要大哥怎么办?”裴景睿边气愤地说,边吻着她的粉脸。
“大哥,若真是这样,就请大哥忘了我吧!待扶风贼一事平走后,回长安讨房媳妇,好好孝敬王妃和王爷。”晔涵感伤地说。虽然她说得平淡,但是她舍不得离开他这份温柔与温暖,但尽管如此,她还是继续说:“万一事情真是这样的话,那晔涵先谢过大哥这些年来的照顾与疼爱,将来裴家四门的事就烦劳大哥费心——”
裴景睿狼狠地攫住她的唇,令她不能再说出这种令他担忧、伤心的话。“不许你这样说,听到了吗?”
晔涵知道自己惹他生气了,但是事情已迫在眉睫,不容得她打退堂鼓。不想继续令他生气,于是她柔顺地回吻着他。
裴景睿见她如此,气也消了。“涵儿,这事我们再重新商议可好?”
晔涵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大哥,事不宜迟。而且这个主意是我想出来的,由我自己来试是理所当然。大哥,这事我们就这样定下可好?”
“不好!除非你能跟我保证,你绝对能平安无事,否则休想我会答应。”
“大哥,难道你不想尽速将扶风贼擒住吗?难道你忍心看他们继续这样肆无忌惮的四处下蛊害人吗?”在逼不得以之下,晔涵拿出这事来胁迫裴景睿同意她的方法。
“涵儿。”裴景睿气愤她的冷静与理智,“别让大哥为你担心,别让大哥有失去你的机会。”
敲门声打断裴景睿的沉思,他重整激动的心思,平声道“进来。”
元令推门走入房间,“大公子,药来了,方才唐二公子又在药里加了些龙骨,他说这会让小少爷好睡些。
裴景睿接过药碗轻吹,待药汁温凉些,才扶起晔涵让她服下。
喂完药汁后,晔涵的脸色逐渐好转,呼吸也不再急促,裴景睿这才安心地对元令说:“我们到花厅谈谈。
“是,大公子。”元令接过药碗,先退出内室到花厅,将药碗递给门外的仆人,静静地等候裴景睿出来。
裴景睿为晔涵盖好被子,放下帏帐后才转身离开。
“大公子,小少爷睡得可安稳些?”元今关心地问。
“嗯。”裴景睿点点头,“让你也费心不少。”
“大公子别这么说,这是小的应该做的。”元令理所当然地说。“不知大公子有何交代?”
“元令,扶风贼之事,敬将军有何打算?”
“小的听敬将军说,他打算再设一次陷阶。”元令将这两日来所商议的事,对裴景睿仔细地说了一遍。“
“他可有把握?”
“敬将军说,他会和大公子商议后再作决定。”
“嗯,那今晚我好好地想想,明日再和他商计。你也下去歇息吧,明日一早你先到武玄门将魏大夫找来,再回龙腾轩将小湘带来。”
“大公子的意思是我们要继续待在唐门,不回龙腾轩为小少爷疗伤吗?”
“不了,小少爷怕伤了唐门的面子。”
元令一听裴景睿这么说,便知道这是晔涵的意思,只有小少爷才会想到伤不伤面子这回事,他不禁暗自深叹了一口气。
在元令离去后,裴景睿又回到房里,他掀开帏帐和衣躺在晔涵的身边。看着沉沉入睡的她,心想要到什么时候,她才懂得为自己打算呢?也许他不该再任她如此,未来就由他来为她打算才是。
☆☆☆
哗涵再度醒来,已近晌午。
“小少爷,你可醒了。”小湘笑吟吟地说,脸上一扫几日来的忧虑。
晔涵试图移动依然虚软无力的身子,“这衣裳可是你帮我换上的?”
“是啊。”小湘端着参茶,要伺候她喝。“小湘在龙腾轩等了几天,不见你们回来,心里着急不已,今早令爷才回龙腾轩带小湘来这儿服侍你。大公子一见小湘来,说是你流了一整夜的汗,交代小湘替你擦身和换件干净的衣裳。
“小湘,扶我起来。”晔涵趁小湘停下话时对她说。
“小少爷,你身子刚好,躺着比较好。
“躺着不好喝药。
“这不是药,是大公子命人熬的参茶。”小湘边扶起晔涵边说:“对了,刚才唐门的人端了碗药来,但被大公子不小心打翻了,于是大公子命魏大夫亲自去为你煎药,他说不好意思再麻烦唐门的人。
晔涵对这话笑了笑,心中暗笑裴景睿的“不小心”,他是不放心外人的药吧。
晔涵喝了参茶,靠着床柱休息。这蛊毒令人四肢麻痹无力,喘息不止,精神颓废不振,若想恢复,依她的身子也要四、五日;若依皇后娘娘和太守千金的身子,少说也要十天至半个月。
“小少爷。”小湘唤着她。
“什么事?”晔涵轻应一声。
“这幅美人图是谁画的呀?”小湘将手中的美人图摊在哗涵眼前。
“你怎么发现这图的?”晔涵疑惑地问。
小湘见晔涵除了身子虚弱些,精神已大致恢复以往的样子,这才放心的说:“是早上令爷要小湘帮你整理东西时,一不小心就被小湘看到啦,小湘好奇,所以就把它带来问问小少爷。”
晔涵不信地看着小湘,“你是不小心看到的才怪。”
“哎呀,其实小心不小心都无所谓嘛!”小湘撒娇地摇摇晔涵的手,“小少爷,你快跟小湘说这画上的美人是谁?为何你有这画呢?”
晔涵不语地看看美人图,才将画轻轻卷起。“你先将这画收好,以后不许让人见着这幅画,收好了咱们再来说。”
小湘看晔涵慎重的表情,听话地收好画后,靠着哗涵身旁坐在床沿,“小少爷,现在可以说了吗?”
晔涵看着小湘的动作,虽然小湘名义上是她的侍女,但两人之间一向没有主仆之分,可说是情同姐妹,尽管小湘比她年长一岁,但小湘一向天真烂漫,两人在一起时,她看起来倒成了较年长的那一位。
“小湘,你也觉得画上的姑娘是位美人吗?”晔涵对小湘问着自己的疑惑。
“当然。小少爷,你瞧她那弯弯细细的柳眉,半启半闭的丹凤眼,真是勾魂啊!让小湘看了,真恨不得自己是个男子,好有机会亲眼目睹美人一眼。”小湘边说边模仿书中美人那迎风掬瓣的动作,说完后还以双手做捧心状,戏剧化地叹了一口气。
“小湘,你也不曾看过画里的人吗?”晔涵想起裴景睿普对她说,让小湘帮她想想这件事。
小湖对于晔涵的话仔细思忖一会儿,这画中美人她确实不曾见过,但是若问她可普看过这样美的人,她可以说几乎天天看到,因为小少爷可以说与画中美人长得一模一样。
“小湘?”
“小少爷,你是要小湘说实话还是说假话呢?”
“实话?假话?这话又怎么说呢?”晔涵疑惑地问。
“假话便是小湘不曾看过;实话……实话就是……就是……”小湘吞吞吐吐、支支吾吾的,迟迟不说。
“说呀!”哗涵催促小湘。
“若小湘说了,小少爷可别对小湘生气,不理小湘喔!”见晔涵点头,小湘这才说:“其实画中美人跟小少爷长得一模一样,若真要论起不同之处,就是小少爷从不穿女装,而画中的人儿却是锦衫云袖,所以小少爷问小湘曾否看过那美人,小湘应该说小湘天天都有看,但不是看到穿锦衫云袖的美人,而是看到穿青衫的美人。”
小湘的一番话,让晔涵霍然了解裴景睿要小湘帮她看画的原因,因为她对自己的容貌从不注意,所以见到画像时,只觉得眼熟,却想不起自己何时见过,如今听小湘一说,她想起那日的情景。想必那画是她在沉思时,大哥提笔即兴为她画下,并想藉此点醒她,他对她的心意。但他们两人的身分悬殊,如何能绪成连理?
