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2-27

柳寄江:金屋恨 128 - 134

【第六卷:歌尽浮生 一二八:少年情怀总是诗】

  御驾仪仗从晋中,沿着汾水,又行了五六日,终于到达临汾。
  “好了,早早。”陈阿娇逗了刘初好一会儿,刘初才破颜一笑。瞥见刘彻走进来,冷哼一声,又板起了脸。
  刘彻暗暗好笑,明知故问道,“怎么了?谁惹悦宁公主生气了?”
  “父皇还说呢。”刘初被激的跳起来,“是谁当日里扔下我独自来见娘亲?”
  陈阿娇嫣然一笑,拿眼眸觑着刘彻,看他如何应付女儿的怒气。听得刘彻温言道,“算父皇不好,只是,谁教你骑不得马。”
  而且,若皇帝与公主一同失去踪影,文武官员多半会察觉吧。
  刘初气的眼睛发黑,咬牙发誓此次回京一定要学会骑马,忽然冷静下来,甜甜笑道,“就算如此,父皇也不该连声招呼也不打就来找娘亲啊。”
  “好了。”刘彻一笑,道,“你要如何,直说吧。何必再绕圈子。”
  “好。”刘初倒也干脆,伸出手来,玉指纤纤,在刘彻面前晃了晃,道,“我要父皇答应我,以后我若求父皇什么事,父皇一定要应允。”
  刘彻怔了怔,不自禁去看阿娇的娇颜。
  元光六年,在闻乐楼,阿娇也曾要去他一个承诺。
  后来,她用这个承诺换了进出宫廷的自由。
  他一笑道,“初儿是朕的宝贝女儿,但凡有求,若是能应,朕自会应。若是不能。便是有此承诺,朕也是不会应允的。何必有此求?”
  “那还有那些可应可不应的啊。”刘初却不肯放弃,道。“至少父皇要答应我,到了那一步。要多考虑一下。”
  刘彻沉默了片刻,慢慢看着眼前的刘初。不经意地,她已经长到了十五岁,已经是可以嫁人的年龄了。娇美的眉眼和她地母亲如出一辙,性敏慧和善。无论是幼时游荡江湖,还是后来在未央宫,都被父兄庇护,几乎未经风雨。在他心中,便像永远长不大的孩子。然而,她终究是慢慢长大了。
  也好。刘彻在心中慢慢道,有些萧瑟。
  吾家有女初长成。女孩儿,总是要长成地。便如同,再精力充沛的青年。也要渐渐走近迟暮。
  笑意便漫上了刘初的眉眼,欢快道,“多谢父皇。”
  元鼎四年冬十一月。圣驾返回帝都长安。此次东巡,共历时三个月。
  太子刘陌率宗亲和留守官员出城迎接。金色的太子冠带下抬起头来。是一张温和沉稳的脸。极是年轻。拜道,“儿臣恭迎父皇。”轻轻地扫过刘彻身边的两个女子。脸上泛起淡而温暖的笑意。
  “朕甚慰。”刘彻抬手,让刘陌起身,微笑道,“太子监国老成,不负朕所托。”
  “不过是谨遵父皇离开长安前的吩咐罢了。”刘陌道,“父皇和娘亲一路车马劳顿,还请先返回建章宫。”
  车马粼粼开动,刘陌瞥见队伍后面两个韶龄少女,微笑拱手道,“多谢两位上官小姐在临汾对我娘亲的照顾。”
  上官姐妹是其兄特意从别处别院遣到临汾陪伴陈娘娘,御驾仪仗返回临汾后,便一路随御驾回京。只道从此后便返回从前生活,并无二致。却不料太子殿下果然如传言般事母至孝,竟亲自来谢,不免一阵手足无措。要知道大汉朝如今这位太子殿下,虽年轻俊朗,却是少近女色。但其本身才貌以及日后前景,都让其成为大汉贵族世家少女最理想的夫君。到如今为止,能让他善待的少女,一直只有他一母同胞的妹妹,悦宁公主刘初。
  上官云到底是世家出身的女子,很快沉静下来,微红了脸,屈膝回礼,“太子言重。此乃臣女应为,实不敢当。”上官灵亦回了礼,垂眸想,看来哥哥说地果然没错,要想得到这位太子殿下的好感,最有效的办法,就是从陈娘娘处着手。
  而近了看,方知刘陌温文沉稳,让人心生倾慕之处,犹在传言之上。
  只是,她转身欲登车,瞥了眼望着刘陌背影,眼里犹有一丝梦幻地姐姐,暗暗揣度,如上官云这样的女子,能敲地开刘陌地心么?
  不过是几句话的工夫,却因为其中一人是太子刘陌,事情便在接下来地一天里很快在长安城内传了个遍。顷刻间,郎中令上官桀家的两个小姐就被人议论纷纷,声名扶摇直上,尤其是嫡小姐上官云,有人羡之,有人妒之。然而谁让自己老家不在临汾,又或者,没有一个身为郎中令的哥哥,徒叹奈何。
  “你们可听说过,”街头巷尾或有些三姑六婆说着闲话,“听说,有好事的世家夫人入宫问了陈娘娘对上官家两个女子的感觉。陈娘娘偏头想了一会儿,分别赠了两个姑娘四字评语。上官家的大小姐,得的是皎如明月,二小姐得的是含章秀出。”
  “哗”,围者兴叹道,“如此说来,陈娘娘对上官大小姐评价很高喽。说不定,太子殿下真的会纳她为良娣呢。”
  “胡说些什么呢。”清欢楼的雅室里,刘初气的跳脚,“娘亲明明是觉得若说的不好,就会毁了一个女孩子一生。这才含蓄说她藏不住丁点心事的。虽然她如何是她家的事,但要我哥哥娶她,等下辈子吧。”
  “你为了这些莫须有的事生气,又何必?”刘陌倒是气定神闲,斟了一杯茶,推给妹妹,叹道,“说来,我倒是不该去谢礼呢。平白惹出些事来。那些人倒无聊,丁点小事也要揪出来说。”
  “那也是哥哥人才好,年纪又到了。大家才都盯着看啊。”刘初忽然不气了,盯着他掩口而笑。
  “胡说些什么。”刘陌又好气又好笑,问道。“你拉我出来,就为了说这些闲话?”
  “不是。”刘初的面色严肃起来,沉声道。“哥哥,你实话告诉我。当年上林苑的事,最后由你接手,我骑的那匹马,真的是因为公孙敬声地针才发狂的么?”
  陈年的事被翻出来,刘陌不免有些意外。然而他知道刘初不会无故而问。妹妹终究已经长大,有些事,不是瞒着就好地,日后若轮到她独力抗击风雨,也要先知道一些世事。便道,“也许方有其他可能,但在当下,选择推倒卫家,是对娘亲和我们最好的选择。”
  “可是你就能容忍着有人意图伤害娘亲和我么?”刘初扬声问道。
  “早早。”刘陌怒声斥道。
  刘初冷静下来些。低首道,“对不住,哥哥。我不该对你发脾气。”
  刘陌叹道,“事后我去查上林苑马厩。当时所在地人居然都消失的不见踪影。”
  她静静的听着。心慢慢向下沉,如此岂不正是说明。当年的事,另有玄机。
  “那人会害我们第一次,就有可能会害我们第二次。”她淡淡道,“不过一次,我就失去了一个弟妹,第二次,我无法想象。”
  “放心,”刘陌抚着妹妹的眉,安抚道,“马上疯地事,我听日单说了。虽然没有证据,但多半是她。宫中有父皇威势在,建章宫宫人只听娘亲的话,她无法出什么花招。真要图谋,只能通过家人,我盯死了她的家人,不信她能翻出什么风浪。”
  “当年,我年纪尚小,无法保护娘亲和你。”刘陌眸光深沉,信誓旦旦道,“如今,我既然长大,就不容任何人再来伤害。“
  陛下东巡回京,歇息了三天,便在建章宫举行大宴。飞雪殿上,刘彻与陈阿娇并肩坐在首席,含笑看着下面一片觥筹交错。在刘彻豪气大发,笑声朗朗,连干了几盅新丰酒后,渐渐的,宴上气氛便活跃开来。
  刘陌斟了酒,来到陈阿娇身边,恭敬道,“陌儿数月未见娘亲了,敬娘亲一杯吧。”
  阿娇自然很是高兴,牵了刘陌的手,含笑问道,“这几个月,陌儿有累到没有?”
  “还好。”在娘亲面前,自然是不需要那么多虚文的,刘陌为娘亲斟了酒,道,“儿子在长安,听了娘亲路上病了,心急如焚。若不是父皇不在,陌儿身为太子不得离京,真要飞奔过去看看才安心了。”
  刘彻闻言,不免望了过来,似笑非笑,“陌儿事母孝顺,你娘亲心里定是欣慰的。”
  “多谢父皇教诲。”刘陌微笑答道,敬了酒,又与阿娇说了些话,便下去敬一干重臣的酒。太子敬酒,对臣子是无尚光荣。众臣不敢怠慢,俱起身迎候。敬到长信侯柳裔之时,刘陌朗声问道,“不知南宫姑姑近日身子如何?”
  柳裔轻轻叹了一声,面现忧郁道,“还是那样子。”
  南宫长公主刘昙,自天气进秋开始,便又开始缠绵病榻。刘陌素来喜欢这个姑姑,多次遣了御医去看。却都没有起色,到最后,御医署最年长的御医便言,“长公主便是棵湖边柳,被经年大漠地风沙给吹的渐渐枯了。到如今,只有用好药调养着。”
  柳裔与刘陌俱都无言,刘昙初归汉家那年,萧方为她看过诊,说的也差不多。也因了此,这些年,刘彻对这个姐姐几乎是但有所求,无所不应。便是无求,也常有赏赐下来,厚重一时京城无
  只是,到了如今,刘昙最想要地,不过是多和亲人相处罢了。
  上座上,刘彻的目光黯然一沉,轻轻道,“过些日子,朕过府去探望探望皇姐吧。”
  “如此,柳裔多谢陛下恩典。”柳裔微微笑道,“长公主定会很开心地。”


