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10-31

馥梅: 试婚新娘

楔子

夜色迷蒙,本该夜深人静、万籁俱寂的时刻,在长安城首富西门家的右厢房里,却传来哼哼呀呀的呻吟声,半晌,终于渐渐寂静了下来。

「我说老爷,妾身有一事,不知说不说得……」身为首富之家大老爷的爱妾之一,赵氏可以算是非常工于心计的,趁着大老爷西门鸿身心满足之际,懂得来一段枕边细语。

「说吧!」西门鸿尚不餍足的爱抚着她,嘴里随意的应道。

「老爷,您虽妻妾成群,膝下却只有一子,眼看彦廷他都已经二十六了,老爷不认为他应该成亲了吗?」赵艳姬媚眼闪了闪,那个西门彦廷太过目中无人了,为了能确保她在西门家的未来,她可得想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是该成亲了。」西门鸿跨上赵艳姬的身子,开始卖力的挺进。

「啊啊──老爷,你好棒啊──」赵艳姬做戏般的呻吟着,眼底却没有一丝欲望。男人嘛!上床的时候妳叫得愈沉迷,他就愈兴奋,满足一下他的男性尊严嘛!反正这老头子也撑不了多久。

果不其然,一会儿之后,西门鸿就颓然的倒在她的身上剧烈的喘着气。

「老爷,您真是太威猛了,将妾身折腾得全身虚软无力呢!」赵艳姬事后不忘吹捧一番。

「呼呼……」西门鸿心里得意,可一口气还顺不太过来。

「老爷啊!妾身方才说的事,您觉得如何呢?」

「就找媒人物色对象去吧!」西门鸿埋头在爱妾的胸前咕哝着。

真是个好色的老头子!气都还没喘过来,就又开始不规矩了!

赵艳姬在心底啐道,不过嘴里仍是低呜低呜的假意呻吟一番。

「老爷,妾身有个好人选。」

「谁?」西门鸿心不在焉的问。

「就是妾身表姊的女儿,年十六,不仅美艳无双,还是个官家千金,琴棋书画样样皆通,温柔婉约,和咱们彦廷非常相配呢!」虽说她表姊只是一个九品县太爷的小妾,她女儿也不得宠,但是官家千金就是官家千金,西门鸿没有反对的理由。

「既然如此,那就找媒人说亲去。」

「老爷啊!那彦廷那儿,就由您去说项喽!」

「知道知道。」西门鸿随意应道,已经有点迫不及待想再赴云雨。

「老爷,别了,您太厉害了,妾身已经受不住了……」赵艳姬干脆翻身。「要不,就由妾身来伺候老爷吧!」

「嗯,好吧!」西门鸿躺在床上,由着她熟练的技巧,渐渐又攀上高潮。「啊!」他喘着气,这个艳姬,嘴上功夫实在太厉害了!

「老爷,您可别忘了您答应的事喔!」赵艳姬事后不忘提醒。

「知道了。」西门鸿转身呼呼大睡。

「啐!」死老头!

赵艳姬见老头子睡沉了,立即悄悄地翻身下床,裸露的曼妙身子随意的披上一件薄纱,快步离开厢房。

来到院子,便看见黑暗中一道健硕的身影,她没受惊,反而顺势倒向那个健硕的胸膛。

「西门老头睡死了?」男人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吹拂着温暖的热气,引得赵艳姬一阵颤抖。

「嗯。」赵艳姬淫荡的抱住男人,将他带到一旁一个隐密的树丛后。

「这么饥渴?老头子满足不了妳吗?」男人沉沉的笑着。对于应付这种老头子的女人,他是最内行的了。他认为自己是在做善事,满足这些饥渴的女人,也顺道发泄自己的欲望,一举两得。

「别说了,那死老头软趴趴的,没两下就玩完了。」赵艳姬扯着男人的衣裳,迫不及待的抚上那壮硕的胸膛。

「我交代的事妳办得如何了?」男人任由她的手抚遍他,可没忘了来此的目的。

「当然没问题,老头子已经答应要替西门彦廷娶媳妇了,我还主动提供了一个上好的人选。」赵艳姬匆匆地说,忍不住在他身上磨蹭。「快一点,我要……」这男人总是让她欲死欲仙的,纵使总是在黑暗中,她看不清他的面貌,但和他好过一次之后,她日思夜想的就是他壮硕的身体和持久的耐力。

「啧!这么猴急。」男人嘲弄的道,挑逗地点了一下她丰满的胸部。

「啊──快!快一点!」她放浪的呻吟。

男人扯开裤头,也没有任何前戏,就这么冲进她体内,眼底有着浪荡的光芒,望着身下淫荡的女人,嘴角勾起一抹邪恶的笑容。

这女人虽然笨,不仅相信他这个连面都看不清的人,连他随便说说说服她的理由,她竟也信以为真,但不可否认,她也的确工于心计,如果他料想的没错,那个人选一定是她自家人。

不过何妨?反正只要让西门彦廷成亲就成了。

唉!西门彦廷啊西门彦廷,在我这么牺牲的情况下,我就不相信这回赢不了你。


第1章

长安城里,最让女人趋之若骛的,就是有名的「四方公子」。

所谓的「四方公子」,就是东方休阎、西门彦廷、南宫千令、以及北堂颛顼。

这四人,可是长安城里响叮当的风云人物!是多少名门闺女、风流寡妇,以及任何一个适婚年龄、已婚少妇的梦想对象。

只可惜,听说此四人对成亲一事全无兴趣,甚至还听说他们四人打了一个赌,谁成亲就要为其它三人无条件做一件事!

今日,长安城里所有的适婚少女再度陷入疯狂,原因就是长安城里最有名的王媒婆今日受邀进了西门府。

众人都知道,西门老爷虽然妻妾成群,可不知道怎么搞的,除了元配夫人为他生下了西门彦廷之外,其余十一个妾室,别说生儿子了,连个女儿都不见影子,因此,王媒婆上门,肯定就是为西门彦廷的亲事。

西门彦廷耶!就是那个「四方公子」之一,那个厌恶女人出名的西门彦廷?!

「你们也别作白日梦了,西门府要说亲,可也要配得上的人家才行,你们就别挡我的路,我要赶紧忙和去了。」王媒婆泼了众人一桶冷水,扭腰摆臀的离去。

接了这门生意,她可也是一个头两个大哪!西门府虽说主事者仍是西门老爷,但大权可都早已落在西门公子身上了,虽说这事是西门老爷亲自委托,可是,那西门公子可不是这么听话的人啊!

唉!说归说,她还是得奔波哪!

要到那偏远的县城,可得好生打理打理,就不知为啥西门老爷要舍近求远,要官家千金,长安城里多的是想要嫁给西门彦廷的官家千金,不是吗?

会是那位姑娘美如天仙吗?

唉!难哪!不管是多美的姑娘,看在那个厌恶女人的西门公子眼里,还是厌恶啊!

唉!叹了第三声,王媒婆初次因自己的盛名而懊恼!干啥这么出名呢?揽了这么麻烦的事儿,看她怎么办!唉──

而西门府里,另一场风暴正在展开。

「爹!你明知道我讨厌女人!为什么还要逼我成亲?」西门彦廷怒瞪着西门鸿,拜他这个好色老爹所赐,他从小所见所闻就是那些成群的妾室争风吃醋的画面,每个人耍心机、工心计、使暗招,成天争宠,只会打扮的花枝招展,一碰面就唇枪舌剑一番,而且,淫荡无耻!

哼!女人就是这么令人厌恶,要他成亲,没门儿!

「男大当婚,你是西门家的唯一命脉,都已经二十六了,为什么还不成亲?」西门鸿才不管儿子讨不讨厌女人,反正该成亲就成亲。

「找很忙,没有多余的时间陪女人。」

「不会忙的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吧!女人只要晚上关照她们一下就够了。」

「爹,你是不是忘了,每年这个时候我都要南下巡视产业运作的情形,我正打算过几天就要出门,成亲的事等我回来之后再说。」西门彦廷采拖延战术。

「我会要王媒婆在你出门前谈定亲事,成完亲你再出门。」

「我不要成亲!」西门彦廷直言拒绝。

「由不得你!」西门鸿斩钉截铁的说。

「哼!如果你逼我成亲,我就放手不管西门府的生意!」西门彦廷可不是省油的灯。

「你!」西门鸿犹豫了,儿子的能力在他之上,才有办法将西门家拱上首富之地位,这儿子如果撒手不管……

「哎呀!我说彦廷啊!自古以来婚姻大事就是父母之命,你怎能这样违逆老爷呢?唉!真不知道大姊是怎么教的。」赵艳姬适时的插上嘴,免得死老头功败垂成。

「妳住口!这里有妳说话的余地吗?」西门彦廷厌恶的瞪向赵艳姬,所有女人,他最厌恶的就是赵艳姬,不只因为前述的那些原因,还有她忝不知耻的勾引他的行为。

就因为他拒绝她,所以她才一直找他麻烦是不?他敢打包票,成亲这事儿,一定是她在老头子耳边嘀咕的,更别说那个什么官家千金,肯定是她娘家那边的人!

哼!想要入主西门家,多烧几辈子的香再说吧!

「唷!老爷啊!您瞧瞧,妾身不过是替老爷不平,他就……呜呜……妾身不想活了啦!」赵艳姬委屈万分的哭着。

西门彦廷咬牙。「不想活就去死,没人会拦着妳!」

「哇!」赵艳姬一听,更是哭的声嘶力竭。

「好好好,妳别哭,别哭了,我来替妳教训他。」西门鸿安抚着爱妾,转身对西门彦廷怒道:「彦廷,她好歹是你的姨娘,你怎么可以如此无礼!更何况,艳姬说的没错,你娘到底是怎么教你的,难道她仗着你这个儿子是她所出,她就教你来杵逆我吗?!」

「别把什么事都推到娘身上,要成亲是吧!可以!成亲就成亲,不过我有条件!」他最恨有人拿他可怜的娘亲做文章,看不过赵艳姬那张得意的嘴脸,没关系,就成亲嘛!他会成亲,但是别想他会顺赵艳姬的意!

「什么条件?」西门鸿问。

「第一,不要官家千金;第二,不要名门闰女;第三,不要聪明伶俐;第四,不要美艳无双。」

「嘎?!」这是什么条件?总括来说,就是要穷人家又傻又丑又笨的女儿吗?

「有问题?」西门彦廷故意道。

「当然有问题。」回答的是赵艳姬。「老爷方才已经跟王媒婆说定人选了,你这会儿却提这些条件,分明就是冲着老爷决定的那个人选说的!」

没错,他就是冲着那个人选说的,那又如何?

「这就是我的条件!若不答应,就算你们把人娶进门,我不去碰她,你也抱不到孙子!」西门彦廷毫不妥协。「你们如果没人选,我也可以自己找。」

「这该不会是你的缓兵之计吧?」西门鸿抚着下巴,看着他唯一的儿子。

西门彦廷咬牙,断然的道:「我自己找人选,一个月内成亲。」

「好,就由你自己选。」西门鸿决定。

「老爷,可是您说……」赵艳姬想抗议,这和她的计画不符啊!

「好了,事情已经决定了。」西门鸿打断她。他是老胡涂吗?不,他一点也不胡涂,心里可是清明得很,他只是难得胡涂,偶尔装装胡涂又何妨?

西门彦廷冷笑的望一眼赵艳姬气急败坏的模样,一甩袖,离开这个令他厌恶的地方。

「老爷!您明明答应妾身,怎么可以……哎呀!人家不依啦!」

「彦廷已经决定成亲了,只要他愿意成亲,那人选是谁又有什么关系呢?妳自己不也希望他尽早成亲,不是吗?」西门鸿笑得像只老狐狸,他哪会不知道她心里在打什么主意?

他承认自己好色,不甘寂寞,但是在所有的妻妾当中,他打心眼里敬重、喜爱的,就只有他的元配夫人,他的心事只会和她说,有什么重要事情也只会找她商量,他和夫人心里都有一把尺,夫人包容他的好色,让他妻妾成群,他自动回报给他夫人的,就是西门家的子孙,只能是她所出。

他之所以会只有西门彦廷这么一个儿子,就是因为得知夫人的身子不宜再受孕后,密请大夫帮他的,他不会再有第二个孩子了,这事连夫人都不知道。

认为儿子该成亲的,不只是他和别有用心的赵艳姬,还有他的元配夫人,而刚刚他会说出迁怒元配夫人的那些话,当然也是他夫人所授意的,真不愧是自己肚皮生出来的儿子,他夫人太了解儿子的性情了。

「可……可是,彦廷他的条件,难道老爷不怕他故意选个又傻又笨又丑怪的穷人家女儿吗?那配不上咱们西门家的!」

「彦廷的眼光可是很高的,不过,就算他真选了那种姑娘又有什么关系?西门家的门户之见非常宽松,就算彦廷要娶个青楼女子也无妨。」西门鸿间接的提醒赵艳姬,她自己也不过是个青楼女子。

赵艳姬脸色乍青还白,好一会儿,才咬牙假笑道:「既然老爷您都这么说了,艳姬也不好再说什么,您怎么说就怎么吧!」

可恶的老头子,竟然敢耍她!

既然这条路行不通,她得另想办法了!

对了,如果是那样……

呵呵……对,就这么办,如此一来她在西门家的地位就无法动摇,只要巩固了自己在西门家的地位,就不怕以后会怎样了,然后再将西门彦廷……

呵呵……呵呵呵……

===  ===  ===  ===  ===  ===  ===  ===

在城里最高级的酒楼里,二楼的厢房,「四方公子」正在里头聚会。

从窗户望出去,可以看见热闹的街上熙来攘往,靠窗而坐的,就是一脸冷凝的西门彦廷。

「难得咱们聚在一起,怎么臭着一张脸呢?」东方休阎漾着淡淡的笑容,手上的纸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摇了摇。

西门彦廷无语,举手仰尽杯中酒,依然冷着一张脸。

「心里不痛快?」南宫千令啜了口酒,懒洋洋的问。

西门彦廷依然沉默以对,又倒了杯酒,还是一口饮尽。

「呵呵……我知道东方为什么不痛快!」北堂颛顼呵呵低笑,一脸的得意。

「喔?说来听听。」另外两人好奇的问。

「你们没听说吗?今儿个一大早,王媒婆上谁家去了?」北堂颛顼卖关子的道。

「我们两个都是在一个时辰前才回城的。」南宫千令提醒他。

东方休阎倒是缓缓的露出一抹笑容。「王媒婆?那就是有人要说亲喽!看西门一脸臭,该不会就是他吧!」

「哈哈!还是东方聪明,一猜就中。」北堂颛顼赞许的说。

「不会吧!西门,你打算成亲了?」南宫千令讶异极了。

西门一向讨厌女人,不和任何女人纠缠不清,如果要说他还是在室,他们绝对不会怀疑。不像北堂老是爱和人家的小妾或是寡妇勾搭、不像东方温文儒雅周旋在各家名门千金中、也不像他自己常往花街柳巷跑,在这个赌局,西门可是呼声最高的耶!怎么反而赌局才刚开始,他就要成亲了?!

西门彦廷默然无语的喝着闷酒。

「看样子是真的。」东方休阎淡笑。

「怎么会呢?」南宫千令依然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看来咱们的赌局,已经有一点成果了。」北堂颛顼乐得很。

西门彦廷睨他一眼,看着他得意的神情,眼儿一瞇,像是想到了什么。

「北堂,你最近都和哪家不甘寂寞的小妾玩?」真是太巧合了,他们才下了赌注,他爹就逼他成亲,那赵艳姬提议的时间也未免太巧了吧!

北堂颛顼浪荡的一笑。「为什么转到这上头来?咱们不是在讨论你的事吗?」

「北堂,老实说,你该不会……动到我老头的人了吧?」西门彦廷冷冷的瞪着他。

「哦……」北堂颛顼没想到西门竟然如此精明,没三两句话竟然就察觉到了。

「你未免也太不挑食了吧!赵艳姬那种女人你也吃得下!」西门彦廷非常不苟同。

「咦?北堂你勾搭上西门的十二姨了?」南宫千令惊问。

「我只是……做做善事。」北堂颛顼耸肩不在意的道。

「哼!做善事,然后趁着赵艳姬被你玩得欲死欲仙的时候在她耳边嘀咕几句,你就等着坐收渔翁之利了,是不?」西门彦廷斥道。那个赵艳姬,跟老头子之前是人尽可夫的妓女,进了西门家的门,依然改不了她淫荡的本性!

「喔!我懂了。原来北堂是一边爽快,一边赢得三分之一的赌注,真是一举两得啊!」南宫千令恍然大悟,笑谵地道。

「好个阴险的人,北堂,佩服。」东方休阎笑道。

「好说好说,不用谢我了。」北堂颛顼不客气的笑着。

冷瞪他一眼,西门彦廷出声警告,「北堂,你最好小心一点,哪天若死在某个男人手里,也不会令人意外。」

「西门,既然事情都已成定局,你接下来要怎么办?」东方休阎转移话题。

「不怎么办,不就找个女人成亲。」反正这赌局他一开始就不热中,输就输了。

「有人选了?」

「还没。」

「咦?还没吗?可赵艳姬不是说她已经有人选了?」北堂颛顼疑惑的问。

「你认为我会让她如愿吗?」西门彦廷不屑的说。

「是不可能。」

「需要我们帮忙吗?」南宫千令问,要女人还不简单。

「不必。」西门彦廷望着窗外某一点,那是街道旁的一个角落。

那是一个姑娘,一个与时下女人丰满的体态截然不同的纤细姑娘,她蹲在一名乞儿身前,将荷包里的铜钱全部塞进乞儿的手里,甚至不嫌脏的抬手摸摸乞儿的头,对着他说话。

她的衣着并不华丽,普通的布衣,可以看出年代久远,小小的脸蛋细致无瑕,纤细的身影像是随时都会被风吹走,这种身材,在这世风下是最不讨喜的,没有人家会愿意娶这种单薄无福的媳妇儿进门。

由她的举动就可以看出她不是什么聪明人,那个乞儿可是丐帮的人,长得都比她丰腴,哪还轮得到她施舍!

就她吧!

突然,这个念头跃进西门彦廷的脑子里,并且立刻生根。

娶一个不聪明的妻子,他可以依然过他的生活,她应该不会懂得对他耍心机吧!

好吧!就她吧!有何不可?

===  ===  ===  ===  ===  ===  ===  ===

「嫁人?」傅巧盈偏着头,疑惑的望着爹娘兴奋莫名的模样。「我为什么要嫁人?」

「巧盈啊!妳今年已经十八,妳瞧,巧柔及笄时就已经定了一门亲事,碍于妳这个姊姊还未成亲,所以婚事一直延宕下来,妳也于心不安吧!」傅冕望着自己的女儿,语重心长的道。

他的大女儿不是不好,外貌虽不是美艳逼人,但也是个清秀佳人,性子更是温柔、善良,就是脑子有点单纯,再加上外貌纤弱似柳,大家嫌她单薄,可能生不了小孩,因此至今年十八,没有任何人家上门提亲。如今好不容易有人提亲,还是长安城的首富西门家,这种好事怎不让他夜半作梦也笑醒呢!

可是……这巧盈竟然还问她为什么要嫁人?!

「巧柔可以先嫁,我并不在乎呀!」傅巧盈讶异的说。好奇怪喔,巧柔的婚期之所以延宕,不是因为男方家的主母病逝,男方希望守孝三年再迎亲的吗?怎么突然变成是因为她了呢?责是太奇怪了。

「所谓长幼有序,妳这个做大姊的没有嫁,身为妹妹的巧柔怎么可以先嫁呢?所以爹娘替妳答应了一门亲事,下个月初,男方就要来迎娶了。」

傅巧盈楞楞的听着,原来爹已经帮她找了一门亲事了!

心里有些慌,嫁人,要做些什么呢?

「巧盈,过来,娘有话跟妳说。」徐婉翠温柔的拉过女儿的手,示意丈夫先行离开。

傅冕会意,转身离开女儿的闰房,并顺手替她们将门带上,知道有妻子出马,女儿一定会欣然点头的。

「娘,嫁人……到底有什么好呢?」生活环境一向单纯的她,对成亲这事一直是一知半解的,她只知道成亲是一男一女,女的要住到男的家里去,就这样,其它一概不知。但……住在自己家里不好吗?为什么要住到陌生人家里去呢?

「呵……巧盈,嫁人当然好啊!」徐婉翠轻笑,拉着女儿坐在床上,母女俩促膝谈心。「嫁了人,有一个和妳长相厮守的夫君,有一个可以疼爱妳一辈子的男人,为妳遮风挡雨,你们还可以孕育自己的孩子,传承血脉……」

「娘,」傅巧盈柳眉微蹙,打断徐婉翠的话。

「怎么了?」

「听娘这么说,嫁人和没嫁人也没什么不一样啊!要人疼爱,有爹娘,要遮风挡雨,有屋子,要养小孩,大杂院里小狗子他们一家人就够了,不是吗?那为什么还要嫁人?」

「那不一样。」徐婉翠轻笑。

「哪里不一样?」在她看来,都一样啊!

「好吧!我们不谈那个。」徐婉翠知道女儿的脑子转不过来,只好改变说法。「其实最重要的是,嫁人不仅好玩,而且可以穿得很漂亮,出门还有轿子可以坐呢!妳说好不好呢?」

傅巧盈大大的眼儿一亮,红嫩的唇儿掀起一个漂亮的弧度。

「真的吗?」哪个姑娘不喜欢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呢?

「当然是真的。」看吧!知女莫若母。

穿得很美,还坐轿子啊!就像她有一次和娘出门进香时看到的那个漂亮的轿子里头坐着的漂亮姑娘吗?

那个姑娘穿得好漂亮,坐着轿子感觉好威风的样子呢!

既然如此,那么试试也不错啊!

「好,娘,我就嫁人试试。」傅巧盈点头。

试试?徐婉翠有点不安,不过女儿答应了就好,她也没将这话放在心上。

「那明儿个咱们就去替妳办嫁妆吧!」

===  ===  ===  ===  ===  ===  ===  ===

锣鼓喧嚣,今儿个是成亲的好日子。

一大早,傅巧盈就被娘从被窝里挖起,让她坐在床沿,为她梳妆打扮,紧接着,便替她穿戴上那昨儿个送来的凤冠霞帔。

真的好漂亮呢!傅巧盈唇儿一直保持着上勾的弧度,娘没有骗她,这凤冠霞帔穿戴上之后,再抹上胭脂,让她整个人变得亮丽多了。

接着,红红的喜帕盖在她的头上,在喜娘的牵引下,她拜别爹娘,嘻嘻……听爹爹略微颤抖的声音,爹爹好象很紧张呢!

啊!要上轿了,真的要坐轿呢!傅巧盈整个人兴奋极了,她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坐过轿子呢!虽然因为盖着喜帕,她看不到这轿子漂不漂亮,但是一坐进轿子里,傅巧盈立即偷偷的掀开喜帕一角,哇!轿子里头很漂亮呢!那么外头应该也不差喽!

呵呵!好威风呢!

外头围观的人叽叽喳喳的,都说他们傅家祖先庇荫,上辈子烧了好香,今儿个才有幸攀上这门亲事。呵……娘说的没错,真好玩,她嫁人关祖先啥事啊?和烧香又有啥关联呢?不懂,但是觉得好玩得紧。

如果嫁人都是这样,那下次她还要再嫁。

「呵啊──」秀气的打了个哈欠,太早起床,又折腾了一个早上,她有点困,而且……肚子饿了。

为什么娘不让她吃早膳呢?

轿子不知道坐了多久,肯定很久吧!当她从打盹中醒过来时,轿子刚好停了下来,听到外头有人喊着一些莫名其妙的吉祥话,最后轿子被踢了两下,她连忙坐正身子,扶好凤冠,盖好喜帕,规规矩矩的坐好。

娘说,要有规矩。

轿帘被掀开,从喜帕下,她看见一双大手伸过来,将她迎了出去,她顺从的跟着那人走进屋去,这手,挺漂亮的呢!她心不在焉的想。

「一拜天地──」有人这么高喊着。她在喜娘的扶持下跪了下来,叩了头。

「二拜高堂──」那人又喊,她被扶了起来,转了个身,跪下,叩头。

「夫妻交拜──」那人继续喊,她又被扶起、转身、跪下,叩头。

呵呵……好好玩喔!只是……脖子有点酸,这凤冠好重喔!刚戴上时,新鲜好玩,所以并不觉得,这戴久了,真的有点吃不消呢!

不过没关系,等一下就将它拿下来好了。

「送入洞房──」那人还在喊,接着,响起一阵掌声和欢呼道喜声,她就在喜娘的扶持下离开了那个喧闹的大厅,在庭院中转来转去,不知走了多久,她被扶进新房,坐在床榻上。

好累!折腾了一整天,天都已经黑了,傅巧盈觉得又累又饿,全身虚软无力,才伸手想要揭开喜帕,拿下沉重的凤冠,喜娘忙不迭的阻止。

「新娘子乖乖坐好,喜帕是要等新郎官掀的,怎么可以自己揭开呢!」

「可是……」

「嘘!新娘子别说话。」

嘎?不可以说话?

可是她脖子很酸耶!这凤冠那么重,霞帔那么热,她肚子又那么饿……

她到底还要坐多久啊?

「新娘子忍着点,我去外头瞧瞧。」喜娘交代一声,便离开了。

「欸,妳别走啊!」她低低的急喊,可是在听到关门声时,丧气的一叹。「讨厌,至少先让人家填填肚子嘛!人家一整天都没吃东西耶!」

不敢乱动,她听话的乖乖坐好,可慢慢的,时间渐渐过去,外头除了远处喧闹的声音之外,没有人来关心一下她的死活,她再也按捺不住,一把将喜帕掀开。

「不玩了啦!娘根本就骗人,嫁人一点也不好玩!」真是的,娘没告诉她这凤冠会那么重,霞帔会热死人,也没告诉她嫁人要饿肚子,根本就是欺骗她嘛!

拿掉可以压死人的凤冠,看了眼桌上几碟的小点心,她不客气的将它们全扫进肚子里,然后从嫁妆里翻出她带过来的衣裳换下,哼哼!姑娘她不玩了,她要回家。

悄悄地开门,探头左右望望,这个院落还真安静呢!大概全都在前头看热闹吧!既然前门那么多人,那她只好委屈一点,走后门喽!

可……后门在哪儿呢?

傅巧盈伤脑筋的呆站在原地,直到她听到了一些喧闹声,才惊慌的躲进假山之中。


第2章

西门彦廷摆脱不了三位好友的纠缠,在他们的簇拥之下,回到属于自己的「邈廷苑」,往新房走去。

「我说西门,咱们『四方公子』你最先成了亲,可别忘了咱们的赌注啊!你要为我们做一件事!」北堂颛顼提醒西门彦廷。

西门彦廷瞪了他一眼,不语。

「没想到你真的成亲了,不到半个月呢!」南宫千令笑道。

西门彦廷照例瞪他一眼,还是不说话。

「西门,其实到现在还很难相信你竟会这么乖乖的听话,为什么呢?」东方休阎甩开扇子,悠闲的摇了摇。

「哎呀!这还需要问吗?这世上除了西门的娘能让西门改变决定之外,还有什么原因呢!」北堂颛顼了然的说。

「说的也是。」南宫千令和东方休阎点头。

「你们可以滚了吧!」西门彦廷没好气的下逐客令。

「哪有这回事,咱们还要看新娘子呢!听说你的条件是:不要官家千金、名门闺女;不要聪明伶俐、美艳无双,我们想要瞧瞧,符合你条件的新娘子到底生成啥模样。」三人不约而同的摇头。

西门彦廷挡在房门口,面对三个凑热闹的好友,实在很想赏他们一人一拳。正在考虑的当口,他眼角余光发现假山后鬼祟的人影。

厉眼一瞇,那姑娘……不就是傅家那长女,他钦点的新娘子吗?

她不是该乖乖的坐在新房里等他吗?为什么躲在那里?还有,她的凤冠霞帔呢?她的喜帕呢?

事情似乎变得……有点趣味了。

「你们是要自己滚呢?还是要我改天上门,告诉世伯们成亲有多好呢?」要威胁,就得知道对方的罩门是哪里。

「啐!你真小气,不过是看个新娘嘛!不看就不看,行了吧!」南宫千令和北堂颛顼识相的摸摸鼻子,准备离开了。

「如果你找得到我爹,我倒是无所谓。」东方休阎沉稳的笑着。他爹啊!早八百年前就让阎王招去喝茶了,至于他娘……东方休阎眼神一黯,不再去想。

「那么……」西门彦廷靠近他。「这么说吧!如果你不自动滚蛋,我就昭告天下,『阎罗殿』殿主的身分,如何?」阎罗殿是一个杀手组织,不仅如此,还是个专门收集情报消息的组织,很少人知道,江湖上赫赫有名神秘难测的「阎罗殿」殿主到底是什么身分。

「好吧!我们离开。」东方休阎尔雅的一笑,潇洒的一甩袍,率先转身离去。眼角有意无意的扫向那座假山,有趣的掀了掀嘴角。

「春宵一刻值千金,我们就不打扰你了。」南宫千令和北堂颛顼也离开了。

西门彦廷在他们离开后,来到假山外。

「妳是要自个儿出来呢?还是要我进去揪妳出来?」西门彦廷道。

傅巧盈心一跳,偷偷的探头出来,什么时候那些人走得剩下一个?

她在这边听不到他们的对话,她很小心的躲着,为什么这位公子还是发现了呢?

算了,她也正好想找人问问后门在哪儿,就问他吧!

两人的眼儿一对上,傅巧盈没来由的心跳加速,这位公子长得真好看。

「决定出来了?」西门彦廷冷漠的说。女人就是麻烦,还以为她蠢了点,麻烦就会少些,可才刚进门,就已经开始找他麻烦了!

「嗯,反正被你知道了,再躲也没意思。」傅巧盈耸肩。

「妳躲在这里做什么?」她应该乖乖的坐在新房,而不是躲在这里!

「没有做什么啊!」这假山里乌漆抹黑的,能做什么?

像是想到自己的新娘子有点蠢,所以西门彦廷只好改变说法,「妳为什么在这里?」

「啊!我是要找后门的,竟然忘了。」傅巧盈惊叫。都是他们害的啦!

「找后门?」西门彦廷扬眉。

「是啊!这位公子,你知道后门在哪儿吗?」傅巧盈问他。

公子?她不知道他是谁?纵使没见过他,至少看到他身上穿的新郎袍就该知道他的身分了,不是吗?

「妳找后门做什么?」他觉得有意思。

傅巧盈理所当然的说:「我要回家呀!」

「回家?」敢情他这个新娘子不只蠢了点,而是脑子有点问题吗?他是不要聪明伶俐,免得婚后心机深沉的耍花样,但可不是要个脑子有问题的妻子!

「是啊!娘说嫁人好玩,我才答应试试的,可是嫁人一点都不好玩,娘根本没告诉我,当新娘子还要饿肚子,也没说那美美的凤冠霞帔穿起来那么不舒服,甚至还不能拿下来,压得我脖子差点断掉。我不想玩了,我要回家。」

试试?西门彦廷露出了一抹玩味的笑容,他这个新婚妻子似乎和其它女人有点不一样,勾起了他的兴趣。

「妳不知道嫁人是不能试的吗?」西门彦廷告诉她,脑子已经开始转了起来,想到了一个点子。

「为什么不能试?」傅巧盈疑惑的问,两道柳眉可爱的蹙起。

「因为成亲是终身大事,是一辈子的事,没得试的。」

「可是……既然是终身大事,不先试试怎么知道喜不喜欢?」

「不管喜不喜欢,一坐上花轿,拜完堂,就成定局。」呵!有趣。就当她是脑子有问题吧,又何妨?能让他感兴趣已经是难能可贵了。

「哪有这样的,那……我不就不能回家了?」傅巧盈苦恼的说。

「是不能回去了,妳想离开?」

「对啊!人家才不要再进去里头受罪。」

「这样好了,我也刚好要离开,就送妳一程吧!」西门彦廷决定。

原本就打算拜完堂便离开,现下正好,就带着她吧!这段日子相处看看,如果能忍受得了她,就接受她成为他妻子的事实,他相信,没了这个妻子,他爹一定会再找另一个,所以还是留着省得往后麻烦。

如果不……就将她送回西门府,各过各的日子。

后者,是他答应成亲后当下所作的决定;至于前者嘛,就是见着她之后才有的打算了。

「咦?真的吗?」

「当然。」

「可是你为什么要帮我?我们认识吗?」傅巧盈偏头望着他,她不记得认识这位公子啊!

想他们「四方公子」有谁不识,可他这个新婚妻子就偏偏识不得他。

「妳不觉得我眼熟吗?」他凑近她。

傅巧盈蹙眉望着他好一会儿。

「你长得很好看,如果我见过你,一定会记得的。」她认真的说。

可想而知,他不该意外的!从她说要离开的时候,他就该知道这个傅巧盈对于他根本一无所知,也许不只对他,对外面的世事,可能也是一片懵懂,否则,没有一个女人会进了西门家的门之后还想离开的。

「可是我认得妳,妳是傅巧盈,是今天的新娘子。」西门彦廷微微笑道。

「那你是谁?」

「我是妳相公……的朋友。」

「啊?那你不会去告密吧?」

「不会。」

傅巧盈松了口气。「既然你是他的朋友,那我也不好意思让你帮忙,免得你们以后吵架。」

西门彦廷眼神闪了闪,她……是善良?或是蠢呢?

「无妨的,我和他的交情,不会因为这种小事就出问题的。不过,妳如果真想离开,最好进去整理包袱,妳不会想要就这么两手空空的离开吧?」

「那好吧!不能回家,是应该带些东西的,你等我一下。」傅巧盈转身奔回新房,临去前又回过头问:「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西门彦廷。」他不隐瞒自己的真实姓名,有点期待的审视着她的表情。

「西门彦廷……嗯,我记住了。」傅巧盈嫣然一笑,转身奔进屋里。

望着她纤细的背影,西门彦廷讶异的张着嘴,久久才失笑摇头。

原来,她连他这个相公姓啥名啥都不知道!

原来,他挑上的这个娘子真的有点蠢呢!

「少爷?」他的贴身随从此时拎着包袱出现,恭敬的立在他的身边。

「司武,都准备好了?」之前就要他收拾包袱,打算新婚夜就离开的。

「是的,少爷,咱们要趁夜启程吗?」

「嗯,不过,咱们多了一个同伴。」

「哦?少爷是指?」

「少奶奶,我带她一起南下。」

===  ===  ===  ===  ===  ===  ===  ===

他们是骑马的,两人共乘一骑,一来,他们只有准备两匹马,没料到出门会夹带另一个人,总不能要她和司武共乘一骑吧!二来,她不会骑马。

「腿好痛……」傅巧盈难过的低吟,全身的重量都靠在西门彦廷身上,连赶了三天路,让她的双腿已经痛得不像自个儿的了。

原本对于她的不设防心里有些微词,好歹她已经嫁做人妇了吧,这么毫无犹豫的跟着他这个「陌生」男人走,还这么亲密的和他共乘一骑,太说不过去了吧!如果成亲那晚逮到她的人不是他,而是其它人,那她是不是也这么跟其它人跑了?

可是看她这么难过的样子,心里的不悦就这么硬生生的给压了下来。

「再忍忍,过一会儿邺城就到了。」西门彦廷低声安抚。

司武讶异的看着少爷软着嗓子安抚少奶奶,曾几何时,少爷竟会对女人和颜悦色?!

嗯,听说少奶奶是少爷亲自挑选的,会不会是少爷早就喜欢上人家了?

司武脑子里充满问号。

「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发现我不见了?」傅巧盈突然道。

「已经那么多天了,不可能没发现的。」他有留书说明自己带着新婚妻子出门巡视产业,所以就算被发现也不会引起骚动的。

「他们会不会找我爹娘算帐啊?」

「不会的。」

「为什么?」

「人是在他们家不见的,他们还要担心妳爹娘知道妳不见了会不会找他们算帐呢!所以他们一定不会到处张扬的。」西门彦廷唬弄她。

「那就好。」她放下心来。

接下来又是一片沉默,没多久,傅巧盈又开口。

「还要多久才能休息啊?」她的双腿真的好痛喔!

「再过半个时辰左右,就能抵达第一个目的地邺城,到时妳就可以休息了。」

「喔!」还要再半个时辰啊?傅巧盈一张秀丽的脸蛋顿时垮了下来。「咱们到那里要做什么啊?」

「每年这个时候,我都必须南下巡视西门家名下产业的运作情形,撷取几个大城为点,聚集周围小地方的管事,查核帐册,听听管事们的需求和意见,往后生意上也有个方向。」

「喔!西门家……是你家啊!你家生意做得很大吗?」傅巧盈好奇的问。

司武又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少奶奶是真不懂还是装胡涂?谁不知道西门家是长安城首富,西门家的产业遍及各行各业,并且在各行各业都独占鳌头!

「少奶……哦,傅姑娘,西门家可是长安城的首富,生意当然做的很大啊!」不知道为什么,少爷就是不许他在她面前称她少奶奶,真是奇怪耶!为什么少爷说少奶奶不知道他就是少爷呢?两人明明一副甜甜蜜蜜的亲密样啊!算了,反正少爷这样交代,做人奴才的也只能乖乖照做,疑问摆在心里就好了。

「司武说的没错,西门家的生意的确做的很大,所以这趟行程,少说也要三个月。」冷瞪了司武一眼,西门彦廷才对傅巧盈说。

「原来有钱人这么辛苦啊!」傅巧盈感叹。「既然这样,为什么大家都那么喜欢变成有钱人呢?」

西门彦廷微讶的杨眉,嘴角不自觉的勾勒出一丝浅笑。

「妳不喜欢钱吗?」他不相信这世上有轻利的人存在,尤其是女人,费尽心机,不择手段的就是要从男人身上挖更多的财富,钱当然是愈多愈好!

「喜欢啊!可……钱够用就好了,不是吗?」傅巧盈疑惑的偏头。

「是没错,但是有更多的钱,不是可以做更多的事吗?」譬如买珠宝首饰、绫罗绸缎……

傅巧盈突然眼儿一亮,微侧过身望着身后的他。

「你说的很对耶!有了钱就可以做很多事,我现在就突然好想有钱喔!」她感叹地道。

西门彦廷眼神变冷,方才那抹微笑消失无踪,他还以为她会有点不同呢!

「有钱之后,妳最想做什么?」他冷淡的问。

傅巧盈又靠回他的胸膛,没察觉到他的身子略显僵硬,不似之前的轻松。

「我想做好多事喔!像是城里那些乞儿,病了也没银两看大夫,我想拿些银两给他们,可是我银两不多,每次都只有几个铜钱而已;还有,朗胡同里的婆婆脚废了,她儿子却将她遗弃在破屋里,我每次去看她都好想哭,我想带她去找大夫把脚医好,可大夫说了,那要好大一笔银两;还有大杂院里的小狗子一群人,冬天快到了,我想替他们添些冬衣,还要修补房子,免得这个冬天难过;对了对了,还有……」

「好了,够了!」若不是一手控缰,一手环住她,西门彦廷还真想抚额叹息。「妳呢?没想到为自己做些什么吗?」为什么说了一大堆,就是没有为她自己买的东西呢?

「我自己?」傅巧盈微蹙了眉,很认真的想了一会儿。「嗯,我倒忘了我一直想买一样东西。」

「妳想买什么?」还是有的嘛!

「城里泰利布庄前一阵子进了一批新货,有一款布料好漂亮呢!柔柔细细的,摸起来好舒服,我看见我娘好喜欢,可是没有钱买,因为那布料真的太贵了。」

泰利布庄也是西门家的产业。西门彦廷叹了口气,不得不承认,他的娘子真的是与众不同。

「等回长安,妳要多少布料都没问题。」

「咦?真的?为什么?」傅巧盈又喜又疑。

「因为那是我家开的布庄。」

「耶?真的吗?那你家真的很有钱喽!那泰利布庄是全长安城最大的布庄耶!」傅巧盈惊喜的赞叹。

敢情他娘子还不相信他家很有钱吗?

「拜托喔!少……傅姑娘,泰利布庄和整个西门家的产业一比,根本只是九牛一毛……不不,应该是九百牛一毛才对。」司武实在受不了了,她到底是不是西门家的少奶奶啊!

「哇!那真的是很有钱很有钱了!」纯粹的惊叹,却没有羡慕或是嫉妒。

「那当然。」司武不可一世的说。

「好了,咱们到了。」不知何时,他们已经进了城,停在客栈前。

西门彦廷跃下马,转身将傅巧盈抱了下来。

「呜……」傅巧盈脚一落地上立即呻吟一声,整个人瘫软了下来。

西门彦廷眼明手快的揽住她,环着她的腰让她靠在他身上。

「很痛吗?」他关心地问。

「痛死了。」她好想哭喔。

见她难过得紧,西门彦廷干脆拦腰将她抱起。

「司武,跟掌柜的要两间上房,然后吩咐他们准备热水。」

「是的,少爷。」司武将马交给客栈的伙计后便办事去了。

===  ===  ===  ===  ===  ===  ===  ===

上房因为前一位客人刚退房,还未整理好,所以西门彦廷将傅巧盈暂时安置在一楼,转身扯着司武到外头交代事情。

「少爷不去凌霄别庄休息吗?在客栈里总是比较不方便……」自个儿家豪华舒适的别庄不住,为什么要住客栈呢?

「不了,人多口杂。」目前他还不想让傅巧盈知道他就是她的相公。「通知每个管事,申时到钱庄集合,我在那边查核帐簿。」

「我知道了。」

「还有……送个口信回长安,就把少奶奶之前说的那些人全给安顿好,该请大夫的请大夫,该添衣的添衣,该修屋的修屋,知道吗?」西门彦廷略一犹豫,还是开口吩咐。

愕然的张着嘴,少爷他……转性了?

「司武,到底听到了没有!」西门彦廷不耐烦的冷道。

「听到了,少爷,司武这就去办。」司武匆匆的离开,他家少爷对少奶奶真是不一样啊!难怪成亲前说什么不要聪明伶俐,原来……少爷喜欢蠢蠢呆呆的姑娘……啊!他突然想到一件事,连忙又跑回来。

「少爷,那慕容山庄的慕容吹雪……」

西门彦廷一听到这个名字就厌恶的蹙了眉。「提她做什么?」

「司武是担心,那慕容吹雪又照例来纠缠少爷,今年与往年不同,有少奶奶跟着……」

西门彦廷眉头皱的更紧了。从四年前他正式接掌西门家的生意后,每年的这个时候是他出门巡视产业的时间,四年前途经邺城,竟被一位江湖姑娘给看上,那位姑娘豪放浪荡,使出浑身解数勾引他,甚至主动爬上他的床,结果可想而知,被他撵走了!

可那姑娘并不死心,竟想将他绑回家去,当然,得知他会武功之后非常意外,她的打算也失败了。事后他才得知那姑娘竟是江湖上颇有名望的慕容家千金慕容吹雪,难怪会这么蛮横霸道,骄蛮无礼!

本以为她会打消念头,可谁知慕容吹雪却非得到他不可,请出他们慕容家的高手,企图强行将他留下,不过当然还是失败了。

结果,每年此时他来到邺城之后,总是会有慕容家的人来打扰他,四年了,那慕容吹雪就是不懂得放弃!

实在不能怪他厌恶女人,而是他遇上的女人就是让人讨厌!

说实在的,他连想都不想想到慕容吹雪那个人!

「别理会她,我想她还不至于敢明目张胆的做什么。」


第3章

西门彦廷转身走进客栈,和缓的脸色立即一僵,眼神冷冷的瞪着傅巧盈的所在位置。

才不过短短半刻钟不到,竟然就有人不知死活的敢觊觎他的人!

循着他的视线望去,就见一名长相颇为英俊的公子正对着她说话,看不出他有啥恶意,倒是眼底有着倾慕。

真是难得,竟也会有人同他一样,看上一把骨头的傅巧盈!

就不知道傅巧盈是不是也如同对他一样,对这位陌生公子亲切如常,或者,干脆也跟着人家跑了!

这个念头让他的心里非常的不舒服,正想跨步上前,眼睛所看到的事实又让他临时止了步伐。

他发现傅巧盈根本理都没理那位俊公子,甚至还尽量拉开和那位公子的距离,一脸戒备,放着那名俊公子唱独脚戏!

怎么回事?她不是……

突然,像是感应到他的视线,傅巧盈抬起头,往他的方向望过来。西门彦廷很清楚地看见她脸上表情的变化,只见那张细致的丽颜上,戒备的神色瞬间消失,红唇勾出一抹粲笑,并且立即拋下那名俊公子,起身来到他身边,揪着他的衣襬,躲在他身后,杜绝了那俊公子爱慕的眼神。

他的心在那一瞬间似乎起了一阵骚动,这傅巧盈……

那名俊公子见到他立即上前。

「对不住,见姑娘独自一人,所以……」慕容卿有礼的一揖。「敢问这位兄台,与这姑娘是……」

「我家娘子怎么了吗?」西门彦廷故意道。

娘子?

傅巧盈讶异的觑了他一眼,旋即又垂下头来,悄悄地将手送进他的大掌中,当他握住她时,她露出了一个甜甜的笑容。

「哦,原来她是……抱歉,唐突了夫人,在下慕容卿,请兄台和夫人见谅。」慕容卿有点失望,他好不容易看见一个吸引他的姑娘,结果却相逢恨晚。

慕容卿?又一个姓慕容的,他跟姓慕容的还真是有缘哪!西门彦廷嘲讽的想。

「无妨。」他淡应。

「那……在下告辞了。」慕容卿匆匆告辞。

目送慕容卿离去,他才牵着她的手坐回椅子。

「那位公子没什么恶意的。」他告诉她。

傅巧盈噘嘴道:「我又不认识他。」

「妳也不认识我,却跟着我。」西门彦廷提醒她。

「我讨厌他的眼神。」她讨厌那个人放肆的眼光,让她觉得自己好象是砧板上的猪肉等着让人宰割般。

西门彦廷挑眉,女人会讨厌男人爱慕的眼神吗?「为什么?」

「就是不喜欢啊!感觉自己好象是待宰的猪只。」

待宰的猪只?!天啊!

西门彦廷哈哈大笑,如果这话让那可怜的慕容卿听到,不知他会做何感想!

「有什么好笑的,我说的是真的嘛!」傅巧盈知道他在取笑她,可是那真的是她的感觉啊!

「那我呢?」西门彦廷笑问。

「你?我不讨厌啊!」

「为什么不讨厌?我和那位公子对妳来说都是陌生人,不是吗?」

「我不知道啦!你别问我这个好不好?」

西门彦廷有点了悟,他这娘子似乎自有一套识人之明,并不是每个人都好的。这个认知不知怎地,让他的心情好了许多。

只是……她是凭哪点认为他是个可以依靠的人呢?