“小湘。”房外传来元令的轻喊。
“元叔,晔涵已醒。”晔涵出声唤着房外的元令。
元令推门入房,“小少爷醒了,身子觉得怎样?”
“好多了,除了还使不上气力外,其他已无大碍,多谢元叔关心。”哗涵语气恭敬的说:“不知元叔找晔涵有什么事要交代?”
元今深知晔涵对他一向敬如尊长,和他说话也一直是如此客气,他了解小少爷不是故意如此,只因生性淡漠、冷静,加上这几年自己教导方式也是如此,才会造成小少爷对人总是彬彬有礼、似难以亲近,他有些后悔自己当初教导的方式,他无奈地暗自叹口气。
“大公子要元令来看小少爷是否清醒,若醒了,他想和小少爷一起用午膳。”
“好。”
“那元令就去命人将饭莱端来。”
“谢元叔。”
元令转身退出房间。晔涵要小湘帮她加件衣衫,并扶她到前厅等待裴景睿前来共用午膳。
第八章
晔涵人在唐门受伤,因此唐门坚持她留下来疗伤,太守大人听闻裴景睿和晔涵暂住唐门,便将女儿送至唐门,希望晔涵就近为他女儿治疗。不过他怕女儿无人作伴,因此又命自家三位外甥女陪同前往,令本来阳盛阴衰的唐门,霎时美女如云。
人多热闹,但人多也麻烦,唐门多了四位美女,也多了不少醋坛子,因此晔涵除了到正院厅堂向唐汉天问好,或受邀共膳外,都只待在房里。
前几日她听元令说,裴景睿和敬君安又设了一个陷阱,成功围捕扶风贼的余党,虽然有人受伤,但在武玄门大夫的照顾下已无大碍。
而敬君安已在昨日押解那些人回京,这一路上有四位虎跃馆的门主护送,另外裴景睿也派人暗中保护,以防有突发状况。
适才她为太守千金送药后,因天气晴朗,因此她要小湘在花园里摆琴。
小湘一边听她弹琴,一边和她说话,“小少爷,你有没有发觉卫府的两位千金和邱姑娘都喜欢跟着大公子呢?”
晔涵笑着小湘一眼,继续弹着琴。
小湘见她不语,又说:“小少爷,依你看,大公子会不会喜欢她们其中一人?还是他全部都喜欢,所以才没有赶她们。”
“小湘,大哥怎么可以赶她们呢?你别忘了人家也是唐门的客人,况且就算是在裴家,这等不礼貌的事也做不得。”
“可是见她们每天都像蝶儿不停绕着花儿般地缠着大公子,人家担心嘛!”小湘嘟着嘴娇嗔。
“担心?有什么好担心的?”晔涵停止弹琴,侧头看着小湘。
“人家是为你担心啊!”
“为我?”晔涵惊讶地笑看着小湘,见小湘一脸认真的表情,她说:“若大哥其中意其中一位姑娘,那不是更好?依大哥的年龄早该成亲了,我们应该高兴才是。”
“小少爷,大公子苦娶了别人,那你怎么办?”小湘担心地说。
“我?什么怎么办?”晔涵不解地问。
小湘见晔涵一脸平静的模样,她猜晔涵一定打算以男儿身跟着大公子一辈子,可是她是一位姑娘家,怎能以男子的身分跟着大公子呢?小湘突然想起画上的美人,她心想,小少爷和大公子两人,可说是郎才女貌,怎么可以将少夫人的位子拱手让人?不行!她一定要为小少爷努力不可。
“小少爷,你去把事情对大公子说一说可好?”
“你有什么事要我去对大哥说呢?”
“不是我的事,是你的事。”小湘看晔涵仍是不解的样子,干脆挑明了说:“就是你其实是……”
“小湘!”晔涵语气严厉的打断她的话,“不是同你说过了吗?以后不许再提。”虽然裴景睿早就知道她是女儿身,但她不知该如何把这事告诉小湘。
“好吧。”小湘无奈地低下头,过了半晌,她又抬起头说:“小少爷,你有没有发现,最近唐姑娘对你相当好,不是给你熬汤就是给你送衣裳来呢。”
对于这事,晔涵心里有数,但她已经多次暗示唐芸,希望唐芸不要继续将感情放在她身上,只会徒增伤心和困扰而已。
但唐芸却一副“不管如何,我一定要你喜欢”的样子;加上小湘每日跟在身旁,更令唐芸以为她喜欢的人是小湘,所以才不喜欢她,时常对小湘冷嘲热讽的。
“小湘,这事你别对人提起,否则伤了唐姑娘,可就不好。”晔涵提醒道。
但小湘却默不作声,于是晔涵又说:“小湘,我的话你可有听见?”
“是,小湘知道。”小湘无奈地点头,接着想起裴景睿交代她的事。“小少爷,你吃药的时间到了,小湘这就到厨房帮你拿药来。”
“也好。你先帮我把琴收了,我再坐一会儿,然后回房等你。
“是。”小湘把琴抱回房里,出了房们看晔涵仍在亭子里沉思,也不再打扰她,便迳自到厨房端药。
晔涵想着小湘的话,既然小湘都注意到唐芸的事,表示其他人也可能发现唐芸的心思,也许她该如小湘所说的,多注意一下唐芸和身旁所发生的事,及早把事情处理好,以免日后造成对唐芸的伤害。
不知是弹琴弹累了,还是这仲夏的熏风醉人,晔涵坐在亭子里想着想着,竟打起盹来。
裴景睿和元令走进园子时,便看见晔涵这副模样,他不悦地摇摇头,走进亭子里弯身抱起她回房。
“大哥?”晔涵睁开蒙胧的眼睛,她从有人踏入园子时便已清醒,但从来人的脚步声知道是熟悉的人,便没有睁开眼睛,没想到裴景睿会抱她回房。“晔涵自己走就好,不然让元叔看了笑话。
裴景睿不理会她的话,迳自抱着她往屋子走去,“元令知道你病体初愈,不会笑你的。”
进了花厅,晔涵制止裴景睿带她回房,“大哥,这儿坐就行。”
“不想休息一会儿?”
“不了。”
“刚才累了为什么不回房休息?虽然现在已是仲夏,但是你身子刚好,总要小心一点。”
“是,晔涵以后不会再犯。”
裴景睿对于她的回答,不禁有些泄气,她总是柔顺地对他,让他不知该气她,还是宠她、疼她。他干脆一把将她拥入怀里。
“大哥……”晔涵有些害怕他这样的行为会让元叔产生误解,两个男人搂搂抱抱成何体统?她挣扎着想起身。
裴景睿见她脸红的样子,才发现原来她也有害羞、不好意思的时候,忍不住想逗逗她。“怎么了?”
“大哥,元叔在这里。”
“我知道他在这里,但他在这里和你我有何关系?”裴景睿轻抚晔涵的粉腮,轻声地说。
晔涵见挣扎无效,只好将羞红的脸蛋埋进他怀里。“元叔会知道的。”她低声地说。
裴景睿听了大笑,抬起晔涵的下颚,见她晕红的脸和羞怯无助的表情,忍不住低头轻啄她的唇瓣,让晔涵更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好将脸再次埋入他怀里。
“元令早就知道你的事了。”
晔涵听了裴景睿的话后,身体微微一僵,原来元叔早就知道了。难怪自从她受伤后,元叔虽然每日来问候她的伤势,但总只在花厅候着,不像以前会进入内室来看她。
“大哥,晔涵的事究竟有多少人知道?”她索性一次问清楚。
“离开长安前,大哥留了一封信给裴福交给爹娘,信上交代在我们回长安之前,不许对裴家以外的人说。”
晔涵闻言,明白他已将她是女儿身的事公开,只差没像皇帝下旨般地昭告世人。天啊!那她回去后有何颜面面对大家呢?晔涵苦恼的想。
经过这段日子的相处,裴景睿了解她的思考方式和处事态度,所以他才提前告诉她,免得日后回长安时,她会更不知所措。而且他相信,娘现在一定正忙着张罗他和晔涵的婚事,但这件事,他打算回长安后再对晔涵提起,免得她吓得不敢和他一起回京。
“涵儿,大哥有事同你说。”
晔涵立刻抬起埋在他怀里的脸,坐直身子,“什么事?”
