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06-30

誰先愛上誰?(鏡水)


天哪!她竟已癡盼了十五年!
那微微駝背的身影──
在何時已進駐她的心,
令她再也移不開眼?
是他這一向看似漫不經心的問題學生狠狠敲醒了她,
讓她不禁嗤笑身為資優生的自己是多麼自以為是。
啊!她喜歡他!
好喜歡、好喜歡……好喜歡到足以成愛!
可這秘密她多年前尚未認清,如今卻說不出口……
深怕失去他呀!她沒有勇氣賭。
唉!這難以表明的愛戀,難道是老天在懲罰她?
罰她曾看不起他,罰她的口是心非……
她多麼想問──他們之間……可有希望擦出愛的火花?

楔子


  那次,是在教師辦公室裡。

  「報告。」清脆的嗓音有禮貌地喚著。
  一個身著洗燙筆直制服的女孩子走向他們導師的位置。她的發齊耳下兩公分,兩邊各用一個黑色髮夾防止劉海干擾視線,白襯衫像是漿過,裙子長度剛好過膝,褶痕也條條分明。

  即便是這樣規矩又沒有任何特色的打扮,仍是可以看出她是個面容非常漂亮的少女——五官清秀娟美,皮膚細緻嫩滑,四肢修長而且比例好,得天獨厚;不僅服裝一絲不苟,外貌也無可挑剔。

  「老師,這是班上的地理作業,我已經照座號排好了。」將一疊藍色簿子放上桌面,她的交代一如她的處事,簡潔俐落,切合重點。

  實在不像個十二歲的國一女生。這是她聽過不能再多次的「誇獎」。

  「謝謝你了。」年輕的男老師微笑,而後又叫住她:「啊,徐又伶,等等,你現在沒事吧?這是這次你們班段考的成績,幫我登記在冊子裡。」拿著已經改好的考卷,抽出黃色文件夾,一起遞給她。

  徐又伶默默接下。從以前開始,她就知曉所謂的「班長」這種聽來光鮮了不起的名詞,其實壓根兒就是同學的跑腿、老師的奴才。

  無所謂。反正現在是午休時間,而她討厭趴在桌上裝睡。午覺時間根本不夠睡飽,不僅姿勢難過,而且手臂還會被壓到麻痺。

  拉過一張空椅子坐下,她拿著原子筆,打開文件夾,開始翻閱卷紙,在姓名欄旁的空格寫下一張張考卷上的分數。

  「你這次又是全班最高分了,第一名應該也是你吧。有如此優秀懂事的學生,班上同學也與有榮焉。」年輕導師笑著閒聊,調整身後的電風扇。「老師真欣慰,不過……唉。」想到另外一個讓人頭疼的傢伙,忍不住歎口氣。

  「老師。」

  彷彿說曹操曹操到。清澈的中性語音從背後響起,年輕老師嚇了一跳。

  徐又伶皺眉壓住被風吹起的考卷紙,反射性地跟著抬頭,看見一個瘦弱少年駝著背,無聲無息地突然出現,很顯然進來時沒有禮貌性地喊報告。

  他是班上的同學,名字叫作林熙然。

  編到新班不滿半年,男女生又各擁有一片地盤,不太往來,會特別記得他的原因,除了她這個成天接觸名冊的班長早已將每個人的臉和名字認得以外,就是他那種很難讓人沒有印象的散漫。

  她沒看過比他更漫不經心的人了。

  總是升完旗才慢慢進校門,作業永遠遲交,每科考試成績都是及格邊緣,制服襯衫從不塞好,一頭蓬鬆絮亂的褐色頭髮也不符合校規標準。

  而他總是用著相同的藉口,忘記寫、忘記帶、睡晚了、頭髮顏色是天生的……老師聽膩,她也是。

  這次的地理作業他仍舊沒交,理由是擺在自己家裡桌上,沒有放進書包。

  徐又伶在兩人視線尚未交會之際低下臉——實際上,林熙然那頭長得蓋眼的褐髮,也沒什麼機會讓他們有緣互看——繼續她填寫成績的動作。

  「啊,林熙然,你來了。」年輕老師戒慎,下定決心要和這個學生好好談談。

  這回他會被叫進辦公室,是因為他的段考有兩科零分。不是寫錯,也不是作弊,而是答案欄全部空白,連筆都沒動。

  這件事情讓老師非常驚訝,就怕自已班上會出什麼不對勁的狀況,才私下找他來關切問話。

  「嗯……咳咳!林熙然,老師想問你,你家裡……嗯……是不是有什麼事情讓你煩心?或許說出來,老師能夠幫你分擔。」像這樣由於家庭因素而導致迷途的孩子他看新聞看多了,該怎麼幫助他走回正確道路,是身為教育者的責任和義務。

  林熙然像枝彎曲的竹竿似地靜靜杵著,造成週遭空氣一片死寂,額前微散的發稍遮住了他臉上的表情,半晌,才好似反應過慢般地輕聲道:「沒有。」

  呃……他剛才是不是在發呆啊?老師勉強擠出微笑,消滅掉這剎那間竄出的荒唐想法。

  他是單親家庭,別刺激他,所以不能單刀直入,可能是他們家財務有了困難,也可能是他媽媽忙著工作沒空陪伴他……沒辦法,只好從基本面旁敲側擊。

  「呃,林熙然,你能不能告訴老師,為什麼你這次段考有兩科考卷拒絕填寫?」老師的眼神裡充滿無私的諒解。

  他像壞掉的彈簧歪了下頭,遲疑地從唇裡吐出字句:「……我沒有拒絕填寫。」

  「嘎?」這回答聽在耳中,宛如他不肯進行溝通,老師一時啞口。「那、那你為什麼……」糟糕,這學生好像很叛逆,他該怎麼解決?

  「……睡著了。」

  「——嘎?」瞠大雙目。

  「我只是……睡著了。」林熙然無視導師震驚結舌的嘴臉,用那還沒有變聲的好聽嗓音溫吞吞地道:「因為坐在窗邊很舒服,教室裡又安靜,所以我就睡著了。」而考卷只來得及填上名字。

  雖中間有因為鈴聲清醒幾分鐘,不過第二節還是不小心被他睡掉了。

  「這……」老師不可思議地張嘴,這麼無法讓人信服的理由,他也好意思瞎掰得出來?「林熙然,我知道你家經濟狀況有些拮据,或許你不想告訴老師,但也不必用這種方法……」給人難堪。

  「……我沒有。」他只是簡單回應。

  「你!」相對於他無所謂的淡薄,受不了自己班上居然有這種問題學生存在,老師的脾氣忍不住要爆發,連說話聲音都衝動高昂起來。

  「啪」地聲響,打斷瀰漫氛圍中那一觸即發的火線。

  原本旁聽的徐又伶合上文件夾,站起身,將考卷一併雙手交給老師,有禮貌地說:「老師,登記好了。」

  「啊……」老師轉首頓了頓,才記得恢復微笑,接過道:「謝謝你。」唉,算了,雖然好像有點棘手,不過還是別逼得學生太緊。

  「不會。那我回教室了。」她點頭後移動步伐,在經過林熙然身邊時,下意識地睇了他一眼。

  那是她第一次這麼靠近地瞧他。

  瘦削的身體,像是註冊商標的駝背,他的面貌仍是因為過長的頭髮而模糊,但是她卻看到了其它。

  他的唇邊有著很淡的微笑。

  是在笑什麼?笑愚弄老師的樂趣?還是笑自己得意地成為讓人頭痛的學生?疑問在她心頭一閃而過,如同丟垃圾般被拋棄腦後,她從容地走出辦公室。

  身後隱約聽到導師用著比先前更溫和的語調,在開解什麼在世大道理。

  那與她,都無關。

  這種奇怪又跟她完全不同世界的人,只是她人生中沒有臉也毋需留名的過客,等同於不會交集的平行線,沒必要費心思。

  然而,在往後的幾年,她逐漸發現自己錯得離譜。

  當她知道林熙然在高中聯招考出傲視群雄的驚人成績,橫踞全國榜首,卻放棄人人欣羨的熱門明星高中,跑去就讀一所五專,她才恍然覺悟到——

  她根本,未曾真正認識過這個同班三年的同學。

第一章

  早上七點半。

  在鬧鐘的貪睡裝置第三次啟動時,徐又伶終於願意把修長的細臂伸出溫暖的被窩裡,按掉那破音又吵死人的各國早安問候語。

  睡眼惺忪地翻開棉被,從床上坐起垂著頭。她總要維持這個姿勢發呆三分鐘以上,才能夠完全清醒。

  再輕輕打一個意猶未盡的呵欠,她把自已從誘人繼續躺下睡回籠覺的床鋪裡強硬拔出來,瞇著近視四百度的雙眼,摸進浴室盥洗。

  刷牙、洗臉、戴上隱形眼鏡,走出來打開衣櫃,左邊是休閒用、右邊是上班用,拿出昨天熨燙備好的淡藍色套裝換上,用最方便的樣式整理頭髮、最少的化粒品妝點自己的臉,她在十五分鐘以內俐落完成,毫不拖泥帶水。

  在化妝台的鏡子前審視一遍自己的儀容,拉鏈有拉、扣子有扣,沒有什麼出錯的地方。轉身關燈,拎起門邊的安全帽和沙發上的公事包,玉足踏進高跟鞋,她扭開門把,八點整——

  出門。

  ***

  扣掉塞車的時間,徐又伶在上班前還有二十分鐘可以吃早餐和看報紙,不算悠閒,但至少可以小小享受。

  九點開始,她的辦公室淪為戰線。

  「陳課長,昨天進來的材料品質可以嗎?」

  「副理,『華陽』那邊剛剛來電說我們用錯了包裝盒。」

  「派人去客戶處進行更換!楊主任,20號要出的貨品有沒有問題?」

  「副理,材料規格有偏差,已經通知廠商來處理了。」

  「好,在後天之前搞定它。下週二『得瑞』要來公司參觀,品質系統的簡報資料準備得怎麼樣了?」

  「副理,工廠那邊材料中午才到,下午加班生產,晚一點才知道。」

  「叫他們下午四點之前給我結果!」

  「副理,關於品質系統資料已經擬好草案,請你過目。」

  徐又伶頭也不抬,接過下屬遞過來的文件,快速翻閱過後,極有效率地用筆圈出兩處重點:「這個部分過於繁複,客戶來參觀,講解最好不要太艱澀,請修正為更精確易懂的闡述。」交還給下屬,她按下內線,即刻又交代其它的事情。

  然後,就這樣忙碌直到十二點半她才能稍微喘息,吃個午餐養精蓄銳,下午開始,又是另一場廝殺。

  這是她計畫的人生。國中畢業後進第一志願高中,高中畢業後進第一志願大學,大學畢業以後繼續進修,研究所兩年取得碩士學位,進入一流企業,當上一流主管。

  她今年二十七歲,進入業界首屈一指的科技公司不到三年,就當上部門高級主管,光是基本年薪就超過一百萬,這就是她規畫好的人生,沒有出過錯,沒有脫過軌,她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嗎?

  「喂喂!」

  「什麼?」

  「你看過品保部新來的那個副理了嗎?」壓低聲量。

  「看過啊。」是個大美女呢,身材也一級棒。

  「告訴你,你知道為什麼她能這麼快升到這個位子?」假裝神秘。

  「為什麼?」好奇挑眉。

  「聽說啊……她是睡來的。」講完以後還哼了兩聲。

  「哦?」八卦地撤唇,拉長尾音暗示「果然如此」。

  「聽說她跟公司裡的一些長官睡過,所以才能這麼快爬到今天的位置。」嘖嘖。

  「真的?」真羨慕那些油頭肥面的老男人。

  「你看她那個樣兒,裙子老是穿那麼短,大概也是為了方便辦事吧!」再說,品保部什麼時候輪得到女人來當家了?

  女性員工一般都是待在總務及會計財務單位,找了一個這樣的大美女來管理工廠的事務,很難不讓人聯想到別的地方。

  「不過她的腿倒挺美的。」不曉得夾在腰上是什麼美妙滋味,令得頂頭那些老傢伙神魂馳蕩,將這樣重要的職位拱手獻香。

  兩個男人在茶水間裡下流地笑了起來。

  徐又伶站在外面,深吸一口氣,而後「啪」地推開門,當場嚇得他們差點原地跳起。

  「呃……徐、徐副理。」面面相覷,就不知她剛才是否聽到了什麼。

  「五樓的飲水機壞掉了,不介意我來這邊使用吧?」好整以暇。

  「不不,請。」趕緊搖手,大方讓出位置。

  她淡漠地走近機器,按鈕將自己手中的杯子注滿熱水,裡頭的茉莉茶包緩緩沁出芬芳。

  「謝謝。」在兩雙眼睛戰兢地注視下,她優雅轉身,臨步出前,回頭道:「對了,如果你們下次再低級地評論女性員工的身材,我就會上稟部門經理,投訴你們性騷擾。」沒有理會他們是不知所措地錯愕,還是滿臉脹紅地羞怒,她伸手拉門,逕自離去。

  高跟鞋的聲響有節奏地迴響著,在樓梯間,她從大片落地窗看見自己的倒影。

  女同事們羨慕的精緻五官,代表野性的波浪大卷髮,合身套裝顯露勻稱三圍,窄裙下一雙沒有多餘贅肉的長腿。

  她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嗎?

  有嗎?

  ***

  台北市近郊有個叫「貓空」的地方,蜿蜒的山路遍林泡茶品茗的招牌,各式茶館綿延其中,和市立動物園、陽明山、淡水、九份和深坑,並列冗忙的台北人閒暇放鬆的塞車好去處,就算不是假日,平常夜晚也常是賓朋盈門。

  而不想跑那麼遠人擠人,外加塞個數小時還找不到停車位火大敗興,希望能悠哉享受這種三五好友的烹茗樂趣,行!

  在市中心眾多西式紅茶店和咖啡店飽和爆炸的繁華街頭,就是有那麼一家中式茶坊存在著——是給人泡茶的茶坊,不是只銷售茶葉的茶行。

  仿中國古代的裝演,紅磚牆、石板地;能工巧匠的雕花木門,門上有門栓門環子,底下則有高到小腿部的門檻。據說那金屬獅頭的門環子就是這家店的電鈴,郵差給掛號信都得先拉起敲敲。

  以木條榫接的窗欞則更別具慧思,書卷形的窗框,由外看來賞心文雅,由內看去則沉澱思靈;遠瞧沒有古怪,近睇則能發現木條上有梅蘭竹菊四君子的精緻浮雕圖紋。

  裡頭的桌椅和櫃檯則不另裝飾,一方面便於客人,一方面這種對比反呈一種安詳的樸實。

  門上的匾額,龍飛鳳舞的草書寫著「茶」字,就代表著這間店的名字。

  雖是在匆匆追趕的時間裡,但經過的人,都會忍不住駐足,將視線轉移到這在現代化叢林裡突兀的一處。若不是最裡面有台夏天必定會用到的冷氣,上門的客人真要懷疑自己掉進時光裂縫,歷經扭曲旅途,行至詭異過往。

  聽聞這兒所有設計都出自老闆本人,至於如何實體構成,則是他極少現身的三教九流朋友幫忙贊助。

  一個身材姣好的女人,將排氣量50cc的小綿羊摩托車十分技巧性地塞進褊窄的停車位,能在極有限空間裡硬是擠出一個擺放車輛的狹隙,沒有天天訓練,大概無法做得那麼完美。

  女人有雙誘人垂涎的美腿,摘下那實在不太搭套裝、高跟鞋的黑色全罩丑安全帽,一頭大波浪捲發流瀉而出,介於清秀和艷麗之間的容貌,更增添了她致命的魅惑吸引力。

  只可惜,那冰山美人的氣質,明顯拒容外來者接近,只可遠觀,不可褻玩。

  從車箱裡拿出公事包,她抱著一些資料和文件進入茶坊,膝上十五公分的窄裙加之足上那三寸高跟鞋,讓她走路姿態婀娜,掠奪不少男性口中的唾沫。

  無視掛在身上的目光,她直接走向店裡靠窗最能遠離吵鬧的座位,拿開桌面上擺放的「訂位」標示,坐下,把東西全數堆在空地方,一人獨佔四位。

  「歡迎光臨。」打工小弟聽見門口的風鈐聲,不用抬頭也知道有客人上門。捧著盤子準備招呼,卻在睇見這美女客人時又轉去其它桌子打理。

  嗯……總之,那是老闆要招待的人,不必他雞婆。工讀生收好茶具,面帶職業用微笑,進了廚房。

  這家茶店雖沒有高朋滿座,但也不至門可羅雀,一個人佔四個位置好像有點妨礙人家做生意了。

  但徐又伶卻絲毫不擔心有誰會來請她移駕,從公事包裡掏出工廠作業流程細看,一手則拿出PDA記錄著這兩天該完成的事項。

  即便現在已經是晚上八點,她人不在公司,卻依舊還是在工作。升了官,並沒有讓她能夠鬆懈,反而更是繃緊神經。

  她管理品保部不到兩個月,已經將所有員工的臉和職位記得清清楚楚,當然,還包括這個部門的作業流程和組織架構,沒有一項要務遺漏。

  品保部,就是品質保證部門——「品」質要「保」證是良好的。

  他們科技公司擁有出自己的工廠,能夠自行生產,所以跟只進行買賣的貿易公司相互比較,就多出了一個需要負責的部分做為這部門的副理,必須管轄工廠生產。

  基本上,工廠就是由採購買進材料,再透過人工及機器的加工,裝配成最終成品。如果賣出去的貨品發生不良,就要去向客戶道歉、處理,並找到補救以及後續防止再犯的方法。

  易言之,要坐上這個位置,不僅需要起碼的辦事才幹,交際手腕、應變能力缺一不可,另外,年資也是需要考慮的重要環節。

  女性角色能夠在規模龐大的科技公司擔當這樣的職位是非常稀少的,更別提她正式進入公司才不過三年時間,底下有員工會說閒話,除了她的外貌和打扮,其來有自。

  她能有什麼反應?衝過去打他們幾個巴掌,歇斯底里的發飆,還是躲在被子裡暗出自哭泣?

  她要做的,就是證明自己的能力,用真正的本事堵回那些莫須有的無聊傳言。

  這是她所選擇的職場,也是她的戰場。而她這個拿了帥印的將軍,從來不臨陣脫逃,也不打沒有把握的仗。

  冷氣的微風徐徐吹來,空氣裡瀰漫著茶香和檀香那是擺在櫃檯的一株檀木發出的味道,她本來說不喜歡,但是聞久了,卻發現這種香味十分能夠安定情緒。

  看完幾份文件,半個多小時就這樣不知不覺地過去。

  敲敲僵硬的肩膀,舒口氣,才抬頭,一盤熱騰騰的宮保難丁飯就適時送了上來,上面還有她最愛的七分熟荷包蛋。

  「你今天晚了。」有著低柔話聲的,是個瘦高的男人。

  男人的身高目測約在一百七十五至一百七十八之間,穿著T恤和洗白的牛仔褲,有點習慣性的駝背,額前過長的發遮住了靈魂之窗,予人某種渙散懶慢的感覺,長相更是因此被模糊化,能夠讓人記住的,大概就是那乾淨的下巴和濕潤雙唇。

  任誰也想不到,這問古色古香的茶坊大老闆,是個模樣看起來跟時下大學生沒兩樣的年輕人。

  其實他已經二十有七,不算老,但也稱不上「少年」,只是隨意的穿著讓他看來比實際年齡更小上一些。

  徐又伶將桌上的雜亂大略收拾整理,接過盤子就吃起來。

  「後天要出貨,工廠那邊因為細故耽擱了。」結果讓她加班到七點半才等到檢查成品的通知。

  知曉她沒有講再多,就是表示問題已經解決,男人從不會多問什麼,只是慣常地輕聲道:「快九點才吃晚餐,還是不太好。」工作這麼忙,身體更要愛惜。

  她拿起他倒的冷開水喝了口,哼道:「三餐都不定時的人沒有資格說我。」

  男人無聲地笑了,不在她用餐時多打擾,踱了開去。

  直到確定他走離她的範圍,她才能夠有勇氣正視他的身影。

  是的,面對他,她需要勇氣。

  她覺得自己就像一隻看來高貴的鴨子。顯露於外的沉著和不迫只是堆砌出來的可笑假象,平靜的水紋下,她的心跳和狼狽,只有她自已知曉。

  而他,大概永遠也不會察覺。

  ***

  她和林熙然是國中同學。

  畢業以後,一般看到同學該有怎樣的態度?

  在路上碰到覺得很面熟,但是撇開目焦不打招呼?想起名字,可是假裝從不認識?很尷尬地寒暄,然後發現除了「你現在在做什麼?」這種愚蠢問題外,就根本沒有什麼好說的?

  他們相識超過十五年,中間斷斷續續地聯絡著,他總是自由地出現在她身邊,隨心所欲不受拘束;而她則謹守被動一方的不成文規則,不論他來或走,都扮演著無所謂的角色,同樣的台詞和劇情,她做的反覆爛熟,毫無破綻。

  直到兩年前他開了茶坊,她才有了浮蕩流雲總算願意落地停步的踏實感。

  真好笑。

  他們又不是情侶或者夫妻,充其量只能說是「老友」,這種浪漫情懷的感觸對他們倆而言,是不是太過多餘?

  她無暇思慮再多。

  從小她就獨立由自主,立定目標,她的早熟源自兩個都是當教師的父母教導和自己長女的排行,最重要的還是她與生俱來的個性。

  聽說這樣的女人有個名號,叫作「女強人」,而女強人又和「男人遠之」劃上等號。

  男人?她喜歡小孩,所以她的人生規畫中還是有結婚生子,卻獨缺戀愛或男人這樣夢幻的名詞。

  或許是被她遺忘,或許其實她認為結婚生子跟誰都行。

  她有獨立的經濟條件,不需要男人作依靠,就算最終是變成離婚收場,她也早有備用之方案。

  不是一切都這麼順暢嗎?

  她擁有令人妒羨的美貌和才能,在眾競爭者擠破頭的赫赫有名的科技公司取得高薪高位,這樣理想中的生活,她還有什麼不滿?只要在變成高齡產婦前找個看得順眼的傢伙把自己嫁了,她就可以開始計畫生小孩。

  只是,在某天,她突然發現,自已老是浪費珍貴的時間在等待。

  等那個人橫掛書包散漫地現身在她的校門前,等那個人背著大背包在她家樓下的電話亭打電話,等那個人會在她生日的時候給她一個驚喜……等那個人發現她看著他的眼光摻雜了她最赤裸的心意。

  等那個人親口告訴她,他愛上她。

  十五年過去了,她不知道自己究竟等到了什麼。

  他,是她規畫好的人生中唯一的意外。

  而她,手中握有帥印的常勝將軍,面對那個脾氣溫和的男人,卻懦弱膽小得不敢背水而戰。

第二章


  運動會最令人難忘的是哪個項目?

  沒錯,就是大隊接力。

  不論你跑得快或慢,不論你在不在乎那面旗幟或獎牌,任何人都有機會被抓去湊數,在艷陽下穿著短褲露出大小腿粉墨登場。美其名是養成群育、爭光榮耀,實際上也可以說成,我看某某班不順眼很久,絕對在眾人面前把他們給幹掉。

  一出老套的揮灑汗水陽光校園劇,每年都在暗潮洶湧中熱烈展開,就算再想置身事外,也可能會因為走廊上別班同學的一個取笑或瞪眼而大效愛班之心,奔回自己教室誓師起義,披掛出征。

  由於場地和時間都有限制,各班指派體育股長和班長居中協調錯開互相的練習,一開始禮尚往來而後進階為咆哮嘶吼,達成協議的同時更加深彼此的新仇舊恨。青春操場上演群魔亂舞,各班斯巴達訓練和密技紛紛出籠,就算練到中暑外加吐也要假裝懶散納涼根本沒這回事,往來間爾虞我詐,嗆聲中烽火連連,枯燥的上課生活增添無限詭異,關起門窗研究超級絕招,勢必在武林大會……是運動會當天,拚個你死我活,血流成河。

  「好了,這是我們班一百公尺短跑的速度紀錄,從裡面挑出男女生十五個,總共三十位同學,然後開始排棒次。」徐又伶站在講台上,早已把座號和秒數抄寫在黑板上給大家參考。

  體育股長去找體育老師,準備下午要借的接力棒和碼表,所以排棒次這差事,暫時落到她頭上。

  她希望能在這一節自習課就把事情搞定。國中二年級,該著重的應該是老師發的講義和課本裡面的內容,至於這種會浪費體力而且對成績毫無幫助的體育盛事,她只看作是學校強制視定執行的公務,能夠冷眼旁觀最好。

  「班長,你會當啦啦隊幫我們加油嗎?」班上頭號皮蛋舉手大聲問道,他的嗜好是吸引美少女注意。

  「三八啊你,」文不對題的搗亂行為被正義之聲攻擊。

  「好啊好啊!班長要穿短裙哦!」最好露出胸部。另幾個春風少年馬上趁機起哄。

  「少耍白好不好?」廢紙團轟炸發言者的後腦勺。

  很快地,底下鬧成一片東倒西歪。

  「不要吵!」夏季的燠熱加上同學們的嘻嘻哈哈,令本來就不是很願意膛渾水的徐又伶逐漸變得不耐。班長威嚴不容挑戰,她快速道:「這一節課要排好棒次,不然沒有時間了!」她也不想為了這種沒有意義的事情虛耗光陰,寧願翻開參考書多做習題。

  看著同學們嘰嘰喳喳拿不定主意,她果決提議選出班上公認跑得最快的兩男兩女,徵求他們同意作為男女生第一棒和最後一棒,接著中間則填入跑速中上的名字,然後依照大家意見夾雜幾個有爆發力的快腿埋伏,準備來個出其不意。

  反覆討論修改直到眾人都滿意為止,用原子筆擬好出兵名單,她瀏覽比對,檢查是否有錯,準備等一下拿給體育股長。

  學校方面,由於校風開朗的校長秉持「大家一起來參與」的原則,體育組衡量過各班狀況,男女生各十五棒是最佳調整;他們全班四十個人,大隊接力加上其他參加各種田徑比賽的同學,共有三十六個人要在運動會當天出場交戰,被摒除的幾個不是有氣喘身體不好,就是紀錄實在差得離譜……其中,短跑測速又以林熙然破二十秒堂堂倒數墊底。

  一百公尺,他一個男生跑二十秒三七?!