【第六卷:歌尽浮生 一二九:愿儿质愚一生安】

  元鼎四年末,刘彻携陈阿娇往长信候府探望南宫长公主刘昙。
  较之东巡离京前,刘昙的容颜见了憔悴,倚在床上,更显得不禁风吹的清瘦来,咳了几声,面上现出一丝红晕,含笑唤道,“彻儿能来看我,我很是高兴。”
  “皇姐说哪里话,”刘彻看着刘昙光景,心下难过,自王太后故去后,在他心中最重的两个女子,一个是阿娇,另一个便是这个为他少年时颇经苦难的皇姐了。元狩二年漠北之战,柳裔迎南宫长公主南归,他以为此后便可好生奉养这位姐姐,以偿她曾受的苦难。却不料刘昙只享了这几年的清福,便缠绵病榻,眼见的步步虚弱下去。
  “宁儿,”刘昙慈和唤道,六七岁年纪的男孩乖巧的来到病榻前,轻声道,“娘亲,宁儿在这。”
  刘昙微微一笑,牵起柳宁的手,道,“还不见过人。”
  刘彻见那男孩便回身轻轻跪下,礼节规矩,拜道,“宁儿参见陛下,陈娘娘。”淡淡一笑,正要叫起。却听刘昙摇头道,“错了。宁儿该唤一声舅舅,舅母。”
  “彻儿,”刘昙望着弟弟,轻而正色道,“我今日让宁儿执的非国礼,而是家礼。宁儿,他就是我的亲生儿子。”
  这话便隐隐有些托孤的意思在里面了,刘彻心里难过,低首看着柳宁清秀的眉目间有些不知所措的神情,暗暗叹了一声,正色道,“朕定会如待平阳侯般待宁儿。“
  刘昙唇边便牵起一丝安心的微笑,仍让柳宁按家礼拜了。刘彻受不得房中沉重的气氛。自行出了。刘昙看着他地背影,叹息了一声,方望着阿娇道。“有你在彻儿身边,真好。”
  陈阿娇抱起柳宁。闻言微微一笑,道,“昙姐太看重阿娇了。”
  “怎么会?”刘昙说了这会子话,有些气喘,歇了片刻。方又道,“彻儿是我弟弟,我清楚他本性,极凉薄无情的。好在有你在他身边,他心中才仍有一丝温情。虽说他本身未必在乎这些,但我这个做姐姐的,还是觉得现在地他,要幸福些。”
  阿娇沉默了片刻,逗着柳宁。想了想,方道,“也许吧。我却觉得。眼前平静的局势,暗里波涛涌动。也不知什么时候掀出来。会是个什么局面。”
  “是呢。”刘昙也叹道,含笑看着柳宁。神情柔和,“宁儿虽然没有你地陌儿和初儿聪明机灵,我却宁愿他愚笨些,只要心思纯正,又有彻儿和他爹爹维护,便不会出事。”
  柳宁听了母亲不详的话语,在阿娇怀中回过头来,望着母亲,担忧了唤了一声,“娘。”刘昙朝他安抚一笑,道,“没事。”又道,“这些日子我在病榻上无事。自陌儿出使身毒后,身毒的佛教便渐渐传到大汉。裔哥怕我无聊,便译了一些佛书给我。我看了些,觉得很有些道理。”
  “是么?”阿娇微笑道,佛能使人静心。柳裔待刘昙,其心深重,不可自喻。只是刘昙尚可以佛经自解,柳裔看着自己的爱妻渐渐身子衰弱,其心悲哭,又能如何开解?
  这一趟探望南宫长公主,无论是刘彻还是陈阿娇,心中都余了些凄恻。坐在回宫的宫车上,刘彻望着帘外繁盛地长安市井风情,轻轻道,“小时候,朕若惹了祸,多半是皇姐替我在母后那里挡了责骂。有一次……母后打了朕,是皇姐为朕敷的药。那时候,皇姐年龄还小,还没有去匈奴和亲……”
  他似是特意说起,又似是漫不经心,陈阿娇却懂得他的心思,叹了一声,道,“陛下说的倒让人不解了。昙姐疼惜你,难道平阳与隆虑姐姐不护着你,便是阿娇,幼时也护过你吧。”
  刘彻的喉中逸出一丝轻笑,拥过阿娇,道,“现在,换朕护着你们。”
  刘彻与陈阿娇探望南宫长公主之时,太子刘陌正在博望殿仔细思虑着李家人的举动。“李婕妤的长兄李非近来频频造访非陈家阵营的高官;幼弟李其昨日在清欢楼和人打了一架……李非的小妾前些日子,往吴家春生堂亲自跑了两趟,又遣婢女去了一趟。这什么乱七八糟地消息。日单,你说……”他抬眉,看见对面的好友正在出身,只怕好久没有听自己在说什么了。好笑的扬声喊了一声“日单。”
  “嗯?”金日单回神道,“你说什么?”
  刘陌嗤笑一声,问道,“你想什么呢?”
  金日单略略尴尬,道,“没什么。”
  反正暂时也看不出什么名堂,刘陌干脆将之推开,专心问起好友地事情。“我说,日单。”他笑了笑,问出自己怀疑以久的揣测,“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喜欢早早?”
  金日单伸着懒腰,神情懒懒,反问道,“你不是向来把你那个妹妹给捧到天上,既然如此,有人喜欢,不是很正常?”
  刘陌怔了怔,倒没有料到金日单承认地如此干脆,面容渐渐严肃,道,“日单是单纯地喜欢呢?还是……?”
  “是与不是,又如何?”金日单自嘲一笑,面上泛起消逝已久的愤世嫉俗。“别说我只是一个小小地谏大夫,单凭我是匈奴人,陛下和你哪可能将最宠爱的悦宁公主下嫁?”
  “那倒也未必。”刘陌深思道,见了金日单诧异的神色,解释道,“早早也到了婚龄了,虽然现在还没有,大约很快也要提起婚事了。长安城里那些配的上她身份的世家子弟,不是纨绔就是无能,在我看来,还不如日单呢。至于我娘亲,她大约是只要早早点头就好。真正难办的是我父皇。”他含笑的看了金日单一眼。道,“如今的日单,确实很难让父皇点头啊。”
  话虽如此。但事关最放在心上的妹妹,刘陌既然想起了。就放不下心。第二日向阿娇请安时,便提到了这件事。
  “金日单么,”陈阿娇侧头想了想,道,“他还是不错地。只是,早早喜欢么?”
  “早早啊,”刘陌不免有些泄气,“她不知道从霍去病那里走出来了没有。不过就算她不喜欢日单。娘亲也注意则个,别让父皇将她随意许配了什么纨绔子弟。”
  陈阿娇失笑道,“你父皇不会的。”
  他毕竟最宠爱刘初,当不会拿她的婚事随意。“不过,我会记得问问他地意思。”阿娇想了想,道。
  从博望殿出来。日色尚早。前些日子,刘彻不在长安之时,刘陌忙政务忙的天昏地暗。如今刘彻既已归来。他一下子便清闲了很多,此时不想回博望殿。便回头吩咐道。“成烈,去找一辆平常地马车。我们去宫外玩一玩。”清晨长安城的街头已经很是热闹,呢青色的马车行于街市中,仿佛滴水融入大海,无人注意。
  “主子,”成烈笑着道,“是去清欢楼么?”
  “算了。”刘陌想了想,“绕着街市走一圈,再说吧。”
  “是。”成烈应了一声,在帘外吩咐着。车夫便放缓了车速,在集市中缓缓前行。喧嚣的声音传到刘陌耳中,这,就是大汉都城长安,全国,乃至全天下最繁华的城市,许多地人在这座城市里生活,吵闹,买卖,呼唤。将来有一天,这个城市乃至这个国家都要交到他的手中。而他,能超越他的父皇创造一个更鼎盛的盛世么?
  刘陌这样想着,听着车轮声音轱辘,渐渐的转到城南,忽然停下。刘陌掀帘问道,“怎么了?”
  “殿下,”帘外,成烈的声音,有些好笑,“见到了认识的人呢。”
  “哦?”刘陌望过去,果然见不远处有辆宝蓝色的车马,宽敞气派,显然不是普通的人家。红衣地少女掀起帘子,对着站在车下的少女微笑道,“不知道含章秀出的二小姐,能不能自己找回家地路呢?”言罢放下帘子,吩咐道,“掉头回府。”车夫应了一声是字,再也不看一眼上官灵,策车而去。徒留一身单薄衣裳的上官灵目瞪口呆地站在风中,看着马车远去。
  “吁,”成烈咋舌叹道,“这位上官家地大小姐好狠的心,居然真地把自己的妹妹独自丢在外面。”
  “殿下,”成烈知道刘陌不欲与上官家的姐妹扯上关系,轻声问道,“咱们是不是绕开走?”
  刘陌想了想,终于叹道,“一个女孩子,独自在街市上,有些危险。我既然看见了,怎好不管?”
  更何况,听方才上官云的话,上官灵被遭的这场火气,多半与娘亲或他有关。
  “成烈。”刘陌吩咐道,“你去请那位上官二小姐过来。”
  成烈领命而去,与少女说了些什么。刘陌在车上,远远见了少女面上的防备,望了过来,见是他,神情惊讶。
  “太子殿下,”上官灵行过来,颔首为礼,知刘陌青衣微服,不想让人知了身份,并未行礼。虽然刚刚让人看了笑话去,面上倒也未见局促,落落大方。
  若是上官云知道彼时倾慕的刘陌就在附近,便是再重来一百次,也不会选择在那个时候发作她的大小姐脾气吧。
  “上官小姐,”刘陌微笑道,“上来吧,我送你回上官府。”
  “不必了。”上官灵婉拒道,“多谢太子殿下牵挂,臣女长姐虽然脾气不好,心却是不坏的。等下气消了,自然会回来接臣女。”
  “是么?”刘陌淡淡一笑,道,“那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上官小姐还是先上来吧。”
  上官灵无奈,只得道,“如此,便多谢太子盛意了。”其时男女之防并不严重,上官灵登了车,暗暗思忖刘陌的用意,她与太子并无交情,又不过是一面之缘,并不信刘陌会多在意自己。既已说明处境,按理,他就不该再坚持。
  “上官姑娘,”果然,刘陌看着窗外,淡淡问道,“我听说,那日在临汾,我娘亲回父皇的信之时,在一边伺候磨墨的正是姑娘。姑娘可知道我的娘亲写的是什么?”
  上官灵怔了怔,嫣然道,“太子殿下若是想知道,为何不亲自去问陈娘娘?”
  刘陌沉默了片刻。
  若是能问娘亲,他又何须在此问上官灵?
  “若是陈娘娘愿意告诉殿下,自然会说。”上官灵慧黠悠然道,“若是娘娘不愿,灵儿纵是看到了,又岂好告诉殿下?”
  宝蓝色的马车调转回头,又来到了街口。车夫四望一周,不见上官灵,怔了一怔。上官灵从车窗中瞥见,微笑道,“哎呀,想来今天姐姐气消的快,已来接我了。太子殿下,灵儿告辞。”