“大哥听元令说,你们虽然来成都多次,但还不曾游玩过蜀地的风景名胜,所以大哥想趁这机会带你四处走走,可好?”
裴景睿之所以会有这样提议,一来希望能让涵儿多了解自己;二来是希望改变她目前的生活方式,他希望她能过得轻松些,不要让裴家四门的责任把她压得毫无喘息的余地。
“可是……”
“小少爷,你就答应吧,让元令也沾沾你的福气。”本来一直没有说话的元令突然插嘴,他和裴景睿早就知道晔涵一定会对这个提议犹豫不决,因此他特地跟来当说客的。“这……”
“忙碌了这些日子,大伙也需要休息;况且小湘难得跟着我们出远门,大公子和你回长安后,一定会有许多事要忙,日后恐怕也难有机会像现在这般清闲,不如就趁这机会四处走走看看。”元令继续动之以情地说。
晔涵想起小湘近日为了她也忙坏了,不如趁这个机会带小湘走走,也算是对小湘的一种回报。“就听大哥的安排。”
裴景睿听晔涵这么说,立即对元令道:“元令,你去虎跃馆安排一下,我们就搭船游江,如果时间充裕,我们顺道到岷山及峨媚两山游玩。”
“是,元令这就去安排。”语毕,元令随即转身离去。
☆☆☆
裴景睿将要带晔涵四处走走、游玩的事向唐汉天提起,怎知唐家年轻一辈也要一同前往,接着太守千金和其表姊妹也想跟着,因此原来四人的游程变成浩浩荡荡的一行人共往。
由于裴景睿准备的画舫无法容纳这么多人,所以只好分搭两艘画舫,裴家的画舫还是裴景睿他们自个儿搭,而唐家的画舫则载有唐家人和太守千金与其表姊妹们,这样的情形,在裴景睿心中也算是不美满中的美满了。
游江水时,裴景睿对晔涵说:“相传魏代时,有位郦道元大人曾做过研究,说这江水是来自岷山,东流至中原各地而入海,不知涵儿可曾听过?”
“大哥所说的是不是文学馆内所传的<水经注>一书?”
“是的。书上提起从前有位名叫李冰的太守在此开了两江,当时他还战胜河神,让它从此不再危害蜀地的百姓,所以蜀地的人很敬仰他的勇决气概,后来对凡是身体健壮之人,都称之为‘冰儿’。”
“这事我曾听唐六哥说过。”此待,画舫经过市桥,晔涵指着河岸的五头石犀牛说:“大哥,唐六哥还告诉晔涵说那五头石犀牛就是李冰大人命人制成,用来镇压河神所留下的。”
裴景睿从晔涵身后将她搂进怀里,“小心点。唐老六可有对你说这河神是要娶妻的,你若不心被河神娶走了,教大哥怎么办?”
对于裴景睿明白的暗示,晔涵不知如何回答,就在此时,小湘正好从船舱里端着茶水出来,见他们两人搂抱在一起,惊讶地大叫一声,吓得他们连忙分开。
晔涵看见小湘打翻茶水,皱起眉头紧张地问:“小湘,可有烫着手?”
“没有。”小湘慌张地说,“小湘立刻把这里清一清,重新端一壶茶水来。”一会儿她便回到船舱内重新沏茶。
裴景睿待小湘离去后,拉着晔涵也走入船舱。推开两边的窗户,让里面的人可以直接欣赏河上的风光。
“你没将我们的事对小湘说?”见晔涵摇头,他知道她的意思,“找个机会对她说说,大哥可不希望日后只要搂着你时,便听见她在身后大惊小怪的。”
“是,我会找机会对小湘说的。”晔涵颔首道。
“涵儿,过来大哥这儿,大哥想看看你手臂上的伤口。”
“伤口已无大碍,大哥毋需担心。”晔涵虽然如此说,但她还是走到裴景睿面前。
裴景睿搂她入怀,拉起她的袖子仔细审视她的伤口。
“这伤可会留下痕迹?”
“不会。除了唐门的药外,武玄门的大夫还用翳魄和云南一种白药草调制成药膏,擦在伤口上日后不会留疤。”
“那就好。”裴景睿宽心一笑,他知道她有意闪避自己刚才成亲的话题,决定暂时不逼她。
他指着岸边的景色,“你看河边有几位姑娘在浣纱,这附近有一乡里名字叫‘锦里’,而锦里的姑娘都是来这儿濯布,听说只要是在这儿濯洗的锦布,色鲜质柔,所以皇上在这里设置了锦纺和锦官。”
“大哥,我们凤翔阁的锦布是不是也从这里买的?”晔涵问。据她所知,凤翔阁的锦布一半以上是出自蜀地。
“不是。这里除了锦纺外,凤翔阁在这附近也有设纺厂,只是不在锦里,不与锦官难为。”
晔涵理解地点头。
由于东行,江水湍急,船速甚快,黄昏时分他们已行至汤口县。
裴景睿交代元令今晚在汤口附近歇息,好让两船的人可以会合。
“大哥要入县吗?”晔涵问道。
“不。”裴景睿为她披上一件披风,“起风了,不小心点容易受风寒。”他略带宠溺地责备她。
“谢大哥。”晔涵轻声谢过后。又问:“既然大哥不入县,为何船夫大哥要备小船呢?”
“他要入县为我们和唐们取些盐来用用。”
“盐?”难道他们忘了备盐吗?
“是啊。听他说这里的盐,粒大者有方寸,每粒盐的中心突出,形状像张开的伞,所以又称为‘伞子盐’,而它乃是盐品中的上品,所以船夫特地要入县为我们取些来尝尝。”裴景睿拥着她朝西南方向着去,“涵儿,你可有看到那些白白的石瑰?那些就是盐块,而前方你现在所见的水道,就是流入县内的溪水,这儿的人都以此溪水为生,所以这溪水又唤‘汤溪水’。”
晔涵发现以前她不曾与裴景睿如此亲近相处,对裴景睿的了解都是从元令那儿得知的。她知道他博学多闻,但今日相处,她才知他连这等小事也知之甚详。
接下来的数日他们一直顺着江水游三峡,在经过巫峡时,裴景睿对晔涵说起这巫山的由来。“传说这巫山里封了一个女魂,乃是天帝之女,名唤瑶姬,因为她在出嫁前就死了,所以天帝将她封在山之南,而她的灵魂因此化为一草,其果实被唤为‘灵芝’。”
“除此之外,听说这巫山之女,住高唐阻险之地,早上行云,日暮降雨,但都在阳台之下,所以有人为她立庙,称为‘朝云庙’。”
另外,裴景睿也对晔涵描述三峡之美,“这巫峡是三峡中最长的,在接下来的路程,两岸都是山连着山,宛如巨龙盘据在岸边,气势磅砖。山上松柏耸立,至于松柏之间另有悬流瀑布飞泻其间。另外林间的猿声不绝,这凄凉的猿声,总在空谷回响久久不断,当今听者为之心伤,所以有‘巴束三峡巫峡长,猿鸣三声泪沾裳’的话。”
哗涵目不转睛的看着他,觉得自己更为他心折。“
裴景睿见她如此看着自己,不顾他人的眼光,将她搂进怀里坐着,并对着她唱起蜀地的情歌。
晔涵听了觉得不好意思,只好将自己的脸紧埋在他怀里,直至他唱完歌后,重新为她介绍两岸的风光,才依偎着他继续游览下去。
过了巫峡,江水东流,画舫行至“空泠峡”。这儿的山掌交相而错,上有奇石,有如两尊人像,攘袂相对,裴景睿告诉她,传言从前有两位大人在此争着地界,因久久不下所成。另外在此地还有一个风俗是“插灶”,其原因乃是因为此地高岸壁立几百丈,飞鸟过而不能栖,有一人将未烧完的火炬插入山崖,从此便一直留传下来。
当画舫再行至“流头滩”、“人滩”和“黄牛滩”时,船夫也对他们说明这些名称的由来,他还唱了一段黄牛谣:“朝发黄牛,暮宿黄牛,三朝三暮,黄牛如故。”而这词中的意思,其实只有两字——难行。
在这一路上,由于江水湍急,所以他们和唐门的画肪自汤口县一聚之后,便一直没有碰头,一直到了西陵峡时,小湘才从船尾见到他们的船头。
“小少爷,见到唐门的画舫了。”小湘匆匆走进舱房内对晔涵说。但她见晔涵又坐在裴景睿怀里,心里不禁又有些疑惑了,难道大公子已经知道小少爷是女儿身。
“这么说他们应该是没有遇到什么事才对。”元令在一旁说着。
裴景睿点点头,“嗯,因为三峡景观奇特,外地行船至此的人,常会为了观看两岸风景而疏忽这里的急流暗涡,轻者翻船为人所救;重者则是一去不回,尤其是西陵峡这一段,它是三峡中水流最急的,但也是风景最美的。”他指着两岸的风光说:“此处的每座山峦都有它各自奇特的形状,除此之外,它的林木萧森,疏疏密密与浮动的云霞或连成一色、或在云霞之外,如此山岚烟云,令人如入仙境而流连忘返。”
晔涵听他如此形容,不觉向往这儿的明媚风光,不忍离去。
自从收养她的爷爷去世后,她的生活就只有学习、责任和服从,待接掌裴家四门后,在她的生活中除了工作还是工作,而她也从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但如今她发现,生活好像不应只是如此。
裴景睿对于晔涵留恋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涵儿,你若喜欢,以后大哥每年抽出一些时间,带你四处走走,我们可以大江南北游走,可好?”
