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2-08

肉包不吃肉:病案本 227 - 231

【第227章】 薄纱将破已半破

    日子就这样过了几天,竟有些暴风雨来临前难得的平静。
    指挥官要他们一定保持现状,箭已在弦,容不得一星半点的差池,这个时候任何一个失误都有可能造成整个计划的失败。
    谢清呈和贺予自然明白利害关系,无论是工作行动,还是私下里的相处,都变得愈发谨慎起来。
    贺予每天早上出去,晚上归房,两人配合着组织在完善着岛上的情报细节。等用过晚饭之后,谢清呈吃了药,便就睡下了,贺予在书桌前看了一会儿书,也上了床去。
    尽管段闻现在看似打消了疑心,不派人来检查被褥了,但安全起见,他们每晚都还得在被子下面配合着彼此演戏,弄得大床摇晃,被褥涌动。
    这种戏其实是很难把握的,就好像两位演员要将大尺度的床戏演的逼真,难免会真的情难自持。
    谢清呈在二号血清的副作用完全消退之后,反应就还好,但贺予是实在不那么舒服。
    他们自指挥官说过要万事注意之后,为了避免随时有可能到来的任务,就再也没有做到过真正的插入了。
    但有些时候蹭得当真起火,贺予的欲望滚烫炙热,把裤头高高撑起,每一下都沉甸烫热地顶在那微微凹陷进去的地方,仿佛隔着半湿润的布料在操弄着穴口,隔着内裤顶得下面都湿了,动作就变得有些失控。
    每当贺予控制不住了,就会抓一个抱枕过来,抵在他和谢清呈之间,好让自己在顶撞的时候不真的蹭到谢清呈的下面,欲望要泄时他就伏在抱枕上,小腹抵着柔软的枕头,屁股一下一下疯狂地往前顶弄,然后手伸下去,握住自己蓄势待发的阳物,在自渎中皱着眉激烈地射出来。
    那浓浊的液体总会喷到谢清呈腿上身上,其实也很微妙,更别提贺予释放时粗重的喘息就拂在谢清呈的耳边,弄得谢清呈也渐渐地有些难受。
    贺予隔着靠垫操他的时候,腹部被挤压的感觉反而更强烈,那种要入不入的禁忌感化作了无形的蚁,在下腹酥酥麻麻地撩着火。
    再后来的几个晚上,贺予觉得用垫子隔着都很不舒服了,有一次顶得太激烈,软垫都从他们小腹滑了出去,贺予沉溺于欲望中,也没有把它拽回来,他在腰胯一下子沉入谢清呈双腿间时,感受到了那大腿内侧细腻温热的皮肤,他那时候快要高潮了,竟一下子昏了头,扯掉了谢清呈的内裤,然后把自己的内裤也拨到一边,赤裸地释放出自己傲然勃发的阳物,他一边狂热地撸动着,一边就毫无阻碍地抵在谢清呈的小穴口激射出来,射得同事腿间一片湿粘。
    这次做完之后,两人之间似乎萦绕着一种鲜明但又复杂的情愫。
    谢清呈虽知贺予并未与安东尼上床,却也不认为贺予还像当年那样对他有一腔赤诚的爱意,这样做可能还是因为任务,也因为正常男人都会有的欲。
    而贺予那边就更严重一点,他还觉得谢清呈是真的和陈慢在一起,也是为了任务才不得不配合着做这些事情。
    他们都知道对方已经原谅自己,也对自己仍有欲望,但是再上一层的事,比如爱,却是谁也不敢提及的。
    更何况大战在即,那么重要的事情在等着他们处理,这时候谈论私人感情实在是太不合时宜了。好像那种八点档电视剧里战士都已经打得血肉横飞了,主角还在讨论你爱我我不爱你的问题,仿佛外面死多少人都和主角无关似的。他们自然不会这样去做。
    他们只有晚上这一点点时间,可以假公济私地,放纵一些无伤大局的私欲。而在这私欲的放纵中,在这样的朝夕相处之下,他们还是渐渐地无可避免地被对方拽入旧情的深渊。
    尤其在这曼德拉海岛上,在大战降临的前夕,他们能自私的只有这么片刻时间,为什么还要在这片刻温存里给自己找不自在呢?
    于是贺予好像不想再去管什么陈慢不陈慢了,谢清呈和谁在一起他都不想管了, 随着岛上的气氛日渐紧张,最后的日子越逼越近,贺予变了想法,他想在这最后的时光里,借着工作的伪装之由,把谢清呈强行纳入他的羽翼下偷欢。
    谢清呈也逐渐不再去思考贺予到底对自己是什么感情这回事了。至少这一刻,贺予是真切地需要他的。
    他们每天晚上都越做越疯,撩的火也越来越重,但因为彼此间还隔着一层不再爱恋的纱帐,既然不必应付段闻检查,他们倒也没有真的做到最后一步。
    只不过贺予撤了抱枕之后,每一夜都是毫无遮挡地蹭着谢清呈的腿射出来的,做完之后同样弄得床上,被上,谢清呈的腹部腿间,甚至是小穴口都是粘腻的精液。
    再后来有一次,贺予射精时在被褥间盯着谢清呈的眼,他看着那双漂亮的桃花眸,忽然再也忍不住,低下头,毫无必要地吻住了谢清呈微微喘息着的嘴唇。
    这一吻他们谁也没有想到,等彼此都回过神来时,他们已经发泄似的激吻在了一起,甚至不知道是谁在纠缠着谁。
    那一晚上,不是为了应付段闻,贺予却还是做到插入了。
    因为谢清呈身体不好,他进的很克制,但只是进了一个茎头就爽得受不了,这些天来的隔枕顶撞,穴口磨蹭,好像都成了主菜之前的开胃点心,反而加重了真正插入时的灭顶刺激,谢清呈的甬道从未这样激烈地吮吸过他,他仅仅只是顶着收缩的穴口,那淫靡的水就好像要淌出来了。
    那晚上两人没有任何借口,却做了与爱欲有关的私事。
    谢清呈伏在床上,不停地被贺予后入,床垫随着两人激烈的动作吱呀作响,他的背脊微弓,身子随着贺予的抽插而晃动着,苍白的皮肤浮上一层艳丽的薄红。贺予最初撕开了一个套子,可是操到了一半实在爽的受不了,他又将自己湿漉漉的滚烫阴茎给抽出来了,摘了套,重新炽热地顶了进去。谢清呈当时很崩溃,他的手揪紧了床单,指关节都泛了白,他失声沙哑地呢喃道:“你他妈的……说了要戴套的……戴套……!!”
    “戴了你也没现在这么爽啊。”贺予意乱之间,一边在谢清呈身上耸动着发泄着欲望和爱意,一边喘息道,“都脱了,我射在外面也一样的。”
    这次倒是没有骗人,贺予尽管床品很差,天性暴虐,但他最后还是记得谢清呈的体弱,他在抽插紧绷着要射出来的时候,把性器从谢清呈被插到湿热不堪的穴内拔出来,低吼着全部喷到了谢清呈英俊的脸庞上。
    事后他喘息着,去摸自己身下男人的脸,在昏暗的被子底下,他模糊能看到谢清呈被操到失神的表情。
    他忽然像三年前一样,感到一种不可用语言形容的怜惜和痛苦。
    怜惜是因为爱得深。
    痛苦是因为得不到。
    他低头重新吻上谢清呈在微微颤抖的嘴唇,衔住那柔软的唇瓣,由浅及深地吻他——他们之间做了这样的事,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谁也不敢说什么,谁也不能说什么。
    于是就干脆不说了,近乎一言不发的性爱之后,是缄默不言地纠缠、亲吻和拥抱。
    后来又有一天晚上,贺予汗涔涔拥着同样浑身湿热的谢清呈,在激情过后的余韵里平复着心跳。贺予在这样的气氛中,忽然生出一种冲动。
    他捉着谢清呈的手,低着睫毛吻着他手腕上的文身,轻声说了一句:"谢清呈,你说,如果2号血清真的能让你怀孕的话,你是不是肯定都有我的孩子了?”
    谢清呈闭着眼睛,他想重复他早就已经和贺予说了很多遍的话,那只是一种假性反应,何况这种反应现在也已经消失了。但他很累,没什么力气再和贺予扯这些有的没的。
    贺予的手自顾自抚上了他的腹,眼神里带着些惘然和不切实际的欲望。“那样的话,等大战结束了,或许你就不会……”
    他没有再说下去,怨恨什么似的,咬了一下谢清呈的后颈动脉。
    谢清呈想训他,但话到嘴边,又觉得悻然无味,他们又不是以前的关系了,他训贺予什么都没用。
    他就由着贺予犬似的咬着他,脖颈的皮肉微微有些疼,大概咬的见了些许薄血,贺予才松开。
    贺予盯着他逆来顺受的样子,忽然突兀地说了句:“谢清呈,你记得吗,你以前从来不宠我……”
    “……”
    “你总是骂我讨厌我。”
    “……”
    “但是我那时候就是很喜欢你,觉得你什么都好,哪怕以后老了,病了,我也会一直爱着你……”
    谢清呈闭着眼睛听他说着。
    他好像在期待着一句话,又不敢去期待一句话。
    他觉得如果这些温存都不是他的错觉,如果他在这一刻真的能听到贺予说一句喜欢,那他可能就完全装不下去了,他的情绪会随之崩溃,会把一切都弄得一团糟。
    沉默间,谢清呈感到贺予的嘴唇再一次贴上了他颈间的伤痕处,温热的舌尖抵过创口,他轻轻动了一下。
    贺予松开了他,在谢清呈看不见的地方,他的眼眸里是病入膏肓的爱恨纠缠:“谢清呈。”
    “……嗯?”