===  ===  ===  ===  ===  ===  ===  ===

两人用完有点早的晚膳,便各自回房梳洗,洗去一身风尘之后,傅巧盈披散着头发坐在窗前,让徐徐微风吹干一头乌黑的秀发。

他真是一个好人。

嘴角噙着笑意,她想着。

不仅带她离开那个不好玩的地方,还带着她游山玩水,她就知道自己的感觉不会出错,他是个好人。

她知道自己不像巧柔那么机灵、聪慧,但是她知道,老天给她一项天赋,就是识人之明,从小,她第一眼感觉不喜欢的人,就一定不是什么好人,至今,也没有人能让她产生这种「可以跟着他」的感觉,除了这个西门彦廷。

他说等会儿有事要忙,要她在房里休息,睡个午觉,可这会儿她却没有睡意。

「不知道他出门了没?」探头望向隔壁,房门紧闭,一会儿,那个老是给她白眼的司武开门走出来,不知要到哪儿去,那么,他应该还在才对。

她轻轻地跑到西门彦廷房门外,用手推了推门,推不动,门好像从里面闩上了,看来屋里的确有人。

她用手沾了点唾沫,轻轻地在门纸上点了点,点出个小洞。她把眼睛凑到门上,转啊转的,真的看到西门彦廷在屋里。傅巧盈觉得这个看着他好有趣,忍不住轻笑出声。

西门彦廷听到门上有动静,顿时警觉了起来,断喝一声「谁」,同时飞身进门打开。可怜趴在门上的傅巧盈就这么跌了进去,和西门彦廷撞地个满怀。

西门彦廷差点出手打伤她,还好反应敏捷,及时收手。他不禁责怪了几句:「你怎么不声不响的趴在门上,要是伤了你怎么办?以后再不要这样了,要找我直接敲门就是了。」

「好……好嘛!下次不敢了,行吧!」

「这次就算了。」西门彦廷揉揉她的头。「找我有事?」

「没啊!看你还在不在而已,你不是有事吗?」

「嗯,和各个管事约在申时,等一下我就要出门了。」

「我可以一起去吗?」陌生的地方,她总是睡不安稳,不如和他一起出去。

「很无聊的,妳不是累了,不打算留在客栈休息吗?」

她摇头笑着。「我一个人不太敢睡。」

察觉到她的不安,西门彦廷责怪自己没有早点发觉。「好吧!妳可以一起去,不过妳得回房换衣裳,而且要快,时间不多了。」

「是!」傅巧盈调皮的一笑,恭恭敬敬的应了声,旋即转身奔离。

「这丫头!」西门彦廷摇头失笑,眼底有着自己看不到的宠溺。

===  ===  ===  ===  ===  ===  ===  ===

「哇!为什么这儿这么热闹呢?」一上街,傅巧盈便讶异的轻喊。怎么一个时辰前还空荡荡的街道,这会儿竟然整条街挂满灯笼,各式摊贩摆满街道两旁,街上行人也不少。

「这是邺城一月一次的夜市,为时三天,妳运气不错,正好碰上。」西门彦廷道。

「好棒喔!我第一次看到夜市耶!」傅巧盈眼儿发亮,脚下迫不及待的就往摊子逛去。

「等等!」他将她拉回。「我已经和各家管事约好时间,没时间逛夜市了。」

「嘎?可是人家想……」傅巧盈失望的喊。

「是妳自己说要跟我一起去的。」西门彦廷提醒她,他不喜欢女人的反复无常,见异思迁,不知轻重,而且,他根本不放心放她独自一人,当然,这只是因为他不想自找麻烦,免得到时候她走失了或遇上麻烦,他还要出面处理。

傅巧盈失望的垂下头,绞纽着手指。「好嘛!不逛就不逛。」

看她那么失望,西门彦廷发现自己竟然冲口而出,「等明儿个我事情处理完,再带妳来。」话一说完,他差点咬住自己的舌头。

傅巧盈黯沉的脸蛋瞬间亮了起来,她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让西门彦廷的脑袋在一剎那变得空白。

「就这么说定了喔!明天一定要带人家来喔!不可以反悔喔!」她爱娇的扯着他的手臂道。

微微一笑,算了,看她那么高兴,就延迟一天又何妨?

「放心,不会反悔的。」牵着她的手,两人加快脚步往约定的地点走去。

在他们身后,有两道身影隐身在人群中,观察着他们……或者说是他。

「就是他?」高大的男子沉声问。

「没错,他就是西门彦廷。」身形较小的男子道。

「看起来就是一个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这个任务也怨地简单,还要派我们两个一起,未免也太小题大作了。」高大的男子道。

「不管简不简单,命令就是命令。」

「那个女的呢?是什么身分?」高大男子蹙眉。看起来……两人挺亲昵的,奇了,不是听说西门彦廷厌恶女人吗?他的身边怎么会有女人?他还主动牵她的手!

「不清楚。」

「一起请回去?」

「除非你打算让大小姐杀了我们。」

说的也是,大小姐只吩咐要请西门彦廷,那姑娘一请回去,他们肯定吃不完兜着走,尤其那个姑娘又和西门彦廷那么亲昵,搞不好大小姐一气之下会干脆杀了她。「那……你认为该怎么办?」

「不怎么办,有机会人带走就是,那姑娘又能如何?」

「说的也是。」

===  ===  ===  ===  ===  ===  ===  ===

双手托腮,傅巧盈呆呆的望着正和几名管事查核帐簿、商讨事宜的西门彦廷。看了将近两个时辰,她唯一的感想是:他好厉害喔!

那堆得像座小山的帐册都是要让他查核的,而且还听说这只是一小部份,停留在这里的几天,要看的帐册还很多很多!

哇!她光是看里头记载的密密麻麻的字体,就头晕了。

唉……到底还要多久才结束啊?她很无聊耶!而且……呵啊──好困喔!

当西门彦廷终于结束今天的工作之后已经是四个时辰之后的事了,外头夜色已深,一抬头,就见傅巧盈不知何时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

他露出了一个不自觉的宠溺笑容,摇摇头,起身来到她身边,轻摇着她的肩。

「巧盈,醒醒,咱们要回客栈了。」

管事们讶异的对望一眼,曾几何时见过大少爷用这种态度对待姑娘家了?看来这个少奶奶在大少爷的心里有着特别的地位,否则大少爷不会带着她出门巡视产业,更不会这么轻声细语的对待女人!

「别吵我……」傅巧盈讨厌的挥着手,企图挥走那扰她清梦的噪音。

「巧盈……」看她转个头,又继续睡去,西门彦廷笑叹了口气,唉!女人就是麻烦。

一样的抱怨,却是不一样的心情,西门彦廷依然是不自觉的。

「少爷,要不今晚就在这儿住下吧!后头有间房,不大,却很干净,住起来也舒适,您和少奶奶就将就一晚。」负责钱庄的刘管事提议。

一间房……

西门彦廷犹豫了一下,虽然管事们都知道他们是夫妻,但是新娘不知道啊!就这么同床而眠,明儿个一早她会有什么反应?

「大少爷?」刘管事疑惑的唤。

「好,今晚我们就在这儿住下,劳烦刘管事带路。」

「不敢,请随小的来。」

轻轻的将傅巧盈抱了起来,西门彦廷对其他管事道:「你们可以回去了,其它的帐册,明天早上送过来。」

「是,小的们告退。」各商行的管事们离开。

西门彦廷抱着傅巧盈来到后头,刘管事为他们开门之后便退下,西门彦廷唤住他,「等等,刘管事。」

「少爷还有什么吩咐?」刘管事恭敬的问。

「派个人到客栈去,告诉司武我留宿在这里,他毋需过来。」

「是,小的立刻派人过去。」刘管事退下。

西门彦廷将怀中的人儿轻轻放在床上,只见她呢呢哝哝的一阵,翻个身又沉沉的睡去。

「真是的,被卖了都不知道。」他低叹,为她盖上被子,眼光不经意的落在她的脸上,就这么无法移开,坐在床沿怔怔的望着她的睡颜。

她是他的妻。

蓦地,这个事实又窜进他的脑海里,他发现自己不再排斥。

微微的蹙了眉,她有什么不同?

只知道她有一双坦率纯真的眼,有着真诚善良的个性,相处的这几天下来,他并没有一如以往面对女人的厌烦,反而觉得轻松自在。

「也许……妳真的不同吧!」他轻喃。

像是受到蛊惑般,他缓缓的低下头,轻轻吻上她微张的红唇,本想浅啄一番就好,不意却欲罢不能的辗转吸吮,直到沉睡的人儿发出一声低吟,他才狠狠的直起身,粗喘着气息,愕然的瞪着她。

他西门彦廷竟然只因为一个吻,就差点把持不住?!尤其这个吻对方还毫无反应!

老天!他到底是着了什么魔?!

视线在她脸上留连,她粉嫩的唇瓣因他的吻变得红肿,白的脸颊也染上一层薄晕,他怎会觉得她不美,只算清丽呢?

现在的她看起来,该死的美极了!

沉溺在她美丽醉人的容颜里,直到危机逼近了,他才猛然察觉。

「谁?!」他警觉的转身,抬手点了傅巧盈的睡穴,开门走了出去,便见到院中站立着一高一矮两名男子。

该死!他太疏忽了,他的警觉心何时降低了?

「你是西门彦廷?」高大的男子确认。

「正是,两位深夜来访,有何贵事?」西门彦廷审视着对方的打扮与其衣袖特有的图腾,他想他知道他们是何来历了。

又是慕容山庄!

不该意外的,这慕容吹雪就是不懂得放弃!

「我家大小姐有请西门公子过府一叙。」

「可有拜帖?」西门彦廷冷冷的一笑。

「没有拜帖。」

「那很抱歉,请两位转告你家小姐,西门彦廷公事繁忙,请呈上拜帖,定会安排时间与她见面。」而那将是遥遥无期。

「西门彦廷,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两名男子自是听出他的推托之词,不悦的警告,摆开架式打算硬来。

「我两者皆不要,你们又奈我何?」西门彦廷冷傲地道。

「那我们只好得罪了。」两名男子话落手起,直接攻向西门彦廷,企图一招就把这事给结束掉。

的确,情势在一招便结束了,然而,定住不动的人却是他们两个。

惊愕的瞪着悠闲的从他们身后走到前面来的西门彦廷,两人以怪异的姿势动弹不得,他们根本没看清楚西门彦廷是如何移行换位的,只觉得眼前一花,就栽了。

「你会武功?!」高大的男子惊问,他不是个绣花枕头吗?

「看起来是如此。」西门彦廷耸肩,又是两个被他外表所骗的可怜人。也不想想,这四年来那些慕容山庄的高手为何老是锻羽而归!

想必这两人又是慕容山庄新进门的弟子,才会这么傻傻的领命而来。

两人面面相觑,现在,该怎么办?

西门彦廷解开他们的穴道,冷冷的瞪着他们。

「回去转告慕容吹雪,这是我最后一次容忍她的骚扰,若她再执迷不悟,扰了我和我娘子的玩兴,就别怪我对慕容家不客气了!」他相信慕容吹雪的行动,一定是瞒着她爹慕容觉暗中进行的,否则不会只有在他来到此处时她才有所行动。就不知一向自许名门正派江湖正义侠士的慕容觉,若是得知女儿如此荒唐的行径时,会有何表情了。

两名慕容家的手下惊愕的对望一眼。

娘子?!「那姑娘是西门彦廷的娘子?西门彦廷娶亲了?!

天啊!大小姐如果知道了,肯定会气疯了!

「听清楚了就快滚。」西门彦廷下逐客令,然后解了他们的穴。

看见那两人匆匆离去,才不屑的撇撇嘴回到房里,女人!万恶之源!

眼光溜到床上的傅巧盈,抬手一点,解了她的穴道,脱下鞋袜,侧身躺上床,没想到她竟然顺势偎了过来,在他怀里寻着了一个舒适的位置,便又静了下来。

温软的身子让他的体温急速上升,看来今晚将是个难眠的夜了。


第4章

清晨的阳光斜斜的照射入房,泄了一地的金黄,被欲望折磨了一夜无眠的西门彦廷眨了眨酸涩的眼睛,等待傅巧盈的清醒。

她会是什么反应呢?

他预期着她醒来时会有什么反应,可能是惊叫,哭泣,痛骂他,或者要他负责等等……

怀里的人儿动了动,让西门彦廷倒抽了口气,痛苦的呻吟一声。

该死!她根本是个无知的妖女!

傅巧盈一睁眼,就发现自己睡在西门彦廷的怀里,她甚至还手脚并用的缠在人家身上。

她白皙的脸蛋瞬间涨得通红,费力的想从纠缠的手脚中脱身,却让西门彦廷给制止。

「别动!」他粗声道。

「啊?」带着羞怯,她悄悄的抬睫睨他一眼,随即惊讶的低呼。「你不舒服吗?是生病了吗?」看他好痛苦的模样,额头还附着一层薄汗,她忍不住伸出手替他抚去汗水,白嫩的柔荑停留在他胸口,轻轻拍抚,想要抚平他的痛苦。

「没有,妳只要不乱动,等会儿就没事了。」他咬牙忍道。该死的!她的手差点让他功亏一篑。

为了防止自己出糗,或者兽性大发撕了她的衣服要了她,他连忙帮她起身,自己也飞快的坐了起来,拉着被子盖住自己的下半身,隐藏住勃发的欲望。

「你……」环顾四周一圈,似乎在此时才察觉环境的改变,她犹豫的咬了咬唇,欲言又止。

「妳想说什么?」西门彦廷等着她的反应,她会哭?会闹?或者寻死寻活的?抑或是缠上他要求他负责?

「你的银两是不是快用完了?」傅巧盈怯怯的问。

西门彦廷微微一楞,她说什么?银两?

「为什么这么问?」勉强自己回过神来,他不解的问。

「因为你不是叫了两间上房吗?是不是因为银子不够,所以改成这间小房问啊?」她扫视了一下室内,和这几日住的上房差了许多。「你不要不好开口,如果银两真的快没了,我这边还有,你不用担心啦!而且我对住并不挑剔,就算露宿也没关系喔!」

这就是她对两人同床而眠的反应?认为他是因为银两快花光了要不起两间房?!

猛地闭了闭眼,西门彦廷突然觉得无力。

「你怎么了?真的没有不舒服吗?」傅巧盈关心的探头望着他。

望着她可爱的小脸,该死,他又想吻她了。

连忙收回心神,继续两人之间没有交集的谈话。

「这里不是客栈。」西门彦廷告诉她。

「不是客栈?那……你是借宿别人家里吗?哎呀!该不会你的银两都花光了吧?」

「巧盈,我说过我很有钱吧!」她怎么会以为他……唉!

「我知道你说你家很有钱,可是也许你带出门的银两不多啊!」

「我带的银两够多,这里是钱庄的内院,昨晚妳睡得沉,叫也叫不醒,又不好抱着妳大老远的走回客栈,只好在这个过一宿。」不解释清楚,不知道她又会有什么离谱的联想。

「嘎?原来是这样啊!」傅巧盈不好意思的笑笑。

「妳啊!一点警觉心都没有,哪天被卖了妳还不知道呢!」西门彦廷忍不住叹道。

「为什么会被卖?」

「巧盈,妳就这么信任我不会对妳不轨?」

她疑惑的望着他。「你会吗?」

「我是个男人。」

「我知道你是男人啊,可我不认为你会伤害我。」

「妳甚至不知道我是谁,为什么妳就这么肯定?」心里一把火慢慢燃起,对于她的漫不经心,他觉得不悦。是不是今天换成其它男人她也如此?

「你到底怎么了?好象硬要我认为你会伤害我似的。」

「如果我这样呢?」西门彦廷一翻身,将她压在身下,阴驽的双眼紧紧的瞅着她,决心给她一个难忘的教训,让她懂一点防人之心。

「你……这样……做什么?」傅巧盈惊愕的望着近在咫尺的脸,突然觉得呼吸困难。

「我说过我是男人,男人和女人在床上能做什么?」西门彦廷故意轻佻的说,手指轻轻划着她细嫩的脸颊。

「睡觉?」在床上不就是要睡觉吗?要不还能做什么?

「不,还有更好玩的。」望着她红嫩的唇,脑袋里闪过昨晚尝过的滋味,瞬间他觉得口干舌燥,缓缓的靠近她。

「真……真的吗?」

「想知道吗?」他低哑的问。教训她的念头已经飞得无影无踪,此时此刻,是他想,他要。

没等她的回答,他攫住她的红唇,先是轻浅品尝,渐渐地,这已经满足不了他压抑了一整晚的渴望,他加深这个吻,舌头探进蜜源深处,与她羞涩的丁香嬉戏。

傅巧盈无措的任由他蹂躏她的唇,感觉到他胸腔的震动,他心跳的又急又猛,那震动敲在她的心房上,让她一时之间分不清那在耳边怦怦响的,是谁的心跳声!

他在做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这就是他说的更好玩的事?

他是如此的热烈炙狂,感觉到自己在他的气息中沉沦,傅巧盈觉得自己快死了,她将要在他热烈的深吻中飘飘然的羽化成仙了。

怕会坠落,本能的,她抬手环住他的颈项,紧紧的。

像他的吻般突然,他又突然的放开她,神情复杂的望着她嫣红的脸蛋,紧接着,像是有了某种觉悟般,轻叹了口气,浅啄着她的樱唇,细细品尝。

此时此刻,他的脑海里只存留一个事实:她是他的妻。

===  ===  ===  ===  ===  ===  ===  ===

傅巧盈呆楞的望着正和一些管事忙着公事的西门彦廷,今早发生的事是真的吗?他吻了她!

不止吻了她,他的手还……

想到早上的事,她白皙无瑕的脸蛋瞬间被一抹羞涩的嫣红进占,摀住脸,感觉些许烫热,就连身上都有股火热的感觉行遍全身。

是他点的火。

他那双修长漂亮的手在她身上点燃了一把火,让她全身的血液几乎沸腾起来。

纵使再无知,她好歹也成过亲,成亲前夕,娘在她房里对她说了好多话,当时她一知半解,经过了早上的事,她总算有点了解了。

可是……娘说会痛,但他并没有做什么让她会痛的事啊?

怎么办?他对她做了只有丈夫才能做的事,但是她却一点也不伤心,而且,她已经成亲了,他说成亲是不能试的,那么就代表她已经是人家的妻子了,那……

为什么心里这般难过呢?

她可不可以……可不可以不要当那一夜新娘?

「怎么了?为什么脸色这么难看?」发觉她似乎有点不对劲,西门彦廷遣退其它人,来到她身边关心的问。

傅巧盈楞楞的抬起头来,眼底有着蒙蒙的水光。

「我这里有点痛。」她比了比自己的胸口。

「痛?是不是生病了?」西门彦廷担忧的蹙眉。

「我不知道,只要一想到我是别人的妻子,就隐隐作痛。」

别人的妻子?这丫头难道……

「巧盈,妳喜欢我吗?」昨晚他对自己承认对她有了感情,与她相处的这几日,他深深了解到,他的娘子有着最纯真的个性,她没有心机,单纯善良,见不得有人在她眼前受苦,她的反应都是很直接的,她可以在前一刻粲笑如花,却在下一刻泪如雨下。

他承认,他很喜欢她纯真不做作的个性,他发现,她的一举一动渐渐的牵引了他的目光,只是,她很没耐性。

唉!有点无奈般的觉悟。如今,他想知道在她心里,他是什么地位的存在。

「我喜欢你。」傅巧盈坦白的说。她不知道该矜持,只知道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

「那么,妳希望我当妳的相公吗?」

傅巧盈眉头微蹙。「还要再饿一次肚子,再穿一次凤冠霞帔吗?」

西门彦廷呵呵低笑。「不需要了。」

「那我愿意,可是……」她脸儿一黯。

「担心妳已经成亲的事吗?」西门彦廷了然的问。

「对啊!你说成亲不能试,那我不就已经是别人的妻子了吗?」

「别担心,这件事我会处理的,妳只要安心的喜欢我就行了。」头一次,主动要求一个女人的喜欢,他的改变还真是惊天动地啊!西门彦廷有点无奈的笑。

「真的可以吗?」傅巧盈从来没有这么喜欢一个人过,她很希望他说的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交给我就行了。」

===  ===  ===  ===  ===  ===  ===  ===

和西门彦廷谈开之后,傅巧盈当真不再烦恼那件事了,如他所说,交给他就行了,她只要安心的喜欢他就成了。

好不容易终于捱到晚上,看着街上的灯笼一个个亮了起来,人群也渐渐多了起来,等了好久,却依然等不到西门彦廷从那成堆的帐册中起身。

「快点快点,你答应要带人家逛夜市的!」她扯着西门彦廷的手,硬是想要把他从成堆的帐册中拉起。

「巧盈,再等我半个时辰,我把这几本帐册看完就陪妳去。」他向来习惯将事情做一个段落再暂停。

「再晚夜市就结束了啦!」傅巧盈不依的说。

「结束了还有明天,如果真来不及,明天我再带妳去。」明天他应该就能把事情结束。

「你骗人,明明说今天的!」傅巧盈生气了,忿忿的伸手遮住桌上的帐册,不再让他继续往下看,她最讨厌人家出尔反尔。

「巧盈,听话,我真的分不开身,妳别再找我麻烦了。」西门彦廷冷下脸,为什么她就不能体谅一点呢?女人为什么就是这么不知轻重,无理取闹呢!

「我讨厌你!」傅巧盈生气的瞪他一眼,转身跑回自己的房间。

西门彦廷摇摇头,看吧!女人就是这样,对她好一点,她就愈来愈得寸进尺。

算了!对她使性子并不在意,他的心思重新放回帐册上。

大约一刻钟之后,司武犹豫的走进书房。

「……少爷。」司武深知少爷办公时最不喜欢人家打扰,但……这事不说又不行,唉!为难啊!

「有事?」西门彦廷蹙眉。

「是少奶奶,方才见到少奶奶自己出门去了。」一副气嘟嘟的模样,撞到他还瞪他一眼呢!

西门彦廷猛地起身,「她自己出门了?」该死!这丫头竟然……

「是的,少爷。」

甩下成堆的帐册,西门彦廷匆匆的离开客栈。

司武张着嘴,楞在原地。

少爷……少爷丢下工作耶!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楞了好一会儿,他才猛地回过神来追了出去。

「少爷,等等我啊!」

===  ===  ===  ===  ===  ===  ===  ===

找遍整个夜市,直到灯笼一个个灭了,摊子一摊摊收了,热闹的街景回复沉寂与黑暗,西门彦廷依然找不到傅巧盈。

额头布满汗水,敛下所有的焦急以及些许的狂乱,他站在街道中央,眼底渐渐蒙上一层冰雾,冷冷的望进空洞的黑暗。

「司武,马上招集所有的人手,一定要找到少奶奶!」西门彦廷沉声命令。

「这少奶奶也真是的,到底躲到哪儿去了?」司武抱怨着。

「如果她是躲起来就好了。」握紧拳头,紧盯着黑暗的眼睛里有着懊悔,为什么不陪她?那些该死的帐册又不像她会长脚跑了!

「少爷的意思……」司武心下一惊,少爷的意思该不会是少奶奶被人掳走了吧?「我……马上去招集人手!」他立即匆匆离去。

是躲起来?走失?还是发生意外?或者……真的被人掳走?

撇开前三者,巧盈初到此地,不可能与人结怨,那么……就是冲着他来的?

为的是什么?财?或者……

眼神冷冷的一瞇,他的脑子里突然跃出一个名字:慕容吹雪!

如果巧盈真是被人掳走,那么最有可能的犯人,就是慕容吹雪!以她刁蛮任性、蛮横霸道的性情,得知巧盈是他的娘子,肯定不会放过巧盈的!

该死!他为什么没有提防到这一点呢!

一旋身,他纵身飞离现场,直往城郊慕容山庄的方向快速的飞掠而去。他要到慕容山庄去一探究竟!

若巧盈真是被慕容吹雪所擒,那……

运起十成的功力,西门彦廷将轻功施展到极限,若巧盈真落到慕容吹雪手中,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  ===  ===  ===  ===  ===  ===  ===

「喂!妳为什么要把我吊起来?放开我!我要回去!」傅巧盈挣扎着,她不懂,为什么自己才踏出客栈,就莫名其妙的被绑到这里来。

「闭嘴!妳以为今天进来这里,还有出去的机会吗?」慕容吹雪残酷的瞪着她。

「我根本不认识妳,我也没有得罪妳,妳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傅巧盈大喊,挣扎不了的被吊上墙,手腕上的绳索立即因重量而陷入她的肉里,留下一道血痕。

「妳没有得罪我,哼!妳这个贱人,妳抢了我的男人,这算不算得罪我?」慕容吹雪甩开她随身的黑色软鞭,咻咻的向地上甩了两下。

「抢妳……」傅巧盈讶异的瞪着她。「我什么时候抢妳的男人了?我根本不认识妳啊!」

「西门彦廷!西门彦廷就是我的男人!妳凭什么成为他的妻子?妳根本配不上他!」慕容吹雪恨恨的说。她哪里比不上这个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的女人?那个西门彦廷竟然娶这个女人,却对她不屑一顾!

「西门?他是妳的男人?」傅巧盈楞楞的重复,她不是他的妻子啊!但是……他说要当她的相公的,他说……要她安心的喜欢他的!

「我告诉妳,我想要的东西没有得不到的!在我还没得到之前,跟我抢的人,我会一一除去!」慕容吹雪阴狠的笑着,毫无预警的扬起软鞭,忿忿的抽向傅巧盈的背。

「啊──」傅巧盈尖叫痛呼,那火烧般的疼痛霎时贯穿全身。

「我会让西门彦廷后悔这样侮辱我!我要让他跪着求我要他!」一鞭一鞭,毫不留情的挥向那片纤弱的雪背,留下一道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妳太……可怕了……西门绝对……不会……爱妳的……啊──」傅巧盈再也忍受不了那种剧烈的痛,昏死了过去。

「大小姐,别打了,再打下去会死人的!」护卫管庭忍不住出声阻止。

「闭嘴!」慕容吹雪一鞭挥向管庭,在他脸颊上留下一道血痕。「她该死!我就是要她死!」

「大小姐!」另一名护卫雷风连忙上前扶住管庭。

「怎么?你们想造反吗?给我出去外头候着!」慕容吹雪骄蛮的命令。

管庭还想说什么,却被雷风给制止,强被拉离了地牢。

「傅巧盈,妳要怪就怪自己,不该成为西门彦廷的妻子!因为这个位置除了我之外,坐上它的人全都得死!」慕容吹雪恨恨的一鞭一鞭打在她的背上,让傅巧盈痛得醒了过来。

她享受着傅巧盈的痛呼唉叫,眼底有着变态的快感,直到自己手酸了、累了才罢手,而傅巧盈早已奄奄一息。

「妳就待在这里,一个时辰后我会再来伺候妳!」慕容吹雪呵呵笑着,转身离开地牢。

西门……彦廷……

傅巧盈痛苦的低喃着,垂着头,像是一尊残破的娃娃。

===  ===  ===  ===  ===  ===  ===  ===

西门彦廷潜进戒备森严的慕容山庄,如入无人之境地搜寻了一圈,终于让他找着了慕容吹雪的卧房。

想直接闯进去,却发现慕容吹雪正好从西侧走过来,身后跟着两名护卫,手里拿着一条黑色软鞭,嘴角擒着一抹残忍得意的笑容。

进房前,她转身对两名护卫道:「管庭,雷风,你们注意了,这件事不准让我爹和我大哥知晓,否则我会让你们成为那个女人的陪葬品,知道吗?」

「知道,大小姐。」

「还有,一滴水都不准送给那个女人,我要她活活的饿死、渴死、烂在地牢里发臭!」慕容吹雪残忍的说,眼底没有一丝暖意。

两名护卫默默伫立一旁,没有回话。低垂着头,脸上有着不赞同的神情。

「还有,每隔一个时辰要再去伺候伺候她,我累了,要休息。」

「是,大小姐。」目送慕容吹雪回房,两人无可奈何的对望一眼。

「欸,我想……去给西门彦廷通风报信,你觉得如何?」管庭望着雷风,眼底有着一丝坚决,脸上的鞭痕红肿,看起来触目惊心。

「我也想啊!不过……管庭,咱们身为大小姐的贴身护卫已经两年,最是了解大小姐的行径,如果被大小姐知道,咱们就死定了!」雷风盯着慕容吹雪的卧房低声道,拉着管庭来到院子的树下。

「可是我没办法眼睁睁的看那个小姑娘丧命在大小姐的手里,我想,就算要死,我也想把她救出去!我不想昧着良心,我娘会伤心的!」管庭愤怒的一拳击向树干,「可恶!慕容山庄的威名,迟早葬送在她的手里!」又是一拳,抖落了些许叶片。

「那好,我跟你同进退,咱们去给西门彦廷通风报信,让他来……哦?啊──」雷风话没说完,便惊愕的瞪着管庭身后突然出现的人影,一声惊叫在嘴里绕了绕,硬生生的吞了下去。

「怎么了?」管庭疑惑的转身。「啊?西门彦廷!」他们竟然都没有发现,他就这么无声无息的出现在他们身后,全身充斥着酷厉的风暴,像是随手就可以捻断一个人的头……

西门彦廷冷冷的注视着他们,从他们的对话已经知道,巧盈就在慕容山庄。

「你们最好立刻……」西门彦廷来不及将话说完,便被管庭打断。

「西门公子,快跟我们来!」管庭立即往西侧地牢走去。「快点,那位姑娘需要立刻找大夫!」

西门彦廷一凛,纵有怀疑,他也顾不得什么了!


第5章

好痛……

傅巧盈闭着眼,连呻吟的力气都没有。

她被吊在墙上,背后布满着血淋淋的鞭痕,那是方才那位可怕的姑娘打的。

她不知道那位姑娘为什么要这么对她,她说西门彦廷是她的男人,她说她抢了她的男人?

不是的,西门彦廷说过要她当他的娘子,要她安心的喜欢他,他不会骗她的,他绝对不是那个可怕的女人的男人……

无力的垂着头……她好痛啊……

「呜……西门彦廷,你……知不知道……我快死了……」傅巧盈虚弱的呢喃着。

好痛呵!她好后悔,为什么要和西门彦廷赌气,为什么要冲出客栈,这趟南下之行,他本来就是为了工作,是他好心才带着她,她竟然还这么任性!她真是活该,西门彦廷一定生气了,一定不管她的死活了……

她好想昏过去了事,但是她老是痛醒过来,时间到底过了多久她没概念,只觉得每一刻都像是一辈子般漫长……

也许她就要死在这里了,那么她的一辈子其实也短的可以了!

呜呜……她为什么这么可怜?呜呜……

在管庭和雷风的带领下,西门彦廷很顺利的来到地牢,看见被吊在墙上的傅巧盈之后,他倏地感觉到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梗着般,双眼斥红,充满杀人的欲望。

「巧盈……」他立刻上前,轻轻的将她放了下来。「巧盈,巧盈……」他焦急的唤着她。

「痛……」傅巧盈虚弱的低呼。

西门彦廷感觉到自己的手抹上一片湿热,缓缓的将她转过身,旋即倒抽了一口凉气。

「天啊!」痛苦的闭了闭眼,他简直难以相信她竟受到此等残忍的刑求!为什么有人能这么残忍的对一个无冤无仇、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家下这么重的手?!

他不会轻饶慕容吹雪的!绝不!

「西……门……」傅巧盈费力的睁开眼,真的是他吗?他来救她了?他不生她的气吗?「对……不起……」她哭着。

西门彦廷的心狠狠的一揪,鼻头酸了起来,她都伤成这个样子了,她还对他说对不起?!

「是我不对,我不该言而无信,巧盈,我这就把妳带出去,妳撑着点!」

傅巧盈根本没听见他说的话,此时的她已经陷入昏迷。「对不起……对不起……」她不断的呢喃着。

西门彦廷强忍着心痛,以及差点落下的泪,小心翼翼,怕碰坏她般的将她抱了起来。

「不会有事的,妳不会有事的……」他不知道是在安抚她,或是在安慰自己。

「西门公子,请跟我们来。」管庭红着眼眶带路。

将他们带出慕容山庄之后,两人单膝跪地。

「对不住,西门公子。」

西门彦廷眼底充斥着冰冷又嗜血的风暴。

「今日的一切,敲响了慕容山庄的丧钟,念在你们帮了我的份上,劝你们立刻离开慕容山庄,一个月内,我会让慕容山庄成为历史!」他冷酷的说着,慕容吹雪该死!而让她如此蛮横霸道的靠山更该死!他倒要看看,当慕容吹雪连一粒米都吃不到,连一件衣服都没得穿时,她还要如何蛮横起来!

冰霜般冷酷的宣言,尚留在空气中,一眨眼,他已经抱着傅巧盈飞掠而去,消失在他们面前。

管庭和雷风两人面面相觑,不知道慕容山庄能不能度得过此次的劫难?

===  ===  ===  ===  ===  ===  ===  ===

为了给傅巧盈更好的照顾、更舒适的环境,他们住进了凌霄别院。

「好痛……让我死……」傅巧盈发着高烧,昏迷中痛苦的呓语着。

三天了,西门彦廷不眠不休的守在床边,担心趴着的她睡不安稳弄痛了伤口,望着那片雪白冰肌变得如此惨不忍睹,他就涌起将慕容吹雪碎尸万段的冲动!

大夫说了,伤的太重,她的身子又太纤弱,恐怕熬不过来,如果烧退不下来,人清醒不了,那就要有心理准备。

「少爷,少奶奶该喝药了。」司武红着眼,端着药进房,不知道这碗药的下场,会不会和前几次相同?因为少奶奶根本无法吞咽任何东西!

「给我。」西门彦廷接过药,仔细的吹凉了之后交给司武,再小心翼翼的扶起傅巧盈。

司武靠近床边,让少爷拿着汤匙喂少奶奶吃药,可是……那药却从少奶奶嘴边滴落了,一滴也没进嘴里。

「怎么办?少奶奶还是吃不下药。」司武担忧极了。

「巧盈,乖!妳得吃药才行啊!」西门彦廷痛心的低喃。可是如同这三天的情形一样,一匙又一匙的药汁依然进不了她的嘴。

「巧盈……」他无措的唤,随即接过药碗,举碗就口含住一口药。

「少爷?!」司武惊喊,愕然的看着少爷低头堵住少奶奶的唇。

西门彦廷以口哺喂,当药汁又要回流时,他以唇堵住,终于,咕噜一声,傅巧盈吞下了。

「啊!太好了,少奶奶吞下了!」司武哽咽的喊。

西门彦廷眼底有着一丝释然,就这样,他一口一口的喂药,花了近半个时辰,一碗药汁终于全数进了傅巧盈的嘴里。

「太好了,药喝下就有得救了,少奶奶一定会没事的。」司武哽咽的说。

将傅巧盈轻轻的放回床上,西门彦廷起身走到厅外,瞪着闻黑的夜色,久久,从怀里拿出一枝蜂炮。

「司武,对空发射这枚蜂炮,然后退下,不许任何人接近雱雪阁。」

「是,少爷。」司武接过蜂炮,退了出去。没多久,夜空中响起一声蜂鸣,一道火焰般的亮光窜向空中,旋出一个骷髅形状之后,渐渐隐匿。

「这……是什么啊?」司武惊愕的望着空中,喃喃的自问。

猛地回过神来,想起少爷的交代,立刻离开雱雪阁,并且遣退了待命的仆从,整个雱雪阁瞬间变成一座空城。

西门彦廷坐在厅里静静的等待,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厅内突然无声无息的出现一名黑衣蒙面男子,男子的手背上刺有骷髅图案。

「奉殿主之命,寻阎罗令而来,西门公子有何吩咐?」

「有一件事要委托阎罗殿去办。」西门彦廷冷声道。「除了西门家旗下的商号之外,向所有商家发布索魂令,不许任何人将东西卖给慕容山庄。」他要让慕容山庄连一粒米都买不到!

他不会假阎罗殿之手报仇,因为阎罗殿一出手,所代表的就是死。死亡,绝对不是最可怕的报复,他要的,是让慕容吹雪生不如死!

「一个时辰。」男子简扼地道,转身消失在厅里。

西门彦廷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般的起身走回内室,静静的坐在床边守着昏迷的傅巧盈。

轻抚着她毫无血色的脸颊,他的心紧紧的揪着。

这就是心痛的感觉吗?她何时在他心里扎下如此深的根了?他还以为自己只是因她的与众不同而对她有点感情罢了,结果……

「巧盈,妳放心,伤了妳的人,我会让她付出惨痛的代价的。」他像是宣誓般的说。

「呜……痛……」傅巧盈呻吟着,身子痛苦的抽描、挣扎,似乎想从这种痛苦的情境下解脱,却只是愈来愈痛。

「忍着点,巧盈,别乱动啊!」西门彦廷赶紧压住她的手脚,以防她躁动,又扯裂了伤口。

「痛……让我死……好痛……西门……好痛……西门……救……我……」傅巧盈痛苦的哀鸣。

「巧盈乖,我就在这里,妳不会有事的,我已经把妳救出来了,忍着点,别乱动!」西门彦廷柔声的安抚着,喉咙痛苦的吞咽下一声哽咽。

「没有……西门不是……妳的……不是……」傅巧盈梦呓着,辗转在恶梦中醒不过来。

「巧盈,巧盈……」西门彦廷首次觉得自己如此无能,望着她痛苦的模样,他竟然束手无策!他恨自己竟然无法保护她,他恨自己只能眼睁睁的看她受苦!

是谁?是谁在叫她?为什么她的身体会这么痛?为什么像置身于火炉里般灼热疼痛?她想挣脱箝制住她的手,她真的好痛,她受不了,她渴求死亡的解脱……

「巧盈,别挣扎,妳的伤口会裂开的,巧盈!忍一忍,巧盈,乖!」西门彦廷整颗心揪的好痛,恨不得替她承受这种痛楚。

谁在和她说话?那熟悉的声音像道清凉的冰泉,舒缓了她身上灼热的痛楚,让她飘散的元神缓缓的回归正位,意识慢慢的从恍惚中逐渐清醒。

「巧盈?巧盈,妳醒了吗?」西门彦廷紧张的望着她睁开的大眼,她是真的清醒了,或是像这几天一样,只是张了眼,神智并未清醒?

失焦的眼缓缓的转为清明。「西……门?」

「是我,巧盈。」西门彦廷几乎要喜极而泣了,天可怜见,在他心中她竟已如此重要?

「好痛……为什么……我好痛?」傅巧盈痛苦的呻吟,发觉自己趴在床上,想起身,却牵动背部的伤口,顿时一股锐不可挡的巨痛窜过她的四肢百骸,令她痛的全身痉挛。

「别起来,妳受伤了。」

受伤?啊!她想起来了,那个可怕的女人……

「为……什么?」她虚弱的问。

「是我的错,不过妳放心,我会让他们付出代价的。」西门彦廷向她保证。傅巧盈缓缓的闭上眼睛。「好累……」抚上她的额头,发现她的热度已经降下来了。「睡一下。」西门彦廷温柔的说。

「……别走……别……离开我……」她恐惧的抓握住他垂在她手边的衣襬。他握住她的手。「我不会走,我在这里陪妳,永远永远,都不会离开妳的。」

===  ===  ===  ===  ===  ===  ===  ===

所有的行程全部取消,西门彦廷发函通知西门家所有商行管事,让他们把所有的帐册全都送到凌霄别院来,好让他在照顾傅巧盈的空档时,能够进行查核的工作。

「少爷……」司武匆匆从外头跑了进来,随即一楞,呆呆的站在原地,讶异的望着床上的两人。他家少爷和少奶奶,竟然大白天的就……奇了,少奶奶不是还伤着,怎么可以……

西门彦廷举手,伸出食指搁在唇上,示意司武噤声。他好不容易才将巧盈哄睡,这几天她趴着睡很不舒服,所以他只好把自己当作是她的垫子,让她趴在自己身上。

司武点点头,退到厅外,过了好一会儿,西门彦廷才整着衣衫出来。

「有事?」他淡问,心思依然停留在床上的人儿身上。她身上的伤发炎的情形已渐渐好转,不再动不动就发烧,大夫说她的生命已脱离险境,只要好生疗伤,仔细调养,假以时日定能恢复完全。

「少爷,慕容觉求见。」

西门彦廷剑眉微挑,哼!终于上门了。

「告诉他我很忙,请他留下拜帖。」他今天不会见他「当然,明天也不会,他要让慕容山庄断水断粮多熬几天,巧盈受苦几天,他们就要十倍奉还!

「可是他坚决要见少爷一面!咱们请不动他。」早知道少爷的打算,可那慕容觉像是吃了秤坨铁了心,撵也撵不走啊!

「是吗?」西门彦廷略一沉吟。「好,就让他等。」

「让他等?」少爷到底……人家慕容山庄在江湖上也算是颇有名望,虽说少奶奶差点送命,但是现在也渐渐好转了,少爷这样子玩,好吗?

「司武,你在质疑我吗?」西门彦廷冷冷的望着他。

「司武不敢。」司武一惊。

「司武,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放心,区区一个慕容山庄奈何不了我的,更何况,他们未来是死是活,还全捏在我的手里。」就算声名再高,总也是凡人一个,有钱买不到任何东西,饿也要饿死他们!

以他的估计,慕容山庄的存粮大概在昨天就吃完了,所以饿了一天之后他们大概发现大事不妙,查证之后慕容觉才找上门的。

「那大厅的慕容觉,我们要如何安置?」

「别管他,就把他晾在大厅里,连一杯水也甭送了。」扯开一抹冷笑,养子不教父之过,慕容吹雪的行径,慕容觉要负大半的责任。

「是,司武知道了。」

「对了,午膳时间快到了,把我和少奶奶的午膳端到房里来,嗯……最好绕到大厅再绕过来,知道吗?」西门彦廷很坏心的说。

司武会意一笑。「司武明白。」

===  ===  ===  ===  ===  ===  ===  ===

慕容觉脸色不豫的回到慕容山庄,说他愤怒,倒不如说他充满疑惑。

那个西门彦廷,为何针对慕容山庄?

他到底是什么身分?竟然能号动所有商家,大至酒楼客栈,小至路边摊贩,没有一个人敢将东西卖给慕容山庄的人,让他们就算出百两银子却连一个馒头都买不到!

他拉下薄面,登门拜访想问清究竟,那西门彦廷竟然让他呆坐在大厅整整三个时辰,从午膳等到晚膳过后,别说没见着西门彦廷,就连一个仆人都没有出现奉茶!

更过分的是,他们在用膳时间竟然端着山珍海味从大厅晃过,让他饿了几餐的肚皮忍不住咕噜咕噜的响着,也让他那张老脸几乎挂不住。

唉!想他慕容山庄在江湖上的地位,知道的人莫不竖起拇指歌颂一番,为什么西门彦廷会对慕容山庄赶尽杀绝?

慕容觉真是百思不得其解,拚命想着自己是不是在无意间得罪了西门家?

可……没有啊!他待人处世一向以礼待之,以德服之,实在想不通自己会在无意间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让西门彦廷做出如此严厉的报复。

那……到底是为了什么?

外头的骚动让慕容觉不悦的蹙眉。

「去看看外头在吵些什么?」他吩咐一旁的仆人。

仆从领命,立即跑出去一探究竟,没多久,便又匆匆赶回。

「禀庄主,是大小姐在教训丫鬟。」

吹雪!又是她!

「怎么回事?」慕容觉问。

「大小姐她命丫鬟到街上买些东西,可买不到,正在惩罚丫鬟。」

「胡闹!真是太不象话了,整个慕容山庄根本就被封死,连我亲自出马都买不到一粒馒头,她使什么脾气!」慕容觉怒喝,甩袍赶去救人了。

只见那个丫鬟被绑在桩上,全身布满了鞭痕,早已奄奄一息,他简直不敢相信这种惨事会是他这个捧在手心的女儿做出来的。

「住手,吹雪!」慕容觉上前截住黑色的软鞭,一使力,震麻了慕容吹雪的手,软鞭已被他夺过。

「爹!我在教训这个笨丫鬟,你不要插手!」慕容吹雪骄蛮的喊。

「住口!」慕容觉大喝,连日来的烦恼在女儿的蛮横霸道下全数爆发。「妳有本事,妳自己上街去买东西去!」

「爹?!」慕容吹雪不敢置信的大喊。

「下去!这是一百两银子,明天一早,妳自己上街去,如果妳能买个馒头回来,我就把整个山庄都交给妳!」丢给慕容吹雪一张银票,慕容觉决心要让女儿了解事情的严重性!整个山庄就她最好命,所有人,包括他自己在内,早就断粮两天了,她只是今晚才缺了顿晚膳,就给他闹事!

「爹!」

「下去!回房去!」慕容觉怒吼。

慕容吹雪恨恨的一咬牙,转身奔回房去。

「还楞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快将人放下来,赶快去请大夫啊!」慕容觉立即大喊。

有人上前解下可怜的丫鬟,可却没有人出门去请大夫。

「做什么?赶快去请大夫啊!」

「庄主,请不到大夫的。」下人摇头叹气。

慕容觉一楞,连大夫都请不到?西门彦廷还做的真绝!

可是……

望了一眼奄奄一息的丫鬟,他能眼睁睁的看她送命吗?

没有任何犹豫,慕容觉从怀里拿出一个白色瓷瓶,倒出里头仅存两颗的药丹,塞了一颗进丫鬟的嘴巴。

「庄主?!」众人讶异极了,那药丹是大还丹耶!是采千种珍贵药材炼制的,不说这些药材有的都是百年难得一见,一药难求,光是炼丹,就需花费三年,仅得一粒,不仅解百毒、治百病、有伤疗伤,护元顾本,练武之人吃了,还可以增加一甲子功力,而且,据说这世上仅有五颗大还丹!

庄主身上仅有两粒,就这样毫不考虑地将如此名贵稀有的药丹塞进一个丫鬟的嘴里……

众人感动万分,得知自己跟对了人。

「药丹的名贵,在于能救人,用之所当用,就值得了,不是吗?」慕容觉对众人缓缓一笑。

此时,人群中走出管庭和雷风,他们知道庄主是真的侠义之辈,只是受女儿之累,所以他们决定留下来,也决定将原因告知。

「庄主。」管庭恭敬的唤。

慕容觉回过身来,看见他立即蹙眉。「管庭,你的脸怎么了?」

「回庄主,一点小伤,并不碍事。」

慕容觉上前,审视他脸上的伤。

「这是鞭痕,该不会又是吹雪那丫头……」慕容觉了悟,也更头痛了。

「庄主,这件事不重要,可否移驾,属下有要事禀告。」管庭严肃的说。

慕容觉深思的望着他。

「好,到我的书房来。」他吩咐两个丫鬟好好照顾那个受伤的丫鬟,便转身离去。

拍开书房的门,慕容觉立即问:「是有关西门彦廷此次的举动吗?」

「是的,庄主。」管庭道。

「说吧,」慕容觉叹道。

管庭于是将前因后果叙述了一遍,听得慕容觉眼前一片黑暗。

「荒唐!荒唐!」慕容觉气得全身发抖,他的女儿竟如此不知羞耻、残忍无道?!

「庄主,西门公子说了,他要在一个月内让慕容山庄成为历史。」

一个月……

慕容觉跌坐在椅子上,他知道西门彦廷办得到,也许不用一个月,如果慕容山庄继续断粮,再过几天大家就饿死了!

