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07-31

浅籽桃: 单身贵族 61-75

  61)

  杨湛的事情暂时告一段落,最后还是林致远淡淡岔开了话题。
  “车子快没油了,去前面加吧。对过正好有家餐厅,很不错的。”
  肖成歌垂眼看着底下,没吭声。
  “不喜欢就换一家?”
  温雅的声音,好脾气地询问着,肖成歌微微一愣,方才抬起目光:“不必了。”
  “怎么,学长看起来……心情不是太好呢。”似乎意有所指,林致远的语调却是平淡轻松。
  “我一向这样,你又不是不知道。”
  随口敷衍过去,却只觉得胸口憋闷的难受,肖成歌打开车窗,转头看着路中喧闹。
  “很为难?”林致远眼睛注视着前方,脸上似笑非笑。
  “……”对方还是看着窗外,只是眉头皱了起来。
  “学长身边的人,总是出乎我的意料。”
  看上去是一如往常地在开车,指针指向的车速却开始慢慢提高。
  脸上的笑容也维持不住了,说实话,他从没有想到过这种威胁。
  一向以为肖成歌的身边只能有他一个人,不管怎么跟他闹别扭,心里始终是放不开他,可是杨湛的突然出现,让他小小地乱了阵脚。
  “……不是你想的那样。”
  说是那么说,林致远却根本看不到男人的表情。
  他一直别着头看窗外,其实窗外又有什么好看的,无非是车水马龙,每天都一样。
  如果肖成歌刚才的表现可以归于“不忍心”,这“不忍心”的范畴已经大大超出了林致远的想象。
  他还以为肖成歌真的是那种冷淡无情又不会做人,导致人缘极差的男人。
  他一直很放心,却没想到还有这种人的存在,在他们没有遇见的那些年里,竟然是那个叫杨湛的坐上了这么个微妙的地位。
  想到就让人心里发慌。
  肖成歌动摇不动摇他看不出来,但杨湛这个人的威胁有多大,他已经有些警醒的意识了。
  “喂,超速了吧。”皱着眉提醒一句,肖成歌已转过头来。
  林致远这才想起来地稍微看了下表盘,神智也一点点回复了清醒。
  “……唔,对不起。”
  说罢,他就把车子缓缓地靠了边。
  “先去吃饭吧,学长。”
  ******
  从入座到点菜,肖成歌没有费过一点心思。
  每次他想要开口提点什么要求,林致远就先一步想好了。想坐在哪里,喜欢什么菜式,要哪个年份的红酒,种种种种,都那样贴合他的心思,贴合得令他吃惊。
  两人在某些方面根本不是同步的,又在不同的环境里工作生活,能默契到这种程度,除了巧合还能有其他的理由么。
  吃饭的流程过得很快,不知怎么就让肖成歌想到不久前的曾经。
  那时候林致远也常常带了便当去等他下班,那个便当的口味……
  “学长,还吃得惯么。”结账出门,林致远微微回了个头笑问:“那时候给你带的便当,和这家算是连锁,不过一家中餐一家西餐……觉得你会喜欢他家的口味,就带你来了。”
  “……”确实还不错,不过……
  “学长要是喜欢,我们下次可以再来。”
  “下次?”肖成歌皱眉看向他。
  “唔,口误。”唇角弯了弯,那笑容不知怎的就有些困扰:“我是说,学长可以自己来的。”
  警告过多少次自己“不要心软”,看到那个笑容时还是反省了一下自己的态度。
  难道自己对林致远很过分吗?
  自我怀疑在脑子里只惊鸿一现,又被他马上否决掉了。
  没有很过分吧,无非是他对“一般人”的态度而已。
  可是怎么会莫名地觉得生硬。
  似乎养成了一种潜意识——面对林致远时,天生不该用这对待“一般人”的态度。
  不过这又是哪门子理论,他们两个在很早以前就该形同陌路了。


  62)

  约定的二十四小时,在车子的七拐八绕里一点点流逝。
  本来想去的地方被林致远的路痴拖延,竟到了现在还没去成。
  “终于到了。”驾驶座上的青年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还是得好好问别人怎么走才行啊。”
  太阳在午后三点钟的方向,打在他脸上就是道格外漂亮的风景。
  “学长,到……”
  一回头,却发现身边那个人,早已不知在何时瞌睡了过去。
  其实是喊醒就可以,林致远却入了魔似的不想这么做。
  男人睡得不安稳,梦里也轻轻地蹙着眉头,连睡觉都绷着根弦。
  合上的眼睑下一排秀丽的睫毛,乍一看给人很细腻而惊艳的错觉。皮肤也白瓷一般,嘴唇就显得尤其粉嫩。
  林致远笑了笑,伸手去捏住他的鼻子。
  肖成歌的鼻梁是很好看的,林致远一直这么觉得。
  捏起来的时候,手指尖的触感奇妙,男人因为窒闷而微微张开口来呼吸,在梦境里不知所措的样子让人觉得那两片唇似乎很是美味。
  吐出的气流温热,搔在林致远垂下的手腕上有一点痒。
  “学长,我要亲你了喔。”
  故意压低了的声音响彻耳边,恶作剧的意味很明显。本就睡得不实的男人猛然惊醒。
  “……!”条件反射地往后一让,肖成歌的鼻尖遗留了红红的颜色。
  林致远看着就忍不住好笑:“学长,这样子可爱多了。”
  惊惶的神色一点点褪去,肖成歌又沉下脸来,恢复了面无表情。
  只觉得林致远在说些不知所谓的话,他皱了皱眉,就没多计较。
  倒是林致远觉得有点可惜。
  “……这是哪里?”清醒了一下,肖成歌把目光转移到窗外去。
  还是类似城郊的地方,小路,青草地,还有树,很多很多的树。
  有种沉重而肃穆的气氛在景物里穿梭,令人压抑。
  没听到回答,他询问地抛去一束目光。
  林致远的笑容有一点撑不住的落寞。
  似乎不想被这么盯着一般,驾驶座上的人打开车门出去,然后又绕到这一边来,替肖成歌开门。
  “走吧。”对着肖成歌伸出一只手来,他的样子带了些微疲倦。
  尽管不大情愿,却还是觉得有什么蹊跷。
  因为不是在这种事上会婆婆妈妈的人,肖成歌也就任他抓住了自己的手,把自己带出车去。
  静寂的小径,时不时有阵清冷的风悠悠刮过。
  没有看到别的什么人,蓬勃的生气在这里似乎也不存在,某种熟悉而特殊的印象,在脑海里一点一点展开。
  这里是……
  墓园前的庭院?
  越来越奇怪的感觉,肖成歌忍不住去寻找前方林致远的表情。
  可是看不到,男人只是默然不语地领着他往前走,始终没有回头。
  大片的墓碑终于打眼前现出来,层层叠叠,令人心里无端寒凉。
  临到门口时,林致远停下来买了一束菊。
  那一刻,肖成歌才终于瞥到他的表情,虽然只是匆匆一眼。
  平静里带着点哀伤的表情,不是绝望,又比绝望更深刻……
  这个表情在他的脑海里形成了一瞬定格。哪怕在后来的后来,在人生中最低谷最四面楚歌的境地里,他也没有忘记过这种震撼。
  这种让他揪心到彻底万劫不复的震撼。
  忽而风过,第三排不起眼的角落里,伫立着一块岩石色的墓碑。
  光看着就让人莫名心酸。
  弯腰把花束放到地上,林致远拉着他的手,缓缓地开口。
  “爸,妈。”
  仿佛从后面被人打了一棍,肖成歌刷地抬首看住他。
  男人只是淡淡地往下说。
  “又到了今年的这个时侯,本来也以为,这次会是我一个人来的。”
  “……”
  没有人回应他,唯有风声呜咽一般,如泣如诉。他却也不在乎,自顾自地继续。
  “妈,从我五岁你就在跟我说:‘有了喜欢的姑娘,一定要第一个带来给我看看’。”
  握着肖成歌的那只手,阴凉地微微出了汗。
  “可是我今天带来的却是个男人。”
  “……”
  “我知道您一定不会原谅我的,哪怕我八岁时你们就都不在了,您也一定不希望我这样。”
  “……”
  “我性向变成这样,已经很久了。久到……改不过来。我一个人经历了那么多的人和事,但是却没有带任何一个来给您看过。”
  “……”
  “其实这件事,我很早就来跟你们承认过,只是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接受。”
  树叶深处,夏末的蝉声摇曳开去。
  阳光斜射过来的角度让他微微眯起了眼。
  那种无言的哀愁竟然也是温雅俊秀的,一无所有的落寞感,把他衬托的很文气。
  他的声音就这样飘荡在虚无的空气里。
  “妈,我用了很久才终于确定了。”
  “……”
  “……这就是我喜欢的人。”
  身边,肖成歌的瞳孔一瞬睁大。
  这就是我喜欢的人。
  学长,我喜欢你。
  两句相似的话,明明在前几个月还频繁地听到,现在却有种多年未闻的感觉。
  所以当这句话响起来的时候,心情比哪一次都要澎湃且激荡。
  相握的手渐渐被冷汗湿透,肖成歌侧头看向身边的男人,才发现,原来自己对他的了解,这么少。
  是自己没打算了解也好,是他不想被了解也罢,这种事情都无关紧要。
  他只觉得一阵痛过一阵的揪心,打血液里泛上来,涌向喉咙口,堵住了所有要说的话。
  “学长。”并没有回应肖成歌的眼神,林致远只是默默注视着眼前的墓碑:“现在的这些话,都是真的,你相信吗。”
  肖成歌的心脏蓦地坠落下来。
  他曾经疑惑过,分不清真相和假象,林致远说了那么多句“喜欢”,他却在某一天把它们通通否定,从来都只是否定而已。
  全部是骗人的伎俩的罢了。记得自己曾经这么说过。
  在你的眼里,什么都是游戏。这样的话,也不是没出过口。
  你根本不懂得什么是认真。——还有这一句,清清楚楚地在林致远面前重复过多次。
  他没有给林致远机会,也没有给自己机会。
  瞳孔里满满的,全是男人俊秀的侧脸,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就把另一只手也笨拙地伸过去,紧紧地握住了本就交 合着的双手。
  不知道自己这么做的动机在哪里,他只是单纯地觉得,如果能让眼前这个人暖一点,那就好了。