    唇间如衔玫瑰,红得触目,贺予用鼻尖轻轻蹭过他,病态地说了句:“你的血好甜。”
    谢清呈的心重重颤了一下。
    在这一夜毫无理由的纠缠之后,在那一碗雪梨汤,无数次温柔吻后,这一声你的血好甜,竟让他克制不住的眼眶发热。
    他回过身来,在暗夜中望着贺予的脸。
    贺予:“怎么了?”
    谢清呈看着他,看了好几秒,他忽然觉得非常非常地不甘心。这种不甘是那么的强烈,以至于他相信如果现在他们手上的任务已经结束了,那么这一刻他或许已经彻底藏不住自己的感情。
    但最重要的任务随时会派发下来,两个疯子哪个承受得住这样的情绪风险。
    这个正常人,最终只得是谢清呈来做。他恐怕一辈子都没有为自己活过。
    “你想和我说什么吗? ”贺予问他。
    不知是不是谢清呈的错觉,贺予的声音里,似乎带着一丝轻微的颤抖。从前是为演戏,戏散了,看客走了,再纠缠在一起,是为什么?谁的戏不甘收场,谁的残妆迟迟未卸,谁在曲终人散后于戏台两端依依不舍地张望——这一场假夫妻演的好真,灯暗了鼓歇了叫好的人都走了满戏堂只剩杯盘狼藉,只有霸王还未卸甲,虞姬还挽剑花。
    是谁不甘,不愿散?
    是谁终不了这一局,演到最后,窗户纸薄已如蝉翅,呼吸重些便要破了——是谁?
    “你是……想和我说什么吗?”
    嗓音里的颤抖更明显了。
    如同两个在迷雾中独自走了很久的人,隐隐地,终于听到了另一个人的呼唤——他们好像都意识到了什么。大雾中,忐忑而焦急地张望着。
    谢清呈已能感受到贺予的失控了,他瞧见贺予眼睛里似有血色泛起,这血色让谢清呈在强烈的冲动中升起了一种强烈的不安,好像有某种本能在告诉他不应该这么意气用事。可贺予给与他的那些温热的希望就像潮水一样涌上来,那热潮让他控制住了声却没有控制住身。
    谢清呈忽然地倾身过去,吻上了贺予的嘴唇。
    “再做一次。”
    他在接吻间沙哑地对贺予低声道。
    贺予的心跳蓦地加速,睁大了眼睛看着他。
    而谢清呈的反应是揪住了贺予的头发,又一次深重地吻向了他。
    “是我想这样做的。不后悔。”
    这一晚他们俩太激烈了,谢清呈跨坐在贺予腰上动作着,每一下都进得极深,贺予在这样的做爱中得到的仿佛不仅仅是性事上的慰藉,他内心的缺口似乎也要随着谢清呈喘息,随着谢清呈腰胯的律动被填满了。
    他抱着他,痴迷地凝视着骑坐在他身上皱着眉头摆动着的那个男人,从吻他的胸口至吻他的下颌,最终克制不住地将他反压在床上,抬起他的双腿,大起大合地肏弄着那个浑身战栗的人。
    他们在黑夜间耸动,喘息,堕为欲望的兽,颤抖着交缠,抵死相合。到了最后,谢清呈在贺予身下扬起脖颈,发出濒死般的震颤,几乎再射不出任何东西,昏沉中他望向贺予因爱欲有些扭曲了的脸庞,他把贺予的面目深深地刻入了自己的心脏之中,在又一次被操得喷射出稀薄的精液时,蓦地失去了意识……
    第二天一早,谢清呈和贺予两个人是一起醒来的,准确的说,是一起被风伯系统的微电传感给吵醒的。
    隐藏式耳麦置入,一接通,耳机里就传来指挥官兴奋的声音:“完成了!激速寒光的武器破译完成了!”
    贺予和谢清呈一个激灵,两人彻底清醒,互相看了一眼。
    他们都知道,这意味着大战即将展开,他们一直以来都在等待的这一声战鼓,终于要擂响了。
    “卓娅设计的程序非常复杂,我们花了好大功夫,幸好终于研究出了破坏她装置的办法……”看得出来指挥官非常激动,饶是他平日里一本正经,这时候也控制不住嗓音里的高昂情绪,他滔滔不绝地说了一大堆话,然后才忽然反应过来,“你们俩还在一起吗?”
    贺予把手指贴上耳麦,借着被褥的遮掩:“在,您接着说吧指挥官。”
    “现在曼德拉凌晨五点半。”指挥官愣了一下,“你们这又是……”
    “叙旧。”贺予眼神示意谢清呈不必多解释,然后道,“需要我们配合着做什么吗?”
    “哦,是的是的。”指挥官立马收回了自己的话茬,他直切正事,“是关于第二次全面进攻的时间,我们目前已有了一个方案。兵贵神速,既已破解,就不能拖延,明天晚上六点钟,曼德拉岛时间,新的部队将实行代号为‘逆风’的登陆计划,展开和段闻的决战。但是,在那之前……”
    贺予已经猜到了:“你需要由我们配合着,在六点之前把激速寒光的控制系统破坏掉,是吗?”
    指挥官:“是的,激速寒光的射程非常长,我们在登岛过程中根本来不及接近,而且恐怕它四周的防御等级也被升至了高级,从外部攻破几乎是没有可能的,所以总部需要你们完成你们的最后一个任务在总战役打响之前,彻底地、摧毁它!”
    经总部破译,激速寒光一共有三道程序数据轨,三道轨迹相辅相成,毁掉其中一道,其余两道会迅速进行自动修补,所以一定需要三个人同时进入控制室内部,同时在总部的远程指令下操作,同时切断三条轨迹,这台武器才能完全偃旗息鼓。
    而目前贺予和谢清呈只有两个人,还差一个,所以他们必须要在明晚六点之前,救出郑敬风。现在是五点半,还有三十多个小时,留给他们的时间其实不多了。
    贺予和谢清呈各怀心事起了床,彼此回头看了一眼。
    那一眼的情愫很复杂,昨晚的反应,说没有感情,那是假的,再迟钝也能感觉出对方对自己是有旧情的。
    可是旧情几何,无人可知,他们回应了彼此的暗示,却都还没来得及把许多细节明说,现在任务派下,要做的事情太多又太重,件件关乎人命。精神埃博拉病人本来就忌情绪起伏,谈情动情更是极不合适。
    谢清呈嗓音还带着过度情事后的沙哑,他对贺予道:“你去吧。”
    贺予应了。
    临离开前,贺予又最后看了谢清呈一眼。
    那一眼无限的病态,他想着谢清呈心里对他仍有的感情,无论轻重,他感到极致欢愉又交杂痛苦,为了不把这一切变得更失控,他转开了目光,深吸一口气,推门走了出去。


【第228章】 我来挑人了

    要救郑敬风,不能太刻意。
    贺予想了个办法。
    出门之后,他像往常一样若无其事地在楼下用了些早餐,然后就到实验室坐了一会儿。
    他在曼德拉实验室里做的主要是收控血蛊的训练,血蛊是精神埃博拉病症中最具攻击性的一种异变,而且进化后的力量非常惊人。
    它和那些闻嗅,听觉异能截然不同,那些异能不管再怎么提升,最终也只是获得超凡的感知能力而已。但血蛊会有性质上的飞越。
    比如,贺予分化出血蛊异能的初期,他只要让精神病人近距离闻到他的血,就能对那些病人进行控制。而能力近一步提升之后,贺予的血哪怕对正常人都会有一定的影响力,不过很容易挣脱,距离上也有一定要求,必须离他很近才能有几率生效。
    这几年贺予就在提升对正常生物的操控力。在贺予的实验室里,有各种各样的动物,乃至于被囚禁的人。贺予要不断地用血蛊的能力让他们完成一些动作,以此达到训练的目的。
    当然,为了防止自己人被贺予的能力反控制,段闻让科学家设计了一种叫澈心戒的佩戒,这种戒指可以令佩戴者免受血蛊干扰,只不过制造戒指的材料稀缺,冶炼成功率又很低,最终造出的佩戒只有十来枚,所以唯有曼德拉的核心人员才能戴在身上。
    贺予不是没有想过用血蛊的力量随便操纵一个人,配合他们去激速寒光控制室进行操作。但是一来,这样做的风险太大了,受控者有一定几率挣脱。二来,被控制者丧失自我意识,只能进行肌肉动作,而切断数据轨道是需要计算能力的,傀儡们并不能够做到。
    因此贺予放弃了这个想法。
    他最终还是去到了地下室。
    地下室如同地狱,里面关押着战俘,保存着用作实验的尸体,储藏着一些科研员造出的变异动物胚胎。里面来来往往,布局着很多巡逻的守备。
    “贺总。”
    “贺总下午好。”
    贺予点了点头,佯作是来挑选给自己做血蛊训练的对象的,他穿过重重大门,来到了羁押战俘的地方。
    第一批登陆的战士们已经被解开了封冻,被三五一组地关在那里。
    “贺总这次需要挑哪一种人做控制试验?”这片区域的守备,就是卢玉珠克隆人,她和当初在易家村贺予交手的那个克隆体一样,都被活化过体能,攻击力和反应力很强。
    这些卢玉珠克隆体在黄志龙不能大量拐骗正常人后,被大量培育,她们没有名字,只有编号,一道铜牌自被制造起就吊在脖子上,贺予瞥了一眼,这一位已经是2701。
    三年前和他在海面上处理交货任务的,遇到的也是一群“卢玉珠”,她们外出时必须以面罩遮脸,否则二三十个“卢玉珠”同时出现,那场面想不引起注意恐怕都难。
    贺予对2701道:“这次挑个意志力强些的,太容易控制的没什么意思。”
    “这一批都是军人、警察,意志力非常不错。”2701一边淡淡地回答,一边延贺予入内,他们一同穿过长长的走廊,走廊两侧是厚重的铁门,门上只有一个狭小的玻璃窗防隐私。整体设计风格和成康精神病院的重症病房区很像。
    贺予一边走,一边留意窗子里的人,那些人大多都沉默地坐着,不想无谓地消耗更多体力。
    忽然,他看到一间空荡荡的囚室:“其他房间都有人,这里怎么是空的?”