「庄主,属下认为西门公子并不是一个冷酷无情的人,事情应该还有转机才对。」雷风安慰。

「是的,庄主,西门公子是因为西门夫人无故遭受那等惨事,所以才会做绝了,只要我们想个办法化解西门公子的怒气,应该还有挽救的余地。」管庭也道。

「问题是……山庄里断粮的问题,日常用品短时间并不会造成问题,但是却不可一日无粮,吹雪和老夫是罪有应得,但是你们却是无辜的!」

「庄主放心,我们可以请在外头的家人帮忙,虽然不能买太多,免得引起怀疑,但是我想,大家共体时艰,会度过的。

慕容觉感慨的望着他们。「是老夫对不住你们。」

「请庄主别这么说,能得庄主门下,是属下们的荣幸。」

「唉!」慕容觉长长一叹,爱之适足以害之,他对吹雪真的是太过宠溺,养成她如此骄蛮的个性,以至于受害者无数,而今,就连慕容山庄都要葬送在她的手里!

慕容山庄毁了,是他罪有应得,但是门下这些人又该何去何从?

「管庭,雷风,传我命令,从今尔后,慕容吹雪和山庄的任何人都一样,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千金小姐,撤掉她的丫鬟,她的生活琐事由她自理,你们也毋需再听命于她,她要吃饭就得工作,不许任何人帮她!」

「谨遵庄主之命。


第6章

一群商家偷偷的聚集在凌霄别院的后院,交头接耳的秘密商讨事情。被商家们围在中央的,就是西门彦廷的贴身侍从司武。

「我不干!」司武拚命的摇头,死也不答应。

「可是司武,要我们对慕容老爷做的这么绝,我们实在于心不忍啊!」

「对啊!司武,慕容老爷对我们有恩,我们不能眼睁睁的看他们饿死啊!」

「就是就是,想当初我儿子遭恶人所害,就是慕容老爷出面摆平的,要不然我儿子现在早已发配边疆了。」

「而且,整个慕容山庄都是好人,只有那个慕容吹雪不好,司武,你是少爷的侍从,你帮忙劝劝少爷,别做的这么绝,好不好?」

「就因为我是少爷的侍从,我才比你们了解少爷的脾性,少爷作的决定是不可能更改的!」

「可是慕容山庄里的人是无辜的……」

「少奶奶何尝不是无辜的?要不是少爷的脑子灵光动作快,少奶奶早就死了!你们应当听许大夫说过了吧!少奶奶被救回来的时候,简直被折磨得体无完肤,剩下一口气了!」虽然知道慕容山庄是被慕容吹雪所累,但是只要一想到少奶奶当时的情形,司武就觉得少爷真是做得太好了!

他们当然听说了,可是……

「慕容老爷真的是好人啊……」有人感叹的说。

「养子不教父之过,慕容吹雪今日的行径,慕容觉要负泰半的责任。」司武又道。

「可是……真要做的这么绝吗?」

「各位,你们可曾见过少爷哭过?」司武突然问。

众人摇头,少爷会哭?那是不可能的!

「我看过。」司武说。

「真的?!」

「当少爷看见奄奄一息的少奶奶之后,少爷哭了;当少奶奶高烧不退昏迷不醒,呓语着让她死的时候,少爷哭了;当少奶奶吞不下药汁,伤势恶化,大夫摇头要少爷准备后事的时候,少爷哭了。你们说,以少爷的个性,他饶得过慕容山庄吗?」

众人垂下头,不胜欷吁。

不属于西门家旗下的商家都接到索魂令,不管曾经受到慕容老爷多大的恩惠,断是不可能违背索魂令,除非他们想要家破人亡。而慕容老爷,在得知其它商家都收到了索魂令,也不愿上门让他们为难,现在只剩下西门家旗下的商家了。

唉……少爷不解禁,他们也没胆违禁啊!

「其实有一个办法可能可行。」司武突然道。

「真的?」

「你们可以去求少奶奶劝少爷。」少爷对少奶奶是很特别的,也许有可能为少奶奶改变主意。

「求少奶奶?行的通吗?」

「不一定,不过少爷对少奶奶的特别,是不容置疑的。」

「是可以试试,不过少爷不是都守在少奶奶身边吗?」

「现在少奶奶伤势已经好一些,不会有生命危险了,所以如果有很重要、非常非常重要的事非少爷出面不可,少爷还是会离开一下的。」司武暗示他们,至于会出什么重要的事,就要看这些人的脑筋了。

所有商家开始伤脑筋,很重要、非常非常重要的事?

对现在的少爷来说,到底是什么「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才能让他离开少奶奶一会儿呢?

记得三天前在后街的一家酒楼失火,火势一发不可收拾,波及到了其它商家,几乎烧毁了整条街,在后街,西门家的商行就有十来家,可少爷连出现都没有,只是派人处理善后而已。

这么严重的事少爷都不觉得重要,那还有什么「更重要」的事呢?

众人面面相觑,唉!好难喔!

「好吧!算了,看你们这么笨,一定也想不到好办法,这样好了,我只负责提点少奶奶,再看少奶奶要不要帮你们了。」

===  ===  ===  ===  ===  ===  ===  ===

司武根本还找不到机会,那件足以让少爷暂时离开少奶奶的「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就发生了。

「不好了,少爷,大事不好了!」凌霄别院的总管慌慌张张的冲到雱雪阁,沿路嚷嚷,引来不少眼光。

「嘘!总管大人,你小声些啊,少奶奶刚睡下,你要少爷缝了你的嘴是不?」守在雱雪阁门外的司武立即低声警告。

总管连忙捂住嘴,可……事情真的不好了呀!

「大事不好了,真的不好了。」总管低声的嚷。

「什么事?」西门彦廷走出来,剑眉紧蹙,足见他非常的不高兴。

总管心下狠狠的一跳,可是想起「大事」,就顾不得什么了。

「少爷,几名管事派伙计前来报信,说慕容吹雪大闹店家,几乎整条街的店家都被慕容吹雪毁了,还有几家商行的伙计受了伤,众人根本不敢靠近她!」那个慕容吹雪根本就是个女罗剎!

西门彦廷的眼神转为凌厉,那个该死的慕容吹雪!

「司武,找个伶俐的丫头来照顾少奶奶。」西门彦廷吩咐。

司武讶异的问:「少爷要过去?」

「对,我要让慕容吹雪来得去不得!」西门彦廷冷酷的说。「走吧!」

目送少爷和总管离去,司武愕然的张着嘴,三日前后街失火,西门家损失了十来家店铺,少爷都还只是派个人去处理,接下来就不闻不问了,没想到……

看来修理慕容吹雪比失火还重要!

这真是个好机会,那他还等什么?

只不过……

那个慕容觉到底是怎么教女儿的啊?

想到慕容吹雪至今还不知悔改,竟还敢上街大闹,他就觉得应该再让他们多受点教训。可是……一想到管事们的请求……

唉!算了。司武叹了口气,转身走进雱雪阁。

===  ===  ===  ===  ===  ===  ===  ===

听说,慕容吹雪一见到少爷,竟然还眼巴巴的靠了过去,完全没有她差点打死人家老婆的自觉……这可以证明慕容吹雪是个蠢蛋吧!

听说,少爷一见到慕容吹雪,就二话不说的夺过她的软鞭,抽得她全身衣裳破破烂烂,衣不蔽体,但他知道,少爷最想做的,是抽花她的身体……这可以证明,少爷并没有失去了理智。

听说,慕容吹雪虽然衣不蔽体,但仍然纠缠着少爷,结果少爷将她丢给三名大汉伺候,让她的衣物破得更彻底一点。

听说,要不是慕容觉及时赶到,慕容吹雪很可能就当街被那三名大汉给玩了去,还有几百名的观众观赏。

听说,慕容觉虽然知道自己理亏,但还是很气少爷用这种方法毁了慕容吹雪的清白。

听说,少爷回答慕容觉:你确定自己的女儿贞操还在,还有清白可言吗?

听说,少爷清点损失,向慕容觉索赔十万两黄金,因此,继断粮之后,慕容山庄可能要断银了。

听说,慕容吹雪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向少爷提出桃色交易,少爷回她:我不喜欢穿烂鞋。

听说,最后慕容吹雪被慕容觉五花大绑的绑回慕容山庄,短时间之内很可能不会再见到他们了。

「西门他……真的很讨厌那位慕容姑娘,对不对?」依然趴在床上的傅巧盈听完司武的一连串的「听说」之后,叹道。

「其实不只那个慕容吹雪,少爷本来就很讨厌女人,只是那个慕容吹雪是其中之最吧!」赶在少爷前头回来,仍喘着气的司武立即把握时间将大家的诉求匆匆的说了一遍。

「我真的劝得了他吗?」傅巧盈不无疑惑,以西门彦廷如此厌女的情况下,她的性别是无可否认的,会有例外吗?

「少奶奶当然没问题啊!少爷他对……啊!」司武连忙捂住嘴,糟了,他说溜嘴了,竟然称她少奶奶!

「西门他对什么?怎么话说一半?」傅巧盈疑惑的望着他。

松了口气,看来少奶奶根本没注意到他的称呼,幸好幸好。

「少爷他对妳是特别的,真的!」司武给她肯定。

「既然如此,我就试试吧!」傅巧盈答应下来。「对了,司武,你为什么叫我少奶奶?」

嘎?!她有听到嘛!

「哦,这个嘛!嗯,我只是……哦,先练习,对对,先练习,我只是先练习练习。」司武拚命的想着借口。

「喔!」傅巧盈应了声,脸微微的红了,相信了他的说辞。

呼!吓死我了!司武暗地里抹了一把冷汗,差点就要被少爷剥皮!

「啊!少爷好象回来了。」司武听到外头传来其它下人恭敬的喊着少爷的声音。「别忘了喔!」他提醒她。

「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西门彦廷打开门走了进来,刚好听到最后一句话。他在床沿坐下,轻抚着她细嫩的脸颊,经过这几日的休养,那上头已不似之前的惨白,微微透出一丝红霞,再佐以她唇边的浅笑,让他几乎看醉了。

「没什么啦!司武说……」

司武一听到她说「司武说」时,立即冒出一身冷汗,不会吧?少奶奶要拆他的底了?

「……你回来了,我就回他说我知道啊!因为我有听到你的声音嘛!」傅巧盈微微的笑着。看他眉间的阴郁似乎退去不少,可见教训一顿慕容吹雪让他快意许多。

呼──又松了一口大气。司武安抚着自己紧绷的神经。

「怎样,今天有没有比较不痛?」西门彦廷关心的问。

「嗯,没那么痛了。」这种非人的折磨,在这两天总算和缓许多。傅巧盈连现在回想起,都还觉得心有余悸。

「别怕,慕容吹雪再也伤害不了妳了,我不会让任何人再有伤害妳的机会,相信我,我会保护妳的。」似乎看出她眼底余悸犹存,西门彦廷倾身给她一个颊吻,向她保证。

「西门,那个……我听说你为了我断了慕容山庄的粮食以及所有的日常用品、医疗等等,是不是真的?」傅巧盈犹豫的开口。

啊啊!惨了,少奶奶怎么不等他不在场再提咧!完蛋了,以少爷的精明……

西门彦廷微微扬眉,扫了司武一眼,那冷光让他汗湿了背脊。

「听说?妳镇日卧伤在床,又是听谁说的呢?」西门彦廷淡道。他当然知道那些商家管事们对慕容觉的景仰与不忍,却碍于索魂令以及他的禁令而不敢妄动,没想到他们竟然找上巧盈?!

他们以为找巧盈就能让他改变主意吗?真是异想天开!就算他对巧盈再特别,也不可能为她坏了他处事的原则!

「你生气了吗?」傅巧盈感觉到他瞬间迸发的冷意,讷讷的望着他。

「放心,我不会生妳的气的。」西门彦廷敛了周身的冷意,对她露出一抹微笑。至于那些扰她安宁的人……哼哼!

接收到少爷冷冷的眼光,司武觉得头皮发麻。完蛋了,少爷知道了!

「那……我可不可以求你一件事?」

不要说了,少奶奶,求求妳不要说了。司武闭上眼睛,在心里哀求着。

「当然,除了慕容山庄的事,任何事我都会答应妳。」西门彦廷设下限制。

「放心好了,我不是要说慕容山庄的事啦!」傅巧盈笑着。

嗯?不是慕容山庄的事?难道他猜错了?西门彦廷疑惑的蹙眉。

咦?少奶奶不是要说慕容山庄的事?司武也讶异的抓了抓头。

「妳说吧!」

「你知道的,做生意就是要赚钱嘛!对不对?」

「是没错。」西门彦廷好整以暇的等着看她到底要说什么。

「既然开门做生意,那就没有理由把上门的客人往外赶吧?」

原来如此,哼!不是慕容山庄的事?骗鬼吧!

「是没有理由。」

「那你就不能禁止人家做生意了,对吧!」傅巧盈下结论。「这就是我要求的事,你不要再禁止商家做生意了,好不好?」

「我说过,除了慕容山庄的事,我都可以答应妳,所以这件事我不能答应妳。」西门彦廷拒绝。

「我又没有跟你说慕容山庄的事,我说的是商家开门做生意的事。」傅巧盈瞪他一眼。

「一样。」西门彦廷一点也不妥协,她以为换个说法就能蒙混吗?他又不是她。

「哪有一样,根本不一样!」傅巧盈生气了。

「巧盈,不准再提了,再提,我会不高兴。」西门彦廷警告她。

完蛋了,惨了,死定了!司武捂着脸,想着自己的下场。

「我才生气了呢!你骗我!你说会答应我的,你骗我!」傅巧盈努嘴道,可纵使生气,她的声音依然虚虚弱弱的,毫无威胁性。

「我说除了慕容山庄的事之外。」

「这就是之外的事啊!我从头到尾都没有提到慕容山庄!」

「我说了,这是一样的事!」西门彦廷冷下脸,斥道。

傅巧盈被他的威吓吓了一跳,顿时红了眼眶,委委屈屈的转过头面向墙壁。

「骗人,你都在骗人,你只会骗我,呜呜……骗我,还凶我……鸣鸣……」她委委屈屈的哭诉,让西门彦廷眉头愈蹙愈紧。

「巧盈!」

「我不要理你了啦!你都欺负我……呜呜……我要回家……我不要跟你游山玩水了……呜呜……跟你在一起……呜……一点好处都没有……鸣鸣……还受伤……还凶我……」傅巧盈继续控诉。

「巧盈,听我说……」西门彦廷抚着额,有够无奈。

「呜……我不要……不要管你了……不要喜欢你了啦……你那么凶……不守信用……鸣鸣……你一定会变肥猪……鸣……我不要和……和一只……肥猪在一起……呜……」

「别哭了,妳的伤还没好,当心又恶化了!」西门彦廷想要碰她,安抚她。

「我不要你管……呜……等我伤好……我就要回家……呜呜……」

西门彦廷懊恼的瞪了一眼司武,狠狠的,像要剥了他的皮似的。

「哦……少爷……我没……」司武想要开脱自己的罪名,可却被他狠狠一瞪,瞬间消了音。

「滚出去!」西门彦廷低吼。

「是!是!司武这就……滚出去!」司武立即脚底抹油溜了。

好了,闲杂人走了,他也可以……

「巧盈乖!妳别哭了,我答应妳就是了。」懊恼至极啊!他竟然……输了!

傅巧盈缓缓的转过头来,趴在床上,用那双哭得红红的眼睛瞅着他。

「真的?」她哽咽一声问。

「真的,我从不说谎的。」答应就答应,只要她别哭就行了。

「你刚刚就骗我了。」傅巧盈嘟嘴。

「我没有骗妳,是妳自己强词夺理。」这丫头,得了便宜还卖乖!

「人家哪有?!」她明明没有提到慕容山庄的。

看她认真的模样,西门彦廷心里打了个突,不会吧?她真的以为这是不同的两件事吗?

「巧盈,妳告诉我,司武他们要求妳什么?」

「啊?你知道了?」

「不用想,随便猜就猜到了。」

「好吧!虽然我不知道司武他为什么一直叫我不可以对你说是他说的,不过既然你都猜到了就算了。」

好个司武!

「他说了什么?」等一下再找他算帐。

「他说那些商家因为你禁止他们做生意,都愁眉苦脸的,希望我劝劝你取消这个禁令。」她听了一大堆,不过意思应该是这样没错。

「就这样?」

「对啊!司武说了一大堆,我记不太起来,不过应该就是这样没错。」

原来他的小妻子根本就……唉!他还以为她打算用强词夺理这一招呢,结果她却是真的认为这是两码子事!

唉!难怪她控诉他食言而肥,简直让他啼笑皆非!

「欸,你已经答应我了喔!不可以再不守信用了喔!要不然你就真的会变成一只大肥猪喔!」

「是是是,我答应妳了,为了不变成一只大肥猪,我不会不守信用的。」算慕容山庄好狗运,碰上了他这个可爱天真的小妻子!

「不哭了?」他伸出食指轻括她的脸颊,笑谑。

「还不都是你害的,那么凶。」傅巧盈噘嘴瞪他。「还说不会生我的气,结果,还生的莫名其妙!」

「好吧!是我不对,那罚我变成一只大肥猪好了。」西门彦廷自请处分。

「不要啦!我才不要变成肥母猪咧!」傅巧盈连忙反对。

「咦?我是说我,又不是说妳。」

「你自己说要……当人家的相公的,那你变成大肥猪,我不就要变成肥母猪了?」傅巧盈认真的望着他。

西门彦廷失笑。「那我们以后就来生一窝小肥猪好了。」

「人家才不要咧!」

「哈哈!」

「我说不要就是不要,人家才不要变成肥母猪,你不要再笑了啦!」

「哈哈哈……」西门彦廷仍是笑个不停。

他的小妻子啊!真是可爱极了。


第7章

解除了禁令,慕容觉亲自上门道谢与道歉,并奉上赔偿损失十万两黄金,慕容山庄就在几乎成了穷人庄之后幸存了下来,相信经过这件事,慕容觉断不可能再宠逆女儿了,而慕容吹雪少了财势做后盾,再加上慕容觉所下的命令,想要再蛮横,可能也没人买她的帐了。

当大夫说傅巧盈可以继续旅程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月后的事了。

两匹骏马换成一辆宽敞舒适的马车,在早膳过后驶离了邺城。

「咱们下一站要去哪儿啊?」傅巧盈被安置在宽敞且铺有软榻的坐椅上半靠卧着,背后也垫了好几个软垫,让她不至于碰痛了已经脱痂的伤口。

「洹城。」西门彦廷心不在焉的答,伸手帮她顺了顺发,仍是一脸的担忧。「妳真的还好吗?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放心啦!我的伤真的已经好了。」

「好吧!有不舒服的话一定要立刻告诉我,不可以忍着,知道吗?」西门彦廷交代。

「彦廷,你真的愈来愈像我娘了。」这阵子卧伤在床,他要她叫他的名字,他不喜欢她老是连名带姓或者是西门西门的叫。

「噗!」马车外传来一声来不及忍住的喷笑,出自司武的嘴巴。

冷眼恼怒的射向前面座位上驾车的司武,纵使隔着一层隔间,司武仍是感觉到背脊突然一阵冷,打了个寒颤,立即敛住笑意。

鸣鸣……人家他又不是故意的,是少奶奶的话太好笑了嘛!

「巧盈,我们要赶五天的路才能到达洹城,答应我,一有不舒服一定要马上告诉我。」他才不管他像谁,反正他就是要得到她的承诺。

「知道了啦!『娘』──」

「妳喔!」无奈的揉揉她的发,西门彦廷宠溺的笑。

「哦,少爷。」外头的司武瞪着前头,不得不打断少爷与少奶奶的「谈情说爱」。

「干么?!」西门彦廷没好气的问。

「少爷,前头有人拦路。」

西门彦廷一凛,起身就要窜出马车一探究竟,不意衣角却被人扯住。

一低头,望进了傅巧盈惊惶不安的眼。

「别担心,不会有事的,相信我。」西门彦廷蹲下身在她唇上印下一个浅吻。

「嗯。」傅巧盈点头。

他不放心的叮咛,「乖一点,别出来,知道吗?」

「嗯,我不会出去。」她乖巧的笞应。

「少爷!」司武催促,马车已经停了下来。

「我去去就来。」摸了一下她的头,西门彦廷转身跃出马车。

「是你!」他望着一人一骑挡在路中央的人,讶异的挑眉。

慕容卿也讶异的望着他,翻身下马跨前几步,与他遥遥相望。

「兄台就是西门彦廷?」如果他是西门彦廷,那他的娘子不就是……当下,慕容卿的脸黑了一半,妹妹伤的人,竟然是她?!

「正是。」西门彦廷不知道他的来意为何,但是他却没忘这个慕容卿对他的娘子有非分之想,啐!想到慕容这两个字,他的心情又不怎么愉快了。

「在下是为家父而来,一为赔罪,二为感谢。」慕容卿说明来意。

西门彦廷眼一瞇,瞬间理悟。「你是慕容觉的儿子?」

「是的,昨儿个回庄,才得知舍妹做出了这等恶事,也得知西门公子对慕容山庄的宽恕,所以今天一早知道你们已经离开邺城,便抄近路赶来这儿,家父承诺,定好好管教舍妹,往后绝对不会再让她撒野。」

「那是你家的事,与我无关。」就说嘛!他就是跟姓慕容的不对盘!

慕容卿一顿,有些狼狈。

「尊夫人的伤……」

「托福,没死成。」西门彦廷冷冷的截断他的话,哼哼!还敢跟他提巧盈的伤!

「可否让在下见夫人一面,亲口对她表达歉意?」

「不必了,她对慕容这两个字心存恐惧,我可不想让她再回想起那件可怕的经历。」

慕容卿又愧又心疼,眼底充满着遗憾。「对不住,在下代舍妹陪罪。」

「如果慕容『少侠』没事了,我们还要赶路,不奉陪了。」嘲讽的称他一声少侠,自训侠义之辈,却觊觎着他人的妻子。哼!赔罪如果有用,又何来冤冤相报?

「尊夫人的身子可以承受长途跋涉吗?」慕容卿急问。

西门彦廷蹙眉,冰冷的视线像箭般的射向他。「我没听错吧!你的口气像是在责问我?」

「不敢,在下只是关心尊夫人的身子。」慕容卿一敛,忙道。

「她的身子不劳阁下担心,只要你们姓慕容的离我们远一点,我们夫妻俩就感激不尽了。」西门彦廷不客气的冷声道。

「西门公子……」

「司武,启程!」西门彦廷不甩他,飞跃上车。

「是,公子。」司武驾的一声,马车缓缓向前。

当马车经过他的时候,一阵风轻轻拂过,掀起了车窗的帘幕,他看到了偎在西门彦廷怀中,一脸幸福浅笑的傅巧盈。

黯然的目送马车离去,罗敷有夫,相见恨晚……

===  ===  ===  ===  ===  ===  ===  ===

长安城西门府

晚膳时间,西门鸿来到元配夫人柳秀闻的霞院。

「相公?」柳秀闻讶异的起身,迎上前。

西门鸿连忙扶住她,纵使知道她身体健康,但是看她纤弱的体态,他就是忍不住疼惜。

「别走的这么急,我自己会走进来的,妳不用急着出来迎接我。」扶着柳秀闻坐回椅子,他也在她身旁落坐,服侍的丫鬟立即添了副碗筷。

柳秀闻温柔的一笑,替西门鸿添了一碗饭。

「相公要来应该先通知一声的,妾身也好要厨房多准备一些佳肴。」她已经茹素多年,这些清淡的菜色,怕入不了相公的口。

「无妨,年纪大了,吃清淡点,养身。」西门鸿一点也不在意,直接吃了起来,顺道夹了口菜送进柳秀闻的碗里。

柳秀闻温婉的微笑。

「相公有事吗?」

「难道没事不能来找妳吗?」西门鸿赌气的问。在他的夫人面前,他是最率性的,完全呈现出他的真本性。

「真的没事?」柳秀闻笑望着他。

他懊恼的瞪她一眼。「好啦!有事有事,行了吧?不过,我想先陪妳用完晚膳,到时我们再谈,可好?」

「当然。」

两人在宁静温馨的气氛下用膳,谁知一声声吵杂的嚷嚷从院外的大门传进来,破坏了此处的宁静。

西门鸿不豫的蹙眉,正想喝斥那不知规矩的丫头,手臂上温软的触碰让他低头望了眼,然后抬头看着柳秀闻。

「别生气,她好象是十二妹房里的丫头吧!应该有重要的事才对。」

「她会有什么重要的事!」西门鸿不豫地嗤道。看来他得开始冷落赵艳姬那个女人了,否则她愈来愈恃宠而骄,竟连他的规矩都敢不遵守!

哼!府里的侍妾谁不知道,如果他在大夫人的霞院时,是不得打扰的!

「别气了,气坏了身子,妾身该怎么办?」柳秀闻柔柔的望着他,搭在他手臂上的柔芙落入他的掌握。

「好,我不气。」对于她,他是最温顺、最体贴的男人。「香馨,妳去赶她走。」他对一旁负责服侍柳秀闻的丫鬟道。

「等等。」柳秀闻唤住香馨,转而面对西门鸿。「相公,既然人都来了,就听听她有什么事吧!也许十二妹真的有重要的事也说不定啊!」

两道眉拧了拧,最后他才不甘愿的点头。

「香馨,让她进来吧。」柳秀闻吩咐丫鬟。

「是,夫人。」香馨领命,到前头开门去了。

「真是的,嚷成那个样子,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出命案了呢!」西门鸿不豫的咕哝。

「相公!」柳秀闻失笑。「好了,别绷着一张脸,会吓到人的。」

「吓死她最好。」他道。

「妾身不爱看相公绷着脸。」柳秀闻抬手划过他紧蹙的眉头。

西门鸿脸色稍缓。「我就是拿妳没辙。」也只有眼前这个女人能左右他的喜怒哀乐了。

「老爷,夫人,奴婢带杏儿进来了。」香馨在门外通报。

「进来吧。」柳秀闻沉静地说。

门呀地一声开启,香馨领着杳儿进门。

「奴婢见过老爷,夫人。」杏儿一脸惊慌的跪在地上,可见方才香馨一定告诫过她事情的严重性了。

「是谁死了?」西门鸿冷着脸问。

「相公!」柳秀闻不赞同的低唤,扯了扯他桌下的衣襬。

西门鸿抿抿唇,妥协。

「不是的、老爷,是喜事,天大的喜事。」杏儿立即道。

「天大的喜事?怎么?我登基为皇了?」西门鸿讽道。照例桌下的衣服又惹来一双柔荑的施虐。

好好好,我正经点就是了。再次妥协,用眼神响应妻子的「命令」。

「说吧!是什么天大的喜事让妳冒着被逐出西门府的风险,破坏我定的规矩?」

「老爷,是十二姨,方才十二姨晕倒,奴婢立即请了大夫,大夫说,十二姨已经怀有身孕了。」杏儿被这么一吓,连忙一口气把事情报告完毕,希望老爷念在这事上别惩罚她的不知之罪。

西门鸿站了起来,眼底的神情莫测高深。

「恭喜老爷,老来得子。」柳秀闻垂着眼,柔柔的道喜。

望着妻子脸上空白的神情,西门鸿突然觉得自己很混蛋。

就算她多么的宽宏大量,多么的包容他,纵使自己总是说她是他唯一尊重喜爱的女人,但他的好色却也伤她最深,成群的妾室,对她来说,都是分瓜丈夫的人。

「秀闻……」他唤着她的名,心底有着不舍。

柳秀闻抬起头来,对他露出一个笑容,凄凄的拧痛了他的心。

「相公还是移驾到十二妹那儿去吧!妾身累了,想休息。」她微微一叹。

「好,妳休息,我明天再过来。」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他必须先去解决赵艳姬的事。

怀孕?!哼!

西门鸿大跨步的来到赵艳姬的卧房,就看见赵艳姬躺卧在床上,一见到他来,便虚虚弱弱的起身,让丫鬟将她扶起,靠坐在床头。

「老爷,您来了。」赵艳姬心里着实非常得意,自己的计策已经成功一半,她已经成功的怀了身孕。

「嗯。听杏儿说,妳……怀有身孕了?」西门鸿脸上完全见不到丝毫情绪,让人猜不透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是的,妾身怀了老爷您的骨肉,妾身好高兴,老爷您终于有第二个孩子了。」赵艳姬笑得柔媚。

西门鸿靠近她,神情非常专注,如果赵艳姬不是那么得意,以至于有点忘形的话,她应该就能察觉,西门鸿的眼底隐隐有丝残佞。

「已经确定了吗?大夫怎么说?」西门鸿问。

「大夫说妾身怀孕月余,还说妾身的身子健康,一定能生个壮小子。」

「我不放心,我再找大夫来看看,我要亲耳听见大夫说我才能放心。」西门鸿眼光深沉的望着她的肚子。

「当然,老爷怎么说,妾身都会遵从的。」赵艳姬微笑。

哼!死老头,怕我是假怀孕吗?没关系,你再请一百个大夫来也是一样,老娘是真的怀孕了,呵呵……

计画的第一步已经完成了,接下来,就是要把西门彦廷给解决掉,让她的孩子成为西门家唯一的继承人,如此一来……哈哈哈!

西门鸿眼底布满阴沉,嘴角噙着一抹残佞的浅笑,很难察觉。

怀孕吗?哼!她以为有了孩子能如何?如果他现在告诉她,他不可能让女人怀孕,不知道她会有什么表情?

他怎会不知道她心里的打算!无非就是想取而代之。看来他必须开始清理门户了,凡是威胁到他的元配夫人以及彦廷地位的人,他都不会轻饶!别说赵艳姬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他的,就算是他的,他也不会留!

===  ===  ===  ===  ===  ===  ===  ===

为时三个月的视察行程,在两天前结束,原本西门彦廷打算带着傅巧盈留在江南玩个几日再返程,不意却接到家里来的飞鸽传书。

赵艳姬那个女人怀孕了?爹要他小心谨慎?怎么?难道赵艳姬打算杀了他取而代之吗?

哼!她也未免太过于心急了吧!也不想想,如今西门家所有的产业都是他在管理,能扩展至目前的局面也都是他的功劳,如果真的杀了他,西门家根本等不到她的孩子长大成人就倒了!更何况……那个胎儿根本不是爹的!

没错,他知道爹为娘所做的事,若非知道,他早就不认这个花心风流、老是惹娘暗自饮泣的爹了,哪还会任劳任怨的一肩挑起西门家的重任!

「怎么?是坏消息吗?」傅巧盈偏着头,疑惑的望着自从接到飞鸽传书之后,就一脸凝重的西门彦廷,关心的问。

「嗯,算是吧!」希望赵艳姬肚子里的胎儿与北堂无关。

「那……你要回家了吗?」傅巧盈黯然地垂下头。

微微一笑,西门彦廷将她揽进怀里。

「为何忧心?」他挑起她的下巴,让她面对他。

「哪有?」傅巧盈别开眼,不自在的说。

「就有。」西门彦廷哪会远么简单让她蒙混过去,他要她的心里完全不藏心事,他要她对他毫无隐瞒,他要她相信他,没有怀疑。「说,妳在担心什么?」

傅巧盈拍开他的手,转过身背对着他。

「巧盈?」

「我……不想回长安……」她低语。

西门彦廷扬眉。「为什么?」

「回长安之后,你一定会把我送还给你那个朋友,对不对?」傅巧盈猛地回过神来,眼眶微红的控诉。

西门彦廷一楞,才想到自己是她「相公的朋友」。

「我说对了吧!被我猜中了吧!所以我不回去,当然,你家里有事,我不能要求你不要回去,所以我会自己一个人留下来,我不会麻烦你的。」见他不说话,傅巧盈认为自己的猜测是对的。她眼红鼻酸心涩涩的撇过头,赌气的说。

「哈哈,妳这个傻瓜!」西门彦廷失笑,复又将她拥紧,宠溺的在她的鼻尖印下一吻。

「你还骂我!」傅巧盈不满的喊。

「妳本来就是傻瓜,要不,妳怎么会以为我会把妳留在江南,自个儿回长安去?」点了一下她的鼻子,西门彦廷摇头叹气。

「反正我不会回去的!」

「妳放心好了,我不会把妳送去『我朋友』家的。」西门彦廷笑道。

「咦?真的?」

「当然,以后我家就是妳家,我会跟『我朋友』说清楚,从今以后我才是妳的相公。」

「他会答应吗?」

「当然,『我朋友』绝对不会有意见的。」西门彦廷笑。

相公可以这么简单就换人的吗?傅巧盈疑惑的蹙眉,纵使觉得有点不对劲,但是她还是选择相信他。

「其实……我也是可以一个人留下来的……真的。」傅巧盈最后道,是他不让她留,不是她做不到。

「妳喔!连在别苑里都会迷路的人,怎么自己一个人留下来?还是乖乖跟我回去吧!」


第8章

赶回长安的路途,傅巧盈爱上了露宿,因此每到入夜,西门彦廷便会选择一处适合露宿的地方落脚。

「我说少奶奶,为什么有舒适的客栈不住,偏要露宿呢?」叫过一次少奶奶之后,又成功的蒙混过去,司武从此都称她为少奶奶,省得麻烦。

「露宿很好玩啊!你看。」傅巧盈仰起头,指着满天灿烂的星空。「好漂亮,是不是?」

好玩?她当然好玩啊!累的人又不是她!

住客栈,他只要负责开口吩咐,自有小二张罗,可露宿,全都要他负责耶!从整理地誧,捡柴生火,照顾马匹,准备晚餐,还要负责守夜,隔天一大早,又要收拾所有的东西,累死人了耶!

看着司武哭丧着一张脸,傅巧盈不安的问:「你不喜欢吗?」

「巧盈,妳别理他,他如果不喜欢,没人拦着他,他可以自己离开。」西门彦廷察看了一下四周之后,来到他们身边。

呜呜……少爷竟然威胁他!他好可怜喔!

「可是……我不想把快乐建筑在司武的痛苦上,他看起来很不喜欢露宿……」

「是吗?」西门彦廷斜睨着司武。「你不喜欢露宿吗?」

「不,怎么会呢?我喜欢露宿,我爱死了露宿,你看,星空多么灿烂美丽,我爱死它了。」司武嘿嘿干笑,拚命的摇头。

「妳瞧,司武很喜欢露宿,妳就别瞎操心了。」

「那就好。」傅巧盈松了口气,纵使觉得司武的表情扭曲的很奇怪,但她没有理由不相信他亲口说出来的话吧!

「司武,还不去张罗,楞在那边打算让我伺候吗?」

「我立刻去。」司武惊跳起来,连忙开始忙碌。

「我可以帮忙捡柴。」傅巧盈立即道。

「不用了,妳乖乖的坐好,天暗了,林子里不安全。」西门彦廷让她在马车旁的大石上坐下。「司武,你也别进林子,天气不冷,毋需生火,至于晚膳,马车上有些干粮,用那个就行了。」

司武讶异极了,随即一惊,以他对少爷的了解,难道……

「司武知道了。」敛了笑,周身升起警戒,司武难得正经严肃的道。

「耶?终于要吃干粮了?」傅巧盈兴奋的问。

「妳喜欢?」西门彦廷讶异,若非不得已,谁会喜欢又硬又没味道的干粮?

「我小的时候吃过一次喔!咬起来硬硬的、干干的,在嘴里吮了一会儿,它就会慢慢变软,好好玩,很想再吃吃看,可是司武好象很喜欢打猎,每次露宿,他就迫不及待的去狩猎,人家不好扰了他的兴致嘛!」

司武简直欲哭无泪了,他喜欢?好冤哪!

西门彦廷失笑,心理其实满可怜司武的。

「喜欢就好。司武,把干粮拿出来。」

「是,少爷。」他是最可怜的侍从了。

简单的解决了晚膳,夜渐渐深了,累了一天,傅巧盈很快的靠着西门彦廷睡着了。

「少爷……」司武靠近他们。

「司武,咱们的客人非常有耐性,看来我们不睡,他们是不会出现的。」西门彦廷低语。

「那……要睡了?」要他自己睡在另一边吗?他只有一点点武功,他会怕耶!

「把你的地铺拖到这边来,我可不想再找另外一个侍从,很麻烦的。」西门彦廷太了解他了。

「是!」司武高兴的遵命。

「小声点,你想把少奶奶吵醒啊?」西门彦廷低斥。

司武立即捂住嘴,他才不敢领教睡眠不足的少奶奶呢!那种泼辣,一次就够受的了。

别看她平日天真善良的样儿,一旦睡眠不足,那简直是泼得让人不敢领教,他有幸见识过一次,吓得以为自己认错人了呢!

「还不快去,想让咱们的客人在林子里生根吗?」西门彦廷不耐的说。

「司武立刻去。」司武立即把地铺拖过来,在少爷身旁躺下。

夜沉了,星光闪耀。

===  ===  ===  ===  ===  ===  ===  ===

林子里,三名男子窥伺着营地里的人。

「那家伙睡下了?」第一个男子问。

「很有可能,不过我猜没有。」第二个男子摇头。

「我也这么认为,他可能只是要引我们出去。」第三个男子道。

「那……咱们要出去吗?」第一个男子又问。

「不出去,真打算窝在这里生根啊?」第二个男子没好气的说。

「没错,咱们可不能让那家伙失望,你们说是不?」第三个男子淡淡的笑了。

「既然那家伙没睡咱们也要出去,那为什么要躲在这里那么久?」第一个男子百思不得其解。

嘎?嗯?对啊!为什么呢?

「你很啰唆耶!走了啦!」第二个男子不耐烦的说。

三人悄悄的潜进营地,无声、快速,就在他们接近了躺着的三人时,西门彦廷翻身而起,瞪着他们,霎时三人像定了格般,静止不动。

「我就知道一定是你们三个!」西门彦廷瞪着这三个损友。可不是吗?这三人正是东方休阎、南宫千令,以及北堂颛顼。

「啊!原来是三位公子,我还以为是什么恶人呢!」司武也跟着起身。

「嘿嘿!原来你早就发现了。」南宫千令抓抓头,大大方方的坐了下来。

「你们不是故意要让我发现的吗?」三人在林子里不时的嘀嘀咕咕,声音都传到他耳里了,只有像巧盈和司武这种不懂武功的人才听不见。

「咦?有吗?」北堂颛顼皮皮的跟着坐下。

「说吧!什么事不能等我回长安,大老还的赶来半路拦截?」西门彦廷问的是东方休阎。

「其实我们三个原本打算一游江南,找你只是顺便。」东方休阎淡笑着。

「为什么要『顺便』过来找我?」还真是好顺便,连他在哪里都知道。

「因为两天前咱们吃了几只烤小鸟,看着小鸟便想到你,所以就过来探望探望了。」

西门彦廷瞇了眼,他和小鸟也能凑成联想?旋即一悟。「你们该不会是抓人家的信鸽烤吧?」

「哎呀!西门你真是好聪明呢!一猜就中。」南宫千令好佩服。

「东方,你有什么消息要告诉我吗?」如果他猜的没错,那信鸽所传递的信息,一定与他有关。

「有人高价买你的命。」东方休阎直言。

「咦?东方,你怎么没跟我们说?」南宫千令和北堂颛顼惊问。

「又不是买你们的命。」东方休阎冷淡的看他们一眼。

「厚!西门可是我们拜把的,他的命就是我们的命,买他的命就等于买我们的命,你不告诉我们就等于不告诉西门……」

「那我告诉西门就等于告诉你们了,不是吗?」东方休阎打断他们的喋喋不休。

「好了,别耍宝了,我没心情看。」西门彦廷阻止他们。「我的命值多少?」

「二十万两。」

「什么啊!才二十万两?西门的命等于整个西门家耶!就值二十万两?」

「黄金。」东方休阎补充。

「嘎?黄金?!」南宫千令和北堂颛顼傻眼,清了清喉咙。「那……哦,这还差不多,二十万两黄金,勉强啦!」

西门彦廷沉吟了一会儿。

「东方,是赵艳姬吧!」西门彦廷了然的道。看来老头子的臆测不是空穴来风,这赵艳姬,真是蠢的可以!

「你都猜到了,还问我做什么?」东方休阎耸肩。「不过,她不只花钱买阎罗殿的杀手,还有其它路人马要你的命。」

「阎罗殿接了她的委托?」西门彦廷狠狠的望向东方休阎。

「当然喽,二十万两黄金,不赚白不赚。」东方休阎微微一笑。阎罗殿的规矩是先拿钱再办事,不像其它门派,只收取一到三成的订金,办完事之后再收取尾款。由于阎罗殿至今尚无失败纪录,所以信用良好。

「东方!你竟然接了这桩生意?!」南宫千令和北堂颛顼不敢置信的瞪大眼。

「我是接了。」东方休阎依然微笑着。

「你这个没人性的家伙,竟然为了钱要朋友的命?!」

「我有说要西门的命吗?」

「你不是接了生意?」

「生意归生意,做不做又是另外一回事,反正银两已经进口袋了,我相信赵艳姬没有机会来向阎罗殿索回。」东方休阎耸肩道。

「嘎?诈欺!」

「那又怎样?」

「你就不怕阎罗殿的名声毁于一旦?」

「名声算什么?更何况……你们以为赵艳姬会有开口的机会吗?」东方休阎的笑一瞬间变得阴寒。「再说,你们以为咱们这次游江南的花费从哪儿来的?」

「嘎?难不成你就是拿西门的卖命钱来支付?难怪你会这么大方。」

「怎么?或者要我退掉?」东方休阎斜睨着他们。

「不!当然不,呵呵,这生意你接的好,接的好。」

真是……西门彦廷受不了的翻了一个白眼,这两个损友实在是……

他了解东方做事的手段,所以也不以为意,倒是另一件事他比较在意。他缓缓的望向北堂颛顼。

「北堂,你最后一次碰赵艳姬那个女人是多久的事?」他必须知道赵艳姬肚子里的孩子和北堂有没有关系。

「为啥突然提这件事?」北堂颛顼疑惑的问。

「回答就是了。」

「不就你爹对你提婚事的前一晚。」

「之后就没有了?」西门彦廷确认。那是三个多月前的事,而赵艳姬只有一个多月的身孕,那就与北堂无关了。

「没有,我可是很忙的。」要疼爱的人那么多,哪能专宠一个人?

「不是你就好。」

「什么不是我?」

「赵艳姬有了身孕。」

「喔!我懂了,你担心是北堂的种,是不?」东方休阎勾起唇角,真是可惜,如果真是北堂的种,那就好玩了。

「我的种?!哈!那是不可能的,我从来不会把种留在女人体内。」北堂颛顼嗤笑,「不过,你怎么一副绝对不可能是你家老头的种似的,虽说他年纪有些大,但要让女人怀孕,也是很有可能的啊!」

「这不关你的事。」西门彦廷不想解释。

「西门,有件事我最好提醒你一下,虽说阎罗殿不会加入追杀的行列,但是各方拿钱办事的杀手可还多的很,就我所知,红艳门也接了这桩生意,你知道红艳门吧!全都是你讨厌的女人。」东方休阎转移话题。

「那些人我还不会放在眼里。」西门彦廷冷声道。

「你当然不会放在眼里,不过我好象忘了讲一件事。」

「什么事?」西门彦廷蹙眉。

「赵艳姬为了预防万一,连你的小妻子都不放过,毕竟你们孤男寡女相处了三个多月,她可能已经有身孕了。」

「没有。」西门彦廷简扼的说。

「你怎么那么确定?」

「关你们什么事!」西门彦廷不耐烦的冷道。

「不会吧!西门,你该不会还没碰她吧?」东方休阎噙着一丝诡笑,趣味盎然的鳅着他。

「少奶奶根本就不知道少爷是她的相公。」司武在一旁一边打哈欠一边嘀咕。

「司武!」西门彦廷没好气的瞪向他,这多嘴的奴才。

「哇哈哈,不会吧?真的有这种事?」三人哄堂大笑。

「小声一点!」西门彦廷连忙阻止,可是,为时已晚。

「干啥呀!吵死人了!」傅巧盈揉着眼睛,火大的爬起来。

「哎呀!小娘子被咱们吵醒了。」北堂颛顼轻狂的调笑,不过……为什么西门和司武突然退了开去?

望向同样感到疑惑的东方休阎和南宫千令,三人的视线回到傅巧盈身上。

「妳好啊,小娘子,咱们应该是初次见面吧!」北堂颛顼甩开疑惑,没想到西门的娘子这么娇俏可人,只可惜,瘦了一点。

「三更半夜哪来的疯狗不睡,在这边狂吠吵人?!」傅巧盈不耐烦的蹙眉怒吼。扫了一眼三个陌生男子,她举起手,指向正想悄悄退开的西门彦廷。「你,把这三只疯狗拖去杀了!」

「嘎?!」

「疯狗?!」

「杀了?!」

三人惊愕的望向西门彦廷。

西门彦廷无奈的耸肩。「早叫你们小声一点。」他低声的在他们耳边道。

「小娘子脾气不好?」

「睡眠不足的时候,尤其是三更半夜被吵醒。」

「那……现在怎么办?」看着那双又圆又大又冒着火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他们,他们只得赶快求救。

「嘀嘀咕咕的,是不是男人啊!」傅巧盈跳了起来,火大的吼着。

「怎么办?溜啊!怎么办!」西门彦廷立即警告他们。

三人楞了一下,立即轻功一展,几次跳跃飞掠,消失在林子里。

「巧盈,睡觉。」西门彦廷抱住她,将她放倒在地铺上,没有让她有反抗的机会,低头堵住她的唇,给了她一个火辣辣的热吻。

「呜……」傅巧盈呻吟一声,闭上眼睛,一眨眼,紧抓住他手臂的雪白小手一松,她睡着了。

「呼!虚惊一场,幸好少爷您知道用这个方法。」司武拍拍胸脯低声的说。

「咱们也睡吧!明儿个还要赶路呢。」西门彦廷躺了下来,温柔的将傅巧盈揽进怀里。

「那三位公子呢?」司武不放心的望向黝黑的林子。

「放心,死不了的。」

===  ===  ===  ===  ===  ===  ===  ===

傍晚天气转阴,西门彦廷揣测入了夜可能会下雨。

「今晚咱们住客栈。」扶着傅巧盈下车,西门彦廷告诉她。

两人才刚到客栈门口,突然一对看起来应是母女的被轰出客栈。

「滚滚滚,要讨饭到别的地方去,别在大门口碍着我们做生意!」

衣衫褴褛的母女俩踉踉跄跄的跌出客栈,那年纪大的女人倒在地上起不来。

「娘,娘,妳没事吧?」年轻的姑娘焦急的跪在她娘身边,想要将她扶起。

「我……我没事……茵茵……扶娘起来,我们……我们走。」

那名为茵茵的姑娘扶起她娘,才跨了一步,她娘就瘫软了下去,昏了。

「娘?娘?」茵茵惊恐的哭喊。「谁……谁来救人啊!谁来救救我娘啊!」

「彦廷,她们好可怜喔!」傅巧盈红了眼眶。

西门彦廷扫了那对母女一眼。

「别管闲事,巧盈。」拉住想上前帮忙的傅巧盈,他冷漠的说。

「这才不是闲事,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她们那么可怜,难道你想见死不救吗?」傅巧盈不高兴的瞪着他。

「如果她们真的可怜,自然会有人帮助她们。」西门彦廷依然一脸冷凝。

傅巧盈惊愕的望着他,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摆这种脸色给她看了,或者该说,他从未对她摆这种脸色才对!