  63)

  男人在沙发上睡得很熟。
  他实在是透支了全部的心力,每年的这一天他都会累到极致,今年也不例外。
  总是一个人承受着,也会觉得等今天过去就好,睡一觉就没事了。
  但是第二天的阳光洒下时,他还是觉得心中空洞。
  卸下心防的样子莫名地染了纯白一般,林致远斜倚在沙发上,漂亮的眼睛闭着,呼吸均匀。
  没有平时的高傲和轻蔑,也没有那伪装过的笑颜,紧紧闭着眼睛时他仿若孩童,会痛、会累、会伤心、会难过,丢弃了那种方方面面都完美到虚假的强大,他也只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而已。
  肖成歌静静地看着他,白天发生的事好像梦境过场,一幕一幕惹人眼晕。
  父母双亡这种事,就算曾经听见过,也绝不会跟林致远联系在一起。
  说起来还真的从没听见过林致远讲自己家人的事,只知道他和姑母家的关系尚可,有个常常在来往的表弟。
  他开车送林致远回来的时候才听闻,就是这个姑母把林致远一直养大。
  “当然,她也拿走了我父亲的公司。”看着窗外的景色,林致远的笑意淡到有些苦涩。
  “……”那家公司,因为合作过,肖成歌稍有印象。
  作为公司总裁的自然是林致远的表弟了,被称作十大青年杰出企业家之一,事业如日中天,是个相当成功的男性。
  看来,这公司的底子还是相当厚的。
  “本来……是你父亲留给你的,对吧。”从倒车镜里看了一眼,肖成歌缓缓地问。
  男人没有回答,带着优雅的疲倦,把头往后枕去。
  “都过去了。”他淡淡地道:“我可以证明的,不用靠任何人,我也一样活得很好。”
  “……”
  “我也一样……不会比谁差。”
  看到他把这样强烈的好胜心曝露出来,肖成歌忍不住略微惊讶地瞥过去一眼。
  突然觉得,这个男人莫名的高傲不是没有道理的,虽然对谁都笑着,但是谁都不放在眼里,这似乎……也不是那么过分的举动。
  一切都是有原因的。他完全有自傲的理由。
  一定没有人看见过这样的林致远。
  他总是从容、潇洒、平静淡然,如此嚣张的话,怎么会不经思索地说出来。
  回到家林致远就睡着了,手还轻轻地握住了肖成歌的手。
  “陪着我。”迷迷糊糊地说了这么一句,睡意便把他淹没。
  突然被这么依赖着,肖成歌感觉有些奇异。
  手还被男人若有若无地抓着,他坐在沙发边缘不敢稍动,生怕吵醒了对方,眼睛却垂下来盯住了那张毫无防备的脸。
  还以为这个人什么都不需要,包括自己。
  两个极度没有安全感的人在一起,互相猜疑是不可避免的。
  已经猜疑到了互相伤害的地步,不知道这次能不能停下来。
  肖成歌低低地叹了口气,用手指把男人额前的碎发撩开来。
  又不满,又有想抚摸他的欲望,这样复杂的心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林致远依然静静闭着眼睛,吐息也是轻盈的。
  隐隐带了贵气的容颜,在双目闭合时,竟意外地柔和。
  两片削薄的唇也紧抿着,唇形勾勒出的曲线优美。偶尔轻微地动动,就给人种在邀请的错觉。
  交握的手指有一点点灼热的温暖,橘黄色灯光下,男人的睡颜就和黑夜里悄然绽放的什么一般美好。
  肖成歌看着看着,眼睛有些走神。
  也不知怎么的,头就伏了过去,对准那两片唇,轻轻地吻下去。
  其实临到亲吻时他还是有些退缩了,两人的距离近到可以呼吸对方的呼吸,唇也若有若无地擦过去,但肖成歌突然间便清醒了,从脸到脖子地通红,不明白自己这是中了什么邪。
  一切都在不知不觉中发生,僵硬在林致远脸前的那一秒,他看见本来睡得死沉的男人突然睁开眼睛,眼里是掩饰不住的兴奋和促狭。
  带着笑意,林致远缓缓开口:“学长,你想干什么?”
  一说话,唇就从某个角度贴合了,肖成歌只感到后脑被人大力地压下来,齿关立刻被撬开,迫不及待堵进来的舌尖,不给他一丝喘息的余地。
  做梦也没想到林致远居然会在这种时候醒过来,好像刚才的睡意都是装的,就等着他忍不住去亲吻一般。
  开始时剧烈的啃噬慢慢地温柔绵长下来,林致远重重地贴着他的两片唇,交换着角度吻他。两人的舌尖互相触碰到,偶尔会有甜蜜的麻痹感。
  这样的亲吻,还以为不会再有了。
  男人在墓碑前的侧脸是他没有见过的脆弱,突然发现对方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强,其实是个很微妙的转变。
  因为突然间被揪住了心,所以就算不原谅,也做不到放开。
  蓦地一种又酸又热的感触涌上心头,肖成歌微微睁开眼来,男人的唇正好离去。
  他趴在林致远身上,垂下眼睫,看到男人隐忍的眼睛。
  几秒钟安静的对视。
  “我可以让你放心了吗,学长?”
  男人笑着问出的话语是调侃般的,眼里却有淡淡的伤心。
  “……”
  “重新来过吧,我会对你好的。”
  “……”
  “不是全部都在骗你。那时候……我也只是好胜心太强了而已,你明白吗。”
  “……”
  “要不是这一段分开了太久,我根本不会想通的。但既然我想通了,就不再对你隐瞒任何事情了。”
  肖成歌默默地盯着他,一语不发。
  灯光下泛起的很真实的温柔,男人把他的手拉过来,按在自己的左胸。
  砰砰的心跳声,有力而且激烈。
  还有白天发生的一切,墓碑前宣誓般的剖白。
  这些,都是真的。
  我可以让你放心了吗?
  抛开家人不提,这是某种接近依赖的语气。
  肖成歌闭了闭眼,没有再逃避自己的软弱。
  “嗯。”他轻轻地应了。
  以一种超出声音本身的坚决。


  64)

  相当自然地,那一晚林致远抱了他。
  进入他体内时,林致远的动作很轻柔,和以往的很多次都一样,不过这次的感觉更贴近些。
  面对面的姿势很适合接吻,在令他痛楚的律 动里,嘴唇被蜻蜓点水地啄着,持续的抽 送让他膝盖大大张开,整个人都处于一种热气腾腾的恍惚里。
  两个人的胸膛紧贴着,除了氤氲的汗意还有些别的什么掺杂在里面,好像心脏都粘合在了一起,频率一致地跳动。
  林致远身上的清淡香味萦绕着,就是种上好的催 情 剂。黑暗里肖成歌用力抱住他赤 裸的肩,哪怕是最令他恐惧的夜也变得安心。
  “不要紧吗?”很顾及地顿了顿,林致远垂眼看着身下断断续续喘息的男人。
  拼命调整着呼吸,肖成歌摇了摇头,把腿缠上对方的腰际。
  “……”林致远的眼神黯沉了一下,随后扶住男人的腰,大力地挺动起来。
  真正意义上密不可分的距离,这样的做 爱让肖成歌觉得心里的某一处情感决堤。
  下意识就不想松开死死搂着林致远的胳膊。
  “……学长,这么多天,你有自己解决过吗?”
  一下下顶着他的间隙,男人还有心情这样问。
  真是恶劣透了。
  肖成歌用一条手臂挡住双目,被他猛烈的撞击弄得语不成句。
  “我可是经常想着你……很久都没有……这样过了。”语调停顿的地方,林致远力道更重地顶进来。
  肖成歌忍不住“啊”了一声,出口又觉羞耻,咬紧了牙关把头扭到一边。
  “谁放弃我,我都可以原谅……但是学长……你不行……”
  气恼他的退缩,气恼他的冷淡,气恼他明明在意却不给自己任何带有安全感的提示。
  近乎凶狠地把自己一次又一次送入肖成歌的体内,却永远觉得不够,不够,还是不够。
  ********
  那一夜的结果是肖成歌两天没去上班。
  林致远下班回家,神清气爽地坐在床边冲他微笑:“学长,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吧。”
  “……”怪责他动作太大之类的话,肖成歌说不出口,但埋怨还是有的。
  顿了顿,忍不住冲口而出:“你下次……”
  “嗯?”微微笑着,林致远歪了歪头。
  “……算了。”这种话到底该怎么说,真是丢脸之极……
  “我下次轻一点。”没说完的话却被对方立刻接了过去,肖成歌有些不知所措地抬头。
  “只要学长不再引诱我。”举起右手,男人煞有介事地发誓。
  “你说谁引诱你。”冷冷射去一记眼刀。
  “这就生气了?”笑着站起身来,林致远看了看手表:“去买点稀饭好了,不过这个钟点……唔……还是我给你做吧。”
  “……”肖成歌半坐在床上看向窗外。
  如果除去那些恶意的坏心眼不提,林致远真的可以称得上温柔而君子。
  只可惜……
  想到是谁把他翻来覆去地弄到连床都下不了,肖成歌就觉得,人在公众面前的形象怎么可以塑造的这么虚伪。
  吃稀饭的时候也是被对方一口口拿勺子喂进嘴里的,肖成歌提议了很多次要自己来,都被某人无条件忽视掉。
  “是我把学长弄成这样的,我要负起责任来。”也不知是真是假的道歉,语气里竟然有一丝得意。
  “……”嘴巴里面有粥不能说话,肖成歌唯有哀怨地斜视他。
  “学长以后……搬到我这里来住吧。”
  “嗯?”肖成歌倏忽抬眉看去。
  不动声色地又送过去一勺粥,林致远笑得很平静。
  “总是见不到我,难道学长不会想吗?”
  “……”见过自恋的没见过这么自恋的……
  “我是怕学长自己不方便。”
  “你真是好意思说呃……”
  话是这么说,两个人还是一起住了。
  肖母那边,也算暂时把房子给他们了,成谚代替自己住在从小就养大他的妈妈身边,怎么都比自己合适的多。
  也不是说对妈妈有什么意见,只是多年的隔阂还是不能轻易释怀。
  对肖成歌而言,“家人”的意义,和别人的定义有点不一样。
  是很重要的人,却又让他不知所措。
  换句话说,也许是在乎到不知该怎么对他们好了。因为以前的自己不就常常用错方法么……对成谚也好,对母亲也好。
  不过还好,在今年的年底,他终于找到了可以回去的地方。
  “晚上回家来吃饭吧,学长。”手机屏幕上,淡淡闪烁着林致远发来的短信。
  家,多好的一个词。
  “嗯。我今天不加班了。”回毕,肖成歌把手机塞回口袋,去取下挂钩上厚厚的大衣。
  今天又下雪了,说起来圣诞节快要到了,沿街都是些五颜六色的彩灯,夜景相当的好看。
  他是个清寡冷淡的人,和另一个人同居的生活也十分家庭化。大风大浪大起大落的都没有,一杯茶,一部电影,偶尔在无人的街头牵手散步,清晨醒来的时候可以依偎到温暖的臂弯……
  常常就能发现对方很可爱的小细节,这样的惊喜很单薄,却把心脏都填的满满的。
  “连班都不加了……学长是不是很喜欢我了?”配着个相当骄傲的表情,短信又发了过来:“离不开我了吧?”
  以往这种玩笑,林致远也常常喜欢开。
  仿佛是很愿意看到肖成歌又窘又气的表情,老是捉弄。
  虽然对于这种玩笑从来没有回应过,今天却蓦地心头一热,抓过手机就发了个“嗯”字过去。
  倒是对方被吓住了似的久久没回。
  晚上一回家,鞋都来不及脱就被压在床上大战了无数回合,是吃饭还是吃菜都顾不上,事毕,男人靠在床头,很无辜地争辩:“不是我的错,都是学长说了不得了的色 情的话……”
  喂,那明明是很纯洁的对话好不好,哪里色 情哪里不得了了啊!
  肖成歌趴在床上筋疲力尽地喊不出声。
  只是一个嗯字也能让自己把今年的假全部都请光……
  肖成歌把脸闷在枕头里只觉得自己莫名透了。
  “学长,我下次一定会轻点的。”
  “……这句话你从三个月前就在每天都说了。”
  “……”
  噗,好像终于忍不住,沉沉黑暗里有人喷笑出声。
  额头轻轻地痒,已经被吻了一下。
  肖成歌诧异地抬头,男人的眼里有星辰坠落的光。
  “饿了没有?”
  这么一说才想到……居然没吃饭就……
  一次也就算了,这么多次也太……
  ……这难以言喻淫 乱的生活啊……
  肖成歌久久地把头埋在枕头里抬不起来。
  不过……
  黑夜里踏上归途,知道有个人在熟悉的地点等你,你们两个人加在一起就是一个叫做“家”的字……一直这样下去,好像也不错。
  和之前不同,那种缺了点什么的感觉不复存在,现在他心里,满满都是涨开了的幸福。
  直到销声匿迹许久的杨湛,又一次联系上他。(请看作者有话说的入V公告)