    “早上道格拉斯过来,拿走了三个士兵,他要做细菌试验。”
    道格拉斯虽然是岛上比较低阶的人员,但贺予对他的印象还挺深,因为这疯子是希特勒的忠实拥趸,阿道夫都死了一个世纪了,道格拉斯还在自己的袖子上别纳粹徽章。他的梦想是曼德拉元宇宙一建立,就要立刻恢复出一个虚拟的元首,为此他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这里的科研疯子有上百个,每个人之所以走上这条路的原因都不同,他们彼此之间甚至都有极大的矛盾和仇恨,比如卓娅就非常憎恨身为纳粹的道格拉斯,她曾指挥过暴杀卸掉了道格拉斯的一条腿,可他们到底还是因为人类的终极欲望,汇聚成了这样一个至为黑暗的团伙,以段璀珍为领袖,因利益而紧紧地盘扭在了一起。
    贺予闻言心里一抽,但还是很好地控制住了自己的面部神情,只轻蔑道:“他又在做那些无聊的实验了,消耗人类活体最快的永远都是他们那群喜欢细菌实验的人。”
    2701不置评论。
    贺予让她打开几扇门,说要近看挑选,2701照办,门开之后,屋内的破梦者士兵猛地抬起头来,在看到贺予的一瞬间骤然变得面目狰然。
    “是你?”
    贺予的身份是保密的,这些士兵不知道他是破梦者的线人,在这里瞧见他,顿时仇恨上涌:“你果然是段闻的人!你这个疯子!你为什么要为虎作伥?!”
    贺予不甚在意,手负在身后,踩着曼德拉岛特制的黑色皮质作战靴,走到这个屋子里骂的最凶的那个男人面前。
    目光在他的军衔上一瞟,冷笑一声:“你一个上尉,也配问我这些问题?”
    对方顿时被激怒,挣得链子哗哗作响,几乎要化作恶兽猛地一口咬断贺予的脖颈:“你妈的!姓贺的!你和你那个假老娘一模一样!都是恶棍!你骗了那么多人……他们之前竟还敬你是英雄……我诅咒你不得好死!我诅咒你下地狱去!”
    贺予神情宁静地由着他骂,似乎还觉得挺有趣儿的,微微倾着耳朵,待那男的暂停下来喘口气的时候,他便微微一笑。
    “不急,下地狱这种事,自然是您先我后。您知道我们岛上有多少地方需要活生生的人去做研究吗?至于死法嘛……被细菌啮噬血肉,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烂掉、浸入水里,一点一点地被焖坏……还有动物学家会想把您和我们研究出的变异动物关在一起,为的是研究出突破生殖隔离后,和它们的繁衍结果……”
    贺予的声音就像一把涂满了毒液的尖刀,见血封喉,刀刃要戳不戳地划过对方皮肤,任铮铮铁骨也不禁栗然。
    目光相抵,言毕,贺予粲然一笑,那笑容极美,简直有些阴柔。
    “不知上尉届时还能不能留住这一股子不屈不挠的英雄气?”
    男人听得双目赤红,整张面目像被烧融了的蜡一样扭曲,连太阳穴都肉眼可见地鼓胀起来了,他的嘴唇翕动,像是低声地说了些东西。
    “怎么,刚才还那么中气十足,怎么听得这些死法,便一下子连声音都发不出了?”
    男人咬牙静默许久,忽然低浑道:“你有种俯低了,我说给你听。”
    2701见贺予真打算上前,立刻阻止:“贺总,危险。您还是离他远点比较好。”
    “无妨。”贺予笑吟吟地凑近了,“我倒真有兴趣听一听。”
    他的面目贴近了那男人:“说吧。”
    男人:“你再靠近点。”
    “再近点。”
    足够近的距离了。
    男人铆足浑身的力气,忽然猛地扑上去,怒喝一声,姿态如虎如狼,照着贺予的耳缘就凶残地撕咬下去!!
    然而——
    “停。”
    就在他的牙关将合的一瞬间,贺予突然轻声慢语地说出这一个字来。
    而这字一出口,男人竟顿时僵住了,他悬在那里,口齿流涎,咯咯打颤,却像被施了定身术似的一动也不能动。
    贺予笑容温和,悠悠然直起身子,这时候屋内其他囚犯才发现他指尖不知什么时候破了,血珠子淌下来,他不甚在意那血色,就用沾血的手指抬起上尉的下颏,如同摆弄玩具似的,将那人还龇着的嘴合上了。
    “我的乖孩子。”贺予的语气非常轻柔,甚至还带着些笑意,却让囚室内的温度仿佛都一下子跌破了冰点,“随便咬人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屋内其他士兵不知为何上尉忽然就被贺予操控了,惊恐交加地瞪视着眼前这一幕,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贺予站直了身子,朝着2701抬了下手。
    2701不用他多说,取了雪白的纸巾给他,并道:“贺总的能力又提升了。”
    贺予垂着睫,带着笑,不紧不慢地将手上的血迹擦干了,然后随意把纸丢在了监牢冰冷的地面。
    地面潮滑,纸一碰着水,就洇湿了,像瘫软的精魅。
    贺予的笑容收敛了,杏眸盯着上尉涣散的眼:“没点抵御力的东西。醒来吧。”
    犹如惊梦,上尉在几秒之后,浑身猛一抽搐,而后眼中有了焦点。
    他又惊又疑:“你……你刚才对我做了什么?”
    “什么也没做,只是证明你对我而言毫无挑战力而已。你在我眼里,温驯得就像一只兔子,太软弱了。”
    上尉:“……我呸!你使了什么迷幻剂?什么东西?你说!”
    他朝贺予啐去口水,却被贺予堪堪避开。
    囚室苍冷的光打在贺予的眼睫上,犹如在他的面目上落了一层霜雪,原本挺漂亮鲜活的容颜,忽然就变得如石像般冰冷无情。
    “我又凭什么要告诉你。”
    他丢下这句话,负手微倾身子,走出这门楣有些低矮的牢房,2701紧随其后,留下一屋子犹陷在惊恐中的人们。
    2701见他神情悒郁,明白他是对刚才的试验体不满意,果然,贺予在外面站了一会儿,心不在焉地搓挼着自己的手指,慢吞吞道:“似乎不是所有军警对血蛊的意志抵御力都那么强。”
    2701尽管是个没太多感情的克隆人,也似乎感受到了他身上的低气压,站在旁边没敢说话。
    贺予略侧了头,视线往前,望着前面幽深地仿佛没有止尽的甬道,对2701道:“我要最好的。给我最有能耐的人。我要在这座岛上,干了最厉害的事的人。”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反抗的力量。
    不怒自威。
    顿了几秒钟,他终于连眼神光都不怎么动地,把此行的真正目的从唇间翕出。
    “你,去给我把那个差点破坏了激速寒光的老刑警,带来。”
    他这句话甚至是施加了些不易觉察的血蛊威力的。
    然而作为如此要地的守备,2701虽不是曼德拉高阶,却也佩戴了一枚难得的澈心戒——她的神情虽微微一变,但最终还是没有受到影响。
    2701收回了神,不明白自己是为何突然恍惚了。
    她立刻低下了头,回答他:“抱歉,贺总,郑敬风不能被提用。”
    贺予心中微惊,以为自己意图被发觉,手已背到身后,他森森然看着她,充满戒备地:“哦?是吗?那么,原因呢?”