「人人皆有恻隐之心,你却如此无情!我不管你了,要我眼睁睁的看她们受难,我办不到。」傅巧盈甩开他的手,不等西门彦廷有任何反应,便来到那对母女身边。

「姑娘,我们来帮妳。」傅巧盈蹲下身。

茵茵讶然的抬起头来,旋即对着她磕起头来。

「谢谢姑娘,谢谢姑娘,谢谢,谢谢……」茵茵哽咽的说。

「姑娘妳别这样!」傅巧盈想要将她拉起,可那姑娘却还是一直磕,她无措的向西门彦廷求救。

再次扫了那对母女一眼,西门彦廷的眼底闪过一丝冷光,再怎么可怜,依然是他厌恶的女人!尤其又因为她们让巧盈对他产生不谅解,他的脸色就更阴郁。

「彦廷……」傅巧盈不得已,只好软下声来哀求。

叹了口气,在傅巧盈哀求的眼光下,他只好上前将那昏迷的妇人扶起。

「姑娘,快起来吧!我们先带妳们进客栈,然后再为妳娘请大夫……」傅巧盈见西门彦廷扶起了昏迷的妇人,也赶紧将那姑娘扶起,可万万没想到下一瞬间,那妇人竟清醒了过来。

不只如此,她快速的从袖里抽出一把利刃,直取西门彦廷的心脏。

「愚蠢!」西门彦廷低喝,一反手,毫不留情的折断了那妇人的手。

「啊──」那妇人哀嚎一声,手中的利刃掉落在地,整个人也倒在地上,捧着手痛苦的哀嚎着。西门彦廷随手射出一粒小石子,封住了她的穴道,让她动弹不得。

「啊!」另一声惊叫出自傅巧盈口中,就在西门彦廷解决掉妇人的同时,她被那名柔弱的茵茵姑娘挟持了。

西门彦廷眼中残留着一丝冷酷,冷冷的瞪着茵茵。「放开她!」

「办不到。」茵茵姑娘立刻回绝。

「你们是红艳门。」西门彦廷了然的说,打算伺机将傅巧盈从刀下救出。

「妳为什么会识破我们的伪装?!」茵茵姑娘似乎非常震惊。

「第一,我早就知道红艳门接了一桩要我命的生意;第二,没有一个老妇人会有一脸的皱纹,却拥有一双白皙光滑的手。」蹩脚的易容术,也敢在他西门彦廷面前卖弄!

「既然知道我们是红艳门,那就毋需我多费唇舌。西门彦廷,如果你不想看你娘子颈子上开一个血口,送掉性命的话,就把刀子捡起来。」茵茵姑娘狡讦的笑。

「妳想做什么?」傅巧盈懊悔的急喊。

「哼!我们想做什么还需要问吗?笨女人。」茵茵不屑的冷哼,不过也幸好有这个笨女人,不然她们的任务就要失败了。

「我已经捡起来了,接下来呢?」西门彦廷淡漠的说,脸上毫无表情的把玩着那柄利刃,让人猜不透他的心里到底有何打算。

茵茵冷酷的笑了出来。「我要你一刀刺进自己的胸口。


第9章

「不!」傅巧盈恐惧的大喊。

「闭嘴!」茵茵喝斥,架在她颈上的刀子一使力,划出一条血痕。

「不准伤她!」西门彦廷冷光迸射,狠狠的瞪着她。

「这里现在由我做主。快一点,西门彦廷,一刀子狠狠的刺进去,要不然我就拿她开刀了。」

「不要,彦廷,我不准你伤害自己!」傅巧盈拚命的喊,一点也不在乎颈子上的刀子正威胁着她。

「不要乱动,巧盈。」西门彦廷急切的喊,盯着她脖子上的利刃,心恐惧的收缩着。

「对不起,都是我不好,对不起……」傅巧盈哭喊着,都是她多管闲事,才会落得这般下场,都是她的错。

「别说了,我从来都不会怪妳的,妳太单纯,太善良,妳没错,错的是这些利用妳的单纯和善良的恶人。」

「够了,情话绵绵说够了吧!快动手。」红艳门的女人最恨的就是有情人,因为她们都是一群被男人拋弃,或是被女人横刀夺爱的人。

「只要我刺进胸口,妳就放了她?」西门彦廷冷冷的瞪着她。

「你认为可能吗?她也是标的之一,这么说吧!你只要自己解决自己,我就让她死的痛快一点,否则,我会一刀一刀的将她的肉刮下来,凌迟至死。」

傅巧盈恐惧的颤抖着,她不懂,这到底为什么?

「巧盈,别怕,没什么好怕的,以她那三角猫的功夫,根本动不了我们。」西门彦廷突然信心十足的说。

「哈哈!西门彦廷,你太高估自己了,现在胜算是掌握在我手里,快点动手,否则我就拿她开刀了!」

「妳确定吗?妳忘了我还有一个侍从,而他,就在妳的后面。」西门彦廷冷冷的笑了。

茵茵一凛,但随即狡狯的一笑。「哼!想唬我?你以为我这么容易上当吗?」

西门彦廷耸肩,倒是倒在地上哀号不已的同伴叫了──

「小心后面!」

茵茵一惊,立即转过头去,而西门彦廷等的就是这一刻。

他毫不犹豫地扬起手中的刀子疾射而出,正中茵茵的太阳穴。

「你……」茵茵瞪大眼,根本无法有任何反应,便直挺挺的往后倒下。

「巧盈!」西门彦廷一个箭步上前,拥住瘫软在地的傅巧盈。「妳没事吧?我马上带妳去找大夫!」她颈上的刀伤并不严重,但是却让他揪了心。

「对不起,都是我不好……」傅巧盈忍着痛,哽咽的说。

「别说了,是我不好,我该一开始就告诉妳的。」他温柔的将她抱起。「我带妳去找大夫。」

「少爷?这到底……」司武楞楞的望着现场,老天,他不过是去安顿马车,顺便撒了泡尿,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司武,这里交给你善后,她们两个是红艳门的杀手,一死一伤,你把她们带到衙门去结案。」西门彦廷交代。

「是,少爷。」

===  ===  ===  ===  ===  ===  ===  ===

长安城西门府

赵艳姬偷偷摸摸的绕到后院,左右观望了一下,闪身躲进假山里头,一进去,便被抱了满怀。

「哎呀!总管大人,这么猴急做什么!」赵艳姬娇吟,做作的拍掉胸脯上不安分的手。

「我想死妳了,那么多天了,让我先抱抱妳。」西门府的总管古忠明猴急的扯开赵艳姬原本就袒露的衣裳,大掌抓捏着那两团浑圆。

「啊──」赵艳姬呻吟着。「你先告诉我,我交代的事办的怎样了?」

「没问题,已经办妥了。」古忠明急切的应道,迫不及待的吸吮着那饱满的胸脯,撩开她的裙襬,进占了她的神秘地带。

「你挪用了那一大笔银两,老头子没发现吧?」赵艳姬不放心的问。

「他不可能发现的。」古忠明扯掉她的亵裤,手指骚刮着她的私处,随即得意的一笑。「妳这个淫荡的女人,才开始就湿透了。」

「嗯……还不是因为总管大人你太厉害了,艳姬招架不住嘛!」赵艳姬呻吟着,腰部随着他的手猛烈的摆动着。

古忠明将她放倒在地上,扯开自己的裤头,便冲进她的体内。

「喔!」实在太舒服了,古忠明忍不住低吼。一阵冲刺之后,便将热液全数洒在她的体内。

「总管大人,你什么时候要给艳姬好消息啊?」赵艳姬满足了古忠明之后,不忘询问。

「那些杀手都是一等一的,不会失手的,妳只要安心的等,小心点顾好肚子里的胎儿,等西门彦廷死了,西门家就是咱们的。」古忠明呵呵低笑。

赵艳姬露出一抹魅笑,笑意却没有延伸到眼睛,哼!他以为事成之后她还会留他活命吗?作梦!杀了西门彦廷之后,他会是第一个陪葬的人!

沉溺在情欲里的两人都没有发现,假山外一个惊愕的丫鬟匆匆的离去。

「夫人……夫人……」香馨惊惶失措的回到霞院,一脸苍白的来到柳秀闻面前。

「怎么了?香馨,是不是十二妹那边出了什么事?」柳秀闻担忧的起身,拍抚着喘不过气来的丫鬟。

「夫人,糟了啦!夫人!」香馨喘着气,恐惧又焦急的喊。

「慢慢说,说清楚,发生什么事了?」

香馨深吸了口气,稳住自己。

「夫人,您吩咐我送补品到十二姨太的房里,我才刚到,就发现十二姨太偷偷摸摸的往后院去,香馨一时好奇,就偷偷的跟了过去,结果看到了不得了的事啊!十二姨太竟然……竟然和古总管两人在假山里幽会,还……还做出苟合之事……」

「香馨!住口,这种事情是不可以胡说的!」柳秀闻急急的打断她。

「夫人,香馨没有胡说,他们不只苟合,我还听见一个不得了的阴谋,十二姨太要杀少爷啊!」

「什么?!」柳秀闻惊的趺坐在椅子上,一脸震撼。

「夫人,是真的,总管请了杀手,要杀少爷!」

「怎……怎么会有这种事?古总管他跟了老爷十年,老爷这么器重他,让他才三十就掌理西门府,他竟然……」柳秀闻抚着胸口,痛苦的吸气。

「夫人,您别急,别急啊!香馨马上去找老爷,马上去请老爷过来霞院。

「好,妳快去,快去!」

「妳要香馨上哪儿去?」西门鸿正好走进来,看到脸色惨白的夫人,立即担忧的上前。「夫人身子不适吗?」

「相公,妾身有一事,一定要告诉相公,请相公相信妾身绝非蓄意污袜。」柳秀闻急切的握住西门鸿的手,眼底盈满泪水。

「秀闻,我从不会怀疑妳什么,有什么事妳尽管说,我在听。」西门鸿从未见过他的元配夫人露出这种惊惶的神情,心底非常不舍。

「相公,关于十二妹,香馨方才无意间发现……十二妹竟与古总管密谋想杀害廷儿,相公,你一定要救救廷儿!」

「香馨,妳在哪里听到的?」西门鸿莫测高深的问。

「禀老爷,在后院的假山里。」

「这么说,这包药草是妳掉的。」西门鸿拿出一包药草,赫然就是柳秀闻要香馨送给赵艳姬的补药。

「啊!」香馨一惊,她连药包掉了都没发现!

「幸好是我发现的,要不然妳就要打草惊蛇了!」

「相公,既然药包在你手上,那么想必你已经知道了?」

「别担心,秀闻,咱们的儿子可厉害,不是那些人能对付的。」

「可是那些人是杀手……」

「放心,我早就飞鸽传书给廷儿,要他小心,廷儿拜师学艺可不是学假的,他的武功可是高的很。」

「看来相公早就知道十二妹的事了。」柳秀闻此时才恍然大悟。

「没错,从那天她的丫鬟跑来霞院禀报她怀孕了的时候,我就知道她开始不安分了。」

「为什么?这跟十二妹怀孕有什么关系?」

「夫人,我从没告诉过妳,除了彦廷之外,我不会再有其它的小孩了。」西门鸿微微的笑。

「为什么?」

「因为我早就决定,西门家的子嗣,只能是夫人所出。」

「可是你……」很惊讶,但是他明明有那么多的妾室,而赵艳姬也明明怀了身孕……

「妳记得妳刚生完彦廷的时候,大夫说妳的身子不适合再怀孕吗?」见柳秀闻点头,他继续道:「那时候,我就密请大夫帮我的忙,从那时候起,我就不可能再有孩子了。」

「相公……」惊愕的摀着嘴,柳秀闻不敢置信的望着他,两滴清泪就这么滑落。他竟然为她做了这种事?!

「好久没见妳掉过泪了。」西门鸿感叹,自从第二个妾室进门后,他就不曾见她掉过泪了。

「那十二妹她……」如果相公不能再有孩子,那赵艳姬肚子里的胎儿……柳秀闻不敢想象。

「不是我的。」

「我的天啊!」

「不揭穿她,是想查出那个男人是谁,没想到竟是忠明!唉!」比起赵艳姬,古忠明的背叛更让他痛心,因为他待他不比亲生儿子差啊!

「相公……」柳秀闻安慰的将他揽进自己的怀里。

「我没事的,只要有妳,我不会有事的。」吸取的妻子身上的香味,抑郁的心缓缓的舒开。

「相公打算怎么做?」

「不怎么做,咱们先按兵不动,忠明的身手不差,此时撕破脸对咱们一点好处也没有,搞好他们一不做二不休,先把我们杀了也不一定。」

柳秀闻倒抽一口冷气,身子微微颤抖着。

「别怕,咱们只要维持往常一样的作息,他们不会发现的,剩下的,就等彦廷回来再由他发落就成了。」

===  ===  ===  ===  ===  ===  ===  ===

傅巧盈从未如此无助过!

不过是颈子受了一点伤,抹了药之后也不用再换药了,可西门彦廷却将她当成易碎的瓷娃娃般捧在手心里,什么事都要代劳。

早晨起床,要洗脸。

「我来。」西门彦廷攒了一条湿巾,朝她走来。

「我……我可以自己来的。」傅巧盈想要接过巾子,却被他避开了。

「妳不行,妳会碰到颈子的伤口。」他低语,轻轻的替她擦拭。

由眼到颊,像是擦拭着最珍贵的宝物,湿巾游遍她的脸,移至耳后,颈子,掠过伤口,继续往下……

「够了!已经……很干净了。」傅巧盈抓住他的手,气息不稳。

「嗯,是干净了。」西门彦廷眼神黝黯,声音低哑。

洗完脸,要更衣。

「我来。」他拿出她的衣裳。

「更衣我可以自己来。」傅巧盈急道。

「妳不行,衣裳会弄到伤口。」西门彦廷依然摇头,在她脸红耳热的情况下帮她穿上,从中偷了几个香吻,吃了好些豆腐,一件衣裳也没穿上,反而差点将里头的衣裳先脱下。

「你别这样……」吐着热气,傅巧盈不知所措,他又要……那样对她了吗?像那次在钱庄过夜的早晨那般?

「不喜欢?」西门彦廷抚上她柔软坚挺的双峰,眼神专注的望着她意乱情迷的表情。

「喜……欢,可……不行!」她是喜欢,可他还不是她的相公,娘说这是要相公才可以做的。

「为什么不行?」他低头品尝她峰顶的红桃。

「啊……不行……娘说,这是……相公才能……」

西门彦廷一楞,他本来就是她的相公,只是……

懊恼的低叹一声,他得找个机会把真相告诉她。

更衣后用早膳。

「我来。」西门彦廷依然道。

「这次我真的可以自己来了,用膳不可能碰到伤口了吧!」傅巧盈想要接过碗筷,却被他避开。

「我想喂妳。」故意亲近她,迷炫了她的神智,拿起碗筷亲手喂她用膳,一匙一匙,一筷一筷,他的眼神火热的盯着她一张一阖的小嘴,像是非常饥渴的人。

「你肚子饿了的话,一起吃啊!我可以自己来的。」傅巧盈被他看得好羞。

「我是饿了。」西门彦廷低喃,倾身攫住那一直诱惑着他品尝的红唇,直到吻得过于激烈忘我,手中的热粥倾斜倒在他身上,他才惊跳起来,扯开被热粥弄脏的外衣。

「呵呵……」傅巧盈见他狼狈的模样,忍不住低低笑着。

「敢取笑我!」西门彦廷佯装出恶狠狠的模样,朝她逼近。

傅巧盈惊叫,连忙想要闪躲,不过依然慢了一步。

被他从后头抱住,感觉到他的唇在她颈上游移,从后,一直探向前,碰上了那浅浅的伤痕。像是最虔诚的信徒,俯唇膜拜着横过她颈项的浅痕。

「彦廷……」傅巧盈低吟,颈间的伤不严重,早已经不痛了,可现在因为他,却让她的身子产生另一种痛,另一种她不明所以的痛。

一顿早膳,在一个多时辰之后才结束。

如厕,当然也是……

「我来。」

「西门彦廷,你再这样,我就不理你了。」傅巧盈涨红了脸,拍开他不安分的手,退了好几步,离他远远的。

西门彦廷举手投降,知道适可而止的道理,反正来日方长。

望着她匆匆离去,他嘴角扬起,再过五天就能抵达长安城,呵呵……他已经有点迫不及待了。

不知道她得知他就是她的相公之后会有何反应?

===  ===  ===  ===  ===  ===  ===  ===

「卿儿,你怎么还没睡?」慕容觉讶异的望着站在庭院仰头望天的慕容卿。

「爹。」慕容卿回过神来。

「有心事?」慕容觉看出儿子眉宇间的忧郁。

「没有,爹多心了。」慕容卿淡笑。心事?呵!河汉,河汉,晓挂秋城漫漫。愁人起望相思,江南塞北别离。离别,离别,河汉虽同路绝。那相见恨晚的人儿呀!以过去西门彦廷之行程,这几日,他们应该就会返回路经邺城了吧!

呵呵!从不知自己竟会是个痴情种,为何仅是一面之缘,却让他下了所有的感情?太过离谱,连他自己都讶异呵!

「卿儿,这二个多月来,你总是如此闷闷不乐,有什么事不能告诉爹的吗?」

「爹,晚膳时怎么不见妹妹?」慕容卿转移话题。

明知儿子有心事,却帮不上忙的无力感,让慕容觉长长一叹。算了,既然他不想说,他也不勉强。

「吹雪说她有点累,先歇下了。」

不知该再说些什么,沉默降临在父子间。

「早点睡吧!」慕容觉又是一叹。

「爹也是,早点安歇。」

「我打算去看看吹雪,这丫头如果真病了可不行。」

目送爹离去,慕容卿再次仰头望向天空那轮明月。

唉!空独倚东风,芳思谁寄?

「卿儿!」慕容觉的惊喊震醒了惆怅的慕容卿,一回身,就见慕容觉飞快奔来。

「爹?怎么了?」慕容卿疑问。

「糟了,卿儿,吹雪不见了!」

===  ===  ===  ===  ===  ===  ===  ===

她恨她!

慕容吹雪面覆薄纱,隐身在人群中。

她眼神充满怨恨,恨恨的瞪着前方天真烂漫的傅巧盈,而在她身边呵护备至的,就是一直对她不屑一顾的西门彦廷。

终于让她等到他们返程了吧!

都是因为傅巧盈,若不是因为她,她不会落到今日与那些下人平起平坐,做尽苦工,若不是因为她,她依然是慕容山庄的大小姐,而西门彦廷也会依然是她的!

凭什么傅巧盈幸福快乐,她就要如此凄惨落魄?

不公平!西门彦廷是她先看上的,傅巧盈不该介入!

忍辱负重,她等的就是今天,这三个多月以来,加诸在她身上的羞辱,她一定要从傅巧盈身上加倍的讨回来!

不过……在这之前,她要先想办法得到西门彦廷,最好是在傅巧盈面前,她要好好的欣赏她的表情。

笑吧!过了今晚妳就笑不出来了!

阴冷的一笑,她转身往凌霄别院而去,今夜的舞台,在凌霄别院!

===  ===  ===  ===  ===  ===  ===  ===

送傅巧盈回雱雪阁,西门彦廷吻了她一下。

「妳先休息,我还要到书房去写封信。」

「嗯。」傅巧盈羞怯的点头,转身进房。

西门彦廷微微一笑,来到书房,便看见趴在桌上睡着了的司武。

「司武,回自己房里睡。」

司武睡眼惺忪的揉了揉眼睛。

「少爷?你们回来了喔?」司武立即站起身。

「回房去睡。」

「可司武要伺候少爷……」

「你眼睛都睁不开了,还伺候?回房去,我不需要你伺候。」

「喔!是,少爷。」司武迷迷糊糊的回房去了。

西门彦廷倒了杯茶,眼神立即一冷。

「你可以出来了!」他冷冷的对隐身在暗处的不明人物道,手中的茶杯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往对方疾射而出。

匡啷一声,茶杯因反击的力道而碎了一地。

「不愧是西门彦廷,早知道你身手不凡,特来领教领教。」暗处走出了一名身着夜行衣的男子,手握无鞘长剑,泛着森冷的光芒。

西门彦廷冷眼审视着他。

「阎罗殿无鞘剑客夜无名。」认出他的身分,西门彦廷蹙眉,该死!东方在搞什么鬼?!「你们殿主知道你来这里吗?」

「阎罗殿接了生意,没有毁掉名声的必要,殿主坏了自己的规矩。」夜无名无情的说。

「只有你来?」西门彦廷冷问。

「阎罗殿只有我来。」夜无名道。

「我想,你并不是因为阎罗殿的名声吧!」这个东方,就是会找他麻烦!「你太好强,中了你们殿主的挑拨。」

「看来殿主并没有夸大,你不仅聪明,更有一流的武功,那么,夜无名就非得讨教不可了。」

西门彦廷懊恼的蹙眉,他没猜错,这东方嫌他对付别家杀手太轻松,挑拨了阎罗殿里的武痴来找他切磋!

「我累了一天,不想和你比武,我想,如果这种时候和我比武,就算你胜了也胜之不武吧!」哼!东方找磴,难道他就傻傻的让他找吗?

夜无名一顿。「好!时间由你定。」

「可以,等我把私事处理完会选个日子和你一决高下。」西门彦廷知道这场比武是躲不过了。

「我会等你。」夜无名转身离去,临消失前从夜空中传来余音,「在我之前,有另一名杀手潜入,你要不要去看看?」

西门彦廷一凛,难道在巧盈房里?

他飞快的奔出寝房,不要有事,巧盈!不可以……


第10章

噙着幸福的笑意,傅巧盈关上门,靠着门板傻笑了好一会儿,才倒向床铺,趴在棉被上呵呵的笑着。

再过几天,就能回到长安城,西门说,回到长安城之后,她就会变成他真正的娘子。

她现在终于懂得娘之前说的话了,有一个疼爱她的相公,为她遮风挡雨,两人孕育下一代……

「妳很得意嘛!」阴冷的声音从床边传来,让傅巧盈吓了一大跳,飞快的爬起身,惊愕的瞪着来人。

「是妳!」傅巧盈惊呼。「妳怎么会在这里?!」是慕容吹雪,是那个可怕的女人!

看到她,傅巧盈觉得自己的背又开始隐隐作疼,她知道这是心理作用,因为她的鞭伤早就好了。

「对,是我!」慕容吹雪充满恨意的瞪着她,没有让她逃脱呼救的机会,抬手一点,点住了她的穴道。没想到是这个蠢女人自己先进房,正好,让她的计画更顺利了。

「妳想做什么?西门他……他等一下就会回来了!」傅巧盈惊恐的说。

「我当然知道他等一下就会回房,我就是在等他!」慕容吹雪抬手又是一点,点住了她的哑穴,霎时,傅巧盈身不能动,口又不能言。

「想知道我要做什么?很简单,我要让西门彦廷当着妳的面要我,哈哈!」慕容吹雪将她拖下床,塞进床底下。「妳就在下头好好的听清楚西门彦廷销魂的呻吟!」

傅巧盈瞪着她,看她将床罩放下,将她留在昏暗的床底下。

西门才不会碰妳,他才不会要妳!她在心里嗤道。

熄了火,室内顿时成为一片黑暗,慕容吹雪脱掉衣服,只剩一件肚兜围身,她就不相信当她投怀送抱的时候,西门彦廷能把持得住!躺在床上,静待西门彦廷的到来。

不过才一会儿,房门便被轻轻悄悄地开敔,慕容吹雪就着窗外微弱的月光,隐隐约约看到一个黑影正缓缓的接近床边。

西门彦廷回房了!慕容吹雪兴奋的暗忖,在黑影接近床边的时候,她快速的起身,抱住了黑影。

「西门,你终于来了。」她娇喃,几乎赤裸的身子紧贴着他。

「西门夫人?」黑影阴騺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嗯?」慕容吹雪一楞,这个人不是西门彦廷!才觉得不对劲,肚腹间传来的剧痛让她瞪大了眼。「你……」跟舱的退了一大步,不敢置信的低头望着插在她肚子上的刀子。

黑影朝她跨来,抽出她肚子上的刀,快速的又刺进一刀。

「啊──」慕容吹雪痛喊。

全身力气硕失,倒在床下,血,快速的在地上蔓延。

「呵呵……要怪就怪西门彦廷吧!不过妳别担心,他等一下就会下去陪妳。」黑影说完,便拿着染血的短刀转身离去。

为什么?!

慕容吹雪不甘愿的瞪大眼,为什么会这样?!她竟成了傅巧盈的替死鬼!

不甘心,她不甘心,她不要死,她不要死!

喘着气,慕容吹雪瞪大眼睛,她不会死,她不会死在这里……

怎么回事?

动弹不得的傅巧盈听着外头事情的发展,进来的人是谁?慕容吹雪为何惨叫?还有……那流到她身下湿湿黏黏夹杂着腥味的液体又是什么?

西门……西门……那个人,是不是还要去找西门?

恐惧侵蚀着她的神智,身下流进来的液体,不会是……血吧?!

===  ===  ===  ===  ===  ===  ===  ===

西门彦廷冲至雱雪阁,正好碰上出来的杀手。

看着杀手手上滴血的短刃,西门彦廷双眼赤红,就想奔进房去……

「要进房,就得先过我这关。」那名杀手挡住他的去路。

「滚开!」西门彦廷怒喊,巧盈不会死!她不会死,他必须尽快进去救她!他没有时间可以浪费。

「我不会让,不过我可以告诉你,她还有一口气,所以,打倒我,你就可以进去。」

「你该死!」西门彦廷知道不动手进不了房,于是以雷霆之速出招,招招狠戾直取杀手命门。

那名杀手匆促接招,这西门彦廷的武功竟出乎他意料之外的高?!

糟了,他根本不是西门彦廷的对手!

那名杀手见苗头不对想要逃跑,西门彦廷却冷冷一笑。

「想走?」凌厉的攻势一掌击中杀手胸口,那巨大的力道让杀手向后飞去,撞到围墙后倒在地上,吐出一口鲜血之后,不甘心的气绝身亡。

「愚蠢!」西门彦廷冷嗤。才想进房,雱雪阁外又窜入两名人物。

「西门公子。」慕容觉和慕容卿出现。

西门彦廷没有理会他们,转身冲进房里,立即看见倒卧在血泊中的人影,弹指一射,点亮了桌上的烛火。

「西门公子……我的天啊!」慕容觉和慕容卿焦急的跟上,他们担心慕容吹雪得知悉门彦廷来到邺城,又跑来纠缠,可眼前血腥的场面……

西门彦廷上前,看清倒在地上的人竟是几乎赤裸的慕容吹雪。

「说!巧盈呢?」他冷酷的将她抓起,探知还有一丝气息,立即厉声质问她。

「西门公子,这是……吹雪?!」慕容觉和慕容卿惊喊,难以置信的望着慕容吹雪。

「快说!巧盈在哪里?」西门彦廷很本不理会他们,一心一意只想知道傅巧盈的下落。

「西门公子,先救小女啊!」慕容觉不用猜也知道慕容吹雪为什么会几乎赤身裸体的出现在这里,但是,现在根本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

「她死有余辜,我现在只想知道,我的妻子在哪里?」西门彦廷冷血的怒喊。聪明的他已经联想到事情的经过,巧盈的失踪,一定和慕容吹雪有关!「慕容吹雪,快说!」

「死……也……不……说……」慕容吹雪气若游丝,到死也不悔改。

「吹雪!」慕容觉蹲下身,拿出仅存的一颗大还丹想要塞进慕容吹雪的嘴里,却仍迟了一步,慕容吹雪已经咽下最后一口气。

「吹雪?吹雪!」慕容觉惊喊,颓丧的向后颠去,慕容卿立即稳住他。

「爹!」

「该死!」西门彦廷甩开气绝的慕容吹雪。「我不该放过你们的!」他冷冷的瞪向慕容父子。

「西门公子,小女已经付出她的生命……」慕容觉脱下外袍,披在女儿身上。

「那是她罪有应得!」西门彦廷怒道。

「纵使是吹雪罪有应得,但若非她的出现,现在死的,就是尊夫人了!」慕容卿痛苦的说。「那门外的杀手,定是把吹雪当成尊夫人。」

「滚!」西门彦廷冷斥。

慕容卿抱起慕容吹雪的尸体,这恩怨,该如何了结?吹雪的死该怪谁?她自己吧!

西门彦廷对他们的离去毫不在意,说他冷血也好,无情也罢,对于慕容吹雪成了巧盈的替死鬼这件事,他觉得很庆幸!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巧盈在哪里?

他静下心来,慕容吹雪没有多少时间可以藏匿她,所以她应该还在这附近……

「哈啾!」一声喷嚏声传进他的耳里,西门彦廷一凛,猛地站起身。

「巧盈?是妳吗?」他喊。

鼻子的喷气声微弱的响起,西门彦廷循声来到床下,翻开床罩,便看见被藏在里头动弹不得的傅巧盈。

「巧盈!」西门彦廷立即将她拉了出来,解开她的穴道。

穴道一解,傅巧盈立即两腿一软,他快速的将她扶起。

「巧盈,妳受伤了吗?」看她一身是血,他急问。

傅巧盈摇头,低低的呜咽着。

「别怕,没事了,已经没事了。」

「慕容姑娘……慕容姑娘她……」傅巧盈哽咽的低语。

「她伤害妳了?她伤了妳哪里?」

「她死了……她当了我的替死鬼……呜呜……」纵使慕容吹雪咎由自取,但她为她而死是事实,她心里充满愧疚。

「那不是妳的错,别想了。」拥着她,他安慰着。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我很讨人厌吗?为什么慕容姑娘要伤我,还有人要杀我?」她不懂,真的不懂。

「跟妳没有关系,相信我,这件事我一定会尽快将它解决掉!」

赵艳姬,我留妳不得!

===  ===  ===  ===  ===  ===  ===  ===

「少爷回来了!少爷和少奶奶回来了!」

一声声高呼,在西门彦廷牵着傅巧盈的手下马车之后,便从大门口一直传,传进了大厅,再传进了内院。没多久,西门鸿出现在大厅,身旁还跟着久未出霞院的柳秀闻。

「爹,娘,孩儿和巧盈回来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柳秀闻哽咽的低喃,抬手抚着他的脸颊。「出门在外,瘦了些了。」

「一路上都还好吧?」西门鸿遣退所有的仆从,意有所指的问。

「一些小问题,孩儿都还能应付。」西门彦廷淡笑。

「唉唷!这不是咱们大少爷和大少奶奶吗?」仍不知自己的阴谋已被识破的赵艳姬柳腰款摆的在婢女的扶持下走进大厅,人未到,声先至,一样的尖酸,倒是称呼做了改变。

西门彦廷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大少爷?哼!她难道还以为她肚子里的胎儿会是西门府的二少爷吗?作梦!

「我说巧盈啊!妳这个媳妇儿也未免太目中无人了吧!花轿才刚抬进门,都还没过夜呢,竟然就跑得不见踪影,妳到底有没有将我们这些长辈看在眼里啊?」赵艳姬走到傅巧盈面前,说着说着,便伸出食指要戮上傅巧盈的额头。

西门彦廷一把将傅巧盈拉到身后。「十二姨,我的媳妇儿不劳妳教训,还是顾好妳自己就成了。」

「唉唷!说说都不成。」赵艳姬嘲讽的说,退了开去,走到西门鸿身边。「我说老爷,您瞧瞧,这就是您放任彦廷选的好媳妇儿,不仅一过门就往外跑,连踏进门到现在,也还没听她请安一声,真是好大的排场呢!」

「从头到尾就妳在一旁喳呼,谁还有说话的份儿?」柳秀闻蹙眉,头一次说出这么重的话。

「我喳呼?我说大姊啊!妳也未免太护短了,我这么说也是为妳好,有这么一个不知轻重的儿媳妇,往后累的人是妳哪!」

「够了,住口!这里有妳说话的份吗?」西门鸿愈听愈火大,他自己都舍不得这么对元配夫人说话,哪由得她这个排名最小的小妾嚣张!

「老爷?!您怎么可以凶我?亏我还怀了您的骨肉,您竟然……呜呜……我不要活了,我要带着孩子去死!」赵艳姬痛哭失声,垂着头,好不伤心的抹着想象的泪水。

「您别……」被搞得一头雾水的傅巧盈虽然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一听说眼前这名少妇竟然要带着孩子去死,立刻担忧的想要出声劝阻。

谁知西门彦廷一掌捂住她的嘴,对她摇头。「这事由爹自己处理就好了。」

「爹?」

「我爹就是妳爹,记得吗?回到长安城我就变成妳真正的相公了。」他在她耳边低语。

「这么简单?」

「就是这么简单。」西门彦廷对她一笑。

「好吧!就交给爹自己处理吧!」

两人一阵窃窃私语后,赵艳姬依然哭着,直到西门鸿再也忍不住大吼!

「不想活了是吧?大门在那边,到外头去死,别弄脏了我们西门家。」儿子都回来了,他就不怕功夫不错的古忠明对他们不利了。

赵艳姬不敢置信的抬起头来,脸上果然见不到一丝泪痕。「老爷,您说什么?」

「没听清楚吗?没关系,我可以再说一遍,要死,麻烦请妳转身,从大门走出去,死在外头,不管妳要上吊、要投水、要服毒、要自刎,全都随便妳,只要妳死在外头,别污了我西门家的地!」

「老爷?!你说这话还有没有良心哪!我怀了你的骨肉啊!你竟然……」赵艳姬抖着手指着西门鸿。

「我一直忘了告诉妳,我、不、能、生。」西门鸿靠着赵艳姬的耳朵,一个字一个字,怕她听错了般说清楚。

「不可能!」赵艳姬脸色惨白。「不可能的!那……那……他呢?难道他是大姊偷汉子有的?」她一手指向西门彦廷。

「啪」的一声,西门鸿毫不留情的一巴掌送给她。

「你打我?!」赵艳姬跌在地上,不敢相信的瞪着他。

西门鸿怒吼,「妳以为每个人都跟妳一样下贱无耻吗?」

「赵艳姬,孩子是谁的妳自己心里有数,再闹下去只会使妳自己更难堪。」西门彦廷冷声道。

赵艳姬站起身,恨恨的瞪向他们。「你们什么时候知道的?」

「还不懂吗?爹在我娘生了我之后,大夫说我娘的身子不宜再受孕,所以请大夫帮他的忙,从此以后我爹就不可能再有第二个孩子了。」

「你真的不能生了?!」赵艳姬不敢相信竟然会有男人做出这种事,她以为那只是他的借口,没想到……

「没错。」西门鸿坦然的道。

「哈哈哈!失算,失算!」她突地大笑,退了好几步。「忠明!」既然被识破,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古忠明立即出现,站在她身边。

「忠明,咱们的计谋被他们识破了。」赵艳姬道。

「忠明,你真的要背叛我吗?」西门鸿叹道。

「对不住,老爷,我爱艳姬。」一句话,道尽他背叛的理由。

多可悲的理由啊!这种忠诚,多么廉价!

「既然如此,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西门鸿叹息。

「忠明,把他们都杀了。」赵艳姬狠毒的说。

「这……」古忠明犹豫了一下。

「杀了他们之后,等孩子出世,继承了西门家,我就改嫁于你。」赵艳姬见他犹豫,立即提出他最想要的条件。

「老爷,得罪了!」古忠明立即答应。

只是,他们都没料到,一向以为是文弱书生的西门彦廷,竟是个江湖数一数二的高手!

结果,可想而知。

===  ===  ===  ===  ===  ===  ===  ===

赵艳姬和古忠明被逐出西门府,这是西门彦廷最残忍的报复。

因为他们一离开西门府,就不可能拿得出巨额的银两当尾款,接了他们生意的杀手虽然还没成功的杀了西门彦廷,但一得知赵艳姬根本拿不出尾款,所有的杀手转而追杀他们,因为他们竟胆敢戏耍各路杀手!

至于结果如何……

西门家从此就没有他们两个的消息了。


尾声

「相公!」傅巧盈从外奔进书房,来到西门彦廷身旁。

「什么事?跑那么急,就不怕跌跤吗?」他拿出手巾替她擦拭额上的汗水。

「相公,我突然想到一件非办不可的事。」

「说说看。」

「我现在过的很幸福,可是这个幸福是窃取来的,我不安心。」

「哦?为什么说是……窃取来的?」

「因为我一直不敢去面对我原来的相公,全都是靠你去交涉的,所以我决定,我一定要当面对原来的相公赔罪,最好叫他写一封休书,如此一来,我才能名正言顺的待在你身边。」

「嘎?」西门彦廷愕然的张着嘴。要休书?他该怎么给?「巧盈,没这个必要。」

「为什么?你自己告诉我成亲是不能试的,拜完堂就成定局了,所以没有拿到第一任相公的休书,我就不能成为你真正的娘子,只能算是……和野男人苟合。」

西门彦廷身子狠狠的一倾,差点跌下椅子。

「妳这句话是从哪儿学来的?!」老天啊!

「就是……就是去大杂院,那婆婆说的呀!她说街头巷尾大家都在传,十二姨就是因为和野男人苟合,还怀了野种,所以才被赶出西门家。我就问她和野男人苟合是什么意思,婆婆就说,和相公以外的男人做出只有相公能做的事,就是和野男人苟合。」

「我的天啊!」西门彦廷仰天长叹。

「所以我和你做……哦,晚上做……嗯,那种事,就是和野男人苟合,会被赶出去的。」傅巧盈虽然羞怯,但是还是把话给说完了。

「巧盈,妳听我说。」看来不把话说清楚是不行了。他原本打算就这么继续下去,也以为她根本不会去想、去提,结果竟然演变成这样?哈!他是野男人?「其实从头到尾,妳就只有一个相公,就是我。」

「哦?不懂。」傅巧盈摇头。

「妳一开始就是进我西门家,没有其它人了。」西门彦廷说的更清楚些。心里已经做好准备,等着她大吵大闹了。

「你是说,那个和我拜堂的相公……是你?」她瞇眼盯着他。

「咳!是的。」唉!大难来矣!

傅巧盈瞪着西门彦廷,良久之后,终于开口,「太好了,这样一来我肚子里的孩子就不是野种了。」她笑着。

「嘎?!」

「好了,既然事情解决了,我要和小狗子他们去放风筝了。」傅巧盈挥挥手,跑着离开书房。

楞了好一会儿,西门彦廷终于回过神来。

「站住!傅巧盈,妳给我站住!」西门彦廷大喊。该死的,她怀孕了?她怀孕了竟然还给他用跑的,还要和小狗子他们放风筝?!

想想不对,他连忙起身冲了出去。

「站住!巧盈!停下来!」他大喊,在接近她和那一大群大、小孩的时候,听到她得意的宣布──

「你们看,我赢了,我成功的让他丢下工作走出书房了!」她得意的哈哈大笑。

西门彦廷黑着脸看着大家把铜钱、银两丢进他妻子的荷包里,拿他打赌?

「傅巧盈!」

「相公,你不可以生气,要不然,你会吓到我肚子里的孩子喔。」傅巧盈转过身来,对着他娇笑着。

西门彦廷深吸了口气。「好,我不生气……」

「耶!我又赢了,我成功的让他知道我们的赌注后不生我的气!赢了赢了。」傅巧盈又高兴的喊,转回身继续收赌金。

西门彦廷不敢相信的瞪着那群目中无他的大、小孩,良久,他终于忍无可忍──

「傅巧盈,我今天一定要好好的教训妳!」

【全书完】

月色如殇: 江山 第二部 36-完

第二部《雷滚九州》

36. 大寿

这时颐春园内百官朝拜已毕,司枫苑里一场双龙会演得正欢。

文晟坐在皇亲之列,偏巧这时八王去了陕甘还没有回来,太子又在府中养病,因此几个兄弟里也只有三哥文瑾是在自己身边的。文晟本来最爱看戏,但此时心绪不佳,那些生旦净末丑演得再讨喜也入不了他的眼,一双黑嗔嗔的眼珠子只在下边着着各色官服的人群里找寻那个心心挂念的人儿。偏偏怎么找也见不着他,心中正生着闷气,忽然一个小太监在他耳边悄悄说了一句,文晟脸上登时放出喜色来。坐在他身旁的文瑾自然见着了,见文晟要走,一把拉住了他,抿了唇儿笑:“怎么,这当口又要到哪里胡混去?仔细待会儿皇上找不着你,又要挨板子了。”

文晟此时满心只想要去见赵紫,见文瑾拉住了他不放,连连告饶,“这会子皇上看戏还来不及,哪里会想到我?只要三哥不四处嚷嚷,管保没有人知道。嗯,前些日子三哥不是看上了我那匹青骢马么?若是三哥替我遮掩了过去,我就把它送到你府上去。等我回来了再和三哥三杯黄汤,成不?”

文瑾一笑放手,“记着你说过的话,可不许赖!”

文晟随了那小太监一路向西,人越发少了,正疑惑赵紫怎么会到这地方来,忽然见一个紫影立在一棵花树下,衣衫尤不住滴下水来。赵紫脸色苍白,一片红樱中,越发显得红唇似血。

文晟又惊又怒,几步上前,脱了自己的金丝猴披风替他系上,虽然不能为他取暖,倒也能挡住些许冷风。

赵紫缓了口气,见文晟嘴唇抖动,不着痕迹的掐了一把他的手背,笑道:“我还没有去过王爷的别院,趁今儿高兴,王爷带赵紫去瞧瞧,成不成?”

文晟心领神会,知道这里耳目太杂,说什么话都不妥当。遂笑道:“这有什么不成的,只怕未必及得上你的府邸。”

两人到了朝云轩,文晟屏退左右,从衣架子上摘下两件衣裳递给赵紫。赵紫见那衣裳上没有需要避讳的明黄色,暗赞文晟真是越来越心细如发了。两人身材本就差不多,因此衣裳倒也合身。赵紫喝了两口参汤,再被屋里的暖气一烘,满身寒气登时驱得干干净净。

一双妙目定定看着文晟,声音清脆,“王爷,紫苑被贼人侵占了!”

文晟大吃一惊,像看陌生人一样看着赵紫,“你在说笑话么?”喘了几口气,再也坐不住,像困兽般在屋里踱了几步,羊皮小靴踏得地面霍霍作响。但文晟到底不再是当年那个任性胡为的文晟了,一惊过后慢慢平静下来,缓缓地道:“阿紫是不会拿这种事说笑的。嘿,紫苑是什么样的地方,他们既然敢做出这样胆大妄为的事,便是把九族的性命都押上了。逼宫,成王败寇,不过如此。”

赵紫击掌大笑,“我也是这么想的。既然是逼宫,那定与朝中权贵脱不了干系……”与文晟对看一眼,见他脸色难看,便硬生生把转了话锋,“好吧!咱们先不说这个,一切平定下来后自然有皇上处置。咱们现在要做的,便是想个法子不动声色的将他们一举擒下。除了紫苑,颐春园这边也不能松懈,因皇上在这里,各国朝贺的使臣也都来了,更要加意小心,绝对不能出什么差池。”顿了一顿,“我刚从紫苑那边过来,瞧着那些贼人有规有矩,似乎也不想将事情闹得太大。我猜着他们是想学那曹操,兵不血刃……嘿嘿,他们既然有这个想头,与我们也不是没有好处!”

文晟冷哼一声,眼露杀气,“现在不是乱世,皇上也不是汉献帝!颐春园中倒有不少羽林军,只是若把他们都调开了,恐怕不妥!二来只有这么些子兵,也少了一些儿!”

“羽林军当然不能动。我想他们一时半会还不至于发难,恐怕要到天黑才会动手。”赵紫偏头想了想,“城外一百里不是有丰震、丰雷两处大营么?若能把他们调来,什么贼子也都不怕了。”

“没有皇上诏令,调不动他们!”

“大将军虎符可以调动天下兵马!”

文晟大喜,抬腿便走,“还是阿紫聪明,我怎么就想不到这个?我这就去找舅舅说去!”

赵紫追到门外,笑吟吟地道:“要悄悄的去说,别张扬得全天下都知道了。”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少卿果然来了。对这个名满天下的大将军赵紫可不敢像对文晟那般言笑无忌。因敛了笑容,一五一十详详细细的将事情始末与少卿说了。少卿听得仔细,于不甚清楚的地方便打断赵紫的话问个明白,所问之处又正正是关键的所在。听完赵紫的话,少卿敛眉,久久不语。

赵紫虽然没有明明白白的说出来,但少卿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猜不到?少卿知道几个皇子间素来明争暗斗,只是没有想到竟来得这么快,心中已想了好几个法子。但他向来沉稳,又是事关皇家,反复对比之后,才缓缓地道:“赵紫说得对,羽林军护卫着皇上安全,无论如何都不能动。这是京师重地,比不得野外沙场,哪怕我执了虎符去,也只能将两营精锐三百多人调进京来……人数委实少了一些。嗯,廷尉署掌管着京畿治安,现今出了这么大的乱子,他不能置身事外,况且这本来就是分内之事。晟儿待会去知会他一声,领着他府衙内的亲兵进驻紫苑!”少卿想了一想,又道:“与他说话时不需说得太透,只说紫苑内走了水!”

赵紫眼中精光闪动,微笑不语。他想的也是这个意思。既然连廷尉署都不能透露,那更不能告知皇上了。这并不是存心欺瞒。只是使他们手上并没有那些贼子谋反的罪证,虽然彼此心知肚明,但倘若皇上问起话来他们又拿不出证物,红口白牙,谁信呢?白白担了无中生有的骂名!与他仕途并无任何好处。不如将那些贼子都擒获了,这场擎天保驾之功不下一场燕狄之战。哼,那些凭战功出身的将领们不是不满他年纪轻轻便居得高位么?这会子瞧他们到哪里说嘴去!

赵紫心中盈满杀气,恨不得立时就插上翅膀飞到紫苑,脸上却笑吟吟地不露声色。

少卿心中想得却比赵紫单纯得多。他是抱定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宗旨。但这些臆测的事若是告诉了皇上,立时就要演变成父子之争,无论皇上处置得轻了还是重了,都给后世留下骂名。不若由自己悄无声息的解决了,再听凭皇上发落的好。

文晟却一直相信这件事多半是哪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奴才撺掇着他的哥哥做下的,只要趁乱时将那些胆大的奴才就地格杀了,再将所有的罪名往他们身上一推……死无对证!哪怕皇上雷霆之怒,难道还能当真杀了自己的骨肉?

三个人三种心思,却都一心要平下这场叛乱,文晟少卿是带过兵的,素有将才。赵紫虽然没有带过兵打过仗,但天资聪明,思虑缜密,因此三人商讨起来当真如鱼得水,不消一刻钟便拟出了战略布图。

少卿舒展一下筋骨,长身而起,“如此,我这就到丰震,丰雷去调兵,晟儿到廷尉署去,赵紫留在颐春园防备着有什么变故。若是皇上问了起来,以赵大人的伶俐机敏,也应付得过去。”温和的看了看文晟,拍拍他的肩膀,“他们大约会在傍晚开宴时动手,那时到处笙歌燕舞,防备最疏,咱们就要抢在他们前头。酉时,你由东华门进,我由西华门进,至多一个时辰便要将事情了解。兵贵神速,懂么?”