  65)

  圣诞节的烟火来得很晚,大概让他们等了整整三十分钟,可是盛放开来的时候也格外妍丽,一朵一朵,映在呼吸氤氲出的白气里,仿若夜空中开出的牡丹。
  就算手被寒风冻得僵硬,也还是有相牵着的知觉,窗台上的视野很好,那种近在咫尺的震撼比什么都来得清晰。
  “Merry Christmas!”“圣诞快乐!”大街上的雪片纷纷里,行人奔走相告。
  “很漂亮。”由衷地赞叹,肖成歌出神地盯着天空。
  他做什么都是一丝不苟的,就连看烟花时侧脸也充满了认真。
  林致远倒觉得观察他更有意思些。饶有兴致地托着下巴,看得津津有味。
  能这么用心地欣赏这种东西,真是相当符合他的个性。
  肖成歌本来是想带爸爸出来吃顿饭的,结果却被老人笑着推拒掉了——“圣诞节这种东西都是你们年轻人过的,爸爸一把年纪了,就算了吧。”
  妈妈和罗青葱去吃烛光晚餐了,成谚留在学校,忙着申请留学加拿大的事情。于是只能和林致远两个人手牵着手地过,倒也挺轻松惬意。
  他从来没有和别人一起过过这种节日,每次都冷冷清清的,长此以往就忽略了。
  却没想到夜空里砰然炸开的烟火也可以这么好看。
  “冷不冷?”改从背后抱住他,林致远的呼吸轻轻喷在耳侧:“回去吧。”
  “等一下。”鼻尖虽被冻得红红的,他还是有点舍不得这样的好气氛。
  看着目不转睛的肖成歌,林致远只是笑了笑,呼地往他耳朵里吹了口气。
  “!!!”敏感的地方被撩拨,男人吓得猛地转脸。
  那张大了眼的表情,很像某种冬眠期的小动物。
  “回去吧。”厮磨着耳鬓,林致远浅浅地吻他。
  又麻又痒的触感让肖成歌缩了缩脖子,从美景的痴迷里回神。
  就算再迟钝,和林致远住了这么久也知道回房去会发生什么。
  “放手。”又羞又恼地用胳膊肘顶开身后的人,肖成歌呵斥。
  对方低低笑了几声,转而缠上他的腰身,把他连同两条胳膊一起牢牢包进怀里。
  体温透过厚厚的大衣传递过来,整个人都沉浸在林致远的气息中间,逃脱不开。
  虽然拥抱过无数次,程度不轻的暧昧也是家常便饭,可他就是没有长进地还会紧张。
  “12点了。”心跳如擂鼓间,他听见林致远具有质感的声音。
  随后嘴唇被掠夺过去,被迫偏过头去与身后的人细细接吻。
  最后一朵绚丽的烟花在他们头顶绽放。
  而后,翩然坠落。
  “我有东西要给你。”额头抵着额头时,林致远的眼睛里倾注了太多温柔,一动不动地盯住了他。
  “……嗯?”被这种氛围感染,他的眼睛也情不自禁地眯起。
  林致远只是扶着他的后脑,淡淡地笑笑。
  “跟我来。”
  说罢,他就被拉过去,不由分说地拽进屋里。
  ******
  礼物不在贵重,而在其中包含的复杂意义。
  无名指被套上戒指的时候,肖成歌只感到指端环绕的冰凉,从血管通往心脏。
  “这……”他惊讶地往后退了一步。
  “给你的。”
  “……”
  男人还是那么淡然地笑着,走过去又抓住了他的手,仔细地看。
  “不过,现在戴这里也有些太早了……不如挂在脖子上吧。”有点惋惜地这么说着,他又替肖成歌摘了下来:“等哪天有空去渡假的时候,再帮你套在手指上。”
  “……渡假?”原谅他一时被绕糊涂了。
  “嗯,我都想好了。”把玩着手心里的戒指,林致远看向他:“成谚不是要去加拿大了么,也就明后年的样子。”
  “他跟你说了?”
  “不是你自己跟我说的么。”伸手去刮了下男人的鼻子,林致远微笑:“这就忘记了?”
  肖成歌愣了愣,方才想起来。
  那天也只是无意,吃饭的时候提到了旅游之类的,就顺带说了一下“其实加拿大也不错,成谚还在申请着,成功的话大概也就这一两年的事。”
  没想到却被林致远牢牢记住了。
  “怎么样?”随手在戒指里穿了根黑线,林致远走过来:“到时候顺便找个教堂给我们证婚……你觉得呢?”
  他的口吻那么平静,好像在说“明天去哪里把衣服干洗了”似的稀松平常。
  “……啊?”肖成歌吓了一大跳。
  “正式的认可嘛,学长难道不想要?”伸手揽过他的脖子,顺便带上戒指:“反正也只是顺便。”
  “……”
  “我的那一只戒指就要拜托你去挑了。”淡淡笑开的时候,林致远的眼神很清澈:“好不好?”
  肖成歌急忙转过身去。
  心脏又一次被揪得那么紧,也许林致远只是没有安全感而已,但正好他也没有。
  如果可以通过这种方式联系在一起,是不是就算分开也不会抹煞掉这段曾经了。
  他觉得整个人都被捧得高高的,距离云端那永恒的幸福,那么近。
  只要没有人松手,跌落九霄的那一天就不会存在。
  而现在,他相信眼前的人。
  不会放手的。
  静静地自我肯定着,他回过脸来。
  “我会一直戴着它。”很认真地这么说着,他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明天我就去帮你挑你的那只。”
  本来都只是些心里话而已。
  结果那一天他又被半拖半拽的弄到床上去,做得连叫都叫不出来。



  66)