  比她這個故意放慢速度的人還慢!他是蝸牛還是烏龜轉世?小學生都跑得比他快!

  不覺抬頭搜尋他的蹤跡,竟看到他趴在桌上睡覺睡得天昏地暗,看來根本就沒醒過。

  真沒用!即便是她對班際競賽不感興趣,心裡卻仍忍不住嫌棄這種沒有任何長才的無能軟腳蝦。

  搖搖頭,她在候補選手的第一個空格寫入他的名字,下面是另外幾個同學,在隔了數欄後,將自己放於最後。

  她連名字也不想和他有所接觸。

  ***

  「班長!快站起來啊,」

  「班長!接力棒在那裡,快撿起來跑啊!」

  「班長加油!」

  「班長——」。

  徐又伶耳邊充斥著嘈雜的加油聲和叫喊,她發現自己的視線很低,低到像是一隻螞蟻或蟑螂那種在地上爬的角度。

  又是一個人跑過她的身旁,急促的腳步聲從磚紅色跑道震撼進她的胸口,刺眼的陽光讓她看不清前頭的景物,只感到暈眩。

  她是怎麼了?

  對了,早上的時候,有兩個女生告訴她,說她們生理期來了,腹痛無法激烈跑步,因體育股長是男孩子,她們不好意思開口,只好來求助她。她很快地從候補名單裡挑選兩人接替。

  接著一整個早上的競賽,因為她沒有參加任何項目,所以負責雜務。

  訂便當、買飲料,提醒選手該出場的時間……運動會,雖然她認為是學校強迫予學生的例行公事,不過反正就這麼一天。

  到了閉幕前的大隊接力,又有人因為之前賽程扭傷腳,所以不能出場。

  想再去找替補,卻發現剩下的同學都不在座位上頭。廣播一遍又一遍響起,大賽就要開始,怎麼辦?怎麼辦?

  在同學的要求下,她只能硬著頭皮上。她被排在第十三棒,他們說不是很重要的位置,但她從沒練習過,根本沒有所謂默契,該怎麼跑?要如何跑?她表面鎮靜,惡補其他人的解說,心裡的不安卻根本難以壓制。

  棒次很快地輪到她,她綁著藍色頭巾,站在跑道上等著同樣是藍色頭巾的隊友交棒給她。

  助跑,接棒,衝刺,銀灰色的棒子握在顫抖的掌心裡,那感覺幾乎讓她腳軟,她只是追著跑在前方的背影,深怕自己讓那距離擴大,更恐後面會有人衝越過她。

  下腹部隱隱作痛著,她雙手冰涼,嘴唇泛白。

  快到了!快到了!跑半圈而已!看到地上的白線,就表示下一棒在前面等她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進入助跑區的二十公尺範圍,只是在看到前方站著等待的接棒人時呆了下,就這麼一瞬間的分神,她跌倒了。

  膝蓋上傳來陣陣疼痛,腹部更有如尖針扎入,她四肢因過於緊張而極度僵硬,望著滾向水溝蓋的接力棒,閃光刺痛她的眸。

  她跑不動……她跑不動……她真的跑不動!

  一抹黑影替她遮掩住泌出眼角的淚水,她昂頭一望,是林熙然。

  他綁著和她相同的藍色頭巾,奔近她身邊彎腰撿起接力棒,察覺她的目光,他輕輕喘氣地說了句:「班長,不要哭。」

  然後,他起跑。

  沒有如少女漫畫裡面忽然變身成英雄,也沒有神勇地像子彈或火箭沖射而出,但他就是跑了。

  用那比一百公尺二十秒再快一點點的速度努力交錯雙腿,藍顏色的頭帶左右飄揚,看得出來他很盡力。

  她瞪著他的背影,那來去殘留的風痕不知覺地拭掉她的淚。她從沒仔細留意他講話的語調,只是那瞬間,她感受到這個根本被她瞧不起、甚至沒有放在眼裡過的同學,在她難過的時候,那麼溫柔不吝嗇地給與安慰。

  後來她偶爾想起,才察覺到,這個意外,或許是他和她同班一年半以來第一次開口叫她班長也說不定。

  沒能看到他跑完全程,老師就把她帶到保健室。

  「同學,你有貧血的現象喔,月事來的時候,還是不要勉強此較好。」身體是很誠實的,尤其這種正在發育的青春期,初潮還沒有穩定的時候。

  賽跑的人數不夠不行,說出來只會變成困擾,她不喜歡那樣。徐又伶垂首,交握由困已清冷指尖,忍著那比膝蓋破皮更強烈的腹痛,不發一語。

  保健室老師想她大概個性倔強,所以不肯示弱。老練地包紮好了傷口,又和善叮嚀些女孩子應該注意的事情,而後由於有其它狀況便離開處理,只留她一個人坐在病床上。

  聽著外頭代表就要結束的歡呼聲,她卻感覺好恐慌。

  他們班是最後一名吧?怎麼辦?他們一定會認為都是她害的!

  早知道她就像其他女同學一樣說生理痛就好了,管什麼會困擾,管什麼人數不夠!為什麼當班長要莫名地多一份責任感?她本來就該旁觀不要參加的……她居然在這麼多人面前摔跤……好丟臉!好丟臉!好丟臉!

  「班長?」

  溫溫的聲音緩慢地踱近,讓她埋進手裡的臉抬了起來。

  林熙然頭上還綁著藍色長布條,白色運動衫儘是汗漬,面頰潮紅,大概是才跑完就到保健室來找她了。

  他伸出手,遞給她的是一塊溫熱的濕毛巾。

  「我剛剛在走廊上碰到保健老師,她要我弄條溫毛巾給你,說是敷在肚子上會比較舒服。」沒有任何多餘的意思,他甚至沒想她明明是膝蓋擦傷為什麼會肚子痛,只是因為擔心同學的身體情形,非常單純地照著老師的話去做。

  然而,他掛在唇邊那抹淡淡的笑容,卻讓本來就感覺很挫折的她難堪不已!

  脹紅著臉,她堆積在胸腔的鬱悶和恥窘一股腦兒地爆開!

  打掉他友善的溫濕巾,她幾乎是忿怒地道:「你!你是來看我笑話的嗎?我在全校師生面前跌了個狗吃屎,很好笑嗎?要不是因為你突然站在跑道上,變成我的下一棒,我又怎麼會嚇一跳?又怎麼會分神絆倒?你速度這麼慢還敢上場?你知不知道我念小學的弟妹都跑得比你還快?就算其他人跑得再努力也會被你搞砸,像你這麼沒用,只會拖累全班、拖累大家,你為什麼一點自知之明都沒有?!」

  激動忿忿地大聲罵完,她撇過頭去,看也不看他。雖然明知他一定也是和自己相同,遭趕鴨子上架,但她就是不能控制自己的暴躁情緒,氣得握拳輕抖,眼眶發紅。

  林熙然似是被她突發的無名火弄得愣住了,佇立在原地停頓須臾,慢慢地蹲下身撿起沾染灰塵的白巾,沒有表達任何反駁或其它,安靜地走了出去。

  徐又伶一剎那猛地啟唇想講些什麼,但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她的視線之內,仍是半個字也沒出口。

  這是她的遷怒。

  她非常明白,林熙然什麼也沒做錯,會摔傷是她自己不小心,他只是倒楣當了她的出氣桶而已。

  「什麼嘛……」她閉了閉眼,懊惱地喃喃自語。覺得好煩!好討厭!簡直莫名其妙!搞不懂自已是怎麼回事!

  「班長……」幾個同學窩在門口,小小聲地喚著。

  在看到徐又伶坐在床緣後,有人朝後面招招手,很快地,全班將近一半的同學都塞進了窄小的保健室裡頭,空氣裡頓時瀰漫著厚重的汗水味道。

  「班長,你沒事吧?」一個女生問道。

  「你們……」徐又伶看著他們,那麼多的同學……是來關心她的嗎?

  幾個人交換眼神,嘿嘿笑了幾聲,然後站在前面的體育股長從背後拿出一面綠色的旗幟。

  「班長,雖然不是冠軍,不過大家都還是很努力了!」體育股長塊頭高壯,卻傻氣地笑著,一副邀功的模樣。

  「我們班有實力嘛!」有人大言不慚地哈哈。

  「那是當然!」落後那麼多都可以追得回來,真是太強了。

  「冠軍拿那麼多也不好意思啦。」所以就分一點給其它班級吧。

  大夥兒相望一會兒,忍不住噗地笑了起來。

  她在班上總是冷漠地、淡然地,不會主動和人交際,為什麼他們……徐又伶凝視著那穗線晃蕩的錦旗,心中激盪,眼也不記得要眨了。

  「那個,班長,」女同學趁大家在打鬧的時候,上前遞給她一條溫毛巾,小聲說道:「這是林熙然要我拿過來的……班長,原來你也『那個』痛啊,害你受傷了,對不起。」她看林熙然在飲水機那裡弄毛巾,還說是要給班長敷肚子,她就知道是那個毛病了。

  「林……林熙然?」她抬首,無意識地問道。

  「是啊,他要用熱水,結果還不小心被燙到了。我本來叫他一起到保健室擦藥的,他笑著說不用,沖沖冷水就說要先回家了。」

  反正他老是遲到早退,班上同學早就見怪不怪。

  徐又伶望著她手中已經弄乾淨且折得好好的濕白巾,好像又聽到林熙然那溫吞吞的安慰,難以言喻的後悔在瞬間填滿她的心口,她從沒覺得自已是個這麼差勁的人過!

  接過毛巾,微熱的溫度熨燙她的膚觸,她抓緊在手心,如同尖針刺進。

  她懂事後首次嘗到失敗的滋味,是在操場上摔倒;她首次體會到怒罵他人並無法帶給自己更大的快樂,則是因為林熙然。

  這個嚴重的挫敗,讓她始終無法好好地面對林熙然,直到國二結束都不曾再跟他說過話。

  而後升上國三,開始能力分級,她理所當然地進了A段,而林熙然也沒有意外地成為B段,儘管只有主科分開來上,但A段學生的童軍、家政、美術等副科卻仍是被各主科老師私下拿來做課程加緊的備用填充,就算是自習也無法回原班級。一天八節課加晚上到九點半的課外輔導,全部都是考試、複習、寫講義。

  兩人本就稀少的交集幾乎等於沒有,她成天忙著讀書和考前衝刺,也不再有機會記起向他道歉。

  因為能力分級所造成的同學離異,就連教室裡那塊寫著「第三名」的綠色旗幟,也在升學壓力下蒙上一層厚灰。

  ***

  每天下班後固定來林熙然這裡,已經變成一種習慣;在某個距離遠遠地看著他,也是一種習慣。

  滲膚入骨,無法更改的一種習慣。

  是從什麼時候變成這樣的?徐又伶忘了。

  只是她受夠了他那種雲風漂泊、渺無定跡的隨性,當他決定在某個地方安頓下來之後,她就像長年罹患重病需要藥物壓抑,惶惶不安的心思在看到他才能平靜,於是,她找各種不同說服自己和他的理由上門作客。

  茶坊是下午才開門營業,到凌晨四點打烊,徐又伶通常在那兒吃晚餐,最多不超過十點走人。再晚的話,他就堅持要找人送她。要送她也希望是他送,那些毛頭小子工讀生就免了。她知曉他老闆不能丟著店就跑,她也不要用虛偽的柔弱來博取同情增添他的麻煩,反正她住的公寓大樓有監視器管理員,附近也還算熱鬧,她又是騎機車,自己足夠應付。

  她一雙弟妹都不瞭解她為什麼不坐捷運或者乾脆買輛車來開,憑她的存款和薪資,根本不用上下班弄得灰頭土臉,但她只是笑笑帶過去,沒有多作解釋。

  實際上,機車是最方便她能往來公司和茶坊的交通工具,更不會讓他起疑她是專程來找他。

  她謹享能和他在一起的時間。每一分秒都不浪費。

  就算是要她掄起衣袖做清潔工。

  「熙然,菜瓜布呢?」一身POLO衫、牛仔褲的便裝,卸下平日的端整,換上輕鬆,更有一番可人風情。

  徐又伶嘴上銜著發圈,準備將自己烏黑的大卷髮束起。

  「在這裡。」林熙然從櫃子裡拿出一個大塑膠袋,手套、菜瓜布、清潔劑還有其它會用到的各種刷洗物品一應俱全。他輕聲笑道:「你每次都來幫忙,真是不好意思。」

  「我哪能不來?你每天晚上讓我來這兒吃飯不付錢,我才不好意思。」看著他對自己微笑,厚度適中的唇瓣那樣溫柔地上揚,接下來預計的辛苦疲勞,已經值回票價。

  她的確是動機不良。轉移視線讓自已別看得太沉迷,她拿下發圈綁頭髮,他的手就伸了過來。

  「這邊掉了。」將她鬢邊遺落的髮梢纏繞在指尖,他微微一笑,道:「我幫你吧。」沒有任何尷尬,似乎這麼做已是非常熟悉,他接過她的發圈,連帶接過那柔軟如緞的墨絲。

  「謝謝。」她笑著半轉身讓他更順手,尋常的表情下隱藏著猛烈的心跳。明明是這麼輕的撫摸,那感覺就是反常強烈。

  她有一百六十五公分高,他垂首的呼吸剛好就圍繞在她頸後,只是這樣而已的接觸,竟使平日成熟強勢的她彷彿少女般羞赧忐忑。注意自己別站得像是立正,是背對著他才能維持鎮定。

  靠近的距離太過危險,她趕忙輕鬆似地找話說:「你知道,雖然我留長髮,但就是不大會在頭上變花樣。」這是事實,她以前常去美容院洗頭,順帶請教人家該怎麼吹整才不致毛燥亂翹,現在她也只會基本的梳飾而已。

  「你本來就對這種女孩子的事情很不拿手了。」林熙然低聲輕笑。

  「你要不是做過各式各樣不同的工作,哪能練成這靈巧?」她記得他曾經當過小學女生的家教,他學著幫那小女孩綁辮子,每天換不同髮型,逗得人家多開心,還說長大以後要嫁給他。

  他拉開鬆緊的發圈纏束著,動作始終輕柔,「既然你不喜歡整理,那為什麼還要留頭髮呢?」剪短就好辦多了。

  她卻莫名其妙地臉紅起來,在心裡暗暗慶幸他看不見。

  「哪有為什麼?因為我的臉型不適合短髮。」很合理的原因。

  「是這樣嗎?原來你會注意這種事。」他沒再追問,僅淡淡道:「我覺得你的臉型很漂亮了。」他的語氣薄然卻由衷,只有純粹的讚美。

  她知道他的言行樸素,向來不會花言巧語聞哄人開心,會這麼說,就表示他真的是這麼認為。

  說不會高興是騙人的,她很明白自己的外表在他人眼中能產生什麼驚歎,類似的話她不知聽過多少遍,但就算全世界的人用華富的字詞誇她美麗千萬次,也不及他的一句。

  但,她該要有什麼反應?

  抿了抿唇,垂眸瞅著自己交握的雙手,她用著略略輕快的口吻覆蓋過去:「不用你說。」就像老朋友那樣風趣地回答著。

  他一笑,「綁好了。」輕輕地拍了下她的肩。

  「謝謝。」她嫣然勾唇,俏麗生姿。

  這樣動人的神態,她偏心地只讓他欣賞。

  幾乎是一種默契,他回望著她,顯露出的眼神和表情始終都是柔和的。

  「老闆,我們來了。」

  一個男大學生像是算準時機才走進來,後面跟著同樣是在這裡工讀的另一名女生,兩人向林熙然點頭後,目光轉向徐又伶。

  「徐小姐。」女工讀生比較有禮貌。

  「啊……貴客,你也來了啊!」男工讀生常排晚班,和她打照面的機率高,見到她便如是笑道。他在茶坊也打工幾個月了,每天對著不同客人,交談隨意,只要看對方順眼就沒什麼隔閡。

  貴客?沒想到他們替她取了個這樣的稱號,她挑眉。

  「那,人都到齊了,可以開始了。」林熙然微笑,分配起工作。

  女工讀和徐又伶都是只要洗地擦窗等較為簡單的任務,而男工讀則是幫他處理擺放在後頭待汰換的櫥櫃,準備運到可以回收的地方。

  徐又伶拿著掃把掃著地,那女工讀看了眼裡面的兩個男人,挨近她問道:「徐小姐,你那個……」吞口口水,咽去遲疑,「你是不是老闆的女朋友啊?」她知曉老闆是未婚單身,但卻不確定他有沒有女友。

  徐又伶微頓,冷靜地拿著畚箕掃進灰塵。

  「不是。」

  「真的嗎?」女工讀揪著手指,有些失望緊張,「我看你們兩個這麼好,怎麼會不是?」哎喲。

  「你問這個幹什麼?」她總算持平聲問出口,真不希望有人近水樓台。

  「沒有啦……」女工讀扭捏起來,不回答卻又問:「那……那你會喜歡上比你年輕的男孩子嗎?」千萬不要啊!

  徐又伶皺眉,瞅著她。

  「不會。」

  「喔……那就好。」女工讀拚命眨眼,馬上笑得好甜,道:「那你對阿南也沒興趣了?」

  「阿南?」腦子轉了圈,才想起那是男工讀生的名字。「……沒興趣。」她有興趣的從頭到尾都只有一個人。

  「真的沒興趣?」不放心地重複。

  「沒有。」毫不遲疑。

  「啊……太好了。」女工讀鬆懈地笑軟身子,見徐又伶看著自己,她不好意思地偷偷道:「我……我還滿喜歡阿南的,他現在沒有女朋友,不過如果你跟我搶,那我就沒把握了,因為男人都喜歡美女嘛。」紅著頰,她講出自己心意,也算是昭明她不要有競爭者,雌性動物最好離她的心上人遠點兒。

  徐又伶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原來……現在的年輕人看待感情都這麼直接果敢!

  看著她說完話就喜悅地跳去拿拖把,她閉了閉眼。被人當成仇敵不要緊,幸好她不是喜歡熙然。

  正想要拿起空水桶去裝水,就聽見那個女工讀生尖叫一聲,她望過去。

  看來好像突然從哪裡竄出一隻蟑螂嚇壞了她,而她也很聰明地利用這個機會對那個叫阿南的男工讀生投懷送抱,驚恐又慌張的嬌弱模樣,完全刺激男性氾濫的保護欲,總之只要斃掉那六隻腳的玩意兒,就好似頭頂上會有桂冠加冕,身後萬丈光芒。

  所以,就看那個男工讀生一手護著女工讀生,從容不迫地消滅討厭礙眼的壞蛋,順利得到女工讀英雄救美的崇拜褒揚。

  不論那個女孩子是否真的害怕,她實際上已經達到想望的目的。

  一抹小小黑影在左邊牆上蠢動,徐又伶移動目焦,也許是剛才那一隻的兄弟姊妹。茶坊每個月都固定有請人來除蟲,大概是上星期颱風來,後面那條街淹了水,驚動到它們全家老小,所以紛紛出籠肆虐了。

  林熙然搬出一個小櫃子,見她好像在發楞,便走近問道:「怎麼了?」在瞧什麼呢?

  她轉過頭,怔怔地睇著他好一會兒,半晌,才順手抽起旁邊的面紙。

  「熙然,」走到牆邊,將那長了兩隻鬍鬚且黝黑的噁心史前活化石俐落地包進折好的衛生紙裡,遞給他,道:「拿去馬桶沖掉。」

  其實她真的想知道,如果她肯假裝纖細荏弱,他是不是就會理所當然地給與她渴望的憐惜和疼愛?

  只不過,她從來就沒有那個勇氣去試探他。

第三章

  七月,考生最討厭、最恐懼,也最期待的考季。

  只要過了這關,就可以摔書包撕講義踩自修,到海邊或是對著天花板用旺旺的姿勢大吼一聲「考試去死!」然後狂睡,狂看電視,狂出去玩,狂打電動,狂租漫畫,總之就是瘋狂地開始做除了唸書以外所有的事。

  歷經地獄式的淬煉,更感覺天堂有多麼美好。

  月初,高中聯考登場,之前所有讓人生不如死的密集考試和補課,就是為了這只佔有人類壽命的短短兩天;細數淒慘苦讀的日子,還看今朝。

  考完以後休息一個月,輪到放榜。距離成績揭示的時間愈接近,就愈有種死掉了活過來,又要再死一次的人生感觸。

  在玄關前穿好鞋子,徐又伶拍拍褲子站起身。

  「我出門了。」

  「姊姊!」還沒打開大門,就有人跑出房間喚住了她。是個長相清秀的女孩,支支吾吾半天,才道:「你要去看放榜啊?」笑出一口整齊的牙。

  「嗯。」

  「一路順風……不要考太好哦!」女孩一邊按著手中的自動鉛筆,一邊做了個鬼臉。

  徐又伶知道妹妹是真心的.真心期望她考不好。

  他們家管教較嚴,因為父母本身也是教師的關係,所以對子女功課更是注意。她這個長女是榜樣也是指標,如果她考一百分,弟妹也要考一百;如果她考九十五,弟妹還是要考一百,只能進步沒有退步。如果她不能讓父母大幅降低標準,那麼,他們就等著把皮繃緊,努力苦讀。

  「寫你的暑假作業去吧!」揮揮手,推門走了出去。

  艷陽高照。

  走在像是會冒煙的柏油路上,她並沒有隨著黏稠的天氣而變得焦躁。她就讀的國中很近,走路大概五分鐘的腳程,遠遠地就看見應該是放假沒什麼人的校門口,陸續地有學生進進出出。都是來看榜單的。

  她並不急著去跟人家擠公佈欄,先走向教師辦公室,要到導師那裡領取成績單。

  她的腳步和心情都很沉著,因為她已經大略算過自己的成績,上第一志願不是什麼難事。會如此篤定,是她知道自已不會有什麼可能出錯。

  在樓梯口,她睇見一抹略微駝背的身影,朝自己這邊走來。

  就算對方走路低著頭瞧不到臉,她也幾乎是第一眼就認出是誰。尷尬的往事浮於腦海,步伐卻沒有遲疑。

  她會當作沒看到他——這樣就好。

  林熙然拔掉左耳的耳機仔細聽著,果然是沒有聲音了,從背包裡拿出他買的二手隨身聽,搖了搖,才感覺好點,雖摻了些雜音,他也不會太計較。正要把東西放回去,不經意地抬眸,剛好和徐又伶擦身。

  「班長?」下意識地喚她,那般順口自然。

  相較之下,徐又伶有些反應不及了。那也是當然,她已經很久沒和他說過話了,誰會在這種情況下還友善打招呼?

  她不禁在心裡惱著,這人的神經真是大條。

  頓住好半晌,生硬地不知該怎麼應答,她只能回以沒有意義的問題:「你來拿成績單?」簡直廢話。

  「嗯。」一貫地微笑,雲淡風清。

  「我也要去拿了,就這樣。」沒什麼好講的,這無聊對話讓徐又伶覺得自已好像白癡。「再見。」短暫結束。

  她甚至沒有興趣問他能上哪所學校,他慘不忍睹的成績,是可以猜測的。所以她不明白,為何他要浪費報名費用參加公立高中聯招,或許私立職專校更適合他。

  正要移動,恰好看到他們的導師從走廊上跑了過來,看來又是緊張著急又是興奮難耐。

  「老……」她習慣性地要禮貌問好。

  導師卻先開口叫著她身後的人:「林熙然!林熙然!你等一下!」不過是回個頭接電話,這小子就不見人影,明明交代他等著主任的。年輕男導師坐辦公室太久,不僅身材有些發福,稍微跑個步也顯得上氣不接下氣。

  林熙然沒有回頭,沉浸在他左右兩邊耳機裡的世界。

  「林熙然!等一下!」

  離他較近的徐又伶聽到導師又大聲喚,不想理都不行,只好小步上前。

  「林熙然?」

  沒反應。

  她只好拉住他手臂:「林熙然!老師在叫你。」

  林熙然沒預料到有人會突然扯住他,無預警的意外,讓他往旁邊踉蹌半步,而他尚未放入背包的隨身聽掉在地上。

  喀啦!黑色的機身破裂,殘片飛散至徐又伶鞋旁。

  她顯然一愣,下意識就要脫口的抱歉卻卡在喉嚨裡,彷彿忽地忘記那是怎樣的發音。雖然她習慣畫出一個框框隔開自己和他人,但卻也不當忘記維持表面的淺薄禮貌。

  就算她清楚自已展現出的禮教只是種如吃飯睡覺的公式,猶如讓人家覺得她更加冷淡的武器,她也絲毫不在乎地運用。

  但對象是他,她就反常窮招,因為她感覺那對他不會產生效果。

  她瞪著那裸露金屬線的隨身聽,沒有看他。或許是她根本不知該用什麼表情看他。

  「林熙然!」導師總算追上,大步一跨,擋在林熙然身前:「我不是叫你等教務主任來嗎?真是的。你聯考成績這麼好,學校說要表揚你!」覺得很光采吧?連他這個導師都與有榮焉啊!

  「不用了。」林熙然無聲淡笑,導師的熱烈盛情,並沒讓他顯露再多的情緒。蹲下身,他撿拾出自己的隨身聽和其餘碎片。

  「怎麼不用?你可是榜首耶!」應該放鞭炮、灑紙花、上司令台領獎!不一定還會有新聞記者來採訪呢!「全國的第一名,這是多麼難得啊!」學校會出名,他這個導師也能上電視!

  榜……榜首?全國第一名?!他?那個老是掛車尾的林熙然?!徐又伶詫異地瞠眼,乍然一瞬間,簡直不可置信!