晔涵听了心中很高兴,但她知道裴家四门的事务繁多,连休息都是难得的机会,这种事可能吗?“大哥,可以吗?”
裴景睿知道她心中挂虑的事,笑着说:“当然可以,这事我们回去后再好好安排,一年只玩一个月,不是难事。”
晔涵点点头,心想或许这样四处走走也好,不但可以改变她以往一成不变的想法,也可以体会不同的生活。
当画舫行至南津关时,裴景睿要船夫缓下船速等唐门的画航。
南津关是西陵峡最后一个隘口,出了这里也就等于出了三峡,而这儿的水也不似三峡那般湍急。
晔涵他们一边等人,一边欣赏幽静的风光,待唐门的画舫一到,却传来卫二小姐生病了,于是晔涵在两船相互靠近复,立刻到唐门画舫为卫二小姐看病。
卫二小姐是因为不能适应画舫上的生活,加上江水湍急,而产生晕船的现象。晔涵回到画舫后对裴景睿提起这事,两人商量一会儿后,她要元令请唐门的大公子唐羿过船商谈。
为了不让卫姑娘继续受晕船之苦,他们决定在此弃船走改陆路直接回唐们。
☆☆☆
回到唐门后,由于每个人都非常疲惫,因此唐汉天再次留裴景睿一行人在此作客数日,而裴景睿不想让晔涵太过劳累,便答应了。
在唐门又过了半个多月,哗涵对裴景睿提起回长安的事。“大哥,我们在成都也待了两个多月,不知大哥打算何时回长安?”
裴景睿闻言笑道:“想家了?”
“已经好久不见王爷和王妃,不知他们身体可安康?”晔涵若有所思地说。
裴景睿了解她是真的担心长安的爹娘,难怪娘说涵儿比他更像她的孩子,不过两个多月不见,她已经开始担心他们了。
“若想家,待会儿我去跟唐大爷说,反正我们前来成都的事已经完成,早点回长安也好。”
“那大哥想要何时起程呢?”晔涵连忙问道。
“你说呢?”裴景睿看她心急的样子,宠爱地反问。
晔涵听了,知道他打算顺着她的意思,便回答:“愈快愈好。”
屋外替唐芸送来莲子燕窝汤的秋儿,在送完汤后急急赶回唐芸的房里。
“小姐,不好了、不好了!”秋儿匆匆跑进房里。
“秋儿,什么事不好了?我不是要你替我送点心给裴少爷吗?为何一回来就大嚷着?”
秋儿语气慌张地说:“我为小姐送莲子燕窝汤去给裴少爷时,在房门外听到裴公子和裴少爷的谈话,他们说准备回长安了。”
“真的?什么时候?”
“不知道,只知道裴公子打算待会儿向老爷提,而裴少爷说愈快愈好。”秋儿摇着头说。
“这该如何是好?”唐芸双手支着下颚,眉头深锁地想着。
在一旁服侍的霜儿见小姐如此烦恼,便说:“小姐,不如这样吧。”她低声说出她的主意。
“这样好吗?”秋儿听了,疑惑地问。
“不然你可有更好的方法,让他心甘情愿留下来,答应娶小姐吗?”霜儿反问。
“可是……”
“秋儿,你就别说了,这事就如霜儿所说的去力、吧。
“是,秋儿这就去安排。
☆☆☆
由于裴景睿在午膳时向唐汉天提出回长安一事,并打算明日就离开,于是唐汉天当晚为他们设席践别。
入席之时,裴景睿不见晔涵出现,便要元令去请晔涵,但元令回覆晔涵不在房里。
正当他打算离席去找她时,一声尖叫划破平静的夜空,众人立刻施展轻功循声来到唐芸的房前。
秋儿和霜儿一见来人,立刻和众人推门入房,却发现事情一点也不似她们所想,只有唐芸的尖叫是与计划相符的。
唐汉天一看,立即大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爹!”唐芸不知所措地喊了一声,奔进唐汉天的怀里哭泣。
众人立即住她的床上一看,但看到的不是非礼她的男子,而是被她非礼的美人——裴晔涵。
晔涵的发鬈早已被唐芸解开,一头乌丝散在枕上,身上的外衣也被唐芸解了开来。露出里面雪白的肌肤和鹅黄色的肚兜。平日众人见晔涵男装打扮,只觉得晔涵比一般男子俊美,倒也不觉得奇怪,但今日方知晔涵为女儿身。
裴景睿见状,知道又一个“敬君雯事件”重演,他立刻将昏述的晔涵用被子包起来,抱起她匆匆离开还处于惊愕状态的唐家人。
临走前他对着唐汉天说:“唐老爷,就此别过。”
元令对于事情的发展也惊讶不已,但他见裴景睿准备离开,便匆匆转回房间收拾东西,然后带着小湘施展轻功尾随而去。


第九章

自唐门回长安后,裴景睿便安排晔涵住在粼园,并把裴王爷和裴王妃接来粼园同住,但他就是不许她入长安。晔涵虽然觉得奇怪,但是问了裴景睿后,他却告诉她再过一阵子就好,其余毋需多心。
裴王妃一见到晔涵,立即将她拥入怀里说:“我可怜的涵儿,娘早就知道一定是睿儿亏待你了,不过从今以后,由爹和娘为你作主,不许他再如此对你。瞧你又瘦了,以后娘要厨娘每天给你做些点心,让你把身子养胖点。”
至于裴王爷在知道她是女儿身后,依旧和煦慈爱地说:“一切总算拨云见日了,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虽然晔涵不太明白王爷那句“这样就好”是什么意思,不过她还是很高兴王爷不计较她隐瞒身分的事。
“小少爷,小湘为你端来点心了。
小湘端来一盘色泽金黄的开心脆酥,打断了她的神游,这开心脆酥是龙腾轩推出的新点心。
“嗯,留下两个你我两人吃,其余就给珍儿她们吧。”
由于晔涵一向没有吃点心的习惯,所以送来的点心,她通常意思地吃一些,其余则由小湘和其他丫鬟代劳。
“小少爷不多吃点?”小湘目光盯着香喷喷的脆酥看。
晔涵抬头一看小湘的神情,笑着说:“你若喜欢就多留些。”
小湘高兴地点头,“小少爷喜欢吃什么样的回味?有莲蓉、豆沙——”
哗涵打断小湘的话,“你高兴就好。”
小湘听了便挑了喜欢的口味留下,其余的端出去给门外等候的珍儿。之后她又回房为晔涵切好脆酥,才说:“小少爷,可以用了吗?”