【第六卷:歌尽浮生 一三零:借得利刃能杀人】

  刘陌略颔首,有些好笑,随口问道,“姑娘与令姐来城南,是…?”
  “家嫂身子不好,”上官灵欠身行礼,“前些日子来吴家的春生医馆求了副药。今日特来致谢。姐姐与我闲来无聊,便陪嫂嫂前来,却不料吴大夫前些日子去了,败兴而归。姐姐脾气不好,灵儿可能言语有所得罪,这才如此。让太子殿下见笑了。”
  “吴大夫去世了?”刘陌讶然道。
  “是呢。”上官灵有些惊异,虽然吴春生是长安城知名的大夫,终究只是平民,如何入了太子刘陌的眼?
  刹那间,刘陌想起了密报上,李非小妾数次造访吴春生之事。吴春生此时身亡,是巧合,抑或是,人为?
  刘陌快速思虑着,道,“既然有人来接小姐,我便不多事了。”转身吩咐成烈,“速回博望殿。”
  上官灵点点头,又行了一礼,下了车,远远的向自家马车走去。那边,上官云不见了妹妹,有些担忧。此时见了上官灵,方为心安,怒道,“你到哪里去了?”往她来处看,呢青色的马车正转了头,急速奔驰。前座上的男子青衣服饰,乍一眼看过去有些眼熟,上官云想了片刻,才记起正是太子刘陌身边内侍,刹那间,脸色乍青乍白。
  这一切,刘陌都没有注意。他很快赶回博望殿。调来廷尉令张汤,问道,“城南吴家大夫吴春生骤亡一事,可有疑点?”
  张汤拱手行礼,有些讶异。“殿下身为储君,怎么会对吴春生的死有兴趣?”
  刘陌闭了闭眼,道。“张大人,此事虽然不起眼。对我关系却不小。还请大人详告实情。”
  “从表面上看,并无疑点。”刘陌既然如此说,张汤便不再相问,想了想道,“实情还要调下面卷宗来看才能了解。”
  太子调看卷宗。不是不可以,只是走了明面,便不免为宣室殿里的陛下所知。
  当然,从刘陌找到张汤开始,此事便不免让刘彻知道。
  吴春生是在两日前去世的,家人报的是骤亡。明明前些日子还好好地,那一日,家人唤他起床,就没了气息。
  刘陌蹙了蹙眉。道,“我想亲自见一见他的贴身小厮。”
  吴春生的贴身小厮,名叫冬叶。此时被唤到廷尉府。脸色虽苍白,倒也还算镇静。
  “大人说地那一日。”冬叶并不知道刘陌的身份。但料能坐在廷尉府内堂上首,必不是一般人。他想了想道。“是有一位贵夫人来访,但是是与先生密谈,我并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啊,对了,”他忽然想到,“那位夫人走后,先生倒感叹了一句,这位夫人倒痴心。第二此那个夫人来,说了些话,先生便思虑了好些天。”
  李非地小妾痴心?刘陌冷笑了一声,听起来,其中多半是有玄虚的。只是不好参透,论到医,自师公走后,长安城内,又有谁及的上娘亲?若想以医对付娘亲,不是太班门弄斧了些?或者,李芷看他如今住在博望殿,娘亲不能如对早早般时时看顾,所以欲要对付他?他的思绪如在云雾中,看不清方向。总觉得有一个很重要的地方被忽略,困于局中。
  “那吴先生在生时,”他以手叩着桌案,问道,“有没有什么特别举动?”
  “唔,”冬叶回想片刻,道,“前些日子上官夫人来访,吴先生说得了个名方,开给了上官夫人。今日上官夫人携二位小姐来谢,却不料先生已经去了。”
  “成烈,”刘陌转身吩咐,“去上官桀家将那方子取来。”
  成烈应了一声,自去了。
  太子近身内侍前来,上官夫人不敢推拒,只是面色尴尬,誊了张方子交给成烈。
  刘陌看到那张方子,不免一怔。他虽不学医,但娘亲师公都是当今医术名家,勉强也懂一些,看了便隐隐知道这方子地功效。
  “李芷。”刘陌吐出这个名字,牙齿咬的咯咯响。成烈心惊胆战,只觉顷刻间,这位素来温和的太子殿下浑身上下透出一股寒气来。还未说话,刘陌却一挥袖,负手走了。
  “太子殿下,”成烈已从上官夫人口中得知此药方乃是避孕之用。上官夫人已为郎中令育有三子,年前又育有一女,身子虚弱,不宜再生产。便向吴春生求得此方。
  成烈见太子殿下如此模样,前后联想,渐渐悟出一些,变色道,“我们是否去御医署看看?”
  他们如今虽已知机,御驾回京却已近半个月。这半个月,陛下俱是宿在陈娘娘处。
  若是……,纵然惩治了李芷,如今这棘手情况,当真不知如何处理的好。
  “不。”出乎意料,刘陌摇了摇头,渐渐沉静下来。抬眉道,“父皇遣来宣我的内侍,想必已经快到了。”
  刘陌听宣到宣室殿的时候,刘彻刚刚处理完政事,坐在殿上,神情莫测的看着自己的长子片刻,方问道,“今日太子召张汤,所为何事?”
  刘陌是国之储君,无法管制其父皇的后宫,所以此事到最后,还是要交给刘彻定夺。刘陌根本就没打算自己查,事涉娘亲,他想,他地这个爹爹应当也不会手软吧。毕竟,娘亲是他最爱重的女子。
  而他,虽是这个人的儿子,若是查地太深,倒是有可能被君父猜忌。
  这,便是皇族的悲哀。父子不能至亲。
  “儿臣今日在外遇见上官家地姐妹,偶然得知她们地嫂子最近从一大夫处得到一张方子,而那位大夫却于前几日亡故。”他并不打算让刘彻知道自己派人盯着李芷家人的一举一动,便只好假托上官姐妹。
  “那张方子,儿臣却认得。是娘亲亲自开来服用地,并未外传。儿臣便知事情不对,这才寻张汤来问那大夫之事。”
  刘彻怔了一怔。事涉阿娇,而他记得。阿娇这几年唯一服用的药是……
  他的面上闪过一道煞气,猛然起身,怒唤道,“杨得意。”
  一边地杨得意连忙躬身道,“奴婢在。”
  他略喘了一口气。寒声一字字吩咐道,“你速带期门军封了御医署,查看陈娘娘每日服的药是否有异常。”
  刘陌低低垂眸,想,父皇,终究是很在乎娘亲地吧?
  不然,也不会反应如此剧烈。
  刘彻负着手,在殿上走了几步,稍稍冷静下来。望着自己的儿子,忽然冷笑道,“陌儿。你打算迎娶上官家那两个姐妹中的一人了么?”
  刘陌吃了一惊,问道。“父皇?”
  “太子不要打算瞒着朕。”刘彻淡淡道,“朕想。你不是从上官家得知这方子,而是你派人盯了李家人的举动吧?”
  刘陌的额上沁下些微汗来,叹道,“父皇英明。”
  “算了。”刘彻慢慢道,声音有些微萧瑟,“朕知道你是放心不下你地娘亲和妹妹。”
  “朕身为帝王,自然有知道事情的耳目。却不曾想。”他的眸中露出阴戾神色,“朕的后宫,倒有人如此行事。”
  后宫中,杀人不见血。本是常事。
  只是李芷这番从最不防备处着手,又是软刀子杀人,这才让他们父子双双险些栽了。若不是李芷心太狠,杀人灭口,只怕不会如此快露出痕迹。
  御医署被期门军封住,其中御医们都乱成一团。御医令脸色苍白,上前向御前总管杨得意问道,“不知道杨公公所来为何?”
  杨得意板着脸道,“我奉陛下之命,查看陈娘娘所用的药可有异常。”
  此言一出,御医署中众人知道陈娘娘在陛下心中分量,尽皆变色。
  “杨公公,”御医令勉强笑道,“说哪里话?哪个吃了狗胆敢对陈娘娘不利?更何况,陈娘娘自己便精医术,谁能在她面前动药的手脚。”
  “少废话。”杨得意冷笑道,“要你查就查。”
  御医令无奈,吩咐道,“将娘娘昨日用的药渣拿来。”
  内侍领命,不一会儿,便碰来药罐。数名狱医共同检查后,吁了口气,安心道,“杨公公,此药渣并无差错。”
  杨得意楞了一愣,道,“敢对陈娘娘的药动手,自然有些高明,再仔细检查检查。”
  “的确无差错。”御医令无奈拱手道,“当日娘娘开地方有茯苓,杜衡,决明子等十二味药,臣纵然看错了,也不能几位御医都看错了。”
  “这样,”杨得意便蹙起眉,感到棘手,问道,“那娘娘今日用的药呢?”
  “今日时辰还早,所以尚未开始煮。“
  “一并拿来。”
  御医令无奈道,“是。”
  他接过内侍递来的药,苦笑道,“杨公公你看,并无……”他地面色渐渐变了。
  杨得意敏锐问道,“如何?”
  “这药,”御医令抖抖索索,说不出来。旁边有几位老御医也脸色惨白,叹道,“这药分量不对。”
  若不是今日亲自拿在手中仔细看,任凭经验丰富的老御医也不会察觉,其中有些用药分量有些微地差异。
  “好大地胆子啊。”杨得意冷笑道,“负责取药的人呢?”
  下面有脸色惨白地人答道,“苏云刚才看势不对,在期门军还没有封住御医署之前,已经跑了。”
  苏云跌跌撞撞的奔在未央宫的长廊上,意图跑到绯霜殿,向李婕妤求救。却因为心思慌乱,没有看清前路,撞在了来人身上。
  “瞎了你的狗眼。”与他同样尖细的内侍声音喝道,“连皇三子殿下也敢撞?”
  他浑身一缩,也不看方向,咚的一声跪下,磕头道,“奴婢冒犯了皇三子殿下,还请恕罪。”
  刘闳冷笑道,“撞了我,你还想活命么?”“来人,”他扬眉吩咐道,“将这个贱婢杖毙。”
  皇三子虽不见得受宠,但杖死一个奴才的权利还是有的。
  曲离听着逐渐微弱的惨呼声,打了个寒颤,轻声道,“殿下,风向已经变了。这个时候走出来,是否……?”
  李芷,这次已是死定了。
  杖毙了这个奴婢,并不能帮助她什么。“所以,我才要杖毙他啊。”刘闳微笑道,“总不能白忙了这场。”
  他抬头看了看天,虽已马上要到新年了,今日却罕见的吹起了东风。
  “刘陌,”他握紧了拳,道,“你的运气真好。”
  为什么你一直能这样好运气呢?
  从始至终,他要对付的,并不是陈阿娇,而是刘陌,以及他的宝贝妹妹,悦宁公主刘初。
  “毕竟,若不是你们惹出的那场风波,我的娘亲怎么会孤寂死在清凉殿?”
  而若要对付刘陌,必须先对付他的母亲,陈阿娇。他会毫不犹豫的出手,没有半丝不忍。