  令肖成歌感到欣慰的是,成谚开始懂事了。
  自从两个人不再为了性向之类的事情吵吵嚷嚷,这孩子仿佛就一下子沉下了心来。
  前几天也主动打来了电话,只说了说自己的近况,绝口不提那段尴尬的往事,颇有些冰释前嫌的意味。
  学校的申请也过得很顺利,甚至拿到了百分之百的奖学金,成谚是个优秀的人,他最知道不过。
  “哥。”最后的最后,成谚沉默了很久:“谢谢你。”
  “……”只这一句话,就让他心口烫热得要烧起来。
  毕竟没有表现出来,透过话筒传递过去的,只有看似冰冷的句子。
  “出去记得照顾自己。”
  “嗯。”
  “该怎么过便怎么过,有用得着钱的地方,就跟大哥说。”
  “……嗯。”
  “经常跟家里联系,尤其是妈。”
  “……嗯……”
  成谚从没有这么乖巧过地从头应允到尾。
  其实他只要懂事了,争气了,肖成歌心里面就放下了一块大石头。
  这些日子他想通了一些事,也反省了一些事,和弟弟之间的隔阂,就从这微妙的改变里慢慢消失了。
  他不想再提关于HOMO的任何话题,虽是个稍显自私的出发点,却也觉得自己开始时,确实对成谚太苛刻了。
  关于杨湛的那个电话打过来时他还在不知所谓地想东想西,下一秒,尖锐的铃声就把他拉回现实生活。
  打过电话来的是杨湛的太太——尹蓉。
  尹氏集团和杨家的联姻,曾是媒体炒得沸沸扬扬的素材,没落的杨家本来不显眼,这么一炒作,竟然有些东山再起的苗头。
  假的不能再假的感情,根本不被看好的婚姻……尹蓉对杨湛却是真的。
  这也是为什么肖成歌在他结婚之前,奉劝他对尹蓉要好一点。
  不过事实往往与愿相违。
  婚姻把他们绑住,却没有一个人过得快乐。
  “肖总监吗。”女子的声音总是那么温婉柔弱,只不过这次,多了些筋疲力尽的伤心。
  “请说。”
  “……”那头却陷入了沉默。
  觉得有什么不对,肖成歌在半晌之后淡淡问出声来:“请说……?”
  “……”什么细小的音色从话筒那头传过来,轻软地搔着心房,是抽泣。
  “……”肖成歌生平,最怕拐弯抹角,也最怕女人哭,两样都给她占全了。
  一时不知所措,也就由她去。
  女子强忍着汹涌的感情,抽噎了好一会,方才含糊地说出话来。
  “……肖总监,请你……”
  “……”
  “请你来见一见杨湛……”恳求着,她又一次忍不住哭泣,用一种悲恸的声音。
  有什么不好的预感从心头升起,肖成歌禁不住坐直了身体。
  “请你来见一见他……马上……”
  “……”
  “……求求你……杨湛他……”
  肖成歌手中的手机猛地滑落在地。
  清脆的“啪嗒”声响,他只愣愣地站在原地,一个劲地对自己说冷静冷静这不可能。
  可心里面却知道其实很可能。
  更加分分明明地联系起来了,杨湛好长一阵子的厌食,看到食物就不寻常地觉得油腻,以及那变本加厉的喝酒方式……
  他只是在想这是为什么,为什么非得是杨湛不可?为什么非得是这个陪了他十六年的好友?
  头脑里一片混乱,他跌跌撞撞地冲出门去。
  “杨湛他被查出……胰腺癌……已经确诊了。”
  话筒陷入忙音之前,尹蓉是一字一句这样说的。
  可是,杨湛毕竟还那么年轻。
  他开朗的笑容甚至还遗留在身边一般,这段时间他不联系自己,自己竟也由得这关系冷落。
  情不自禁有一种深深的后悔感涌上,贯穿到全身,让腿脚都发软,使不上力气。


  67)

  “大约还剩下大半年的时间。”医生的话犹如一种残忍的审判:“我们也无能为力的,这种病症,就算是最先进的手法……也只能延续生命两个月左右。”
  “……”
  “最长也就一年的样子,临床的病人没有存活期超过一年的例外。”
  “……”
  “这最后的时间里,我希望你们家属善待病人,我们能做的,也就是替他最大程度上减轻痛苦了。”
  “……”
  “放稳心态吧。”
  叹了口气,医生把手中那叠病理分析资料垛了一垛。
  尹蓉已经忍受不住地死死捂住口唇。
  悲哀的眼睛里,眼泪大颗大颗地往外滴落。
  这已经等于宣告了死刑,什么希望也不剩下。
  肖成歌只觉得太阳穴突突跳着,疼得厉害。
  第一次见到杨湛时,他才上初中。
  那时候的少年都在拔高,匀称的骨骼拉长,把杨湛的脸衬得相当清瘦,他一向好动,入了篮球队,两个人就在那场比赛里互相杠上了。
  打到最后两人都筋疲力尽,虚脱地摊开四肢躺在篮球场上,周围的人都走得光光,零星几个篮球,静静围绕在他们周围。
  肖成歌想,天下竟还有这么倔的人。打到这种地步也不服输。
  “没分出胜负来。”懒懒回过头来,杨湛一缕汗湿的额发滑下:“下次继续。”
  “我赢了你一分。”虽然有气无力,肖成歌还是语气坚决。
  “靠,一分你也算,那是最后有人叫了声本少爷的名字,走神了而已!”
  “……”肖成歌淡淡盯着天花板不说话。
  “喂,你叫什么名字?”
  要平时有人这么问他,他肯定是置之不理。
  可是在那个汗水飞扬的午后,橙黄的地板被脊背的热度浸湿,他微微侧过头去,杨湛正兴致勃勃地看过来。
  莫名就有种亲切又陌生的感觉。
  “我姓肖。”顿了顿,他又把头转了回去:“肖成歌。”
  “杨湛……”兴高采烈地回答了一句,那小子开始不说人话:“以前在你们班里看到你,我还以为是个大姑娘呢。”
  “……”沉默,可怕地沉默。
  “看不出来你长的这么秀气,打起球来竟然这么狠!”HIAHIAHIA地笑道,杨湛叉起腰来:“那三分投的,啧啧,可真是一点也不含糊!”
  “……谢谢。”他有点磨牙,四肢瘫软着却无一不叫嚣着愤怒:“打人我也一点不含糊,你要不要试试。”
  “哎?”杨湛愣了愣:“我是夸你长得好看耶。”
  “……”这家伙究竟是真傻还是装傻……肖成歌闭着眼,实在没了力气去想。
  糟糕的第一印象,不过后来,竟慢慢地熟了起来。
  三年之后,肖成歌已经习惯了每天早自习自觉拿出作业来,下了第一节课再到隔壁班去取;听大课的时候时不时提醒旁边大会周公的捣乱分子;每天放学时,无视身边兴奋的叽里呱啦……
  “喂,会考的时候,你往左边坐一点点。”后面的少年拿笔使劲戳他:“这样答题卡的形状我就能看到了。”
  肖成歌皱了皱眉,不动声色地回绝:“你给我自己做。”
  “成歌……帮帮忙啦。”杨湛双手合十,头压得很低:“及格当然没问题啦,不过老爷子要我拿到90分,要是你不愿意,我的PSP就泡汤了好不好……”
  “这么大人了还被这种东西钓着走,你是不是脑子缺筋。”
  “喂你怎么可以这么毒舌!我平时带给你那么多吃的你就这样报答我……”
  看到杨湛大呼其冤的模样,肖成歌虽然不乐意,却还是把答题卡露了一小角。
  大概也就竖排20题,却靠着这20题,勉勉强强让杨湛上了90
  “真是太谢谢了!”成绩一出来,感恩戴德的某人就一把拉住了肖成歌:“我一定要请你吃饭,别说不可以!”
  “……没什么的。”淡淡把手抽出来,肖成歌有点厌烦:“下次我可不会帮你这样了。”
  “好啦好啦,对不起对不起道歉一万遍……我知道我这次不对,所以才要请你吃饭嘛……”很委屈的表情露出来,杨湛的样子天生让人不大放心。
  “……”
  “走吧!我们是哥们吧?”
  “……”
  哥们?
  有些费解地疑惑着,还是第一次有人跟他这么说。
  原来这样……就算是哥们了?
  肖成歌一念之间,就感到有些不可思议起来。
  反感倒没有很反感,只是觉得奇妙罢了。
  他也没有想到,自己竟可以和杨湛走过那么多年。


  68)

  最后是这样的结果,谁的心里都不好受。
  1203的病房门闭得很紧,全封闭式的待遇让人几乎窒息,这是高级病区,自然比楼下那几层安静得多。
  越是安静,就越有死亡的预感,人就是这么脆弱。
  肖成歌伸手推开门,迎面而来的药水味浓烈呛鼻。
  杨湛就静静地半坐在那里,偏头看向窗外。
  冬天的景色总是残忍的,比如窗台上伸过来的一枝桃花,三四月开得粉艳动人,偏偏现在只光秃秃剩了个枝子,戳在人心尖上叫人难过。
  “……杨湛。”他站在门口,开口叫道。
  那人只是一动不动地坐在床头,好像都变做了一尊雕像,既无声,也无感。
  明明是那么亲近熟悉的关系,现在肖成歌却连跨前一步都做不到。
  站在医院里面对着杨湛的场景好像一场梦境,总觉得会有谁过来笑着拍他一下,告诉他“嘿,怎么做恶梦了”,可是那毕竟都是不可能的。
  仿佛就是昨天,杨湛还大笑着揽着他的肩,张狂而意气风发地说:“成歌你看,这块地皮都是老子的!”
  而自己也只是淡漠地瞥过去一眼:“怎么,你还是周扒皮不成。”
  “是啊是啊,你现在才知道?”
  那时候他那么健康。生机勃勃的,充满了对生活的渴望和向往。
  肖成歌站在原地,喉咙哽得生痛,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成歌。”床头上半坐的那人终于开口,声音是沉沉的沙哑:“你坐过来,好吗?”
  他依言走过去,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下。
  “拉着我的手。”
  “……”
  “别动,就这样待一会。”
  一直没有回头看他,杨湛只状似出神地眺望窗外。
  “其实,前几个月我也觉得不对劲,仗着平时身体不错,也没想到去检查。”
  “……”
  “……不过这种问题,就算检查了也没什么用吧。”
  “……”
  自嘲地笑了笑,杨湛清瘦的侧脸显得轮廓很深:“这辈子我也算完了。活得真够窝囊。”
  肖成歌难受得要命,却只默默地看着他,说不出话。
  这时候他就在气恼自己的口拙,一个冷淡到近乎苍白的男人,连一句该有的安慰都没办法挤出来。
  如果换个别的什么人,让杨湛心情大好做不到,起码也能使他平静。
  可是他不行,该什么就是什么,浓重的悲哀里他想不到任何乐观的语句,唯有握紧了杨湛的手,眼里露出既伤心又悲悯的神情来。
  “成歌,我舍不得你。”
  语无波澜地吐出这句话,杨湛转头看过来,虚弱地笑道:“我最舍不得的,就是你。”
  “……”肖成歌不忍心地闭眼别过头去。
  “上次的那个电话,是不是吓到你了?”伸手抚上他的脸,杨湛低低地说:“那之后就也不再联系我了,可是我不后悔……能让你心烦意乱,说明你在意我才对。”
  “……”
  “我是个很自私的人,千万别把我想象的太好。”
  说到这里,杨湛似乎用的力气有点多,咳嗽了两声,手无力地耷下来。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从哪一天开始,就希望你是我一个人的。你只要看着我就好,身边永远不要插入其他的人……谁想到稍微流露了一点,你竟然就害怕起来……”他又笑了笑,只不过有些凄凉:“还好,我现在是这种情况。我有充足的理由可以要挟你,你说对不对?”
  “……”
  “至少这种情况里,你不会拒绝或扔下我不管……”
  伸了个懒腰,他长出了一声叹息。
  “呼……我真是没用又悲哀啊。”
  “……别这么说。”终于能开口说话,肖成歌轻轻把目光抛过来。
  “……”
  “杨湛,我一直很羡慕你。”
  “……”仿佛被男人突然出口的真心话吓到了一般,病床上的杨湛惊异地睁大了眼。
  “那种对任何事都满不在乎的态度,永远大大咧咧的冲劲……”肖成歌盯住他,神情肃穆:“真的,我很羡慕。”
  “成歌……”
  “我是做不到的。所以……在外人看来,你一直活得随性。”
  不管心里在想着对方的什么,只有说出来,才不会在日后后悔。这么简单的道理,却往往做不到、做不好。
  可是……他们两个的日后还有多久?从初中再到高中,从高中延续到现在,磕磕绊绊,断断续续,这样的友情以后也许再不会有。
  光想想,就能让人无端悲凉。