    “郑敬风是被指派来破坏激速寒光的,又是破梦者的高层,段总说,他要亲自和这个人谈一谈,在这之前,不允许任何人接近。”
    “……”
    “还请贺总见谅。”
    贺予的手慢慢地放下了,他盯着2701,尽管心中有万般愠恼,却还是不便打草惊蛇,于是他浅笑了一下,温声道:“……好。”
    目光幽深,他静了一会儿,道:“既然如此,那么,我便另寻他人吧。”
    “……”他看着眼前幽长的地牢甬道,思忖着,心里簇地燃起了一星火苗。
    他忽然想起了昨晚上的谢清呈,想起那个主动的吻和带着旧情的“不后悔”。
    那心底的恶魔又一次苏醒了,蛊惑着他,要他把谢清呈彻彻底底地留在自己身边,把所有的威胁都抹杀殆尽。
    “陈衍,在哪个牢房里?”贺予慢悠悠地问,“我要拿他去做实验。”


【第229章】 不如杀了情敌

    锵啷声响,一扇囚室的门缓缓打开了。
    陈慢是被单独关押的。
    2701走进去,面无表情地输入密码,解开了固定在他身上的主要枷锁,陈慢落到了地面上,手腕和双脚仍然被锁链拘束着。
    “起来。”2701拽住他的衣襟,把他从地上拖起,“有人要见你。”
    陈慢被2701连拖带拽地拉到了贺予面前。
    贺予和谢清呈的关系,组织内人人皆知,他见情敌也好,折磨情敌也好,都非常正常,不会引起任何怀疑。
    为了谈话方便,贺予找了一间隔音良好的空囚室。囚室内弥漫着一股幽冷寒气,唯一的光源是顶部一盏瓦数不高的照明灯,冷色调的光线照下来,形成一道浮沉着灰尘的光束,斜射在囚室中央。
    陈慢不明所以地被推了进去,因行动不便,站立不稳,他踉跄着半跪在了硬冷的石面上。
    “天哪,陈警官,怎么一见面就行这么大的礼,我还是真的一点也不习惯。”
    一个声音从囚室深处响起,说话的人腔调很散漫,优雅里带着些冷嘲,陈慢闻言蓦地抬起头,透过凌乱的额发,他看到囚室深处的椅子上懒洋洋地坐着一个男子。
    光线黯淡,他又在阴影的最深处,陈慢一时间并看不清他的五官,但只是听那声音,陈慢便已知道他是谁了……
    果然,在他戒备全开的等待中,那个人从椅子上起了身,作战靴踩在青石面上咯噔作响。然后他从囚室深处走了出来,苍冷的光束照清了他英挺的面庞。
    陈慢切齿道:“……贺予……!”
    一声暴喝,几乎所有情绪都在不言中了。
    贺予走上前,抬起一只脚,脚背抵着陈慢的下颌,以这样一个极具侮辱性的姿势与他对视着,尔后微微一笑:“嗯,别来无恙。”
    说完之后却忽然将脚一侧,径直将陈慢踹翻在地,靴子踩上了陈慢的脸颊,他就这样在陈慢的挣扎和怒喝中,漠然将他踏在脚下。
    “你有没有觉得,这一幕对峙,有些眼熟呢?”
    唇齿间的笑意愈来愈重,雪白的齿淬满了兽性:“只不过,当初是我为阶下囚,坐在船舱里……任你鱼肉……现在风水轮流转,到了你跪在我面前,我为刀俎。”
    他悠悠说着,靴尖碾过陈慢的面庞,力气不算太大,更像是在享受着这种令人舒服到毛骨悚然的复仇快意,他仰起头,哈哈地笑了起来,那笑容一如当年在船上他被逼入死路时的疯狂大笑。
    贺予笑够了,唇角的弧度蓦地敛去,他微微侧过头,神情扭曲:“你有没有想到过,有一天你会这样落在我手里?”
    “我当初就应该开枪杀了你……!!”陈慢厉声大喝,眼眶充血,却被贺予践踏着,无法脱身,“我当初就该开那一枪!!你这个疯子……你为什么要投靠杀了你亲生母亲的组织!你到底还有没有人性!”
    贺予睨下眼珠,幽冷地觑着他:“是。你是该开那一枪。那一枪打下去,就没有后面这么多破事了,可是你连开枪都不敢,陈衍,你这个懦夫。”
    又是一脚,当胸踹去,踹得陈慢撞在身后的墙上,痛得身子弓起。
    他就那么盯着陈慢,心中妒火翻沸。
    片刻后,贺予轻声慢语地对旁边立着的2701下了命令:“你先出去吧。在我提走他做实验之前,我想和他先叙叙旧……看看他还有没有这条命活着。”
    说罢森然垂眼,黑皮靴一步一步往前,在陈慢面前停落。犹如猛兽把猎物逼入绝境。
    “毕竟我们还有当年海战的帐要算呢,你说是吧?陈警官。”
    2701退下了。
    贺予俯身,揪着陈慢的衣领,将他提起来,猛地把人掼到墙壁上。他近距离打量着陈慢,从对方的嘴唇,鼻梁,眉目,再到陈慢的制服肩章,警徽之上。
    他是真的憎恨陈慢,他想,谢清呈明明是对自己有回应的。如果不是这个人……如果不是这个乘虚而入的东西……谢清呈现在应该已经接受自己了。他只要一想到陈慢在自己“死后”吻过谢清呈,占有过谢清呈,他就恨不能将陈慢的手切下来,心挖出来,剁成碎泥……!
    杀了他吧……
    杀了他,然后和谢清呈说自己尽力救过了。
    杀了他,大战结束后,谢清呈身边就没有任何人了。
    杀了他,在他走向谢清呈的归路上,就不再有什么拦路的障碍——
    杀了他!
    他的眼神在这样的对峙中逐渐病态,手情不自禁地抬起,指尖掠过陈慢的眼皮,感受着睫毛的颤抖和眼珠的转动……
    陈慢呼吸粗重:“你要干什么……你干什么?!”
    “我吗。”贺予低沉地在他耳边轻喃,如笑似嘲,又像真正的威胁,“我想把你的眼睛挖出来,因为它看了不该看的东西。”
    “……”
    “怕吗?”贺予轻声问他,“怕的话,不如跪下来,然后……”
    嘴唇翕动,声音压到连蚊呐都比他更易听清。
    “求我。”
    “你想得美!!”陈慢猛地朝他啐道,“你想让我求你?你不如直接杀了我,贺予!你亲自动手杀了我!!”
    贺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眼神复杂到令人难以窥透他的思绪。
    他是真想动手。然而陈慢自己这么主动要求了,他反而又失去了些兴致。
    过了一会儿,贺予秀长的手指一松,将陈慢的衣襟松开,贺予歪了点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真的很淘气。何必学我。”
    “……”陈慢咬牙,“谁他妈学你了!”
    两人的目光几乎要在那冷白色的光柱下撞出星火。
    “难道不是吗?你想让我亲自动手杀了你,然后好让谢清呈替你哀悼,真是打了一手好算盘。你看你,你有了正义的职位,并肩的战友……”视线一掠,拂过陈慢肩上的警衔,“还有光鲜的警徽。”
    “你怎么还要他的心啊……陈警官?”贺予叹息着,轻声慢语道,“你不知道有个词,叫做人心不足蛇吞象吗?怎么什么都是你的。”
    陈慢紧盯着贺予的脸:“你为什么要这么说……你还喜欢他,是吗?”
    贺予一顿,像是被狠狠掴了一巴掌,他忽然一把将陈慢的头重重搙在墙上,凑近了,低声道:“喜欢?你有什么资格问我喜不喜欢!我告诉你陈衍,我连命都为他付出过,我爱他恨他那都是我们俩之间的事!他身上最鲜明的印记都是我打下的,他第一个男人是我!我和他闹成什么样都轮不到你来问——你——不配问我喜不喜欢!你根本不懂他对我而言意味着什么……你什么都有你还贪得无厌,还要和我抢我唯一的东西!!我的!!”
    陈慢算是听明白了,他喃喃道:“你果然还喜欢他……你既然喜欢他,又为什么重新回来之后要纠缠他,要关着他,还要那样……那样对他?!”
    “你心疼了?”贺予笑容愈冷,嫉妒和不甘在他心中扭曲成蛇,缠绕人性,“你很紧张啊陈衍。你问我为什么,这答案不是很显而易见吗?”
    “……”
    目光相抵,星火四溅。
    “因为有你啊。”贺予轻声道。“我恨死你了,陈衍。你越离他近,我恨的越深,我可不是什么善人,得不到的东西我烧成灰也不会让给第二个人。你越是正直不阿,我越是扭曲下作,之前他被我折磨的那么惨,全是拜你所赐!你知道吗,你只要看他一眼,我就想在他脸上剜一刀,你再看第二眼,就剜两刀!一直剜到我们的英雄不敢再看下去为止……或者我把他剜得面目全非丑陋不堪你再也不会去喜欢了为止!”
    陈慢面色骤白:“你简直是疯了!!贺予,你不能——”
    “我怎么不能?”贺予幽冷地觑着他,薄唇一启一合,“我是无所谓他的长相的,他一张脸哪怕被我千刀万剐,血肉模糊,我也喜欢得很,多好……只有我一个喜欢了。他如果那样,就只剩下我了。你们谁都不会再觊觎他的皮相——他毁容了,就只有我爱他。好极了。”
    他说着说着,眼睛里透出些精光,竟是真的想这么做似的。
    恐惧从心底滋长,铁链挣得哗啦作响,陈慢崩溃地怒喝道:“你恨我你迁怒到他身上做什么?他没有欠你什么……他不应该这么被你对待!!”
    贺予居高临下,冷冷地俯视他。
    他看着陈慢竭力想要保护谢清呈的样子,那妒火扭曲蹈舞,又在他心里盘旋。
    杀了他……
    如原始部落的火棍捣地,呼号呐喊。
    杀了他!
    他的瞳仁里映出陈慢狼狈不堪却还在竭尽全力为谢清呈求情的样子,他端的是怒火中烧。
    凭什么?