晔涵点点头,走到桌旁和小湘相邻坐下,她们边用点心边聊天。
“小少爷,你打算什么时候才要将青衫换成罗裙呢?”小湘好奇地问。
“等过些时候吧。”
“还要过些时候?可是小湘等不及想看呀!”小湘撒娇地说。她见晔涵不为所动,便拉着晔涵的手轻摇着说:“拜托啦!你先换给小湘看看可好?好啦,求求你,先偷偷穿给小湘看嘛!”
“这……我又没有衣裳,怎么换呢?”晔涵一向拿小湘没辙,但她还是有理由推辞。
“小少爷是说,如果有衣裳,便要穿给小湘瞧瞧?”小湘高兴地说,“那我可以先拿我的衣服给你……啊!不好,小少爷怎么可以穿小湘的粗布衣裳呢?”她忽然嘟着嘴说。
晔涵不悦地敲着小湘的头,“我可曾命人让你穿过粗布衣裳?”
小湘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她知道晔涵对她非常好,从不当她是个丫环。
晔涵想了一会儿,开口说:“就拿你的好了,我在房里偷偷换给你看。
“哇!谢谢小少爷。”小湘高兴地快笑咧嘴,过了半晌,她又说:“小少爷,你可曾对大公子撒娇过?”
“撒娇?”晔涵不明白地看着小湘。
“是啊,就像小湘刚才对你那样地对大公子撒娇啊!”小湘怕晔涵不明白她的意思,所以举例说明。
“平白无故的,我对大公子撒娇做什么?”
“小少爷,不是小湘爱说你,男人都喜欢姑娘对他撒娇,这样才会显得出他的雄伟呀!”
“是吗?谁同你说的呢?”晔涵不知小湘是从哪里听来这些话。
“是府里的丫鬟在说时,不小心让小湘听到的。而且你瞧,每次小湘若向你撒娇。你还不是都会依小湘吗?”
“好啊!你这丫头,居然拿我的事来说嘴。”晔涵又敲了小湘的头一下,转过身子不理小湘地说:“那好,从今以后,我就不理你的哀求好了,反正我也不是男子,没理由接受你的撒娇。”
小湘听晔涵这么说,立刻从晔涵身后抱住她,然后不住地说对不起。她看晔涵嘟着嘴不说话,便在晔涵面前做鬼脸逗她笑,一会儿,两人便笑成一团;晔涵通常只有跟小湘在一起才会如此开怀大笑。
这个情形看在裴景睿眼里,令他非常嫉妒小湘,虽然明知小湘和晔涵一样都是女子,但他还是不喜欢小湘抱着晔涵。在他心底晔涵是他一个人的,只有他能抱她。
方才他在房门外听见晔涵和小湘的对话,知道晔涵对小湘的亲近远胜于自己,这已令他不悦,现在看她们两人如此亲密地抱在一起,他更觉炉火中烧,于是裴景睿不悦地清清喉咙,打断她们的笑声。
“大哥。”
“大公子。”
晔涵和小湘同时起身面对裴景睿。
裴景睿面无表情地对小湘说:“你下去吧。我有话同小——涵儿说。”他发现自己不喜欢别人再称呼晔涵“小少爷”。
“是。”小湘中规中矩地一福身后,朝门口走去。
“还有,”裴景睿突然唤住欲合上门的小湘,“你去对令爷说,我要他前些日子准备的东西,待会儿拿来涵儿的房间。
“是。”小湘立刻衔命离去。
裴景睿见小湘离去后,转身坐下。“涵儿,过来。”
晔涵听话地走到裴景睿面前,却被他用力地抱入怀里,她惊讶地看着他,而他却在晔涵开口之前,用嘴封住了她的唇。
直到两人都快没气时裴景睿才放开她的嘴,他深吸口气,柔声问:“涵儿,你可喜欢大哥?”
晔涵坐在裴景睿的怀里,听他这么问,不解地反问:“大哥为何这样问?”
裴景睿双眉紧蹙地问:“难道你不喜欢?”
哗涵一见裴景睿的表情立即摇头。
“你摇头,是不是表示你喜欢大哥?”裴景睿见她不语,又说:“说呀!大哥想要听你说‘你喜欢大哥’。”
晔涵对于裴景睿的催促,感到不好意思地紧靠入他怀里;而裴景睿却不理晔涵羞红的脸,直要她开口。
“说呀!”见晔涵仍然不语,裴景睿故作哀愁地说:“或者你是不忍拒绝大哥?”
“不是。”晔涵急急地开口解释,然后低声地说:“晔涵是喜欢大哥的。”
“什么?你不喜欢大哥?”裴景睿故意装作没听清楚,心里却想这小妮子的确是禁不起别人家的哀求。
“不是,晔涵是说,晔涵喜欢大哥。”她抬起头,坐直身子,大声地说。等看见裴景睿高兴的笑脸,她陡地明白,原来他是在逗她。“大哥为何要戏弄晔涵?”她不解地问。
裴景睿见晔涵娥眉轻蹙,重新将她揽回怀里。“胡说,大哥哪是戏弄你,大哥只是想知道你对大哥的心意。”他伸手轻抚着她的脸颊,“再对大哥说一次可好?”
晔涵低着头沉默不诸,裴景睿看她不语也低下头来,用额头顶着她的,然后直视的眼睛,轻柔地说:“再说一次可好?”
晔涵害羞地垂下眼睑,半晌后才嗫嚅地开口:“晔涵……晔涵喜欢大哥——”
裴景睿在晔涵还未合上嘴前,再次封住她的唇,等充分得到满足后,他才放开她说:“涵儿喜欢大哥,可愿意当大哥的娘子,一辈子跟着大哥?”
“大哥,晔涵当然愿意一辈子跟着大哥,但是以晔涵的身分,并不……”底下的话她并没有说完,因为裴景睿忽然勒紧她的腰,她知道他生气了。
“涵儿,大哥再问你一次,你可愿意当大哥的娘子?”裴景睿看她不说话,便说:“你若是不答应,那大哥乾脆到大慈恩寺出家。”
“大哥,不要!”晔涵双手抓住裴景睿的衣襟,黯然地低喊。
“不要大哥出家,可是你又不愿意当大哥的娘子,难道你是要大哥去观里当道土?”
“不是的。”晔涵偎入裴景睿怀里摇头,“大哥,别难为晔涵可好?”
“算了。”裴景睿叹日气,拉着晔涵起身,“我去告诉元令,明日起裴家大大小小的事就交由你代大哥掌管,从今以后——”
“大哥!”晔涵难得主动投入他怀里,“不要这样对晔涵说,你明知晔涵的心意,为什么非要晔涵……”她哽咽地说不下去。
“涵儿。”裴景睿轻喊着她,温柔地为她拭泪。“难道你就不明白大哥的心意吗?或者你根本对大哥一点感情也没有,所以不愿意答应大哥;又或者是你埋怨大哥这几年对你太过疏忽——”
晔涵连忙截断他的话,“不是的,晔涵绝对没有这个意思,大哥不要这样说。”
裴景睿拥紧她,“那为什么不答应大哥呢?”
“长安的名门望族这么多,适合大哥的姑娘、愿意嫁到裴家的千金,多如过江之鲫,大哥何苦只要晔涵呢?”她低声的问。
“涵儿,你可还记得大哥拿给你看的美人图?”见晔涵点点头,裴景睿抬起她的下颚,让她直视自己的眼睛,“那你可还记得当时大哥对你说的话?”