  69)

  沉默的病房里有种白皑皑的压抑。
  “成歌。”紧了紧相握的手,杨湛语气轻松起来:“没想到你是这么看待我的。我还以为一直以来,你都不怎么瞧得起我。”
  “……”
  “你那么完美,又优秀,长得好看而且什么都比我强……我常常在想,我这种人,怎么能和你z做朋友做了这么久?”
  “……”
  “说到羡慕,也应该是我羡慕你吧……不对,应该说是仰慕了。”
  “杨湛。”肖成歌终于忍不住叫出声来。
  舒出口气,杨湛微微地扬起嘴角来:“你说得对,我应该随性地活着。起码最后这段日子,我不能委屈了自己。”
  “嗯。”应声的男人看上去还是表情哀伤,不过点头的姿势却是肯定的。
  怎么会突然这样、为什么事情发展到这一步……这些婆婆妈妈的繁琐抱怨,肖成歌不想说。
  既然结果是定下的惨烈,那他也只能接受而已,做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
  口头上说什么都是白搭,行动才是最实际的解决方式。
  “成歌,我睡一会。”杨湛已经整整两天没怎么合眼,突然放松了一根弦,困意立刻涌上。
  “嗯,好。”
  那只连粘的手却不愿松开:“陪着我。”
  肖成歌心头一慌。
  陪着我。那天林致远在沙发上沉沉睡去时,也曾无意识地说出这样的话。
  犹如垂死之人抓着稻草般把他握住,那一刻他突然觉得自己竟这样被需要着。
  如今杨湛生在旦夕,竟也说了一模一样的话……
  这是怎样的依赖?
  心情复杂地看向杨湛,对方却已进入浅浅的睡眠。
  口袋里的手机忽然振动起来,嗡嗡的,声音并不大。
  肖成歌伸手去掏,床上合着双目的杨湛却猛地睁开了眼,精光四射地盯紧了他。
  屏幕上闪烁的来电是林致远的。
  没下班就赶着过来,现在应该都五六点钟了,这个时侯来电话算是正常。
  那在手机盖上重复出现的称呼让杨湛目光灼灼,轻轻地开口,就说出一句:“不要接。”
  “……”肖成歌愣了一愣,手机就被床上的人伸臂抢去。
  “竟然是他。”惨然一笑,杨湛的脸色苍白:“不会是重名的吧……还是这小子天生克我?”
  “杨湛?”久违的陌生感,这样的杨湛又出现了。
  “一直以来……就是他么?我就说……那个‘高中同学’是怎么回事……”
  “……”
  “我怎么就挡不住他呢?”依然那么笑着,年轻男人看着手机的眼神很是诡异:“十二年了,从他出现到阴魂不散的如今……我怎么就比不过他了?”
  “……”那种笑容让肖成歌很不舒服。
  “我先认识的你,对不对?”把目光射向肖成歌,杨湛透出询问的神色来。
  话没说完,那手机又一次嗡嗡地震开。
  光听着震动声都能感受到那头的焦急。
  啪,不费吹灰之力,杨湛就扬手把手机摔出去。
  砸到墙上,然后变得四分五裂。
  “你……!”肖成歌下意识地站起身来。
  “别去。”近乎轻柔地说了一句,床上的人显得病态而疲惫。
  “……”
  “别去。”一点点闭上眼,杨湛翻身面对着他。
  “你只要陪着我,就好。”


  70)

  一遍一遍都联系不上肖成歌,林致远皱着眉把手机扔回桌上。
  不知道这回又出了什么问题,上一次被男人左躲右藏地避了一次,他已经觉得是够糟的经历了。
  好吧,那一次就算是他不成熟,是他不对,现在他已经变本加厉地补偿了。
  忍不住又拿起手机来拨号,噼里啪啦按到一半,却听到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
  哗啦,防盗门被人打外面推开,然后随之进来的是男人略显疲惫的脸。
  “回来了?”松了一口莫名其妙的气,林致远微笑着起身。
  “……”男人只是不发一言地转身关门。
  “吃过饭了么。”
  “……还没有。”
  “手机怎么了?没电了?”打了两次之后立刻关机,本以为是会议,却很奇怪地一直没开。
  “……没。出了点小故障。暂时不能用。”
  男人没有撒谎的先例,林致远也就相当放心地点点头:“嗯?不要紧么?”
  “没什么关系。”
  “这样就好。”
  不在意地转身进厨房,林致远却没注意到,肖成歌一直背对着自己。
  打开冰箱看了半晌,又叹了口气甩手合上。
  “学长。”
  “……?”貌似在想什么事情,门边的男人如梦方醒地抬头。
  “没什么东西了,我们去超市吧。”
  “唔……”
  匆匆应了一声,肖成歌却站在原地不动。
  “学长?”
  “啊……嗯。”
  “你到底在想什么?”
  被对方略显好笑地捏住了鼻子,肖成歌下意识地往后让了让。
  “走吧?”
  “……”
  头脑里尽是乱七八糟的事,临走时杨湛的恳求让他到现在还手脚冰凉,神智恍惚。
  “成歌,我希望这段时间你能在我身边。就算是个假象也好,请你留在我的身边。”
  透过淡色的月光,杨湛的笑容渐渐苦涩起来:“不要去见别人,一直陪在我左右。我有很多地方想跟你一起去,这段时间……也许是最后的机会了。”
  “……”他没有做出任何回应,事实上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关于我的病情,请你不要告诉那个姓林的。”固执地这么说,杨湛目光空洞地勾着唇:“我不想到最后都以弱者的身份出现在他眼前。”
  肖成歌不解地轻问出声:“为什么?”
  “起码在他的面前,我不能输。你要让我……最后骄傲一次……”
  “……”
  “我从来没有昂首挺胸地高傲过,你知道的,成歌。”
  “杨湛,林致远他——” 下意识就想解释。
  “嘘……”眯了眯眼睛,杨湛把头朝这边转过来:“别在我面前提到这个名字。”
  他是病人,情绪又不稳定,肖成歌没办法跟他争下去,唯有匆匆应过,明日再议。
  以为杨湛对林致远的芥蒂之类,只是一时气话而已,却没想到竟已根植的这么深。
  肖成歌开车回家的路上,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不再回游。
  ******
  暂时分开这种话,面对着林致远他说不出来。
  对待陌生人说假话,他都会不大自然,何况他是那么在意的林致远。
  他由衷地不想和眼前这个人分开,他还期待着明年或者后年,两个人可以一起去多伦多看雪。
  之前的那次分离就已经太痛,他没有信心可以再熬过另一次。
  就这么相互依赖着,他觉得自己已经变成了一个自己都不认识的人。
  那么的喜欢,喜欢到就算痛之入骨也还是放不开。
  两个人之间的默契和温暖让他放不开。
  “我脸上有东西吗?”回身指了指自己的脸,林致远笑得相当谦和:“怎么一直盯着这里看?”
  “……”肖成歌赶紧把目光移开。
  “今天发生了什么事吗?”
  “……没有。”匆匆敷衍过去,肖成歌拿起一袋咖喱要往推车里放。
  “这个刚才拿过了。”
  “……”
  “果然还是发生了什么事吧?”
  “……”他已经说不出第二次隐瞒的话,但想到杨湛的那些嘱托,他又进退维谷了。
  “……真的没什么。”勉强说出这句话已经耗尽了全部的精力。
  “学长,你看着我说话,好吗。”
  肖成歌只是使劲地偏着头。
  林致远叹了口气,微微有些无奈。
  “连我都要瞒着吗?”
  “……”
  “学长?”
  微微把头低下来寻找肖成歌的表情,本来执意不去看他眼睛的男人这才淡淡地启唇。
  “我……”开口说了一个字,却又把嘴闭上了,撬都撬不开。
  林致远把脸又凑近了点,表情竟是被点燃了兴趣:“到底是什么事?你这样只会让我越来越想知道。”
  肖成歌淡淡地垂着眼,刚才的那股冲动一过去,顿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让我最后骄傲一次。杨湛明显把林致远当成了什么敌人。
  但是在杨湛没有许可之前,他又怎么能擅自告诉眼前的人?
  说好不再有隐瞒的,可是现在这种情况他也只能独自压抑下来。
  “……我要出差了。”于是他不动声色地找了这么个借口。
  “于是?”林致远还是不解。
  “我……可能很长时间都不回来……”
  “然后呢?”微翘的唇角,语气里带了些好笑。
  “……”
  “会觉得寂寞是不是?”
  “……没有。”
  “……”对于这种否认已经很习惯,林致远只是不在意地笑笑,趁别人不注意在他脸颊边轻轻一吻。
  稀松平常的一个吻,却让肖成歌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虽然还是有点负罪感,脸颊边遗留的感触却很真实。
  还好,起码现在,他们是在一起的。
  鼓足了勇气抬眼,这才看到林致远俊逸的五官,总是笑吟吟的模样,看着看着就忍不住把手放了上去,用指尖触碰他的轮廓。
  对于这种难得而突然的主动很是惊讶,林致远愣了一下,方才笑意加深:“不用这样吧,只是出个差而已。”
  “……”
  “这么舍不得我么。又不是一辈子不回来了。”
  “……”
  看着他迅速抽回手,又恢复了若有所思,林致远忍不住喷笑出声。
  “不要那种表情嘛,说实在话,我很高兴。”
  刚抽回手的男人用眼角瞥他一眼:“……高兴?”
  “能让你这么坦白的机会可不多。出差就出差吧。”
  “……”
  有些迷惘地抬头,肖成歌凝紧眼前的人。
  年轻的脸容,弯起温柔笑意的双眼,又好笑又无奈地安慰着,说这不是一辈子回不来。
  一辈子这个词让他猛地打心眼里颤抖,突然有些庆幸自己没有实话实说。
  他只是坚信,阴天一定会过去,低谷终究能填平。
  总会有一天,他还可以回到这个男人的身边。
  辛苦一点没关系,也许还要绕一点远路,可是他都接受。
  好不容易才遇见,战战兢兢终于走到现在,如果突然间毁于一旦,他会受不了的。
  就算拼死也要隐瞒下去。
  到了那个时侯……多伦多是不是该下雪了呢。
  肖成歌跟着身边的人,默默朝前走去。