    凭什么我和他的事轮到你来指手画脚?
    杀了你……杀了你!!
    血迹抹干,无人知晓!杀了你!!
    心中的厉鬼越嚎越疯狂,最终陡然破出——
    “……给你一个机会吧。既然你那么想护着他的话。”
    片刻沉寂后,贺予森然开了口。
    紧接着,寒光一闪,一把匕首当啷甩在了陈慢面前。
    贺予走过去,解开了陈慢一只手上的铁链,给了他一些自由,而后道:“你即刻在我面前自裁,我便答应你,放过他。”
    “……”
    “动手吧。”
    陈慢的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消失殆尽了。
    贺予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自己腰间佩着匕首的皮扣,眼中闪动着昭彰的恶意:“动手啊。”
    “……”
    “还是说,你不敢呢?”
    囚室内的光线太暗了,黑暗几乎化为实质覆压在他们身上,陈慢狼狈地跪坐在那里,脸上沾着泥土和血污。
    时间一分一秒地移动着,白炽灯照在两人之间,勾勒浓重的阴影。
    不知过了多久,陈慢抬起了沾满血污的脸。
    “……如果我真的这么做……”他声音发颤,这样问他,“你一定会说话算话吗。”
    贺予停下整顿东西的动作,盯着他看。
    他没想到这是陈慢的回答。
    他一向看不起陈慢,他觉得陈慢就是个习惯了靠着家里保护的妈妈宝贝,大事面前什么决断都不会有。
    懦夫。
    他丢给他匕首便是有羞辱他的意思,他要让陈慢看清楚自己的卑劣然后羞耻地死去。他要替谢清呈看清楚了这是怎样一个窝囊废,怎么也配和谢清呈在一起,甚至都不配喜欢他!
    可是陈慢却问了他一句,如果我真的这么做,你一定会说话算话吗。
    “……”贺予烧热的头脑似乎因为这句话而略微地冷静了些。
    他俯视着陈慢,看着那个警察。
    片刻后,他嘴唇翕动道:“你没有别的选择。”
    他说完之后就不再有任何话,他观察着他。
    陈慢的目光垂落,落于匕首之上。那雪亮的匕首映照出了他的身形,他心中一颤,看到了匕刃上那个穿着制服的人影。
    是的,其实,他没有更多的选择了。
    贺予说,他有正义的职业,并肩的战友,光鲜的警徽。
    陈慢忽然意识到,其实走到这一步,不管贺予拿出来交换的条件是不是谢清呈,不管是为了他仰慕的人,他喜欢的人,他的大哥,还是为了一个普通人……他都别无选择。
    哪怕现在被推到他前面,要让他一命换一命的是一个素未平生的陌生人,在没有任何退路,也没有任何转机的情况下,他也要用自己的生命保护那个人。
    因为这是当年……他选择穿上这身制服的初心。
    他不可能躲在别人的性命后面,去求一个自己的苟且偷生。这从来也不是他的职业允许他做的事情。
    陈慢的视线再一次锁在贺予身上……贺予这个人太病了,他不能和贺予说谢清呈曾经那样坚定地守护过贺予在心里的位置,他不能再把谢清呈往泥淖里推。
    他艰难地咽了咽口水,用那只唯一能动的手拿起了匕首,他的手抖得是那么厉害……在贺予的目光下,不停地颤抖着。匕首反转,雪光流曳,陈慢闭上眼睛,将那刀刃对上自己的心脏,迟疑着,颤栗着,但最终还是猛地往下——!!
    “当啷!!”
    冷不防手上一阵钝痛,寒风划过,匕首脱手飞出,掉在远处的石面上。
    陈慢惊疑间蓦地抬眼,不明所以地望着给了他一脚的贺予。
    贺予垂睫望着他,依旧没有什么表情,他把陈慢搙起来,他脸上的表情已说不出是嫉恨还是清醒,因情绪太复杂,脸庞已太扭曲。
    良久后,贺予冰冷道:“真是有情有义,有觉悟。陈警官,你是个好试验品。”
    声音很响,足够让外面守着的2701听见。
    陈慢既惊且怒,嗓音都变了调:“你到底要干什么?!你到底要羞辱我到什么时候?!!”
    “哦……那可是要羞辱很久很久的。毕竟这岛上太无聊了,都没有什么同龄人,陪我玩儿。”但紧接着,他在陈慢的怒喝声中贴近他,以极快的速度轻声说了一句——
    “听着,我就是你们的线人。”
    “!!!”陈慢陡地一震,这个惊讶超过他之前经历的任何一件事,他差点就滑坐在地上了。
    他?!
    那个一直在为高层提供秘密情报的线人?!
    居然是——
    “恭喜你通过我的考验了。陈警官。”贺予低声在陈慢耳边道。
    “考、考验?”
    “你既然有勇气选择死,我就不杀你。”
    陈慢静了几秒后意识到什么:“那……要是我刚才不这样做……那你……”
    贺予垂眸转眼,露出一丝森冷的浅笑,却没有回答他的这个问题。
    陈慢看了看地上的刀,又看了看眼前的人,忽觉不寒而栗。
    疯子……这人真是个疯子……
    贺予幽幽道:“接下来,请你配合我到楼上我的实验室去,我会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告诉你,记得路上挣扎起来演得像一点,总部的进攻就在明天,我们没有出任何岔子的机会。好好给我把该做的事都做了,不要让我后悔今天放了你一条性命。”
    他说着,解开了陈慢另一只手的束缚,公报私仇似的又最后用力推了他一下。
    其实启用陈慢代替郑敬风反而是最稳妥的,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贺予对陈慢充满了敌意,他折磨他再正常不过,没人能料的到他们俩还能结为阵营。
    贺予冷着脸道:“走吧。”


    神经病脑回路是这样的……
    正常人:想惩罚觊觎自己男友的人。
    贺予:想把自己帅气男友的脸给划了,然后他变得很丑没人要了,那么就是只属于自己的了。
    谢清呈:……你还是赶紧把大学念完吧,我感觉你中二病还没结束。


【第230章】 我一直在原地等你

    贺予从实验室出来,已经下午了。
    他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大致都告诉了陈慢,然后设法弄来了一套风伯系统,做了隐蔽改装后交给了对方。
    他和陈慢约定好的行动时间是第二天下午四点,在那之前,陈慢必须待在贺予的私人实验室里,装作被用作血蛊试验的样子,避免引起别人的怀疑。
    除此之外,他并不想和陈慢说任何的废话,所有事情交代完毕后,他便独自离开了那里。
    但贺予没有立刻回自己的套房,他还有一些事情,必须要先做掉。
    他像往常一样,从实验室出来之后,在楼下的空地上走了一圈,随手拿了些火腿肠喂了喂那些戴着控制环的鬣狗,坐在花园躺椅上玩了会儿手机游戏,甚至还给沪州的几个合作商打了个电话,笑眯眯地谈了谈生意。
    “张总啊……哈哈哈,看到您的消息了,那个项目不急,我这在澳洲出差呢,这样,我们也好久没见面了,回来碰一碰,我找您约个时间,您到时候看您什么时候方便,成吗?好,行,行。”
    “杨总你好啊……”
    他一切如常,优哉游哉地打完电话,又去岛上的甜品店拿了个开心果冰激凌,散了会儿步。
    但事实上,他一直在暗中观察着曼德拉大楼外的监控机位,计算着明天行动的几个备选方案的可行性。等到天快暗了,他又去花园餐厅吃了点小零食,然后戴着耳机,听着音乐,信步往曼德拉大楼的另一间实验室走去。
    在他走后,一个佣人一边收拾着花园桌椅上摆着的果汁饮料零食盘,一边盯着贺予的背影,然后低下头,通过随身耳麦对段闻道:“段总。贺总之前都很正常,但他刚才很奇怪,他去了那个不常用的实验室……嗯,还要继续跟吗?好……我知道了。”
    一个小时后。
    实验室内。
    贺予皱着眉,擦了擦手指上的血痕。
    他用这些器械还是太生疏了,为了做一样这么简单的东西,居然割破了手指。
    不过总算是赶在开战前完工了,就是现在还没法送人,要等它稍微固定一下。
    贺予叹了口气,盯着试验台上摆着的那个东西看了好一会儿,最后他闭上了眼睛,起身走去洗手台,摘了沾上血的试验橡胶手套,在水龙头下冲洗着自己的双手。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墙面上的时钟指向了七点四十分。
    他收拾好了东西,往曼德拉大楼行去。电梯上楼,穿过铺着厚厚地毯的走廊,贺予停在了自己的套房门口,可手却在触上生物识别门之前停住了。
    他盯着门上镂刻的无尽夏。
    ——这是开战前的最后一晚了。
    陈慢已经被他救出来了,明天他们就将汇合,一同配合着去毁坏激速寒光。
    如果不出意外,这就是他和谢清呈独处的,仅剩的一夜了。
    贺予闭了闭眼睛,他不想认命,为此他已经做了一天的准备。片刻后,他深吸了一口气,输入密码,推门而入——
    谢清呈不在客厅。
    他听见浴室传来水声,谢清呈正在浴室洗澡,贺予原地站了一会儿,觉得自己还是先不要进去为好。但他又为即将要和谢清呈摊开来说的话而感到焦躁不安,他来回踱步,抚平心绪,最后想了想,决定先去厨房煮一点什么,等谢清呈出来了,可以先吃一些东西,他再慢慢地和他说。
    然而他一走到餐桌前就愣住了。
    桌上居然已经摆了几样荤素搭配的家常小菜,看得出是拿冰箱里的食材做的。有酸甜可口的糖醋藕合,清淡爽口的青菜豆腐,鲜香嫩滑的宫保鸡丁,还有一锅粒粒分明金黄灿烂的扬州炒饭,里头搁着许多莹润的虾仁。
    贺予僵直地在原地站了好久。
    这是谢清呈第一次专门为他准备的晚饭。
    他的心一下子跳得是那么快。
    他不知道……不知道谢清呈是不是也和他报有了一样的想法,或许谢清呈也认为这就是最后一夜了,所以想不留下什么遗憾,或许谢清呈也有什么话,想要和他说……
    他又想到了昨晚的那一句“不后悔”,还有谢清呈主动吻上他时,那并非是伪装出来的激情。
    正是这些细节,给了他太多的期待,就像末日前也要挣扎着开出的花一样,在他心里缀上了细碎的光。
    贺予看着那一桌家常菜,心如鼓擂,掌心盗汗,以至于他不得不去客厅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喝两口,才能让自己保持镇定,神色如常。
    他在茶几前坐下来,浴室的水声仍在继续响着,他心不在焉地听了一会儿,又往亮着灯摆着菜的厨房看了一看。他简直就像一个等待着一场重要面试的人,一面期待着对话快一点进行,好知道最终的结果,一面又希望事情发生的慢一点,再给他一点喘息的时间。
    在这过程中,贺予无意扫见了茶台显眼处放着的一本《夜莺集》,那应该是谢清呈看了一半搁着的,他拿起来,心不在焉地看了好一会儿,才蓦地发现书籍的扉页上面,有谢清呈随手写下的一些文字。
    再定睛一看,他不禁怔住。
    那是谢清呈冒着风险,留给他的留言!