  「這次的考題普遍都說困難了,真難得你能有如此好成績!」導師再歎道,神情欣慰又感觸良多。

  徐又伶移動目光直盯著林熙然低垂面部而露出衣領的後頸,那二度發言,讓她非常確定自己真的沒有聽錯。難以消化這如原子彈般炸得她腦中混亂的訊息,若不是她的個性嚴謹,真要奇怪導師亂說笑。

  林熙然拿著看來應是壞掉的隨身聽,正要站起身,抬首就對上了她飽含驚訝的視線,雖然她很快地內斂不小心洩漏在面上的洶湧衝擊,他還是那樣安靜地給了一個慣有的乾淨笑容。

  「真的不用了,老師。」立直身,他婉轉拒絕,像是局外人般淡漠。過額的劉海遮住他的眼,讓人瞧不清真意。

  「這怎麼行?像你這樣用功唸書的學生,是全校同學的榜樣、表率,應該要大家像你看齊才對!」導師口沫橫飛地企圖說服。

  徐又伶聞言再次愕然。

  這真是諷刺!諷刺到讓她險些異常地笑出聲音。

  她曾經不止一次在辦公室裡聽導師和其它科目的教師同樣抱怨林熙然的「頑劣」,他覺得自已班上存在這種成績差又不聽話的學生簡直倒楣透頂,老評論他無藥可救,又事不關己地批判現今社會亂象叢生,單親家庭果然就是會教養出這樣朽木般的孩子。只差沒有明白表示林熙然是一粒屎。一粒敗壞班級和校園的臭屎。

  什麼時候,原來林熙然變成大家應該學習的模範了?

  林熙然被導師纏著好說歹說,他的處事向來沒那麼圓滑,尤其對方是這個其實並不算很熟悉的導師,更顯得有些無法應對了。看了下表帶破舊的腕表,縱是對老師不好意思,但時間真的到了。

  「對不起,老師,我要去打工了。」略帶歉然地點頭致意。臨走前,他指著手裡的隨身聽,對著徐又伶輕聲道:「這個,不用在意。」

  她當場怔愣住,他則沒有再陪著拖延下去,背包一拉,就先離開。

  留導師在原地跳腳,想著該怎麼跟主任解釋。

  而她,望著他的背影,猶如中咒,久久無法釋懷。

  「咦?徐又伶,你來啦?」導師似乎總算察覺她站在旁邊,說道:「你也考得很不錯呢!對了,你和林熙然熟嗎?能不能幫我和他說說?我真的希望他這麼優秀的學生能回學校接受表彰……」

  導師在說此汗麼,她已經沒有在聽了。有股衝動,她想問問這位傳道授業解惑的師者,難道沒有感覺被人狠狠地打了一巴掌嗎?

  就算是她,也痛得幾乎完全清醒過來。

***

  「喂。」

  還不到開店的時候,戴著墨鏡的高大男人就揚著手中被他扯壞的金屬獅頭門把走了進來,聳著肩,一臉無辜。

  「你們店裡的東西真是太老舊了。」他明明就沒用什麼力氣好不好?

  這樣的開場白,算是打了招呼。

  林熙然一笑,提起身旁剛滾開的鐵壺,以高溫沸水淋洗茶盤、茶杯等器具,予以清潔及溫度。

  「你今天泡什麼茶?」高大男子沒有絲毫罪惡感,隨手將那門把丟在桌上,興致勃勃地拉了張椅子坐下。他可不是明知有人每星期三五總會在開店前細緻品茗才上門討賞的,真的不是……啊,這茶葉真香,僅聞味道就知是上品!

  「是平水珠茶。」林熙然笑著道。拿出面紙折疊,將所需茶葉份量置於其上,輕整出粗細,用竹匙分開。

  接著低聲講解:「平水珠茶,主要產於浙江,從清代康熙年間就列為貢茶,又名『貢熙』,意思就是獻給康熙的貢品。外型渾圓,亦稱『圓茶』,色澤潤綠,更有『綠珍珠』的美稱。」將茶葉實於小盤中,給高大男子賞閱後,他先將較碎茶未放入,之後才是粗葉。

  「是是,你真是博學多聞。」不過只限於他感興趣的事。高大男子省略後句,摘下墨鏡,夾在自己緊身黑T恤的領口,顯露於外的飛揚眉目很適合他同樣墨黑的皮褲。

  這樣一身時髦的傢伙,任誰也想不到他成天拿著毛筆潑墨作畫,是個知名國畫藝術家。茶坊裡面也常掛有他的傑作,不過,他老大陰晴不定,時常今日喜孜孜地上門擺畫,哪天又忽然看自已作品不爽,二話不說地就當著客人面前「沒收」,好幾次都讓人家以為哪裡來的惡煞強盜來搶劫了。而林熙然則很體貼地空出一塊牆,讓他和他的畫能夠自由來去。

  他們為友三年有餘,相識地點是在大陸。他在艷陽下的茶園研究茶葉,細心專注;而他穿著最愛的皮背心放妥畫紙,卻突然發現自已取好的山水美景出現一個不速之客。

  然後跳過,重點是,林熙然的一手好茶藝讓他驚為天人,立刻成為他們套上朋友名詞的最大關鍵。

  「你手腳真慢。」高大男子忍不住發表感想,卻不敢直接催促,畢竟慢工出細活這道理他理智上懂得,但舌頭和味蕾卻不配合。

  實在是他嗜茶成癮,但自己又泡不出那美味。

  林熙然始終保持微笑。實完茶後,便於講究的紫砂壺裡注入沸水,並以壺蓋刮去泡沫,隨即將茶湯傾入茶船,杯中此稱之為「溫潤泡」。

  「溫潤泡,第一個作用,是將茶葉中的雜質或附於表面上的雜味沖掉,使之更加純淨;第二個功用,是讓茶葉吸收溫熱和濕度,幫助茶葉舒展,以做為發揮香氣及滋味的準備;第三個功用,是將茶葉中的嗅味稍加去除……若要使茶風味更佳,這個溫潤泡是個不宜節省的步驟。」他輕聲教導。

  什麼沖掉雜質?助茶葉舒展?茶葉還要洗澡和做體操?

  高大男子翻白眼,絲毫不領情。

  「欸,我每次來,你每次說,但我還是沒有一次記起來。」所以別再浪費口水,他就是擺明要茶來伸手啦!

  林熙然手沒停,動作清楚俐落,卻仍是徐徐緩慢,不只是個性關係使然,更是因為他珍惜好茶葉,能泡出上茶的手續一道也不能少。

  再於壺內注入熱水,蓋上壺蓋,由上衝澆一趟,為「沖壺」。

  此目的是為壺蓋加溫,使蓋與壺身相同溫熱,如此溫度就較能交融;二是沖壺入船的水溫與壺內的水溫相若,有助裡外相合,三是茶船中的餘水可供船裡溫杯,同時還可滌去溫潤泡時所溢出或刮除的茶泡,使茶壺舒爽潔淨。

  不同茶葉沖泡溫度亦不同,大抵都是在攝氏70到90度的水溫,以適溫浸泡約二到三分鐘時間,溫杯後將茶壺從船中提起,沿茶船邊緣繞行,隨著那磨砂聲響起,壺底大部分的提水也被除去。

  第一泡倒出,湯色清澈,葉底翠綠,香味雅致,這是平水珠茶的特點。

  高大男子接過這好不容易「生」出來的極品,先是嗅間那醇厚的香氣,滿意地咧嘴,輕啜小口品嚐甘甜融合淡苦的美妙,讚道:「果真是好茶!」溫潤韻味讓人滿口生香,柔暖喉間,如沐春風。他真覺得林熙然泡出來的茶是種藝術品。

  林熙然微笑,算是對他每回都沒什麼變化的讚美致意。

  飄然品茗之餘,高大男子也沒有遺忘自己的附帶來意,從口袋裡掏出一隻信封搖晃:「哪,這是我在社教館的個展,有空來看……不,是一定要來看。」口氣威嚇。好畫要有好欣賞者,這是他堅持的。

  林熙然接過,信封裡面是兩張門票,並非一張。

  「……又伶的?」他已經不是第一次收到兩份的邀請。

  「對對,要把你那個大美女同學帶來一起觀賞啊!」雅畫美人,多麼賞心悅目。喝口茶,再道:「放心啦,我不會跟你搶大美女,我是在幫你們製造約會。」加上想養養眼而已。

  林熙然輕輕微笑,將信封收好,搖了搖頭,沒有接話。

  高大男子卻不甘寂寞,八卦道:「喂!你別騙人,老實告訴我,你們真的不是情侶?」他這人就是不信奉男女間有純友誼。

  林熙然以笑代答,將這逼供輕描淡寫化開。

  「好吧,那你告訴我,你是不是喜歡她?」退而求其次地再問。

  當事人依舊是雲淡風輕,不予實言。但總算還給了點面子道:「茶涼了。」

  「再來。」高大男子舉杯一口仰盡,將空杯子擱上,要第二泡。」時忍不住歎氣,「嘿!我們做朋友這麼久,不過我真懷疑我到底有沒有瞭解過你。」這傢伙,實在難以參破。

  「我是一個很普通的人。」不需費心解剖。

  「是啊!我沒說你不普通,但就是因為太不起眼了,所以更讓人完全看不透啊!」雖然人人都背地說他有副怪脾氣,但他覺得像他這種引人注意又將情緒完全顯露於外的人,還比較好猜測呢!

  至少,絕對比眼前的好友坦白多了。

  「和你談戀愛一定很累……」因為這種人太捉摸不定,而現在社會太過速食,不流行浪費時間下注玩真感情。高大男子豐富的閱歷更讓他精準論斷,潛在的文藝性格想出絕佳比喻,半開玩笑道:「有沒有人說過你很像風箏?」隨著無法預測的氣流飄移,沒有既定方向,只看風的心情。去過一個一個地方,不回頭,不帶走泥土,純粹流浪。

  唉!藝術家就是容易悲春傷秋啊!高大男子煩惱自己竟如此感性,實乃才華太過洋溢所致。

  想到這,就讓他憶起某女臉孔,話題語氣頓轉:「對了,你知道嗎?我最近認識一個小女孩,不,她說她不是小女孩,只是長得矮而已,不過我看她根本就是個小女孩。她批評我這種人為什麼能畫出那麼好的畫。她居然說『我這種人』,我是哪種人?又是哪裡得罪到她了……」

  林熙然淡淡揚唇,安靜地聽友人訴說滿肚子怨氣,半晌,才沒頭沒腦地找空隙輕聲道:「那你,看到風箏線在誰的手中了嗎?」

***

  早上連開兩個會,下午又忙著送出一批貨,徐又伶連午餐都忘記吃,今天全周旋在客戶、員工、上司三方,完全沒有休息。

  「我不是告訴你這份草案需要修改嗎?」將資料文件丟回桌上,她的頭部已經連續數天隱隱作痛。

  「可是副理,我覺得我這樣寫比較好。」男部屬力持自已立場。

  「我們不是廣告公司,也非你表現創意的地方。我要你修改這裡,是為了方便客戶觀看,這份資料是要呈給客戶的,如果客戶看不懂,你就算寫得再精采也是白費。」

  「不過副理……」

  「沒有不過,你拿回去吧,明天中午前我要看到最後文件。」

  男部屬似乎有志難伸,不過礙於位階的關係,還是摸摸鼻子走了出去。

  徐又伶看他帶上門,才往後靠向椅背,呼出一口長氣,面容上已有疲態。部屬對她有許多問號,懷疑她的能力,猜測她的背後有誰撐腰,她雖然可以不去在意,但實際上卻造成工作的窒礙難行。

  不服她,當然就會試圖挑戰。剛剛那男部屬只是小例子,開會時她簡直是遭各方圍剿了,活似批鬥大會,每一項提議都進行質疑,縱然她再專業,也不禁覺得倦累。

  揉了揉眉心,拉開小抽屜,找出一盒普拿疼,用藥片弄破鋁箔紙,她卻拿在手裡沒有馬上吃下。

  熙然……曾經希望她不要亂吃成藥。

  睇著那白色化學錠片半晌,她松下肩膀,塞回盒子內,然後丟進抽屜裡關上。從另一邊取個烏龍茶茶包,她拿著自己的杯子走進茶水間。

  喝茶的習慣,也是他傳染的。這令她感覺那怎麼喝都只有苦味的淡綠色液體猶如瓊漿玉露。

  她是那麼想融進他的世界裡,增加彼此所能找到的所有交集。

  振作精神回到工作崗位,晚上加班到七點半,聯絡工廠詢問管理狀況,她總算處理好手上所有事務,打卡回府。

  拖著困憊的身體,她從公事包裡掏出車鑰匙,走向她的小綿羊。

  忽然,一輛嶄新發亮的BMW滑行跟上她,嗚了兩聲喇叭,引她注意。

  徐又伶抬頭,見對方搖下車窗,一大把包裝精美的粉色玫瑰在座位上錦簇開放,男人的頭在後面伸出,把自己當成是驚喜。

  「又伶。」身著名牌西裝的貴公子哥兒,露出白牙微笑,眨眼撥頭髮,展現他瀟灑的男人魅力。

  「請問你有什麼事?」徐又伶優美的眉皺起,討厭聽到他這麼叫她,他們根本沒有熟悉到那種程度。雖感不耐,但還是維持基本禮儀。

  這個男人是某家企業的小開,因為工作需要所以曾經見過一次,以他的說法,就因為那一次,上天注定讓他一見鍾情。

  所以,他開始出現在她面前,禮物、鮮花、巧克力,全被她退了回去,就算她明白表示沒有意思和他交往,他依然告訴她,相信真情能夠撼動天地。

  真情?什麼時候?又在哪裡?

  「又伶,別這麼冷淡,我送你回去。」打開車門,男人瀟灑地邀請。

  「不用了,謝謝。」簡短拒絕。

  看著她停步在機車前面,男人不贊同地道:「又伶,讓我送你回家吧。你那輛摩托車就別管了,馬路上空氣那麼糟糕,弄壞你漂亮的肌膚就不好了。」多可惜。

  她沉默。打開車箱,戴上口罩,拿出安全帽。

  「瞧瞧,你何必讓那些東西破壞你的美麗?」那口罩真是罪該萬死。

  她今天很累,老實說,累得沒有多餘心力再應付他。放下手,洩氣地看著夜空,她閉了閉眼,走近那昂貴的名車,拉開口罩對男人說道:「我一直想問,你究竟欣賞我哪一點?」

  「當然是你的辦事能力。」如果是上星期他認識的妞,答案又不同了。男人很聰明,知曉獨什麼魚要用什麼樣的餌。

  「你怎麼知道我辦事有什麼能力?」他們只應酬過,尚未在工作上交集。

  「呃。」沒料到她會如此回應,他很快見招拆招,保持風度笑道:「還有你的獨立自主。」

  「我其實很依賴人。」只是對像僅有一個。

  「所以我也喜歡你……偶爾柔軟的個性。」察覺不對,又改口:「隱藏在你冷漠的面具之下。」

  「你又不是我,如何知道我的冷漠是面具?」

  「當然是因為我瞭解你。」

  「我們連朋友都算不上,怎麼瞭解?」

  「擁有美麗外表的人都會有美麗的心。」

  「那你是喜歡我的長相和身材?」

  「呃……也可以這麼說……」

  「所以如果我發福或者變老了,你就會轉而喜歡其他身材姣好又貌美的女性?」

  「這、這個……」

  「既然如此,那麼你說能夠撼動天地的真情在哪裡?」在她會隨著歲月變化的臉上還是三圍上?

  男人的風流倜儻被她回堵變成啞口無言,羅曼蒂克的夢幻華麗只剩真實膚淺,花言巧語凋謝殆盡。

  徐又伶不再理會,戴上安全帽,發動機車後揚長而去。

  直到確定那男人沒跟上來,她才在一個路口的便利商店前停下。不知怎地,她感覺糟糕透頂,這一切,讓她荒唐地想笑。

  靠坐在椅墊上,她撫著自己腳後跟被高跟鞋磨破的繭,刺痛使她蹙起秀眉,索性將這束縛脫去,頓時輕鬆許多,她舒服歎息。只著絲襪的腳,雖然引起路人注目,但她不在乎。

  從包包裡拿出手機,她按著電話簿裡第一個名字,幾乎是下意識就撥通那個她最熟悉的電話。

  「又伶。」不用等人出聲,那方的林熙然已從來電顯示知道是她。

  乍聽他溫柔的聲音,她竟覺眼眶發熱。

  她想告訴他,她在公司碰到什麼困難,又有很煩的男人追著她,想向他傾倒苦水,但卻生疏地不知從何下手。

  她認識他……超過十五年哪!

  低頭看著自已光裸的腳背,她慢慢地抿唇。

  「熙然……我腳痛,高跟鞋磨得我破皮了。」

  「……我這裡有可以替換的拖鞋。」

  「我加班到剛剛,肚子好餓。」

  「我有準備你愛的宮保雞丁飯。」

  「我想喝你泡的茶。」

  「好。」

  「還有你特製的獨門茶點。」

  「好。」

  「我想吃七分熟荷包蛋,蛋黃的地方要有點熟,但是裡面是軟的。」

  「好。」他輕笑。

  「熙然……」她的語音轉小,讓自己不要充滿太多期待,「我今天好累……」有沒有?她有沒有洩漏太多?

  心跳得好急,她總是那麼小心翼翼地看待兩人間的關係。

  「……你現在來吧。」他柔聲道:「吃完飯,我送你回家。」像是極為寵溺。

  她差點哭出來,彷彿身心的勞累困苦,全讓這簡單話語而化為烏有。眨去盡意,她笑一聲,從不曉得自己的情緒這麼容易受人撩撥。

  「好。」她很快收線,怕他聽到她太過滿溢的喜悅。持著手中的高跟鞋,像是酒醉般地開懷暢笑,只差沒有快樂地站起來轉圈。

  或許,她真的是醉了,所以才會在便利商店門前吃吃傻笑。

  重新發動車子,她迫不及待地想飛奔到他身邊。

  當她到達茶坊時,門口掛著休息的牌子,裡面的客人只剩兩桌正要結帳的。盡數清空後,連工讀生都提早下班。

  是為了她。是他特地為了她。暖意在心口擴散,她奢侈享受。

  起初,是只要一句安慰,或者一個笑容。然而,她在很久以前就發現,自已逐漸變得貪心。

  這種溫柔,怎麼也不夠。她想要獨自擁有全部。

  林熙然關上門結束營業,拿著藥箱蹲在她身前,輕輕地抬起她白皙修長的小腿,放在自己曲起的膝蓋上。他的目光始終保持某個高度,紳士地避開那窄裙下的滑嫩肌膚。

  當冰涼的優碘棉花按上破皮傷口,她反射性地縮了一下。

  「……你要勇敢,我才給你七分熟荷包蛋。」像是醫生在哄小孩子般笑著。

  她只是感覺好熱,他的手指撫過她的皮膚,嚴重影響她的呼吸。

  「我是大人。」她在亂流中找到自己平常的聲音。

  他輕輕笑,替她貼上透氣的OK繃,穿好拖鞋。「這位大人,請你等我五分鐘上菜,好嗎?」走進廚房。

  垂下濃密的長睫,她卻是楞楞地盯著自己腳踝上的透氣膠布。

  她真的好喜歡他……好喜歡……有人說過,很多很多的喜歡會變成愛。

  但是,朋友之間能夠有愛情嗎?

  這個認知猶如兜頭冰水,讓她瞬間冷徹心肺。

  直到他開車送她到家,她都一如這回首漫長的歲月般,找不著正確答案。

第四章

  高中二年級,花樣的十七歲。

  充滿活力的黛綠年華,徐又伶依舊是鎮日埋首於書堆當中。比起國中三年,並沒有更好,壓力反而加重。

  也因為高中的同學地域性較國中來得廣泛,所以競爭更形激烈。可能在原本國中是前三名,進了高中就不再那麼如意。

  她,目前就是處於這種無力狀態。國中的時候,總是名列前茅,如今她在班上,大概是排名中等。

  雖已經算是不錯,但她的心情卻未能調適,只是更嚴苛地對待自己,希望能在最後的一年半衝刺,順利進入她計畫好的大學之路。

  段考時候,圖書館總是擠滿了人,如果沒有抓緊時機,根本佔不到位置。

  星期六中午才放學,她那個好玩份子的弟弟騎腳踏車出了小車禍,她接到消息就趕到醫院去探視,沒料在她到達之前弟弟已經溜掉。早知那傢伙不可能這麼乖乖等她,現在害得她擠不進圖書館。

  她平常是在房間裡讀書,不過最近家裡附近在做道路拓寬工程,噪音吵得根本讓她念不下去。現在只好轉向另一處學生聚集地——速食店。

  離市立圖書館有段距離的速食店,考試期間,同樣也是塞滿人,不過半數是佔位唸書的學生。這裡有冷氣,又可以吃東西,念累了還可以趴下來睡覺或者跟朋友聊天,沒人會不爽地噓你。

  雖然不夠安靜,但也比房間裡的鑽地聲好上太多。徐又伶沒得選擇,正要推開速食店大門,右方有個莽撞的路人撞了下她的肩膀。

  她回過頭,太陽大得好刺目,眼前一圈光暈。

  又是炎熱夏天。對於夏天,她向來都沒有什麼好回憶。

  「對不起。」路人道歉,嗓音低沉,語調卻極輕。

  「不,沒關……」徐又伶抬手遮陽,持在陰影下看清對方,喉嚨裡的字句突兀斷裂。「林——是你?!」這種巧合,有夠差勁。

  反射性地皺緊眉頭,在瞥到他白襯衫上面繡的校名時,她卻突然瞠目,有種腦筋嚴重打結的感覺。

  「啊……你是……班長?」林熙然認出她,卻沿用了國中時的叫法。雖然沒有惡意,但總是可能讓人誤會他不曾認真記憶過對方名字的失禮。「真巧,好久不見。」

  漾開一抹笑,除了聲音變低了,身高長高了,膚色稍黑外,他在她眼中的一切都如往日。

  他仍舊是劉海長過額遮目,仍舊是有駝背的習慣,不管從前發生過什麼事,不論他們是有多久沒見,他面對著她,那笑容和說話方式,也都仍舊那麼樣地溫和平常。

  「你怎麼……」沒能像他那麼自然的態度,一時反應不過來,她指著他上衣的校名,無法完整言語,「我以為你……」一定是會去讀第一志願的。

  為什麼?

  瞪著那「某某工專」四個藍色繡字,再怎麼看也不會變成另外一個校名。

  他穿的制服白襯衫很薄,沒有塞進卡其色的制服褲內,扣子從第三顆開始扣,跟以前一樣隨性邋遢;她的身高剛好能瞥視到他凹凸分明的鎖骨和頸項,那上下滑動的喉節,讓她回神過來,一瞬間彷彿意識到什麼,趕忙移開視線。

  「咦?」林熙然雖疑惑她剛才沒有結束的話尾,但也不會多問。「啊,我上班要遲到了。對不起。」伸長手越過她推開玻璃門,他道:「你要進來嗎?」

  因為他突然的舉動而造成兩人間距離縮短,歸著橫在眼前的膀臂,她敏感地接收到他傳來的體熱。

  他的肩膀……也寬了。

  「啊?我要。」幾乎是半楞地跨進店裡,她看著他放下手讓門關合,然後朝她笑了笑,沒有再多寒暄,就往寫著「員工休息室」的地方去。

  她佇立在當場,只是望著他的背影。

  那是有生以來頭一遭,她覺得自已可能永遠都無法瞭解一個人的思考;也是她開始發現,她加注在他身上的認知,或許,根本什麼也不是。

***

  「古有王寶釧苦守寒窯十八載,今則有你徐又伶望情郎十五年,而且到現在連最最最最最——基本的『喜歡你』,都說不出口。」實在是佩服佩服!不過,她怎麼會有這麼窩囊的朋友?

  端起法式熱牛奶啜一口,明顯身懷六甲的女子嘖嘖作聲。

  徐又伶瞪了她一眼,把蜂蜜倒入花茶裡面。

  「你不懂就不要亂說。」

  「咦?我怎會不懂?如果只論談戀愛這檔事,我絕對比你做得更漂亮。」摸摸自已圓滾滾的肚皮,一副有子萬事足的甜蜜樣。「啊,小寶貝在踢媽媽了!」就算是生第三胎,但這種感覺還是依舊令人興奮哪,高沅沅,自稱二八佳人——就是二十八歲不要再往上加的人,是徐又伶就讀研究所時工讀而認識的同事,現在在同一家科技公司裡分別任職。

  她的個性開朗樂觀……外加很嚴重的無厘頭。她是徐又伶唯一能傾吐心事的對象,也是除了林熙然外最親近的至交好友。

  「來來,你也來摸。」沅沅拉著徐又伶的手,貼上自已腹部。「很有趣吧?」她笑,滿是媽媽驕傲的表情。

  徐又伶微微揚起嘴角,「你下個月就要臨盆了,還拉著我出來逛街。」真是的,她怕被她老公殺掉呢。

  「哎喲,就是因為快生了,我才想多買些小寶貝的衣服嘛!」粉粉嫩嫩的,小嬰兒穿起來好可愛呢,看幾件都不嫌膩。

  「你買太多了。」提醒她桌旁擺的大包小包。

  「算普通啦。」生老大老二時她買得更多。吃口鮮奶油鬆餅,美味到讓她差點吞了舌頭,啊啊,只有這段日子,她才能找到正當理由告訴自己不要在乎體重啊!「那那,不要轉走話題,啊?好像是我自己轉走的,哎呀不管。我剛是不是在說你的事?對了,我是要說,你既然那麼喜歡他,幹嘛不講出來?」憋在心裡做啥?又不是在修練當忍者。

  徐又伶握著手中溫熱的瓷杯,美麗的眼睛緩緩地數下,多年前她講不清楚,現在她卻是講不出口。

  「沅沅……我……」她笑著,笑容好淡。「我……我覺得不能。」在好友面前,她不想隱瞞,這是她唯一可以抒發的出口。

  「為什麼不能?又不能什麼?你愛他就說嘛!」一個女人看著一個男人十五年,不是恨就是愛了,對面這愁眉女人明顯是後者。「你不說怎麼能打破僵局?為什麼不告訴他啊?」難道他以前就曾經表明過不要她?不會吧!

  「沅沅,你是我的好朋友,他也是。」她交握手心,輕聲道:「如果我破壞了朋友之間的平衡,他卻對我沒有相同的感情,那麼,我將會連他的朋友都做不成。」以她的個性,絕對無法在被拒絕之後還假裝沒這回事。

  「那又怎麼樣?」一拍兩散,無緣嘍!高沅沅只會這種思考。

  「不……沉沅,我寧願只當朋友,也絕對不能失去他。」她沒有勇氣去賭,不是左邊就是右邊,沒有中間的路給她走,要看著他還是離開他?

  對她而言,他是那麼、那麼樣地重要啊!