文晟用力点一点头,“到时我若是放走了一个贼子,便请舅舅军法从事。”

赵紫目送两人离去,看着外边那些全然不知大祸降至的人来来去去,忽然唇角勾起一丝古怪的笑容,伸手在一棵柳树上拍了拍,仿若自言自语,“你悄悄的跟着阿晟,抢在他之前问出主谋来,不论听到看到什么,都要来回我!”

几片柳叶轻飘飘的落了下来,吱吱两声,几只碧绿的小鸟不知受了什么惊吓,扑楞楞的飞上了天空。天上一碧如洗,太液池内万里碧波浩浩渺渺,赵紫静静立在柳树下,金色的阳光透过枝叶映在他嫩白的脸上,美艳绝伦却如斯冰冷。


37.

酉时,文晟到了东华门,那侍卫见文晟过来,暗暗使了个眼色让后边的人悄悄向里头报信,自己则换上了一副笑脸,朝文晟走去。文晟早看得明白,劈手一个耳括子扇得他跌倒到了地上,顺手抽出他的腰刀朝那报信之人掷去。这一掷劲力十足,带着呼呼风声,穿透了那人胸膛,其势丝毫不减,直到丁的一声撞上了石狮子才坠了下来,雪白的石狮子登时被那一串飞起的血珠染红了。

文晟看也不看那倒在地上的侍卫,只把头微微一偏,廷尉署的士兵登时把那些余下的人缚了,捆成粽子模样扔到了地上。文晟留下十余人守在门口,任谁也不许进出。带了余下的士兵分两路进去了。

至于如何行进,文晟早就和少卿赵紫商议好了,每四十人为一小队,每小队之间又相互照应。一路从东华门进来,过天街,进吟龙殿、昭和宫、上书房、永和宫,极有章法,虽然人数众多,但只听脚步霍霍,竟连一丝咳嗽声也没有。

因文晟进来时就吩咐过,先亮明身份,再剿了对方兵器,那些不愿交出兵器的自然就是假冒的侍卫了,如此一来,倒也不必再花心思去辨认身份。

一路行来,倒没有如料想般一来就拼命厮杀,只是见到不少太监神色慌张,跑来窜去。有的怀中还抱着不知从哪个宫里偷出来的金银器具,想是想趁乱捞上一点油水。文晟最恨这些势力小人,见到了他们,便毫不客气的让人捆缚了,留待日后交给内务府。

刚踏入一座宫殿,忽然眼前一暗,原来乾清宫建在西面,阳光被挡住了,他们刚刚从外边进来,一时没有适应,才觉得眼前一片黑暗。一名侍卫燃了火折子点那烛台上的蜡烛,却怎么也点不起来。

文晟冷笑,“蜡芯都被人抽了去,还怎么点得起来?”口中一边说话,一边抽出腰间佩剑朝帷幕后的人影刺去。那明黄布帛咝的一声拉开一条狭长的口子,背后那人没有想到文晟竟会这么快发难,来不及抵挡,一条手臂便这么硬生生被文晟卸了下来,半边身子登时被鲜血染红。他也硬气,死死咬了下唇不出声求饶,右手抽出腰间匕首同文晟厮打。

这就好比将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水中,方才还人影不见的大殿登时不知从哪里窜出许多人来,赤红了眼上前拼命。

刘弓真唰的一声抽出缠在腰间的钢制软鞭,见文晟与那人斗得厉害,他是大内高手,受了少卿命令,不容许文晟有半点闪失。便一步踏了上来要助文晟。文晟见他上来,平平一剑逼退了那人,反而阻了他,笑嘻嘻地道:“这个爪子硬,留给我玩儿!”

刘弓真听他说话呼吸不乱,一招一式悠游自得,倒像是故意逗引着那人玩儿的,遂放下心来。将一条丈余长的软鞭使得虎虎生威,便像一条银龙张牙舞爪的在空中盘旋,凡十倍他打到的人非死即伤,端的厉害非常。扫眼见一名贼人将两三个侍卫打翻在地,气得大喝一声,“好大胆!”手腕一抖,那长鞭登时像长蛇般扫了过去,卷住那人脖子,只一用力,便听格喇喇一声脆响,那人头颈扭成奇异的姿势,软绵绵的倒下了。

文晟将那人作弄够了,一剑了结了他,笑吟吟地站在边上掠阵。忽然听见外面一阵喧闹,文晟剑眉一皱,飞身出去。原来是几十个太监从后边跑了出来,有的衣衫破烂,有的额头带血,均是狼狈不堪。文晟见他们一派乱哄哄,一把揪了当先一个太监,骂道:“平时你们吃着朝廷俸禄,临到有事了,就这么个德行儿?谁要敢乱,我便把他当贼子一剑诛了。”

那些太监见文晟这等气势,倒不敢再乱了。

文晟又偏头对韦玄道:“你多带些人,去照管各宫的宫女太监,命他们不要乱跑乱走……每个宫里要储好水,备着贼人点火。”顿了一顿,目光凛然,“若让我见着了一个火头,你也不用来见我了,记着了?”

韦玄是文晟部下,他是见惯了这位王爷的。但从来都不知道这位平时像个孩子一样的王爷敛起了笑容竟是这样害人,那两颗乌沉沉的眼珠子里竟像有两粒雪亮的芒星掠过,让他打心底发起寒来,不敢再多看他一眼。闪身见那几个太监兀自呆呆楞楞地干站着,当即劈面一个老大耳括子扫了过去,阴恻恻地笑道:“主子的话难道没有听见?用不用我再开导你们几个耳括子?还不快点到各个宫里去集结人,预备着灭火?”

那些人被韦玄一打,才如梦初醒,连滚带爬地去了。

这时喊杀声渐渐大了起来,不单单是文晟身后的乾清宫,似乎整个紫苑都沉浸在一种可怖的气氛中。偌大紫苑楼宇森森,那些声音像被人捂住了嘴竭力挣扎才传出来似的,一忽儿就被风吹散了,但那一丝凄厉宛如冤魂般萦绕在人人心头久久不散。朗朗乾坤,巍巍宫室,竟让人生出一种凭临忘川河畔的错觉。

忽然轰的一声,一股热浪扑了过来,紧接着几声巨响,震得脚下大地都抖动起来。文晟抬头去望,只见几处宫殿明黄色的屋顶上冒起了青烟,却又不见火光。一声紧接一声,一朵朵绚灿的礼花直直窜上了天空,黄的,绿的,红的,粉的,什么眼色都有。这时天色渐暗,太阳大半个身子都沉了下去,只留天上彤云万道,鲜红得像血一样,那些礼炮一炸了开来,登时将天空妆点得跟初春的花园子似的,五颜六色,美丽至极。

正要去问究竟怎么回事,韦玄甩着一件烧焦的袍子快步过来,哭着脸道:“那些贼子手脚太快,烧了储放花炮的库房,幸亏火头灭得快,没有出什么大事!”

文晟见他堂堂一个七尺男儿一脸苦相,猜到他是为了自己方才说的几句话发愁,暗暗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烧得好,皇上大寿正缺几枚炮儿助兴,他们这么着倒省了我们不少事了。只你要醒觉些,不要再让他们钻了空子。”

说完踏进乾清宫,这时胜败已经分明,能战着立着的都是自己的人。地上金砖溅满鲜血,黄澄澄里渗着血红,分外惨人。

文晟一脚正踏上一个软绵绵的物事,低头见是一具贼人的尸首,已经辨不清面目了。哼了一声,将他踢到一边,只问刘弓真,“贼人是否全歼?”

刘弓真方才杀得痛快,面色通红,听见文晟发问,忙跑过来,答道:“回王爷的话,贼人大半都已伏法,只少数向殿后逃散了。”

文晟冷笑,“由了他们去。你去告诉各宫侍卫,一宫一宫的搜,不要图快,只须仔细,慢慢儿将那些漏网的贼子逼到凌霄台去,那里地方宽敞,不用怕他们负隅顽抗!”

沙若隐在梁上,因怕被文晟发觉,连呼吸也不敢大声,好容易见文晟去了,才从梁上溜了下来。在死尸堆里翻找一阵,终于找到了一个尚未气绝的,手掌抵在他心口,将一股內息送了进去。见他涣散的目光有了一丝波动,急急问道:“你家主子是谁?你告诉我,我能救你。”那人定定看着沙若,唇边浮起一丝苍白的笑容,嘴唇抖动一下。沙若大喜,连忙凑进了,等了半晌却又听不见声音,恼道:“喂,你说大声点儿,我听不到!”

那人却再也说不出话来,身子越来越冰冷了。

沙若气得连连跺脚,忽然见一个小太监躲躲闪闪的向宫门跑去,眼珠子骨碌碌一转,上前一把揪住了他,将他拖到石狮子后边,笑吟吟地道:“你要到哪里去?方才是你将蜡芯都抽取的,打量我不知道?”

那小太监涨红了脸,“你诬赖人,那是小黄门抽去的,不干我的事。”

沙若没想到自己胡乱去撞当真让她撞对了,叉了腰指着他鼻子道:“你明明知道他在做什么事却眼睁睁的看着。你知不知道单单这一样你就要受剜眼之刑?好啊,正好郑亲王就在前边,我去告诉他。”

那小太监见沙若要走,唬得连忙拉住了他,低声央求,“好姐姐,我知道错了,你就饶了我这回吧!我家里还有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妈妈,我若是死了,谁来服侍她呢?”

沙若侧身睨他,“要我不说也成,你将他主子的名字告诉我,我去跟万岁爷说。这么大的功劳,得了好处儿我也不会忘了你。”见那小太监脸现狡诈,冷笑一声又道:“你不要跟我说什么你和那小黄门只是泛泛之交,这些话你拿去骗骗三岁小孩子兴许还行,我还会不知道你们这些太监的把戏?倘若你跟那小黄门什么交情也没有,做什么替他瞒着?你既肯替他瞒着,定是受了他什么好处,要么就是和他交情很深了。这两样哪怕沾上了其中一样,都会探听到一些消息儿。”

那小太监被沙若一阵抢白,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沙若见他这副模样,暗暗吞了个笑,做势抽手就走,“说不说在你,我也不会逼迫你,反正有万岁爷为我做主。”

那小太监见她一脸决绝,当真急了,跺脚道:“我说,我说,其实我也听不真切,只听他说什么莫国舅的!”

沙若眼眸一转,“哪个莫国舅?国舅爷可多了去了,你说清楚一些儿。”

小太监搔搔脑袋,“我听他说是太子的舅舅。”

沙若细眉一挑,手上银镯叮当作响,“太子,你糊弄我吧?太子好端端的,做什么谋逆,红口白牙,你咒谁呢?”

那小太监见沙若不信,急得指天立誓,“我,我要是说了一句假话,叫我万箭穿心不得好死。”想了想,忽然眼眸一亮,“我有证物。”


38.

赵紫得了讯息,立即悄无声息的出了颐春园。他心中已想好了,若是太子当真清白无辜,听到颐春园这边发生了变故,父子牵心,一定会赶来救驾。若是太子当真参与了叛乱,听到颐春园这里发生了变故,大事将成,如何不喜?必定会打着救驾的幌子赶了来。而那时紫苑刚刚平定了叛乱,太子又带了那么多人风风火火的闯到皇上跟前来,皇上心里会怎么想?到了那时,太子是清白也好,是逆子也罢,任他浑身长了嘴巴也没处说去。

赵紫想到这里,不由抿起嘴唇,想笑,又忍住了。忽然又想,倘若文晟见到太子落到那步田地,真不知道要伤心成什么样子了,唉,阿晟心肠就是软……

叹息一声,若说这世上他还有什么舍不得的东西,就是舍不得见到文晟伤心难过的模样。本来拿定了主意的心不由得挣扎起来。

忽然胯下坐骑一阵悲嘶,原来赵紫心中想得出神,竟不知不觉勒紧了缰绳,见那畜生口吐白沫,不由一笑,遂松了缰绳,任由它慢慢的在大街上行走。

抬头望望天空,夜色虽然还不是十分浓重,却已现出星子来,一闪一闪的,明明方才看得真切,但一眨眼又不见它了。赵紫心中一凛,人生浮梦,不正如这星子一般么?时机稍纵即逝,若是这次放过了太子,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扳倒他了。阿晟虽然伤心难过,但他心胸开阔,过些日子便淡忘了。横竖太子也是皇上的骨血,皇上再震怒也不会杀了他,兄弟见面的机会还是尽有的。

这么一想,心中再无挂碍,双腿一夹马肚,马蹄笃笃地便往西街去了。

赵紫心想,太子也是聪明人,要骗得他信了自己这一番说辞,定要找一个皇上身边亲近的太监去传话。八王耳目众多,皇上身边当然也伏着他的眼线。只是八王现在不在京城,那么知道这么机密的事情的,只有柯昊了。

眼眸一亮,便要去找柯昊,但见到了那间小院落,又想到他与柯昊虽然心知肚明彼此是什么身份,却都始终隔着一层窗户纸,若是现下与他说了,便明明白白再无遮掩了……这可不甚妥当……

至于为什么不妥当,连赵紫自己也说不明白。但他向来是疑心很重的人,既然有这么一层顾虑,如何还能再去找柯昊?当下拨转马头,策马到了八王府前。

门前挑起的灯笼红彤彤,那薄纱般的红光映到赵紫眼里,秀美绝伦的人儿因这两簇跳动的红光,竟然让人有一种见到地狱修罗的错觉。

八王信得过的人,也不单单只有柯昊一个!

抬脚进了府门,指了名让管家来见。那些侍卫见赵紫气度不凡,倒也不敢拦。赵紫一路进了会客厅,那刘圭听人报说赵紫来了,早恭恭敬敬的在门前等候了。赵紫看了他一眼,见他一脸老实本分相,是那种丢到人群里再也找不出来的人,只一对眼珠子透着精气。暗暗点头,八王选的人,果然精明。

对这种奴才他也不愿多费口舌,在椅子上坐定了,饮了口茶才慢慢地道:“我与八王爷见面时,你也在船上,可见王爷对你也是极为器重的。”忽然双目如电,直直射向了他,唇畔带笑,“今天我到这里来,只想与你说一句话。王爷成败与否,端看你有没有这个胆子了。”

刘圭知道赵紫深夜到此,必定不会只是寒暄喝茶,但想不到他一开口就让自己答允一件干系极为重大的事。他是王爷的奴才,王爷哪怕要了他的命他都不会皱一下眉头。但眼前这个与他说话的人不是王爷。曾隐隐约约听王爷与柯昊说过,“赵紫说的话,不可尽信,也不可不信。”心中忐忑,偷偷看了赵紫一眼,赵紫却好像知道他在想些什么,眼眸一转,正正与他目光撞到了一处,柳眉轻舒,巧笑嫣然,“我知道你想与我说些什么,必是说主子不在,你是个奴才,奴才不能替主子做主吧?”轻轻将茶杯放到了桌上,掸了掸袖子,柔声道:“你是八王爷的奴才,我自然不能逼迫你做什么事。但你要知道,一个好奴才不仅要听主子的话,还要抢先一步探知主子的心意,主子心中所想的事,你也抢先一步替他做了,这样的奴才,才不会一辈子扎在柴火堆里,懂么?”

若是赵紫千求万恳,或是许以丰厚报酬,他反倒心中生疑,再不肯答允的了。但赵紫只是轻描淡写的说了几句话,既不是威胁又不是求恳,倒像是处处为他着想,想着赵紫现今和自家主子是一条船上的人,再不会害了他的。便笑道:“大人想让奴才做什么,只管吩咐便是了。主子早跟奴才说过,王爷不在,大人便是半个主子!”

赵紫双掌一拍,笑道:“好啊,这才像个样子,其实也不是什么难事。皇上身边的公公,你识得哪个,便让他去太子府传个话,说颐春园出了乱子,让太子赶紧带兵进去护驾。只这两句话,多余的话一句也别说!”

刘圭听得心头突突直跳,间赵紫笑吟吟的神色丝毫未变,暗道这少年好狠的手段,这么轻飘飘的两句话,顷刻间便有多少人头落地。但他也是人精儿,知道主子们的事,不该问的一句也别问。躬了躬身答允着去了。

赵紫出了八王府,此刻已是满天星斗,夜风拂过脸庞,凉凉的甚是舒服,赵紫长舒一口气,今晚大约无人入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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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急驰从偏门入了颐春园,翻身下马,随手把缰绳往后一跑,见颐春园內一派盛世太平的景象,正想着文晟怎么还没到。刚走了丈余里路,就见前边吵吵嚷嚷,不知道在闹些什么。上前看时,原来是从河中竖起的圆木桩子不知怎么断开了,文晟一行人只能绕了远路过来。

赵紫暗笑,沙若这妮子倒也聪明,懂得使出这一招。一面迎了上去,笑吟吟地道:“你怎么现在才来,让我好等!”

文晟摆手让身后的侍卫各自到岗位上站定了,才道:“我正要找你,你怎么反倒问起我来了?这里没有发生什么事么?父皇呢?父皇在哪里?”

赵紫见他问得焦急,便柔声道:“你急什么,皇上要是出了事,我还能安安生生站在这里?羽林军早就尽数掉到畅云阁去了,这会子皇上正在那里大宴群臣。那些宫女啦,太监啦,都是验过了身才放进去的,能出什么乱子?”

文晟点一点头,叹息一声,“阿紫,我终于明白世上最可怕的物事莫过人心了,你永远不明白别人在想些什么,哪怕那个人是你的亲兄弟也一样……”

赵紫身子一震,几乎要怀疑文晟疑心到自己身上了,但看文晟却并没有看他,只是定定看着那一轮明月。水波在他脸上缠绕出雪白的银缎,眸光深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自己这么做,究竟对不对……

一向极有主见的赵紫也不禁怀疑起自己来,若是文晟知道了……唉……

微微合眼,他再不愿去想,只是随了文晟的目光遥遥看去,远处的畅云阁灯火辉煌,一声声丝竹之乐顺着水波悠悠荡去……


39.

此时的畅云阁当真是流苏垂地,红烛高照,来往穿梭的侍女们云鬓花颜,长裙如水,头上钗晃得人睁不开眼。但如此厅堂,如此费尽巧思的安排,竟没有一个人做声,只有食器偶尔碰撞,发出叮当脆响,更凸现了此处的沉闷。
皇帝知道百官因自己在场才这般拘束,便寻了个借口出来,果然刚刚出了畅云阁,里面就喧闹起来。微笑着摇摇头,今天这样的好日子,也由得他们放肆去了。

李福海觑着皇帝的脸色,赔笑道:“皇上当心,这是汉白玉铺成的石阶,好看是好看了,可湿滑得紧。现今这么晚了,皇上还要到哪里去?晚上凉气可重得很,奴才给皇上加上一件披风吧!”

皇帝一摆手止住了,“就你这奴才啰嗦,你瞧那些侍卫,站得跟钉子似的,还是站在湖边,难道他们就不怕冷的?可就是没有听见他们叫过一声苦。朕身上穿的还是貂裘锦袍,再着上一件披风,成什么样子了?你去,叫厨子们多熬些鸡汤,给每个侍卫送上一碗,你就在一旁看着,不要让那些黑心厨子克扣了。”

李福海一张白净的脸登时垮了下来。但人说君无戏言,皇上说出的话自然是不能改的。暗道这皇帝平时虽然镇得那帮子大臣不敢出声,但偶尔还是很孩子气的。这当口显然是想支开他独个儿到别处去了。但他到底是皇帝,身体安康关乎天下安危,身边委实不能没有人跟着。遂叫过几个小太监,千叮万嘱了才兀自不放心的一步一回头的离去。

皇帝难得身边少了李福海这么个饶舌的家伙,几步就下了石阶。畅云阁外就是太液池,今晚月色正好,池中又不起波澜,头顶一轮明月,湖心一轮明月,远远的一岛三洲像四座小小的尖塔,将那两轮明月围在当中。夜风徐徐,夹着一丝丝水汽,当真舒服无比。

皇帝深深吸一口这清冽的空气,忽然起了玩性。随手脱了狐狸毛围边的帽子,将它扔给了身旁的小太监。因此时不是什么庄重的场合,他全身上下也只有这顶狐狸毛围边的帽子是明黄色的,除掉了它,文烨和一个普通的朝廷官员没有什么两样。

一笑,指了那几个小太监道:“你们几个奴才好生把它送回凭水居去,若让朕发现少了一根狐狸毛儿,朕打折你们的狗腿。”

这几个小太监历事还少,自然猜不到这个不假辞色的皇帝脑中竟转着这样的念头,听到这几句斥责,当真连魂儿都唬得散了,哪里还敢多说半句不相干的话?

文烨见身边终于安静下来了,初时还真有点儿不惯,听着清风拂叶的声音,看着眼前银光闪闪的湖面,眯眼一笑,嗯,自己当初与那人见面时,身边不是也没这么多人跟着么?那时是何等的快活自在。想到这里,唇畔那温柔的笑意越发柔和得连这一池湖水也比不上了。

沿着鹅卵石铺成的小径一路走去,离畅云阁渐渐远了。平时文烨出入宫苑都有随行之人指引,根本不用他费心去记,但此时只有他一人,颐春园又是不常来的,看看四周,登时不知道自己到什么地方了。但他也不慌张,悠悠闲闲过了几处亭台水榭,眼前霍然开朗起来,只见一片水光与天幕相接,鹅卵石小径到了湖边成了一条绿绒绒的毯子,往湖心延伸出去,将近湖心时却又断开了,只余一弯新月样的小桥与两岸相接。那小桥也造得别致。桥面上不知怎生造出了二十四个小孔,那一个个小孔倒映在湖面上,也真像是二十四轮明月。

文烨叹息一声,驻足良久,这样的美景,怎么白日时从来没有见过?

突然诗兴大发,正要开口。远远几声争吵传了过来,虽然压得极低,但也将文烨难得的诗兴破坏殆尽了。剑眉一皱,就要让太监把那人拖过来。但嘴唇刚刚动了动,便发觉身边一个随从也没有,自己也不禁失笑。倒要去看看究竟是什么人争吵不休。

沿着花径一路向北而去,争吵声渐渐大了起来。原来是一个士兵在与一个管带模样的人在争吵。文烨站在树下,侧耳听了几句,也不过是一件小事。那士兵高兴饮了酒,按理说执勤的士兵是不能饮酒的,那管带便要将那士兵拖下去打十大板子,那士兵大约是吃多了酒,趁了酒兴竟然与那管带争吵起来。

文烨在一旁听得暗暗皱眉,那管带性子也忒怯懦了,明明是那个士兵违法乱纪,做什么对他百般容忍?连一个士兵都管不好,怎么能约束其他人?

正要过去,忽然两行火把灼灼照了过来,耀目明烛中一人身穿淡蓝盔甲,脚下牛皮靴子踏得地面霍霍作响,不是少卿又是谁?

少卿并没有见到文烨,一来便问那管带究竟是怎么回事。那管带见惊动了少卿,便将事情始末一五一十的与他说了。

少卿看了那士兵一眼,酒气冲天,自然不是那管带说谎了。沉声道:“既然如此,怎么还不把他拖下去?今儿是什么日子?这里是什么地方?像只疯狗一样大呼小叫,存心让别人看笑话么?”

“你才是疯狗!”那士兵酒气涌了上来,只模模糊糊见跟前有一人站着,也不知道那人是谁。但他哪里管得了这许多?猛力挣开左右挟制住他的人,指了少卿便道:“穿了这身狗皮有什么了不得的?你也只有穿这身狗皮的命了。我抚琴是左都尉将军,我到你这里当差那是抬举你了。两杯黄汤又怎的了?爷今儿高兴,待会爷还要再拎两坛杜康老酒来,你又能拿爷怎么着?”

少卿脸色登时沉了下来,五指收拢了又松开,一向温和的眸光立时像结了冰的泉水,散发出凛凛寒意。转头对那管带道:“原来还有这等缘故,你才制不住他。”

那管带被少卿一望,脸色惨白,倒不是因为害怕,而是从少卿的眼光中,赶到了无比的羞愧。

少卿按剑而立,他虽不如何作势,但字字如珠玉相击,金铁交鸣,自有一股摄人的气魄,“兵者,首要便是勇字。无勇,不可破敌;无勇,不可守国。勇者,不单单能临敌不惧,更要紧的是面对荣辱富贵,也能坦然处之。这人不过是倚仗父亲的权势,你就怕了他,不能约束部下,日后你如何领兵作战?来人,摘了他的翎羽,免了他管带的职位!”

那管带也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当众被少卿这般训斥,早就羞得无地自容。看着自己的翎羽被人拔了下来,双目像火烧一样,暗暗发誓,他日到了战场,一定要立下战功,凭自己的双手再把那根雪白的翎羽挣回来。

那士兵见少卿下手这么不留情面,酒早被吓醒了大半,看到眼前站的人正是自己平时最敬畏的大将军,又想到方才稀里糊涂的说了那么不知天高地厚的话,额上冷汗涔涔而下,巴不得少卿一剑将自己刺死了,也好过在这里受罪。

“你犯了军纪,哪怕你父亲是左都尉将军,我也不能不按军法处置。”

“将军要如何责罚,卑职绝不敢有一点怨言。”那兵士双腿跪地,眼泪打着转儿不肯落下来,“只求大将军不要把卑职逐出去!”

少卿还以为那青年要借酒装疯,没想到他倒能知错就改。暗暗点头,脸上却不肯稍露霁色,“你不是仗持着有了一个左都尉将军的父亲么?刚才可放肆得很啊!今天我偏偏就要挫一挫你的傲气!左右,把他拖下去,杖责五十军棍。”

那兵士俐落的将头碰了一下地,说了句“谢大将军开恩!”便昂然去了。

那孩子倒也是可造之才。少卿脸上露出微笑,不知为什么,他那傲气的样子竟有几分像文晟。

忽然听到一声断喝,“什么人站在那里!”

一时间,十余支火把照了过去,锒锵锵一连串脆响,腰刀半露,银光雪雪,逼向那站在树下的男人。

文烨见四周目光都向自己射来,也不慌张,缓缓踱了出来。少卿见是文烨,大吃一惊,刚要行礼,却见文烨袖下手掌连连摆动,不知道他又要耍弄什么花招了。少卿踟蹰了一下,这个君臣之礼也行不下去了。

文烨走了过来,微笑道:“难得今晚这样的好水好月,少卿便让他们散了吧!这里是皇家重地,难道还能有谁吃了熊心豹子胆的敢在这里生事么?这么多人带着这么多兵器,煞气也太重了。”

少卿刚刚从紫苑那边过来,剑上的鲜血还没有擦干,自然不肯听文烨的话!转身叫过副将,低声吩咐了几句,让他把附近的侍卫都调了过来,把四周都围得水泄不通。但因怕文烨起疑,反倒把身边的侍卫都遣散了,只让他们远远的到林子边站着。

文烨似乎完全不知道少卿的布置,只和他在银纱般的月光下慢慢淌洋。他也不好好的走到鹅卵石铺成的小径上,却专往那绒绒的绿毯上走,似乎就想听一听那草叶拂动的声音。

“少卿方才可真威武啊!朕从来没有见过少卿那种模样!”

“那算得了什么,驭下如果不严,这仗也没法子打了。”顿了顿,皱眉看着文烨,“皇上今晚这般行事,实在不是为君之道,身边一个人也不带,万一有什么闪失……”

文烨连连摆手,“好了好了,朕好容易才摆脱了一个啰嗦的李福海,想不到又遇上了一个少卿。你们这些将军啊,丞相啊,一下了朝便自由自在的耍乐去了,可朕下了朝还要困在这六宫之中。难道皇帝就不是人了?不过一个人独自走走,也惹得你们这么大惊小怪的。”

少卿见文烨脸上虽然在笑,但眉宇间一股轻愁却始终消散不了。头上银月清冷,身旁芳草萋萋,限高原来文烨是这么的不快活,少卿登时觉得一颗心像被什么绞着似的疼得发狠。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来安慰他,咬了咬唇,“皇上若是闷了倦了,便到颐春园来吧!这里景色优美,地方也宽敞……”

文烨扑哧一笑,“好少卿,你以为到颐春园来朕就欢喜了?你知道不知道?只要朕还是皇帝,到哪里都是一样的。”抿了唇偷偷一笑,狡黠的眸光极快的在少卿温和的脸上转了一转,“但有一个法子能让朕欢喜起来,说难么……也不是很难,但说容易么……也不容易!”

少卿见文烨笑得古怪,心中已醒觉了,却仍止不住去问,“是什么?”

文烨负手踱了几步,笑吟吟地道:“你靠过来一些,朕可不想让不相干的人听了去。”

少卿脸上一红,原来皇上早就知道了……

见文烨半个身子都被树叶的阴影罩住了,只那一方红色的衣袖露在外面,微微飘动,似有一只手在他心上撩拨,想抓却总也抓不住……

虽然明知其中有诈,却还是心甘情愿的往前踏了一步……


40.

一阵风过,吹得那虬龙般的枝条纷乱抖动,水银般的月光顺着那枝叶空隙洒了下来,银的草,银的水,连那随风飘荡的树叶,也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银光,而那银色的树冠,却始终羞怯的合在一起,牢牢护卫住在它羽翼下的两个人儿,只偶尔让天上的明月得以窥见那纠缠在一起的衣袖……

风停声静,黑暗中见不到少卿红透的脸颊,这真是可惜了。文烨揽过少卿,嘴唇刷过那柔嫩的耳尖,声音沙哑甜腻,“朕方才说的法子,你可都记下了?”

少卿耳尖抖动几下,他觉得自己的身子简直要烧起来了,偏偏这个男人还不放过他,刁滑的手指隔着衣衫慢慢抚过他的敏感处。什么法子,全是他骗人的伎俩。唉,被他骗过了这么多次,也只有自己还傻傻的往他设下的套子里钻。

“朕可没有骗你。你知道的,朕纵使骗尽天下人,也不会对少卿说一句谎话!”文烨仿若知道少卿在想些什么,嘴唇凑到少卿耳边。

声音低沉,却说得很认真,一点儿也没有笑。修长的手指慢慢划过少卿细腻的脸庞,感受着指下火烧般的温度,虽然看不真切,但猜着怀中那人必是红透了脸庞,闭紧了眼不敢看他的。只要想到这里,文烨眼中更是温柔得要滴出水来,真觉得怎么疼爱少卿也疼爱不够。“你瞧,朕现在不是很快活么?这次寿筵虽然极尽奢华,但只有这一刻,才是真正快活的。”

少卿慢慢睁开紧闭的眼眸,脸还烧得发烫,唇边却若有似无的含了抹笑意,“皇上当真没有骗过少卿么?”顿了一顿,敛了眉思索,似乎在竭力搜寻皇上说谎的罪证。

文烨宠溺地轻轻吻着他的嘴角,由了他去想。忽然少卿像想到了什么,头偏了一偏,文烨的唇恰恰刷过他的脖颈。

黑暗中少卿的声音又是温柔又是羞怯,还夹着一丝孩子气的欢愉,“啊,我想到了。‘我是德王爷的侄儿,你还敢挡着我?快点给我让开了。’这话可是皇上说的?”少卿模仿着当时文烨说话的语气,只是现在他说起话来,当然没有了文烨当初狠霸霸的模样。

文烨想到当初两人初初见面时的情景,也是一笑,轻轻吻了吻少卿光洁的额头,“朕也没有说错,论起辈分来,朕的确也该叫他一声叔叔的……”

话音未落,忽然一队侍卫跑了过来,少卿心中一凛,暗道 “果然来了”。立即整整衣衫迎了上去。

喝道:“出了什么事,慢慢回话!”

“大将军,西边不知道谁点起了火头,火借风势,烧得厉害!”那侍卫长喘了口气,“临水阁、冷香园、梨树苑都着了火,郑亲王已率人去救了。这还不是最要紧的,要紧的是北门不知道被那个奴才打开了,有好多侍卫模样的人趁机涌进园子里来了,各个宫殿似乎都有人接应。”

“不要说‘似乎’,是就是,不是就不是。这样的大事难道还能含糊得了?”少卿沉声道:“救火的事让让西门的侍卫统领负责!现在要紧的是护住畅云阁,你去告诉郑亲王,不用去管别的事了,只专心待在畅云阁里。要是有人问了起来,就说是在练兵操演,绝对不能提到叛乱两个字。懂么?”见他侍卫长要去,想了想又叫住了他,“回来,告诉萧将军,他手掌生杀大权,若是有哪个贼子不肯降服,他可就地格杀。嗯,李福海公公是六宫总管,让他好好约束那些宫女太监,不要给他们乱跑。要是出了什么事,他也难逃罪责。就是这些话,去吧!”

“竟然有人叛乱!”文烨气得脸色雪白,抬腿便走,却被少卿拦住了。

“皇上,现今只有这里是安全的,请皇上在这里稍待片刻,等情势安定了再过去。”

文烨直直盯住少卿,“你让朕静静呆在这里,任由他们放肆?朕可不是这么无用懦弱的皇帝,朕也是从刀尖上滚出来的,多少危难都过来了,难道现今反而怕起血来?”

皇帝的声音又急又狠,但少卿抱定了护住皇上的宗旨,无论他怎么说,怎么挪动,都挡在他面前。目光炯炯,“皇上是九五至尊,自然不能和从前相比。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皇上明知前方凶险还执意过去,万一伤到了万金之躯,还有何面目去面对天下子民?臣的职分是护驾,哪怕皇上降罪,也不能让皇上过去!”

他也不等皇帝再说什么,便命周围的士兵围成一个圆形,将皇帝紧紧护在了中间。侍卫们纷纷抽出腰间跨刀,刀光森森,阵容整齐。

皇帝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只得作罢。似笑非笑的看着少卿,“少卿治军好厉害,他们只听大将军的命令,连朕的话也不听了。”

文晟这时已到了畅云阁,因早就布置好了,倒也没有出什么乱子。畅云阁内依然如常,美点佳肴流水价般送了上来。丝竹之乐绵绵不绝,优伶歌妓和着节拍翩翩起舞,水袖轻扬,红烛影摇,一点儿也看不出其间隐含着凛凛杀气。只有一些细心的人见到阁外侍卫来来去去,问了起来,文晟便照少卿的吩咐,含糊说是在练兵操演。

文晟面上虽然若无其事,但心里跟猫抓似的,若不是少卿严命不准他守在这里,不准出去,他早就出去厮杀一番了。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不住往外边张望,只见月光树影间,人影幢幢,刀光如练。好容易见到萧戟过来,连忙迎了上去,“怎么样?”

萧戟衣甲上沾着一点点暗红色的污渍,脸上却是一派轻快惬意,笑道:“还能怎么样?自然是将那些贼子门全都捆了起来,那些不肯降服的,都送他们到地府去了。布置得这么周密,若还被他们逃脱了,不用大将军怪罪,我也该抹脖子了!”

文晟暗道,“这萧戟真不愧是跟舅舅打过仗的人,够狠!不知道我什么时候也能真真正正的打一场仗!”他心里这么想,脸上也不禁流露出向往的神色。

萧戟也是从他这般年纪过来的,看他这样,一拍他肩膀,笑出一口白牙,“小王爷要不要出去见见那些人?横竖这里也没有什么事了,多王爷一个少王爷一个也没有什么相干的!”

文晟心中一喜,真想立时点头答应了,但想了想又摇了摇头,“不行,我既然答应了舅舅守在这里,那就要守在这里,一步也不能离开!”

“说得好,守中不务外,方为君子!”忽然身后一人击掌大笑。

文晟连忙回头,原来皇上和少卿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身后!

“你叫……萧戟!”文烨看了看眼前这个杀气很重的男人,竭力在脑中搜寻着这人的名字,“嗯,你做得很好。你现今是擎睿将军,朕与你再加一级,晋封为车骑将军。”李福海早让人搬来了铺着虎皮垫子的包金檀香椅,伺候着皇帝坐下了。

阁內百官正吃得高兴,没想到皇帝突然就闯进来了,又见后边跟着大队侍卫,一时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茫茫然跪了一地。只有赵紫早就知道会发生这种变故,红殷殷的唇角微微勾起,暗暗冷笑。但他心中也是惴惴,那刘圭虽在他面前答应得干脆,但谁知道他背转了身又是什么模样呢?若是他竟不去太子府或是路上被什么事耽搁了,那自己这番打算岂不白费了?

皇帝扫了一眼下面黑压压的人头,一想到下面也藏着心存叛逆的人,便止不住一阵厌恶。对萧戟道:“主使的人,可都查出来了?”

“回皇上,要查出来是一点儿都不难的!”萧戟不着痕迹的看了少卿一眼,“因皇上大寿,城门早就封了,外头的兵进不来,只能用自己府上的秦兵。那些贼子的口舌也着实不牢靠,稍用点刑便全吐了出来……”

皇帝冷哼一声,“你放开胆子说,他们既然连九族的性命都不顾了,你又何必替他们可惜?”

“是!”萧戟身经百战,杀人如麻,从不知道什么是害怕,但他这次真从皇上那黑沉沉乌沉沉的眼珠子里感受到了令人胆寒的锋芒。咽了咽唾沫道:“主使之人是太子的舅舅,当今丞相莫国涛!”

此言一出,举座哗然。下头议论的声音由小渐大,浪潮一般在偌大的畅云阁内回响。

“放肆!”皇帝脸色如常,仅从那紧紧抿起的唇角显示他正尽力压制住心中的狂怒。那一声放肆也不知道是说莫国涛还是说底下跪着的文武百官。

底下的人惊惧的看了皇帝一眼,倒是再不敢说话了,只把头伏得更低,生恐震怒的皇帝会把气撒到自己头上。

皇帝看了眼下头鸦雀无声的百官,手指几乎把扶手抓破,真恨不得狠狠踢几脚那些只会磕头告饶的人。但他是皇帝,皇帝自生下来,起居言行都有人教导,自小养成的矜持尊贵。因此他虽然狂怒,但想到自个儿的身份,还是硬生生将这股怒气压了下来。咬着牙对萧戟道:“你去丞相府,将那莫国涛捆了来。朕倒要看看那畜生有什么说辞!”顿了一顿,“朕身子乏了,晟儿扶朕回宫歇歇,你们也都散了吧!”

文晟正想偷偷溜出颐春园,神不知鬼不觉的将莫国涛杀了,不曾想皇上点了自己的名字……眼光悄悄向下边跪着的赵紫扫去,想叫他替自己办了这件事。没想到赵紫低着头,看也不看他一眼,恼得文晟只能暗暗跺脚。

萧戟领旨去了。皇帝刚出了畅云阁,忽见远处一条火龙蜿蜒过来。

正在惊疑,一个侍卫飞跑过来,打了个躬道:“皇上,太子领兵进了颐春园!”

皇帝听了一怔,本来便阴沉的脸色更是沉得要滴出水来,“没调教的奴才,这么失惊打怪的做什么,那是太子,又不是那姓莫的畜生。”转头又对少卿笑道:“今儿的人可齐全了,该来的,不该来的,都一体来了。这样也好,横竖他们也挂念得太久了,应该的、不该的事儿,今儿都一体结了吧!”他也不再说话,只是定定站着去看那越逼越近的火舌。

皇帝说话时神色柔和,旁人还不觉得怎的,但少卿是最知道他的。皇帝说话时神色越是柔和,发作起来就越厉害。更何况他脸上虽然微笑,但那微笑里一丝暖意也没有,眉宇间更隐含着凛凛杀意。少卿知道在皇帝心中最重的是江山,为了这片江山的安危,他是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舍得除掉的。

但要少卿相信太子兵变,那就好比海水倒流,铁树开花。他也不是没有见过太子,多么温柔恬静的一个人,若说他甘愿舍弃太子位,少卿还信一些,若说他为了皇位联手和丞相谋反,无论如何也不能够。再说皇帝既然将太子立为储君,那这皇位迟早都是要交给他的,又何必为了这必然得到的东西而做出这么愚蠢的事来?

暗暗摇头,他能想得到这些,皇帝自然也都能想到!

转眸去看皇帝,皇帝面上一点表情也没有,站在冷风里像一尊冰冷的雕像。不知道心中在想些什么。皇帝性情最是莫测,少卿虽然知之甚深,有时候却也猜不到他心中的想法。见他不发一声,或许因为一时间太多事情发生了,太子又偏偏选了这个时候进来,疑心太子也是有的。这会子皇帝在气头上,旁人无论说些什么都是火上添油,只能等事情消停之后再慢慢劝解了。

刚才那侍卫无端端糟了皇帝一顿训斥,既不敢出去调兵,更不敢出言劝解,只能跪在地上不停磕头。身后百官有些不明白其中情由,有些隐隐猜到了一些,但无论明白还是不明白,这些人都是在官场历练出来的,当下就抱持了‘不发一言’的宗旨,闭紧了口看事情如何发展。一时间,偌大畅云阁,济济人群,竟没有一点声响,寂静得宛若一座坟墓。

火光越来越近,映得连天都红了起来。松脂燃得剥剥的响,青涩的松脂味,刺得人难受。一轮冷月也慢慢从浓密的云层后头露出头来,原本皎洁的月光合了此时此景,早没了轻纱薄翼般的娴静优美,只剩下寒冬腊月般的冰冷。修剪得十分优美的树木仿若也耐不住这种沉闷冰冷,抖动了一下身体,几片枯叶顿时抖抖瑟瑟的落了下来,打着旋儿恰恰落到皇帝脚边。

少卿觉得自己不能再沉默下去了。太子有罪也好无罪也罢!终归是带了兵进了颐春园,乱糟糟的一处,万一伤到了皇帝,岂不是自己的责任?

便对那侍卫长道:“你立刻让散在园子各处的侍卫通通过来,由你统一调度,将太子带来的人马截在对岸,不能让他过了玉带桥。若是有不服的,一律以叛贼缉拿,只不要伤了太子,好生请他过来。这些事儿要有一件办得不妥当,你也不用留着这条性命了。”

那侍卫长原也不是胆小怯懦的人,只皇上没有发话,他也不敢怎么样,唯有磕头而已。现今听到了少卿的命令,好比找回了主心骨,俐落的磕了一个响头,领命去了。

一时间,只见一队队士兵交错着从四周汇聚到畅云阁外边的树林子里。树叶沙沙的响,但再浓密也遮掩不住那森森刀光,地上的落叶再厚重再软和也掩盖不了马靴踏在上面的铮铮声。行走之间,光与影不停交错着在亮堂堂的盔甲上闪现,凛凛杀气刺得人人心头不禁一缩。

少卿手心里全都是汗,他打过许多仗,刀头舔血是早就不怕的了。这场战争与他从前的相比,根本算不了什么。但对方是太子,是国之储君,是皇上的嫡亲血脉。这场战斗的可怕之处,不在于战斗中死了多少人,而在于战斗结束之后,对朝廷,对国家造成的可怕动荡。这是少卿无法想像的,他也不敢去想,宁愿相信是小人居中挑拨才惹出了这场祸端……

文烨却再也忍不住,踏前一步,声音清脆,“父皇,刚才那个奴才一脸脓包样,他能济得了什么事?原本没有事情也被他弄出事情来了。我可不放心将太子交给这样的人。我去把太子接过来。”他也不等皇帝答话,抽身就走。

“回来!”

才刚刚走到台阶处,皇帝声音便响了起来。文晟知道要糟,只装作听不见,但台阶下的侍卫都是由皇上直接统管的羽林军,锒锵一声抽出了腰间钢刀,挡在了文晟面前。这一下文晟不好再闯,只得慢腾腾的挪了回去。

一片火光中,皇帝脸上淡漠,看不出什么神色,但那一双乌眸却精光闪现,就像两道最锐利的闪电,直直射向文晟。

文晟虽然天不怕地不怕,但在皇帝积威之下,乍然被这种眼光看着,心也禁不住狠狠抽了一下。

皇帝脸上似笑非笑,声音柔和,“你老老实实在朕身边呆着,不要想弄什么古怪!”

文晟脸上一红,原来他心里在想些什么,父皇什么都知道了。他虽然不敢再动,但他最是安定不下来的人。人好端端的站在皇帝身边,一双乌溜溜的眼珠子却在一帮大臣脸上转来转去。只见下边的人,有的支起了耳朵听林子那边的动静;有的听到太子坏了事,脸上露出喜色;有的怜惜太子,脸上不忍;有的事不关己,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热闹。端的人生百态,什么样儿的都有。文晟看得心头窝火,恨不得一脚踢过去。忽然见到赵紫跪在左边一干大臣中间,紫袍覆地,身子几乎被阴影笼罩了,越发显得纤细小巧。雪白的牙齿将原本就殷红的嘴唇咬得鲜红欲滴,显然心中有一件极难决断的事情。文晟心中却是一喜,暗道:“原来阿紫也和我一般地担心太子。那再好也没有了,阿紫智计绝世,待会没有人的时候我悄悄的去问他,他一定会告诉我的!”

这时那侍卫长远远的引了一个人过来,那人一身白衫,在一片黑暗中极为出眼,夜风徐徐吹动,将那身白衫吹得飘动起来,潇洒飘逸,隐隐有仙人之姿。文晟一眼便看出那人是太子,他心中早就认定太子是无辜的,因此便打定主意先给太子提个醒儿,省得他说了什么不得体的话,又触了皇帝的逆鳞。便两三步下了台阶,直到去得远了才扬声叫道:“我去接太子过来!”

这一回皇帝居然没有拦,文晟心中只想着太子,没有想这么多,但赵紫心细如发,往往一件平平常常的事他也能琢磨出旁人看不出的东西来,更何况此时此地?眼光在皇帝脸上转了一转,暗赞一声,皇帝果然好手段!

那厢文晟见着了太子,亲亲热热的一把挽了他的手,对那侍卫长笑骂道:“滚你的去吧!这里既然有我,还要你在这里干站着做什么?”那侍卫长听了,一笑站开了些,只皇上不发话,他便不敢走远,默默地跟在两兄弟的后边。

太子因来得匆忙,只穿了一件薄衫,他素来身子羸弱,早就冷得牙关打战,但此时他也顾不了这许多了,急急问道:“父皇呢?父皇在哪里?我听人说这里有贼子叛乱,是谁竟生出这么大的胆子来,那些贼人在哪里,可都剿灭了么?”

文晟间太子冷得脸色苍白,见了他却只问皇帝的安危,声音恳切,确是不是作伪。心中越发高兴了,解了自己身上的披风替太子披上,握住了他的手,一边走一边助他御寒。款款地道:“太子不用急,贼子们都已平定了,各处也都没有什么损伤。不过贼子们的头目可真来头不小,和太子还有一点渊源……”

太子身子一震,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文晟,“什么……和我有什么渊源……”

文晟生性单纯,自来是想到什么便说什么了。突然觉得手中所握的手掌变得冰凉无比,一时也没有想到别的地方,只以为太子冷了,便一边加紧催动內息,绵绵送了过去,一面点头道:“是啊!主使之人就是太子的舅舅!也不知道他得了什么失心疯,竟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恐怕明天这事儿就传遍京城了。现在也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我要告诉二哥的是,现在父皇脸色很不好看,大约这几件事都撞在一起,委实太巧了些。哪怕皇上再圣明,也难免心中起疑。等会儿二哥和皇上说话的时候,小心点儿,不要惹皇上生气,慢慢儿的事情和缓了就好了。”

太子脸色雪白,见文晟比自己还小着几岁,却像一个大哥哥似的对自己千般嘱咐,心中也不禁感动。微笑道:“多谢你了,我再愚钝,也还知道厉害。”

眼见到了畅云阁,边放了开文晟的手,走到阶下撩袍跪下。


41.