    他迅速扫了眼浴室方向,然后仔细地把扉页上的字看了一遍。
    “贺予,段闻下午派人说八点要单独和我谈一谈。桌上有菜,好好吃饭,等我回来。”
    看来是谢清呈之前以为他没法按时回家,所以提前写下的东西。为了谨慎一些,谢清呈没有写更多的内容,但猜得出来,段闻恐怕是觉察了什么异样,想要试探谢清呈,谢清呈不去不行。
    贺予看了一下表,已经快八点了。
    “……”贺予的心脏又重重地蹦了一下。他的手指微颤,心绪复杂,最终扯下了这页写着他的名字的纸,叠成了一朵白玫瑰,悄无声地放进了自己的胸口衣襟袋里。
    刚做完这件事,他就听到浴室移门哗啦声响。
    他倏地站起来,冲去了卧室。
    谢清呈已经换上了衣服,正在擦拭着头发,见贺予忽然跑进来,他吓了一跳:“……你已经回来了?”
    贺予喉结来回滚了两下,才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嗯”。
    监控之下,距离太远,不便多说。贺予踟蹰间,忽然想到了一个办法。
    他走过去,拿了一块雪白的干毛巾,覆在谢清呈肩头,而后侧过脸去,温热微颤的嘴唇吻了一下谢清呈的鬓发。
    “我给你吹头发。”说着轻轻扯了一下他的衣袖。
    谢清呈一怔之下,心领神会,垂了睫,看不出任何表情地和贺予去了洗手间里面。
    镜子前的吹风机接上,贺予站在他身后,高大的身形紧贴着他裹着浴袍的后背:“衣服都湿了。”
    谢清呈:“……”
    “多吹一会儿。”
    贺予说着就打开了开关,噪声响起,他站在他身后替他吹头发的同时,自然而然地,就用微不可查的声音对谢清呈快速道:“桌上的纸,我看到了。段闻有说找你干什么吗?”
    谢清呈:“他说就是谈一谈,我不能不去,但我看得出,他应该只是想试探,你不用担心。你呢?明天的事你安排的怎么样了?”
    贺予:“我也都已经安排好了……”
    借着吹头发的时间,贺予和谢清呈迅速沟通了这一天的重要事件,以及明天该做的事情。
    贺予把自己放弃了郑敬风作为配合人选,而救出的陈慢的情况和谢清呈说了。
    谢清呈在一阵意外之后,接受了这个安排——确实,除了郑敬风之外,陈慢是最好的选择。
    谢清呈问:“他都知道情况了吗?”
    “都清楚了。”
    “……你没和他吵起来吧。”
    “时间紧,我只和他谈了公事,没什么可吵的。”
    谢清呈心想也是,如果贺予从陈慢那里知道了真相,知道自己和陈慢并没有过任何交往,反应一定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看来他们确实除了明天的计划什么也没沟通。
    头发吹得快干了,贺予闻着谢清呈身上浅淡幽冷的气息。
    谢清呈的头发从他指隙间温柔地穿过去,缠绕上他的手指,他在这绕指柔中讲完了公事,他抬起眼,看向镜子里的两个人。
    时间越来越紧迫了,八点就要到了。
    贺予低声说:“谢清呈……”
    谢清呈也望着镜子里的他:“……嗯?”
    贺予环上了他的腰,镜中人也做出了同样的动作,他感觉到怀里的人有轻微的颤栗,他看着镜子又垂眸看向谢清呈苍白的颈间。
    他低下头,似情难自禁地吻向谢清呈的下颌侧线,那缠绵就像谢清呈的轻颤一样,并非是逢场作戏装出来的。
    他轻声地说:“你是不是也在担心明天……?”
    谢清呈的手指搭在流理台侧,微微泛白:“放心,明天不会有事的。”
    贺予浓密的睫毛颤着,那细碎的吻不住地蔓延,从他的下巴处往上,吻过鼻梁,眉眼,额头,最后他干脆把谢清呈整个人从背对着他转过来,抱到洗手台上坐着,让谢清呈的背脊抵着冰凉的镜面。
    他缠绕上谢清呈的手指,十指交扣抵在镜上,而后重重地吻上了谢清呈的嘴唇。
    空气里的燥热一下子窜升上来,他缠绵悱恻地吻着他,哀伤至极地吻着他,怀揣希望地吻着他。
    在嘴唇湿润着分开时,贺予抬起眸,迎着洗手台前暧昧的打光,痴然看着谢清呈的眉眼。
    距离很近,他在他面前道:“你知道吗,我今天……差点就没有忍住……”
    “没有忍住什么。”喘息间,谢清呈问。
    贺予道:“没有忍住,想杀了陈慢。”
    “!!”
    贺予用鼻尖轻轻碰着他的脸颊,缱绻又可怖:“我在想,是不是我杀了他……我们就可以回到从前那样了……我想让他从这世界上消失,我想我现在杀了他,你也不会知道的,你什么都不会知道……”
    “贺予,你——”
    “但我想到了你。我没有下手。”
    “……”
    贺予攥着他的一只手,压在洗手台上,轻声道:“谢清呈,我明白你为什么不想和我谈私事,因为我们有许多的准备工作要做,而那些工作关系到几千个人,甚至更多受害者的性命,可我感觉你从昨晚起就一直有话想对我说。我不确定那是不是我渴望听到的,我很想知道你究竟想对我说什么。”
    “所以,我已经花了白天的时间,把所有最重要的事都计算好了。而且我已经做了整整一天的心理准备,我保证无论听到什么,我都不会失控,不会影响到任务的进行。”
    “……”
    “谢清呈,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明天出现了意外,你或者我,我们中的任何一个在任务中牺牲了呢?”