  要她怎麼選?怎麼選?

  「你就沒有想過他也會愛你嗎?」幹嘛這麼沒信心?

  她笑,好澀。

  「我從來就不曾瞭解過他的心裡在想什麼,國中的時候是,高中的時候是,現在十五年過去,依舊是。」

  她總是照著自己的計畫來走,每步都要確定能夠腳踏實地,從不允許出錯或選擇偏離的岔路。她雖然堅強,卻不夠勇敢,她只走自已鋪好的路,是因為她不敢冒險。

  她沒有辦法完全順隨自己的心意和喜好做事,因為那種結果是不可測的,所以只選擇對自已而言最有保障的方式。

  對感情,也是如此。可是,她卻愛上一個她怎麼也看不透的男人。

  注定她退縮,不能將心意說出口,害怕造成難以抹滅的裂痕。

  或許這……是一種懲罰。

  懲罰她曾經看不起他,懲罰她有過的口是心非。望著透明玻璃壺裡漂浮的花葉,她抿緊了唇。

  ***

  高二那年的夏末,再次和他重逢的九月,氣象局說氣溫破了往年的紀錄。

  只買了一杯中紅茶,徐又伶在二樓找到座位便坐下,從背包裡拿出自修課本講義,準備開始唸書。

  從她坐的位置,可以看見一樓的櫃檯。或許是她真的有些好奇,所以垂眼睇著那個剛走近櫃檯的駝背身影。

  他沒有站在一字排開的收銀機前面,只是負責裝薯條,客人絡繹不絕上門購買,他也很努力地接收同事給他的訊息,大包中包小包不停不停地裝,沒了就再去炸。

  她以前也聽他說自己要打工,不過卻從沒親眼見過。從國中就開始這麼拚命,大概是因為他的家境真的不太好……思及此,她忽然了悟他為何老是在睡覺,又總是看來很累沒力氣的樣子。

  「咦?」難道以前她誤會他了?撫著唇,不知為何有罪惡感浮現。

  對他?皺眉撇開視線,一看表,已經過了十分鐘,她居然浪費時間觀察他炸薯條?暗罵自己無聊,重新專注書本。

  看完國文,她背起英文單字。然後,她聽到樓下有人大喊一聲:「小熙!」下意識地探頭觀看,只見六、七個差不多跟她同年的年輕人,有男有女,站在櫃檯旁邊笑著朝裡頭招手。

  林熙然好像轉回頭跟店經理說些什麼,然後就走向那群人。

  幾個人移到角落,馬上嘰嘰喳喳地摸他拍他,摘掉他的帽子,蓬鬆的棕色頭髮任由朋友揉玩著。聊了幾句,有人從背包裡拿出兩本筆記遞給他,然後一群人排隊買了五六大袋的食物後,旋風似地離開。

  林熙然送走他們,將筆記本收好,又回去跟店經理點頭說些話,看來好像是在道歉。店經理只是笑笑,拍著他的肩,要他回去工作。

  她忽然感覺,那是個她從未接觸過的圈子……陌生又遙遠。徐又伶怔住,發現又是十幾分鐘過去了。

  她幹嘛一直注意他?那筆記,那些人,包括林熙然,都和她沒有關係啊。

  略顯氣悶地合上英文課本,她翻開最棘手的數理科目,決定自己不讀滿四個小時就不能休息。

  時間一分一秒走過,當她檢討上回考卷的錯誤,卻卡在某題怎麼也算不出來時,總算才抬起頭來察覺到周圍客人已經剩下三三兩兩。

  晚上九點四十分,表面呈現這樣的數字。

  「這麼晚了……」肚子似乎餓了很久,她想著現在回家媽媽應該還有留晚飯。動手收拾著桌面上的東西,剛才那張考卷不小心掉在地上。

  正蹲下身要檢,一支濕答答的拖把從中移了過來,差點掃到她,緊急縮回手,搶救試卷不及,只能出聲提醒:「喂!等等!」眼睜睜地看一枚污水腳印踏在答案紙上。

  「啊……對不起。」冒失者正是林熙然。他雖很快低頭,但錯誤已然造成,趕緊挪開位置,蹲下身就要拾起。

  「不要看!」徐又伶一瞧是他,就要伸手攔截。那樣丟臉的成績,她是怎麼樣也不想讓他看到——

  嘶!本來碰水已經爛掉的紙張,脆弱地不堪一擊。

  「啊……」林熙然望著兩人手中各有一半的「屍體」,滿臉抱歉。「對、對不起……」遇上她,他就老是在道歉。

  徐又伶氣得說不出話,咬著唇:「還給我!」

  「對不起。」他把半張紙放圓桌上,又低聲表示歉意。看她惱怒的樣子,他更是覺得自己應該彌補,所以道:「……班長,等我一下。」轉身跑進員工休息室。

  徐又伶不知他搞什麼鬼,還是收著自己的東西,就見他拿著一疊衛生紙和膠帶台走了回來。

  「你要幹嘛?」在他動作前,她先把有著分數的那部分蓋住。

  「擦乾,黏起來。」手上準備的工具和行為幾乎一目瞭然。

  「不用了!」立刻回絕。

  「……是嗎?」他低垂眼眸,似是反省。在她以為他會離開時他又突然開口:「……班長,你這一題……」指著半截試卷上頭,就在剛才還困擾她許久的那題數學。

  填寫答案的地方,被畫了個紅色的大又叉。以為他是要說什麼不中聽的話,她有點惱羞成怒地搶白:「怎麼?這一題我寫錯了,連我都不會,難道你會嗎?」同學們都說技職專校的程度根本不及普通高中生,就算他曾經是高中榜首,現在也一定不如她。

  「……嗯……我不太會……」他慢慢地讀著題目,而後抬臉朝她微笑:「班長,你有課本嗎?」

  徐又伶愣住,本來是可以不用理他的,但不知為何,她卻掏出教科書,想看他能玩出什麼把戲……反正、反正他只是在裝模作樣,肯定寫不出來……應該是寫不出來……

  她接近發呆地看著他翻課本找到幾個公式,從口袋裡拿出廉價的粗芯原子筆,直接攤開手邊的衛生紙寫著公式的演化。一個簡單的式子,他卻可以活用導出成串符號和數字,然後把最後他所要的套入題目內,代得正確答案。

  把寫滿了數學算式的衛生紙拿給她,他溫溫笑語:「我寫的可能比較複雜,其實只要用這個公式,然後代入這裡導出這個……再去進行計算應該就可以了。」拿起原子筆講說著,還不小心弄破幾個洞。

  「你……」她睜大雙目。這種錯愕的情緒,就跟她知道他高中聯招的成績時一模一樣。

  當再過幾年後,她回想起這種種,總是嗤笑年輕時的自己是多麼地自大、驕傲,長在頭頂上的眼睛只注視高處,自得意滿,貶低他人,討人厭至極。

  然而,林熙然卻只是笑:「我們學校一年級的時候就要學完高中數學,二年級整學期上微積分,這個部分,剛好我已經學過了。」只是公式繁雜,他們考試又 OPEN BOOK,也就從沒背起來過,所以他才說不大會。

  沒有昂高鼻孔輕視,沒有再多的吹捧,他只是很輕很淡地,說著自己能夠解題的理由,並非他是天才,而是因為他們學校已經上過這個部分了。

  有種異常的難堪感。

  「是、是嗎?」接過那張寫滿字的破爛紙巾,她略顯慌張地找話講,不自覺地流汗。「原來如此。」或許是天氣太熱了,又可能冷氣轉小了。她想。

  「班長,你要回家了嗎?」

  他的問句讓她醒神過來。

  「嗯。」匆忙地把講義自修全塞進雙肩背包裡,她拿起只喝了一半的紅茶,移動位置步向垃圾桶。

  「等等……我也要下班了,你等一下。」拿著拖把走開。

  她呆立在原地。她要回家,他要下班,他叫她等,這三者有什麼關係?

  他很快地換回原本的白襯衫卡其褲出來,對她輕笑:「走吧,班長。」

  她被動僵硬,根本不能思考。和他走到公車站牌等公車,這過程中的十分鐘,他們兩人沒有交談任何一句話。

  簡直,度秒如年。

  「那個……我有事想拜託你。」考慮好久,她在這詭異的氣氛中開口。既然起了頭,更要求自已說完:「我下個月要段考,你可不可以和我一起唸書?」雖然是個請求,但是她的語氣和姿態一點也沒放低。她希望有人能幫她應付理工科目,就算那人是林熙然也好。

  心底,總是對他的存在、出現,或者靠近,有種無法形容的不自在。

  林熙然微訝——如果她沒看錯的話。不過卻沒有拒絕。

  「……好。」

  「明天星期日,早上八點半在市立圖書館見。」她很快地說完,慶幸自己要坐的公車也剛好到來。

  她刻意低眼迴避任何和他視線相會的可能,招手上了車,還是沒有看向站立在人行道的林熙然,直到在空蕩的公車裡坐定,她才警覺到現在已經快晚上十點半。

  對女孩子來講,是一個不太安全的時間。

  這代表什麼?他很閒沒事做?他們兩人的家在同樣的方向?要坐的公車和她在同一個站牌?

  他是不坐公車的。隔天,她馬上就知道這個事實。

  ***

  美好的周休二日,星期六。

  就算工作再忙,徐又伶都會盡全力在平常趕上進度,絕對不在週末假日加班。即使要她連續五天十點到家,她也堅持空出這兩天,不讓任何事耽擱佔據。

  因為她是上班族,所以林熙然也就只有在放假的時候才會主動找她,雖然每次都是朋友給的門票、朋友的展覽、朋友的邀請……可要能跟他約會,她才不在乎要去哪裡,又是什麼性質。

  沅沅說她,明明外表和內在都自主獨立,但是只要是關於林熙然,就活似被青澀少女附體,無論何時都是情竇初開的模樣。

  她笑沅沅講的誇張,但卻也清楚知道,如果換個對象,她就不會是這樣了。

  因為,她不是沒有交過男朋友。

  換上一件及膝的碎花洋裝,露出濃纖合度的小腿,讓頭髮自然垂落,淡施薄粉。簡單輕鬆又不失合宜,今天的裝扮是令男人十分迷戀的清純風格。

  不過,他會喜歡嗎?

  如果她知道他喜歡什麼樣的女性就好了。戴好耳環,拿起同色系的小皮包,套上涼鞋就出門。

  在巷口,她看到他的車。不是雙B,也不是頂級車系,只是很普通的深藍色福特。

  小跑步奔近,微喘地敲敲車窗,提醒裡頭的人注意她的到來。

  「等很久?」每回她都會問。

  「沒有。」打開車門讓她進來,他也總是這麼回答。

  坐進副駕駛座,她將自已鬢邊的髮絲撥整齊。「今天氣真好。」

  「是啊。」他微笑,突然傾身靠近她。

  「熙……」她嚇了跳,反射性地喚道。

  他似是對她的反應有些不解,溫和解釋:「你沒扣安全帶。」探手替她拉好帶子扣上。

  「啊……謝謝。」帶點狼狽地用笑容掩飾失態,「我平常都騎機車騎慣了,沒有安全帶要系的。」剛剛,她呼吸到了他的呼吸。

  「……你還是別騎機車吧?」他坐正後轉動鑰匙,「在大街和車陣中穿梭,很危險。」他很早就想講了,電視新聞常有報導。

  「這……再說吧。」若是她不用機車代步,就不方便找他了。

  他不會強求她,一向如此。

  將近半個小時的車程,順利到達社教館,兩人才進門,畫都沒欣賞到兩幅,林熙然就中途被那個她從來就不相信是國畫大師的時髦高大男子給架走,說是要去看什麼小女孩。

  她是不高興了。那個男人,憑什麼搶走熙然?這可是他們難得的約會。

  如果她是他女友的話,或許能夠厚臉皮地跟過去,可惜她根本名不正言不順。所以,就算她打扮得漂漂亮亮,身旁的護花使者既不會誇獎她的妍麗,也不擔心有人會把她拐跑,一如以往,毫無再多在意。

  苦笑一聲,她也沒心情賞畫了,走到一個擺有沙發的角落,順手拿了印製的小簡介,就坐下觀看。

  或許是這一陣子公事繁忙,她真的累了,也可能是因為這裡面很安靜,空調舒服,才坐下沒幾分鐘就有睏意。她調整姿勢合上眼,本來只是想閉目養神,卻不小心睡著了。

  當林熙然稍後找到她的時候,她嬌嫩的雙腿上蓋著簡介,白皙的玉手輕輕交握,天真地睡得一副毫無防備的樣子。

  他先是愣了愣,隨即走近她,遲疑地伸手,而後將她臉旁幾縷髮絲輕輕地撩開,望著她娟美的面容,他的眼神放柔。

  沒有喚醒她,他只是坐在她身旁的空位,在有人經過時,無聲地比著食指,希望對方能夠放輕音量,讓她擁有一個純然的美夢。

  很久沒有睡得那麼熟了。

  當徐又伶睜開眼,卻發現自已不是在熟悉的房間裡面,著時吃了一驚。

  「你醒了。」

  令人安心的嗓音適時撫平她的慌張。轉頭一看,林熙然坐在她旁邊。

  因為移動,她才瞅到自已身上覆蓋著他的薄外衣。

  「我……我睡著了?」而且好像睡了很久。再看看四周,燈光黯淡,除了他們以外,一個人也沒有。

  「是啊。」展覽已經結束。

  他等她很久了?覺得自己簡直糟糕透頂,她倉促道:「真不好意思……你特地邀我來看畫卻……」

  「你餓了嗎?」他輕聲打斷。

  「咦?」

  「我餓了。走吧,現在剛好吃晚飯。」拿起她緊抓著的薄外衣,替她披上。「不要著涼了。」他露出那種讓她深深迷戀的微笑。

  他的外衣散發他專有的乾淨體香,暖暖地包覆住她整個的身軀,她險些融化在他遺留的氣息當中。

  在朦色的掩護下,她完全被誘惑,幾近無意識地隨他站起身。

  是夢?是醒?那溫柔至極的笑,並不是第一次看見,為何心中會有這麼強烈的悸動?是錯覺嗎?

  她迷糊了。

  這個男人的心,她真的想看透。

第五章

  他在聽什麼?

  徐又伶第十二次看向趴在桌子上的林熙然,忍住想推醒他的動作。

  她覺得自己笨死了,本來是想找個免費的家教,結果他只看了她整理出來的問題集十分鐘,接著就戴上耳機把臉埋進手肘裡睡覺。

  兩個小時過去了,他只差沒有打呼流口水。

  那台隨身聽裡面是什麼?熱門流行音樂?還是催眠曲?安魂曲?媽媽唱的兒歌?居然能讓他睡得這麼熟!

  氣悶地自已看書,她發誓下回絕對不再——

  身旁人忽然抬起頭,嚇了她一跳!只見他拿出筆記本和筆,開始在空白計算紙上寫字。起先她根本沒有興趣,後來看他寫得那麼努力、她偷眼瞧過去。

  他不是在畫圖,也並非在寫歌詞,他在——解她給的問題。

  幾乎是沒有思考,他一題接著一題寫,好像只是很普通地在照抄解答,一點都難不了他。

  寫完後,他拿掉耳機,緩慢轉首:「班長,大概就是這樣子了,我把公式也寫出來。不過這一題……我想你的筆記可能抄錯了,這邊是正號,不會是負的。」低聲解說著,他拿筆在本子上圈出有問題的地方。

  沒有反應,他疑惑地移動視線看著她,只見她面無表情。

  「你……」她硬生生地吞下驚訝,用力持平聲問道:「你……你做題目都不用想的嗎?」活似個人電腦。

  「咦?」他有些茫然。「我有想。」

  「什麼時候?」

  「剛才。」

  「你剛才不是在睡覺嗎?」胡說八道。

  「咦……我有睡著嗎?」他略微臉紅,抱歉地瞅著她。

  「你……」等等,他的意思是,他看起來是在睡覺,但其實不是?「你剛剛趴在桌上這麼久……是在思考題目?」這什麼唸書方法?

  「嗯。」不過……可能還是真的有睡著吧。

  她無言。不知是該要稱讚他獨特的讀書方式,還是要詢問他在哪裡練成這種招數。

  「睡眠解題法」,第一次和他唸書,令她印象極為深刻。

  他的數理科真的很強。這是她看完他所寫下的算式後得到的答案,他對題目切入的角度和她有些許差異,不像她死板地背課本公式硬代進問題裡,他只需要最根本的基礎算式,就能將消化在腦子裡的東西導出一個結果,進而輕鬆達到解答。這對她很有幫助,也因此,她鬆了口氣。

  兩人直到下午四點才離開,如果不是因為要回去照顧小弟,她還想再念下去。走出圖書館自修室,她看見他走近電線桿旁牽腳踏車。

  那是一輛很簡單的陽春腳踏車,沒有時下年輕人流行的變速轉換,或者花稍的貼紙裝飾,白銀色的車身只有最基本的把手及三角坐墊,鏈條和兩個輪子。

  她有種掉回農村時代的感覺。

  「你騎腳踏車?」她本來不想問的,但是想到昨晚他陪自已等公車,就忍不住脫口。

  「嗯。比較方便。」他笑一笑。

  哪裡方便?她記得國中時有填寫過通訊錄,他住在木柵,騎腳踏車來回市區至少要兩個小時!

  「平常都只騎腳踏車?上下課也是?你沒搭過其它的交通工具嗎?」

  雖不懂她為何這麼想知道,他還是溫溫地笑:「對。」頓一頓,「對不起,我要去打工了。」微點頭,算是道別。

  「你今天要打工?」她差點失聲。她怎麼不知道?他幹嘛沒事跟她說對不起?

  不知怎地,她竟莫名地對他那種逆來順受的姿態感覺生氣!這根本……根本就好像她強迫他、在欺負人似的!

  「對。」沒有察覺,還是和善地回應道。「班長再見。」跨上鐵馬,踏板一踩,他很快地消失在街角。

  留下徐又伶,錯愕地楞在原地。

  他要打工,為何還答應來圖書館?他又不曉得她會念到幾點,難道她念到休館,他也要像昨天那樣陪她等車嗎?

  還是說……他特地為了她……一個念頭插進,她瞪視著紅磚人行道。

  她、她一點都不感謝……一點都不。

  咬著唇,背好肩上背包,她在午後四點仍炙熱的大太陽底下,步向公車站牌。

  那天回家以後,她忿忿不平地在很久才碰一次的日記本裡面寫著:「林熙然是笨蛋」,六個字。

***

  下午開會,連續超過四小時的溝通,氣氛糟透了。

  老實說,徐又伶不知道部屬是想爭什麼?想拆穿她毫無能力的假面具,還是想看她哭著跑去找那個傳說中睡過的長官?

  這個月採買的原料她請人重新檢驗過,明明就是瑕疵品,部屬們卻說以前也是這種原料,根本沒問題,暗示她連最基本的好壞都無法分辨,還對原料商刻意刁難。現在連工廠那邊都開始耳語他們這些坐辦公室的高層是在耍人。

  在部屬看來,她這個副理似乎只是個徹底的花瓶和空殼,連能響叮噹的半瓶水都沒有。實在不想多說什麼,總之那批原料不能用,就算做出成品她也不會允許出貨!

  散會。每個人都面色鐵青地步出會議室。

  她真的好累。是一種心理上的疲憊。

  忍不住歎口氣,徐又伶停好機車,望向茶坊的一室熱鬧。同樣都是在工作,如果她當初學熙然找到自己真正感興趣的東西,或許……就不會有這麼深的無力感。

  稍微整理自己的儀容,她冀盼自己的疲勞別這麼容易被看穿。換上最平常的表情,她推門而入。

  沒有如往常聽見阿南大聲喊著「歡迎光臨」,倒是瞧見了另外一名在背著她收桌子的少年。

  新來的工讀生?

  她沒有多想,如往常直接走到她的專屬座位。正要坐下,那少年回頭剛好見到,走向她,說道:「這裡有人訂位。」翻起她順手蓋下的訂位牌示。

  嗓音十分中性,令她聯想到林熙然年少時。不過,這名男孩的語氣不僅沒有林熙然的溫柔親善,更比一般年齡的孩子冷漠。

  「訂位的人是我。」她抬眼回應,發現他是個非常具有存在感的男孩子。

  還帶有稚氣的五官鑲嵌在巴掌大小的臉上,一雙不馴的眸子尤其有神,手腳修長,身材纖瘦……有沒有十五歲?

  「是嗎?」少年聞言,狐疑地瞅她,才踱進後頭詢問。

  林熙然帶著他走出來,手裡端著要給她的晚餐,微笑說道:「玦,這個座位,不管有沒有放牌子,都只能讓這位小姐坐,知道嗎?」

  他是對著少年講,但徐又伶卻一個字也沒聽漏掉。這個為她空著的座位,是他們沒用過言語承諾的默契,真正聽到他這麼說,她不知道自已原來會這麼喜悅。

  心頭一陣暖,望著他,她的眼神漾柔,滿溢感觸。

  「好。」那名喚玦的少年點頭。

  「去忙吧。」林熙然溫道,讓他離開。

  「你新請的工讀生?」接過他手中的盤子,她隨口問。

  「是啊。阿南說他最近課業重,應付不來了。」拉了位子坐下。

  「我記得你不用童工。」而且非常疼愛小孩子。

  他笑瞇眼眸。

  「玦十八歲了。」雖然外貌瞧來不太大。「我看過他的身份證。」補充說明。省略其實少年是餓昏在茶坊門口,被他請進來的中間過程。

  她微不敢相信,還往那少年的方向睇一眼。不是都說現代孩子發育良好?怎麼十八歲了還像個沒長大的國中生?

  不過對少年的好奇也就僅止於此。她一向不會太費心在陌生人身上。

  「你好像瘦了?」他凝眸著她,忽道。

  「咦?」她正在拿筷子,停頓了下,笑語:「我在節食啊,很有成效吧。」輕鬆地帶過去。

  「節食嗎……」他低喃。吃飯的時間都不夠了,她又如何能節食?更別論,她的體質向來都是不怎麼能吃得胖。瞅著她掩不住疲睏的臉色,微沉吟,他道:「又伶,下個星期六、日有空嗎?」

  「咦?」她專注地用湯匙撥舀飯菜,她喜歡配料和白米飯一起入口。「又是誰有展覽嗎?」還是誰又需要搬家整理,或者那些廚師、音樂家朋友,請他去試吃、試聽?

  「不是。」他揚起嘴唇,「陪我回宜蘭老家,好嗎?」也該回去看看母親。

  「……咦?」她手上的動作停了。

  「如果你答應的話,就順便在那住一晚。」

  她微啟粉唇,訝異地看著他,任由飯粒掉在桌面上。

***

  林熙然的右臉頰,有一顆痣。長在那個人家說是「愛哭」的位置上。

  這是他們第四次在圖書館唸書時,徐又伶所發現到的事。

  他的睡眠解題法、他平常就愛聽隨身聽、他長過額的劉海是為了替敏感的眼睛遮光……將近一個月以來,就像是替以前國中三年所認識的林熙然翻供,她逐漸地在他身上找到一個個真相。

  平均一星期只見一次面,她還必須千叮萬囑確定他沒有打工,才會找他上圖書館。然而就在屈指可數的相處中,她就是愈來愈知道他不算神秘的秘密。

  也在這模糊的熟悉中,她終於有慾望問那最想明白的問題。

  「林熙然,為什麼你不去念第一志願?」在某個應用問題討論後,她裝作不在意地開口。

  他顯然不懂。「我有念第一志願呀。」

  「你念的明明是專校。」她立刻反駁。

  他輕笑,「這就是我的第一志願啊。」說得那麼樣理所當然。「第一志願,就是指出自己最想就讀的學校,不是嗎?」

  她愣住,一剎那,敏銳地感受出兩人完全迥異的價值觀。對她而言,第一志願表示分數最高的學校,而林熙然則是很單純地解析這四個字。

  「你說你根本並不想念高中?」

  「嗯。」

  「那你為什麼還要考?」故意讓他們灰頭土臉嗎?

  他面皮微紅,有些支吾了:「這個……因為我們家的人……覺得我從來沒有認真做過一件事……所以他們要我認真去考試。」

  其實是他媽和他哥哥覺得他總是在打工賺學費,替家裡減輕負擔,所以才會成績糟糕;雖然家裡人對於在校分數鶴立雞群這類事沒有太大興趣,但他國小時名次優秀,打工後就落吊車尾,做母親的總是會感到愧疚。

  所以,即使他沒有名師補習,他還是一邊打工,一邊很用力很用力地念。總是散漫的他,幾乎把兄長留下的自修念到滾瓜爛熟,住在隔壁的大學生,也幫了他不少忙。

  感謝聯考那兩天很熱,人也多,他能清醒考完。成為榜首是意外,他更在乎的是向母親和兄長證明,他們並沒有拖累他什麼。

  他有哥哥?!她從沒聽說過!徐又伶微詫。

  「你為什麼不想念高中?」她不小心稍微地提高聲量,怎麼也想不通。

  「因為……我覺得高中很像國中,而我已經讀過國中了。」所以不想再念一次相同的。

  她看著他,無法理解那是什麼意思,他的理由就跟他的人一樣,隨隨便便。而她更糟,和他相比較,她冷漠世故,又膚淺傲慢。

  不知為何,心裡覺得有些悶。

  「我很討人厭,對不對?」才出聲,就驚訝自己竟把腦中的想法化為語言,脫口難收。

  他輕輕一愣,倒是很自然地回道:「不會,班長人很好。」

  「我根本沒對你好過。」她瞪他。不喜歡敷衍,更討厭他不會假裝沒聽見。

  「可是……」他想了一下,笑道:「有一次,我段考兩科零分,被老師叫到辦公室,我惹老師生氣了,正要被教訓,你不是故意打斷老師嗎?」

  她停頓?思緒點點滴滴掉入回憶,慢慢地張大漂亮的瞳眸。

  「我才不是故意打斷!」這麼久的事,虧他還記得!這不夠低調的發言終於引來圖書館些許旁人注視,她頓時滿臉通紅。

  「是嗎……」他笑,根本不在意真或假,巧合還特意。小聲地道:「可是,幸好老師沒罵人。」

  她望著他淡淡上揚的唇線,和他隱匿在柔軟發稍中的清澈黑眸,四目相交。

  像水晶。

  他有一雙,如水晶般純淨的眼睛。

***

  女子高中前站個穿著別校制服的男學生,總是會讓人多看兩眼。

  徐又伶其實對那是何方神聖,又是誰的男朋友,沒有一點想要耳語或交換情報的興趣,只不過當她瞥到那人有副微駝的瘦高身影時,她居然驚覺自己心裡有種怪異的期待。

  期待……什麼?