眼见到了畅云阁,边放了开文晟的手,走到阶下撩袍跪下。磕了个头才道:“儿子听说颐春园里出了乱子,虽然父皇命儿子在府里好好读书,但明明知道君父有难,却置之不理,天底下万万没有这样的道理。遂点了府中亲兵星夜赶来,天幸贼子已被诛杀,见到父皇无恙,儿子就放心了。”

皇帝定定看着太子,半晌唇边才勾起一丝笑意,“那真是劳你费心了。颐春园才刚刚发生了这样的事,你就知道了,好灵通的消息。那你知道不知道,这起乱事的主使之人是谁?”

太子刚刚和文晟说话,便猜到父皇兴许会疑心到自己身上,也曾自己开解自己,这么多巧合的事碰在一起,莫说是父皇,便是自己也禁不住疑心。但太子终归是一个二十岁的少年,心中虽是这么想,但现在真的听到了皇帝冷冰冰的话语,再想到皇帝平时对自己是那么温和亲切,两相一对照,心中委屈万分,眼眶儿一红,差点儿就掉下泪来。但太子虽然平时是再温和不过的人,性子却也是极倔强的。咬了咬牙,硬将那快要落下的泪珠儿逼了回去。虽是跪着,身子却挺得笔直,身上又披着那件大红披风,真像一株在白玉阶梯上开除的红梅,清冷孤傲!

抬眸直直看向皇帝,声音清脆,“儿子不明白父皇的意思。是父皇让王公公到儿臣府上传旨,儿臣才知道颐春园里出了大事,怎么现今父皇反倒疑心起儿臣来了?父皇方才说到主使之人,已有人与儿臣说了。但儿臣万难相信,舅舅竟会做出这样的事来。舅舅平时的为人父皇也是看在眼里的,虽然没有什么大的作为,但几十年来小心翼翼的为朝廷办差,没有出过什么差错。或许其中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事也未可知呢!”

皇帝没有想到这么温和安静的儿子竟敢当众顶自己的话,一时之间倒怔住了,脸上阵红阵白,竟寻思不出用什么话来驳他!

没有一个人敢发出声音,那片寂静宛如一张拉得满满的弓,只消轻轻一弹,便将锐利的箭矢射了出来,只不知这支羽箭会射向何方……

皇帝嘴唇抖动,旁人都以为皇帝会上前一脚踢倒太子,谁知他却指了太子仰天大笑,只是笑声中殊无喜悦,倒有几分狂意。笑声骤歇,狭长凤目迸出阴冷,“好利的一张口,朕只说了一句话,你倒迸出十句来了。看来朕罚你在府中好好读书,倒屈了你的才。你既想跟朕理论,真便同你理论。你说是朕让太监到你府上传话,朕怎么不知道?你将他指出来!”

太子淡淡的道:“也不必指,儿臣认得,他便是父皇身边的王德海王公公!”

那王德海正站在皇帝身边伺候,听到太子点了自己的名字,唬得连腿都是软的,站也站不住,连滚带爬得爬了出来,头碰得山响,“皇上明鉴,奴才的胆儿是最小的,平时连一只蚂蚁也不忍心踩死。这种大逆不道的事,便是借奴才十个胆儿,不不,便是让奴才投胎转世也是不敢做的。皇上若是不信,大可去问问御膳房的小三子。奴才怕厨子们准备的吃食有什么不妥当,便在御膳房一直监管着,小三子就跟在奴才身边,一步也没有离开过,奴才又寻得什么空儿到太子府上去传话呢?想是太子平日见的人多,瞧花了眼也是有的!”

太子气得脸色雪白,他平时所见之人莫不是对他恭恭敬敬,一句谎话也不敢说的。即便别人说八王如何深沉,到了他面前,也是对他这个兄长恭敬有礼的,花尽了心思讨好他。因此像王德海这样的人,倒真是第一次见了。太子万万没有想到,世上居然还有这样说了话转个脸儿便推得一干二净的人,真是卑鄙无耻到了极点。

饶是太子性子再温和善良,现在也不禁想狠狠扇那王德海几个耳光,出出心头这一口恶气。但一转眼却见站在皇帝身后的大将军对他连连摆手,心中顿时明白,这一个耳光下去,不论自己有罪还是没有罪,都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更何况这王德海传话的时候,与自己说事情干系重大,自己便将身边的人遣散了。因此争辩起来,他有一个小三子做证人,自己却一个证人也没有。

当下又气又恼,几乎昏厥过去。雪白的牙齿深深陷进红唇,这时他才明白,自己掉进了别人精心布置的陷阱了。

赵紫见文晟心焦得眉头紧皱,心知若他再不出来替太子解围,文晟就要急得跳出来了。文晟能有什么好法子?没的触怒了皇上,大家都落了个没意思。遂磕了头款款地道:“皇上是万乘九五之尊,没有道理站在冷风里头说话,更何况羽林军与太子带来的人还在玉带桥那边站着呢!其中有什么缘故,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不如等萧将军将丞相请来了,是好是歹,两相一对照,不就辨得清楚了?现今这么着,平白累坏了皇上!”

皇帝原本便不是意气用事的人,全因今儿几件大事都撞在了一起,其中太子又有着莫大干系,一时气极了才会当众和太子较起劲来。现今听了赵紫这几句脆生生的话,顿时像被人兜头浇了一桶冷水。

看了眼下头乌鸦鸦的人群,心想太子再如何不好,到底是自己的骨肉,自己当众责难他,失的是皇家的体统。

便不轻不重的踢了那王德海一脚,“起来说话,这般撒泼使赖成什么样子?难道主子还会冤枉你不成?”又对百官道:“朕今儿乏透了,你们也累了,不必在下边跪着了,各自散了吧!太子和朕进来说话。李福海,让御膳房送两碗参汤过来,给太子驱驱寒气。”说罢便和太子去了。

百官却没有散,方才的事无疑是一道巨雷,震得他们直到现在还醒不过神来。京城也好久没有发生这样的事了,一时之间如何肯就此散去,三五一群,或旁敲侧击,或直言不讳,都是为了打听事情的始末。赵紫暗笑他们愚蠢,也不和他们挤在一处,转眼见文晟故意走得慢腾腾的,已和皇上落下了好长一段路程,似乎就为了等自己赶上去。

暗暗好笑,几步走了上去,低声笑道:“王爷好大的胆子,皇上明明叫你好好呆在身边,你却到处乱跑,一点儿也不把皇上的话放在心上,当心一顿板子下来,把你打得呜呼哀哉。”

文晟笑嘻嘻的,见左右没有人看他们,一把拉了赵紫的手转到畅云阁后边的树林子里,“皇上只叫了太子去,又没有叫我,我巴巴的跟去做什么?”看了看赵紫,想说什么又忍住了。

赵紫眼眸一转,“你也不用跟我绕圈子,难得这么殷勤,是不是想向我讨主意好去救你那无辜的二哥吧?”

文晟搔搔头,“阿紫真是聪明,我心中想什么都知道了。那我就明说了,二哥这么好的一个人,平时只知道读书习字,虽然性子软弱了一些,管不住手底下的人,但人还是很好的。我瞧着九成九是那太监和姓莫的在其中弄鬼,若是把他们都杀了就什么事也没有了。”

赵紫心想若是你知道了真相就不会这么想了。红唇一勾,“阿晟想得好简单。且不说太子有没有罪,你这么莽莽撞撞把人杀了,旁人心里会怎么想?还不疑心到太子身上去?”

文晟早知道自己的主意行不通,月光下见赵紫眼波流转,唇角似笑非笑,知道他心中一定有了主意,他不说,恐怕是等自己来求。文晟平时和赵紫厮闹惯了,床第之间无话不说,让他这会子伏软也没有什么,便凑了上去,低声央求,“我知道阿紫心中已有了主意,肯定比我这个不知道好了多少。你告诉我吧!以后你让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

赵紫走了两步,随手折了一根嫩嫩的枝条把玩,“王爷这话说得稀罕,我怎么敢支使王爷做事呢?嘻嘻,王爷要讨主意,何必找我讨,王爷上次去灵县,不是带了一个聪明伶俐的人回来么?为什么不找他讨去。他这么聪明,想出来的主意必定比我好的。”

文晟不知道赵紫怎么会无端端提起偌擎来,是怪自己没有将偌擎的事儿告诉他么?但又不像是生气的样子。一双凤目低低垂着,凑得近了还见到那纤细的睫毛一根根的倒映在嫩白的脸上,宛然便是一把小小的扇子。撩得文晟心头痒痒的,恨不得指天立誓,“我找他做什么,难道还有人能比得过阿紫去!”

文晟说的是赵紫的聪明才智无人能及,但在赵紫心里却听成了另外一个意思,倒受用得紧,一点点不快顿时散尽。笑吟吟在文晟唇边吻了一吻,晶亮的眼眸倒映着文晟小小的影子,“我要问你一句话,阿晟可要老老实实地答我!”顿了一顿,稍稍退开了些,“若是我做了一件大大对不起你兄弟的事,你会怎么样?”

文晟没有想到赵紫会这么问,见他说笑不像说笑,认真又不像认真,一时也不知道他的用意了。但文晟自来对赵紫爱重非常,哪怕赵紫说的只是一句玩笑话他也要认认真真的去想,不肯有半点敷衍。遂低头想了一想,才回赵紫的话,为难地道:“若是我说了真话,指不定阿紫就生气了。若是我说了假话,虽然哄得阿紫高兴,但又对不住自己的心。因此我想来想去,还是对阿紫说实话的好。”

赵紫眼中精光闪动了一下,笑盈盈的玩着手中的枝条,“阿晟还说自己不会说话,听了这么几句话,便是我心中有什么不痛快,也不会对你生气了。”看了文晟一眼,忽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我是跟说笑话儿的,做什么摆出这副面孔来。只要你不是哄着我玩儿,便是说得再难听,我也不会生气。”

文晟抿抿嘴唇,“几个哥哥平时虽然往来不是很密切,但对我还是很好的。人家说天家无骨肉,这句话兴许不错,但无论他们以后怎么待我,我心中总记者小儿时的那份情意。若是知道有人要害哥哥们,我绝不会坐视不管。”

赵紫漫不经心地道:“若那个人是我呢?你会不会也杀了我?”

文晟诧异地看来赵紫一眼,怎么他今晚尽是问这些不相干的事?赵紫聪明绝顶,天生一颗七窍玲珑心,要他去猜赵紫的心思,真比登天还难。但他知道赵紫绝不是市井那些无聊糊涂人,所说的话无论如何不着边际,也必定事出有因。因此多留了一个心眼,却见赵紫玩着手中的那个枝条,脸上一片顽皮稚气,似乎那一句话只是漫不经心的随意一问,与平时的说笑玩闹全无二致。暗笑自己多心,但纵然去了疑惑,但心头那一层不安却不知道为什么总也消散不去。

皱着眉慢慢的道:“阿紫,你是知道的,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也不会伤害你。唉,若真的发生了那样的事,我也只能再也不与你见面了。”

赵紫手指微微一颤,登时将那根嫩枝折成了两段,嫩绿的汁液沾湿手指。一笑将它扔了。“哎,把手弄脏了。”抬头见文晟眉头紧蹙,担忧的望着自己。便微微一笑,那眼光柔和如水,仿若朝阳初升时,一片暖洋洋的阳光顺着一汪江水铺洒过来,绵绵软软,让人极是舒服。伸指抚平文晟紧皱的眉头,轻轻地道:“别人都说我心思重,没想到阿晟却也是个多心的人。我不过是见了皇上这般对待太子,便忍不住随口问了。想不到我问得随心,阿晟却反而上了心去。早知道这样我就不问了,省得你忽而八拉的疑心到我身上去。”顿了一顿,见文晟一脸惶急,似乎要为自己辩驳。暗暗一笑,声音却越发温柔了,“你也不用在意,待会我说出一个主意来,保管让你高兴。”

文晟登时把心头那一丝不安丢到九霄云外去了,喜得连连追问,“你有法子救得我那二哥出来了,对不对?”

赵紫眼眸微眯,只是偏了头笑:“你说清楚些儿,你是要救你二哥还是要救太子?”顿了一顿,脸上笑意更深了,“若是你二哥,皇上打从心底不想杀他,又何必要我救?”他知道文晟不懂,干脆详详细细的与他说了,“皇上再如何震怒,也不会杀了自己的嫡亲骨肉。皇上下旨诛杀太子,那是开国一来从来没有过的事,骇人听闻至极。哪怕皇上再有道理,太子犯的罪再重,这么一下手,传扬出去是什么名声儿呢?难道皇上不怕后世给他记上一笔?因此我说,你二哥的性命,哪怕没有人上书求情,也是无碍的。”

文晟点了点头,“我明白了,我这就去告诉二哥,把太子那劳什子名号丢了吧!性命都没有了,还要那些身外之物做什么?”

赵紫冷笑道:“你回来,这些话也由不得你去说。你纵然是一片好心,但在别人眼里却未必是好心。现下正值多事之秋,你去了岂不是给皇上添乱?再说,你教太子放弃储君之位,那太子的娘家岂不是不能东山再起了?即便太子愿意了,他身后一大帮子人只怕还不愿意呢!现今我倒有一个法子,既能保得住你的好二哥,又能保得住他的太子位,你原不愿意听?”

文晟睨了赵紫一眼,“阿紫又吊人胃口了,这哪里还有不愿意的?快说快说!”

赵紫眼眸一转,笑吟吟地道:“其实也容易得很,只要你想法子让太子与那莫国涛见上一面,说一会子话就成了。依我看,那莫国涛是恨不得用他这条性命来保住太子的,只要太子不被废,莫家便还有东山再起的一日。不过这些认罪的话单他在皇上面前说还不行,还要太子帮衬着,否则一个说了东头,一个说了西头,风马牛不相及,皇上这么聪明的人,听了岂不起疑?”

其实这招“丢卒保帅”本质上和文晟想的并没有两样,不过赵紫想的可比文晟高明得多了。文晟见赵紫这么用心帮太子消除冤屈,自己方才却疑心了他,当真万分对他不住。文晟性子单纯,心中想了什么,便在脸上流露出来。柔声道:“方才是我错了,不该疑心到阿紫身上去,等这儿的事了了,咱们一起到江南去。听舅舅说,那里都是水,都是桥,桃花也开得比咱们这儿好,阿紫一定喜欢那里。”

赵紫听文晟将那里说得那么美,心中也不禁向往。但这份喜悦便像流星般一闪而过,等这里的事了了……唉,这里的事什么时候才能了结?

他心中虽如此想,却丝毫不愿拂了文晟的好意。唇角一勾,眼眸晶亮,装出一副欢欣喜悦的模样,拍手笑道:“那真是再好也没有了。到时候阿晟别忘了今天的话就成。”想了想又道:“待会你让不相干的人拿银子去打点,只说是莫府的人给老爷送衣裳去,多余的话一句也别说。”

文晟答应了一声大步去了,赵紫怔怔的立在原地,直到再也看不到文晟了却还是痴痴的望着他隐没的方向。夜风吹动枝叶,摇动的阴影不时扫过赵紫姣好的脸庞,看不见他脸上什么神色,只隐隐见到那细长的柳眉紧紧蹙着,散不去的忧愁中透出教人胆寒的杀气……

文晟依着赵紫教他的法子,将那些侍卫都打点好了之后便去找太子,正见太子失魂落魄的从紫霄殿中出来,几步上去,端详他的脸色,关切的道:“二哥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难道是父皇又难为你了?”

太子没想到众人都散去了,这个小弟弟还守候在这里,又这么关心自己。心中不禁感动。勉强笑了一笑,“阿晟不要胡说,父皇待我很好,并没有为难我。是我自己想着心事,一时走了神儿。”

文晟笑嘻嘻的拉了他的手就走,“我知道二哥在烦恼些什么。我带你去见一个人,只要见到了他,二哥的心结保管就解了。”

太子本来以为文晟是弄了什么新鲜玩意儿要哄得自己开心,拗不过他只得随他去了。没想到文晟将他带到一间小房子前。门前守候的侍卫不知道到了哪里。问文晟,文晟又是笑嘻嘻的闭口不答。正在疑惑,忽然身子被人向前一推,便不由自主的朝屋里跌了进去。

房子很小,一眼便能将里面的摆设看得清清楚楚。墙边几盏油灯摇动着青幽幽的火焰,烟味刺鼻……

太子踩着地上散乱的干草,一步步向里头走去,眼睛木然的盯着那在墙角蜷缩成一团的人影,终于叹息一声,“舅舅!”

莫国涛身子抖动一下,慢慢睁开了眼睛,仿若不认识一般紧紧盯住太子,哑声道:“你怎么来了,是皇上要你来杀我的?那好得很!是匕首,是白绫,还是鹤顶红?不,我做下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按律该当推出午门凌迟处死的。你来接我啦?那我们还等什么?”

太子见他脸上泪水滚滚而下,脸上却是一派欢喜的神色,以为他惊吓得得了失心疯了。想到平时这个舅舅对自己是多么爱护关怀,再看看现在的情景,心中一酸,眼眶儿登时红了。蹲下身子隔着铁条握住莫国涛的手,柔声道:“舅舅,你不用担心,我会想法子让皇上不杀你的……”

莫国涛一把摔开太子的手,厉声道:“你平时多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现今反而糊涂起来。我犯下这样的事,若还不死,大燕还要不要律法了?你若是替我求情,反而凭白担了干系。我现在只求速死,皇上倘若问了起来,你便说一切都不知道,事情都是我做下的,与你半点干系也没有。你若还当我是你舅舅,就不要说一句求情的话。只要能保得住你太子位,我就是死了也是欢喜的。”

太子咬了咬唇,“又是为了这个太子位。到底这个位置有什么好的?以前大哥要来抢,被活生生的逼得疯了。八弟多么能干的一个人,也心心念念的挂着这个位置,明里暗里不知道做了多少手脚。现今连舅舅也为了这个虚名儿身陷囹圄。这样糟灾的位置,谁喜欢便拿去吧,反正我是半点也不稀罕的。”

莫国涛脸上陡的涨得血红,扬起手掌,呼的一声就照太子脸上扫了过去。盛怒之下他也忘了两人之间隔着儿臂粗的铁条,啪的一声震得铁条当当直响,手上登时肿起老高的紫红血块,却丝毫不觉得疼痛。

太子没想到平素对自己柔声细语的舅舅暴怒起来竟是这么可怕,一时间也忘了说话,立在原地呆呆看他。

莫国涛咬着细白的牙道:“混账,我想不到你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我为什么会犯下这样大逆不道的事,那还不是为了你?”见太子脸上白得没有一点血色,到底心疼外甥,口气渐渐缓和下来。

“你这孩子性子淡泊,不喜揽事,因此有很多事情是不知道的。这些年来,皇上待你越来越不如从前亲厚,论人望你不如老八,论恩宠你不如文晟,再加上又出了张维这样的窝囊事。我瞧着,再这么下去,总有一天你这太子位会保不住。与其咱们任由别人宰割,倒不如先下手为强。现在我虽然失败了,却也未必就此不中用了。若不是朝里还有一个大有来头的人暗中资助着咱们,我哪里敢这么胆壮?流,你先回去,对今天的事一字不提,横竖我是死不了的。
嘿嘿,那些人一个个瞪圆了眼珠子要瞧我的好戏,却不知我也瞧着他们的好戏呢!流等瞧吧,这几日朝里必定会生出一件惊天大事来。”

太子见他说得笃定,连连追问端的。莫国涛只是脸现微笑,口中反反复复的说他应承了那人,再不与旁人透露片言只语的。太子见问不出什么眉目,只当莫国涛想名利想得疯了,以致胡言乱语起来,遂不再问了。

叹息一声坐了下来,望着插在墙上晃悠悠的烛火,出神半晌,不知道想些什么。他想了一会儿,忽然脸上露出笑容,眉宇间的愁绪一扫而空,柔声对莫国涛道:“舅舅,我去了,以后得便儿了再来瞧你。”

文晟等在外边,被冷风吹得一直跺脚,又担心着侍卫回来,提心吊胆的,这滋味委实不好受,好容易见太子出来了,连忙迎了上去,“二哥见着那人了?”

太子看了看文晟,忽然伸手抱住了他,在他耳边轻轻的道:“好弟弟,多谢你为我这般费心,你为我做的,我会记在心里的。”

虽然太子抱了一抱便放开了手,但他平时是多么温和有礼的人,这样失态的事是绝不会做的。因此文晟见他突然这般举动,着实吓了一跳,但见太子脸上一派欢喜,比起方才的失魂落魄简直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心中也不禁为他欢喜,更越发敬佩赵紫了。暗道阿紫果然是神仙,说了什么便是什么。

可文晟却不知道太子心中想的与他心中想得何止一个天一个地?

太子自见过莫国涛之后,心中便想,若是让舅舅舍弃了生命换回了自己的太子位,这个位置又怎么做得安心?更何况自己是什么样的人自己心中清楚,若是做个山林隐士那自然是最好的,但像现在这般与人争斗自己是万万做不来的。现在这会子有舅舅帮自己挡着,那么舅舅死了之后,他这个位置迟早都让人拿了去。与其到时候与兄弟们争争抢抢,伤了和气,倒不如现今自己将事情一概揽了,换得舅舅一条性命,皇上要如何处置自己,也由着皇上。是被发配边疆也好,是留在京城做个平头百姓也好,总之是跳脱了名利权势,心中也喜乐平静。

他心中有了这个主意,便像一直笼在心头的迷雾突然都散开了,整个人轻松无比。轻轻笑道:“你不用担心,我现在就去紫霄殿和皇上说,等我将这番话说完了,一切都好好的了。”

文晟点了点头,目送太子往紫霄殿去了,便也转头去寻赵紫,暗暗想阿紫帮了他这么大的忙,一定要买个什么稀罕的东西让他高兴一场才好!


42.

皇帝正在紫霄殿和少卿下棋,忽然听到太监报说太子来了,便懒懒的对少卿道:“朕想歇会儿都不成。朝里的官儿要烦朕,连朕的儿子们也要来惹朕心烦。好了,李福海,不用作这副鬼脸与太子讨情儿,叫他进来吧!”
皇帝手中拈了一枚云子儿,下在角上,微笑道:“看来这一局又是和棋了。也亏了少卿这个大国手,这么费尽了心思要下和棋。若是你将本事都使了出来,朕怎么能支撑到这个时候?”抬眼见太子进来跪下了,也不叫起,随口道:“朕不是命你回去闭门思过了?怎么这么快就想明白了?”

太子撩袍跪下,声音清脆,“儿子都想明白了,父皇曾教导儿子,一人做事一人当,不能拖累了别人。儿子回去越想越是惭愧,心想还是早些和父皇认承了才好,也免得心中彷徨不安。”

皇帝放下手中的云子儿,盯着太子,慢慢的道:“你可要真的想明白了才好!”

太子看了眼皇帝,神态从容,“儿子是当真想明白了,所有的事情都因儿子贪心不足,想着这些年父皇越来越薄待儿子,哪怕儿子犯了一代年小小的过失也处罚得那么重。对八弟,对晟儿倒是一味纵容,儿子心里越来越不服气,一时猪油蒙了心,便想着不如将这些纷纷乱乱的事早日作个了结!因此紫苑的事,颐春园事情,全是儿子一力所为。因儿子手上的兵力不够,遂瞒着舅舅调了他的亲兵过来,舅舅是半点也不知情的!”

皇帝没想到太子回去想了这么久,仍是跟自己说这番话。恼得倏的站了起来,嗓子像被火烧一样,手指颤抖的要拿桌上的茶杯,忽然碰到一个硬硬的东西,顺手便将它砸了出去。

棋盘哐的一声落在地上,黑色白色的棋子儿散落了一地。皇帝一手撑在桌上,一手指了太子,冷笑道:“好啊,你倒是一个有担当的有血性的好男儿,不愿意拖累你舅舅,口口声声为他求情。但你有没有想过,你这么样行事,置国家,置君父于何地?你是诸皇子中学识最渊博的人,你读了这么多的书,你告诉朕,哪本书上教会了你这样的道理?只见到自己的蝇头小利,见不到国家大利,你这样……你这样……”他似乎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眼中又是痛惜又是悲哀,当真伤心到了极处。

一旁的李福海见皇帝气成这样,连忙端了一杯暖茶来替皇帝顺气。皇帝手一颤,茶水溅出来,烫了手。啪的一声将茶杯灌到地上,飞溅起来的碎屑恰恰飞过太子耳旁,将他颊上划开一道小小的口子。太子伏在地上动也不敢动,脸上的些微疼痛怎么比得了心里的痛楚?皇帝的话就像刀子一样剜着他的心,泪珠子在眼中转了几转,终究还是落了下来,砸在地上碎成千百瓣。

皇帝啪的一声扇得李福海打了一个踉跄,咬着细白的牙笑得阴狠,“谁要你这奴才来献殷勤?你嘴上说得好听,谁知道你心里在想些什么!朕知道,你们心里都巴望着让朕死了才好。”

李福海虽然知道皇帝这些话是说给太子听的,但仍唬得跪到了地上,头碰得山响不敢回话。

皇帝发作了一通,脸上颜色缓和了一些,但仍惨白得吓人。少卿虽然想劝,但自己和文晟是甥舅,怎么劝都不好。因此嘴唇动了动,终究还是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李福海刚才遭了皇帝一顿痛斥,更不敢出声。太子心如刀绞,更是说不出话来。因此偌大紫霄殿,竟是一点儿声响也没有,只有那散落了一地的云子儿,在烛火映照下发出白惨惨的光。

皇帝看了太子一眼,似乎心中痛极,便将眼光转了开来,只盯着门外晃动的树木。“你今天教会了朕一件事,朕自认天下无朕不能为之事,看来竟错了。二十年的心血,竟养出你这么个畜生来。你真是朕的好儿子。”

太子磕了个头,哽咽道:“儿子伤了父皇的心,便是父皇杀了儿子,儿子也绝不皱一下眉头。但舅舅……舅舅委实是无辜的,求父皇开恩,饶过舅舅的性命吧!”

皇帝听太子提到莫国涛,眼中陡的闪过一道精光,唇边似笑非笑,语气又刁又狠,“你让朕杀了你,你心头畅快了,却让朕背负上弑子的恶名,你的圣贤书都读到哪里去了?好,你一心让朕废了你,朕偏偏不如你的意。”几步走到案前,提了蘸得血红的狼毫,在圣旨上龙飞凤舞的写了几个字,掷到太子跟前。冷笑道:“朕不想再见到你,你拿着这个好好回府去想一想,究竟你做的这些事对不对。”一手指了李福海,喝道:“你带上一百羽林,护卫太子到雍城去,朕是不想再见到他了。”

李福海见太子还跪在地上,手里紧紧握着圣旨只是哽咽,便叹一口气,扶起太子慢慢哄着去了。

皇上听那脚步声渐渐远了,长叹一声,习惯的伸手去端茶,却摸了个空,瞥到地上散落的碎片,眼光定定的盯着那处,眼中莹光闪闪。

少卿从一旁太监手里取过一杯茶,亲手奉与皇帝,轻轻地道:“事情既然已经了结,皇上就不要多想了,省得气怀了身子。”

皇帝就少卿的手饮了一口茶,温温的茶水流过干渴的喉咙,方觉好受了一些,淡淡的道:“朕听说……太子和少卿挺投缘的,怎么方才朕这么发作太子,也没见少卿为他讨情儿?”

少卿轻轻一笑,“皇上既然心里清楚太子是无辜的,少卿又何必为他讨情儿?”

“哦?”皇帝诧异的看了少卿一眼,向后一靠,随手拈了一片云糕送进口里慢慢的嚼,“这倒奇了,朕可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开脱太子的话,少卿怎么就生出这种想法来?”

少卿眼望皇帝,正色道:“少卿虽然愚钝,但还不是聋子瞎子。方才皇上说的话,虽然面上是斥责太子心怀不轨,做了谋国篡位的事,但暗里却字字直指太子不该不辨是非,与奸邪小人结交。皇上说太子只见到自己的蝇头小利,见不到国家大利,那更是明明白白的指出来太子不该只顾全自己的孝道,而不能为国尽忠了。更何况退一万步讲,即便太子当真有犯上作乱的心,先前皇上到须明山祭祀,那里远离京城,在那边其实岂不是更好一些儿,又何必等到现在?”看了皇帝一眼,“臣有一些大胆的想法,不知皇上许不许说!”

皇帝一笑,“朕又不是桀纣之君,众人攸攸之口,难道朕还能一一去堵了?少卿心中有什么想法便照实说,不要学那些京官只知道磕头,朕不爱那一套。”

少卿一边斟酌着词句,一边慢慢地道:“臣猜想,这场祸事究竟是谁主使的,皇上心中都已清楚了。皇上之所以那么伤心,全是为太子性情软弱,不堪委以重任。”

皇帝深深看少卿一眼,“你还有话没有说出来,你最想问的是朕既然知道太子这个位置坐得不稳,为什么不另选贤能?你不用急着辩解,朕并没有疑你的意思,若是少卿还对朕不忠信,那么满朝文武,朕真的不知道还能相信谁了。”伸手拉少卿到身边坐下,盯着那微微荡起涟漪的茶水,慢慢地道:“以前儿子们都还小着,看不出什么。到得越来越大了,才知道各人禀性不一。朕何尝不知道太子性情软弱,不堪委以重任?但立储不像别的事,说废就废,说立就立的。其中牵涉干系太多,朕也不能一一说得清楚。朕只能与你说,太子就好比是这处活眼,若是取下了他,这局原本定下的棋便活了起来,各派势力便不会再安安份份的守在本位上。再说,现今外边还有狄人在虎视眈眈,一旦有什么差池,朝廷顷刻便有灭顶之灾。因此太子再怎么不好,也不能一下子就废了他。治国犹如烹小鲜,要慢慢来。”

少卿点头,“皇上让太子到雍城去,也是存了保全他的心思。与其让他在危机四伏的京城里呆着,倒不如让他远远的避了出去,也可增长些见识。”

皇帝以手扣桌,笑得苦涩,“若是流也能像少卿一样体会朕这片心意,朕何至于如此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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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晟第二日才知道这事,初时他还不信,骑了快马赶到太子府前,见到成群的佣仆在抬箱子,才信了。他知道跟太子说不出什么,遂拨转了马头去寻赵紫。

赵紫正在廊下用银匙挑了鸟食逗弄画眉,猛然文晟一阵风似的卷了进来,怔了怔道:“怎么了?跑得这么急,后头有谁在追你呢!你瞧,把你昨儿送我的画眉吓得不敢进食了。”

文晟一把摘下那笼子,随手递给身旁的小厮,拉了赵紫就往里屋走,口里一边道:“阿紫喜欢画眉儿,多少我都能给你弄来。这会子我有一件要紧的事和你说。”正巧见赵紫吩咐的酸梅汤送来了,端起来骨碌碌的灌进肚子里,用衣袖抹了抹嘴边滴下的水珠儿,急急的道:“阿紫想必也听说了,父皇要将二哥贬到雍城去。我去问了舅舅,舅舅说是太子自己跟父皇所逼宫的事都是他做的。我是怎么也想不明白,难道是莫国涛让他这么说的?可又全然不通情理。”

赵紫呆了一呆,咬了唇道,“是我将事情想得偏了,早知道便不该让他们见面的。”

站了起来,负手踱到门前,看着园子里的景致。

文晟知道赵紫在想事情,便不敢打扰他,连喘气的声音也是轻轻的。半晌赵紫叹了一口气,苦笑道:“我想了几个法子,可都不管用。人说君无戏言,既然皇上连圣旨都下了,现今要皇上撤回圣旨,那是千难万难。”见文晟一脸难过,便安慰他道:“阿晟也不用这般难过,横竖皇上并没有将太子废掉,说明皇上心中还是顾念太子的。我想着等太子到了雍城历练了一番,做了几件实务出来,皇上心中高兴了,我再联合几个大臣慢慢劝解,兴许皇上就松了口,让太子回来了。”

“当真能这样么?”文晟眼中放出喜色,随即又黯淡下来,“可是父皇说再也不愿见到太子了。”

“呆阿晟!”赵紫屈指在文晟光洁的额头上敲了一个响儿,笑道:“皇上是气极了才这么说的,当时有几个人看得到呢?更何况皇上可没有在圣旨上说太子永世不许回来。嗯,皇上盛怒之下还能将事情想得那么细,当真了不得!”顿了顿又道:“咱们也别尽想着这些不痛快的事。昨儿阿晟刚刚与我说了江南的好景致,今儿升歌坊便新选了一批歌舞伶人,都是江南拔尖的女孩儿,不如咱们一起去看吧!”

文晟摇了摇头,“我要去送二哥!”想了想又道:“今晚我还住阿紫府上,你等着我回来!”

赵紫知道文晟是怕他生气才这么说的,遂微微笑着去推文晟,“你要去哪里只管去,不用跟我报备了,谁还用链子锁着你呢?今晚扬州厨子要做西湖醋鱼,回得晚了我可不会等你。”

但见文晟去得远了,心里还是有些不痛快,眉头刚刚皱起来又笑了。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家子气了?阿晟只是多关心一下他的兄长,自己便不痛快了,倘若有一日阿晟再也不理睬自己了,那自己岂不是要发狂了?

虽然知道那不过是他胡乱猜测,但赵紫心中有了恨念,神色上便显露了出来。只见那细长的双眉微微一皱,眼中幻出似黑非黑,似紫非紫的波光来,口唇虽然含笑,但妖冶妩媚之中透出一丝丝冰冷的杀气,让人既怕看他又舍不得转开目光。

“公子是不是想到了什么不痛快的事?”沙若瞧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道。

赵紫收回目光,将桌上原本给文晟备下的糕点果品交由奴仆收了去,慢慢地道:“你这小丫头也历练出来了,我不过是眉头稍稍皱了一皱,竟然也逃不过你的眼去。不错,我心中是不痛快,明明知道那柯昊心存不轨,我却不能将它告诉王爷,我心中能痛快得了么?”

沙若一对黑嗔嗔的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公子心中早已有了主意却还说这些话来敷衍沙若。那柯昊也是合该倒了八辈子血霉的了,什么人不招惹,偏偏招惹了公子,真是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了。”顿了一顿,看了看赵紫的脸色,“有句话沙若闷在心里好久了,想问公子又怕问了出来惹公子生气。”

赵紫含笑看她,“小丫头片子,也学会用话来挤兑我了,你只管说,便是说错了我也不怪你!”

沙若格格一笑,“方才公子对王爷说教给王爷的法子教错了,但沙若觑着公子眼里丝毫没有惊讶之色,像是早就料到似的。兴许公子早就想到太子性情和善,一定不会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舅舅身首异处,才让王爷带他去见莫国涛的?”

赵紫微微一笑,“刚夸了你聪明,这会子你又聪明太过了。我哪里有你说的那么能耐,若是事事都料想得到,我现今又怎么会只是一个户部尚书?你且反过来想一想,难道我见到王爷为难能不帮着他出主意?太子心疼舅舅,难道能不为他求情?王爷心疼太子,跟我述述苦情难道就不该?你这个小脑袋也忒想得太多了。”顿了一顿,缓缓踱到沙若面前,伸手替她拂了拂鬓边的碎发,“你方才这些话,在我面前说说尚可,倘若在外头跟什么不相干的人说了,知道的呢,说你是小孩子家不懂规矩,不知道的呢,便要说我阴险狡诈了。沙若,你这么聪明的孩子,该当知道什么是能说的,什么是不能说的吧?可不要因为一时说错了话,枉自送了性命,那就可惜了材料儿了。”

虽然已是春天,暖意融融,但沙若却像周身都被冰水浸着,止不住一阵阵心寒。眼前的赵紫眼里笑意盈盈,口唇含笑,说不出的亲切温柔,但这样的温柔与他对小王爷的温柔是不同的。沙若想到以前赵紫杀人的时候,也是这般笑着的……

她想动,可是动不了,不单单是身子,就连目光也调转不开,只能由着赵紫一下一下的抚弄着她的发……

但是赵紫没有杀她,就连一句重话也没有说。站开了一些,笑吟吟地道:“这样就好看多了,女孩子家,还是要注意穿着打扮才好,不要像一个男孩子一样,成天野着!嗯,八王也准备回来了,咱们也要好好准备一下,不能让他小看了。”

赵紫才与沙若说完话,便有一个小厮跪在门边,报说有一个美貌姑娘指了名要来见主子,一众仆人听她说得言之凿凿,生恐她当真识得主子,遂也不敢拦她,便好生引了她到清游居去坐了。

赵紫听见了这话,一时再也想不出还有哪个女孩子来找他。这些年,他都是在官场中打转,所见之人都是男子。哪怕为了应酬,到那风月之地,也只是虚应了事。再说那些烟花女子是什么身份的人,又不是向天借了胆了,敢到这里来生事。一时倒真的起了好奇心,要去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孩儿敢到这里来。

随了那小厮到了清游居,一眼便见到左首的檀香木椅上坐着一名女孩儿,手里执了一杯茶慢慢的饮着。

沙若以前只知道赵紫是她见过的最美丽的人了,没想到世间竟然还有与他一样美丽的人儿。只见那女孩儿一头长发如水一般直垂下来,也不像别的女子那样梳成各样髻环,只是用一根绛红色的绸带松松的系在后面,没有一根杂乱的,极其随和自然。那女孩儿听见脚步声,慢慢抬起头看向他们。这一下沙若也形容不出她的容貌了,就像第一次与赵紫相见那样,心中只存了“美若天仙”四个字而已。

赵紫见到了她,脸上非但没有现出半点喜色,反而流露出一股尖锐的杀气来。沙若站在他旁边,虽然赵紫并没有抽出缠在腰间的软鞭,但他又何必要抽出来,他整个人就如同一把出了鞘的利剑,稍稍一动便能使出厉害的杀招来取了那人的性命。沙若跟了赵紫这么久,自来见他都是喜怒不形于色,哪怕是他心中立定了主意要去杀一个人,脸上还是笑得温柔可亲,直到那个人亲眼见到赵紫勒断自己的脖子了,才肯相信是这个美貌清俊的少年杀了自己。因此沙若亲眼见到赵紫毫不掩饰的杀气,不觉大吃了一惊,心中对这个女孩子更是好奇,一双黑嗔嗔的眼珠子尽是往她身上瞄,再不肯移开半分。

但赵紫并没有如沙若想的那般立刻动起手来,眉宇间的神色极其古怪,似乎很是懊恼,但又有一些些无可奈何,只是弥漫全身的杀气始终没有消散。他在门口略微站了站,脸上慢慢漾出笑意来,一双眸子越发深沉,低低地道:“沙若,你到外边看着,不要让不相干的人进来。”

沙若知道赵紫和那个女孩子有极要紧的话要说,遂亲自监管着众奴仆散了,又到屋外的台阶上坐了下来,不让人进去。

赵紫反手掩了门,不去坐自己惯常坐的那张椅子,却去挑了她对面的一把椅子,离得她远远的。

“你我这么久没有见面,怎么现今见面了,你又对我这么冷淡,连一个好脸色也不肯给我瞧。想想以前,你对我千依百顺的,那真是我想要天上的月亮,你不敢摘下星星来……唉,看到你现在这副狠霸霸的模样,真是伤透了我的心了。”那女孩嘴上虽然说得可怜,但樱色的唇瓣勾起笑来,雪白的脸上现出两个淡淡的酒窝。她方才不说话时宛若月宫仙子般清冷孤傲,但现今笑了起来,百般妩媚温柔,活脱脱就像是专门媚惑人的狐仙精怪从山中走了出来。

赵紫像是早就知道她这般做势,眼也不抬,冷哼一声,“你也不用跟我说这些话,哪怕你将我说得千般不堪,我也不会动一丝怒气。唐照婉,你我相处这么久了,我难道还不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义父吩咐了你来传什么话,你就赶紧说了!婆婆妈妈的,也太不像你了。”说罢便伸手去端手边的茶,手指才稍稍碰到。柳眉便倏的一皱,用衣袖卷了那杯子朝唐照婉掷去。眼光杀气森森,唇边却嫣然浅笑,“这里不是你的唐门,趁早儿把你那一身毒物收起来,否则若被我扫了面子,你又要怪我了。”

唐照婉听到那杯子掷来时的呼呼风声,便知道自己是接不住的。遂偏过了头,由着那杯子撞到墙上。只听叮叮咚咚几声脆响,声音美妙宛若弹奏瑶琴,低头去看,唬了好大一跳。只见那杯子撞得粉碎,当真是撞得粉碎了,最大的一块碎片也只有她小指甲一般大小,若是被它撞上了手,此时还不废掉?暗道赵紫好狠心,但也不敢再放肆。赵紫向来是说一不二的主儿,更何况现在杀气腾腾,若是惹得他恼怒起来,遭殃的还不是自己。

当下便把滑到手上的药粉收了起来,只是口头上仍不肯服气,笑吟吟地道:“阿紫是怎么了,往常任我如何说话如何胡闹你也不恼的,现今我不过是不小心把些许粉末洒在你的杯子上了,你就生这么大的气。难道这杯子是金子银子做的,即便当真是金子银子做的,难道我就碰不得了?以前我喜欢听那和田玉做的杯子摔碎的声音,你就特特儿买来摔给我听。唉,想到那时候的事儿,当真让人欢喜。”眼眸转了一转,“让我猜猜阿紫究竟是为了什么事这么生气。若说为了这么个杯子,断然没有这样的道理。让我想一想,到底是为了什么……”

赵紫也不理睬她如何动作,只在心中思索着如何赶她出去。唐照婉与柳无絮不同,虽然她功夫及不上柳无絮,但机敏狡诈比柳无絮不知道要高出多少。最恼人的是,她一个女孩儿家,却练就了连城墙也比不得的脸皮功夫,任你如何说她骂她,都没有一点羞耻之色。何况她现今是奉了义父的命令来传话的,话也不能说得太僵了,万一弄个不好,她将小性儿使了出来,赖在这里不走了,那更不好。晚上阿晟还要到这里来,若是让他们见上了面……阿晟心纯如纸,怎么会是她的对手。倘若被她挑拨两句,自己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现今又不能当真杀了她,真是难办得紧。

唐照婉格格一笑,像是终于让她想到了,双手一拍,满脸喜色,“啊,终于让我想到了。若是阿紫自己的东西,哪怕我把这里的物事全都打坏摔烂了,阿紫也不会皱一下眉头的。现今阿紫这么生气,想来是因为这里的物事不单单是你的,更是旁的什么人时常使的吧!若我猜得不错,那个人必定是阿紫心心念念想着挂着的小王爷了。”眼眸一转,纤手掩了心口微微笑道,“哎哎,阿紫你不要这么看着我,我什么也不怕,最怕你这样笑吟吟的看着我了。记得以前咱们一起游湖的时候,有一个人说了一句话得罪了你,你便让他眼睁睁的瞧着自己的心脏被挖了出来,那时候你笑得可真好看,就像看到桃花开了似的。但我可不想看你对我这般笑。”

赵紫眼光在她脸上转了一转,越发笑得灿烂了,“你怎么知道小王爷的事?谁告诉你的,是柳无絮么?”

唐照婉看了看赵紫,起身朝他走了来,双手揽了他脖子就势躺在他怀里,口中吐气如兰,“真让我说中了?那个柳无絮知道什么。木头疙瘩一个,嘻嘻,没想到我一猜就猜中了。真是那个小王爷?我倒是见过一面,生得好俊俏可人的模样,也难怪你中意了。只不知他若是知道你的事了,会是什么表情呢?”


43.

赵紫听见她说是自己猜的,义父并不知道,一颗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了下来。但想她这么聪明,女子又远比男子心细,若总是在这个名目上纠缠不休,那也不好。便笑道:“今儿义父叫了你来与我传话,怎么你竟是说那些不相干的话?若是将那些闲话说完了,天也黑了。倘若义父有什么急事,那岂不是被你耽搁了?”

唐照婉笑意盈盈,轻轻在赵紫脸上吻了一吻,低低地道:“你也不用拿义父来压制我。你既然不喜欢我提起小王爷,那我就不提了,免得你心中怨恨,此时虽然不发作,到将来什么时候发作出来,我岂不是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了?嘻嘻,其实义父也没有说什么,只叫你去杀一个人。那人也真是可怜,好好儿的被罢了太子位,现今连性命也保不住了。”

“义父让我杀了太子?”赵紫暗暗吃了一惊,他虽然使了手段让太子离开京城,但并没有要取他性命的意思。并不是说赵紫何等心善,实在是若太子死了,文晟就不知道怎么伤心了。现今听唐照婉这么说,首先想到的便是怎生想个什么法子,瞒过了这一干人,保住太子的性命。心中拿定了主意,便对唐照婉道:“义父向来不会将事情做绝。这事儿虽不难办,但要让一个人也不知道便有些儿难了。现今太子死与不死已没有什么分别,义父何必多此一举?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万一不当心被谁泄露了出去,那还要费许多功夫遮掩?还不如就此让太子就此不死不活的好。”

唐照婉深深看了赵紫一眼,微微笑道:“我来的路上就一直在想阿紫一定不会同意义父这么做,没想到果然被我猜对了。虽然阿紫说得冠冕堂皇,就是此时义父站在这里也不能说你不对。但我却是愚笨之人,凡是蠢笨的人都有一个聪明人及不上的地方,便是不管别人怎么说,心中只认定一个理儿。因此我心中也只想着,阿紫不想杀太子,不是为了义父,也不是为了别的,只是为了你心心念念的小王爷而已。因为生怕那人伤心,所以哪怕明明知道那件事对自己是多么有利也是不肯去做的。”

赵紫听她说得奇怪,不像她平日的为人,眼角瞥了过去,见她眼里有些微莹光,但一转眼却又不见了。

唐照婉扬眉一笑,嘴边带了几分讥嘲,“阿紫既容纳能想得到这些,难道义父就想不到了?瞧在你我相交一场的情分上,我便再提点你一句。太子身边虽然有羽林军护卫,但路途漫漫,真要下手也不是没有机会。阿紫你且想一想,义父身边这么多人,为什么他不让柳无絮去,不让蒙子弧去,也不让我去,单单叫了你去?难道我们的武功都不及你?”

赵紫打了个冷颤,如梦初醒。他不知道义父是如何疑心到他身上的。柳无絮自蝶衣发生了那事后,除非他以前对蝶衣的都是虚情假意,否则是不能再对义父忠心耿耿的了。。既然不是柳无絮,那又是谁?义父到底知道了多少?

此时此地此物此景,无一不让赵紫心惊胆战,似乎在那窗子背后,在那园子里面,随时都能走出个人来。咬了咬下唇,眼光转了开去,却见唐照婉恰恰看了过来。赵紫不知道此时他的脸色是怎么样的,但他知道他不能露出一点慌乱来,若是他慌了,被唐照婉看了出来,谁知道她回去会怎么对义父说?