哗涵当然记得,可是她配不上他呀!为什么他不明白?为什么他执意非要娶她不可呢?
“涵儿,无论是哪户名门望族的千金,她们都不是大哥的画美人。涵儿,大哥这么说,你是否了解?”裴景睿深情地对晔涵表达他的情衷。
晔涵望着他深情的脸,鼓起勇气问出心中的疑问:“大哥为什么喜欢晔涵?为什么非要娶哗涵呢?莫非是为了对晔涵的清白负责吗?”
裴景睿对于晔涵的问话,感到好笑,心想,难道她真的看不出他对她的深情吗?
他低头吻住晔涵的唇瓣,不断地轻吮着她,直到哗涵发出娇喘,他才说:“涵儿,大哥喜欢你、爱你,想和你厮守一辈子,就只是为了爱你,无关乎你的清白和大哥的负责;难道你认为大哥爱你是需要有条件的吗?”见晔涵轻轻摇头,“涵儿,如果你认为大哥爱你需要有条件,那大哥的条件就是——你也必须爱大哥,可好?”他将额头轻顶着她的,边问边吻着她。
晔涵看着他认真且深情的眼神,沉默地想着:如果她答应的话,今后她除了爱他、喜欢他之外,又该怎么回报他呢?
“涵儿,告诉大哥你的回答,好吗?”裴景睿等了一会儿,才抬起她的下颚,看着她柔嫩、娇艳的脸和眉,忍不住又低头吻住她柔软的唇。“说出来,告诉大哥。”
晔涵轻叹一口气,“随大哥安排。”
他明白现在要晔涵说爱他,是有些急躁,虽然他渴望听到她说爱他,但还需要再等一些时日;不过至少她已经答应亲事了。“对了,涵儿,大哥还有一事想和你说。”
“嗯?”她轻应一声,将螓首贴靠在他的肩上,柔芙搂放在他腰际。
“涵儿,”他在她耳畔低喊一声,他的呼气让晔涵不自觉的将身子更贴近他。“大哥也想看看你画上的模样。”
晔涵僵了一下,立刻坐直身子看着他说:“大哥听了我和小湘的对话?”明知他是偷听,她却没有把这个“偷”字说出来。
裴景睿柔柔地说:“涵儿,答应大哥可好?”
“晔涵还没有备好衣裳。”为什么每个人都这样要求她呢?
“大哥已命元令准备好了,一会儿他便会拿来。不过万事虽然俱备,却少了东风来吹动大哥的计划。”
晔涵明白裴景睿的“东风”,指的便是她。算了,既然已经答应嫁给他了,又何必坚持不换回女装呢?她语带无奈地说:“大哥说了便是。”
裴景睿听得出她话中的无奈,明白她此刻的心情,于是又将她重新拥入怀里,贴在她的耳畔,轻声地说:“涵儿不喜欢大哥的安排?”
“大哥,小湘说的是真的吗?”晔涵不答反问。
“什么事?”裴景睿从和小湘开始对话;便一直站在外面,当然知道她所提的事情,但他故作不解。
“是……撒娇那事。”晔涵微皱眉头地说。她知道自己的个性沉默、不爱说话,自从遇见小湘,加上近来和裴景睿相处,虽然已逐渐改变不与人亲近的个性,不过通常她都是被动的,总是由他们逗她居多,因此她不知道裴景睿是不是真如小湘说的那样喜欢有人对他撒娇。
裴景睿爱怜地抚着她的粉腮,宠爱地说:“涵儿,大哥不需要女子的撒娇也能雄伟傲然,但大哥喜欢你依偎在怀里的感觉,因为那表示你是属于大哥的,也表示你喜欢大哥,才会想和大哥在一块,知道吗?”他见她依然柳眉轻蹙,便说:“这事大哥不急,你可以慢慢调适,别再蹙着眉头,对大哥笑一笑可好?”
晔涵听话地对他微微一笑。
裴景睿却故作不悦,吃醋地说:“不公平,为何你就可以对小湘露出大大的笑容,对大哥却这么吝啬,只给这么小的笑容。”他想起晔涵怕被人呵痒,于是伸手往她的腰间一搔。
“大哥,别……”晔涵话还未说完,人已笑瘫在他怀里。
晔涵怕痒这事没人知道,就连小湘也不知,原因在于她向来与人保持适当距离。而裴景睿之所以会知道,乃是在灌口县帮她按摩得知。而且他还知晔涵一被呵痒,就会全身无力,连笑也只能算是无力地喘息。对于这种妩媚的诱惑,裴景睿自认不是柳下惠,当然只能接受她的诱惑。
晔涵本想对他说现在是白天,但是看他将帏帐放下,也就顺着他的意思。
如今不管是白天或黑夜,帏帐内一样春光无限。
☆☆☆
长安安平王府
“小少爷,早。”丫鬟玖儿对着从房里出来的晔涵问安,但同行的玲儿却纠正她,要称“小姐”或“少夫人”。
“啊!我忘了,请小少爷……不不不!是……是……”玖儿犹豫到底要喊晔涵什么称呼才适当。
“玲儿,你就别难为玖儿了。”晔涵莲步轻移地走向她们。
“是啊。玲儿姊姊最喜欢欺负玖儿,她自个儿还不是老是忘记。”
“我哪有?”玲儿嘟嘴抗议。
晔涵则在她们起争执前制止她们,“好了,我不是说不要紧吗?”
“是,小少爷别生气。”两人同时一福身地说,却发现自己又说错了。
“你们瞧,又说错了。”小湘在一旁叮咛她们,让她们两人不禁羞红了脸。
“小湘,别逗她们了。”晔涵轻扯一下小湘的手说。
“是。”小湘恭敬地回答,转身看着玲儿两人,“两位姊姊来小姐这里,是不是有什么事呢?”
“对了,公子要奴婢来请小姐到睿涵楼用早膳。”玲儿道。
“为什么?王爷和王妃不在府里吗?”晔涵不解的问。平常早膳一向是开在正院的饭堂,只有王爷和王妃不在时,裴景睿才会命人摆在睿涵楼。
睿涵楼是晔涵十岁入裴家时,王爷命人在王府增建的小楼,本来是打算给晔涵住的,但由于晔涵不是住在洛阳就是四处巡视,即使她回到王府,也是与裴景睿同住璃院,因此那儿便一直空着,直到此次他们从成都回来后,才改为两人弹琴、吟诗,聊天的地方。
“是啊,一早王爷就陪王妃到庙里去进香,所以分子便命人将早膳摆到睿涵楼去。”
“是这样啊,那好,小湘,我们就去睿涵楼。”
“是。”小湘答道,并随着晔涵改往睿涵楼。
玲儿和玖儿目送她们离去后,才轻轻叹口气。
玖儿道:“从没见过像小姐这样的美人。”
“嗯。”玲儿深表同感。
她们注视晔涵离去的身影,发现她虽然是最近才换回女衫,但是她一点也没有因为不适应而跌跌撞撞的,她还是和以前一样优美、端庄,举止动作甚至在换穿罗裙后,更增添了一股柔美和细致,使她益发的美丽动人。
但这只是她们所看到的一面,事实上,晔涵在换回女装时,曾三天不曾跨出房门一步,她不断地在房间内练习,直到自己不再被裙摆绊倒后,才踏出房门和众人见面。
那日她在裴景睿的要求下,用过晚膳后,便拿着元令从凤翔阁取回的衣裳,在小湘的协助下换上女装。但因为她对女衫的不熟悉,常使她在移步间因踩到裙摆而跌倒。在房里来回试着走了四、五趟,便跌了四、五回,令她不敢走出房门。
于是自那日起,她便和小湘两人躲在房里练习走路。头一天,她们没有出去和众人见面时,裴景睿以为她生病了,晚膳过后便匆忙地去看她,待他发现了原因之后,还曾取笑她。
但他发现晔涵真的因不能适应而跌得满身是伤时,他心疼地直皱眉头。
为了不让裴景睿为她担心,晔涵不断练习,而小湘则在一旁告诉她诀窍,终于在第三天时,她便能走得自然而不再轻易跌倒。然后她又继续练习一些姑娘家应有的行为举止后,裴景睿才告诉她要带她回长安,而这时晔涵也才明白,为什么从成都回来后,裴景睿一直不愿意让她入长安的原因,原来他是在等她换回女衫。
“大哥,早。”晔涵对早在厅内等她的裴景睿躬身请安。
“涵儿,来,快来用早膳,里兀早膳后,大哥要带你出去。”裴景睿快步迎向晔涵。扶着她到桌旁坐下。他发现自从晔涵换回女衫后,只要有她在的地方,自己的目光几乎都在她的身上。
“大哥打算带晔涵去哪里?”