  71)

  杨湛一天天瘦下去。
  生命走到这一步,就已经变化成很没有美感的一种东西。病魔能把一切活力都如抽丝般抽走,到最后整个人似乎只剩下骨架,孤零零地耸立在那里。
  什么帅气靓丽通通毁于一旦,脸部的颧骨突出太鲜明,连带眼睛也大得吓人。
  杨湛看了一眼窗外,桃花还是没有开。
  可是他距离死亡,好像已经不远了。
  肖成歌今天没有来。
  其实他很知道肖成歌不会天天都来,毕竟在那个男人心里,他没占到想占的地位。自然也就得不到想得到的东西。
  他一直是幼稚的人,只会用些幼稚的方式抢夺。可是不是他的终究不会是他的。
  从医院到肖成歌的家大约是十分钟的路程,不近不远,偏偏现在连想走这段路都变成奢望。
  尹蓉坐在他身边,伸手舀了一勺汤,哀求:“你再吃一点吧。”
  杨湛回眼看了看她。
  生了病以后他变了很多,整个人都柔和了,却也偏激了。莫名其妙就想对身边的一切人都好。
  前夜下了暴雨,一只麻雀扑棱棱敲打着窗户,他心里一动就下地把它放了进来,浇了一身的冷雨。医生护士都责怪地说教他不爱惜自己,他却没觉得有什么。
  大家都只是想要活下去罢了。
  “……”那个应该被他称作妻子的女人哀切地垂下眼睛,他忽然就觉得很奇怪。
  甚至愿意对一只动物表现出不合时宜的关怀,却没办法对眼前的女人倾注应有的柔情。
  也许……她不是坐在妻子这个不尴不尬的位置上的话,他们……
  床头柜上的电话震响,尹蓉探询地盯住他,他只小幅度地点点头。
  “喂?你好……嗯……嗯……好的……我知道了……我会传达他……”女子温婉地应声,过了片刻,静静放下了电话。
  “他不过来了。”朝自己的丈夫看去,尹蓉轻轻地说。
  “……”杨湛一语不发地把视线移开。
  要是换做以前的他,估计已经焦躁不堪起来了。
  可是现在他只觉得心灰意冷,仅此而已。
  尹蓉安慰性地伸手去抚摸他的头发,却被他一震让开来。
  那只纤细的手僵硬在半空,落下去也不是,收回去也不是。
  “……对不起。”他看了看那只手,语气透出一点苍凉。
  以前他对她是极坏的,他自己也知道。现在虽然也好不到哪里去,至少狠话不再说了。
  尹蓉勉强地笑笑,娇美的脸孔落寞如花。
  “没……什么的。”
  她站起身来,好像逃似的把身子背过去:“我再打电话给他,请他过来看你。”
  “不用了。”淡淡地打断,杨湛睡了下去。
  身影隆在单薄的被子里显得骨瘦嶙峋,几乎能分辨出骨骼的形状。
  他曾经是那么高大的一个男人。
  “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好了,已经好几天没好好睡了吧。”翻了个身,他已经闭上眼去。
  尹蓉咬紧了牙关才没有让眼泪掉落下来。
  心里掠过一阵风一样的疼,但很快就过去了。脑子里噼里啪啦掉下来的想法,无一例外,全都是要让眼前的人开心些的途径。
  她想看到他笑,那是她自己无论如何努力也没办法达成的目标。
  于是所有的思维都倒退成了一个念头——她要把肖成歌请过来。
  杨湛的身体已经一天不如一天了。他等不了那么久的。
  自己做不到的某些事,那个男人却可以。
  以前也和肖成歌的广告公司合作过,却从没把他放在心上,尤其是没往这个层面想过。
  嫉妒的烈焰都要把她的骨头焚烧成灰烬,但是她硬是忽略了,抓起包,匆匆地走出病房大门。
  *********
  顺着打听来的地址摸索到一幢高级公寓,轻轻按下门铃,便传来女人高昂的叫声:“来了!”
  里面悉悉索索地好像在摆弄猫眼,半晌门一开,肖母探头探脑地看了出来。
  “你是?”
  “请问……”尹蓉柔声问道:“这里是肖先生的家吧?”
  “唔……”肖母皱了皱眉,不禁猜测——女朋友?
  “肖先生……现在不在吗?”
  对方看起来温婉动人,礼节又相当周到,肖母也不好再冒昧地问她身份,只得点点头:“他已经不住在这里很久了。”
  “……您能告诉我,他现在住在哪里吗?”
  住在哪里?
  从来没有女孩子这么问过肖成歌,也没见他有接公事之外女性的电话,更何况找上家门来……
  焦急的神情,水汪汪的眼睛,肖母越发确定了此女是和自己儿子有点什么关系。
  “这个……他也没跟我们提过……你没有打电话吗?”
  尹蓉略微遗憾地摇摇头:“有些事情,我想和他当面谈谈。”
  当面谈谈……
  肖母一时间神飞天外,不禁问出口:“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咦?”尹蓉一愣:“就是……生意上……”
  “……,是生意伙伴啊。”
  “不,最近生意外的联系也比较多。所以我这次找他,是有一点私事。”
  “好,好好……”含泪看天,肖母欣慰之极:“小歌终于开窍了……”
  “……”
  实在不明白她在说什么,尹蓉尴尬地后退了一小步。
  “打扰了,既然肖先生不在,我就先……告辞了。”
  “……呃,这么快?”
  “还有事么。”尹蓉微微睁大眼睛。
  “没有了……就是……”肖母想了想,下定决心般说出来:“我家小歌呀,就是脾气有点古怪,其实是个非——常善良的孩子,那什么,要以后有什么误会,可千万别觉得他人不好……”
  “啊?”尹蓉方才听出端倪来:“阿姨,您是不是误会什么了……我是……”
  “没事没事,你忙就先走吧。”肖母笑眯眯地挥手:“走好啊。”
  “……”这么一来,尹蓉也不好再多话解释。
  夕阳从头顶渐渐沉落,走出小区时她不禁觉得有些茫然。
  该到哪里去找肖成歌,她一点也不知道。
  她只知道自己总是让杨湛失望,从开始一直到最后,哪怕他的生命都快要走到尽头了,她都帮不上微不足道的一点忙。
  她充分地感觉到自己的无力。白白拥有着庞大的企业和优厚的家底,却连自己的丈夫都伺候不好。
  白白在旗下拥有那么多员工,偏偏不能满足一个咫尺身边的男人。


  72)

  肖成歌最近不常常去,是有原因的。
  公司资金周转不灵,常常焦头烂额地顾前顾不了后,款贷了好几笔,却是拆了东墙补西墙,空有个华丽的表壳,却连员工工资都要勒紧了来算。
  所有的事情好像都聚集在这一时期涌过来,杨湛的病,公司的矛盾……还有跟林致远的摊牌。
  到现在他都不知道一五一十地跟林致远说是不是做对了,这件事是他思来想去了很久才做的决定。当时鼓足的勇气记忆犹新。
  “杨湛病了。”单刀直入,他并不想拐弯。一旦确定要说,开门见山是他一向采取的模式。
  “……”林致远正在书桌前翻查资料,闻言微微一愣地抬起头来。
  他的双手紧张得发抖,却还是没有移开目光,只重复了一遍:“是癌症。”
  “……”
  “所以这段时间,我要常常去看他……他并不想让你知道这件事,但我觉得牵扯上我的话……你有权利知道。”
  一下说完这么长一段话,肖成歌有些口干舌燥。
  林致远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那么,之前出差什么的,是……”
  “是我说了谎。”肖成歌镇定一下心神,先行承认:“那时候我心情很乱,杨湛又那样地拜托我,所以……”
  书桌边的男人一语不发地盯着他看,被那种目光锁定了,他渐渐说不出话。
  头也不由自主地扭向另一个方向,浑身都不自在起来。
  “……?是这样么。”林致远终于开口说话:“原来是他病了。”
  “……”
  “这种病……常见算是常见,但也真是不走运啊。”语气算不上惋惜,也没有什么幸灾乐祸,只是单纯在陈述一个事实。
  “……”摸不清林致远的想法,肖成歌不知该怎么回答。
  两个人相对无言地沉默了一会。
  “学长。”很柔和的声音先响起来,不大不小,正好充斥他的耳膜:“我只要知道一件事。”
  “?”他不解地转头看去。
  “杨湛对你,到底是什么?”犀利地把目光射过去,林致远淡淡地道:“朋友?还是……”
  顿了顿,他微微绽开一笑:“还是备胎?”
  备胎?
  被这么恶毒地揣测到,肖成歌只觉得心里被什么蛰了一下。
  不轻不重,刚好让他不舒服,却也不至于到怒不可遏的地步。
  方才鼓足的勇气和激动跟泄了气一般,顷刻间无影无踪。
  “……”微微有些恼,他也不依不饶地回盯过去:“你说的话我不明白。”
  “备胎不明白么?”林致远依然平静地微笑着:“就是感情上的第二候补人。”
  “你应该知道我不是指这个。”
  “我先问的,所以请学长先回答我。”
  “……”
  林致远的口吻相当强硬,导致又是好一阵沉默。
  沉默结束时,肖成歌叹了口气。
  每次都是这样,自己还什么都没有辩解,林致远就先行动了。
  一点也不顾虑对方的想法,只是按照自己觉得对的方式去做,去揣测。
  却从来没有好好停下来想一想哪里值得这样莽撞。
  “他只是个非常重要的朋友。”突然觉得很累,不想再多说什么:“备胎什么的,我可以肯定我从来没有这样的想法。”
  光是跟林致远一个人在一起,就颠覆了他以前所有的人生观,怎么可能还考虑别人。
  可是林致远本人却根本不这么想。
  “我就是问问而已。”站起身走过来,林致远的笑容一如既往的和煦:“好了,既然不是就没什么可介意的了。要不要我也去问候一下?”
  “……不必了。”本就答应了杨湛不说,结果思来想去还是给招了,再让林致远去医院给个刺激……肖成歌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
  “不用吗?也好。”从后面把他环进怀里,林致远笑道:“反正我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那小子……”
  “……”
  “其实也不用天天都去的吧,粘你粘到那个地步吗?总觉得有点怪怪的……”
  “……”
  “不过他是病人……如果有需要,你还是尽量去好了……虽然我会有点不高兴,但也别太放在心上……”
  轻笑着这么说,温暖的唇便贴上了耳垂。
  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轻地吻,好似针对刚才那种恶劣态度的安慰。
  肖成歌一动不动地被他抱着,却没怎么说话。
  一向都是这样,如果顺了林致远的意,对你多温柔都是应当的。
  但要以为这温柔会永久你就错了。
  因为一旦不合他的意,那种温柔便立刻化作利剑,二话不说当胸穿过,连余地都不留。
  林致远的感情是真的,他不吝惜的温柔也是真的,这些,肖成歌都相信。
  只是这种不知何时会变的情绪让他害怕,前一秒还高高把你捧在云端,下一秒就毫不留情地踹你下来。
  摔得生疼之后他发现自己错了,从云端跳下来陪着你,然后对你伸出手来,告诉你这种事不会再发生,因为他爱你。
  你理所应当就该原谅他,这种理由让人拒绝不了。
  可是那高高跌下的疼,不管是第一次还是第多少次都不会习惯。
  这些事情,林致远自己从来没有意识到。