    谢清呈的心紧收了一下。
    “我不想就这样带着遗憾,止步于此,甚至到死都没有勇气把内心的真实全都说清楚。我放不下。”
    “……我有很多话想对你说。”贺予道,“我知道,你觉得真相是很重要的,但是我想如果可以的话,你能不能为了我,最后冒险这一次,相信我不会失去控制,告诉我你所有的内心所想。你能不能把最后这一晚的时间留给我,能不能为了我,自私这唯一的一次。”
    “……”
    杏眼向他望去,望向那明晦闪烁的桃花眼。
    他如同当年邀请他跳一支舞一样,是一种无限期待又略带着忐忑的神情。
    “谢清呈。你今晚,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谢清呈定定地看着他。
    他们缠绵时,好像明天一早就是末日。
    他们悱恻时,便如一切折磨都未发生。
    其实贺予早上离开之后,谢清呈就独自在屋内想了很久。他知道这时候谈私情,以他们俩的情绪状况和精神状态而言都太危险了,可是在准备工作完成之后,在正式任务启动之前,他们再没有别的机会了。
    有些话,如果连今晚都不说,那么若有遗憾,也许就会后悔一辈子了……
    他没想到贺予比他想的更周全——贺予把所有决战前最重要的部署计算都压在了今天完成了,留出了晚上的时间。
    然后这个青年问他,你能不能把最后的时间给我。
    我已经准备了一天了。
    你能不能相信我不会失控。
    你能不能为我自私哪怕这么一次。
    目光交错,纠葛难分。
    谢清呈从不为任何人冒险,唯独这一刻在贺予面前,他动摇了。
    “……是。”最后,谢清呈说,他让自己镇定下来,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贺予,他一生从未在意过什么情爱之事,这些东西在他眼里曾经不足为提,但在贺予这里,他终于不再是如此了,“我有想和你说的。”
    贺予心下猛地一颤,攥住他的手:“我也有。我有很多很多想告诉你的。”
    心跳如鼓。
    不知是谁。
    谢清呈望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如同许诺:“我也一样。”
    贺予的眼眶微微地泛红了:“那今晚……”
    当——当——当——
    就在这时,客厅座钟的钟声响起,门铃也如期被按响了。
    八点钟,段闻那边的时间观念一向很严格,已经有人在门口等候了。
    可谢清呈听到了按门铃的声音,却没有立刻走。
    他注视着贺予的面庞,他感觉贺予也许和他一样,已经隐约猜到了彼此想说的话。
    他们俩的感情像冻了一冬的冰,消融时并非阳光一照就尽数化没了。是冰先变得薄,再支离碎去,冰层之下开始有温柔的水流出来,那过程仿佛从不恨到保护,从保护到暧昧,从暧昧到忐忑,从忐忑到试探,从试探到确认真心……一点一滴,在人间四月天里,最终化为久违了的春汛。
    好在这一切都不是骤然流露的,而是循序渐进的,这样才好……就如冻了太久的人是不能一下子浸泡到热水中的,只有慢慢的擦拭、回温,才能让曾经深陷在冰寒中的人不受伤。
    对于他们俩,更是如此。
    当这一层纱再也遮不住心里的热潮,就像一场暗恋追逐已经到了最后,轻纱中的两人在未说出我也爱你之前就已隐约猜着了对方的心。
    罗纱深处,两相对望,仿佛隔着薄红望那新人的脸,哪怕扇未挑,帕未掀,也已恍惚能见眉眼。
    只是还差一句庄重的告明心意。
    差一晚执手相诉,万千结解尽。
    “你等我,好吗?我见完段闻之后,这一整夜的时间,都是你一个人的。”
    贺予心里涌上一种难以名状的滚烫情绪,他盯着谢清呈的眼睛,在那催促般的门铃声中,他再一次吻上了谢清呈的嘴唇。
    “好。我一定等你回来。”
    门铃催得更急了。
    唇齿松开,整换衣衫。
    谢清呈在离开前,忽然想到什么似的,转过头,对贺予说了一句:“对了。”
    “怎么了?”
    “有一件事,想先和你说。”
    贺予的心跳很快:“是什么。”
    “我没有和陈慢交往过。”谢清呈站在镂刻着无尽夏的门边,安静地看着贺予,他知道贺予能够懂他的意思,贺予一定能懂他的意思。
    这一句话,明明白白,不致直接击了贺予的心搅得他独自情绪一团乱,它更像一剂精神的镇定,像万千感情的铺垫,等谢清呈回来之后,更多的话,更多的事,便也终于能随之如春水消融,诉之于口。
    他不想留任何的遗憾了。
    谢清呈道:“从来没有过。”
    贺予的心口一阵滚烫,热意涌上眼眸,一时间竟感到头晕目眩,明明是那么值得高兴的事,却不知是不是因为经过了太多的坎坷,反觉心疼如绞,极爱伴极痛。
    “……我……我一点也不知道……”
    “还有很多事情你应该也不知道,等我回来。我也有一些事想问问你。”
    “好……”
    谢清呈最后在门口望了贺予一眼,光线的明暗交汇中,他侧过脸,似乎是对贺予笑了一下。
    那微笑是贺予从来没有见到过的。
    好像他梦里的客房门终于打开了,谢清呈低头望着还是少年的他,笑着说了句小鬼你在着急什么,我一直都在。
    我一直都在……
    咔哒。
    门轻轻地又关上了。
    谢清呈随着段闻的亲信离去。
    贺予一个人站在房间内,久久心绪不能平。
    他站在昨日和今日之中,站在少年时和青年时,站在这个与当年并无二致的房内,胸腔似有鼓擂。
    最后,他喃喃地对着无人处说了一句:“早点回来,我会在原地等着你。”


【第231章】 不要接受他的邀请

    “放心,明天我会盯着最后的手术。这次我们是用了一个体型和他非常接近的成人,植入脑内的芯片也很先进……”
    段闻舒适的办公室内,坐着一个穿着白色研究服的人,那人一双桃花眼,嘴唇很薄,不是安东尼又是谁?
    安东尼刚从沪州回来,风尘仆仆,他一上岛就被段闻叫去谈一些事情的进度了,到现在还没有休息过。
    段闻喝了口茶:“我很期待,请你务必不要让我失望。”
    “我相信他会非常优秀。”安东尼说,“唯一的美中不足的是那具身体的年纪大了些,毕竟你提供给我的人脑才二十多岁,你让我用四十多的人体,实在是没有必要的。”
    段闻笑了笑,但眼神很冷淡:“有没有必要的,我能没有你清楚?”
    “……”
    “就这样吧,时候也不早了。”段闻抬手看了眼腕表,“你先去休息吧。明天做完最后的手术之后,我会来查收。对了,还有给血蛊用的那一套装置,你也该尽快盯着收尾了。我们的血蛊最近好像,并不安分。”
    安东尼听到这里,神情中透出一股讽刺:“他要是不安分,那他离死也不远了。你也知道我当初救他是留了一手的,他只要活着,就永远无法心满意足地达到他想要的目的。”
    说完这句意味深长的话,安东尼起身,欠了欠身子,告退了走到门前。
    他还没抬手推门,门就被敲响了。
    段闻:“进。”
    “段总,人给您请来了。”佣人打开门,低眉顺目地通报。
    安东尼和佣人身后站着的那个男人目光相对,彼此身形都不由地一僵。
    安东尼眯起眼睛:“谢清呈……”
    “他是我的客人。”段闻的声音冷冷淡淡地从办公桌后面传来,“请你让他进来,顺便,出去的时候记得带上门。”
    尽管安东尼非常厌恶谢清呈,但碍着段闻的面子,他还是冷哼一声,什么也没再说,与谢清呈错肩而过,昂首走出了办公室。
    这是段闻和谢清呈第一次正式见面。
    谢清呈打量着传说中的这位段总——四十左右的年纪,目高鼻深,面容英挺……但不知道为何,谢清呈看着他,却隐隐觉得脑颅里有一根神经在突突地跳动,仿佛在提醒着他什么。
    “谢教授。”段闻双手交叠于办公桌上,朝着他很客气地笑了一下,“久仰了,请坐吧。”
    桌上布置的很雅致,摆着功夫茶具,插花,熏香,段闻让佣人把他和安东尼喝的那一套茶撤了,重新沏了一壶新的送上来。
    “听贺总说,谢教授喜欢喝雪地冷香,我这里正好有,就拿来待客了。怎么样,在我这里住的都还习惯吗?”
    谢清呈没有去碰那茶杯。
    几许后,漠然道:“你觉得,我在杀父杀母的仇人这里,能住的有多习惯。”
    “谢警官和周警官的事,我很抱歉。”段闻见谢清呈不碰茶杯,自己斟了一盏,向谢清呈举起示意,“杀害他们实非我们组织的本意,事实上,我们非常欣赏他们俩的精神和才能,在我眼里,他们才是真正的警察。破梦者那些高官……”
    他笑了一下:“披着一件漂亮的皮而已。”
    谢清呈冷冷地:“他们算不算警察,也不是你一个罪犯有资格谈论的。”
    “我认为,人人都有谈论自己想法的权力和自由。”段闻微笑。
    谢清呈更冷了,嘴唇几乎都不动:“自由和权力不该被恶意利用和滥用。”
    段闻很有兴趣地看着他:“你还真是巧舌如簧,小时候想当谈判专家吗。”
    谢清呈:“你找我来谈童年?”
    段闻大笑起来:“如果谢教授愿意的话,也不是不可以。我今天本来就是随意找你聊一聊天,没别的意思。你不必那么抵触。”
    “我和你之间没什么可聊的。”
    “也未必啊。”段闻悠悠地看向他,“见过你父母的改造人了吧。”
    “……”
    “觉得亲切吗?”
    “……”
    段闻又喝了一口茶,慢慢道:“如果我和你说,我们可以在未来通过医疗和虚拟现实技术,将你的父母复活……只要你为曼德拉效力,不知谢教授你,愿不愿意?”
    谢清呈算是知道今天段闻来找他是来做什么的了。
    关的差不多了,就来策反。
    利用亲情,利用生者对死者的思念,把人吸引到他的麾下。
    当初段闻策反贺予,用的就是这一招,如果不是贺予提前和他说过,猝不及防来这么一下,确实很容易对心理造成影响。
    谢清呈说:“我的亲人死在了你们二十年前策划的货车自燃爆炸中,尸骨无存,你觉得你们靠着数据,日记,战斗录像,践踏着无辜人性命做出来的改造人,我会认之为父母吗。”
    段闻隔着茶盏幽幽看着他,笑了一笑:“看来贺予和你解释过改造人的情况了。他还和你解释过什么?”
    谢清呈与段闻目光相错,并不避让:“我恶心他就像恶心你一样,没什么好多说的。”
    段闻笑着又低头给自己斟满一盏茶:“……你不必这么抵触,谢教授。贺总这个人是这样的,他很喜欢你,虽然嘴里总是说着恨你,但他好像也没怎么过分地伤害过你。是不是?我看他这些天对你也挺好的。”
    谢清呈不露半点破绽,森然道:“你觉得囚着我侮辱我是对我好吗。”
    “你毕竟是敌方的人。”段闻说,“如果你愿意加入曼德拉,他便没有任何理由也没有什么资格这样对你了。……你真的不喝一点茶吗?”