“敬将军府。”裴景睿边说边夹菜放进她碗里。
“为什么要去敬将军府呢?”她不解地问。
“刚才大哥在等你时,门房来通报说,君安派人来请你过府为他妹妹看病,而大哥见你未到,便要门房对来人说,等你用完早膳便过去。”
晔涵听了只是微微颔首,没有任何表示。


第十章

当他们到达敬将军府后,才明白敬君安之所以请他们过府的原因,并不是敬君雯真的生病了,而是因为她要亲眼看到晔涵穿女装的样子,才肯相信晔涵是女子,否则她便认为敬君安在欺骗她,目的是想让她忘了晔涵,然后心甘情愿的嫁人。
当他们踏入将军府的大厅时,立即听到一声惊呼,之后便看见一个人影掩面飞奔而去,晔涵和裴景睿不知所措地互望一眼。
“景睿,见笑了。”敬君安起身迎接他们。
裴景睿笑道:“怎么了?”
敬君安摇头无奈一笑,他看向一旁的晔涵,登时惊为天人,微微一怔后立刻回神说:“没什么,只是君雯发现她的美梦破碎了,所以难过地跑回房而已。”
晔涵他们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当初离开唐门,在晔涵醒来之后,裴景睿曾告诉她那日的情形,而她对唐芸的哭泣深感愧疚,于是在离开成都前,她派人送信去唐门,向唐芸解释自己的苦衷和歉意。显然敬君雯是另一个唐芸,于是晔涵对敬君安表示想和她谈谈。
“这……也好。来人,带晔涵姑娘去小姐房里。”
“大哥,晔涵去去就回。”
“嗯。”裴景睿点点头,晔涵便随仆人离去。
晔涵来到敬君雯的房前,伸手轻敲房门,“敬姑娘,我是裴晔涵,方便开门吗?”
等了好一会儿,房门终于开了,她走进房里,看见敬君雯的粉颊上挂着两行清泪,心里甚觉过意不去,便拉住敬君雯的柔荑说:“敬姑娘,真是对不起,请你原谅——”
“请你别说了。”敬君雯摇头打断晔涵的话。“裴……涵儿,我可以这样叫你吗?”她看晔涵点头,又说:“其实,这事从头到尾都是我个人一相情愿的想法,跟你没什么关系,所以你不用觉得对我有所愧疚;而且就算你真是男子,我也不能嫁给你,因为我早有婚约了,所以这一切都是我庸人自扰,并不是你的错。”
“敬姑娘,”晔涵轻唤一声,伸手拭去敬君雯脸上的泪痕。“谢谢你的谅解,不过我还是得向你说声抱歉。”
敬君雯看着晔涵的动作,“你真是一个温柔又有容的人,上次我对你做的事,你不但不跟我生气,结果我现在一哭,反而要你来安慰我、向我抱歉,裴大哥能娶你为妻,真是他前世修来的福气。”
敬君雯问起晔涵当年与裴景睿相遇的情形,同时也问起晔涵女扮男装的原因,在晔涵—一为她解释后,两人的情谊也慢慢滋长。
聊了一会儿后,晔涵想起了裴景睿,便表示要回到厅堂,而敬君雯则为了方才的哭泣感到不好意思,不愿意再回到厅堂。晔涵表示以后有机会彼此再联络,然后她便离开敬君雯的厢房回到厅堂找裴景睿。
敬君安和裴景睿见晔涵独自回厅,裴景睿便问:“敬姑娘可有好些?”
晔涵点点头。裴景睿起身将她拉至另一边的椅子坐下。
“敬姑娘愿意原谅晔涵以前的行为,但她说现在她哭得双眼红肿,不方便见人,所以晔涵才独自回来。”
“真是对不起,让晔涵姑娘费心了。”敬君安不住地抱歉。
“将军别这样说,是晔涵的错,别怪敬姑娘。”
适才她和敬君雯也谈起了上次她来将军府发生的事,虽然她告诉敬君雯她并没有事,请敬君雯不必愧疚,但敬君雯依然不断地向她道歉,最后在她善不无怪罪之意,敬君雯才真的释怀。
敬君安本想再说,却被裴景睿所阻止。“这事就别再提了,过一阵子自然就没事了。”
敬君安想想也对,时间一久,事情自然会逐渐淡忘。“对了,景睿,你和晔涵的婚事,皇上不是早就下旨了吗?为何你迟迟不进行呢?”
“皇上赐婚?”晔涵听了有些惊讶,为何这事她一点也不知道。
敬君安对晔涵的反应也很惊许,“难道你不知道?”
晔涵摇摇头,看着裴景睿。
裴景睿笑说:“回长安后,大哥就进官对皇上说明你的事,皇上为了谢谢你无所求地为皇后娘娘治病,便下旨收你为义妹,封你为‘昭明公主’并赐婚予大哥,在你回王府前,圣旨便已经到了,所以你才会不知道。”
晔涵听了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她只是安静地点点头,表示她知道了,好像这事对她来说只是一椿平常街坊的聊天;又好像被封公主的人不是她,只是另一个她认识的人罢了。
敬君安对于晔涵淡然的反应感到惊讶;而裴景睿则是无奈地笑了笑,他太明白晔涵是凡事都不争不求的人。如果说她对生活有所谓的热度的话,那大概是与他有关的事,才能稍稍引起她的兴趣。
敬君安在恢复镇定后问道:“那婚礼订在什么时候?”
“这个月初九。”
“初九?”这是另外两个人对于这个答案所发出的惊呼。
初九只剩三日,难怪晔涵一直觉得奇怪,这些日子以来,她见王府的仆人,个个都不停地忙上忙下,元叔和裴福更是忙得不见人影,原来都是为了她和裴景睿的婚事在忙,只是她不解为何这事他没对她提起。
敬君安则惊讶婚期已经这么近了,而晔涵却才刚得知自己被皇上踢婚,而三日后便要完婚,如此她怎会有心理准备?他不明白裴景睿如此做的用意。
“大哥,这事为何不曾对晔涵提起呢?”
裴景睿早知晔涵会如此问他,他故意把事情留到最后才对她说,就是为了引起她多一点反应,好让他能感受到她的情绪,才能确实感受她是真实地待在他身边。
但关于这点秘密,裴景睿不打算让别人知道,于是他说:“大哥忙忘了,涵儿可会为此生大哥的气?”