  希望他會是某個人?還是跟其他女孩子一樣,希望那個人找的是自己?她根本不懂,那種同儕間想要炫耀異性朋友的優越感。她不明白那到底有何好拿來嘻笑討論?

  所以,當她看清那抹身影真的是林熙然時,她已經撫平那無名的期待,冷淡地認為是某種不成熟心態上影射的詭異錯覺。

  「你在這裡幹什麼?」她走近,開口問道。見他沒有反應,美目微瞇,拉下從他耳旁延伸出來的細細黑線。「你在這裡幹什麼?」重新問了一次。

  「啊,班長。」林熙然的耳機突然被扯掉,他嚇了跳,抬頭一見到是她,就像是種很純然的反射動作,輕輕地揚起唇瓣:「班長,你放學了。」

  看到他總是溢滿溫柔的笑,她心中猛地蕩漾。訝異發現,不知為何,他的笑容在她眼中似是愈來愈好看。

  「我問你在這裡幹什麼?」鎮定地掩飾住。

  「啊,」把手中拿著的淡藍色本子遞給她:「昨天在圖書館,我們走的時候拿錯筆記了,這本是你的。」他知道她段考近了,所以不敢拖延。幸好他今天下午沒有課,雖然不曉得她的班級學號,不過很簡單地想,只要在校門口等,總是會看見人的吧。倒是忘記自已帶上耳機就渾然忘我,幸好班長先認出他。

  她才接過,身後就有幾個同學迎上前。

  「咦?徐又伶,這是你朋友啊?」

  「好瘦喔!」

  「咖啡色的頭髮耶。」

  「染的嗎?」

  徐又伶有些怔愣。這些人,平常在班上根本沒和她說過什麼話,怎麼一開口就好像彼此這麼熟?

  「咦?你是念工專的啊?我們班下個月要和你們學校聯誼耶!你什麼科系?幾班?」甜美的笑容在他面前展開。

  「我們要去麥當勞,你要不要去啊?」問句居然是向林熙然發出。

  「徐又伶,走嘛走嘛,帶著你朋友一起去啊。」好像她才是順便的。

  他似是不太能應付這種突來的熱情邀約,在幾雙眼睛盛切注視下,他望向身旁的徐又伶無聲詢問,卻見她表情冷漠。

  「你如果要去的話,你去好了。」丟下句話,她旋過身子就離開。

  林熙然不曉得她為何忽然不高興,只能對幾位女同學點個頭抱歉,而後追上她的腳步。

  「班長?」他牽著腳踏車跟在旁邊喚道。

  她不應。

  「班長?」他困惑地啟唇:「班……」

  「不要叫我班長!」她忿地打斷他!連自己都搞不懂為何這怒火來得如此沒頭沒腦。「我沒有名字嗎?」班長班長,聽得好煩!

  「啊……對不起,又、又伶。」他改口,顯得無措。

  聽得他叫的如此親密,她臉微紅,竟不知該有什麼回答。這是他第一次稱呼她的名。

  她不說話,他以為是自己又惹她生氣。兄長常說他遲鈍,不懂得察言觀色,大概是冒犯到她了,他柔聲解釋:「因為我們班上都是只叫名字的,所以……」

  所以,在他的認知裡,只喚名根本不代表什麼是嗎?徐又伶心底小簇的竊喜,立刻被澆熄。想起她曾經在速食店裡看過他的同學,不管男女都是這麼親近他,現在回憶,她突兀地感受不舒服。

  察覺自己心情變化,她更抿緊了嘴。

  幹什麼?她幹什麼要為他忽樂忽怒?他有沒有叫她名字又怎麼樣?就算他被她那些明顯想認識他的同學拉去作陪,也不關她的事啊!

  她何必發脾氣,何必扭頭就走?何必偷偷希望他會跟來?

  他和她根本就沒什麼特別的關係啊!

  深吸一口氣,卻吞不下胸口那毫無理由出現的怪異混亂。或許是這一陣子課業壓力過重導致情緒不穩,也可能是由於她討厭看到那些同學假裝可愛,總而言之,問題癥結絕對不是因為他們兩人接連相處,無形中造成她內心情感上任何的轉移或者改變。

  她計畫自己考上大學以後才能尋找交往對象,所以,那種盤據在胸口的酸意,那種像是嫉妒的感受,壓根兒沒有機會發生。

  對……對。

  平靜下來以後,她對自已解釋,因為不想讓同學再發花癡,更不願意成為她們空暇時拿來閒嗑牙的對象,所以她才會有如此反應。

  「林熙然,我再過幾天就要考試,你不用再來找我了。」或許,有空她會去找他……只是或許。

  他聞言,沒有任何回應,似是在發呆。

  「你聽到沒有?」她蹙眉。

  在她疑問地出聲後,他才彷彿清醒過來。本來今天是有事情想順便告訴她的……不過現在,有沒有講,好像也無所謂了。

  「……我知道了。」他僅是淡淡地露出笑,如同每一次,沒有表達多餘感想。「沒事了,那我先走了。」騎上腳踏車,輕聲道別。

  望見他的身影在柏油路間逐漸縮小道去,徐又伶也沒有停留地走向自已等車的地方。

  那時候,她只是想,不希望他來她的學校站在校門口給人觀看,反正有什麼事情,她可以像之前那樣主動聯絡他。

  不過,她卻沒發現自己用了最糟糕的方法。

  段考結束,她拿到了平均九十以上的全班最高分,衝動地第一個想告知他。

  可是他,卻不見了。

第六章

  徐又伶記得,知道林熙然母親搬回宜蘭老家住時,還鬧了個笑話。

  「要上北宜了,妳可以先睡一下。」林熙然望著前方的山路,提醒身旁的人。她一向容易暈車。

  因為前個晚上太過興奮而導致失眠的徐又伶,早已開始反胃,只是一直忍著,聽到他這麼說,不禁感到有些想笑。

  誰知道被人看作女強人的她,跟心儀的人出門會像是小學生期待校外教學,把過夜衣物早早準備好,翻來覆去整個晚上,甚至無法合眼?

  說出去,誰也不會信吧。

  「好吧。」柏油路接連綿延的彎道,令她實在昏眩得難過,雖然心中不太喜歡自己看來是個麻煩,還是靠著椅背,依言閉上雙目養神。

  為什麼去宜蘭不能走高速公路?她曾經這樣問過他。

  他只是笑,然後向她解釋,高速公路到不了宜蘭。

  那是她大學時發生的事,她真覺得自己孤陋寡聞,精通課本裡的東西,但是卻缺乏基本常識。

  她一直以為,只要上了高速公路,台灣哪裡都可以去……

  察覺她呼吸均勻,想來是睡著了。林熙然放慢車速,將車內冷氣溫度調暖,讓她在睡夢中更能舒適。

  「熙……然……」茫茫然然中,他近在咫尺的氣息暈醉迷人,她嚶嚀夢語,不小心洩漏了秘密。

  他溫雅微笑,以不吵醒她的聲量,輕道:「我在這裡。」

  她找不到他!

  找不到!找不到!

  以往每一次,徐又伶都是在林熙然打工的快餐店和他約定上圖書館的時間,可是當她段考成績出來想告訴他時,他卻不見了!

  「林熙然?他沒有在這邊做了喔。」

  層級較高的襄理見過徐又伶幾次,看她好像又來找人,便熱心回答她:

  「這個學弟本來就是幫同學代班的啊,只做一個月而已。妳不知道嗎?」他們這家分店多是同個學校的學長學弟介紹來打工,也有畢業了不升學乾脆成為正職的。

  「沒有……」為什麼他沒有跟她講呢?可能是因為他們也不是太熟吧……她有些失落地想,心情莫名蕩到谷底。

  既然他離職了,那麼,去他學校好了。從襄理那裡問得林熙然的科系班級,她坐上公車,前往他的學校。

  約莫二十分鐘的車程,她看著車窗外,搖搖晃晃地想著:他每天都騎腳踏車來往?不累嗎?

  到達目的地,沒有給自己太多猶豫,踏進如大學自由的專校,她找尋著科系館。他們學校似乎只有在上軍訓課或者升旗這類指定日子才會穿制服,其餘時間,同學們衣著和打扮形形色色,根本和普通大學差不多,毫無拘束。

  她也知道林熙然沒課的時候就會做自己的事,愛去哪裡就去哪裡,並不用特別待在學校或教室裡。他們考試分期中和期末兩次,課業壓力也沒有那麼緊促。

  校風截然不同。如果說,這就是林熙然唸書的環境,那麼,反觀她,只懂得限制自己,簡直像是在坐牢。

  她忽然有所體悟。或許,因為他嚮往這樣的自由,所以如此選擇?

  人生地不熟,加上她一身引人注目的綠色制服,繞了一圈出來,她沒見到他。

  這很合理,她不曉得他的班級位置在哪裡,也不認識這裡的人,能找到人,還要她運氣非凡吧!

  如果她能深思熟慮些,會早就發現今天這樣跑來是很浪費時間的,她從來都不是個行事匆忙的人,為何會這麼衝動?

  她不懂。

  冷靜下來後,她覺得自己應該回家換衣服,洗個澡休息,而不是在這裡像只無頭蒼蠅,尋個她根本不覺得重要的同學。

  於是她再度坐上公車,真的回家洗澡。

  吃完晚飯,複習功課,就寢前,她望著書桌上那張成績單,還有旁邊她從他那裡抄來的筆記。

  五分鐘以後,她下床,開始努力地翻箱倒櫃。在封底的紙箱中找出國中畢業紀念冊,居然有點慶幸自己還把它留著,沒在大掃除時丟進垃圾桶。

  直接打開頁數最後的通訊簿,她找到自己的班級,找到林熙然的名字,找到電話號碼,然後撥了那七個數字。

  「……很抱歉,您所撥的號碼是空號,請查明後再撥……」

  握著話筒,那頭傳來平板又制式的難聽語音讓她呆愕住。

  空號?空號?

  為什麼會是空號?

  一股再不能壓抑的惱怒突湧而上,徹底在身體內部炸裂,她將手中的電話用力地摔向床鋪,用以表達內心裡複雜的強烈不滿,深深喘息。

  沒掛好的電話很快地響起吵耳的「嘟嘟」聲響,她索性將電話線也拔掉,四周恢復沉澱安靜。她望著險些慘遭分屍的無辜電話,再一次感覺自己的情緒根本毫無理由的失控!

  「我幹嘛為了他……」咬著唇,她生氣地把東西掃落地,掀起被子蒙頭。「我幹嘛為了他……我幹嘛為了他……」喃喃自語,強迫自己入眠。

  輾轉反側,卻怎麼也睡不著,她把理由歸咎到弟弟在隔壁房間打電動的噪音,怪罪妹妹的英文錄音帶,甚至是爸爸和媽媽細小的對談……然而,她最後終究還是坐了起來。

  一向整齊的房間裡,畢業紀念冊歪斜地被她棄置在角落。

  粗魯地拍開檯燈,撕下一張便條紙,她跪在地上,筆跡凌亂地抄寫著林熙然的地址,然後把所有東西收好,電話線插回去,便條紙放入鉛筆盒裡。

  關燈,她埋進床被,希望快點天亮。

  一放學,徐又伶就背著書包,依照昨晚從通訊簿抄來的地址,來到林熙然位於木柵的家。他國中時是跨區就讀,理由並非那所國中有名,而是只因為打工路途方便,剛好有表親可以遷戶口。她家住在市中心,則很少往這個方向,講到木柵,只會想到近幾年遷址新開幕的動物園。

  抬頭望著眼前的公寓,屋齡看來至少二十年了。

  正要按電鈴,手指放在黑色的圓鈕上,卻突地失去動作的力氣。

  找到人家家裡去,還是太……唐突了吧?

  電話不通,代表可能搬家了,就算他在,她也只不過是為了要讓他知道成績而已,有必要這麼大費周章嗎?而且,雖然他的確幫了不少忙,但她其實也不用這麼急著要告訴他,自己分數進步了啊……

  「妳找人嗎?」

  身後傳來的低沉問句讓她嚇住!急忙轉過身,就見一個高壯的青年填滿她所有能及視野。

  「啊!我……」天!這人巨大的身材簡直可以用虎背熊腰來形容。

  「妳找誰?」青年逼近一步,打量著她陌生的臉孔,並沒有因為對方外表嬌麗就憐香惜玉。

  被他盯著看,徐又伶有種兇猛肉食性動物瞄準獵物的錯覺。雖然天還沒黑,夕陽尚未西下,她還是機警地往旁邊退了一步。

  「我……我是想請問這裡是不是有姓林的住戶?」鎮靜地應對。

  「姓林的有三戶。」這是很常見的姓氏。青年挑眉。

  「我……想找一個叫林熙然的人……」

  「老三?」他打斷她。

  老三?徐又伶還不明白他指的是什麼,就看他越過自己,步進樓下大門,頭也不回地道:

  「妳要找老三的話,他不在。」走上樓梯。

  他的言中之意表示他認識林熙然,這個認知讓她慣有的謹慎無存,喚住了剛剛還覺得對自己可能具有危險性的青年。

  「請問他什麼時候會回來?」才脫口,連自己都覺得驚訝。

  青年側臉,睇了她一眼,簡潔道:「明年。」

  「咦?」她怔住。這玩笑……開得太無聊,也太無趣了!

  以為被人當傻子耍好玩,負氣地想掉頭就走,那青年極低的嗓音又傳來:

  「老三……熙然已經辦休學,一個人去環島旅行了,他自己說預計明年三、四月才會回來。」連他們也是上星期才知道他早就辦好休學手續,準備騎著那輛爛鐵馬獨自旅行──不過這傢伙老是這樣,其實也見怪不怪。

  環島……旅行?

  「騙……人……」她不自覺地喃道,震驚無比。

  「妳可以去他的學校問問看。」瞧她彷彿被雷打到,表情錯愕又難以接受,他補充道:「我是他哥哥。」語畢,沒有多停留,甚至不打算禮貌地請她喝杯茶,就自顧自地走上樓去。

  哥哥?他們根本沒有任何的相像之處!徐又伶佇立在樓梯口,久久無法動彈,滿腦子交錯雜亂。

  林熙然……休學?環島旅行?

  明年才回來?

  為什麼……她搞不懂,搞不懂……

  他怎麼能說走就走?他還是一個學生啊!不過十七歲而已!居然可以任意地拋下所有,然後去做這種……這種她認為根本毫無意義的事情!

  為什麼他能這麼不在乎?他到底是怎麼想的?

  不知為何,她感覺好生氣!她那麼想要找他,讓他分享她顯著的進步,卻得到這樣的結果,更令她失望挫敗。

  那天,她不曉得自己是怎麼回到家的,只是那個晚上,她失眠了。

  並非因為太過於驚訝,而是當她平靜後才發現,到他哥哥說的回來時間,至少還有半年。

  她將無法和林熙然取得任何聯絡,至少半年。

  「……又伶?」

  熟悉的呼喚讓她從夢中驚醒過來,幾乎是慌張失措地睜開眼,眼前男人的臉龐,有那麼瞬間和夢中討厭的畫面重疊,那種擔憂又遺憾的心情,那種夢與現實交會的錯亂,讓她下意識地抓住了他的膀臂。

  「又伶?」林熙然見狀,放柔了聲道:「我們到了。」

  「……啊。」察覺自己做了蠢事,她立刻回神,趕忙收手,侷促地攏著頭髮。「我……我睡著了?」

  「……妳流了很多汗。」他順手抽出面紙遞給她。

  「是嗎……」她接過一笑,唇角卻不太聽話。「我……作了惡夢。」夢到他站在遠處,毫不留情地往前走,她怎麼追也追不到,只能看距離愈來愈遠,直至他完全消失。

  那種失去他的感覺,讓她發冷。

  「妳最近睡得不太好。」睇著她眼眶底的淡淡黑圈,他用的是肯定句。「……希望這趟小小的出遊,能讓妳稍微放鬆。」他微笑,解開安全帶後下車。

  「咦?」沒聽清楚他突然壓低聲量的話語,她跟著打開車門。一抬頭見到週遭景色,她卻愣住了。「熙、熙然……你不是要回家嗎?」這裡是哪兒啊?

  「是啊。」他勾起唇。

  「可是這裡……這裡是……」怎麼看也不像平常住宅。

  「是度假山莊。」他回答的簡潔,卻讓她一頭霧水。

  「這……」望著不遠處一棟棟漆紅屋頂的小木屋,她實在很難聯想有什麼理由他們必須站在這兒。「那……你媽媽搬來這裡住嗎?」

  林熙然笑出聲。這是十分難得的表現,他予人的情緒感覺向來極淡。

  也因此,徐又伶顧不得自己是說了什麼逗人開懷的有趣笑話,幾乎是瞪大美麗的眼睛注視著他。

  「不,我們要先在這裡住一晚,明天才去看我媽。」歇了笑,他從後座拿出兩人的簡便行李。

  「──咦?」她還是只能發出這種疑問詞。

  「來吧。」他側首邀請著。

  她只能被動地跟上他的腳步,聽他溫和的嗓音說著她無法理解的話語:

  「妳喜歡海豚嗎?」

  山明水秀的蘭陽,美麗的噶瑪蘭,大自然的饗宴。

  豐富的宜蘭風情。

  宜蘭位於台灣東北部,臨海。陸地交通,如果要開車,只有兩條通往,一是傳說中的九彎十八拐──北宜公路;二是沿著北海岸描繪的濱海公路。

  或許是因為交通不甚便利加之地形複雜,宜蘭的景觀人情更為純淨獨特,族群繁多,更造就百工技藝具強烈的內陸移民色彩。

  著名的民俗活動,頭城搶孤祭典就是於此舉行;另外,近幾年來帶動地方的觀光盛事,國際童玩節,也是在這裡。

  她發現,他很會玩。不是夜夜笙歌的那種玩,而是──

  「哇──」

  隨著鯨豚們在閃著波光的海面破水而出,賞鯨船上的十數人忍不住齊聲驚喜讚歎。優雅圓潤的身軀在藍天下暢遊著,姿態完美悠閒,躍起的水花就像是在和人們打招呼。

  「熙──熙然,有海豚!」望著那擁有可愛模樣的生物,本來還有些放不開的徐又伶,不自覺地流露出小女孩的興奮,拚命指著海洋。

  「我們很幸運。」他微微笑道。並不是每次出海都能看到鯨豚的,今天天氣不錯,海裡的嬌客也很賞臉。

  「好漂亮……」填滿所有視野的湛藍背景,襯著不遠處的龜山島,海天一色中粉妝其綠,秀麗的景致,讓她褪去拘謹,逐漸開懷。

  睇著她難得一見的開心臉容,他也露出溫溫的笑意。

  為了別驚嚇到牠們,賞鯨船通常都不會太過靠近,即使只能這樣看著,也夠讓人開心地拍手歡呼了。聽著船上解說員講解著,那海豚種類為瓶鼻海豚,在海面上非常活躍,廣泛分佈於世界各地的熱帶至冷溫帶海域……

  「妳會頭暈嗎?」他小聲地問著。

  「咦?」她反射性地朝他靠近。「不會。」

  「那就好。」本來還想她免不了得暈船,不過看來開放的甲板比密閉車內好得多,海風舒服,她在車上又補過眠,而且鯨豚也分去了她的注意。「應該帶防曬油的。」他忽道,抬手將她被風凌亂的髮絲塞進耳後。

  「是──是嗎?」她怦怦心跳,對他施加在她身上的舉動極度敏感。

  「妳臉都紅了。」他斂睫而笑。

  「我!」以為自己被看穿,她心臟一縮,而後才對前面那句防曬油反應過來,她忙道:「不、不要緊,這麼一下子而已,我不怕曬黑,也不容易曬傷。」這倒是實話。

  「喔……」他輕笑,「我們……可是要玩一整天。」溫吞吞地宣告著。

  「嗄?」

  聽起來像是在說笑,但他向來就不怎麼會和她開玩笑。

  所以,他們就真的玩了整整一天。

  賞完海豚,是午餐時間,嘗嘗地方小吃,美味的油豆腐包香腸、溫泉空心菜,還有米粉羹和肉卷。

  吃飽喝足後做運動,到冬山河親水公園去騎協力車;她平常就駕馭那輛小綿羊,這當然難不了她,倒是兩個人同時騎一輛自行車,讓她感覺非常新鮮。河岸沿途風光宜人,花草樹木填滿視線,聞著植物馨香,心胸都開闊起來。剛好碰上名校划船邀請賽,就見不少人在橋下練習,又是一項新體驗。

  流了汗,沐浴是最好的了。於是前進全世界唯二的蘇澳冷泉,他們還為此在路旁小店添購泳衣。

  富含碳酸礦物質的泉水,攝氏二十二度的天然低溫,水質澄澈,池底不斷冒出潔細氣泡,像是浸在汽水裡。

  走前,他買了特別的冷泉羊羹,笑說回去享用。晚餐吃鴨賞和紅糟魷魚,她則也另外買了不少蜜餞和牛舌餅。

  填飽肚子回到度假山莊,已經是晚上九點。

  小木屋裡附有衛浴設備,兩間單人房,很公平,很君子,他就是這種不會趁機佔便宜或存有邪惡遐想的人,她早知曉。

  洗好澡,換上舒適的便服,她站在屋旁的木欄享受著清涼的夜風。

  她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這樣放輕鬆過了。想想上次出門遊玩,大概是研究所時候的迎新吧,而且那時候她還是被學長姐逼著去,當然也就不覺得好玩。

  「要喝嗎?」林熙然拿了瓶冷泉彈珠汽水,走至她身邊。

  「謝謝。」接過,喝了一口,那略帶刺激的味覺和清涼讓她歎出聲:「好棒!我已經不記得我上一次喝這種碳酸飲料是什麼時候了。」

  「妳平常太忙了。」該多出來走走。

  她長長地呼出口氣:「沒辦法,現在……工作方面有些不順。」籠統訴說。

  「我想……妳可以別那麼嚴肅。」他不瞭解她的職場,當然也不會懂她遇到什麼困難,但他知道她面對公事總是上緊發條,一點也疏忽不得。

  從以前,就是如此。

  「你覺得我很嚴肅?」抿唇問道。她已經盡量公私分明了啊。

  所以,他剛才不是說了嗎?她馬上認真看待的反應,令他失笑。望著她未著妝的素顏,在朦朧月照中,更展現天生麗質的嬌美。

  她平日總整整齊齊不可侵犯,唯獨在他面前,她會放下長髮,穿著T恤短褲,展現另一種慵懶風情。

  是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他若有所思地一笑。

  「這樣吧,妳把我買的羊羹拿回去,請同事吃。」

  「嗄?」她睜大眼。她的嚴肅跟羊羹有什麼關係?「這個……」請同事吃?她跟他們處得並不是很好……

  「這裡較少光害,很多星星。」抬頭望著夜空,他淡淡揚起嘴角。

  他有時總會如此的,自顧自地轉移話題,不然就是忽然插進一句前後不搭的話,就算認識他那麼久,她還是沒辦法靈活地立刻接招。

  真是的。她笑歎,伸長脖子。

  「啊……」真的呢,她在自己的公寓裡,從不會想打開窗戶看星星。

  閃閃亮亮的,彷彿碎鑽鑲嵌在上好的絨布上跳舞。

  一陣清風迎面,她順勢望著他的側臉,剎那間忘了想說些什麼。衣著單薄的他看來甚是瘦削,微散的劉海披於額前,帶著些許沐浴完的濕意,她甚至可以聞到洗髮乳的清香。

  沒有歲月的刻記,就算脫離學校,踏入社會,在他身上卻找不到明顯的改變。

  她有種回到過去的錯覺。或許是夜色醉人,或許是星空太浪漫,她產生反常的衝動,想開口告訴他,那深埋已久的秘密。

  這是一個好機會,說吧!難道真要瞞一輩子嗎?

  「熙……」一啟唇,在她心底纏繞那麼久的簡單字句卻似是哽在喉嚨,硬生生踩住煞車,化為虛無。

  「嗯?」他睇著她,眉目淡柔。

  她卻是瞪著他的笑。真的要說?他對她會有愛情嗎?如果沒有的話怎麼辦?

  他對每個人都溫和,只要對方主動,他可以和任何人成為朋友,不是單單只有她而已。他會這樣找她出來,或許只是因為他們相識的較久,除了這一點以外,她幾乎沒有任何籌碼。

  倘若他只是把她當成知己,她說出口,就會破壞這一切。

  圓滿期待的愛情,支離破碎的友誼,只有這兩種結果,她真有那個決心不悔接受?

  「又伶?」見她面容沉寂,久久不語,林熙然出聲輕喚。

  「熙然……」她移開視線,不敢再看他,凝睇著某顆微小的星,緩慢問道:「你為什麼……要帶我來玩?」她不魯鈍,到這種地步,不會看不出來他並非只是單純地回宜蘭探望母親。

  「因為我看妳好像很累。」他笑容和煦溫暖,溫聲道:「工作要緊,但總要放自己一個假。出來走走,對妳有好處。」毫無虛假,只有誠摯關心。

  那麼……會住在度假小木屋,大概是顧慮她在他家會拘束吧……他總是有些散漫,但對於某些地方又會特別細心……

  徐又伶閉上眼。

  「熙然,謝謝你。」她放鬆肩膀,笑看天空。「今天,我第一次看到在海洋裡面游泳的海豚,在河邊騎協力車,看人家在橋下划船,還泡了冷泉,住這種童話故事裡面才有的屋子……我真的很開心。」真的呢。

  她怎麼能失去他……怎麼能……他對她……是這麼重要……這麼溫柔啊……

  還是下一次……或許下一次再說吧……

  下一次、下一次……她曾經告訴自己多少個下一次?

  這簡直太矛盾,察覺他在心裡的位置愈不能取代,她的感情就愈難以出口。

  她怎麼會如此狼狽地走進沒有信道的死胡同?