【第六卷:歌尽浮生 一三一:夜如其何夜未央】

  杨得意禀了苏云被杖毙的消息,宣室殿里,刘彻与刘陌都是微微一愣。
  “这么巧?”刘陌狐疑道。
  “是呢。”杨得意躬身道,“苏云见事不妙,逃出了御医署。却冲撞了闳殿下,闳殿下便杖毙了他。后来知道此人竟意图加害陈娘娘,殿下知自己鲁莽,此时正跪在宣室殿外请罪呢。”
  “算了。”刘彻面色平静,看不清楚他的心思,淡淡道,“不过是个奴婢,杖毙了就杖毙了。又不是没了他就治不了那女人的罪。”
  他恨极了李芷欲加害阿娇,二十多年的夫妻,到此时,竟是连她的名字都不愿意提。冷声吩咐道,“传朕的意思,命廷尉令张汤查抄李家,务要查明真相。”
  张汤乃一代治案能吏,过了两个时辰,便来禀,李非的那个小妾抗不住,招了李婕妤指使长兄,希图通过增减用药分量加害陈娘娘一事。
  刘彻勃然大怒,冷笑道,“赐绯霜殿三尺白绫,不必再来见朕了。”
  东窗事发之际,李婕妤的下场便已经注定。杨得意并不出意料,低声应道,“领陛下旨。”
  然而赐死的内侍顷刻回转,禀道,“李婕妤不肯接旨,求见陛下。”
  刘彻怔了一怔,面上闪过淡淡的厌烦,冷笑道,“这贱妇还有什么资格要求见朕?”摆摆手,正要示意内侍不必理会,径直赐死。转眼却瞥见自己的长子站在一边,神色淡漠,于是转瞬改变了主意。吩咐道,“太子替朕去一趟吧。”
  “我?”刘陌怔了怔,抬眉看着自己的父亲。
  “是啊。”刘彻饶有深意的道,“替朕问一问。朕待她不算薄,她何止于行此不义之事。”
  不过是为君,为子罢了,有什么好问的。
  然而刘陌不能这样答话,只得拱手道。“儿臣遵父皇命。”
  从陈阿娇搬至长门殿后,刘陌就久未涉足未央宫。此时行在未央宫地抄手游廊间,看着未央宫的繁华妍景,竟生出点点的陌生之感,仿若雾里看花一样地隔离。
  也曾是皇帝经常涉足的宫殿,绯霜殿自有她地气派精巧。只是如今,人心惶惶。
  盖长公主刘嫣本就随在娘亲身边,而皇四子刘旦虽每日随师傅在别处念学,母亲出了如此大事。也早已赶回,姐弟俩守在母亲身边,戒慎的看着进来的长兄。
  “没想到。陛下没有前来,”李芷微微的低下头去。苦笑道。“来的却是太子殿下。”
  年轻地时候,陛下曾经赞过。她穿着粉色纱绡最是美丽。因此,她今日穿的是粉色的纱绡,抹了胭脂,严妆妆扮,梳起了最繁复的发式,用碧玉簪簪住,簪尾的一缕流苏垂在鬓边,清丽无端,看的刘陌深心一阵叹息。
  这个女子,也是有着她的美丽的。
  “父皇要我问你,”他慢慢道,照本宣科,“他待你不薄,你何至行此悖逆事?”
  “待我不薄,哈哈。”李芷忽然开始大笑,笑的歇斯底里,笑地喘不过气来。“是的,”她发狠道,“陛下是待我不薄啊。他封我一介小小宫女为婕妤,他提拔我的家人,权势炫赫,他赐我住绯霜殿,繁华富丽。可是他根本看不见我。”
  再耀眼地珠光宝气,也填不满空洞的灵魂。
  “十年啊。”她地声音如哭如笑,知今日已无幸理,昔日地枕边人便是今日下令将冰冷白绫勒过自己颈项之人,却连来见自己一面都不肯,却让情敌之子来问,你,为何如此。
  生命到了这一步,还有什么好顾及的呢?
  她看着站在殿中地那个男孩子,他的轮廓很像那个人,眉如出鞘之剑,唇薄如纸。却因继承自那个女子的血统,淡化了刘彻的锐利,平添一份温和。
  “我在绯霜殿待了十年,十年啊。”她喃喃的诉说着,仿佛站在面前的人是他。“你一直都在她那里,回过头也看不见我。”
  她一直以为,她是为了儿子,才设计对付陈阿娇。却不料她的心思太深,深的连自己都瞒过。到了这个地步,翻出来,才看见自己的真心。
  她只是太寂寞了。寂寞像一把刻骨的刀,一日一日的剐着她的灵魂。
  而一个寂寞了十年的女子,有什么事做不出来呢?
  “母妃,”李芷的面上神情仿如鬼魅,连刘陌都不禁退了一步,何况她身边的一双儿女。刘旦扑到她的身上,哭道,“你不要这个样子。”
  “吁,旦儿,不哭。”李芷柔声安抚,又深深叹息,“太子殿下,”她回过神来,轻轻叹道,“你,和你的娘亲,又为何要回来呢?”
  陈阿娇未曾回宫的时候,这未央宫里,有无数寂寞而又不是太寂寞的女子,彼此在微笑的笑脸下相斗,彼此都拥有偶尔微波的君恩。年轻的时候,她厌恶那种日子,却在陈阿娇回到这个宫廷之后,才发现,那种生活,也是一种幸福。
  至少,不是全然的绝望。
  事情已经很清楚,刘陌转过头,吩咐道,“伺候李婕妤上路。”不愿亲自看,负手走出殿。
  “太子哥哥。”与抱住李芷的裙褥,哭的不能自已的弟弟不同,刘嫣冲了出来,紧咬住唇,面色惨白,咚的一声跪在刘陌脚下,叩首道,“妹妹求求你,饶了我母妃吧?”
  “饶?”刘陌淡淡一笑,看着这个与自己有着一半血缘牵系的妹妹。过去的十年里,她一直很安静。似乎直到今天,他才真正看清她的模样。
  “我为什么要饶了她,你可知道。你的母亲,试图伤害我地娘亲呢。”他慢慢道,心中并无一丝怜惜。
  刘陌想。他懂了父皇要他来见李芷的意思。
  他很心狠。除了对娘亲和早早,对别的人。并无半丝不忍之意。
  但刘彻认为,他还不够心狠。
  皇家这个地方太污浊。而皇家地人又太不安宁。哪怕是一个刚满十岁的公主,又何曾是简单地人物?而刘彻,是想让身为大汉储君的他,更清楚的看清后宫的污浊吧。那种不甘。嫉妒,会生生的毁了一个人。
  “可是,”刘嫣喊道,“她是我地母妃啊。”
  “那又如何?”与他无关。
  刘嫣渐渐落泪,却无比冷静,“太子哥哥今日如此行事,不怕他年有一日遭报应么?”
  刘陌失笑,道,“我很乐意看着。那一日到来之时,你如何来讨回你的报应。”
  “但是,”他徐徐道。“盖长,你似乎弄错了。能够决定饶不饶你母妃的。并不是我。”
  刘嫣怔了一怔。跪在廊上的身子微微瑟缩。
  “看在你是我半个妹妹的份上,我可以给你一刻钟的时间。只要你能往宣室殿。求得父皇饶恕你的母亲,我自然不会动她,如何?”
  女孩闻言,微微抬了眉,却又终究颓然跌坐在地。
  刘陌冷哼一声,负手吩咐道,“动手吧。”
  内侍领命,捧出盘中白绫,抛过绯霜殿的雕梁。
  “将皇三子和盖长公主带走。”刘陌吩咐道。
  李芷微微一笑,站上了矮墩。安静的,将颈项穿过白绫打过地结。
  踢开矮墩之前,她轻轻叹息了一声,“夜如其何?夜未央啊。”
  夜如其何?夜未央。
  虽然李婕妤已经自裁,刘彻也已下旨,处置了李氏满门。但是,事情并没有结束。
  “此事,暂时不要让陈娘娘知道。”刘彻吩咐道。
  于是,御医署与未央宫里变了天的时候,陈阿娇在长门殿,听着飞泓转进来的消息。讶异重复道,“那宁澈,在各地转了一圈后,最后在齐都失去了踪影?”
  “是地。”绿衣颔首道,“飞泓蜡丸里是这样说的。”
  阿娇放下了怀中暖炉,微笑道,“看来,这齐王刘据,倒不简单呢。”
  “暂且不要理这个,”绿衣颦眉道,“陛下派人封了御医署,我们却探不出消息,娘娘觉得如何?”
  “陛下不想让我知道,我就不知道。”陈阿娇却不以为意,道,“总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毕竟服了动过手脚地药近半个月,刘彻也无法猜到,陈阿娇是否怀孕。
  “陛下,毕竟时日尚短,是看不出来地。”因为失察,御医署的人都将获罪。只是,在此之前,还得解决一些问题。
  “其实,无论是否受孕,煎一副芜子汤即可。”
  便是没有受孕,喝了也无大碍。“若阿娇真地有孕呢,”刘彻冷笑道,“你们能保证,芜子汤不伤身么?”
  “这,”御医们俱都迟疑,有人硬着头皮问道,“不知娘娘近次葵水什么时候去的?”
  建章宫自然有记录这些事情的女官,答道,“大约是十日前。”
  那便还是有可能受孕了。而陈娘娘的身子,到底还是求稳为好。虽说越早喝芜子汤,对身子伤害越小。但万一出了问题呢。
  而且,御医们渐渐神情凝重,若有了皇嗣,陛下真的属意打去么?
  刘彻淡淡叹息一声,终于颓然道,“再看一阵子吧。”
  入夜的时候,他负手来到长门殿。阿娇正在烛下画着些东西,抬眉看见他,淡淡微笑,道,“你回来啦?”
  “嗯。”他颔首,在内侍的伺候下,脱去了大氅,问道,“你在画什么?”
  “等画好了再给你看。”阿娇道,“我听说你今日赐李婕妤自裁,她做了什么事?”
  刘彻蹙了蹙眉心,叹道,“娇娇不要问吧。”
  他曾经许诺要守护她,到头来却让人在眼皮底下将她伤害。
  阿娇耸了耸肩,记忆里,在未央宫里刘彻的妃嫔中,李芷是安静清雅的一个,还让她看的过眼。因为自甘泉宫后,刘彻再也没有宠幸过那些妃嫔,她倒也可以平和的看那些女子。
  “只是,”她忽然想起来,“早早都十五了呢,关于她的婚事,彻儿有打算没有?”她没有兴趣拐弯抹角的讨问刘彻的兴趣,便选择直接问。
  “初儿,”刘彻怔了一怔,“在世家子弟里挑一个才貌俱佳的就是。”
  “世家子弟里能有什么才貌俱佳的人。”阿娇冷笑,倒是庆幸自己记得问了这一句,“我的女儿,”她道,“她的婚事,得自己喜欢才行。”
  不嫁世家子弟难道嫁平民么?刘彻的眉心一跳,然而今日他颇多忍耐,只是道,“反正她年纪还小,再等一两年再说吧。”
  十五岁已经不小了,陈阿娇微笑,不过,若是心疼女儿的父母,女儿多大,也还是觉得小的。
  “好。”
  她应道。
  睡在刘彻的怀里,半夜里慢慢醒来,却察觉他并未安睡,只是望着她的腹,眼神有些变换。
  腹啊。
  她捉摸着今日的种种迹象,渐渐了悟。却装作并未醒来,沉沉睡去。
  无论她迟生了多少年,看了多少惊心动魄的故事,还是不能习惯,为了一个虚无的理由,曾经美好的女子,相互伤害。
  当是炼蛊么?
  所以,到如今,还是无法喜欢,这个天下最繁华也最荒芜的所在。