  73)

  肖成歌最近下班时间比平时要晚了很多。
  有一点空闲就去医院看看杨湛,没有空闲也呆在公司处理这个那个的,当然,这是他的工作,应该理解。
  林致远扯掉勒在脖子上的领带丢到沙发上。
  电话响的很是时候,一声两声三声,第三声的时候他随手按了免提。
  “……喂,成歌。”
  男人的声音不同于第一次听到的咄咄逼人,虚弱、低沉、带点欲罢不能的哀求,林致远正解开领口扣子的手一下停顿在原地。
  “喂喂,成歌,你在吗。”
  声音带上点焦急,迫切地征询着这里。
  生命走到这般田地,就算没什么好感,林致远也不忍心就这么撂着他。
  抬手拿起话筒,他简单地吐出一个字:“喂。”
  “……”对他的声音相当有印象,杨湛那头顿了一顿:“成歌……住在这里?”
  林致远觉得气闷,又把衬衫领口扯大了些:“嗯。”
  “……多久了?”
  “这个我也记不大清。”
  “……”话筒那头又陷入了沉默。
  “有事的话,我可以帮忙转达。”林致远淡淡这么说着,两条腿交叠起来:“对了,这里的电话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无意中看到成歌的手机……上面写着家的电话就是这个……所以……”斟酌着字句,杨湛显得有些迟疑:“别误会,我没有刻意调查他的意思。”
  “我当然知道。”微微笑了笑,他不介怀地道。
  跟一个命在旦夕的人计较些什么呢,傻也没有这么傻的。
  一时间都没有人说话,电话里只余两人清晰的呼吸声。
  “没什么事的话,我先挂了。”半晌,还是林致远先开口。
  “等一下。”
  杨湛飞快地阻断了,仿佛在思考什么一般。
  “我……对成歌……”过了一会,但听他浅浅的喘息,无意间透出种压抑得很痛苦的感觉:“我把他当成我追逐的目标,可以为了他做任何事……他对我就是这么重要……你明白吗。”
  “……唔?”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林致远的眉微微挑起来:“然后呢,这些事情与我有关?”
  杨湛又顿了一顿,下定了决心般说道:“如果在你心里他没有这么重要,就请你放手。”
  “?”忍不住就笑了:“你的衡量标准是什么?”
  “我有我的标准,自然不能用在你身上。”
  “……”
  “但是你一定要把他当做最重要的人,你要对他好。”
  “……”再怎么迁就也必定有个底线,感情被人过问到这个地步,林致远就有些不爽了。
  “该怎么做,我自己很清楚。”
  杨湛苦笑了一声。
  “……清楚吗,清楚就不该让他一直这样内疚下去……”
  “内疚?”
  “啊,你不知道吗,高中的那件事,到现在成歌还后悔的要死呢。”
  那件事是林致远心头紧锁的黑暗。
  寄人篱下许久,又面临着到哪里都无法就读高中的危险,姑母对于他当然不会这么费心,所以什么都要靠他自己。
  不管到哪里,都面临着该校学生一径的鄙夷目光。课桌里莫名被放图钉、教科书动不动就被画上些不堪入目的涂鸦……根本就没办法安心学习。
  于是他干脆放弃,直接考医科。
  想起来能在学生当中有那么大影响力的人也只有肖成歌了。
  他平时虽然不言不语,却因为各方面的优异被校方推崇,作为代表到各个学校交流分享自己的经验……以至于他在学生中说的话,都掷地有声。
  且他是唯一一个听到自己当面承认性向的人……
  除了他,不会有别人。
  问题是,既然他们在一起了,自然就要选择性淡忘一些事情。
  “这件事我已经不想再提了。”语气明显冷淡,林致远的眼神也沉下来。
  “可是我要提。”固执地接话,杨湛继续说下去:“他一直在后悔,觉得是因为自己的一句话导致你心理阴影许久……其实并不是这样的,最大的错不在他。我最明白不过。”
  那平淡的话语让林致远心头一惊。
  “你知道吗,当时四处散播谣言的那个人,是我。”
  脑中砰地炸开一朵白色火花,林致远握着话筒僵立原地。
  “不一定是好学生才能有那样广泛的人缘,你看我,我也可以。”
  “……”
  “跟成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啊,他一直被蒙在鼓里……跟他一丁点的关系都没有……”
  杨湛低低地笑起来,那笑声显得嘶哑而病态。
  “我想着……要是没有你就好了,把你从我们的世界里除掉就好了……但是你却又回来了……这是我应得的惩罚也说不定。”
  “……”林致远只是攥紧了话筒,一言不发。
  “你们两个是怎么可以在一起的,说真的,我一点也想不通啊。”
  “……”
  “明明,就应该反目成仇……”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体力已经支撑不住如此激烈的情绪波动以及这么长久的对话。
  “明明就应该反目成仇……”依然重复着这句话,仿佛有意刺激林致远心里的伤处般,一遍一遍。
  林致远感到自己的指尖些微地颤抖。
  除了愤怒地切断对话,他已经没有其他发泄的余地。
  事到如今他才知道,原来过去所做的一切都只是枉然而已。他报复错了人。
  伤害一旦缔结就是事实,抹杀不掉的,只能反省和补偿。
  他不是个善于反省的人,因此对于肖成歌他就只想补偿。
  至于杨湛,恕他没有这么宽大的心胸。如果没有这个人,这些层层叠叠的误会会很轻易地解开。当年他被逼到走投无路,现在杨湛也已末路穷途,不满什么的他不会有。
  他只是觉得愤怒。
  不知道是愤怒一年前的自己,还是愤怒到现在才来解释的杨湛。
  坐在一个尴尬的位子上,自导自演了一场根本不存在敌人的复仇。这种事情过多长的时间,他都觉得自己不可能释怀。
  旧事重提是不对的,但是那么大一道伤疤横陈在他的人生里,又带动他之后的种种失控行径……伤了最爱的人,也伤了自己。
  是的,置之不顾,他真的做不到。


  74)