  指著星星,她胡亂拙劣地說著小時童軍課學來的星座方位。

  她始終不敢把頭低下來,因為她怕自己一動,眼眶裡的淚水就再也藏不住。

  也因為這樣,她錯過了他那深深的凝視。

第七章

  林熙然是單親家庭,只有媽媽,聽說父親是過世了。

  他們家有四個孩子,四個都是男的,他排行第三。不過,四個兄弟的媽媽都不一樣,他們的年齡甚至相近到以月分區分大小。他和小弟就只差五個月。

  那麼,住在宜蘭的媽媽是哪個兒子的生母呢?

  答案是,不知道。

  據說,伯母把四個孩子統統視為己出,所以誰是她生誰是別人生,就不是那麼需要明白的事情。而實際上也的確如此,不論是疼愛或者管教都非常公平,她把四個孩子都當成親生,四個孩子亦不對此多加分別。

  他們家這種組成,是有點特別的,若是見過他其它兄弟,更會感覺他們大概是全世界最不相像的家人。容貌、個性、喜好,幾乎沒有半點相似。

  唯一有默契的,就是另外三個媽媽跑哪兒去的這種問題,不會有人特別想知道。他們懂事之後就是只有一個母親,這就很夠了。

  其實只要看看林熙然,就可以粗略瞭解他母親教育他們的方式。

  簡單來說,只要不偷搶拐騙,做壞事危害他人,那麼,想幹什麼她都不會管;不過,自己選擇就要自己負責,回家哭是沒有用的。

  伯母是很厲害的。

  能夠以這種思想教養出四個特別的孩子,很難不讓徐又伶這樣認為。她不會因為兒子帶女孩子回家就拚命催婚,只會默默地觀察,但就是這樣才更可怕。

  她總是感覺自己完全被看穿。也因此,雖然伯母和善,為人極好,徐又伶就是無法在這位長輩面前放鬆。

  隔天上門作客,陪伯母吃了午餐,下午泡茶寒暄,她一直都處於小心翼翼的狀態。直到坐上車準備回台北了,她才鬆了口氣。

  整頓好心情,星期一,又是工作的開始。

  耗費整個早上,她總算審閱完桌面上的文件,眼睛乾澀地往椅背靠,不意卻睇見自己擱在櫃子上的手提袋。

  「啊……」那裡面是熙然要她帶來的羊羹,她是試著想找機會拿給部屬嘗嘗,可是一忙就忘了。沒有放進冰箱,不曉得會不會壞?

  才要起身,就有人叩門。

  「副……副理。」男部屬神色慌張,欲言又止。

  「什麼事?」反正也快中午了,還是現在就拿給他們吃吧。她想。

  「副理……那個……」

  她瞧出不對勁了。「怎麼了?」

  男部屬抹汗,硬著頭皮脹紅臉道:

  「……副理,那批有、有問題的原料,工廠加工使用,卻把機器弄壞了,我們、我們同一規格貨物的生產線都停擺了。」再這樣下去,可能會造成其它貨品延遲的窘況。

  她瞇眼,沒有如部屬所預料的大發脾氣地指責,只是拿起旁邊的手提袋丟給他:

  「幫我放到茶水間的冰箱。」

  「啥?」部屬變成阿呆。

  「快去啊!」她催促,拿起電話撥著號碼,正色道:「喂?您好,我是唐氏科技的徐又伶,麻煩請找王先生……」

  每天放學,徐又伶都會特別留意校門。

  因為她期盼他又會突然出現。她曾經因此而對他發過脾氣,但她現在卻寧願他站在那邊給人觀賞,也好過一聲不響地自人間蒸發。

  然而,半年過去,她失望了。

  升上三年級後,她進入考前補習班,逼自己別去想,該把心思放在課業上,大學聯考迫在眉梢,她沒必要去惦掛一個不算有交情的同學。

  幾乎是種洩忿,她把所有心力都灌注在讀書上,成績突飛猛進,但她卻愈來愈覺得空虛。

  三、四月的時候,她的情緒極度不穩,家裡沒人敢惹她,就連調皮的弟弟都避她遠之。他們說這是聯考症候群,但只有她自己知道是為什麼。

  這種情形直到七月,考試登場。

  她準備充分,直到第三天全部考完,她已經有把握自己能上第一志願,跟國中的時候一樣。的確啊,林熙然說的沒錯,高中很像國中。

  放榜那天,她沒去看榜單。倒是妹妹很雞婆地打電話回來說她果然上榜了。

  沒什麼太大喜悅的感覺,心裡只是想著:就這樣。

  結束了,她的人生可以開始走向另外一個規畫階段。

  晚上八點,家裡沒人,她盯著哭哭啼啼的連續劇,想起自己可能有好幾年沒這樣看過電視了,她拿著遙控器東轉西轉,沒有辦法停留在某台超過五分鐘。

  「真無聊……」關掉電視,她往後躺進沙發。

  她應該找個時間出去逛街,也很久沒買衣服了……小時候看的那本漫畫出到第幾集了……

  什麼事都可以做,但她卻提不起興趣。

  坐起身,她準備回房間就寢,或許大睡十幾個鐘頭,明天起來就會比較能有聯考完的興奮感。

  鈴!電話聲響起,她順手接起。

  「喂?請問找哪一位?」

  「……請幫我找徐又伶。」

  有些熟悉的聲音,在她腦筋尚未回想起來之前,胸口就已經很真誠地作出反應,隨著話筒裡的低柔嗓音震盪發熱。

  「我就是。」她沒察覺自己的聲音有點抖。

  「啊……班……又伶,我是林熙然,妳……記得我嗎?」有些試探和猶豫地問道。

  「……當然記得!」簡直廢話。

  他像是鬆了口氣。

  「妳現在有空嗎?」

  「咦?」這麼久不見,這個沒有道理的開場白實在太糟糕。

  「我在妳家樓下,妳可不可以出來一下?」

  「啊?」她一愣,很快地衝到落地窗前,拉開蕾絲窗簾,但從這個角度看不見巷口的電話亭。「好,我現在下去。」她沒有思考,答應後馬上掛掉電話,抓著鑰匙就跑下樓。

  她氣喘呼呼,在路燈下,看到了前方那個該死的傢伙。

  他牽著他那輛陽春腳踏車,背著一個很大的登山背包,穿的像個行腳者,還是那樣駝背。發現她的到來,他輕輕地朝她微笑著。

  「又伶。」他喚著。

  她的心口狠狠抽緊!猛然間好想奔上前打他兩拳,確認那不是幻影。這個想法讓她再也無法壓抑這幾個月來的怨怒,全數爆開。

  「你──你怎麼會在這裡?」啟嘴就沒好口氣,面對他,她總是失去思考和冷靜。

  「我今天剛回台北……」

  「今天?」明明應該三、四月就要回來的!他到底是跑到哪裡去?

  「嗯。」他還是那樣溫柔地笑了笑,道:「……今天大學放榜,對不對?」他有聽到電台廣播新聞。

  所以,一到台北,他甚至連家門都還沒進,就來找她。

  她看著他,不明白他的問話有何意義。

  「妳考上自己喜歡的學校了嗎?」

  「嗯。」她無意識地回答著。

  他笑開,表情像是自己考上那樣愉悅。

  「恭喜妳。」他知道她有多麼認真求學。

  「你……」她領悟過來,「你是特地來……來恭喜我的?」她簡直不敢相信,他的行動怎麼會如此單純又直接?

  「對。」他笑瞇了細細的眼眸,「除此之外……妳是八月生的……」他找通訊簿的時候剛好看到的。

  她瞅著他放下背包,打開後從裡面拿出一個紙盒子遞給她。

  「雖然有點早,不過,生日快樂。」

  他的笑,在她眼前漾開,她呆愕地不知該有什麼反應,只能傻傻地接過。撥開氣泡紙,他送的禮物展現在她手中,是一個很有民族風味的陶制風鈴。

  「這是在一個原住民手工藝品店裡,人家教我做的。可能樣子不是太好看……但是,聲音很好聽。」他臉有些紅,輕聲說著。

  也不知道為什麼,他在旅途中總是偶爾會想到她。

  不是別人,就是只想到她。

  或許該帶個紀念品。他這樣感覺,就算自己根本從來不懂得怎麼開口送人禮。

  剛好她生日,當成生日禮物也可以。他真的只是很單純地想著,然後行動。

  他微笑,她則怔怔然地抬首凝視著他,暈黃的路燈迷濛他的輪廓,淡淡地灑落在他週遭。有某種東西,再難克制隱瞞,偷偷在她心底發酵。

  不停地醞釀牽絲,然後產生吸引。

  大學聯考的放榜與結果,對她來說,比起她手中沒有標價的風鈴,似乎不再佔有份量。

  「副理,維修人員已經到了!」女職員匆忙報告。

  比個手勢表示知道了,徐又伶繼續和電話裡的人進行溝通。

  「……對,對。不要緊,其實你們也算是受害者……好,請盡快將原料送過來……好,謝謝您。」

  斷線後,她走出自己辦公室,對著部屬們道:

  「新的原料會在下午四點以前送達,如果在那之前機器仍未修復,我會聯絡工廠加開其它能用的生產線,有什麼問題再告訴我。」

  指令下達,全部人就開始動作。

  該去工廠監督的已經出去,擔心又有狀況,用手機和公司保持聯繫,其它少數人則處理善後的相關事務,徐又伶則坐鎮中心,負責協調指揮。

  計算機前放著沒動過的便當,她接到部屬打來的電話,說原料已經先到,便致電給之前商量過的二廠幫忙協助。

  她自己也親自去工廠察看,二廠只有一條能用的生產線是空著,速度會比較慢,所幸六點的時候機器順利修好,恢復生產,預計其餘影響不大。

  回到公司,已經是晚上十一點,所有人累攤在位子上。

  現在就只等工廠出貨,檢查品質然後呈交報告。

  「副理,妳是怎麼在這麼短的時間調到原料的?」有人忍不住問,若不是這麼快就有原料,就算機器修好了也無法做出東西。

  「原料是同一家原料商供給的。我曾經說過他們的原料有問題對不?於是我帶著檢驗結果向他們婉轉詢問,後來才知道原來是他們底下員工侵吞公款搞的鬼,已經令他們聲譽受損,老闆控告不法員工並且開除,對我們感到很抱歉,所以答應重新運送一批新原料……」這樣一來,公司和原料商的關係得以維持良好,相信之後合作也更會愉快。她天天加班,可不是只有躲在辦公室裡白賺薪水。

  她倚靠著門板,飲啜杯子裡的香片,慢慢地續道:

  「我本來想要告訴你們了,誰曉得你們動作比我更快,竟然先斬後奏。」結果還把機器弄壞了。

  雖然是晚了一步,不過總算還是有得救。

  幾個部屬一陣面紅耳赤,可真說不出話了。他們的確是想先做出貨品給她難看,不料卻反而製造出可能會被炒魷魚的事端。

  「對不起,副理。」垂頭喪氣。

  「算了。」反正暫時是沒問題了。「下星期找個時間,去和廠商道歉吧。」她也會去的。

  「是……」慘淡無力。

  熙然以前曾經和她聊過,他母親的教育就是,與其事後懲罰責怪,不如在跌倒過程中探討缺失和得到,一味的怪罪並不能學習到什麼。她覺得這種觀念很有道理,潛移默化,把這項要點用在自己和弟妹身上。

  不論升上副理之前,或者現在對於部屬,都是如此。

  他們處在同樣的部門,當然也就是在同一條船上,會發生狀況,她也有責任。

  能夠知錯很好,這表示以後不會再如此魯莽,但是氣氛怎麼忽地沉重起來?其實她並沒有想要責罵他們的意思,不過說出來的話好像就是讓他們誤會了。

  閉了閉眼,她一向就是公事公辦慣了,真不知該怎麼改善。

  一陣悅耳的鈴聲響起,她移動視線,望向自己辦公室裡,那串掛在窗邊的手制陶風鈴。

  「對了……」半晌,她走進茶水間,打開公用冰箱,拿出一個紙提袋。睇著抓頭髮又歪領帶、表情如喪考妣的部屬們,正經道:「誰要吃羊羹?」

  嗯……希望她看來沒有那麼嚴肅。

  他們變成了朋友。

  不是好到如膠似漆的那種,是偶爾才會出去吃個飯、見個面的那種。

  人家都說大學生活多采多姿,可徐又伶並不會特別想製造什麼風花雪月,只是希望自己能盡量過的充實。

  於是,在所及的能力以內,她調整自己的課表。林熙然哪天有空堂,她盡量也要有,林熙然哪天有八節課,她就填滿自己的選修。

  然後,等著他打電話來邀她,有時候也會換成她主動。

  「我後天要去聯誼。」

  快餐店裡,她向對面的他說道,眼睛卻直直盯著餐盤裡的特價廣告。

  他總算願意從筆記本裡抬起頭來──他在準備他新打工的教材,小學生的家教──表情一貫溫和。

  「聯誼……那應該很有趣吧。」很平淡的感想。

  這麼說他試過?想到他們工專校風開放自由,他可能誼到不想再誼了吧?

  「聽說是什麼大學的醫學系吧。」她用吸管使勁地戳著杯子裡的冰塊。

  「嗯……」總感覺她好似在等他講什麼,林熙然只得說:「希望妳……玩得愉快。」誠心又誠懇。

  她忍住想丟下吸管的衝動。幸好還能持平聲響應:

  「謝謝你。」

  真令人生氣!

  不曉得自己為什麼要故意告訴他,也不懂自己為什麼對他平靜無波的態度惱怒,總之,她就是覺得──好生氣!

  本來她沒興趣,只是聽班上同學在說而已,但現在她決定改變心意,參與聯誼。

  兩天後,她坐在裝潢和氣氛都極富感性的意大利餐廳裡,享受著那些醫學系有為青年連串的讚美,同時接收女同學們妒忌又無奈的眼神。

  她並非是想來搶鋒頭,只是想知道在西餐廳裡吃羅曼蒂克的晚餐,和在快餐店裡啃薯條有什麼差別。

  大概就是男人會幫妳拉椅子,而跟熙然一起則是要用背包佔位置吧。

  結束時,其中外貌最體面的男人氣勢壓倒眾追求者,紳士地提議要送她回家。在場人士每個都看到他的邀請了,她想至少他不會笨到把自己載去山上殺人棄屍,於是沒有拒絕。坐在高級BMW轎車的副駕駛座上,她暗暗比較和腳踏車哪裡不一樣。

  到家的時候,那男人下車替她服務,送到家門口,一把摟住她的腰。

  「幹什麼?」她皺眉問,推出距離。

  這個男人身上的古龍水是什麼滅蚊的牌子?實在很嗆鼻。她真想念熙然乾乾淨淨的味道。

  「只是想要求淑女一個吻別。」他壓低聲,自以為風流,瀰漫煽情效果。

  不過秋天而已,這男人發什麼春?

  「憑什麼?」不過第一次見面罷了。

  「這是國際禮儀……」以為她在欲擒故縱,女人說「不」就代表「是」,攻陷這種高嶺之花是他最擅長的。俯下臉,就要親吻她。

  徐又伶一點也不客氣地伸手堵住他的嘴,接著扭轉他的手腕一壓,趁他疼痛失力時側腳將他整個人拐倒。

  社區媽媽教的防身術,真不錯用。喘口氣,她立直身撥弄頭髮,睇著坐在地上的錯愕男人,道:

  「簡單的柔道技巧,這是國際運動。」禮尚往來,不用客氣。「謝謝你今天送我回來。」拿出鑰匙開門,她不再理會他。

  「老姊,妳真是有夠酷!」

  一進門,高三的弟弟就遞給她面紙盒。

  「不要站在窗口偷看。」徐又伶瞪他一眼以示警告,抽出面紙擦掉那男人殘留在她手心的口水。「我要洗澡……有人打電話找我嗎?」脫掉外套,她走進房間。

  「沒有喔。」這次是高一的妹妹答道。

  有些失望。徐又伶拿好換洗衣物轉進浴室,站在鏡子前面,她看見自己的臉。

  這就是男人會喜歡的模樣嗎?

  不是令人著迷到想親吻嗎?那為什麼獨獨對那個人不起作用?還是說,她不是他會動心的那一型?

  「朋友」……這兩個字彷彿一條分隔線,那個人從未過界。從未。

  究竟是為什麼啊……

  熱水的薄霧裊裊,覆蓋住梳妝鏡,她有些發呆地在上面寫著林熙然的名字,而後猛然清醒,發現到自己在想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她面容酡紅,趕緊抹掉鏡面上的證據。

  把自己埋進浴缸滿滿的熱水裡,她趴在冰涼的磁磚邊緣輕輕哼著國中校歌。

  「……過幾天是星期六……」沒什麼課……

  還是找熙然去吃特價的漢堡吧。

  最近,有一個學長追她追得很勤。

  那個學長課業優秀,體育萬能,身高一百八,一表人才,在學校是學生會幹部,還頗出風頭。

  同學說,不論從哪方面來看,他們都非常匹配。

  徐又伶覺得有點好笑。她對他沒有感覺,一點點都沒有。

  就算眾人把他們塑造成才子佳人,然後沒事拿來起哄說嘴,她還是對他沒有感覺。她並不會因為有某個男人配得上她,就去和對方交往。

  老是被同學們配對,這實在是件很沒有營養的事。大學生還有很多事情可以做。

  她懶得解釋,不願理會。

  沒想到保持低調卻被當成一種默認,人人都把他們看成公開的情侶,就連那個學長自己也開始以護花使者自居。

  「又伶,妳要去哪兒?」學長在教室外等她下課,看她走了出來,跟在旁邊問道。

  這已經是他這星期來第六次在她的教室門口攔人。徐又伶尊重這位學長,但實在不喜歡他這樣,她不明白自己是做了什麼才讓學長有誤會?

  「我跟人有約。」簡單地表示。

  「是嗎?」他馬上又問:「男的?」他之前收到消息,說有人看到她單獨跟一個男生在校門口會面。

  她覺得自己無必要回答。保持沉默,沒有放慢腳步。

  看她不說話,學長心裡在意,卻又想表現瀟灑。

  「又伶,妳是要和他去哪裡?」

  「還沒決定。」麥當勞或德州炸雞……啊,她忘記帶折價券了。

  聽她說的這麼籠統,學長不禁拉住她:「又伶,我不是想管妳,只是……我實在擔心妳的交友狀況。」

  她瞪大眼睛。

  什麼時候,輪得到他管她了?連她的父母都不曾干涉過她選擇朋友!

  情況演變得太離譜,她決定好好地攤開來說。

  「學長,什麼朋友該不該交,是我自己的自由。」沒人能夠置喙。

  「可是……」學長認真地瞅著她,「有很多人看中妳的外貌想跟妳認識,這實在很危險。」哪天被騙了該怎麼辦?

  她差點「哈」地一聲笑出來。

  「我想我那個朋友……是我認識的人裡最不在乎我長什麼樣的。」她甚至懷疑他到底有沒有記清楚她的長相過。

  「怎麼可能?」學長失聲,死不相信。她在入學時曾經造成轟動,男人有多愛美女,男人自己最是知曉。「妳把他的學校或資料告訴我,我幫妳探聽!」他人際關係網廣闊,自告奮勇。

  她本是不想理他,突然轉念一想,才慢慢道:

  「我的朋友不是大學生,是五專生,跟我同年,不過現在在念專三,去年曾經休學過。」

  「什麼?」學長震驚非常,緊張道:「又伶,像這樣考不上高中念職專校的學生程度都很低落,妳怎麼會認識這種人?」

  這種人?這種人是哪種人?徐又伶沉下臉。

  「他們都很沒水準的,又愛玩又不唸書,教養不好,一定只是想把妳,然後對同學炫耀,他還休過學!妳……」

  她伸出食指對著他,拇指微彎,像是扣扳機似地:

  「啊。」發出個狀聲詞,打斷那些令她耳朵生疼又火大的貶低話語。再讓他說下去,她不保證自己會當場做出什麼。「學長,請你不要再污辱自己。」這番話唯一表達出來的,就是他用鼻孔看人的狹隘歧視。

  「……啥?」完全不明白她是什麼意思。

  「學長,我以前年輕不懂事時也曾經這樣認為,而我現在則非常厭惡從前的自己。」她放下手,冷道:「如果你讀了那麼多書,卻只是學到瞧不起或者不尊重他人,那麼,我不曉得你在書裡究竟學到什麼?」轉過身移步。

  他一呆。「又伶──」

  「對了,」她回過頭,「學長,你我都知道我們根本沒有在交往,我已經覺得很累了,如果你不想最後變得太難看,請停止那種似是而非的誤導行為。」她不希望再看到他無時無刻跟著她,或者跟同學聊她有多麼「冷漠中帶有婉約」。

  那虛擬的幻想根本不是她,很無聊。

  這件事可以結束了。禮貌性地點頭後,她走向學校大門口。

  有個人,在那邊等著。

  她小跑前進,站定在他身邊,很習慣地先拉下他的耳機,喚道:

  「熙然。」她沒察覺,自己臉上的笑容有多麼燦爛。

  她……在他面前展現的表情,似乎愈來愈開朗,愈來愈獨有。林熙然垂首,先是輕輕一怔,而後眼神漸柔,慢慢地微笑。

  「……可以走了嗎?」

  「嗯。」她坐上腳踏車後座,本來只有鐵桿,為了方便載她,他還另外加裝墊子。眼睛轉了圈,她指著前方一個頗為顯眼的氣質美麗女孩:「熙然,你覺得那個女生長得怎麼樣?」

  「咦……」他順著她的手勢看去,想在人群中找到她指的焦點,卻因為要控制車頭而無法一心二用,他為難道:「妳說哪一個?我的視力不太好……」他實在不明白為何她最近總忽然問他這些問題。

  她睇著他努力找尋目標的模樣,忍不住昂首一笑,道:

  「熙然,我覺得聯誼不好玩,跟陌生人吃飯很奇怪,以後我不去了。」她不想參加來電50。

  林熙然雖疑惑她為何轉移話題,但總算可以專心騎車。他把視線放回前方道路,面帶微笑:

  「……好。」他從不制止,也不發表太多意見。

  馬路上,車輛的廢氣難聞,但她卻覺得自己更討厭昂貴轎車裡的芳香劑和冷氣怪味,或許,根本是那男人摻雜在空氣裡的古龍水讓她反感。

  望著他的背,像彎曲的竹竿。淡淡的香皂味從他衣服上傳來,清新舒爽。

  她還是比較喜歡……喜歡和他在一起的感覺。

  辦公室的氣氛轉變了。

  只有一點點,但是徐又伶感受到了。

  她想,可能是由於部屬之前做錯事,所以才對她比較禮貌。

  但好像又不只是這樣。

  「副理……中午了,妳不休息一下吃飯?」一個女職員怯生生地站在徐又伶桌前,頭垂到胸前,好似在跟什麼不得了的大人物交談。

  「……我是要休息了。」她奇怪地看著她。

  「啊!」年輕的女職員忽然抬起臉,又慌張不好意思地道:「那妳……那妳……那妳可不可以……和我們一起吃飯?」最後一句根本是用喊出來的。

  怎麼……很像日劇裡面的青澀女學生在對心上人告白?

  「好。」無所謂。收拾好東西就要站起身。

  「呀!」女職員開心地驚呼,然後跑到外面報告好消息。

  徐又伶愣了下,手中還拿著活頁夾,不曉得自己做了什麼讓她值得這麼驚訝的事情。

  帶著疑惑走出辦公室,就先被兩個女職員拉去樓下的員工餐廳。

  「這裡這裡!」已經占好位置的其它職員朝著她們揮手。

  徐又伶坐定後一瞧,除了他們品保部外,還有幾個行政和總務的小姐。嗯……本來以為是吃個午餐,怎麼現在看起來像是聚餐活動?

  「哇!近看更漂亮!」皮膚好好喔。

  「對吧!我說我們副理超美的啦。」可以當明星。

  「副理,妳是怎麼保養的?」保養品什麼牌子?

  「副理,妳想吃什麼?」水果或沙拉?

  徐又伶看著她們,半晌講不出話。

  「妳們……呃,我想吃排骨飯。」在幾雙眼睛火熱的注視下,她有些不自在。

  「咦──」發出不可思議之聲,「副理,妳喜歡吃炸的啊?」可是膚質看起來很好說。

  「滿喜歡的。」正確來說,她喜歡吃口味重的食物。

  「那副理,妳平常有擦什麼保養品嗎?」好想知道。

  「乳液。」還有化妝水。

  「耶──原來副理是天生麗質。」她們本來還想向副理討教成為大美女的方法呢。

  「妳們……找我來吃飯只是想知道這種事?」她平常很少跟員工親近。

  「對啊!副理,我們以前……嗯,都覺得妳好像很凶啊,是以前啦,以前!」再三保證。「不過,上次我們不是出狀況嗎……妳沒有發脾氣,還為了我們扛起責任,向長官求情道歉,我們才知道,原來,妳人很好呢。」不好意思地抓抓頭。

  幸好有副理力保他們,結果所有相關人員只連坐被扣了三千元的薪水,沒丟飯碗,或者釀成什麼大禍。當然啦!副理是秉持同甘共苦的,所以他們等於是害副理也受處罰了。

  她眨眼,眼前儘是她們帶點靦腆的笑。

  「副理……妳以前不常笑,感覺很難接近。不過最近有比較好了喔。」雖然笑容還是很少很少,但是,至少不會成天板著個臉孔。

  「是嗎……」她總是會想到熙然的提醒,所以不知不覺地就注意了吧。

  「是啊!」一致點頭,「副理,妳能力強,人長得又美,其實我們很崇拜妳唷!」之前是很害怕啦。

  她愣了下,隨即很淡地揚起嘴角:「謝謝稱讚。」

  哇……副理有自信不扭捏,真的好棒喔!