【第六卷:歌尽浮生 一三二:乐到极致生悲哀】

  一个眨眼,元鼎四年就走到了尽头。建章宫里开始了第一轮扫尘,喧喧嚣嚣的热闹里,新的一年的钟声渐渐敲响。
  新年的第一天,便是东方湄满周岁的日子。
  这样的日子,陈阿娇自然是无法出宫的,只能在过后听着众人转述那场盛大的抓周。爱女心切的东方朔将笔墨纸砚琴棋书画一一备齐,连草药,女红都准备了的,放在东方湄脚下,女婴却不管不顾,只在锦缎扑就的地上爬,抓住柳宁的衣裳再也不肯放手。闹得桑家的幼子桑允一阵吃醋。
  这,便算是抓周抓住的东西么?陈阿娇笑了好一会儿,对刘昙道,“也许是天作的缘分呢,这两个小儿女,配到一起也不错。”
  “我也这样觉得呢。”刘昙的眉眼极柔和的。也许是新年的喜悦冲散了病气,她的身子竟好转些,闲暇日子,也能出来坐坐。而柳裔更是辞了一切事物,整日里陪在她身边。
  于极祥和的气息里,透出一丝哀意来,弥弥漫漫,在每个人心头。
  “只是阿裔和飞月都不干,说是这事要日后两厢情愿方好。东方朔更是跳起来,自那之后便将宁儿当作日后要偷他女儿的贼来防。”
  阿娇笑了一会儿,忽然皱眉。
  “怎么了?”病中的刘昙是极敏感的,回过头来看她。
  “没事。”她淡淡微笑,答道。
  果然是葵水来了。
  她叹了口气,妊娠一事,要看缘分,她与刘彻。子女缘皆不显的。药虽被动过手脚,却只是削减了避孕功效,并无反来助孕的说法。时间又短。虽初始一月并无征兆。但她自已却隐隐有着感觉,并没有怀孕。到如今。也算了了心事。
  只是可笑了李芷,机关算尽,误了性命,到头来,白忙一场。
  这样的事情。过了一个时辰,刘彻便已经知晓。宣室殿里,刘彻吁了口气,似心安,又似有些失望,抬起眉来,对着禀告消息的女官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女官摸不清楚刘彻地意思。低首退下。
  事情告以段落,刘彻便存了心思,欲多陪陪阿娇。却不料。接下来的日子,二人皆忙的无暇温存。
  元鼎五年。南越乱起。刘彻遣使去问。
  而阿娇地母亲,馆陶大长公主刘嫖。也因年事渐高,一病不起。
  李氏之亡,虽是咎由自取,却也间接导致,长安城中,陈氏外戚独大的局面。偏偏自进入元鼎五年之后,陈家最具权威,能够压制陈氏子弟地馆陶大长公主大病,难以管事。陈阿娇最是念记母亲的,伺候汤药在一旁,身心俱疲。陈熙虽有些见识,无奈身份太低,弹压不住陈氏子弟。渐渐的,便有陈家的旁系子弟在长安城内吃喝玩乐,仗势欺人,愈演愈烈。官员不好处置,只好听之任之。到了最后,连刘彻都知晓。
  天子甚怒,亲自吩咐,将那些闹事的陈家子弟于闹市之中杖责,不须留半分情面。
  那一顿板子打下来,将陈家地喧天气焰浇灭。也让长安城内权戚贵家纷纷猜测,天子对陈娘娘的圣眷到底是厚是薄。
  若君恩尚厚,如何能不顾陈娘娘的面子,如此重责陈家子弟。
  若君恩转薄,如何,如何不见亲近其他后宫佳丽?
  事情尚没有猜出个曲折,到了春三月,馆陶大长公主的病愈发严重,时常陷入昏迷,偶尔清醒,人也消瘦的看的见颈下的累累青筋。陈阿娇的心便渐渐的凉了,不须别人告诉她,她自己便精通医理,知道娘亲命不久矣。
  馆陶大长公主刘嫖,不仅是陈阿娇地母亲,也是刘彻的嫡亲姑姑兼岳母。到了这个地步,刘彻自然应当是亲自来看的。
  三月底,陛下亲至堂邑候府。堂邑候陈越在门前跪接,迎他进了母亲寝房。满室药味地房中,陈越打起了帘子。刘彻便见了伺候在病榻旁的阿娇,因为要照料母亲,她穿地不过是家居裳,行动方便些,面上有些憔悴。
  然后,便是卧在病榻上地姑姑刘嫖。
  在满室奴婢的跪拜声中,阿娇抬眉看了他一眼,微微颔首致意。便俯身在刘嫖耳边轻轻道,“娘,陛下来看你了。”这个时候,刘嫖倒是清醒地。费力的睁开眼,嘶哑道,“阿娇,扶我坐起来。”
  刘彻在姑姑的面上,看见了将近死亡的气息。就如同,当年,他在自己母后身上看到的那样。
  “阿娇,”刘嫖喘气道,“在府里仓库有一卷锦帛,你去帮娘亲取来。”
  “你离府已久,怕早忘了路。越儿,你带你妹妹去吧。”
  陈阿娇知道那是母亲想遣开自己,自家府邸,她如何会忘记地方?便忘记了,直接让哥哥拿去便是,又何必非要自己走一遭。
  娘亲,不过有些话想独自向刘彻交待。
  她心中酸涩,低声应道,“好。”
  出了母亲房中,看见庭前桃花开过了最盛,凛凛有凋谢之意,心下伤感,道,“哥哥,我在这里等,你帮我去取吧。”
  陈越不愿违逆她的意思,便道,“好,你在这里,我去去就返。”
  “彻儿可知道,”房中,刘嫖微笑道,“姑姑这一生最宝贝的是什么?”
  “知道。”面对着这个如今已是他最亲的长辈的女子,刘彻心下有些凛然,低声答道,“是阿娇。”
  “是啊,是阿娇。”刘嫖朗朗笑起来。“我把阿娇交给了你。最初的时候,我很得意,后来。姑姑后悔了。而如今,我心气却渐渐平了。”
  “好也好。歹也好,都是你们自己过了。”她轻轻靠在榻上,闭了眼,也闭住了沉沉的倦色。
  “姑姑放心,”刘彻微笑道。“今后,朕必不会亏待阿娇。”
  “哈。”刘嫖再度睁开眼来,看着刘彻道,“这一次,我信你。”
  “姑姑还有什么要交待的么?”
  “也没有什么了,”刘嫖地神色是那样倦,“我这一生,尊贵过,失落过。得意过,伤心过。到老了,还有什么好说呢。”
  “若说真有。”她想了想道,“你让董偃给我陪葬吧。”
  这并不是什么大事。所以刘彻应道。“好。”
  “将我葬在母后的墓旁。”她凄然道。“还有阿娇,彻儿。若你百年后,不能让阿娇与你同陵,便让她来陪我吧。别放她在妃园,她会寂寞的。而她,一向都不喜欢寂寞。”
  刘彻地眉心不禁一跳。“此事朕自有打算,”他微笑着拒绝,“就不劳姑姑挂心了。”
  “如此,也好。”
  刘嫖这样道。
  刘彻从姑姑房中出来,便看见陈阿娇站在庭中桃树下,抱着肘,背对着他,极清瘦的一抹背影。慢慢地吹过一阵风,无数将凋未凋的桃花瓣纷纷零零的落下,兜的她满头满身都是,不添喜意,反让人看了清冷。
  “娇娇不要让风吹受寒了。”他慢慢走上前去,替她拂去了鬓上肩上的桃花。
  “陛下,”她转过头来看他,神情微微有一些茫然。
  “娘亲怎么样了?”她轻轻问道。
  “睡了。”他答道。
  “哦。”
  远远地长廊上,陈越抱了一卷锦帛,疾速行来。抬眉间,看见庭间情景,放轻了脚步。
  “爷爷。”五六岁的女孩沿着长廊跑过来,抱住陈越的腿,仰起头来。明明年纪尚幼,眉目却美丽的惊心动魄。
  “嘘,”陈越轻轻道,拉过陈蔓的手,慢慢向回走。
  “蔓儿,你过来做什么?”
  “我想来看看祖奶奶。”陈蔓娇声答道,“爷爷,我方才仿佛看见姑奶奶了。”
  “嗯,”陈越应道,“你祖奶奶睡下了。姑奶奶和陛下在一起,你都不要去吵他们。”
  “哦。”
  “爹爹,”陈蔓看见前方的父亲,喜出望外,扑到陈熙怀里。
  “嗯,蔓儿。”陈熙抱起女儿微笑,问道父亲,“今日奶奶如何?”
  “还是老样子。”陈越微微叹道,“陛下亲自来探视,如今和娘娘在一起。”
  “嗯。”陈熙应道,想起市井中的谣言,有些好笑,“陛下,还是那么宠爱姑姑么。”
  他怀中的陈蔓抬起头来,疑虑半响,终于问道,“若如此,那陛下为什么会下令责罚我家那些叔叔伯伯?”
  哪怕她年纪小,也听了一些外面的说法。
  “因为,”陈熙望了父亲一眼,肃然道,“陛下愿意宠爱地,是姑姑,而不是陈家。”
  陈阿娇是陈家的人,但陈阿娇不等于陈家。
  刘彻可以宠,可以爱一个陈阿娇,但他并不愿意再看着陈家外戚独大。所以,他特意打杀陈家的气焰。
  他所宠所爱,止于阿娇,最多再加上阿娇地母亲与儿女。至少,那也是他的姑姑和儿女。
  而陈家地其他人,包括堂邑候陈越,他都懒地维护,若是陈越犯了错,只怕也会毫不留情的惩处。
  而姑姑,只要陈家人人安好,她并不介意,陛下对陈家子弟地斥责。也许,在她看来,陈家子弟多一些管束,反而可以更出息。
  陈阿娇的独宠,于陈家,是一种机缘,也是一个硬伤。
  因了姑姑,陈家注定被打上外戚的烙印。尤其,当没有别的外戚世家可抗衡时,更要步步小心,不能被人猜疑行差踏错。
  而这些,也是揣摩了很多年后,他才想通。
  所以他想,奶奶最终托付给陛下的,大约有姑姑,而不会有陈家。
  陈家的崛起,靠的不会是受恩宠的皇妃乃至皇后,而得靠自己。
  到了最后,堂邑候府,百年煊赫,明眼人,不过三个而已。