默默定了定神,笑吟吟的道:“义父也真是多疑了。我这些年来为了他苦苦在朝廷周旋,他还要疑心起我来。他今日既能疑心我,明日岂不连你,连柳无絮也疑心起来了。真不知道这么着做人还有什么趣味。”眼光在唐照婉脸上一扫,见她明媚的脸上掠过一层淡淡的阴影,暗暗一笑,嘴里却叹气道:“罢,罢,不就是一个太子么,若是杀了他便能去得了义父疑心,我便是杀了他又何妨?”

唐照婉抿唇儿一笑,“阿紫这话当真说到我心坎里去了。我就是怕你什么不学,偏偏去学了那柳无絮。想他痴痴狂狂的恋了一场,到头来又怎么样呢?连蝶衣是谁杀的都不知道,那还不如像从前一样,什么都不做的好。”

赵紫缓缓垂下眼眸,长长的眼睫恰恰掩去眸底精光,“还不知道是谁杀死的么?可怜了蝶衣这么个温柔的女孩子!”顿了一顿,“义父是让我自个儿去呢?还是与别人一道去?”

唐照婉冷笑道:“刚刚赞了你一句,立时又说起呆话来了。以你的身手,难道还要和别人一道去才能办得成事?若是依了我的性子,还是自己动手痛快一些,否则借别人的手,能有什么趣儿?”

赵紫想了一项,“其实你也是猜到的了。义父让我手里沾上太子的血,便是在我身上下了一道枷锁。倘若我日后爬得再高一些或是改投了主子,他便能用这个挟制我了。汉高祖能得天下,全仗他敢于用人。在这点上,义父远远及不上他。”

唐照婉身子一旋,离了赵紫,宽衣广袖像蝴蝶般翩翩飞舞起来,啐了一声,“你做事像刀子一般锐利,也不能怪义父不忌讳你。照我看来,你竟不是屈居人下的材料儿,早晚有一日你不单单要做丞相,指不定连皇帝你也做了。好吧好吧,我也是随便说说,你也是随便听听。我又不是那愚蠢的妇人,无论听到什么话都拿去回义父。因此你是喜欢那小王爷也好,或是有其他的图谋也好,与我半点干系也没有。你且不要拿旁的话来搪塞我,我就是好奇那小王爷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能让眼高于顶的阿紫这么爱护关切的。你这人啊,天生有股狂性,爱惜时宝贝得跟什么似的,一撂开手了,任它是几千几万的身价也半点不稀罕。但对那小王爷却不同,一听到我要跟他说话,便恼得跟什么似的。嘻嘻,你也不用担心我会将你那宝贝小王爷吃了。我倒是想,就怕你不许。哎呀,今儿天黑得好早,可见就是连老天爷也不许我走了。阿紫你不会这么狠心,连我要在这里打个尖儿也不许吧?”

赵紫向窗外望去,虽然天色暗了一些,没有像中午那么明亮了,但若说天黑了也牵强了些。知道唐照婉是打定了主意要赖在这里的,只她方才将什么话都说尽了,又不好去驳。便咬着牙道:“你可记得你方才说的话,待会阿晟回来了,你就闭紧嘴巴,一个字也不要说。若是你说漏了嘴,我可顾不得你我的交情了。”

唐照婉一边拉开虚言的房门,一边道:“你这人可真狠心,可我就偏偏最爱你这狠劲。其实你便不说,难道我就不知道了?小王爷来了我只装哑巴就是了。”

赵紫心里隐隐觉得不妥,让唐照婉留了下来,便如同留下了一条含有剧毒的毒蛇。虽然它一时不咬人,但天底下又有哪条毒蛇是不咬人的?只是自己既然已经把话说满了,一时又不好改口,又想着既然有自己在,便不怕生出什么事来。这样想着,迈了一步的脚便收了回来,任唐照婉自由自在的游园子去了。

文晟站在明德门外,听着那车轮碌碌之声渐渐远去……

行人稀少,只偶尔一两声马嘶啼鸣散在扬起的黄沙里,更有车夫单调的呼喝声悠扬而清冷。虽然太子的车马已剩下一个小小的黑点,但文晟仍旧怔怔的站在明德门外。想着此时太子独行时的凄凉,再想着他平时出入时前呼后拥的喧闹模样,竟忽然有一种大笑的冲动,但弯了弯唇,却之得到一抹微微的,苦涩得化不开的惆怅而已……

文晟向来是一个随心随性的人,高兴了便大笑一场,不高兴了便大哭一场,心中从来没有什么为难的事。最难过的那次便是其笙死前和赵紫大吵了一顿。但那时他还没有想得这么多,因此难过虽然难过了,却能痛痛快快的哭出来。不像现在,见着眼前一条黄沙路漫漫没有尽头,平时那么尊贵的兄长一转眼便被人视作逆臣贼子,明明知道他是无辜的,偏偏又救不了他。文晟站在这里,看天地茫茫,第一次觉得世间万事万物皆没有定数,都说人是万物之灵,其实人和蝼蚁又有什么分别,都是不由自己做主的可怜东西。

文晟痴痴的想了一阵,刚想转身,忽然腿脚一麻,差点儿摔倒。急忙用手撑住,身旁却有人比他快了,在他腰上托了一把。身子顿时一轻,眼前一阵天旋地转,竟然被那人抱在了怀里。

他也不用抬眸去看那是谁,能这么放肆的,天下间还会有谁。嘴里冷哼道:“我原本以为你不来的,早知道就拉着你一块儿来了。二哥平时提携了这么多人,他们平时往二哥府里跑得那么勤快,现今见二哥坏了事,竟连一个相送的人也没有。阿紫若是来早一些,还能跟二哥见见面,二哥也不至于走得那么凄凉了。”

赵紫微微一笑,“我不来只怕还好一些,我若是来了,太子更遭了皇上的忌。”

文晟听赵紫说得蹊跷,一边挣扎着要下来,一边红了脸去瞪赵紫,“什么叫遭了皇上的忌,难道送送人表表心意还有什么不是了!你……你现在就遭了我的忌,还不快些放我下来,这么着给别人瞧见算什么呢?”

赵紫见文晟脸颊红通通的,那片潮红直直烧到颈脖里,可惜被高高竖起的衣领挡着,不然可见他的整个身子都是一片潮红的了。若不是他们此时在外边,赵紫早就将文晟衣衫撕了开去,将他按在床上狠狠疼爱一番了。

可是赵紫忍得辛苦,偏偏文晟还不知趣,诱人的身子兀自动来动去。现下两人穿的衣衫又比不得冬日时来得厚重,挣扎之间,难免碰到什么要命的地方。饶是赵紫平时极能克制自己,此时眼中也不禁烧出火来。猛一低头,再不去管是不是有人瞧见,狠狠吻住了那两瓣微微颤动的嘴唇。

文晟没想到赵紫青天白日的居然敢如此做,一时惊得忘记推开了他。到那柔软的物事缠住他的时候,已然失了先机。但仍不死心挣扎不停,一时不留神打在了赵紫的肩膀上。赵紫微微一顿,本来微微眯起的双眸倏地睁了开来。

半年来赵紫对文晟一直轻怜蜜爱,不肯轻易拂他心意,因此以前那凶狠的模样已渐渐在文晟心中淡去了。现今忽然见到了这样的一对眸子,文晟心中突的一跳,连反抗也忘记了。两人又靠得极近,赵紫一双黑嗔嗔的眼珠子当真黑得见不到底,却又不是那纯黑的没有灵性的死物 ,反之更笼上一层蒙蒙莹色,一圈圈涟漪就在那层莹色里慢慢荡漾开去,像一道道锁链,将瞳孔里那个倒映的人影锁得严严实实。

文晟又羞又气,几次想张口斥责他,但反而被赵紫戏弄得更厉害。喉咙里只能发出模模糊糊的呻吟,手上的力道渐渐弱了下来,那有一下没一下的敲打反而更像迎合,偏偏身子又被赵紫牢牢抱着,赵紫稍稍用力,文晟的身子便朝他贴了过去。隔着衣衫与之厮摩,凉凉的衣料与高热的体温在密合的身体间传递,不知道为什么,在这随时都有人发现的地方,反而更容易情动起来。

赵紫狡黠的舌将文晟卷起了又放开,到他自以为能逃脱出去的时候,又将他迫了回来。如此反复,弄得文晟气喘连连,一波波炙热的情潮再也遏制不住,从那温柔又粗暴的吮吻中炸了开来,一直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再也克制不住,顺着通红的脸颊可怜兮兮的落了下来。

赵紫几步上了马车,将泪眼迷蒙的文晟轻轻放到了垫子上。

窗口糊的粉纱被微风吹得拂动起来。一片霞彩中,文晟方才被赵紫吻得鲜嫩欲滴的唇瓣儿当真如一朵带着露水的桃花瓣儿,赵紫哪里还忍耐得住,眼中芒星一闪儿而过,就势儿压了上去。这时与方才却又不同了,车帘放了下来,再没有人瞧见,赵紫心中没有了顾忌,情潮正浓,一股脑儿迸发出来。尖利的牙齿登时将文晟的嘴唇划破了。赵紫天性中本就带了三分魔意,此时闻到了血的香甜,更是越发不可收拾。一边动手去解文晟的腰带,一边轻轻吮这那从伤处淌出的血珠子。文晟经那一痛,却是醒了。听见马车外人声鼎沸,想来是驰进了闹市,又羞又怒,更不能让赵紫放肆。一把推开了他,只是身子无力,歪了一歪滚到了里面。

赵紫突然被文晟推开,愣了愣,也从意乱情迷中醒了过来。他知道文晟虽然喜欢两人肌肤相亲的愉悦,但他到底是皇亲,骨子里天生的矜持尊贵,再如何也不能在闹市里失了身份。但是眸光一转,见文晟衣襟已经松开,露出里面染上潮红的蜜色肌肤,他又似乎不知道他此时的模样是多么撩人,仍抿紧双唇睁着水汽迷蒙的大眼睛瞪着他。那红殷殷的双唇经他这么一抿,细小的血珠子慢慢的,一颗颗的滚落下来,直可媲美最极品的血玉。不,血玉哪里有他这种风情……

心中忽然想到一个形容儿,是了,也只有那个形容儿才能形容得了他……

轻轻笑了笑……

光影交错,绝色的脸庞一忽儿明亮,一忽儿黯淡,显出几分诡异。慢慢的向文晟靠了过去……


44.

文晟见赵紫靠了过来,只能更往里边躲去。可是小小一辆马车,又能躲得到哪里去?最终还是被赵紫双手圈在怀里……

无处可躲!

可是赵紫却没有行那糊涂事,只是紧紧盯着文晟殷红的双唇,眼光诡谲,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文晟实在挨不过那股沉闷,被泪水洗得透亮的眼睛狠狠瞪了赵紫一眼,冷哼道:“你还要怎样?这里人来人往的,你纵然是不顾惜你的面子,我却还要面子呢……”话才说了一半又顿住了。实在是文晟自以为那声音够冷够狠,足以让赵紫胆怯了,没想到说出了话才发现,那声音与其说是责骂赵紫,倒不如是向他撒娇。甜腻沙哑,连他听了也脸红。心中暗叫糟糕,就怕赵紫又被撩起心中的邪火来,到时候倒霉的还是自己……

赵紫身子一颤,将文晟抱得更紧了些,眼光越发深沉,墨色的眩光闪了几闪,终于还是隐没了。轻轻一笑,手指扣住那想要转开的下巴,舌尖顺着优美的弧线舔了过去,落在创口处。等了一等,直到又一颗鲜红的血珠绽了出来,才慢慢含住轻轻吸吮,眯眼品着那在舌尖上蔓延开来的甘甜滋味。

文晟气息急促,柔软的舌抚着凉凉的创口,很奇怪的感觉。赵紫明明没有抚摸他,可是身体却不听使唤的火热起来。可怜文晟还不知道那是赵紫的调情手段,还以为是自己越发不堪了。脸红红的别过头去。

赵紫也不勉强他,侧了头笑盈盈的看他脸红的模样,吻了吻文晟唇角,低低地道:“你知道这血珠子让我想到了什么么?”

文晟知道从赵紫的嘴里肯定听不到什么好话,但还是止不住去问,“什么?”

赵紫咬了文晟红红的脸颊一口,“阿晟一定没有见过女人的守宫砂,方才阿晟那一颗血珠,可不就是那样的……”赵紫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只听啪的一声脆响,脸颊火辣辣的痛。

赵紫顿时愣住,从来只有他打别人的耳光,没有别人敢打他。当时便要发作出来,但是一眼扫去,却见文晟愣愣的望着自己的手掌,满脸的不可置信,想来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会打到他。一腔杀气登时散开了。摸摸火热的脸颊,笑道:“阿晟要打我,只管说一声就是了,万一打疼了手,我岂不是要心疼?”

文晟堂堂男儿,以前不知晓情事,被赵紫压在身下也不觉得什么。但近年来跟着明哥儿文瑾,见的事儿多了,觉得再被赵紫压在身下似乎不太妥当。但文晟对男女情事都是懵懵懂懂,更何况龙阳之好?因此虽然觉得不妥当,但为什么不妥当他却又说不出来。方才猛然间听到赵紫那么说,见他将自己与女子相比,如何能不恼怒?想也不想,一记耳光便扫了过去。

他本想赵紫武功高强,万万没有躲避不开的,眼见自己打个正着,还不敢相信。可是手掌火辣辣的痛,再不由得他不信的。他是打人的人,手掌都这么痛了,更何况赵紫?

但要他向赵紫赔罪,又拉不下这个脸面。脸红红的收了手掌,讷讷地道:“是你不好,谁让你说这些话,你若是不说这些话,我怎么能打了你?”到底心中挂念,眼角偷偷觑了过去,见赵紫雪白的脸上红红的一片,心中更悔了。对外边的车夫喊道:“你这奴才怎么办事的,驾了半天马车还不到府里的?仔细你的皮。”转眸见赵紫笑吟吟地看他,又不好意思起来,逞强道:“我是肚子饿了,惦记着你府上的西湖醋鱼,可不是为你。”

赵紫点头道:“阿晟自然不是为我,我知道的,是为了我家厨子做的西湖醋鱼。那道菜肴好吃是好吃了,但放凉了可比黄连还难吃的。”他嘴上虽然这么说,但眼里全是笑意。

文晟一偏手掀起了帘子,口中道:“风吹进来,才能散热。”后来不忘再补上一句,“是本王觉得热了,可不是为你。”

赵紫看到文晟这副模样,宛若闹脾气的小猫,就等着别人去哄。暗暗一笑,他也不过去,偏转了脸低低呻吟。果然文晟慢慢蹭了过来,咬唇蹙眉,“疼得很厉害么?我没有使太大力气的。你这人也是,平时那些贼子武功那么高强也伤不到你,怎么这次就被我伤到了呢?你又不是木头疙瘩,光站着不会躲的。”一边拉下他的手,板过他的脸来查看他的伤势。

其实赵紫呻吟得虽然大声,但并没有痛得很厉害。只是见文晟一脸担心,想多看一眼罢了。因此嘴里呻吟不断,眼里却是一片温柔笑意。轻轻地道:“是我说话不慎重,说错了话,阿晟恼了起来,打我一下也是应该的。不然我在什么场合又说错了话,到时候谁来提醒我?”

说话间马车已停了下来,文晟先下车,左右看看并没有什么人,才对赵紫道:“你下来吧!”

赵紫见文晟这样心细,心中也欢喜,觉得这巴掌真是值得了。

文晟走了几步,回头对身边的奴才道:“你去我府上,跟管家说拿两瓶清风消热散来,只说我要用!”

方才在马车里见赵紫脸上红得厉害,出了马车倒没有那么红了。见旁边的小丫头站在一旁,喝道:“你老是跟着我们做什么,明明见主子伤到了还干站着,还不赶紧拿温水冰块来。”

待那小丫头忙忙跑去了才转脸来看赵紫,赵紫刚要说自己并没有伤得很厉害,一个人的声音却抢在了他头里。

“这是这么使的?方才出门的时候不是好好的么,怎么一转眼便闹了个大红脸回来?不知道的还以为府里来了个红脸关公!”说罢格格笑个不住。

文晟听那人说话好没有忌讳,正想着赵紫府上什么时候出了这么个大胆的奴才,便见花丛后边转出个人来。长裙曳地,水袖飘飘,身段风流婉转,好一个绝世佳人。

文晟最爱美人,倒不是说他是什么登徒子,只是美丽的事物谁不爱见?但他又不像文瑾那样只爱山水花草。在他看来,活生生的美人比山水花草好看多了。那一颦一笑,一怒一嗔,夺人魂魄,荡人心田。因此乍然间于万花丛中见到了这么样个千娇百媚的美人儿,眼珠子登时转不开了。定定的看了她一会,只觉自己生平所见的美人,除了赵紫,没有一个比得上她的。

便温柔笑道:“想不到我来了阿紫府上这么多次,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样个美人儿,想必是阿紫怕她被人抢了去,才把她藏得这么严实的。若换成了我啊,恨不得天天把这样的美人儿带在身边,瞧也瞧不够。”

以前文晟身边只有赵紫,说出这样的话来自然是赞美赵紫的了,但此时文晟是对着唐照婉说话,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她。赵紫心中只有一个文晟,自然见不得他这么看着别人,何况文晟心神动荡,口无遮拦的说出这样的话来,赵紫听着心中实在像有把火在烧,恨不得把文晟抱回屋里去,好好教导他一番什么才叫作“舍不得让人瞧见”。

但唐照婉就站在面前,虽然笑得温柔万分,可一双狐狸似的眼睛分明就在瞧着他的好戏。若是拔腿就走,岂不是认输了。咬牙一笑,唐照婉既然想玩这个游戏,自己岂能不遂她的意?

“阿晟果然是见不得美人儿,我这表妹姿色也是普通,没想到阿晟见了一眼便着了魔了。什么藏起来不让见人,若我当真这样做了,首先便被她打死。阿晟是不知道,我这表妹什么都好,就是最耐不住寂寞,三天两头便往外边跑的。连我也没有法子,日后阿晟可要好好替我管着她。”

唐照婉心中暗恨,赵紫这话分明是在小王爷面前贬低她了。

果然文晟微微失望,“是么,我倒看不出来,这么纤纤弱弱的一个人。哎哟,咱们光顾着说话,怎么竟忘了进屋了。我记不住不打紧,怎么阿紫平时这么细心的一个人也记不住了。虽然是亲戚,但也不能委屈了姑娘。”想了想又道:“阿紫受了伤,还是先去上药好一些,免得……免得拖得久了,出了什么变故就不好了。”

说着一边朝屋里走去,一边吩咐仆人赶紧把温水送来。

唐照婉放慢脚步和赵紫走在后边,低低笑道:“阿紫倒机警得紧,表妹,嘻嘻,表妹,难道你竟不知道,表妹和表哥最容易结成百年之好的?到时候你那小王爷想起这场典故来,我看你怎么圆谎。”

赵紫微微笑道:“这一层不用你操心,记住出门前你答应我的话,只装哑巴,多余的话一概不说。不然纵是阿晟起疑,我也顾不了这么多了。”

唐照婉撇撇嘴,虽畏惧赵紫不敢再多说什么,但眼珠子骨碌碌盯着前边文晟的身子,笑得诡异。

文晟自然不知道身后这场不闻硝烟的战争,只以为他们表兄妹在说话,暗道:“阿紫平时只用心机对人,少有这么温柔的时候,想来见到自家亲人,果然不一样的。”心中替他欢喜,只想着往后这几日寻个什么由头过来,让这个美貌的少女和他们一道出去走走。忽然又想到赵紫以前说过他家被抄了的,怎么突然又冒出个表妹来,还是自己记错了?

搔搔头,转头去看,见赵紫微微低头,正不知道跟唐照婉说些什么,便不再去问。横竖以后有的是发问的时机,又何必急在一时,扰了阿紫的好兴致?

入了屋,仆人已经把热水都备好了,当中一张大理石桌子上已摆上了碗筷菜肴。屋子外边还有几个二等家奴捧着红木做的大食盒进来,一些伶俐的侍女接过大食盒,从里面端出一碟碟的菜肴来。当中用荷叶碟子盛的就是那西湖醋鱼,旁边众星拱月似的摆着许多小碟子,那些精致的菜肴文晟一时也说不出来,虽然比不得皇宫御宴丰盛,但菜色精致,让人一见便胃口打开。

文晟拉了赵紫到旁边坐下,从银盆里面绞了帕子出来,慢慢替赵紫敷在脸上。但文晟是练武之人,又从来没有照顾过别人,虽然万分小心了,却总是拿捏不住力道。赵紫虽然忍住不说,但文晟如何看不出来,见他一双柳叶眉不时皱了起来,又悔又恨,暗恼当时真不该下这样的重手。

唐照婉在一旁瞧见了,轻轻走了上来,“小王爷和表哥平时是怎样厉害的人物,碰到这种事到底及不上女人能耐。小王爷再这么着下去,莫说表哥的伤好不了,便是脸上这层油皮也被你生生蹭了下来。还不若交由我来,也好过两个人都糟罪,我这不相干的人在一旁也看着心疼。”抿唇儿一笑,“我拙嘴笨腮,说话不好听,小王爷可不要怪罪我。”

文晟勉强一笑,把巾帕递了过去,“你说的是实话,我怪你什么!”说着站开了些,坐在旁边只是喝茶。

唐照婉接过了帕子,沾了水,轻轻绞干了,只留着一点水汽,慢慢敷在赵紫脸上,让那伤处冷却下来。赵紫偏过了头,冷冷看着唐照婉,他虽不说话,但一双眼睛比刀子还利。

唐照婉知道赵紫要对自己说什么,她也不答话,先时她只答应赵紫不将他们的关系抖落出来,可没有答应别的。更何况她也没有对小王爷怎么样,说的做的都挑不出毛病儿,若日后赵紫和小王爷之间生出什么波澜,那是是小王爷自个儿胡思乱想的,怨不得她。遂越发高兴起来,手中动作温柔万分。低低地道:“你这么看着我,我心中可害怕得很。难道我小心的服侍你,你反倒不高兴了?”

文晟坐在那边,因赵紫偏过了头,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却将唐照婉脸上的神色看得一清二楚。只见她眼眸似垂非垂,缕缕温柔的波光从长长的睫毛下流泻而出,凝脂般的肌肤上笼了一层淡淡的粉红色,初初相见时还有些尖锐的美貌,此时只剩下让人心醉的温柔了。当真是如水一般的温柔,连那勾起的嘴角,蹙起的眉毛,都让人感觉到一股暖暖的情意。

但文晟见了这样的唐照婉,心里一点也不痛快。他不知道方才还那么喜欢她,怎么一会子就不喜欢她了。坐在一旁闷闷的喝茶,眼光不时偷偷飘过去,见他们看了过来又赶紧转开。

文晟只顾着看他们两人如何动作,却忘了自己手中还捏着茶杯。那茶是新沏出来的,滚烫得紧。待文晟惊觉手上火辣辣时,已被烫得红了。

“啊”的一声跳了起来,五指再也拿捏不住,杯子落到了地上,打得粉碎。那带着茶水的碎片四散飞溅开来,屋子里顿时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茶香。

“这是怎么了?”赵紫也顾不得脸上正敷着帕子,倏地站了起来,移步上前捧了文晟的手看,只见红通通一片,让人好不心疼。赵紫咬牙蹙眉,“怎么这样不当心,都不是孩子了,行为却还跟孩子一样,好好的喝茶还被烫着的?”说着拉了文晟的手便往冷水里浸,口中安抚道:“忍一忍,散了热就好了!”

一忽儿冷一忽儿热,这种冷热夹攻的滋味委实不好受。但文晟见赵紫咬唇蹙眉,一脸担心的模样,些微疼痛顿时化作了欢欣愉悦,暗恨自己方才怎么不早点儿弄出一点事故来,如此也不用呆呆坐着发闷了。

唐照婉笑吟吟的道:“婉儿真该回去翻翻皇历,瞧瞧今儿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好日子。竟然什么事都撞在一起了。一个伤的还没好,另一个好的却伤了。要说是谁伤得更重一些,只怕也没法子比较,只因心里头都伤得一样重。”

文晟见她用手指着自己的胸口,脸上似笑非笑。他和赵紫两情相悦,虽不认为这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但被一个年轻美貌的少女这般取笑,到底不好意思。轻轻抽回了手,抿了唇道:“一点小伤也值得这么大惊小怪的?你把人家给的帕子弄到了地上,还不快点去拾起来,仔细别人多心了!”

赵紫握着文晟的手,口里说是为他疗伤,其实揉捏抚摸,正是大占便宜的时候,冷不防被文晟抽回了手去,心中正不快,却听到文晟说出这样的话来,倒欢喜起来了。他怎么听这些话都是带了酸意的,但文晟从来不会为自己拈酸吃醋,怎么突然为了一个唐照婉说出这样的话来。仍不信,忙忙抬眼去看他,只见他脸上淡淡的,眼光却闪烁不定,一会子看看自己,一会子看看唐照婉,似怒非怒,似恼非恼,竟只有一个“嗔”字方形容得出来。又见他眉梢轻轻一扬,眸光一转,带了点谑意的睨了过来。因见自己正在看他,怔了一怔又撇开了,颈脖上慢慢泛起红来。

赵紫心中一荡,这样的文晟是自己从来没有见过的,细细品着他方才的那几句话,越是思量越是心荡神驰。微微的酸,微微的甜,真是永远也品不够。

一转眼见那去王府拿药的奴才正站在门口,探头探脑的朝里张望,便笑吟吟的招手让他过来,“这时分能回来,也真不容易了。把你手上的药拿过来给我!这要怎么使?我可不懂。”

赵府的奴才最怕赵紫笑着与他们说话,只因赵紫笑得越是柔媚,待会发作起来就越是厉害。此时赵紫笑得如水般温柔,那奴才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事,以至于赵紫这般模样,登时吓得连腿脚都差点儿站不住了。抖抖嗦嗦的进来,将药捧给了赵紫,因六神无主,竟没有听出来赵紫最后一句话是向文晟发问的,呆呆地道:“回主子的话,那药是要揉匀了敷在脸上的。但若是化在水里,用药水来洗也是行的。”

赵紫轻轻踢了他一脚,笑骂道:“我自和小王爷说话,谁问你来着。不经事的东西,自己到外边晒太阳去。”

那奴才如奉纶音,连滚带爬的去了。

文晟笑道:“真不知你是怎么调教下人的,竟不用骂,仅瞪一眼就吓得他们连胆子都破了。你教教我,也好让我回去依葫芦画瓢。”
赵紫命人换了一盆清水过来,将药粉化在水里,拉着文晟的手浸了下去。

两人耳鬓厮磨,文晟绯红的脸庞近在眼前,赵紫嗅着那不知道从哪里飘来的,清清甜甜像桃子一样的香气,真恨不得咬上一口,可惜此时此地不能遂了他的意,只能打点心思去占手上的便宜了。

柔软灵活的手指借着巾帕的遮掩,柔柔的抚过那被烫伤的手背,顺着结实的纹理,滑道柔嫩的手腕内侧,至于那指间细嫩的皮肤,软软的掌心,更是逃不过赵紫的魔手去。须知人身上最敏感之处便是那些不经常被碰触的地方。文晟初时还不曾留意,到后来发觉赵紫的动作实在不同寻常时,全身已经火热一片了。狠狠瞪赵紫一眼。

可那一眼却让赵紫心中大叹,暗暗提醒自己待会儿没人时一定要好好教导阿晟,万万不能再这么瞪着眼看别人了。可怜阿晟只以为他这一眼凌厉无比,却哪里知道他眼中含了水汽,水雾蒙蒙,便是坐怀不乱的君子见了还把持不住,更何况世上多的是小人?唉,别人都说女子是水做的骨肉,怎么阿晟也有这么多的泪水?但他又不像女子那样劈劈啪啪的掉下泪来,而是眼中浮出水汽,颤巍巍的打着转儿,让人又爱又怜。所谓梨花带雨,牡丹含露,便是如此了。

唐照婉见他们一个满心讨好,一个欲拒还迎,但眼里眉梢之间却都流露出那种浓得化不开的暖意来。这副美景真让人想拿起画笔把它画下来。便不说话,轻轻坐在对面,以手支颌,笑吟吟的看着他们。

文晟眼角瞥见唐照婉就在一旁,倒不好意思起来。唤过丫鬟试净了手。对赵紫道:“你也别只顾着我,你脸上的伤还没好呢,再不用药敷着,仔细明儿上朝让人笑话。”

唐照婉接口道:“小王爷何必为表哥这么费心?他这人我是知道的,只要心里快活,哪怕受了再重的伤也是不放在心上的。小王爷你且仔细看,表哥满脸春色,哪里像受伤的模样呢?”见赵紫一个眼风使了过来,心中越发痛快。她知道赵紫不会在此时发作她,因此更得意了,“唉,可怜了我这帕子,它是掉了还是破了,都没有人理会。”

赵紫知道唐照婉心中打着什么主意,见文晟脸上现出愧疚,忙抢了道:“那是我不当心,表妹只管怪罪我就是了。那帕子脏了破了,我给你一条新的。前儿江南织造新贡了一批丝绸上去,我跟内务府的要几块过来,包管比你那好了不知多少。”

唐照婉抿唇儿一笑,“真是多谢表哥了,我想着那江南的织绣也不知想了多久呢,难得今儿遂了愿,都是沾了小王爷的光了。”

文晟先时只是怕她生气,见她脸上笑了出来,也微微笑道:“怎么好端端的又拉扯上我了。咱们说了半天的话,光把那席面放在一旁了,要在平时,现下可是吃饱喝足了呢!”说着便要仆人去盛饭。
赵紫拦住了他,“都放了这么久,如何能吃得。我虽然穷,但也不缺这点子银子。罗五,你把这席面抬出去,赏给外面的奴才了。再让厨子重新整治一桌来。”

一时奴才们撤下了席面,因一时没有弄得出来,便送了些精致的点心上来。

唐照婉拈了一片桃花糕咬了一口,觉得太腻味了索性就放下了,眼光在赵紫已经渐渐散去红热的脸上打了个转儿,“表哥刚进来时我就问过了,脸上好端端的怎么就弄出这么个红印子了?你莫要说是摔的,摔的哪里有这样的,要说是被人打的,我却又不信了,有什么人敢打得了你?”

文晟想到在马车内的情景,还未说话脸上就先红了起来。看了看唐照婉,再看了看赵紫,嘴唇动了动,终究什么也说不出来。

赵紫含笑道:“什么都让你说尽了,又何必来问我!”

那厨子动作也快,也不知怎生弄的,说话间便有佣人进来重新布上了席面。

众人都坐定了,唐照婉却是个不安分的主儿,她知道若不趁着现在这时候奚落赵紫,以后就没有机会了。因此眼珠子骨碌碌一转,登时想出个主意来。

笑吟吟的道:“这么着吃酒有什么意思,反而白闷闷着了,不如咱们来行酒令,且不论说得好与不好,只当说笑话解闷儿罢了。”

文晟虽然不擅长说这个,但也不愿在赵紫面前被唐照婉比了下去,遂拍手笑道:“好啊,好啊,那要说什么好呢?”

赵紫初时还担心文晟心里不痛快,见他兴致这么高,也乐得陪他耍子,执了酒杯在一旁小口小口的啜着,笑吟吟的看着他们。

“我们只说一些简单的。当一人说出古时一位美人的名字时,旁的两人便要说出与这位美人相应的名士的名字,说得慢的或是说不出来的人便要自罚三大杯。”

文晟心想,这倒不算难。便笑道:“姑娘是客,还是姑娘起个头吧!”

唐照婉也不推辞,想了想道:“卓文君!”

“司马相如!”

这话却不是文晟说的。文晟心中虽然想了出来,无奈嘴巴动得不快,生生被赵紫抢在了头里。他也不争吵,端起酒杯来仰脖饮了。

赵紫文思敏捷,虽然他打定了主意要让文晟拔得头筹,无奈嘴巴不听使唤,到说出来后才醒过神来。暗道糟糕,眼睛偷偷向文晟看去,见他脸上没有怒色,才放下心来。

文晟见赵紫看了过来,知道他心中的打算,暗暗冷笑。谁教你让我了,难道我堂堂王爷,竟然比不过你的表妹么?你不让我最好,你若是让了,正说明你心中也是这样想的。

这时唐照婉又说了一个,“樊素!”

赵紫刚想说,忽然记了起来,硬生生忍住了。耳边听文晟答了出来,便笑着端过了酒杯,“是我输了,这酒该我喝!”

文晟拦住了他,冷冷的道:“阿紫忙什么,方才是你让我的,你当我是傻子不知道么?这酒该我喝!”说罢又仰脖饮了。连着方才一共饮了六杯酒,饶是文晟酒量再好也禁受不住,脸上慢慢浮起一片红色来,指了赵紫道:“我知道在这上头我是不如你,但阿紫若以为你让了我,我就高兴了,那可大错特错。我宁愿输得明明白白,也不愿赢得不干不净。请姑娘接着出题,阿紫若还让着我,我就把这坛子酒都喝了。”

赵紫没有办法,只能依了他的意思,但到底于心不忍,有时装作一时想不起来,让文晟赢了去。饶是如此,文晟已有十余杯酒进了肚子,醉眼迷离起来。

赵紫见文晟一脸红晕,星眸微饧,知道他醉得不轻,便摆手止了唐照婉,“说了这么多也该够了。咱们到底不是酒仙,光吃酒就能养得活的,凭白布了这么菜,岂不浪费了?还不如唤些戏子进来,演一两出好戏,咱们一边吃酒一边看戏岂不更得了乐趣?”

唐照婉眼光在文晟脸上转了一转,笑道:“表哥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也许久没有看戏了,正想乐上一乐呢!”

文晟脸上虽然火热,但心里却很清楚。唐照婉眼光在他脸上转了那么一下,虽然她没有说什么,可是那没说什么却比说了什么更让他闹心。阿紫是怕他输得太惨,才用别的事情岔开的。这算什么,他又不是没有读过书的,只不过一时想不起来,他们便都将他认作了不识字的人了。心中恼怒非常,眼眶儿登时红了。真想责问赵紫几句,可他又用什么名目去责问他,他们两个人什么话也没说,若他闹了起来,大家不过落了个没意思罢了,何苦还?

戏台都是现成的,那建在园子里的流音阁,便是专为唱戏用的。那些府里的戏子,平时少有显露身手的机会,好容易赵紫召了他们来,如何不打叠起万般手段。他们这时演的又是热闹戏,一时只见戏台上穿红着绿的,银光闪闪的枪尖,黄澄澄的华伞,舞来舞去,炫得人眼花。

文晟最爱看戏,可他这时一点看戏的心情也没有,一双眼珠子只是骨碌碌的盯着赵紫和唐照婉看。见那唐照婉指着戏台上的人物不住和赵紫说戏,赵紫也听得津津有味,连身子都靠了过去。这时天已大黑了 ,佣人们将四周的烛台都点起来了,烛火摇晃着照在两人身上,朦朦胧胧,一个紫衣,一个白衣,又都是难得一见的美貌,任谁见了都会说他们是一对璧人。

一想到“璧人”两个字,文晟越发气闷了,只是一杯接一杯的喝酒。那酒虽然香醇,但后劲却足。文晟喝了一会子,肚中像火烧一样,后来连滑进喉咙里的酒液也跟着烧了起来,心口火辣辣的疼得厉害,及至见到这两人亲昵的神态,那种疼痛越发强烈了,真像有人用钝钝的刀子在慢慢剜着他的心。

先时他还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不喜欢唐照婉,现在他终于明白了,他不是不喜欢唐照婉,哪怕是换了另外一个天仙一样的女子还是一样不喜欢,只要是在赵紫身边的女人他都一样不喜欢。他也终于明白了赵紫那时见他和柯昊在马车上,为什么脸上会现出那样的神态了。那时自己还怪他不懂得待人宽厚,可笑不能明白的却是自己。若换成了他,只怕比赵紫的脸色更难看。

文晟想明白了这一节,心潮澎湃越发难以自己。他又是有了酒的人,手上一用力,杯子哐的一声顿在桌上,险些被震碎了。

赵紫其实并没有和唐照婉说戏,他最见不得旁人欺负文晟。文晟心思单纯,没有看出唐照婉是有意招惹他的,但他却看得明明白白。故低声警告唐照婉不准她再招惹文晟了。因怕文晟听见又闹脾气,于是坐得近了些,本想着文晟最爱看戏,不会怎么样,没想到刚说了两句话,猛然听见后边发出一声大大的声响。

转头去看,只见文晟手里紧紧捏着酒杯,脸上薄红,眼眸里不知道是烛火还是泪光,亮晶晶的一片,眉心隆起小小的川字,真像一只被人遗弃的小猫儿,惹人怜爱得紧。

赵紫先抓起他的手来看,细细查看见没有什么伤了才笑道:“难道是这戏不好,阿晟看不过眼了?唉,唉,哪怕是这样也不该拿自己的身子撒气,这酒杯值得什么,用不顺心了摔在地上便得了,还捏在手上,万一又伤着那可怎么办呢?”

文晟却不领他的情,一把摔了他的手,冷笑道:“你自和别人说话,理我做什么。我是摔了酒杯也好,是烫伤手也罢,你理我呢!”

赵紫知道文晟生气了,可又不知道他为什么生气。若说单为他输给了唐照婉,以前他也输给明哥儿好几十次了,也没见他这副模样。


45.

文晟酒气涌了上来,平时不敢说不屑说的话都一股脑儿说了出来,气哼哼的从赵紫手中夺了酒杯过来,“你拿我的酒杯做什么,难道我连一只酒杯还短了你的。今儿吃了什么喝了什么,明儿我都加倍赔给你!”

赵紫越发摸不着头脑了,思量他并没有做出什么对不住文晟的事,怎么他就气成这样了?只得赔笑道:“阿晟这是怎么了?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是存心让我不好受么?”

唐照婉方才和赵紫故意亲密,就是要惹得文晟生气。见他终于忍不住发起怒来,平时多么盛气的赵紫在文晟面前却一个“不”字也不敢说,小心翼翼的赔不是。唐照婉看到他们这个样子,差点儿笑翻了,好不容易忍住,敛眸蹙眉的坐在一旁,只那淡红的唇瓣微微勾起。

这时门外有仆人进来,报说是廷尉刘赫来见老爷,正在西花厅等着了。

赵紫见文晟这副样子,正是小心劝哄的时候,如何肯离开,张口便要回绝。

唐照婉插口道:“他的品级比表哥还高着些,如何能轻易辞得了的?”

文晟也一边推他一边道:“你自去你的,我平时也是一个人喝酒的,何况这里还有人在,我会出什么事。你再婆婆妈妈的,我拔腿就走!”

就是阿晟身边有这么个人在他才放心不下……

赵紫走时意味深长的看了唐照婉一眼,那眸中的冷光让唐照婉险些认为自己就这么被赵紫杀死了。忽然有些惴惴,她若是趁赵紫不在,惹得文晟愈加生气了,赵紫回来会不会剥了她的皮。但转眸看见文晟眼中蒙蒙水汽,那种可怜可爱的模样撩得她心里痒痒的。若不趁着赵紫不在时欺负他,日后真的没有这个机会了。嗯,赵紫要杀她,她难道就不会躲?

唐照婉正想得开心,忽然文晟说了一句话出来,“你不是阿紫的表妹!”

想不到这小王爷倒也聪明,唐照婉正不想隐瞒下去,便笑吟吟的道:“小王爷如何就认定我不是赵紫的表妹?”

文晟头脑发昏,眼眸却十分清澈,定定地看着唐照婉道:“我不知道,你不像!”想了想又道:“阿紫以前跟我说过,他的家被抄了的!”

唐照婉咬牙,好个赵紫,她跟他在一起这么久了,他不告诉她反倒去告诉这个才认识了一年的小王爷。这也怪不得他要欺负小王爷了。装出沉思的模样,咬着唇道:“小王爷好聪明,我虽然跟着父亲东奔西走的,到底是个姑娘家,本来这些话也不该是由我说出口的。但小王爷和公子是知交好友,既然看破了,我要是再瞒着便是不把小王爷当成自己人了。”眼眸一垂,一脸羞涩,她也不去看文晟,只是低头抚弄着自己衣带上的玉坠子,声音几不可闻,“明年正月,若小王爷得了空闲,还要烦劳王爷来喝我们的喜酒了!”

文晟呆了一呆,唐照婉的话虽然清清楚楚的听在耳里,但传到心里时,却又不知道她讲了什么了。他想了一会子,迷茫的目光渐渐聚拢起来,“我不信,阿紫从来没有对我说过!”

唐照婉格格一笑,“小王爷在说笑话呢?阿紫虽然和王爷亲密,到底不是小孩子了,若是什么事都和王爷说,即便王爷不嫌累赘,便是阿紫也很不好意思。再说了,这又不是什么军国大事,说得多了反倒惹人笑话,横竖到时候请王爷去吃喜酒就成了的。”

掩在袖下的手指微微颤抖,淡淡笑道:“是么,那真要恭喜你们了,明年正月,若是我不记得了,一定要阿紫来知会我一声。旁人的宴席我可以不去,但阿紫的我是一定要去的。”

唐照婉原本料着文晟听到这个消息儿,以他那样爆炭一样的脾气,纵使没有立即拔剑出来,也会去质问赵紫的。没想到文晟不仅脸上一片淡然,连那抹笑容也愈发雍容起来。一时不知道他心中打着什么主意。难道他一点也不在乎赵紫的?若是真的不在乎,方才她与赵紫亲密时,又像一只小猫儿一样张牙舞爪起来;若是在乎的,听到这个消息儿,却又无动于衷,连眉梢也没有扬一下。

文晟不再看唐照婉,慢慢看那门外开得艳丽的一树海棠,喃喃的道:“到时候我一定会去的,一定会去好好看看你们!”

唐照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是一棵再普通不过的海棠,不知道为什么文晟却一脸专注,连眼睛也不眨一下。唐照婉败得稀里糊涂,她性子高傲,一向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万万想不到被一个心计比不上她的小王爷忽视得那样彻底。万分的不甘心,便再要思量出个什么法子来再作弄他一下。忽然听到门口传来轻轻的脚步声,她知道是赵紫回来了。唬了一跳,要是让赵紫知道她方才对小王爷说了什么话,她纵是九命猫妖也立即魂销魄散了。

如何还能再想出什么作弄人的法子,巴不得立即逃得远远的。

她刚动了动身子,赵紫已经进来了。他不看文晟怎样,先瞪了唐照婉一眼。才轻轻坐在文晟身边,柔声道:“我去的那段时间,小王爷又喝酒了?我看着王爷的脸色,像是有些儿酒沉了,不如今晚就在我这里歇息了吧!”

文晟也不答赵紫的话,眼睛只是定定看着那棵海棠树,似乎连赵紫什么时候进来的也不知道。

唐照婉巴不得文晟不答赵紫的话,忙忙抢在头里道:“阿紫放心,小王爷方才并没有喝酒,只是酒气发作了出来,脸色才显得略微红润些罢了。酒可不是什么好东西,我知道小王爷身子娇贵,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他糟蹋坏了身子?”顿了一顿,“天也好晚的了,我一个女孩儿,走夜路到底不好,阿紫便送我一辆马车,让我自个儿回去得了!”

赵紫听见她要回去,虽然心里巴不得,但见唐照婉眼中透着心虚,又与她才进来时那涎皮赖脸的样子大不相同,心中不禁犯起疑来。盯着唐照婉道:“怎么这会子又要回去了?你不是说要留下来住的?我连客房都收拾好了,你这会子急匆匆的走,莫不是看上了我府上的什么东西,生怕我知道,偷偷要带出去吧?”

唐照婉被赵紫盯得越发心虚起来,好容易才稳住了突突直跳的心,强笑道:“阿紫又开玩笑了,虽然是玩笑话,但我可不爱听。你府上有的,难道我就没有,还要偷着掖着?我今儿去了,明儿还来的,阿紫现今收拾出几间客房,正好备着我明儿来住。”

赵紫见唐照婉眼光游移不定,越发觉得她心中有鬼。但现今文晟在府上,不论唐照婉心中有什么鬼主意,她走了总是对自己万般有利的。便笑道:“难得你这么知情识趣起来,女孩儿家,还要这样才好的。孔堰,你亲自驾了马车送唐姑娘回去!要好好的看着唐姑娘进了门才能回来!记着了?唐姑娘若是少了一根头发,我就砍下你一条腿来。”

赵紫是太了解唐照婉了,生怕她去而复返,又生出许多事端来,才这么仔细叮嘱孔堰看着她。但他这些话听在文晟耳里,却又成了另一种意思。便冷冷的道:“你很关心唐姑娘啊,巴巴的让人驾了马车去送她!”

赵紫见唐照婉去了,才长长透了一口气,听见文晟这样问,便笑道:“我哪里是关心她,你是不知道她,口里虽然说要去了,但肚子里边不知道打着什么鬼主意呢!我这不是为她好,是为了我们好,要是她再偷偷的再回来,遭罪的还不是我们?”

文晟看了赵紫一眼,起身走到门前,见孔堰手提灯笼,一步一步的跟着唐照婉远远的去了,烛火摇曳,那一袭长裙如水一般,端的是绝代佳人。唐照婉的话,他本来也是不信的,但她听她说得有理有据,赵紫口气又和她这般亲密,也由不得他不信了。定定看着那妖艳的海棠花瓣,低低地道:“这花开得不好,明天你叫人把它砍了吧!”

赵紫见他指了那棵海棠树,怔了一怔,走过去轻轻搂住文晟,凑在他耳边低低的道:“阿晟今儿是怎么了,那棵树是咱们一起栽下的,纵然是嫌弃它开得不好,也不能砍了的。万一触了什么那可怎么好?既然阿晟见它开得不好,明儿我就让人把它远远的移了去,看不到心里也就不会不痛快了。”

文晟一把推开了他,冷冷地道:“看不见心里就不会不痛快了么?那为什么阿紫看不见昊弟,却还心心惦念着呢?”这句话刚说出来他就悔了。咬了咬唇撇过头去,眼中一片水汽,偏偏硬了气不让赵紫看见,“你既然不肯去办这件事,明儿我就让人来办了。我虽然老是往你府上跑,但吃穿用度也不短了你的,做什么来求你!你放心,以后我不会再来了,你要见唐姑娘也好,见李姑娘也罢,跟我一点干系也没有。到明年……你记得给我送帖子就成了。”

文晟本来想说了这句话就走的,但自己说了那句“送帖子”的话后,不知道为什么,眼中又酸又涩,方才在唐照婉面前能忍得下去,在赵紫面前却忍不下去了。眼前景物扭曲起来,前边的水榭、廊下点的荷叶灯、流音阁上嵌着的朱红色的明瓦,不知道被谁泼了一瓢子水,朦胧起来。五颜六色越来被那片水晕了开来,只觉得天上地下都是那霞光流彩,一时不知道自己是到了哪里。这时候莫说要走,便是连迈一步也会跌倒的。

但文晟不愿在赵紫面前示弱,摇摇摆摆强撑着就要离开。

赵紫哪里容得了他就这样离开。不顾他反抗,用力抱住了他,“阿晟方才说什么,什么帖子……”虽然人说关心则乱,到赵紫到底是精明过人的主儿,听见文晟说得异样,知道那张帖子就是症结所在了。少不得打叠起心思,细细思量了一遍,眼睛定定看着文晟,“是不是唐……唐姑娘跟你说的?她是不是说了什么我要成亲之类的胡话?”