  少了隔閡,她們在餐間嘰嘰喳喳地和徐又伶聊著,多半她聽,她們講,但是氣氛依舊頗為愉悅。

  這讓她想起就讀女中的時候,也會有很多學妹把學姐當成偶像看待,不過那時候,她成天忙著唸書,並沒有像現在這樣願意和人接觸,她也不在乎學妹們是否失望難過,只想著自己。可能也因此,錯失了更多有趣的回憶。

  和熙然愈接近,她的某些想法就愈能寬廣。

  他是個益友,學歷雖然比她低,但她卻從他那邊得到更多重要的東西。

  午餐在很新鮮的體驗中度過,回到辦公室,幾個以前看她不順眼的部屬也會主動和她打招呼,一切,似乎上了軌道。

  這是她接下副理位置半年來,首次感到自己存在於一個團隊。以往,總是格格不入的。

  只要對別人微笑,人家也會對妳笑的。熙然這樣說過。

  所以他總是對她那樣輕輕地笑,讓她對他改觀,讓她陷入無法自拔的迷戀。

  抽屜裡有東西「嗶」了一聲,她才想起自己忘記把手機帶在身上,未接電話有提醒裝置,剛剛大概是有人打來了。

  拿出來看,果然有一通信箱留言。是熙然。

  什麼事找她呢?

  按下語音信箱,她看向電子時鐘,還有十分鐘結束午休。

  帶著愉快的心情專注聽著。

  可當簡短留言播放完畢的時候,她卻瞪視著牆壁某點,緊緊握著掌中手機。

  笑容消失,表情僵硬。

第八章

  大學,愈高年級,課就愈少。

  林熙然的專校似乎也是如此,四年級的他,一星期放三天假,這學期只需要修二十一個學分。

  於是,他們兩人相處的時間多了起來。

  很多時候,他們會在咖啡店或者圖書館泡大半天,有時唸唸書,他聽著自己的隨身聽,她寫著某科報告,只是做著自己的事,甚至沒有交談,但感覺就是那麼好。

  她覺得他很像浴缸裡面的溫水。

  暖暖的,柔柔的,泡在裡面很舒服。

  「又伶,我有事情要告訴妳。」

  一月的某天,他忽然這麼講,她剛好要出門買課用書,於是約在火車站見面。他們很少約在人多的地方,約在火車站更是破天荒頭一遭。

  到了地點,看見他,正想舉手打招呼,卻先發現他身旁放了個塞得滿滿的大背包。她曾經看過的那個。

  登山用的黑色大背包,她曾經在兩年多前,在自己家樓下的電話亭看他背過。有種很討厭的預感,讓她不自覺皺起眉頭。

  「熙然。」出聲叫喚。

  望見是她,他溫溫地露出笑。

  「……你帶那麼多東西要幹嘛?」先把疑問弄清楚。

  「啊……我要去新竹一趟。」

  「今天?」

  「是啊。」

  也太突然了吧?「你去新竹做什麼?」

  「是想去跟朋友學一些東西。」他頓了頓,「我要在那邊待到寒假結束。」差不多一個多月。

  「……咦?」這表示,他們在開學前無法見面。

  「我覺得應該跟妳說一聲。」除了家人以外,她是自己唯一想親自告知的人。他微笑,抬頭看著車站外面的大電子鐘,「火車快來了,我要走了。再見。」瘦長的雙臂輕而易舉地拿起大背包,緩步離開。

  「咦?」這……這未免太快了!

  為什麼他老是這樣?

  徐又伶呆立在原地,很想把他叫住,卻又不知該用什麼理由開口。

  他想去哪兒都不關她的事,他已經很慷慨地盡到朋友的告知義務,至少不會讓她辛苦找不到人,這就可以了啊!

  但是、但是──

  目送著他的背影,她始終沒有允許自己喚住他的腳步。

  他來了又走,走了又來。

  「我要去南投。」

  暑假剛開始,林熙然這麼說,然後去了兩個半月。

  接著,他升上五年級,她升上大三。週末假日,他要打工賺旅費;學期結束,他就往中南部跑,一待就是整個寒假或暑假。

  「路上小心。」

  她的台詞永遠只有這麼一句。徐又伶找不到自己有任何立場或資格干涉他,所以只能看著他來來去去。

  這種旁觀者的身份,還有莫名的無力和焦慮,讓她倍覺寂寞。

  而他回來的時候,總不會忘記她的禮物。

  有時候是陶杯,有時候是油紙糊的傘,都是他親手做的。她收在自己房裡,東西增加,空間變窄,但愈看卻愈是寥落冷清。

  她根本沒必要對他這麼掛心,也不應該浪費想念在他身上。因為他們只是普通朋友,了不起只是認識的比較久而已。

  然後他順利畢業,在金門當兵。

  他數饅頭,她數日子,她的心情意外地平靜。或許是因為知曉他至少會停留在那個地方,不再能說走就走。

  有假的時候,她會坐火車去看他。

  「你的頭髮……」

  她指著他帽緣底下的臉,有些好奇。聽朋友講,當兵總是會被先笑髮型,她並不覺得理平頭有什麼好笑,只是她從來就沒有機會仔細看過他剪去劉海的模樣。

  「又伶……」他似是感覺有些不好意思,努力壓低深綠色的帽子。

  這種害羞的模樣讓她更想一探究竟。

  「不准你躲。」在樹蔭下,探手摘掉他的帽子,沒有什麼驚為天人的美貌在眼前展現,只是理平頭的清爽,把他整個五官輪廓都清楚描繪出來。

  他是外雙的雙眼皮,不過眼睛卻不大,眼角還有點下垂,這讓他看來有點懶懶的;鼻子沒有很挺,但也不會塌的像蓮霧,嘴唇和下巴她倒是都很熟悉了。

  「熙然……你的皮膚真好。」她瞇起眼,實在不敢相信一個二十歲的男人臉上沒有半顆青春痘,且居然連毛孔都看不見。

  「很奇怪?」他略紅著頰問。入伍以後,她已經不是第一個這樣講的人。

  「……有一點。」如果她自己膚觸很糟,大概會覺得羨慕吧。「要不要喝飲料?」她拿著順便買來的果汁。

  「謝謝。」他接過道。

  他們聊了一陣子,大多是講當兵生活在幹什麼等等,但因為兩個人向來都缺乏聊天的細胞,通常她問他答,用的詞彙簡短又稀少,旁人經過可能會不小心以為他們在對質對證。

  「林熙然!」幾個同袍走過來,眼睛卻往徐又伶身上猛轉。「女朋友啊?介紹一下嘛!」他們已經觀察很久了,大美人耶。

  「不是,是朋友。」他微笑,老實回答,聽起來卻讓人很有想像空間。

  徐又伶則有種不太痛快的感覺。

  「哦?是朋友嗎?這位水姑娘小姐──」既然名花無主,那麼就不用客氣。當兵的時候總是特別思念養眼的美女。

  幾個意圖明顯的阿兵哥不請自坐,開始風趣地說唱逗笑,反而變成他們兩人不再多說話。

  徐又伶其實是覺得不耐的,但當她看見林熙然始終保持淡淡的笑容傾聽時,她忽然想要知道他到底因為什麼而有那種表情?於是她靜下來聽著,發現根本沒有感興趣的話題,甚至更多是男孩子們才懂的笑話。

  不過她卻察覺,本來目標擺在她這邊的那些阿兵哥,因為林熙然和善的聆聽,而逐漸把注意力轉移到了他的身上。

  這就是他的魅力。她醒悟過來。

  那樣柔和的氣質,在他國中以後更昇華成一種輕易使人舒服的特性。這大概是他雖總處於靜態的一方,卻仍可以結交到許多好友的緣故。

  連她,都成為被影響的其中之一。她收回自己耽溺在他溫文微笑的視線,思緒掉入國中,她對他態度很差的那時候,現在只覺得自己當時是個很糟糕的人。

  「喂……林熙然,你太不夠意思了喔,那明明就是你馬子對不對?」親友會客結束後,同袍上前勾肩搭背。

  林熙然頓了下。

  「……真的不是。」他們從來就沒有做過什麼……情侶間的事情。

  「你唬爛!」同袍實在不解他為何否認,有這麼漂亮的女朋友是榮幸耶!身在福中不知福,羨慕死多少人唷!「一個女孩子哪會獨自坐火車來看朋友?一定是因為她是你馬子嘛!」朋友妻,不可戲。好可惜。

  「喔……」他笑了笑,慢吞吞地道:「那是因為……我當兵的地點只告訴過她。」所以當然是她一個人來看。

  還在狡辯?同袍大大地歎氣。

  「那不就對了?為什麼你只告訴她卻不告訴別人?」結論還是因為她是他馬子嘛!

  林熙然沉默住,倒是沒有思考過這個問題。

  「為什麼……」他自語低吟。

  是啊,為什麼呢?沒有告知五專同學,是怕他們麻煩來探望;那為什麼他卻跟又伶講了?他去旅行的時候,也總特地會想要告知她,其它人則老抱怨聯絡不上他。

  的確是說不通……但是,他就是覺得必須讓她知道。

  沒有想的太多,或許也是缺少什麼而讓他找不到重點,他就這樣輕描淡寫地忽略。

  一年十個月很快地過去。

  她考上碩士,他退伍後則沒有停留,前往台東。

  再次能見到林熙然,是三個月之後的事情。徐又伶沒有關心他是否順利找到工作還是成為游手好閒的失業人口,只是注意到他的頭髮已經慢慢留長。

  「我交了男朋友。」

  好不容易騰出機會的約會,她淡淡地宣佈著。

  咖啡店裡人來人往,旁邊桌的小朋友打翻了杯子,嚎啕大哭。這或許是她感覺煩悶的最好原因。

  用力地把紙巾拍向桌面,她探手拉開他的耳機,重複道:

  「熙然,我交了男朋友。」講話的態度和語氣都很自然。完美。

  林熙然從一本茶葉百科中抬起頭,微微地發著愣。

  「啊……是嗎?」表情有一瞬間的呆滯,只能望著她,最後,還是揚起一抹極薄的笑意,「他……對妳好嗎?」意外地柔聲發問。

  她一頓,用銀匙攪拌著杯中棕黑色的液體,沒有看他。「好,當然好。不管多忙,他都會抽出時間陪我,我們交往一個星期,他還送我小禮物,他很健談又浪漫,跟他在一起很開心。」

  「……妳覺得幸福嗎?」

  「很幸福。」

  「那……就好。」他微微而笑,輕聲道:「妳高興……就好。」低下頭,他不再發言,表示這個話題到此結束。

  她將視線從他蓬鬆的柔軟棕髮移開,瞪著窗外,啜飲杯中冷掉的咖啡,只覺得好苦。

  週末,她和那個髮梢看起來很鬆軟的男朋友見面,然後告訴他,她早就知道他同時和中文系系花交往,腳踏兩條船。

  在他錯愕並沒能開口解釋的情況下,乾淨俐落地分手。

  一個月不到,她在某個常去的書局結識第二個男朋友。

  他有點駝背。

  這段感情同樣只維持了極短的時間,因為他們第二次見面,他就想帶她上賓館。她瀟灑地在旅館門口說拜拜,出局。

  第三個男朋友,二十六歲,是便利商店打工族。

  他講話聲音很溫柔。

  其實他只是想找個女人當飯票,剛好她看來很獨立,外貌又美麗,她在看到他偷翻她的皮包想瞧瞧信用卡是不是金色的時候,直接封殺。

  她換男朋友比換衣服還快的速度在校園裡傳開,她從冰山美人、高嶺之花,身價慘跌變成了遊戲人間、用情不專的惡女。

  她不在乎流言,只是覺得累。

  交往過的人愈多,她就愈明白自己想在那些男人身上找尋誰的影子,她故意和擁有不良風評的男人交往,是因為她可以不必苦想借口,要分手就分手,甚至不會帶有罪惡感。

  有一天,她突然覺得自己很蠢,覺得這一切無趣又荒謬。像是電影阿甘正傳裡面,阿甘擅自停止那眾人不知他為何而開始的長跑旅程,毋需對任何人作解釋,她也不再周遊在他們之中,專斷結束這短暫的漂流。

  「又伶,今天方便見個面嗎?」

  自從林熙然曉得她有男朋友後,幾乎不曾主動打電話找她,初夏的六月下旬,雖然沒有誇張的飄雪,但也提早來了個颱風,真是稀奇又特別。

  在她家附近的小公園裡,兩個人並肩慢慢走著。

  「什麼事?」她雙手插在薄外套的口袋裡,剛剛下的一場雨,讓氣溫偏低了些。在這樣的天氣來公園散步,似乎不是個好主意,氣象局說颱風不登陸,但外圍環流會影響到北部。

  「妳冷嗎?」他回答著無關緊要的問題。

  「還好。」她比較怕熱。「你有什麼事?」踩著積水。

  「我……」他淡笑,臉容在灰白色天空的陪襯下更顯柔和。「我有東西要給妳。」從外套口袋裡拿出三個大信封,上面寫著明年後年,及大後年的年分。

  「這是什麼?」她接過,問道。

  「……是賀年卡、生日卡,還有聖誕卡。」他解釋著,收起微笑,語調極輕:「又伶……我要去大陸,明天的飛機。」

  她一呆,怔怔地望著他,猛然醒悟什麼,她瞪著手中的信封。

  「你……你要去多久?」

  「三年。」

  瞠目看著他,她幾乎捏爛紙袋。

  她不應該覺得驚訝,不應該。他總是這樣的啊。

  那麼突然,那麼沒有預兆,只要他準備好了就可以隨時出發,毫不顧及他人的想法……和心情。

  或許是因為,在他心裡,根本沒有任何名字或臉孔值得他留住腳步,所以他才會這樣肆無忌憚地隨風飄蕩。

  不……他來找她,她就應該很慶幸了。

  還能多奢求什麼?他們兩個不過是朋友,可能在前面加個「好」字,但也不代表她對他是獨一無二的存在。

  她能怎麼做?她能說什麼?

  「是、是嗎?」逼迫自己壓緊聲,別讓他察覺到一絲絲顫抖。「那……那很好啊!你又是要去學東西?你在那邊也有朋友依靠?你……你的日子過得真充實……」說到後面,她已經有點忡怔。

  「……又伶?」他困惑地望著她。

  「啊……沒什麼、沒什麼,我只是想打噴嚏而已。」揚起嘴角,她不曉得自己看來像不像是在笑。「我知道了,你去吧。明天要坐飛機,你還是先回去好好整理行李吧。」

  「我……」他想說話。

  「再站在這邊,我們兩個都要感冒了。」她胡亂說,推著他,「好像又要下雨了,你還是趕快回去吧。我家很近,而且還沒天黑,你別管我了。」拜託……快走吧。

  拜託。

  「又伶……」他殘留的字句被她截斷。

  「對了,記得要帶特產給我,不然我不會歡迎你回來。」

  他凝視著她很平常的表情,沉默半晌,才道:

  「那……好吧。」他慢慢地、溫溫地,牽起笑容,「妳保重。」他的眸色轉深,彷彿用雙眼細細地刻繪著她的影像。

  「我會的,你也是……路上小心。」揮個手,讓他沒有再停留的理由,宛如在驅趕。

  實際上也是。

  「再見。」他道。

  她沒有立刻響應,在他背影消失街角之際,才幽幽然道:

  「……再……見。」

  她似乎忘記該怎麼抬起腿走路,呆呆地佇立在公園裡。低垂眼眸瞅著懷中抱的三個大紙袋,她有種想丟到地上踐踏的衝動。

  舉起膀臂,她卻無法鬆手,試了幾次,那紙袋就像是有黏性般,怎麼也丟不下去。她睇著手中紙袋,動也不動了。

  滴滴答答的聲音開始連串響起,雨勢很快地變大。

  像是瀑布般的驟雨,打落在她身上,她愣了下,才想到要找地方躲遮。

  跑進巷口的電話亭,她頻頻喘氣,撥開自己濕透的發。狹窄的空間裡將嘈耳的滂沱雨聲杜絕了大半,可以聽到自己壓縮的心跳。

  想到什麼,她低頭察看,果然發現那些紙袋也都被淋濕了。

  「啊!」她趕緊蹲下身,翻起袖口,猛力地擦著那些水漬,一抹,卻只是擴大。「討厭……不要……不要……」她皺著眉頭,惱怒地喃喃著。

  濕處擦不幹,卻又有新的水滴暈開他寫在紙袋上的字跡。水性的簽字筆顏色逐漸擴散開來。

  「不要……」落下她就抹去,落下她就抹去。

  可能是霧氣太重,所以她的視線開始模糊起來;或許是電話亭在漏水,所以這些深顏色的小水滴才會愈落愈多。

  「不要……走……」也許,是她感冒了,所以,喉嚨發出的聲音才那麼沙啞哽咽。「不要走……為什麼……」她泣喘一聲,連忙蓋住自己的嘴。

  真奇怪,這是在幹什麼?她應該趕快跑回家換件衣服,洗個熱水澡,而不是像個流浪漢一樣蹲在這裡如此狼狽。

  雨,愈下愈大。氣象預測平地會有兩百公厘的豪大雨量。

  她討厭夏天。

  又熱,又濕,還會有颱風。

  而且,總是沒有什麼好的回憶。

  抱住膝蓋,抱住他給的紙袋,她環臂緊擁自己,把頭臉埋在手肘中。

  她不知道那聽來像是哭泣的音調是誰發出來的,這孤獨的電話亭裡,除了她以外,沒有別人啊。

  一定,是因為外面的雨聲在惡作劇的緣故。

  「又伶,我明天要出國。」

  她接到的電話留言,只有這樣一句話。

  這簡單的八個字聽在耳中有多麼震撼,大概沒人比她有更深刻體會。

  要出國,這一次,他又打算去哪裡呢?

  要多久才會回來呢?

  她試圖冷靜地坐在辦公桌前處理文件,卻連鋼筆也握不穩。

  沒有五分鐘,她丟下眼前所有公文,拿著外套和公文包步出辦公室。

  「咦?副理,妳要去哪裡?」

  「我要請假。」

  丟下一句話給部屬,這是她工作多年來頭一回提早下班。

  茶坊下午才開門,她騎著機車,直奔他家。

  ……

  「沅沅,我昨天看了一部日劇。」某年的某個日子,她這麼對高沅沅說過。

  「然後呢?」高沅沅眨著眼。

  「男女主角是不用言語也可以有默契的好朋友,最後他們跨過那條線,上床了。」

  「嗯……接著?」

  「結局是女主角嫁給別人。」

  「哦?」

  「雖然最後一幕拍的讓人留有感動和餘韻,但我覺得是個悲劇。」

  「……徐又伶小姐。」高沅沅搭住她的肩膀,正視她:「戲劇不等同於真實人生,我相信裡面也有很多角色是妳的情況裡沒有的。」她就不相信好友死心眼守著這段感情這麼多年,還能去嫁給哪個路人甲配角。

  「可是最後他們還是分開了。」

  高沅沅放下手,從皮包裡掏出手機給她:

  「要不要賭,妳自己決定。」

  「……還是……下一次好了。」她還沒準備好對他開口。

  「下一次?」她聽過幾遍了?高沅沅搖頭歎息,「妳不是會變成高齡產婦,就是準備做一輩子老姑婆。」她下了結評。

  ……

  她本以為,還會有多一點的時間,所以她再三鴕鳥地拖延。

  但是,他又要從她身邊離開了。

  跟以前不同的是,他已經逐漸到了成家的年紀,她總是很害怕,有那麼一天他會忽然對她介紹他心愛的女朋友。

  要是這一去幾年,回來時身旁會不會真的多了另一個「她」?

  她真能夠忍受他與另一名女性步上結婚紅毯?她真能像日劇的男主角那樣有度量的割愛?

  在十字路口的紅綠燈停下,她紊亂無序的心情就像此刻面對這柏油路,不知該堅定直走還是選擇退縮。

  燈號轉換,衝動變成了遲疑。

  她幾乎是發怔地將車停在路邊,想了又想,想了又想。

  她已經想很久、很多次了,數也數不清那些日子和往事,總是糾纏著她,不放過她。

  要怎麼解決?她真的不知道!

  心中有著走投無路的掙扎衝突,她抬眼,看到前面有家便利商店。瞪著那招牌半晌,她發動車子騎過去,進去買了十幾罐啤酒。

  提著沉重的袋子,她載到他家,爬上樓梯,站在他的公寓門前。

  叮咚!

  摁下門鈴,她深深呼吸。

  裡面的人打開木門,瞅見是她,臉上的表情有些微輕訝。

  「又伶?」不是應該在上班嗎?林熙然把鐵門也打開。

  「嗨。」她輕鬆地打招呼,「我聽到你的……留言了。」進入屋內,她看見臥房門口放了一個灰黑色的大行李箱。

  這讓她胸口抽痛了一下。

  他關上門,還是帶著疑問。

  「那妳……」今天不用工作?他注意到她手上拎的那個塑料袋了。

  「熙然。」她深深呼吸,將重達幾公斤的一袋啤酒「碰」地擱上桌,直視著他,「我們來喝一杯吧。」她道。

  「……咦?」他看見退冰的塑料袋滴下一顆水珠。

  然後,在地墊上暈開。

  碩士一年級,林熙然離開的那年,她真的好難受好難受。

  她雖然沒有夜夜躲在被子裡哭,也沒有不吃不喝幾個星期,但是一個人獨處的時候,總是拿起日記本,寫了就撕,撕了又寫。

  把所有想或不想告訴他的字句統統寫下來,那些話或許真誠,可能也摻些她不滿的假裝。短短半年,她寫掉九枝原子筆,三本厚厚的日記本。

  即便是這樣,她還是記掛著他。

  她氣自己沒出息,人家都不想她了,她幹嘛要對他這麼在意?

  於是她把所有心力寄情於唸書,高分取得博士班甄試資格,但她卻沒有慾望再念下去,指導教授還為此惋惜不已。

  但是在研究室裡的兩年,她認識了高沅沅,一種奇怪的投緣,讓她們成為手帕交。偶爾去吃吃美食或逛逛街,課餘時間,她在現在任職的公司裡工讀,她的生活,一直都是很豐足充滿的。

  只是在深夜,她偶爾會拿出他給她的卡片,反反覆覆地看著他的字跡。生日卡裡面只寫著「生日快樂」,聖誕卡裡面只寫著「聖誕快樂」,這個男人,老是這麼笨拙直接又平凡真心。

  她反問自己,有什麼不滿意?

  除了身旁消失一個他以外,她還有什麼不滿意?

  即便她問自己一百次、一千次,不論她再找什麼借口給自己,終究還是無法逃避一個早就在她心裡形成許久的事實。

  她愛他。

  她愛上林熙然。

  不知何時開始,不知何地覺悟,她愛上他,並且已經錯失掉太多機會。

  「熙然,我們來喝一杯。」

  她這樣說,而且很豪邁地拉開易開罐,坐下來就先灌了一口。

  「妳怎麼了?」林熙然敏感地察覺到她的異樣。

  「沒什麼。」又喝一口,她拿一罐遞給他。「不准你說不。」對他,難得強硬。

  或許在公司又受到什麼委屈?他猶豫接過,只能這樣猜測。

  默默地陪她喝著酒,他很盡職地當個傾聽者。

  徐又伶用雙手使勁捏扁一個鋁罐丟進袋子,才開新的一罐來喝。她氣惱自己現在居然還記起台北市政府要回收鐵鋁罐這種無聊事情!

  快點醉、快點醉!

  她不是要灌醉他,因為她從未看過他喝醉。或許是他總在微笑中無形化解朋友的敬酒,又或者他是千杯不醉的體質,總之,不論出席各種場合,他最後總是神智最清醒的那一個。

  她更非要賭他會趁她酒後亂性。沒有什麼特別的理由,因為她知道他絕對不會這樣做;就算她像八點檔連續劇裡的女主角那樣毫無防備地醉倒,自願送上門,他也不會碰她一根手指。

  因為,他是林熙然。那個該死不會動歪腦筋的遲鈍鬼!

  「咚」地一聲,她把喝完的罐子放上桌,雙手用力捏緊,讓它變形縮小體積後,丟進塑料袋。

  「好苦!」她皺著秀麗的眉毛,不習慣國產啤酒特有的苦澀。她最多,也只在西餐廳裡品嚐過紅酒白酒。

  「妳那樣喝太猛了。」他不會強勢阻止,僅是柔聲道:「明天會頭疼。」今天可不是週末。

  「沒關係。」大不了不上班,扣薪水。她喝完第五罐,腹部脹得難過,但視野裡的景物卻依舊清清楚楚,包括他的輪廓,「為什麼……為什麼不會醉?」她沮喪自語。酒精濃度太低嗎?

  她想醉啊!

  只要醉了,她的嘴巴或許就不會再閉得那麼牢;只要醉了,可能她會脫口叫他留下來;只要醉了,她的秘密有機會再也不是秘密。

  為什麼她不會醉?她從來沒醉過,拜託就讓她醉這一次吧!

  拿起第六罐啤酒,他終於按住她的手。

  「用杯子喝吧,好不好?」微微一笑,他站起身走向廚房,拿了兩隻杯子──是很小很小的那種,差不多就剛好一口,通常都是用來喝高粱等烈酒。

  她看著他拿過她手中的啤酒罐,然後倒了那麼一點點在杯子裡面,一杯給自己,一杯遞到她面前。

  她瞅著那小酒杯,感覺好像小孩子在玩辦家家酒。

  可惡!

  三分鐘就可以灌完的啤酒,被他這樣優雅分享,要倒個二十次才會空一罐。

  不管他。她拿起酒杯,一口一杯,也可以喝得很猛。

  好不容易清空一罐,她捏著藍白色的鋁罐,忽然道:

  「我知道你有喜歡的明星……是一個叫邱淑貞的香港女星。」

  「……嗄?」他一愣,臉頰有點紅。「誰告訴妳的?」他沒說過。

  「我在你的房間裡看見過錄像帶。」她記得很清楚,是他去大陸回來,找到房子,然後她來幫忙搬家的那一次。就放在嶄新的木製床頭櫃上,而且還剛好是限制級的那一部。

  大卷髮,穿著短裙,露出美腿。原來他會對這樣的女人停留視線。

  「這……」他連耳朵都紅了。有些不好解釋那一卷錄像帶是愛開玩笑的二哥說他太清心寡慾,所以丟給他……呃,在夜晚欣賞。

  兄長的這個喬遷之禮,他順手擺在家裡某個角落,沒想到被她看見了。現在早就不曉得被放到哪裡去。

  「你喜歡她,對不對?」她問。

  「誰?」他有點反應不過來。

  「那個女明星。」大卷髮,穿短裙,露出美腿的那個。

  他輕輕一笑。

  「不,我不喜歡。」他老是搞不懂那些明星的臉孔和名字,那個港星,是當時二哥不斷強調她有多美艷,他才會稍有印象。

  「什麼?你不喜歡?」她轉過頭,瞪大眼望著他,「你為什麼會不喜歡?」騙人!女性雜誌裡面寫的,男人最愛說謊!