【第六卷:歌尽浮生 一三三:天涯一对伤心人】

  元鼎五年四月中旬,汉使从南越归,言南越上下君臣心不一致,主弱臣强,逆臣有叛汉之心。
  刘彻登基以来,大汉煌煌国威,威震周边诸国,如何能忍如此悖逆之心。乃准太子刘陌所奏出兵南越事。
  然而在遴选统军将领方面,朝臣却有些迟疑。汉武朝三大名将,冠军候霍去病虽亡,长信侯柳裔与长平候卫青尚在。只是卫家既微,刘彻如何能将大军再交于卫青之手?而南宫长公主病日笃,于情于理,也不好在此时让他离开。
  “杀鸡焉用牛刀?”刘陌微微笑道,“昔年匈奴乃世代游牧,骁勇善战,两位候爷智勇双全,自然是倚仗他们的。而区区南越,虽不能轻敌,但何至于要两位候爷亲自出马?”
  众臣以为然。于是上遴选军中在卫柳之后渐渐崛起的几位将领,薛植,赵破虏,路博德、杨仆,待出征南越。
  元鼎五年上半年,刘彻忙于政事,军事,只渐渐听说,馆陶大长公主越来越是虚弱。中间又去看过一次,到了四月末,御医便来禀,只在这几日了。
  昔年的长辈,一个一个,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刘彻便于那绿意盈目,生机勃勃的初夏,感到了一丝刻骨的悲哀。
  然而他无暇顾及自己的悲哀,因了他知,这时节,阿娇,比他更是伤痛。
  堂邑候府前来报丧的时候,其时天色已经渐渐迟了,他正埋头于政务。闻言一怔。
  “陛下,”杨得意斗胆上前,轻轻道。“陈娘娘还在候府,尚未回宫呢。”
  匆匆出了宫。来到堂邑候府的时候,已入了夜。
  昔日锦绣繁华的候府,如今,挂满白幛。
  “陛下,”堂邑候陈越叩首迎驾。满院的孝服,刺了刘彻地眼。
  姑姑灵前人来人往,他略看了一眼,问道,“阿娇呢?”
  他这样问,陈越倒并无出乎意料的神情,只平和答道,“娘娘悲痛过度,臣怕她伤了身子。让婢女伺候她回抹云楼歇息了。”
  从堂邑候府回复的长廊远远看,抹云楼一片寂静,烛火未燃。仿佛从来没有人在里面住过,一般。
  守在楼外地侍女神情忧虑。见了御驾。连忙拜倒。
  绿衣吁了口气,连忙禀道。“陛下。”
  “娘娘回来之后,说想独自静一静,便让我们都出来了。”
  而她在外面唤了很多声,都无人应。抹云楼里寂静的让人心生惊怕。
  刘彻点了点头,示意已经知道,接过杨得意手中地灯笼,推门而
  灯光摇摇晃晃,在壁上投下一段幽寐的光影,他轻轻唤道,“娇娇。”
  第一眼看过去,榻上,案侧,都无熟悉的身影。他在室内转了一圈,才看见阿娇抱着膝,坐在角落里的身影。
  他叹息了一声,这么多年了,她这个毛病,还是没有改掉。
  那一年,他的祖母,她地外祖母,窦太皇太后去世。彼时,她还是他的皇后,他在未央宫里找了很久,椒房殿里没有,长乐宫里没有。到最后,在幼时初相遇的假山边找到了她。
  “娇娇,”他将她抱起来,就着灯笼幽微的光,看的见,她面上一片茫然。听他唤了数遍后,眸中才渐渐有了焦点,抬头看着他,片刻后,才迟疑唤道,“彻儿。“
  “朕在这里。”他慢慢答道。
  那一年,王太后亡故,是她,陪了他一夜。
  刘彻必须承认,那一夜,因为有她在身边,他减了很多伤痛。
  所以,这一次,换他陪她。
  “娇娇想不想知道,”他微笑着道,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那一日,姑姑对朕说了什么?”
  “不想。”她倚在他肩上,慢慢摇头,听出了他的讶异,慢慢道,“我猜的到。”
  不过是要他好好待她,而已。可怜天下父母心。
  自古如此。
  这些年,这个娘亲陪在她身边,爱她,护她,当她坚实的后盾,渐渐地,她便觉得,前世,今生,那个娘亲,都是她。
  一样的爱,一样的护,一样地付出,一样的奉献。
  “我要地什么,到头来,都是假地。唯有你和越儿幸福,是真的。”到最后,娘亲这样说。
  两千年后,娘亲去世地时候,她在警校训练,陡然间就觉得,有一种很重要的东西,失去了。
  后来,听到噩耗,哭的声嘶力竭。
  而如今,她慢慢的,慢慢的,看着娘亲消瘦,死去,摸摸自己的腮,居然,没有眼泪。
  是她对娘亲的爱少了?还是,这些年,渐渐的冷漠?“从小到大,娘亲都最疼我。”她慢慢道,“比疼哥哥还要疼。外婆让我住在长乐宫,娘亲其实舍不得。于是三天两头往长乐宫来,看外婆,也看我。”
  而她有什么好,值得娘亲如此疼?
  “嗯。”她听见身边的人慢慢道,“小时候,朕……我有时满羡慕娇娇的。母后虽然爱重我,却不会单纯的疼宠。”
  “那一年,我生疹子了,娘亲把宫里的御医全叫了来。明明不是什么大病,她就是那么急;那一年,那一年,我嫁你的时候,娘亲送我上车,舍不得,却笑得很开心……那一年,我喜欢上一个洋娃娃,妈妈买不起,结果我不懂事哭闹……”
  “娇娇?”有人轻轻摇着她的肩,声音奇异。到最后。那个洋娃娃,还是出现在她的床头。
  她慢慢抬起头,看着他眸底的些微奇异神情。烛光太暗,看不清楚。
  刘彻叹了一声。道,“娇娇若是想哭,就哭吧。”
  眼泪一滴,一滴落下来,从面上落到地上。到最后。泪流过脸颊,仿若大雨倾盆。
  天上地下,那个她能叫娘亲的人,都不在了。
  按古礼,父母过世,出嫁地女儿,要守半月孝期。
  陈阿娇在长门殿深居浅出半个月后,再出来,五月的南风已经有一丝炎热了。
  五月里。薛植,赵破虏等将领率一万汉军出长安,准备攻打南越。
  而汉军吃的第一个败仗消息传回长安城地时候。南宫长公主在她的夫君柳裔怀里,含笑闭了目。
  而这一次。再也没能睁开。
  听到这个消息时。刘彻执着笔,怔了半响。
  饱满地墨汁顺着笔毫滴下来。啪的一声,落在雪花笺纸上,废了一张纸。
  杨得意看的心惊,劝道,“陛下请节哀。”
  “节哀?”刘彻慢慢道,“不,朕并不悲哀。”
  至少,没有前面两次那么悲哀。
  那是他的姐姐,他同父同母的姐姐,少时疼他爱他地姐姐,到了年长,又为了他,含屈带辱,踏上和亲匈奴长途的姐姐。
  那时候,他以为,这一生,都不会再见到这个姐姐了。
  可是,如果上天愿意成全他们姐弟团圆,为什么便不肯多赐予她一些寿数呢?
  “你知道,”他没有转身,慢慢问道,“朕的皇姐,今年多少岁么?”
  杨得意胆战心惊,不敢答。
  “她不过,比朕年长四岁。”
  也只比阿娇,年长两岁。
  那么年轻的生命,却因为大漠风沙的摧折,过早的凋谢了。
  那么,阿娇呢?
  阿娇也曾受摧折,阿娇也体弱难言。到如今,体冷,易乏,随便受一些风寒,就会高热不止。
  这样脆弱的阿娇,会不会,也在他生命里的哪一个转角,撒手而去,不能再陪他?
  他生命里所看重的人,一个一个去了,到如今,留在身边地,只有一个阿娇。
  心底忽然泛起的焦躁难言,直到见到佳人身影,才慢慢安定下来。
  阿娇的身子虽清瘦,面色却还好。只是望着他慢慢地落了泪,道,“昙姐,终究去了。”
  南宫长公主刘昙,孝景皇帝女,武皇帝胞姐。武帝幼时,匈奴军臣单于叩关,帝无奈,以帝女南宫和亲。军臣乃罢。
  军臣单于没,单于幼弟伊雉斜立,匈奴习俗,父死,子继其孥。长公主含憾随伊雉斜。
  武皇帝尝数与匈奴战,皆捷。元狩二年四月,长信候携万骑千里奔袭,至漠北王庭,南宫长公主乃归。
  元狩二年冬十二月,长信候柳裔尚南宫长公主刘昙。此后夫妻恩爱,元鼎五年,南宫长公主逝。
  帝恸,大葬其姊于茂陵。
  而当时,他只是忽然抱住阿娇,没有说话。
  阿娇没有惊异,只是当他伤痛长公主去世,轻声劝慰。
  刘彻记得,皇姐重病在床之时,曾经问他,“彻儿爱阿娇么?”
  而他当时没有答话,只是微微偏了头,望向窗外。
  “那也好。”刘昙便悠悠微笑,知道若是另一个答案,弟弟定不会如此。那时候,她虽然已经虚弱至极,面上倒是极宁馨的。
  “这样,我就能稍稍放心些走。”
  否则,她怕,一旦连她也撒手,她这个弟弟,在世间再也没有一个真心相待之人,便会越来越寂寞,到最后,虽然位高权重,却寂寞地连自己地面目都认不得。
  “能爱着一个人,也是一种幸福。”至少,心事有了寄托。
  而人家八苦,便有爱别离。最爱别离,永无见期,至少在如今看来,是最苦的了。她可以放心弟弟,却放心不下夫君。
  可不放心,又能如何?到头来,终将归去。
  元鼎五年,于刘彻于阿娇,都不是一个好地年头。这一年,他们彼此失去了一个生命中很重要的人。
  纵然对着外面依旧端庄肃然,在深夜里,彼此才看的见,深心里的伤痛。
  “阿娇,你爱彻儿么?”
  “这个问题,元狩二年,昙姐不是问过么?”
  “是啊,可是如今,我再问一次,希望能听到不同的答案。”
  那一天,她想了许久,方道,“是的,我爱他。”
  她想,她只是慢慢看不清,爱情是什么。