    明天就是决战,段闻不知破梦者的计划,谢清呈心里却很清楚。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在这时候碰段闻给他的水和食物。
    他冷冷道:“我没有任何兴趣。”
    “那真是太遗憾了。”段闻盯着他的脸,“我觉得你还是喝一点比较好。”
    谢清呈把脸转开去了。
    在片刻的安静后,段闻把茶杯放下,看来他也不打算勉强谢清呈喝这雪地冷香了。他十指交叠,慢腔慢调:“我不强求你什么。不过我建议你还是考虑一下吧,我欣赏你父母就像欣赏你一样,制作思想芯片是一件高消费的事情,所以岛上的改造人虽多,植入了思想的‘暴杀’改造人却屈指可数,那都是我们在通往未来之路上做的精品,所以我们通常只挑选值得敬佩的人做这个实验,好让他们的思想‘重生’。”
    “……”
    “出于立场和利益冲突,我们不得不杀他们,但我们更希望,这样的人是站在我们自己这一边的。”段闻淡道,“所以我们才会把你父母生前的数据,植入其他人的脑子里,做成暴杀。”
    谢清呈眼里淬起了火光,目光如刀刺向段闻:“这么说,我还要感谢你是吗?”
    段闻摊了一下手:“我能了解你的心情。但我说的是真话,这世上值得尊敬的人太少,大多都是糟粕,无能蠢笨,形如猪狗,这些人活着根本就是占用自然资源,平庸至极却又自信至极。就像那些破梦者,他们说是警察,可在我看来,警察应该是你父母这样的,是郑敬风这样的。”
    “他们或许没有高官厚禄,但有一颗始终公正,向往正义的勇敢之心,愿意付出生命的代价去寻找一个真相,敢于相信,也敢于坚持,能够在钱权面前亦能守护住自己的职业道德。毕竟警察两个字,不是身上的衣服肩上的衔,不是威势和权力,而是沉重的责任和枷锁。”
    谢清呈听到这里,脸色微僵,他不知是被气的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搭在椅子上的手微微泛起了苍白。
    段闻说:“我尊敬每一个真正的警察,哪怕我不得不杀了他们,我也希望有朝一日我们的技术可以让他们回来——同样的,我对医生也是一样的看法。”
    “……”
    “我尊重秦慈岩,也尊重你。你们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应该受到最好的保护,得到最高的敬意。这个社会给不了你们的,我可以给你们。”
    “怎么给?你已经夺走了他们的性命,你觉得你靠着虚拟现实器官移植造出来的那些东西,能够替代得了他们本身吗?”
    “任何人都是可以被替代和再造的,只要他们的思想保留着就可以。”
    谢清呈眼中有了压抑不住的怒火:“在这世上,就没你觉得用任何办法都无法取而代之的人吗?”
    段闻沉默了片刻说:“其实为什么要叫取而代之,你换一个角度来看,无论是虚拟现实也好,器官移植也罢,不都是对生命的一种延续吗。”
    “……”
    “考虑一下我说的话吧。”段闻道,“历史是由胜利者写就的,或许在几百年之后,我们才代表了真正的正义呢?”
    谢清呈盯着段闻,却没有回应任何东西。
    过了很久,谢清呈才忽然说了一句:“我父母和郑队从警校实习时就是生死之交,你恐怕也拿了这些话去说降过郑队吧。他屈服于你了吗。”
    段闻把玩着茶壶上的穗,无甚表情地淡道:“还没来得及,不过,和你谈完之后,我会去找他的。怎么,如果他愿意,你就愿意吗?”
    “……”谢清呈的手指紧握着扶手,一字一顿道,“他不会答应你,就像我也不会一样。”
    “话不用说那么死。”段闻微微一笑,“贺总一开始也很倔,我们关过他,关了很久,软硬兼施,最后他还是答应了。我相信时间可以改变一切。你回去之后,可以好好再考虑一下。”
    谈话到这里,也就差不多了。
    段闻起身送客,态度很是绅士:“谢教授,你在这里有任何的生活需求都可以提。当你愿意的时候,曼德拉最高实验室的门,会立刻为你敞开。——请。”
    谢清呈也站了起来,他与段闻最后对视了片刻,目光冷得惊人。
    最后他转过身,推开椅子,在佣人的陪同下,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谢清呈走了之后,段闻重新在办公桌前坐了下来,他喝完了最后一点茶,然后掐灭了桌上的熏香。
    他问侍立在自己身边的另一个佣人。
    “贺予那边怎么样了。”
    佣人躬身回答:“他刚刚已经被太婆请去了,他好像对此非常不情愿,但最后还是去了实验室。”
    “好。”段闻又问,“那么,他下午的录像调出来整理了吗。”
    “已经整理好了,请您过目。”
    佣人呈上的平板里,有精简过的贺予这一天做的事情,值得被关注的行为都在里面了。段闻花了些时间全部看完,最后把进度条拖回了贺予去实验室的那一段镜头画面。
    他把镜头拉近了,放大。
    画面中,贺予坐在试验台忙碌着。镜头一直拖到最大,段闻看清楚了他下午在做的事情,放在他的试验台上的,是一个他完全没有意料到的东西……
    段闻一只手抵在唇边,皱着眉端详着,思索着。
    佣人:“要继续盯吗?”
    段闻慢吞吞道:“盯着。但……”
    他的视线在监控录像里的那个物件上停了一会儿。
    继续道:“不用太紧。不要惊扰。”
    他说着,眉头依然未松,尽管他很怀疑贺予,但这样看上去,贺予就算有什么行动,也应该不是最近。
    不过,就算是最近,他也留着一手,不必太过担心。倒是明天安东尼要负责的那起手术,是眉睫之间的事了,他得暂时把注意力转移到那台手术上去。

    谢清呈回到房间里时,发现贺予已经不在屋内了。
    他很意外,因为贺予不会无故失约的。
    段闻的佣人倒是周道,鞠躬和他解释:“贺总临时有工作,晚一些应该就会回来了。谢教授您好好休息。”
    说完就退下了。
    这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贺予却突然被叫去加班,巧合吗?还是……
    谢清呈很焦虑。
    他下意识地就要去摸烟,结果什么也没有摸着,贺予是不让他抽烟的,自从他咳血之后,贺予连一点烟味都不肯让他闻到。
    风伯系统也无法随时接通,因为在很多情况下,贺予是不方便这样和他联系的,很容易被发现。
    他来回在屋里走着,桌上的菜还没有动,贺予应该是想等他回来之后一起吃的。没有字条,没有留言,风伯关闭……贺予应该走的很急,而且没有什么机会给他留下任何的线索。
    他只能在这屋子里等待着。
    在他们最后可以单独相处的时间里,焦躁不安,却一筹莫展地等待着。

    此时此刻,在段璀珍那个燃着熏香的房间内,贺予擦了擦指尖的血,试完了对最后一个活人样本的控制。
    穿着红裙的“小男孩”坐在椅子上,她瞧上去就像一朵还没盛开就将腐烂的花,肤色青白犹如一具死尸,手背上还戳着吊瓶点滴。段璀珍的身体状态已经非常不好了,脑移植后的变态排斥反应让她度秒如年。
    段璀珍看完贺予对活人的控制能力,点了点头:“如果再有什么大规模的进攻,你是能派上大用处的。你要保护好组织,更要保护好你自己的母亲。”
    贺予垂睫,不动声色地欠了欠身:“那是自然的,复活她是我还活着的唯一意义。”
    血蛊试的差不多了,他没有让她看出自己的任何异样,现在他随时准备回去。
    可谁知,段璀珍吩咐左右推动她的轮椅,在保护之下,来到贺予面前。
    “跟我去趟地下室吧,我们这些年,利用听话水模拟血蛊,掌握了很多人的反应数据。通过这些数据,我们给你做了一套生物武器设备,专门用来扩大血蛊的影响范围。”她的眼睛里泛起骇人兴奋的精光,这种表情出现在一个小男孩脸上实在可怖至极。
    段璀珍说:“还差一点就完工了,和我去看看。它还需要你的一点基因数值,年轻人。我们要马上收集齐全。”
    “……”贺予没想到老太婆还没完没了了,但他没有办法抽身离开。
    段璀珍:“怎么了?你今晚有事吗?”
    她的眼珠子盯着他,带着些审夺,十分警惕。
    “……没有。”贺予牵了一下嘴唇,笑了一下,目光幽沉地,随着段璀珍往通向地下室的专用电梯走去。
    此时,墙面上的时钟已经指向了十一点十五分。
    离天明仅剩六七个小时了。
    贺予深吸一口气,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和神情,在段璀珍的轮椅之后,步入了电梯。
    “按一下示数。”段璀珍幽幽道,“你离得最近。”
    贺予按了。
    段璀珍仍若有所思地盯着他:“在想什么?心不在焉的。”
    “我在想那是什么设备。”贺予不动声色地答道。
    电梯下降,几秒后,到达了相应楼层。
    段璀珍终于在仓门打开时转开了视线:“很快你就能体会到了。”
    她坐着轮椅出了门。
    贺予在此时才略微地松了口气。
    ——天亮之前一定要回去赴约。
    这才是他的真实所想。
    这也是他唯一的牵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