  不能同肖成歌反目成仇,如若为之,岂不是遂了杨湛的意。
  但是看着男人疲倦地整理书类的模样,又忍不住无名火起。
  “不要弄了。”一把攫住男人的手腕,林致远道。
  “?”想不到那只看似劲瘦的手竟然力道那么大,被攥的疼了,肖成歌皱眉抬头。
  “你明天还要上早班吧?最近那么忙,早些睡好了。”
  肖成歌恍然大悟地解释:“这只是明天要给杨湛送去的书,他在医院待着不能出去,好歹找点事做做。”
  林致远静默着,没说什么话地垂目看着他。
  “……不许去。”
  “什么?”以为自己听错了,肖成歌有点错愕。
  “我的意思是……这些事情,他的家人去做就好了,用不着你天天这么费心。”
  又是这样,又是这种突然间的强迫感。
  前两天刚说的不介意,今天却又情绪化起来。
  好像什么事情都该顺着他的意思,什么决定都该以他为中心。
  肖成歌不禁淡淡地恼怒起来。
  “在我心里,杨湛和家人的意义差不多。”
  “……”
  “他的时间不多了,明天我必须去。”
  说完这句话,他低头继续做手头上的事。
  听到家人两个字,林致远脸上浮起抹不动声色的冷笑来。
  是的,那个人是病了,身边簇拥围绕着一群关心其的家人。
  可是他呢,他也想要家人,他天天一个人回家也会寂寞,眼前这个人仿佛根本无感,连看都吝于看他一眼。
  家人这种东西……他不禁开始质疑它的存在。
  关于这件事,肖成歌本来就不是跟他站在一个战线上的,他又陷入了独自一人的斗争中,痛苦疲惫,且不被理解。
  因为杨湛病了,所以什么都可以被原谅。
  可是凭什么?
  经历了这么多他也想通了,他想要的也只不过是个道歉而已,今天电话打了那么久,却只听到对方的疯狂和嘲讽。
  因为病了就可以为所欲为,林致远的人生观里并没有这条特例。
  “他病了,与我有关吗?”冷笑遗留在脸上,他终于开口。
  这话听着逻辑多少有点诡异,肖成歌奇怪地抬眼:“自然……与你无关。”
  “既然与我无关,那我是不是该就事论事?”
  “……”
  “我要他跟我道歉。”
  事到如今他也不想追究得更多,只要一个口头上的歉意,并不过分。
  毕竟那是改变他人生的一个打击。
  可这句话一说出来,整个空间里就陷入了难解的寂静。
  肖成歌静静地看着他,仿佛从来没有认识过他。
  “我说了,你不能去医院。不能让杨湛知道,我告诉了你。”
  “那么就让他打电话。”
  “……为什么?”肖成歌用力地看了他一眼:“我要知道原因。”
  话说到这一步,双方都不太理智,林致远顿了顿,把下午的电话内容全部说了出来。
  “……”肖成歌听罢只是沉默。
  “一个道歉而已,有什么难的?”何况错的是哪一方,显而易见。
  可是肖成歌却知道很难。
  以杨湛来说,让他对林致远道歉,那是一万个不可能的。
  更何况现在这种既不安定又充斥绝望的境地。
  “我不明白。”肖成歌静静地看过去:“你既然要报复,之前也已经报复在我的身上了。事情过去那么久,他现在又都这样了,这么做是不是有点没有必要。”
  “……没有必要?”好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林致远眯起眼来:“那么我这些年来算什么,我当时的绝望算什么?还是你觉得……这只是小孩子过家家,出口气就什么都完了?”
  “……”
  “我的心情是怎么样的,你顾虑过没有?”
  “是……那件事他做的确实欠妥……但他就是这样的人,脑子里想什么立刻就行动,跟小孩子一样。而且……他已经没有几天了,你就不能……”肖成歌深吸了一口气:“就当是做善事都不行?”
  善事。林致远冷笑。
  说到走投无路,大家谁还能比谁更惨点。
  当时有谁曾经放过他,又有谁愿意对他做善事。
  如果在他沉浸在绝望里的那段时光中,没有能考上医科,再来个一不小心自杀身亡,难道会有人跑来对着他的尸体赎罪不成?
  白日做梦。
  托这个杨湛的福,他差点把肖成歌推倒一个再也看不见的地方。
  从小到大他并没有在乎些什么,但是对于肖成歌,他确实用了心。
  而被他花了心思的当事人,居然反过头来帮着那个罪魁祸首,连道个歉的工夫都没有,当真金贵到这个地步。
  真好笑。再没有比这个更好笑的事了。
  “好,我明天不去。”怒气越蓬勃,他却笑得越柔和,这是他的个性,向来都是。
  跟他住了这么久,对于这种脾性肖成歌多少了解,当下就用陈述句反驳回去:“如果你没有守信,我会对你失望透顶的。”
  “……>?”淡淡笑着,林致远用冷然的目光看住他:“失望透顶?那会是怎样的一种感觉?”
  “……”
  “你可以再陈述清楚一点的,学长。”
  一动不动地看着他,林致远展颜一笑。
  肖成歌握紧了拳头,同样回看过去,半晌,终于忍不住摔门而出。
  “我今天回家去住。”
  砰。大门被闷闷地关上,穿堂而过一阵凉风,让遗留在房间里的林致远一点点放下了笑容。
  好,好得很。
  都走好了,一个也别留下,就和高中时的那次一样,通通抛开他过自己的生活去,这样大家就都该满意了是吧。


  75)

  儿子的突然归来,把肖母吓了好大的一跳。
  “咦?!小歌?!这么晚……”
  “还有地方住吗,妈?”年轻男人漠然问出声来,眉宇间有淡淡的疲惫痕迹:“没有的话,我再自己想办法好了。”
  “有是有的……不过……”
  “让我先进来吧。”
  什么也不想多说,什么也懒得解释。
  然后,就这么过了一夜。
  早上起来头脑还是昏昏涨涨的,勉强吃了点东西,算是打起了精神来。
  “小歌,小谚叫你跟他联系。”像突然想起了什么,肖母从厨房里出来:“说联系不到你呢,你是不是换手机了?”
  换是前两天就换了,可这段时间焦头烂额的,竟也没想到通知成谚和妈妈一声。
  肖成歌想了想,把手机掏出来拨号:“他现在人在哪里?”
  “估计在学校吧,他还能上哪去?”肖母边说边找了个位置坐下:“小歌,等会别忘了给妈留个联系方式。”
  “……”对面的男人只是微皱眉看着手机屏幕。
  林致远发来了短信。
  【我们需要好好谈一谈。】
  平淡的陈述,冷静的句号,叠加在一起的感觉如同机械般冰寒。
  谈一谈,谈什么?
  是谈他们两个之间的问题,还是谈关于杨湛的事?
  不管哪一个,他都觉得没什么好谈的。
  这次冷战,要说谁身上有错,恐怕轻易得不出定论。
  他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人对待另一个人,一定要分成喜欢和讨厌两种态度。
  难道就不能当做无视吗。
  难道就不能选择淡忘吗。
  谈一谈是必要的,但不是现在。现在他们都濒临崩溃,面对面地把问题挖掘出来,会一发不可收拾。
  于是这条信息他没有回。
  转手拨给成谚,嘟嘟嘟通了两三声,那头便被青年懒懒地接起来。
  “喂。”
  “成谚,是我。”
  “……啊,大哥。”
  那头惊讶了一下似的,声音猛地提高了:“你最近两天是怎么了?人都没了。”
  他沉默了一会:“这两天忙了些,换了手机没来得及说,不好意思。”
  “唔……换手机了啊……”
  “对了,你是什么事?”
  被这么问起来,成谚方才笑了笑:“也没什么事,就是告诉你一声我可能提前半年过去。”
  肖成歌握着电话,好久才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提前半年?那不就是……这两三个月的事了?”
  “……唔,是啊。提前过去有个专业向预科的申请,顺便习惯一下生活,免得开了学乱阵脚。”仿佛思虑早已详熟,青年一口气便流利地说出来。
  肖成歌静静地听着,临到最后认可地点点头:“也好。”
  “嗯?”
  “你要觉得这样利于发展,那就这样做吧。”
  成谚毕竟是长大了,有些事情,也许他不用那么操心。
  简短又说了几句,通话就此挂断。他站起身来,突然觉得很是欣慰。
  这是这么多天来,唯一一件值得舒畅的事。
  两三个月,其实真的很快,他莫名地就想去学校看看成谚,一旦漂洋过海,这种探望的举动也许就变成奢望了。
  “妈,我去学校看看成谚,你要一起来吗?”转头问向母亲,肖成歌投以探询的目光。
  “……不了,妈上午还要看看股市……”
  肖成歌点点头,表示理解,随后抓起外套出门。
  已至初春,但还是寒意料峭,导致人穿着大衣都忍不住把衣领竖高,只露出两只眼睛。
  这么一来,倒显得他分外年轻,耸着肩膀走路的样子,和大学校门口那些来来往往的学生们没什么区别。
  顺路走到建筑系,正回想着成谚应该在哪一个教室,便听前方公共课的大教室里隐隐传出人声来。
  似乎是几个男孩子的声音,从这么大年轻人的口里说出,并没有刻意压低,反显得飞扬跋扈。
  应该是赶在课前提早到来的学生们。
  肖成歌走到后门去,探头往里瞧。
  这下可听得更清楚了。
  “……哇靠,不是吧!这也行!”一个头发抓得高高的男生把口香糖顺手按在桌上。
  夸张的叫喊声让肖成歌微微皱了皱眉。
  “怎么不行?那可是肖成谚啊,什么做不出来。”食指敲打桌子,这次说话的是个穿白衬衫的男生,脸上的笑容轻蔑之极。
  某个熟悉的名字震动了耳膜,肖成歌忍不住敛神顿住了步子。
  “追一个男人追去加拿大?恶不恶心啊!”第三个人发话,竟然大笑起来:“我说,这样他签证也能过啊,加拿大人就不怕被传染肛 裂……”
  “傻X吧你,肛 裂不是传染病好不好……”
  “艾滋倒是会传染……”
  三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又爆发出一阵心照不宣地大笑。
  头发根根倒竖的男生突然沉下脸来:“喂,跟男人做那种事,哪里能爽到啊。”
  白衬衫的男生微微一笑:“……反正都是插进去咯,进哪里又有什么分别……”
  “呜哇!不是吧!我宁可去插口窄一点的花瓶耶……反正都是摩擦生热……”
  “恶,你下流不下流啊!有S M倾向的人不要说认识我。”
  互相推搡外加玩笑般地打闹,几个人都看上去心情很好。
  肖成歌站在门口,头脑却充盈了不知所云的空白。
  刚才他们说,成谚……追一个男人去加拿大……
  原来这段时间突然间的和平是因为这个吗。
  什么也不过问了,什么也不反抗了,把一切都释怀然后乖乖地开始念书……
  好像真的想通了一样,不再胡闹了。
  结果都是……为了这个吗。
  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摇摇晃晃地下了台阶,走到那几个学生的面前。
  察觉到他靠近,几个人都不再讨论刚才的话题,奇怪地转眼看他。
  “请问……”声音无意识就发了出来,控制不住:“你们刚才说的那个话题……”
  “哈啊?”斜睨了他一眼,头发倒竖的男生把脚架到课桌上去:“我们刚才有聊过女人、学分、一 夜 情还有HOMO,你是问哪一个啊?”
  “……”不光这话难以启齿,面对这么不讲理的人,肖成歌也从迷蒙中醒过神来,微微怒了。
  “晨阳,不要这样。”穿白衬衫的出口制止:“你刚才一直站在后边吧?就是我们在说肖成谚的时候。”
  “是。”也不想否认,肖成歌点点头:“我想了解的更具体一些。”
  “啊咧,你对肖成谚有意思?”那个被叫做晨阳的饶有兴致地投来目光:“他现在可红了,这事闹得,全校都沸沸扬扬,我们几个曾经跟他同住的可没少受盘问。”
  “你是别校来的?怎么连这都不知道?”一直没发话的第三人终于开口:“肖成谚去国外完全是为了颜彻啊,对了,你要现在也追去,说不定肖成谚还会考虑你呢。人家颜彻根本是个心里有人的人……依我看,他追不上的。”
  白衬衫若有所思地颔首:“……说起来,颜彻不是和他那个小女朋友一起跑去的吗,肖成谚哪里有戏?”
  晨阳双臂交抱作瑟瑟发抖状:“别说了,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我那时候不知道,和他还一个池子洗过澡呢……”
  怎么走出那个教室的,肖成歌根本没印象。
  他只记得自己慌不择路地就走了,具体要去哪里,却一点也不知道。
  直到有人从背后重重地拍了他一下:“哥?!”
  他恍然若梦地回过头去。
  成谚略带诧异的脸孔在眼里突然间变得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