【第六卷:歌尽浮生 一三四:山抹微云天一线】

  刘彻将一腔失亲之痛,尽数发作在千里之外的南越之上。
  六月里,传旨的使者到了汉军之中,痛斥了之前因轻敌力主出击导致汉军轻易败北的路博德、杨仆,言了皇帝的意思,不得胜,不得回朝。
  “其实,”军帐之中,杨仆灰头土脸的,不敢再趾高气扬,自嘲道,“南越自忖于我大汉相隔甚远,大汉出军不易,方敢猖狂。到底只是一边陲小国,顶了天也不过小患,何须太在意?”
  “不然,”薛植肃然道,“昔日我在长信侯帐下时,长信侯有一句话,我上下将士皆感佩。犯我大汉者,虽远必诛!如何能自己弱了自己声势?”
  犯我大汉者,虽远必诛!此语豪气凛然,一出,军帐内外,士气尽皆一振。
  南越虽小胜一场,论国力,却是差大汉太远。一旦汉将统一了心思,此战战果,也就可以预见。
  六月末,汉军联合南越国王,将南越大将椎列诱战出城,四下合围,椎列饮恨而亡,政归越王。越王敬大汉为宗主国,恭送汉军离开。
  汉军在南越打的如火如荼之时,齐王刘据正离开封地,赶往长安。
  他此行乃为奔丧,因了,元鼎五年新丧的两位公主,是各皇子的直系长辈,虽然与卫氏都不亲近,于情于理,他却是不可不来致意的。
  齐地的马车进入长安时,刘据坐在马车上,慢慢想着。也好。馆陶大长公主是陈阿娇的生母,而南宫长公主刘昙,虽同是他和刘陌的姑姑。也尽偏着陈阿娇些。陛下虽敬重她们,但人死如灯灭。再深地情份,在皇家磨个两年,也就渐渐淡了。此二人即亡,对陈氏势力倒是一大削减。
  他想起,来长安之前。谋士宁澈曾对他说,此行若是无十分把握,不要遭惹太子与陈氏一族。
  年前,宁澈从临汾归齐地时,就曾言,那个女子,实在不是个简单的角色。
  “单看如今的陈娘娘,我实在无法想象,她和元光五年在显而易见地巫蛊案中失算跌的那么惨地女子。是同一个人。”
  宁澈微笑道,“此时陈家风头正盛,在陛下心中亦重。惹了他们,最后吃苦的不过是王爷。我们最有利的契机便是时间。陛下春秋正盛。摆在身边的人。再久,也就厌了。那时,方是王爷施展的天地。”
  只是,他慢慢握紧了手,真地要恭谨慎微么?他虽一贯是恭谨慎微的性子。但已经四年了,这四年来,丧母之痛无一日不在啃啮着他的心肠,怎样忍,才能在那个女子面前,安静的,低下头去。
  只是可惜了李芷,虽然远在齐地,他倒也是有门路,前些日子听说了李婕妤赐自裁之事,暗暗叹了口气。真的是女子不能成大事么?她若成事,固然刘旦得利,远在千里之外的自己,何尝不多了一份契机?凡事太过狠毒,也是硬伤。李芷在宫中布置一应缜密,最后却在宫外露了破绽。
  “舅舅,”怀中的女孩微微不适,皱眉娇唤道,“你抱痛我了。”
  他怔了怔,放松了手劲,问道,“微儿没事吧?”
  “没事。”四五岁的女孩倒是极懂事的,微笑着抬起头来,道,“舅舅,爹娘为什么不一起回长安来见外公——陛下?”
  大约总是不想再忆起伤心事吧,既然已跌到尘埃里。刘据这样想,然而自然不能这样说给李微听,他便缓缓道,“因为爷爷也病了,你爹娘要照顾他。想着微儿还没有见过外公,这才托舅舅带微儿回京。”
  “噢。”李微这样地年纪,是不懂大人间的心思交错的。从随着马车轱辘前行而晃动地车帘下兴致勃勃的看着车水马龙地长安城,“舅舅,长安真漂亮呢。娘亲和你为什么要离开长安,到家里和齐地呢?”
  童言虽然无忌,刘据心中却是一惨。如果可以,他又何尝愿意离开自小生长地长安?
  只是离开的时候,母后已经不在,父皇也渐渐疏见他们姐弟。
  “微儿,”他抱起外甥女,微笑地看着她,道,“以后我会带着你娘亲和你回长安城住,好不好?”
  “好啊。”李微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只是,这话,你先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齐王刘据进京,先入宫拜会陛下。父子在宣室殿聚了一会儿,刘彻携着刘据出来,行在未央宫中。远远的,见了山亭之中,邢箬端坐,含笑看着下面,皇三子刘闳逗着一个女孩玩耍。那女孩年纪实在稚嫩,不过到刘闳腰际,走起路来摇摇晃晃,一时间闪了神,站立不稳,跌坐在地,虽然未必疼了,毕竟受了委屈,扁扁嘴,放声大哭。
  “微儿。”刘据心一紧,连忙上前,抱起李微,喃喃安抚,“微儿不哭,舅舅在这。”
  刘彻怔了怔,慢慢记起来了,元狩元年,卫长随罢黜的夫君归乡,他们新生的女儿,名字,似乎就是一个微字。
  “参见陛下。”众人见了礼,方起来,刘闳尴尬唤道,“二哥,我看微儿可爱,就想着陪她玩会,不是故意。”
  刘据摆摆手,和煦笑道,“无妨,说起来,三弟也是微儿的舅舅呢。”低首对李微道,“微儿,喊声三舅。”
  李微渐渐停止了哭泣,抽抽噎噎的唤了声三舅,又把眼望着远处的刘彻,轻轻问道,“舅舅,那个,是外公么?”
  李微便摇摇舅舅的手,让他放自己下来。摇摇晃晃走到刘彻面前,她年纪实在有些小,又不在宫闱长大。不太明白见君要行的礼仪,但见了旁人行的大礼。心头先自存了份敬畏,她怯怯拉住刘彻的冠服下摆时,御驾旁地侍卫身子一紧,但见陛下并无不悦之色,便不曾上前。而李微已经仰起头来。奶声奶气的唤道,“外公?”