文晟全身软绵绵的,一点力气也使不出来,又被赵紫抱住,更是想走也走不成了。又羞又气,加上这时候眼里的泪水怎么也止不住,这副狼狈的样子真教他无地自容了,紧紧闭上眼睛再也不去看赵紫。

赵紫见文晟不说话,越发笃定了自己的猜测,笑着劝道:“她这人十句话里有九句都是假的,你信她呢!我若是真有这样的事,还能不对你说?”见文晟一双泪眼瞪了过来,“好,好,我是打个比方。我哪里会有这样的事呢!咱们一起经历了这么多,那些患难中说的话,难道都是假的?我若是自食了言语,那真是猪狗不如的畜生了。”

文晟一边挣扎一边道:“你不用说这些话来哄我,以前说过了什么,我都忘记了!哼哼,你是玲珑剔透的人,肚里藏了什么话难道还能当真对我说了。再说了,我们又不是小孩子了,以前我不知道世事,心中有什么事都对你说,也不管你喜不喜欢听,那都是我做错了的。我以后再也不跟你说心里话了,你心里有了什么心里话也不要对我说,你爱娶谁就娶谁,爱同谁欢好就同谁欢好,我懒得去管,也没法子管。反正我们都不是小孩子,我也不是离了你就不行的!”文晟是想起了唐照婉方才说的话,故用力咬住了“小孩子”三个字。其实这些话他压根没有仔细想过这么说出来该是不该,一连串的迸了出来后才知道说得过分了。但又想这全是赵紫的错,自己做什么拉下面子去和他道歉。

重重的哼了一声,挣开了赵紫,抬脚便走。

他心中想,若是赵紫来陪个不是,这件事马马虎虎就算过去了。但是快到房门了后边还是一点动静也没有,心中着急起来,难道阿紫当真不来哄他?偷偷瞥了过去,见赵紫怔怔的站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脸上的柔情全都不见了,眼中精光闪烁,红殷殷的唇微微勾起,泛出森寒的冷意来。

文晟放慢了脚步,一步步重重的踏在地上。见赵紫还是没有追上来,文晟心里越发委屈了,明明是阿紫不对,还不来赔不是,阿紫就是见他好欺负才时时欺负他,若是此时他拉下了面子转头去和他好,日后更是抬不起头来。

天生带来的天家尊贵占了上风,骄傲的一仰头,重重地道:“咱们今儿把话说明白了,今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再也没有什么相干!”

赵紫阴狠一笑,“我说了这么多话你都不听,别人说了一句话你就信了。你只说我不懂你的心,那你又这些话来伤我?”几步上去,用力抓住文晟臂膀,用力往寝室那边拖去。

文晟手臂被他抓得生疼,心中又委屈,刚刚止住的泪珠儿又滚了下来。带着哭腔道:“谁伤了你了,你就是有这样的本事颠倒是非!”

赵紫见他哭得像个孩子一样,早就软了心了,叹息一声放轻了力道。瞥眼见几个奴才躲在花荫下朝这边张望,一腔强行压住的怒气登时发作了出来。偏了脸笑道:“你们这些奴才真是越发大胆了,主子说话也敢偷听的,自己去管家那里每个人领四十大板子,打完了再来我这里领罚!”

文晟见挣不开赵紫,咬了唇跺脚道:“你这是做什么,我说了今晚不住在这里的,以后也不住在这里,我要回去,我要回去!”

本来性子就像一个小孩子,喝了酒越发像个小孩子了。赵紫轻轻一笑,这样惹人怜爱的人,还满口说自己不是小孩子呢!双手抱了他起来,在他耳边笑着威胁:“阿晟再动,我就把你摔下来,这么多双眼睛在看着呢,阿晟若不怕失了面子,只管动!”

文晟不敢再动,暗暗骂赵紫是卑鄙小人!

到了寝室,赵紫把文晟放在床上,自己在床沿坐了。

文晟一沾到床立即滚到了床里,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瞪着赵紫,气哼哼的道:“我说了要回去,你干么把我带到这里来,我不在这里住了。”

赵紫看了他一会,眼中既温柔又伤心,他虽然不说话,但已将千言万语都说尽了。叹息一声,起身吩咐奴才送了醒酒汤进来,亲自端了喂文晟喝下。

这下子文晟倒不好意思再闹了,就了赵紫的手一口一口喝了下去。赵紫放下了碗,轻轻舔去文晟嘴边的几滴汤液。

文晟腾的一下连全涨红了,但不愿就此认输,哼了一声,“你既然立意要娶那唐姑娘,为什么又对我这样……”他再说不下去,只得狠狠瞪了赵紫一眼。

“我对你是怎么样的,难道你还不明白?就为了那不相干的人说的两句话来和我闹生分,难道你就不想想我心里难过不难过?”顿了一顿,轻轻为文晟抹去眼角的泪痕,“像个小孩子一样,哭成这样了……以后阿晟心里恼了我,骂我打我都行,只不要再说那分离的话,我听不得!”

那唐照婉的话本来就是临时漏洞百出,文晟气怒过后已经想明白了。现今又听赵紫这么说,心里酸酸的,已经信实了赵紫的话。想到方才又哭又笑,像个傻子一样,十分不好意思。“你那酒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弄来的,弄得我的眼睛酸酸的。”

赵紫见终于解开了文晟心结,更加温柔体贴,“是是,我府里的东西哪里比得了小王爷的?待会就把那采办的奴才逐出府去。”

文晟眼角还挂着泪水,却已笑了起来,“他是顺了主子的意思办事,你怪他做什么,要怪只能怪你自己。嗯,让我想想,该罚你什么才好……”

赵紫见文晟那偏了头,眸光轻睨的模样,心中火热起来,凑了上去,“好啊,你慢慢想,想着了再告诉我,就是让我跪在地上当马骑我也不说一个‘不’字!”

文晟嗤笑,“哪里有你这样的马呢?嘻嘻,就是你愿意去做,也做不成的。”

赵紫吻了吻文晟沾着泪水的唇,动手去解他衣衫,“衣衫上都沾了酒了,还不快些把它脱下来,免得身上越发脏了!”

文晟打开他的手,举起袖子闻了闻,“真有酒味了呢!索性我去洗一洗!”说着推开了赵紫便下了床。

赵紫巴不得他这一句话,笑吟吟的跟了上去。

别人都是用大大的木桶来洗,但文晟喜欢宽敞的地方,若让他在这么个木桶里受尽拘束,还不如要了他的命好了。因此文晟王府里面设下了大大的浴池,恰好地下又有温泉涌上来,终年温水不断。他经常到赵紫府上来住,赵紫又是将他捧在心尖尖上般爱惜,恨不得将自己所有的一切都给了他。赵紫那么清楚他的脾性,怎么舍得让他拘束在小小的木桶里?自然费尽人力,雕凿出一个大大的浴池,格式模样比文晟府上的更华丽宽敞,但没有温泉水,只得让仆人在外边调好的热水,再由龙首处喷涌出来。

因地上铺的是光滑的大理石地板,文晟又是有了酒的人,一路走一路脱衣裳,一不留神就被丢在地上的衣裳扳倒,身子往前边一倾,眼看就要跌个头破血流。突然腰上一紧,身子被人牢牢揽住了。

文晟全身光溜溜,身后的人不知道为什么也没有穿衣服,没有遮掩的肌肤彼此相贴,稍微磨蹭一下便碰到那要命的地方。

文晟脸上绯红一片,使劲去扳赵紫扣在腰间的手,但不知道是他喝醉还是怎么,觉得全身一点力气也没有,脸上像火烧一样,不用看也知道定是通红一片的。

墙壁上嵌着的荷叶灯,水上浮着的莲花灯,回廊上挂着的九宫灯,橘黄的,粉红的烛光交错着,摇晃着照了进来。光滑的大理石地板简直成了一面嵌在地上的镜子,将两人的情景分毫不差的照了出来。

文晟本来不是胆小的人,但此时光裸着身子被赵紫搂在一片灯光下,虽然四周没有人,但他总觉得周围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们。不仅是脸,连身子都红了起来,像涂上了一层胭脂一样,又像一枚熟透了的桃子,让赵紫看得心里痒痒的,真想咬上一口。

他向来是想到什么就做什么的人,当下便低下头去,在文晟颈脖上狠狠咬了一口。虽然没有咬出血,却也让文晟痛得眉毛都皱了起来。

文晟不敢说话,赵紫的牙齿嵌得很深,他若是说了话,指不定就把他的颈脖咬断了。脖子向后一仰,张开口深深吸气,却把自己更送进了赵紫的口里。

很轻微的声音,像皮肉在摩擦……

他觉得自己就要被赵紫吃掉了。灼热的伤口被尖利的牙齿紧紧扣住,火热灼痛,在他觉得自己再也无法忍耐下去的时候,又有一个柔软濡湿的物体悄无声息的潜入凶器的缝隙里,温柔的抚慰着那火热的伤口。

很奇特的感觉。文晟想起下午在马车里,赵紫也是这样咬了他,但那时候没有现在这么狠,这么温柔,很难形容的感觉。文晟只知道,赵紫的唇舌牙齿,巧妙的挑起了自己隐藏在身体里面的欲望。先是一点点的火星,慢慢的一整片一整片烧了起来。脸颊、耳朵、嘴唇、胸口、下腹,没有一处能逃得过……

赵紫松开了牙齿,但是柔软的嘴唇依旧在颈脖上徘徊不去。柔软的舌温柔的舔过细嫩的皮肤。文晟身子抖得很厉害,他不知道是害怕还是期待,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被蛛网网住的飞蛾,无论怎么挣扎也逃脱不掉……

“阿晟身子抖得好厉害。”赵紫声音里满是压抑不住的笑声,一边吻着文晟的耳朵,顺着耳郭滑到了肩上,一点一点的吻着,热热的气息吐在火红一片的皮肤上,让那份颤抖越发厉害起来。“很冷么。啊,是我糊涂了,脱了衣裳自然觉得冷了。”

文晟还没明白过来,忽然身子一轻,被人抱了起来。连伸手搂抱住那人也来不及,眼前一片水雾,那些水花像是最晶莹剔透的冰晶,到处飞溅开来。点点滴滴落到了他的眼睛里,落到了他的嘴里。温温的,香气满溢。

脚上踩着光滑的石头,但他站不稳,身子被赵紫推着往更深的地方走去。水慢慢的没过了他的肩头,没过了他的脸。一切发生得很快,文晟刚想起要张大嘴巴深深吸一口气,眼前便已是一片水蒙蒙了。

赵紫长长的发在水中飘荡开来,柔软的,乌黑的……


46.

明亮的火光在水中扭曲,红的,黄的,粉的,一条条,一丝丝……

那些光亮的丝带连同乌黑的发丝在水中飘荡缠绕,像一张张开的大网,紧紧缠住了文晟的身体。

古书上说的水妖,就是这样了吧……

被这片奇幻的景色迷惑住了,想不出要挣扎,呆呆任由那张绝色的脸孔慢慢靠了过来。柔软的物体含住了他的唇,轻轻的,慢慢的,怜惜的,似乎怕伤害了他。

一股清新的空气从赵紫的唇里渡了进来,不自觉含住了那伸到嘴里戏弄的物体,柔软香甜,像昨天他吃过的梅花糕儿!

文晟觉得他回到了母亲的体内,那时也是这么软软的,全身被一种温暖的液体包围着,这里才是真正的宁静,外边的声音听不到了,烦恼的事情忘记了,整个世界只有这个抱着自己的人。

探入口中的物体突然不安分起来,卷住了他的舌,把他逼到了绝处,无法呼吸。他要挣扎,但是搂在他腰间的手制止了他。猛然挣开眼,那人也挣开了眼,眼中满是笑意,嗜血的笑意。怔了一下,手脚开始用力挣动,周围的水波激烈动荡起来,成串水泡掩盖了彼此的面貌。但是那逐渐用力的手,胶合的双唇,却清楚的告诉文晟,他就要死在阿紫手上了……

一切模糊起来,就在文晟闭上眼睛的刹那,一阵巨大的水声,清新的空气猛烈的涌进了肺里。张口开用力呼吸,眼睛还是干涩的,却已能清楚的看到那摇晃的烛火!

“我以为阿紫要杀死我了!”

一缕鲜红的血,从水底扭曲着慢慢浮了上来……

赵紫看着文晟,突然笑了,红唇如血。

文晟看着赵紫,也笑了,突然一把搂过了他,用力咬向他肩头。几滴鲜红的液体顺着光滑的皮肤滑进了池子里,与原来的合在了一起,将那清澈的池水染得越发鲜红……

赵紫定定看着那丝血迹从池底慢慢浮上来,再看着它慢慢晕染开去。虽然一动不动,但唇角那笑却越发诡异了,似乎那丝血迹不是染到了池底,而是染到了他的心上。

文晟唇齿中尝到了那血的滋味,也学着赵紫的模样在伤处轻轻舔了一舔,发觉手中所抱身躯颤抖起来,更越发得意了,慢慢松开了他,却也不急着离开,以唇抵唇,以额抵额,眉眼相对,气息交融,直直望进了赵紫眼底。口中吃吃笑道:“你怎么连躲都不躲,难不成我这一口竟然咬得你一点儿也不痛?”

赵紫慢慢抬起眼来,文晟与他离得近了,看得分明。只见赵紫眼中波光闪动,若说平时是阳春三月春柳拂波那般儿妩媚,现今便有如黄河壶口处那冲天之水从九丈高的地方倾泄而落,哪里还见得到那丝丝涟漪?唯有呢一个个深不见底的漩涡而已,那漩涡打这旋儿,越卷越快,初初看时,全然一片墨色,但细细看去,竟是万般颜色交汇而成的,血样的红,绚丽的紫,暗沉的黑,一时之间,那诸般变化又哪里说得尽?

文晟着了魔似的竟不知道身在何方了,心神被那双魔魅的双瞳吸了进去,连赵紫的手什么时候在他腰上揉捏抚摸也不知道了。

赵紫低低一笑,拇指按上了文晟那被啃咬得丰润的双唇,不轻不重,像是有一把羽毛刷子在唇上来回的刷,直直痒到了心里头去了。文晟剑眉一皱,就要把脸撇开,赵紫哪里容得他如此,扣在他下巴的手倏地一收,硬生生将他转了过来。波光迷幻,那神情,宛若是恶狼发现了一只鲜美可口的猎物。

文晟不自觉打了一个寒颤,可惜全身像被人用绳索捆绑住了一样,莫说是逃了,连一根小手指儿也动不了。怔怔的由着赵紫在唇上按了一下,不知道沾上了什么东西,却又不凉,温温的……

赵紫眼角一挑,一脸似笑非笑,伸舌在雪白的拇指上舔了一舔,那凝脂般的指腹上也不知什么时候凝上了一抹血色,赵紫紧紧盯住文晟,柔软火红的舌一舔一勾,朱艳之色霎时不见了踪迹。

文晟这才想起原来赵紫手上的那血色是从他的唇上沾上去的,赵紫虽然没有吻上他,但这般举动,却比吻上了他更叫他耳热心跳。

舔了舔唇瓣,吃吃笑道:“真不知道你是人还是魔了,这么爱生喝人血的。”

赵紫吻了吻他,“阿晟不要光知道说嘴,方才也不知道是谁死命咬着我不放。”口中说着话,扣在文晟腰上的手悄悄往下,拨开了结实柔软的股瓣,借着水流的滋润,悄悄入到了那隐秘的缝隙里。
文晟眉梢微微一跳,虽然初初进来时难免疼痛,但他已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情了,经过调教的身体早已知道如何在痛苦中找寻欢愉,况且赵紫的动作又是这般轻柔,一拨一弄间都是小心翼翼。那手指才刚刚进来,柔嫩的内壁早将他柔柔的含住,宛若无数张小嘴儿在那里吸吮,撩得赵紫心头痒痒的,真想分开了这水流,瞧瞧那处地方是何等的妖艳妩媚。

文晟见赵紫眼眸越发深邃起来,知道他心中想些什么,不仅没有像平常那般脸红起来,反倒笑得露出一口白牙,雪白的牙齿,血红的唇,别样风情,兽性诱惑!

果真是酒惹的祸,赵紫暗暗思量,笑得诡异妩媚,但他却喜欢得紧呢!

突然陷在文晟体内的手指大大的勾了起来,撑开细小的缝隙,足够让那觊觎在周遭的水流迫不及待的涌了进去。

文晟闷闷哼了一声,清明的眼里浮起一层水汽,眼角周围染上了一片粉红。张开了口,身子绷得紧紧的,“阿紫真是……真是没有一刻让人好受的……”忽然仰起颈脖尖叫了一声,原来赵紫又放入了一根手指,虽然再也没有水涌进来了,但手指在敏感炙热的体内勾旋按压,时而交叉着齐头并进,时而又勾成半圆左右冲撞,引得那闷在体内的水激荡起来,撞击着内壁,既痛苦又欢愉,其中还夹着搔不到痒处的空虚。

四周烛光流动起来,竟像水一样,五色的光倒映在水里,一时之间,文晟竟觉得她们不是在水中,而是正在精工细绣的缎被中翻滚,水在天上,云霞在天上。眼眸微微眯了起来,眉宇间春色荡漾,由不得赵紫不心醉神驰。

文晟见眼前一片艳红,暗道自己果然醉了,他也不是在和赵紫欢爱,而是在做着一个让人骨酥筋软的春梦。既然是做梦,便再也没有什么顾忌了。

眼角一挑,咬唇微微一笑,揽在赵紫颈后的手拈了他的发把玩,“阿紫以为这么样就能……嗯……就能制得住我么,我是让着你,才没有将手段使了出来。”

赵紫见了文晟这等魅色,恨不得将他吞下腹去藏了起来,“你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藏着掖着做什么,我也想……”

话没说完便倒抽一口冷气,原来文晟竟将双腿缠到了他的腰上。腰部肌肤因和下腹接近,本来就敏感无比,再被文晟结实光滑的大腿一逼,那种搔不到痒处的难受绝非笔墨所能形容,狠狠咬牙骂道:“原来这就是阿晟说的好手段,果然要命得很,你竟不是人,活脱脱是个成了精的妖了。”

文晟盯着赵紫的眼,忽然张狂大笑起来,笑声中夹着断断续续声音,“原来阿紫也有不能的时候……”

但凡是男人,你尽可以说他千般不是,却绝不能在情事上对他有所诋毁。更何况赵紫又是如此一个事事要比别人强上百倍的人,哪怕文晟只是无心的言语,也触了赵紫的大忌。

但凡是男人,你尽可以说他千般不是,却绝不能在情事上对他有所诋毁。更何况赵紫又是如此一个事事要比别人强上百倍的人,哪怕文晟只是无心的言语,也触了赵紫的大忌。

赵紫凤眸一眯,笑盈盈地道:“阿晟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了,你既然敢说出这样的话,想必三天都下不了床也是不打紧的了。”

话音未落,那股撕心裂肺的疼痛立时就传了过来,脑海中一片空白,眼前好像有几道闪电交错着劈来,白亮亮的,简直要刺瞎双眼了。

很疼,身体绷得紧紧的,像一把弓,大大的向后弯了过去,将那脆弱的胸膛,优美的颈脖通通显露了出来。他只想躲避那份疼痛,但他越是想躲,身体的每一分疼痛却越发敏锐。

胸口麻痒,是被赵紫咬的;红珠濡湿,是被赵紫的唇舌舔的;下腹火热,是被赵紫炙热的目光逼视的……

紧紧闭合的地方被慢慢撑开了,哀鸣着被迫承受入侵者的巡视。

一次次合上又一次次被撑了开来,唇瓣咬得血红,什么都想不到了,只有那让他恨不得发昏的痛和恨不得发狂的空虚而已了。

赵紫真的动起怒来,一双柳眉却柔顺了,只那眼中圈着丝丝冷意。文晟是他的,无论是死了还是活着,都是他的。这般想着,又引出心头狂意来,齿上越发用力,转着那颗脆弱的红珠儿。

文晟紧紧闭着嘴巴,却止不住那到嘴的呻吟,一声声轻轻浅浅,比那些什么名优还要动听许多。全身颤抖不停,脸颊一片绯红,一双剑眉拢得紧紧的。

赵紫定定看着文晟那难道一见的模样,越看越爱,明明面貌英俊,应该是个冷面人儿,偏偏眉宇间又泄出满满的不甘、羞耻、狂放来……凑了上去,在他眉间舔了一舔,让那片绯红变成血色。

低低地道:“阿晟老说我是妖精,照我看来你才是妖精。”

文晟瞪了他一眼,狠狠地道:“你……你再敢这么说……”他也知道现在的样子不妥当,腿脚动了动就要离开,但一挣一动却反倒把赵紫的腰身缠得更紧了。

赵紫凤目流眄,手上动作却毫不含糊,十指一松,原本支撑在文晟腰上的双手一送,文晟失了支撑,登时直直坠了下来。

双唇咬出血来,泪珠滚滚而落,身子抖得如同风中落叶。双腿失了力道,满满滑了下来。

赵紫一把扣住,手指顺着那小巧的膝窝,慢慢抚摸着滑到了大腿根处,按摩着被撑开颤抖的地方。

全身的敏感都被无限的放大开来,文晟扭动着身体想要躲开,但赵紫的手指一动,他就只能感受到火热的触感从那要命的指尖透了出来,烧遍全身。喘息着,穴口火辣辣的痛,但他更受不了的是手指在皱褶上磨人的研磨,他更受不了的是那粗大的东西在体内横冲直撞的折磨。

赵紫一遍遍亲吻着他的嘴唇,将他的喘息,他的呻吟都吞了进去。

眼光如刀,一遍遍在文晟的脸上巡视。他想要折磨这个男人,他想要欺凌这副充满力道却无比脆弱诱人的身体。

果真是个尤物,刚强与性感,如此矛盾的两种感觉居然在同一具身体上出现……

文晟终于忍耐不住了,他觉得自己像被人放在一个炉子上灼烧,从内到外……尤其是那处不能为人道的地方,又痒又疼,已经不是全然的痛苦了,欢快愉悦甚至已经超越了痛苦。他想要得到更多……
下腹挺立,难耐的吐出白浊的汁液,看着赵紫,呻吟起来,“阿紫,阿紫……”

“你求我什么?”啃着他尖尖的下巴,舔着他敏感的喉结,诱惑着他……

双腿缠紧了他的腰,摩擦着。文晟模糊的想要反抗,但身体却每每背叛了他。那处要被撑破了,下腹微微颤抖,但每一个抽搐只能更紧的缠上那埋在体内的物体,他甚至能感受到它的形状……

转过头,“不……”

“不什么?”不让他有一丝逃脱的机会,手指顺着他优美的臀部往上,捏住了他纤细的腰,捏出红红的指痕。“你喜欢的,你很喜欢这样!”

甩头,长长的发凌乱的披泄下来,一半落到池子里,随水波荡漾,到处都是黑色的发,不知道是谁的,将蜜色的雪白的身体纠缠住了。

逃不掉了,他不想要的……泪珠一颗一颗的滚落下来,逃不掉了……

身子被人用手指蠕动着剖开,本就满满的地方有什么物体强硬的挤了进来,将原本就被撑开到极限的地方填充得更满,让他张开嘴却喊不出呼救的声音。

“你的眼睛,真美!”飘渺的声音,眼睛被人轻轻吻着。

搂上施虐者的颈脖,咬着唇,无声的哭泣着……

赵紫得意的笑了,一边吻着他一边感受着窄小弹性的部位包裹住他的欲望和手指的畅快。手指轻轻搔弄,快感就一阵阵的从那具颤抖收缩的身体上传递过来。鼻尖碰触那紧实的肌肉,他埋进文晟的颈窝里,嗅着撩人的情欲味道。这是他的人,只能被他拥有的人!红唇一勾,下一秒,就露出白森森的牙,一口咬了下去。

“啊~~~”肩膀上传来被咬的疼痛,文晟的身体如同触电一样地抖动了一下。他能清晰感觉到那人的牙齿收拢着嵌进肌肉,然后是伤口被柔软湿润的舌描摹抚慰,连同下部那似乎没有尽头的抽插动作,让他以为一切会就这样持续到他被这样折磨着死去。 “你是我的!”赵紫抚摸着他的脸,暗哑而霸道的声音。

睁开眼,流着泪,如罂粟绽开一般的诱惑,弓起腿,肌肤摩擦着肌肤。蹙眉咬唇,“阿紫也是我的!”

温暖的甬道紧紧缩了起来,让赵紫动弹不得。

文晟舔着红红的嘴唇,他也很不好受,体内的物体跳动着挤压着他,一波波热流涌到下腹,让他几乎顷刻便想泄了出来。喘着粗气,挺直了腰,结实有力的腰身第一次从水中露了出来,不盈一握,其上红红的指痕,让赵紫眸光越发深邃。湿暖灼热的气息吐在赵紫唇边,“下一次,我……嗯啊……我要在上面……”

抚摸着紧实的腰身,不知道挑逗的是谁,又是谁被挑逗了。赵紫暗骂一声,真是自作孽不可活,早知道这样,就不这么纵容文晟了。想不答应,但势如骑虎,再也退不得。眼珠子转了一转,咬牙道:“好,下一次,就让你在上面!”

文晟得偿夙愿,眼眸半眯,微微一笑,慵懒的舒展开了身体,那种媚态,引诱得赵紫越发狂纵起来。

水声丁东,香气阵阵,文晟感觉到的,只有那炽热的火,从两人衔接的部位传了上来……

在暴风疾雨般的抽插里,一切全都沉入黑暗。

待得平息下来,文晟已经是连一个手指头儿也动弹不得了,懒懒的伏在赵紫怀里,半合了眼睛低低喘气。

相较于文晟的困倦不堪,赵紫可是身心都舒爽得紧。方才那一场欢爱,情浓意炙,当真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若不是怕文晟生气,只怕当场就大笑出来了。

微微勾了勾唇角,伏在文晟耳边低低的哄道:“池水虽然是温的,但泡得久了总是不好的,我抱了阿晟回房吧!”

文晟连说话也懒了,只那长长的眼睫颤动了一下。

赵紫用一条雪白蓬松的大毛毯子将他裹了起来,轻手轻脚的将他抱进了房里。幸好他素喜开阔,浴室和内室不用墙隔开,因此只走几步就到了,路上也没有遇到什么人,不然碰着了些个奴才,他虽然没有什么,就怕文晟见了又脸红起来,闹了别扭。

细细用毯子吸净了水珠子,再找了一件他平时穿的雪白纱衣出来,替文晟穿上。文晟平时很少穿白色的衣服,赵紫故意找了它出来,也是想瞧瞧文晟穿上白衣之后是什么模样。这件纱衣轻盈单薄,原本不适合文晟这样的人穿,但他此时穿了起来,俊脸绯红,一点点吻痕在薄纱下若隐若现,倒比他平时穿的更见风情。当下看得目不转睛,待文晟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沾了怒色狠瞪过来,才醒过神来,暗想,果然还是自己眼力好,早早的将阿晟定了下来,否则像阿晟这样不知道防备的人儿,还不知道被多少人吃了去呢!

勾唇一笑,柔柔地道:“虽然天还没有大亮,但错过了困头,再要强行睡下去也不好。不如咱们一边说话一边养神,熬过这两个时辰天也就大亮了。”

文晟现今醒了酒,身体越发越发乏了,眼饧骨软。往旁边挪了挪,让出一个空位来,懒懒地道:“阿紫上来,我们说一会子话。”忽然想到什么,脸红了起来,嗔道:“说话归说话,可不许打什么歪主意。”

赵紫却不上来,起身到一旁的描金紫檀木箱子旁边,将那双口环锁打开了,一样一样把东西搬了出来,五光十色,琳琅满目,有很多文晟都叫不出名儿。

文晟好奇心起,撑起身子看他,“大晚上的,还要找什么,明儿再让奴才找吧。谁又急着用呢?”

赵紫头也不回,只是在那箱子里面翻找,“这东西可等不得,我要是找不着它,明天你又要怨我了。”

文晟笑道:“这倒奇了,你找不着东西,我做什么冤你。”正说着话,似乎赵紫将东西找了出来。他也不理那地上的一堆东西,手中托着一个羊脂白玉美人瓶,笑盈盈的走到床沿坐了下来。

眼波在文晟的身上转了一转,笑得暧昧,“明儿你一身酸痛,上了朝连站也站不得,你说怪不怪我?”

文晟这才明白过来,脸红红的呸了一声,“阿紫就会说这些不干不净的话,我再不要跟你说话了,没的被你取笑。”说罢翻过了身子再不理他。

赵紫也不恼,一边从那小小的瓶子里倒了几滴精油出来,滴在掌心上,一边撩开了纱衣就往他身上抹。

文晟以为他又起了歪心,一骨碌坐了起来,抓了赵紫的手瞪他,“怎么你就不能安分一点儿的,方才也不知道是谁叫我养养神,若像你这样,莫说是养神了,就连坐着也不敢坐了。”

赵紫轻轻巧巧脱了他的钳制,只让他看自己掌心,眸中尽是坏笑,“到底是谁起了歪心了,你只看我手里是什么?”

文晟朝他掌心看去,只见上边晶莹的涂了一层东西,更显得手掌洁白如玉。知道他是为了给自己涂药才掀开纱衣的,自己反倒误解他了,越发不好意思,撇过了头闷闷地道:“你又不说我怎么知道你到底要怎样。说来说去,都是阿紫不好,你是存心看我笑话的。”

他说完了这几句话,才想起自己不知不觉破了先前不和赵紫说话的誓言。脸更红了,气鼓鼓的瞪着赵紫。

赵紫一笑,也不和他争辩。暗道今晚的文晟倒和平常分外不同,要么跟只小猫儿一样耍耍性子,要么竟像一只慵懒的豹子一样,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有别样的韵味,撩得人心痒难搔,见了之后就再忘不了了。但无论是怎样的文晟,都让他爱恋之极。嗯,这都是那坛子酒的功劳,以后没事了要多多劝阿晟喝酒,当然,在旁人跟前可一滴酒都不能让文晟沾上。

笑嘻嘻的在文晟气鼓鼓的颊边轻轻吻了一吻,“好啦,都是我不好,待会我自打十下嘴巴。”说着便除下那件纱衣,让文晟翻过身子,手掌慢慢在那结实光滑的后背上推拿。

文晟趴在床上,他从来没有见赵紫为别人拿捏过,现今也不过是存了半信半疑的心,要看赵紫到底要如何。想不到赵紫倒另有一番手段。手掌所到之处,热烘烘一片,像被滚烫的热水烫过一样。全身僵硬的肌肤也在热力之下,破冰一样慢慢溶解开来。酸疼尽去,又麻又酥,松软之中夹着畅快的疼痛,但又不是先前那阵僵硬得一动就痛的酸疼。反倒越是疼痛越是舒爽,禁不住低低呻吟起来。

赵紫手掌慢慢往下,声音更是柔和,“阿晟可还觉得好?”

文晟正被他伺候得舒服,也没注意赵紫的手指滑到了他腰上。鼻中哼了一哼,“想不到你还有这等手段,要是以后丢了官也不用愁了……”

赵紫吃吃一笑,在他柔韧的腰上咬了一口,文晟登时如一只被激怒的小豹子一样,拳头一捏就向赵紫招呼过来。赵紫料得好准,一把擒住了他的拳头,搂着他滚到了床里,柔柔吻住了他殷红的唇瓣。

文晟初实不愿,胡乱挣动了几下,到底还是敌不过赵紫柔情,慢慢柔顺下来,由了赵紫吻他。

不知不觉揽住了赵紫颈脖,彼此沉醉,湿濡的水泽之声在室内回想。到得双唇分开,两人的唇瓣上都是亮晶晶的一片,鲜红欲滴。

文晟熬过了困头,倒不想睡了,拉了被子过来盖在身上,自己却缠了上去,像只猫儿一样趴在赵紫身上,就为取他那凉凉的体温。大大的猫儿眼里又是羞怯又是恼意,“你……”咬了咬唇,想了半晌终于还是说出口了,“昨儿晚上,我是喝高了,无论做了什么,都是做不得准的。”

“是……”赵紫这一声真是应得温柔万分,心想阿晟不承认有什么关系,横竖自己知道他有这个弱点就好了,明儿就让孔堰再去买十几坛子醇而不辛的酒来好好储着,不怕看不到阿晟撩人的样子。
慢慢抚着文晟的背,眼眸似合非合,“既然阿晟知道自己喝不得酒,往后就少喝一点儿。尤其出征以后,战事凶险,更不能沾酒了。”

偏了偏头,“什么出征?那还要再过几个月呢……”

赵紫亲了亲文晟额头,“也不很久了。狄人这么放肆,皇上哪里容得下他们?这阵子又是征兵又是储粮的,可不就是为了这一天么?更何况前几日皇上还让各地的王爷们到京城来,为了什么事,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了!那也不过是走一个样式而已,明儿……”转头看了看窗外,“哦,今儿的大朝,就是为了议这件事了。”

文晟想了想,“既然皇上准备开战,就不该在大寿上这么铺张,留些银子打仗不好么?”

赵紫一笑,“这个道理难道皇上还能不明白?但有些银子是不能省的。大寿虽说是铺张了一些儿,但那些银子以后难道不能取回来?咱们泱泱大国,也不缺那几百万两银子,皇上啊……他要的是各方臣服的心。阿晟你也是读过兵书的,打仗不单单是靠将领聪敏善战,更离不开国家政策,没有一个安定的国家,没有强有力的盟军,哪怕打赢了也赢得累。”

文晟笑道:“阿紫虽说得对,但我料着皇上这一仗也不过是为了杀杀狄人的威风,打出我国的威势来而已。真正决定生死的大仗还还再往后延呢!不论如何,都是少不了我的。”

笑着合了眼睛不再说话,赵紫知道他在心中思量待会上朝时如何和皇上回话,也不吵他,默默搂着他想着自己的心事。

窗外红红的霞光已经染红了天上的白云,但风还是这么凉,就像他的心,一忽儿暖,一忽儿冷,不知道这场战事带给他的是喜还是忧……


47.

翌日上朝,果然皇上便说了这个题目出来。虽说是让大家各抒己见,但是战是和,早就是心知肚明的了,所差的不过是主帅以下的各位将军还没有着落罢了。至于这个位置,各人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是谁也不让谁的。都想,哪怕得不到兵权,只要争得了左将军的位置,便是为将来铺下了一块敲门砖,对卫家的势力也有了牵制。

赵紫所忧虑的不过是八王一个人而已。偷眼看他,只见他唇角微微勾起,眼中如月下魅湖,清冷中变化万端。他那样要强的性子,居然只是笑微微的看着众人,也不争辩什么,浑然局外人一般。
赵紫今日上朝之前,将诸般情况都料想妥当了,唯独没有想到他居然会这样冷静。若说八王已经看破世事,不再争勇斗狠了,他是万般不信的。但此时也容不得他想这么多,无论八王心中打了什么主意,只要他不开口,对他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打叠精神,呈上奏折,将晚上想好的话慢慢向皇上回了。

赵紫是当朝新贵,与他交好的人又多,太子既然已经出城,八王又不说话,自然没有人敢反驳他的话了。皇上口唇一动,面上露出微笑,显然对于赵紫的提议也是赞许的。却偏偏这要紧的时候,最不该反驳的人站了出来。

文晟不敢相信,瞪大了眼睛看他舅舅。

赵紫想遍了种种情况,唯独漏了那个人,手心瞬间冰冷,怔怔看着那人,半晌做声不得。

少卿声音清脆,满殿回响。只说文晟年纪幼小,没有经历过大阵仗,唯恐他人不服。

赵紫嗤之以鼻,什么没有经历过大规模的战役,难道灵县一仗就不算了?这些皇家子弟,又有多少个能在文晟这样的年纪便立下功业的?若说是年纪幼小,就是大将军自己第一次打仗的时候也不比文晟大得了多少。

心中愤愤,但少卿既是文晟的舅舅,又是当朝的大将军,比不得旁人。只拿眼看皇帝,瞧他怎么处置。

皇帝想了一想,便道:“玉不琢不成器,文晟年纪虽然还小着,却也到了为国建功立业的时候了,谁不是一刀一枪杀出来的功名,前阵子灵县那场叛乱,各位也都是亲眼看到的了。那时候少卿还说晟儿这孩子做得不错。打仗,不单单靠胆识,更靠智谋,晟儿生来聪明,虽说少了些历练,但有少卿提点着,朕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听了皇帝这些话,赵紫悄悄吁了口气,文晟左将军的职位是定了下来的了。转头去看八王,他却也没有沮丧的神色,这人,越来越琢磨不透了!

下了朝,文晟暴炭一样的脾气,便要去找他舅舅分说个明白,赵紫拉住了他的手,笑道:“这十分大将军还和几位老成些儿的大臣们跟皇上在上书房议事呢,又没有旨意叫你,你去凑什么热闹。况且过几日阿晟就要出征了,还不赶紧着咱们两个人乐一乐,白跟他们瞎混什么。”

文晟气哼哼,摔开了赵紫的手,“真不知道舅舅是怎么想的,以前我跟他说要跟他出去打仗,也没有见他反对,今儿这是怎么了。”顿了一顿,转头去问赵紫,“阿紫这么聪明,你一定知道。”

赵紫扑哧一笑,“你真当我是神仙了,什么都知道的?今儿街上热闹,咱们不如把外边的官服脱了,和平常百姓一样,到外边玩玩。”

文晟本性好动,听赵紫这么一说,登时把满心不痛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赵紫掀开轿子的暗柜,拿出两套衣服来,和文晟一起换了。两人单独相处,赵紫狐狸本性,自然少不得又偷了几个香。到得两人从轿中出来,文晟唇上脸上一片绯红,像被谁失手涂了一层胭脂一般。

眼中带泪,狠狠瞪赵紫一眼,“阿紫最好不要有把柄让我抓到,否则我一定……我一定……”他想了又想,要想说出什么凶狠的词句,又怕青天白日,当真应验了。眼珠子转了几转,气哼哼的别过头去,装作去看路边的小玩意儿,不理赵紫了。

赵紫微微一笑,不顾他挣扎,借了宽袖的好处,悄悄与他五指相缠,压低了声音,柔中带媚,“阿晟一定要怎么样呢?嘻嘻,阿晟现在真跟那个人一样了,说话只说一半的。”

文晟顺着赵紫手指看去,见他指的是一个头上戴了一朵海棠花的姑娘,恨不得咬赵紫一口,“你居然把我比作姑娘家!今晚我不住你府上了。”赵紫却也不恼,笑盈盈的看他,眼波流转,真如西湖细雨濛濛,不可琢磨。文晟醒过神来,脸更红了,他这么说话,岂不是更像戏文里小夫妻说话的样子了。咕哝道:“天幸父皇允了我跟舅舅去打仗,我去了就一辈子都不回来,省得与你见了面又生气。”

赵紫柳眉一皱,呸的一声,随手从草把子上摘了一串糖葫芦塞到他口里,“这话也是胡乱说得的。什么一辈子不回来,我跟你说,你要是不回来,我就找到战场上去了,战场上找不见我就找到江南去。天上地下,我总是要找到你的。要想不见我,趁早儿死了这份心。”

文晟嚼着口里的糖葫芦,又酸又甜,垂下眼眸不说话。半晌轻轻一笑,“阿紫一定没有买过糖葫芦,专拣这些又酸又涩的。”一边说一边将剩下的糖葫芦连着竹签儿塞到赵紫手里。

“是么!”赵紫看那被文晟塞过来的糖葫芦,明明又大又红,挂的蜜糖亮晶晶的,瞧着都让人垂涎,怎么会又酸又涩呢!小心翼翼的咬了一口,一时忘记了他最是怕吃酸东西。登时眼睛眉毛都皱到一处去了。咂着嘴巴道:“酸,酸,果然很酸。哪个黑心的老板做这种事。我去砸了他的铺子。”

文晟笑得打跌,连忙扶住了旁边的小树,抹泪指着赵紫,“原来你那么怕酸,这会子我可抓到你的把柄了!”

赵紫眼珠子一转,红艳艳的舌头一勾,将唇边沾上的蜜糖舔了进去,一脸似笑非笑,“阿晟真以为这么轻易就能骗得倒我,因是你吃过的东西我才吃的。嘻嘻,哪怕你给我吃的是黄连,我也觉得甜得很。”

文晟颊上一红,偏过了头,眼角添了几分薄怒,“好啊,以后我府上的什么剩饭剩菜,都交给你便是了。”口中虽然这么说,袖下的五指反倒和赵紫握得越发紧了。

赵紫将最后一颗糖葫芦吞了下去,虽然牙齿算得发软,但眼光与文晟相缠,却是甜蜜无限。

一路行来,一会儿看杂耍,一会儿听戏,虽不买什么东西,但两人心意相桶,其中乐趣不足为外人道哉!

一直逛到日落,忽然眼前一片葱绿,定睛看去,竟是数不清的长草,摇摇摆摆随风起伏,柔嫩的草叶儿不时打在身上,软绵绵的像春风拂过,舒服得紧。手搭凉棚朝远处望去,一条鲜红的带子弯弯曲曲的绕了过来。原来是一条长河,因夕阳西下,半个太阳浸到了河水里,将河水都染得红了。

文晟伸个懒腰,舒展身体躺在嫩嫩的青草地上,闭了眼睛深深吸一口气,“好久没有这么痛快的玩了!”

赵紫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笑得温馨,也随文晟慢慢躺了下来。左右都是青草做成的天然帐子,将他们密密包围了起来。凑了上去,在文晟唇上轻轻一吻,“这个地方还是阿晟带我来的。”

文晟睁了双眼,正撞进那一片柔波中,微微一笑,“是啊,是我带你来的。只不过现在可看不到星星了。”

“怎么会没有星星,我眼前就有一对星星。”

还没有明白赵紫话中的意思,眼帘便被一个柔软的物体覆住。原来他说的是这个,虽然不想像个娘们似的动不动就红了脸,但心里暖洋洋的,又酸又甜,想起上次他们在这里的情景,真是恍若隔世。

揽过了赵紫轻轻咬了那红唇一口,赵紫叹气,“阿晟也学坏了,动不动就咬人的!”

文晟笑嘻嘻,唇抵着唇,“是好是歹,都是跟阿紫学的。”顿了一顿,“我求阿紫一件事,不知道阿紫允不允!”

赵紫见文晟突然正色起来,心思一转,便知道他要求自己什么事了,心中一沉,仍是微微一笑,“你说,只要我能做到,我便一定去做。”

文晟喜笑颜开,“我就知道阿紫是天底下最好的人了。我走了以后,再没有人肯关照我那可怜的二哥了,阿紫这么聪明,趁哪时父皇高兴了,便劝着让二哥回京来。”

赵紫低低嗯了一声,伸指堵住了文晟未竟的话语,“阿晟要说的,我都知道了。你过两天就要走了,咱们今晚便在这里安安静静的躺着,什么话也不说,只听风伴月,好么?”

文晟也不说话,反手揽住了赵紫。

草叶沙沙,两人看那远远的太阳慢慢没入水中,看那星子慢慢升了上来,自始自终,不发一语……
喝过热酒,击过战鼓,文晟终究还是走了。他走得决绝,在那一刻,他不会想到赵紫;在那一刻,他只想到那无数次出现在他梦境中的辽阔草原。

赵紫立在山上,披风被狂风打得猎猎作响,就像那高高飘起的战旗。眼睛定定的看着那在走在最前面的少年,飞扬的眉眼,总是淡淡笑着的唇,千百次用手指,用唇舌在上面刻下印记,因隔得太远了,朦朦胧胧,反倒觉得陌生起来。

“赵紫,你到底还要等多久?”唐照婉一身红衣,脸颊也被太阳晒得红通通的,整个人就像一团烈火一样。

赵紫淡淡向她看了一眼,又转了开去,似乎唐照婉在他眼里,跟一片落叶,一颗石头,没有什么两样。

唐照婉细细的眉毛皱了起来,但赵紫不和她计较先前挑拨的事就算好的了,哪里敢再招惹他?低低咕哝了两声,孩子似的甩着马鞭把玩。

眯了眼看天边的浮云,聚了又散,散了又聚。赵紫就像那云,无止无休,变幻万方。谁也猜不透他心中想些什么,有时候她甚至在想,义父聪明绝顶,他能算到世上的任何一件事,但他也是人,当真要说他漏算了什么,也只有赵紫那捉摸不定的心了。

所知道的赵紫,是一个将爪牙磨得十分锋利的野狼,富贵名利就像刚刚从猎物身上涌出来的鲜血,只要让他嗅到了一丝丝味道,哪怕隔了千山万水,也会追随过来的。她就最爱赵紫那份为了权势不择手段的狠劲,认识他们的人都说他们是天生的一对璧人。心知肚明,玩笑话而已,喜欢虽然是喜欢,但赵紫可不是她能托付一生的良人,那样心比天高的人……

以为他没有心,但见了他对小王爷的温柔,忽然又觉得他是有心的。不再是虽然温柔却透着冷意的目光,而是当真柔情似水了,带了些无奈,带了些纵容,发自内心的疼宠。

义父最怕手下的奴才有了心,但却也喜欢奴才们多一个弱点让他掌控。有些疑惑,赵紫是那样小心谨慎的人,难道他就不怕自己将这件事禀告了义父?是的,他是不怕的,与其说他万事都准备妥当了,倒不如说情到浓时,也不再有什么惧怕的啦!

很妒忌,刻意挑拨,就是为了看赵紫为了小王爷烦恼的模样,看他细细的柳眉皱了起来,看他无可奈何的去哄小王爷。然后偷笑着躲开,酸酸的妒忌中却是掩不住的羡慕,或许能够幸福的只有这两个人了吧!

满不在乎的要离去,赵紫却找到了她,说要与她一起去雍城。真是奇怪,他不是与小王爷倾心相爱了么,做什么还要和她去雍城!小王爷若是知道他杀了太子,一定不会饶了他的。问了他,他只是淡淡笑着说不用她操心,怎么能不操心,赵紫和小王爷都是她喜欢的人啊!

果然还是为了权势……

白云挡住了阳光,淡淡的影子……

山下的军队已经去得远了,赵紫回过头,“走吧!”

美丽的笑,淡红的唇瓣只微微一勾,便现出一丝颠倒众生的媚来,但心很冷,因看不透他诡谲多变的眼波,因此冰冷下来了。

马鞭一扬,隐了心底的担忧,她依然是那个美貌如花心如蛇蝎的唐照婉,微微一笑,“好!”

大军远去,再不见那飘扬的龙旗豹旗,留下一片纷乱的蹄印,慢慢被吹起的尘土覆上。青松之下,也再见不到那一白一红的人儿。

松下土地,几颗松果沾了泥沙,默默的,等待着那不知道何时才能归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