晔涵疑惑地看他一眼,摇摇头说:“不会。”
敬君安对于他们两人的反应感到有些奇怪,一个有看戏的感觉;一个则是事不关己般淡然。他不明白他们两人是怎么看待这场即将来临的婚礼,不过他真心地祝福说:
“恭喜两位,贺喜两位。”
“谢谢。”晔涵轻声道谢。
裴景睿起身说:“既然令妹已经没事,我和涵儿便先告辞了。初九那日记得过府让我请一杯水酒。”他边说边笑看着敬君安一脸不解的表情,明白敬君安一定对他和涵儿的相处感到奇怪,但他并不想多做解释,就让敬君安自己去想吧。
敬君安爽朗地答道:“当然,我一定到。”
☆☆☆
那日晔涵离开将军府回到王府后,小湘立即要她试穿嫁衣,当她试完衣裳后问小湘,是否知道她的婚期,虽然小湘没有回答,但她却从小湘的支吾中,发现原来这事是众人有意瞒她,只是她不明白为什么众人要瞒她呢?不过,虽然心中不解,但她依然在三日后与裴景睿拜堂完婚。
拜完堂后,晔涵便被送回新房里呆坐,她觉得无聊,便闭目养神,直到裴景睿为她掀起红巾,她才缓缓睁开一双美目。
“累了吗?”裴景睿边问边为晔涵拿下凤冠,然后轻轻地为她按摩颈背。
晔涵舒服地贴着他的身体,直到他停手时才问:“大哥,为什么要瞒着晔涵呢?”
裴景睿实在佩服晔涵的耐性,居然事隔三日才问,看来他必须再多花些心思来训练她的好奇心才行。
“想知道?”他递给她一杯酒。
“嗯。”晔涵拿着杯子和他喝交杯酒。
裴景睿从她的手中拿过杯子,轻轻往桌子一抛,只见两只杯子落在桌上一晃后便定住。而他则将她推进床里,放下两边的帏帐才说:“想知道,等大哥先解过饿后再告诉你,可好?”
晔涵点点头,却不解地问:“大哥饿了吗?”
“嗯,饿了。”裴景睿解开晔涵的前襟,边吻着她的雪颈边说。
“那我们先把桌上的东西吃一吃。”晔涵不管身上的嫁裳已经被他褪了,依然镇定地说。
裴景睿一点也不惊许他的小新娘是如此的不解风情,当两人裸程相对时,他才贴在她耳畔,轻声地说:“涵儿,大哥饿了,但大哥必须吃了你才能止饥,你可懂?”
“不懂,晔涵不是食物,怎能为大哥止饥呢?”晔涵在裴景睿的挑逗下,虽然觉得整个人虚软无力,但仍然清醒地问。
裴景睿对于晔涵纯真的问话,只能将她抱紧,头紧贴在她的颈窝轻笑,他实在佩服涵儿的冷静,但他希望她为自己的热情沸腾,于是他宠爱地说:“等大哥吃了你,你便会懂。”
晔涵仍是不懂裴景睿的意思,直到裴景睿以行动代替言语地把她“吃”了之后,她果然懂了。
☆☆☆
晔涵独自一人坐在翡奎子中欣赏湖中的莲花,她本来与裴景睿在此弹琴、吟诘,但元令却有事要请他去处理,裴景睿邀她一同前去,但她不想打扰他处理事情,因而婉拒了。
自从两人半年前在长安完婚后,裴王爷和裴王妃便要他们迁至粼园居住,希望他们多多培养感情,好让他们能早日抱孙子,因此裴景睿便带着她和一些家仆住到磷园来。
婚后的生活比起以前的日子优闲多了,加上跟裴景睿相处的时间多了,她发现自己常常想他,喜欢跟他在一起做任何事;而且她觉得只要有裴景睿在,她变得比以往快乐,或许这就是小湘对她提起的“爱恋”吧!
“少夫人、少夫人!”小湘边跑边大声喊着。
自从晔涵和裴景睿完婚后,他便下令要裴家的每一个人不许再喊她“小少爷”,必须改口喊她“少夫人”,若有人再喊错,便要赶出裴府。
她曾私下问过裴景睿,为什么突然对家仆这般严厉?
他解释说:“涵儿,大哥若不这样做,他们恐怕要过个四、五年才会将你这”小少爷“的称谓改掉,但大哥怕到那时候,我们的儿子会以为他有两个爹,却少了个生他的娘,你说这可怎么办才好呢?”
晔涵知道他喜欢逗她,或许是她太过安静,也或许是她太过独立,所以遇到事情时,她常常会忘了他在身边,而独自将事情处理完毕,为此常引起裴景睿对她的不悦。
他时常对她说:“涵儿,别老是忘了大哥。”
因为怕她太过独立,所以裴景睿平时喜欢逗她,喜欢让她因害羞而赖在他怀里撒娇,他说只有这样,他才能感觉到她真的是属于他的。
“少夫人。”小湘气喘吁吁地喊着晔涵。
“小湘,有事等喘口气后再说。”晔涵将下颚搁在手肘,半趴在栏杆上。
小湘将手中的披风披在晔涵肩上,“公子要我拿来给你披着,免得你着凉了。”
“小湘,别像大哥那样,老把我当成瓷娃娃。”晔涵不悦地皱眉说。裴家上下对她关心宠爱的程度,已经超乎寻常,他们几乎快要把给她宠傻了!
凡事都为她张罗好,这不许她动,那也不许她碰,让她愈来愈觉得自己像个废人。甚至她只要叹口气,所有人便忙成一团,更别说她开口要的东西,哪样不是立刻为她准备妥当;只是愈这样她愈觉得束缚、不自在。
“少夫人!”小湘对于晔涵不满的抱怨,惊呼一声,因为这是晔涵以前不曾有过的情绪。
“算了,你匆匆忙忙找我有什么事?”晔涵依旧懒懒地趴在栏杆上,双眼微眯地注视湖面。
“是这样的,唐军唐公子来找你。”
“唐军?”
“是啊。少夫人不会是忘了这个人吧?”小湘不敢相信地看着晔涵。
“我当然记得,只是他来做什么?”晔涵仍是一动也不动地问。
“我听令爷说,他是来拜你为师学医的。
“哦!那大哥对于这事怎么说呢?”
“公子有话要小湘转告你。”
晔涵看着小湘,问道:“大哥要你告诉我什么?”
“公子说,如果少夫人答应让唐公子入武玄门学医的话,那少夫人不可以和他太过亲近,也不可以答应当他的师父。”
“为什么?”晔涵不解的问。
“公子要小湘转告少夫人,公子是醋神转世的,所以他根爱吃醋,公子还说少夫人是专属他一人的,他狠吝啬,不喜欢和别人分享你。所以公子虽然明知你们两人不会有些什么事,但公子说只要是男子,不管任何人他都不希望你和他们走得太近,所以公子希望少夫人先考虑清楚再作决定。另外……
“还有另外?”晔涵惊讶地问道。
小湘慎重地看着晔涵点点头,“嗯,公子说完前面的话后,又加了但书。公子要小湘对少夫人转达完他的话后,要我们两人绝对不可以笑他。”
小湘说完后,晔涵和她果真哈哈大笑起来。
笑完之后,小湘才又说:“糟了!我们笑得这么大声,一定会被公子听到的。”
晔涵却因为这一笑,扫去了心中那股莫名的忧愁。“小湘,你去开阳院问唐军要不要来药圃当你的药僮,由你来教他,他若愿意便可留下,他若不愿意便可离去,今日这事我们便当作没有发生过,日后也不用再提。”
“少夫人,你当真?”小湘不信地问。
“小湘,我何时说话不算话了?”晔涵又恢复方才慵懒的模样。
“那好,小湘这就去开阳院对公子和唐军说。”小湘边说边往来时路跑去,却被晔涵喊住。
“小湘,你去请大哥来这里,就说我有话要告诉他。”晔涵漫不经心地说。
“是。”小湘忽然觉得今日的少夫人和往常不太相同。“不知少夫人要跟公子说什么?”
晔涵笑看着小湘,她猜得没错,小湘果真好奇地问为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我只是想告诉他,我已经有两个月的身孕了,并没有什么大事。”她故意轻描淡写地说。
虽然晔涵一脸的没什么,但小湘听了后,却“啊——”小湘惊喜的叫声不仅响遍了粼园,也立刻引来全部的裴家人,当然也包括初到粼园的唐军。
晔涵发现,原来善意的逗弄人是这么有趣,难怪裴景睿和小湘以前总爱逗她,或许从今以后,她该经常如此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