  刘彻轻轻应了一声,仔细看了看李微的眉目,果然和卫长一脉相承地柔顺。
  当年,卫长也曾有这么小的时候,摇摇晃晃地走,奶声奶气的唤他父皇。那时候,他膝下犹虚,只得卫长一女。固虽只是个公主。实爱若珍宝。
  而那样的日子,毕竟过去了。到如今,连卫长的女儿。也有这么大了。
  卫长为他长女,到如今。只得李微一女;阳石悖逆。除公主封号,伤公孙敬声之亡。至今无所出;诸邑嫁了年余,前些日子,报了上来,方有了孕。说起来,到如今,他膝下唯一的孙辈,就是这个李微,依旧是卫氏所出。
  他心下微微有些感伤,面上倒是和颜悦色,问了些日常事。李微年纪小,未见过他无情狠绝一面,便渐渐把最初地敬畏抛到一边去,笑语如珠的答了,颇见灵巧。
  一边,刘据轻轻的,轻轻的,吁了口气。看来,今日听宁澈的计策,选择打这张温情牌,到底是对了。
  “因为爷爷病重,”那厢,李微已经照着他的说辞,慢慢说到家事。小孩子在灵巧,若说起谎话,如何瞒的过他这个父皇的眼。只好让她自己都认为自己说的是实情,才见得真。
  “爹娘都在照顾,不能来长安。只好将微儿托给舅舅。临来地时候,娘亲哭的好难过。”李微难过道。
  “是么?”刘彻淡淡应道,眼光离开了李微,微微瞥过刘据刘闳,眸光有些凉,意味深长。刘据一惊,然而刘彻已然下令,“传朕旨意,擢升驸马李楷为水衡都尉,接旨即刻赴长安任职。据儿,你久未回长安,此次既来了,就多住些日子,也陪微儿逛一逛长安城吧。”
  建章宫与未央宫互不统属,但宫人洞若观火,明白风向。很快的,陈阿娇便得知了此事。
  “记得找出李微地那个人,倒也聪明。”她烧掉了一张废弃图纸,慢慢道。
  刘据若是能自己想到,也不用蹉跎这些年方用。而远在千里的人,能精准地窥见帝王心思破绽,定然不是凡品。
  晚上,刘彻宿在长门殿之时,与她道,“娇娇,陌儿年纪也不小了。你为他挑一门亲事吧。”
  陈阿娇便有些好笑,他这样说,她那个万年借口,“陌儿(早早)年纪还小,”还如何出口?
  “太子娶亲,他下面地弟妹,方好嫁娶。”
  元鼎五年,太子刘陌,堪堪满了十六岁。
  十六岁啊,正是当年,她初嫁刘彻的年纪。
  而那一年,他更年少,只有十四岁。
  她知道,这次,真地不好推托了。便认真的应了下来,“好。”
  陛下既然亲口说了,多留些日子,刘据自然不会违逆。而这本身,又是圣宠的体现。
  夏日里,齐王刘据约了三姐诸邑,带了外甥女,在长安街市上走动。
  清欢楼与陈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们自然不会去。而这些年,油烹菜渐渐普及后,清欢楼在长安城执牛耳的地位,也渐渐有些没落。
  而此时,他们便在新开的一家藏梅楼上端坐,推开窗,看窗外繁华的街景。
  “三姐能安康,”刘据欣然道,“我就放心了。”
  李微幼童心性,耐不住街上热闹景象的勾引。刘据便吩咐贴身侍从抱着她下去,捡着李微喜欢的,不分贵贱,一应买下,小心伺候着。
  “我想我当年选择错了呢。”刘清颓然道,“石家虽然待我不错,但一家老老少少,竟真像石头做的脑袋,说什么储君名分已定,天下归心,为人臣子的,更要心忠。我百般暗劝,连自己夫君,都没有劝动。”
  “三姐方见了喜,”刘据并没有着恼,缓缓笑道,“保重自己,也就是了。不用再为弟弟操心。老师本来就是这样的人,虽不会帮你。但你若得势,他绝对对你忠心,三姐不必再费心思了。”
  他的眸中慢慢放出光芒,“如今,我们暗,他们明。我们攻,他们守。一旦刘陌有错处让我抓住,到时候……”
  他口中慢慢说着,眸光却注意着楼下街市中的外甥女,见了此时一顶官宦人家的轿子缓缓行来,在藏梅楼下停了。红衣明媚少女掀帘而出,眉目之间,自有一股大家风度。偏偏李微年纪小,手中又拿了太多东西,一个站不住脚,跌在少女脚下。少女眉一扬,待发作,却见了是如是幼女,脾气发作不出来,只得硬生生忍了怒气,听他的小厮唯唯道歉,没好气的道,“算了。”
  “这便是上官家的大小姐呢。”刘清亦瞥到了,冷笑道,“长安城人口交说,太子妃的最热门人选。”
  刘据一怔,问道,“哪个上官家?”
  “郎中令上官桀。”刘清讪笑,“据说,陈阿娇还给了她四字评语,皎若明月,照我看,骄纵任性倒是真的。”她这样说着,全然没想到,当年,她自己的骄纵任性,比上官云可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刘陌那样的人,会看上她?”刘据低下头,有些无法想象。
  “那可也不一定。”刘清淡淡道,“别人不知,我倒是知道一些。李婕妤倒台前夕,刘陌的贴身内侍,那个叫成烈的,据说曾进过上官府。”
  刘据沉吟半响,这才用探究的目光,重新看了看楼下的上官云。目光加诸之上,上官云便有所感,向楼上瞥了一眼,见到和那人有些相似的五官,怔了一怔。
  据母后言,当年,陈阿娇被废黜前,就是这样一幅骄纵任性的模样呢。
  刘据忽然想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