  「因為我不認識她。」對於她有些語無倫次的問題,他仍是放輕聲解釋。

  「不認識?不認識你就不會喜歡?」她覺得頭有點暈,很可能是冰飲喝太快造成的,「你只會喜歡認識的人嗎?」開始抓不住疑問重點。

  「對。」而且,愈久會愈喜歡。很簡單的答案。

  「你騙人……你騙人……」她想把空罐像之前那樣捏扁,卻發現手有點軟,力氣變得好小。「你根本……根本沒有喜歡的人。」不喜歡她,也不喜歡其它人,她從來沒見過他對哪個他認識的人表現出戀愛的樣子。

  這個結論的邏輯好像有點不對……手不聽使喚,她有些憤惱了。

  忍不住甩甩頭,再抬眼,週遭東西還是沒有扭曲,直線就是直線,天花板也還是在腦袋上。

  「我有啊。」他笑,像個大男孩般天真。

  「你……你有……」有什麼?啊,對了。連接對談的同時,她瞬間震驚地站起身,詫道:「你──你有喜歡的人?」情緒才激動,她頓覺一陣天旋地轉襲來,猶如嚴重貧血那樣的可怕暈眩。

  腳步不穩,往後就要坐倒回沙發椅,卻被一雙膀臂給牢牢地護住。

  他的味道,斷絕她所有呼吸。

  茫然中,她下意識地抬起手,抓緊他的衣服,貪心感受屬於他的溫度。就像是活命需要氧氣,就像生病仰賴藥物,她真的不能沒有他。

  真的。

  對上他的眼睛,還是那樣柔和,她不確定自己有沒有看到什麼。

  「熙然……」她摀著自己雙目,想要把她這麼多年來的愛戀全部告訴他,卻像是石頭卡在喉間,生了根,結成繭,纏繞太多繃帶,變為禁忌和封印。「我……我想休息了……」喝酒唯一的好處,大概是可以藉酒醉逃避一切現實。

  「好。」扶著她,走進自己臥房。

  他讓她躺好,體貼地幫她脫掉高跟鞋,細心地蓋上棉被。

  半醉半夢中,她好像感覺到他伸手拭去她藏在眼角的濕意。

  「又伶,不要哭。」他溫柔的嗓音,就貼在她耳邊。

  是他?是夢?

  她來不及證實,就因為酒精的作用而昏睡過去。

第九章

  「班長,妳有沒有喜歡的人?」

  國三的時候,在走廊上,他們班上的頭號皮蛋這樣問她。

  她急著去上主要科目,不像B段班學生家政課還學做鳳梨酥。實在懶得理他幼稚的行為。

  「沒有!」

  很快地回答著,徐又伶抱著書包課本繞過他,準備趕到其它教室。

  「啊!林熙然!」身後傳來皮蛋轉移目標的呼喚,只聽他很八卦道:「你來的正好,來來來,告訴我,你有沒有喜歡的人?」他要搜集小道消息,嘿嘿嘿。

  她的腳步沒停,但不知為何,耳朵卻比平常更有反應。她和林熙然已經一個學期沒說過話了,或許是因為這樣,所以她才總是在走廊擦肩,或者聽到他的名字時特別留意……

  他會有喜歡的人嗎?就算他有,他這種無趣無能又毫不起眼的男生,根本不會有人愛好不好?皮蛋要是套出結果,一定會廣播天下,他最好有點自知之明,到時才不會丟臉。

  帶著點貶損地想,她卻不自覺地放慢速度,有些想聽他的回答會是什麼。

  「沒有。」

  溫溫的語音是他的特色,就算沒回頭看,他淺淡又友善的笑也幾乎活生生地躍於她的腦海。雖然很小聲,但她還是聽到了。

  看吧!

  像他這種沒人愛的男生,最好別去愛人。

  彎進A段班教室,剛剛好打鐘。

  她專注於老師寫在黑板上密密麻麻的習題和文字,將林熙然丟在腦後。

  ……

  年少時,她曾經認為,他是個不會有人欣賞的男生。

  老天爺愛開玩笑。卻在多年以後,讓她發現他的好,讓她深深地愛上他。

  當他不在身邊的時候,當她掙扎徘徊於該不該說出口的時候,她也不是沒懦弱地想過放棄。

  只不過,感情總是比理智的腦袋更真誠。

  她不想像大學時候那樣不成熟,隨便找替身,自以為可以操縱不可測的情感。那是一種蹧蹋,對自己或者他人都是。

  這可能是詛咒也不一定。

  早在國中二年級的夏天,她就被下了蠱、落了咒,心裡再容不得其它人的身影。

  早在那年的……夏天哪……

  睜開雙目,望見的不是自己房間的天花板。徐又伶頓了頓,猛然坐起,陣陣強烈的頭疼讓她忍不住低呼。

  「啊……」像是橡皮筋在她腦袋裡肆無忌憚地亂跳亂彈,痛得找不出正確位置壓制,只覺頭皮整個都在發麻。

  撫著額,她低眼看到自己身上皺成鹹菜的套裝,想起昨天的荒唐。

  轉首睇向床頭擺放的電子鐘,就著窗外透過薄簾灑進的陽光,上頭明白表示時間已經是早晨六點五十六分。

  「糟了……」她忍著暈疼,撐站起身,慢慢地扶著牆走出去,臥房門口的行李箱已經不見了,看了廚房浴室,沒瞧見林熙然的身影。一時間,混亂的腦袋裡,只充斥著他已經走了的訊息。

  她……又錯過了……又……

  挫敗地閉上眼,她頹喪坐在客廳沙發,難過地揉著額頭。

  算了……算了……

  算了!

  她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現在趕去中正機場叫住他?馬上打電話要他回來?如果他不肯為她停留,她會比現在更痛苦,就連期盼他回來的資格都失去!

  或許……還是下一次……

  「哈!」她突兀地昂首,一下子笑了出來。

  她總是要自己等待機會,卻又眼睜睜任那些機會掠過。可能,他們真的是無緣。

  也許,他和她,注定只能當永遠的朋友。

  「還要上班呢……」九點打卡,她來不來得及……

  搖搖晃晃地想站起身,卻又坐了回去,頭暈得難受,她索性仰起頭靠上椅背,橫臂遮住雙目。

  「還是……請假吧……」就說她身體不舒服好了……

  她需要靜一靜……需要靜一靜……需要……

  喀搭!

  大門的門鎖被鑰匙打開,腳步聲響起,然後是鐵門關上,有人走了進來。

  「妳醒了。」一見到她坐在客廳,林熙然微笑著。

  她聞聲,呆呆地放下手,轉動視線,看著他。

  他不是……走了嗎?

  怎麼……

  「妳……」他走近她,還沒說些什麼,卻先睇見她美麗的眼睛裡滑出一道淚水。「妳怎麼了?頭很痛嗎?」他放下手中熱騰騰的油條,表情擔憂。

  「熙、熙然……」她沒發現自己的異樣,只是奇怪為什麼快要喘不過氣。幾乎是帶點怨怒地道:「我……我以為你走了……你、你怎麼又回來了?你不是要出國嗎?你跟我講是今天的飛機……是下午的班機嗎?可是你的行李箱──你出國要去做什麼?啊、我不應該問的……我只是想說……說……路……路上小心……」她亂七八糟地說著,窘迫擠出過去曾經在道別時說過的字句。

  最後那四個字出口的瞬間,她忽然覺得自己退化到學生時代,穿著百褶裙和燙直的襯衫,佇立在他身前。

  這許多許多年來,其實她根本沒有進步過,面對他,總是這麼口是心非,總是站不住應有的立場,總是要自己謹守朋友之間的界線,卻又矛盾複雜地希望他能表示愛她,使得自己終於變成苦苦等待的那個哀傷角色。

  「我沒有走。」淡淡地,他對她笑瞇了眼。

  這句話,讓她再也無法忍耐,所有情緒完全潰堤。

  「熙然,我……」她垂首,蒙著眼睛低聲啜泣,想著要恢復鎮定才行,但眼淚卻不聽使喚地掉落,怎麼也擦不完。

  「啊……」他顯然十分驚訝,主動上前蹲在她身邊,輕輕地拉開她遮掩的雙手。「妳怎麼了?是哪裡不舒服?」放柔了聲。

  她只是搖頭,說不出半句話。

  「又伶,不要哭。」輕歎一聲,「別哭了。」將她僵硬的身軀攬進懷中。

  她簡直太震驚了,瞠大盈淚的雙眸不知所措。這樣溫暖的接觸令人心碎,在這個讓她愛到心痛的男人懷裡,她再也無法有任何防備,泣喘一聲,緊緊地抓住他的衣襟,把臉埋在他頸窩處,把所有堆積的懦弱眼淚全部流在他的肩膀和胸膛。

  這一刻,她腦子空白,根本無法再去思考彼此友情會不會變質破滅,也不能想像之後會有什麼結果,她只能遵從內心最深沉的渴望做出這唯一的反應。

  讓她碰觸他,不要糾纏那朋友與情人的分界,她只想在這一秒好好地感受他的存在。

  「你不是要走嗎……不是……走了嗎……」她只能在他胸前小聲哭喘著。

  「不要哭……不要哭,好不好?」他輕輕地拍著她的背,撫摸她鬆軟的卷髮。「我沒走,在這裡。」像哄小女孩似的,款款溫柔。

  「我……」她哽咽不休,頻頻吸氣想完整說話。

  「沒關係……」他抬起她的臉,撥開她被淚水濕亂的髮絲。「妳流了好多汗,先洗個澡,冷靜一下,我們再談談,好嗎?」

  「熙然……」看他轉身,她下意識地抓住他的衣襬。

  他見狀,察覺她鮮少的無助,握住她的手,露出微笑道:

  「我不會走的。」再次給與承諾,乾脆牽著她一起,走進自己臥房,從衣櫃裡找到她可以換穿的衣物,再彎進客房,拿出新的毛巾。

  她看到昨天的那只行李箱放在角落那裡,沒有消失,只是移動位置,自己大意心慌沒有瞧仔細而已。

  林熙然帶著她到浴室。

  「來,先洗個澡。」幫她準備好新的盥洗用具和熱水。「我準備早餐,妳慢慢來,不用急。」他退出去,關上門。

  她呆立在熱霧薄薄的浴室內,良久,只能被動地洗去滿身的疲累和雜亂。沐浴完畢,她穿著稍大的襯衫和休閒褲出來,走到廚房。

  他背向她,在爐子上熬著一鍋粥。

  臨窗的流理台被晨陽照著反光,瘦長的身影意外地和柴米油鹽融合。她知道他的廚藝有多好,他也總是能煮出最合她心意的口味。

  「可以吃了。」他察覺背後視線,關掉瓦斯笑道。把鍋子端上桌,他從碗櫥裡拿出碗筷。「先喝點茶醒酒。」比著她面前的一杯熱茶。

  「啊?」她怔地抬起頭,剛剛竟原地發起癡了。「啊……謝謝。」有些不好意思地拉開椅子,她啜幾口那微帶有甜味的茉莉茶,才接過他添好的粥。

  「妳今天要上班嗎?」他也坐下,夾了一塊炒蛋到她碗裡,「如果不想去的話,別忘記打個電話。」他細心提醒著。

  心跳得猛,她不曉得現在是什麼情況。

  這就好像……好像夫妻睡醒一同吃早餐……還是、還是親密情人在一起過夜後的場景……不是嗎?

  「我知道了。」趕緊垂首吃著稀飯,思緒雜亂。席間,他很少發言,卻總是很注意她的狀況。

  用餐結束,她打電話到公司請假,他則掄起袖子清洗碗碟。

  她坐在沙發上,看著他的一舉一動。如果他結婚的話,一定會是個很好的老公吧……

  「又伶。」他喚她,手上拿著白色毛巾。「妳頭髮沒擦乾,衣服都濕了。」

  「是、是嗎?」她摸著自己的髮梢,或許一半是因為流汗。

  「我幫妳吧。」站在她背後,他用毛巾輕輕地揉著她的發。「……又伶,我把班機改成明天了,明天我還是要去大陸一趟。」

  「咦?」她很快轉過頭,看到他對著自己笑。

  「妳不要急,聽我說。」他修長的手指慢慢地按摩她的額角,替她除去宿醉的疼痛。「我去大陸,是因為我一位朋友的茶園有新品種開發,邀我過去看看,最多一個星期,我就會回來了。」扶正她纖細的頸項,緩緩地施力,給與舒緩。

  原來如此……那麼,是自己搞錯了。她瞅著自己交握的雙手,雖放下心,但卻更緊張他接下來有可能的感想。

  「又伶,我覺得……一個不安定的男人,會讓女人感到害怕和惶恐。」他溫文一笑,輕聲道:「所以……我想,如果我不能讓自己停留在某個地方,就沒有資格去追求我愛的女人。」

  他愛的……女人?她一頓,指尖發白,沒有說話。

  「我不會再久居外地了。」他慢慢地道:「我會開店經營,就是因為想要留在這個地方。我去大陸研究茶葉,則也是為了現在能夠安定。」他是很有計畫的,雖然看起來真的是不太可靠。

  學生時常跑中南部是旅行順便觀察茶園,不過那時純粹只是興趣;至於畢業後會下決定去大陸專心鑽研,則是因為他體認到自己必須為了想要珍惜的人趁早穩定這個事實。

  她依舊垂著頭,白毛巾覆蓋住她的表情。

  「你……你愛誰?」不過三個字,像是用盡她全部力氣。

  他總是這麼讓人措手不及、猝不及防,或許他明天飛往對岸,就會娶個新娘回來,然後告訴她,他們已經在多年前相戀。

  「我愛誰?」他輕笑出聲,在她身後坐下,將她轉過來面對自己。「……看來,我做得真的不夠好,對不對?」臉淡淡地紅了。

  她搖搖頭,表示不知道他指的是什麼。

  「我……是個乏味的男人,不會鮮花,也不會巧克力。」他苦笑,所謂的情調,他真的不懂。「我想,對待喜愛的人,就是要在她傷心的時候陪著她,在她沮喪的時候給與她快樂,傾聽她的話。」牽起她的手,發現她有些顫動。

  他始終帶著笑,溫柔地看著她,緩緩道:

  「也許,在她肚子餓的時候,做一盤她愛吃的宮保雞丁飯和七分熟荷包蛋給她;也許,在她事業不如意的時候,帶她去宜蘭看看海豚……也許,在她喝醉酒的時候,把班機延期,陪她吃個早餐。」

  她愈聽,愈是難以相信,盯著自己和他交握的雙手,整個視線迅速模糊。

  他緩慢地拭去滴在兩人手背上的小水珠,輕聲道:

  「她哭的話,我也會覺得心疼。」所以,他才總是要她別哭的。

  他拿開她頭上的毛巾,她的眼淚已經不受控制地成串湧出。

  「你……你騙人……」她啞嗓。

  「我沒有。」接住她的淚水,伸手擦拭,她卻哭得好難過好難過。他不忍,將她輕輕摟進懷中。「我知道妳覺得我愛漂泊、愛流浪,不喜歡定在一個地方太久,所以希望妳能先相信我,我才好開口,但是,卻好像更造成妳的不安了。」貼在她鬢邊,柔聲低訴。「妳看我的眼神,妳對我的心意,我都明白的。」

  他也許是不夠靈敏,但是不至於無感,她那種只在他眼前展現的笑容,他都深藏心底。

  「只是我在想,為什麼妳總保持著某種距離?是不是因為我還不夠讓妳放心?」他握住她的手,十指交纏。

  「因為……我……我……」她好小聲,好怕這根深藏許久的尖刺會戳毀現在的幻夢。該怎麼講才好?或許說他們不應該這麼早相識,一見鍾情或者轟轟烈烈的愛情可能比較合適?

  「因為我們做了太久的朋友嗎?」他輕聲點破,也是他思考很久很久的答案。「這個稱呼,是不是束縛住妳了?妳……認為我會選別人,而不會選妳?妳大概不知道……妳大學畢業時到處交男朋友給我多少刺激和了悟。我一無是處,沒辦法要妳等,所以只能等妳。」他有些苦笑。

  不確定自己是什麼時候對她產生感情的,只是等發現到的時候,自己已經很習慣她的存在,當聽到她有交往的情人時,更像是當頭棒喝完全清醒過來。

  只是,那時候的他,能說些什麼呢?

  他不夠成熟,感情的形成也太籠統和遲鈍,但不論如何,他都是希望她能開心的。去了大陸三年,他很是思慕她的倩影,和之前那種想念不同,更為加深,更讓他懂得。她的模樣總是時時刻刻清晰耀於腦海,這讓他明白瞭解自己所努力的事情不能失敗。

  再回來,她還是獨身,他為此而喜悅。

  他不會激烈地示愛,也不覺得愛一個人就一定要鎖住她,他只是決定在她的身邊,隨時給與她一個可以休憩的地方。慢慢地,他輕易看出她那雙眼睛裡有著什麼秘密。

  「又伶,我愛妳。」他說。

  他的愛,很淡,需要累積很久,但卻很真實。

  他講的很小聲,她靠在他的胸膛,可以明顯感受到他急速上升的體溫。

  這個容易害羞的男人,一向是不輕易讓人看穿他內心的。

  不然,她也不會猜不透他了。

  朋友還是情人,她打轉多久?她堅持多久?

  她是個沒有嘗過敗仗的膽小鬼,怕自己會賭輸,失去一個他,等於失去所有。她不若他有勇氣說出口,所以就只能被動地等待。

  她等這句話,等了多久?等了多久啊……把臉埋在他的肩窩,她掉淚掉得更厲害了。

  「妳是不是也要跟我說什麼呢?」他拍撫她,低聲安慰。

  「……我……我不說……」她不說,不說啊!如果說了,回到現實,這一切可能就會變成泡沫消失。

  「又伶,妳看著我。」他深知她在恐懼什麼。他們兩個,認識得太久,要拋棄原有身份,越過那條線,就像是個需要掙脫的儀式。

  「我……我不說……」她緊緊摟著他的脖子,好怕他下一秒就會不見。

  「我在這裡。」低柔輕吟。

  「熙然……」從不在人前示弱的她,低泣地喚著他的名。

  「我不會走。」不厭其煩。

  「熙然……我……」

  「我答應妳,不再遊蕩遠處讓妳不安。」他抬起她無瑕的臉龐,就算哭得眼睛鼻子紅腫,就算缺少平常那股自主和堅強,還是他最愛的人的面容。只有他才能夠這樣知道的,她獨一無二的脆弱,在他面前,她將不再需要偽裝。「除非妳不要我,否則我不會離開,好不好?」輕輕地,他低頭吻住她的唇,締下誓約。

  她的臉哭皺成一團,這麼近距離被他看著,她想自己一定又糟又醜。

  這樣的哭泣和失態,是從來也沒有過的事情,就連國中大隊接力跌倒時,也不曾這麼丟臉。

  但是,有什麼好在意的?

  她低喘一口氣,想要擁住他的背卻猶豫,他在她唇邊微笑,拉過她的手,讓彼此更靠近。他的氣息好燙好燙,她被燒得神魂顛倒,閉上眼,任他將舌尖探入她口中,緩慢交吮。

  「妳有沒有話……要告訴我?」他含著她紅潤的唇片啞聲低吟。

  她泣笑一聲,用指尖顫抖地描繪著他平凡卻柔和的輪廓。

  「如果……你陪我到八十歲,我再告訴你……好不好?」她含淚要求給與。

  「……好。」他微笑,一口允諾。

  這表示……他答應讓她擁有,至少到八十歲啊……

  額抵額,他和她相視而笑。他抹去她所有淚水,輾轉親吻。兩人的動作都顯得十分生澀,像是有點試探,又像是在學習適應這對他們而言的新身份。

  他的吻,很溫柔。溫柔的讓她心痛。

  就如同他的人一樣。

  「我的天!只不過兩情相悅了妳就請假兩天不上班,等你們真正進了洞房還得了?」可能要請示上級,連休兩個月得以調養生息。

  「沅沅!」徐又伶嗔一聲,滿臉通紅。要不是她死命追問她放假兩天上哪兒鬼混,她才不要告訴她的。

  「好了好了。」習慣性地摸摸肚皮,才想到孩子已經被她生出來放在嬰兒車裡面推了三個月。「很好很好,總之妳已經得償所願啦,有情人終成眷屬,不要忘記請我喝喜酒就好啦。」高沅沅笑道。

  喝……喝喜酒?

  「我們……我們才剛開始交往而已,哪有那麼快。」

  「嗄?」高沅沅吃驚,「不會吧,那你們先前十五年算什麼?那林熙然追妳追了兩年──」雖然大家都看不出來他在追。「算什麼?妳光是要承認自己愛上他就花了這麼久,光是要說服自己對他開口又花了這麼久,現在證明是兩情相悅了,還要花那麼久啊?」加上林熙然對感情那種慢吞吞又可怕的耐性,大概要三十年以後才能結婚吧?她不要拄著枴杖去吃酒啊!

  「不是的。」自己鑽牛角尖又緩慢的感情路被友人道破,讓她有些赧顏。「就算要結婚,事前也得要先存錢才行。」這是最基本的規畫。

  「妳別告訴我妳沒錢。」年薪百萬的人想騙誰?

  「我……是怕熙然沒錢。」徐又伶看著眼前一杯一百二十元的拿鐵冰咖啡,想到去他店裡泡茶,一個人就算坐上整天,通常花個一百元還有找。「他雖然開店是老闆,但我從來也不曉得他有沒有在賺錢,熙然的物慾和金錢欲都很淡,沒有什麼需要他是不會特別去注意的。」

  從以前就是這樣,為了學費或者旅費,他才那樣去打工,賺的錢同時也花掉;現在茶坊做生意大概也是如此,只要生活費足夠,她想他的存折應該沒有多少個零。

  「那妳出錢就好了。」高沅沅的思考一向就是這麼簡單解決。

  「不行的,」她為難地交握雙手,「沉沅,我覺得……男人對於這種事情應該會很在意……」就算他不信奉沙豬主義,但是被人說成只會吃軟飯,想必內心不可能完全沒感覺吧?

  「天哪,又伶,妳學歷比他高,賺的錢比他多,各方面條件看來都高他一等,這種事,妳不會是現在才發現到吧?」真是夠了。

  「我不是沒發現,只是……朋友的立場和情人的立場,觀點不同。」做朋友的時候,根本不用想那麼多。

  她雖然不認為自己思想古板,非得要丈夫養家不可,但跨過了那條界線她才知道,有些本來不需要注意的事情,現在沒辦法用天真的角度去看待。

  「既然如此,妳就直接點,跟他討論好了。」還是很沒建設的發言。

  「我在找機會。」她笑,知道沅沅是個稱職的聽眾,但絕不會是個好軍師。

  當朋友,有優點,也有缺點;當情人也是。

  成為情人,妳可以獨佔對方,但卻要多一份為對方著想的心思。而常常,那份心思又會困擾著自己,或許也能稱作甜蜜的負荷吧?

  短暫的午休時間結束,高沅沅回她的會計部努力,她則回到品保部門,繼續打拼。

  下班時候,她照例騎著機車去茶坊。一路上,她只記得等會兒跟他見面要帶著什麼樣的表情,憶起那天他溫柔的親吻,她希望自己不要表現出太過失常的態度。

  她可以唸書名列前茅,她能夠冷靜處理工作危機,但是啊但是,她就是不太會談戀愛啊……

  才到門口,看見在外面的鐵門是拉下的,她疑惑今天怎麼沒營業,望見裡面有燈光,她將車子停好,上前敲門。

  「熙然?」才喚著,裡面就透出聲音。

  「又伶嗎?」是林熙然。「抱歉,麻煩妳從後門進來。」

  「好。」徐又伶走向後巷,看見廚房的後門半掩。伸手推開,就見他剛好將餐點放入盤中。「你今天──你的手?」看到他左手小臂上纏著繃帶,她關心詢問。

  「沒什麼。」他笑,端著兩個盤子帶她走出廚房到沒人的店面。

  「我的天──」一看到裡面的慘狀,她忍不住驚呼。

  只見桌椅倒的倒、翻的翻,杯盤碗壺破損,滿地狼藉碎屑,雖沒有大戰經歷那麼樣地誇張,但也好似五級地震過後。

  難怪他要拉下門了!

  「熙然,你──」被搶劫還是怎麼了嗎?

  「沒事。」他拉她到指定座位坐下。也只有這裡完好如昔,看來是他為了等她特別整理過了。「我餓了,我們先吃飯,來。」遞給她筷子和湯匙。

  不捨得讓他餓著,她直等到他吃了半盤飯才啟嘴發問:

  「今天店裡被搶了嗎?」

  「不是。」想到什麼,他站起身,倒了兩杯冰水回來。

  「有人來搗亂?」不太可能,因為他根本沒有什麼仇人,找錯的機率還大些。

  「嗯……是有人來找玦,不過激動了點。」雖然說可能是親友太過想念,但也不必這麼粗魯地把人綁架走,還在店裡頭玩起你追我跑的遊戲。他側首笑道。

  「找玦?」啊,是那個娃娃臉的工讀生。「就算是這樣,也不能動手傷害無辜的人啊!」她瞪著他手上的白色繃帶。冤有頭債有主,不是嗎?

  「這個?」他順著她的目光解釋:「不是他們動手的,是我自己不小心。」在他們追跑的過程中,被飛起的碎片波及。

  「但始作俑者還是那些人!」她惱怒,搭上他的手,動作卻很輕。「會痛嗎?」她垂眼。

  「不會,只是小傷而已。」他笑著反握住她的手,輕慢道:「我也沒有吃虧,他們答應全數負責重新裝潢的費用。」看來玦的家世還不錯,那些像是特務的黑西裝男人才會如此大方。

  她凝睇著他,敏銳地察覺到什麼。

  「你……你在生氣?」遭受這種無妄之災,一般人都會發火的,尤其熙然又對這間親手打造的茶店很有感情……雖然她從來沒見過他發脾氣,但好像就是有那種感覺。

  「沒有。」他勾起一抹柔柔的笑,純潔又乾淨。「雖然只壞了一些地方,但我想趁這個機會徹底大翻修,大概要關店休業一個月。」順便聯絡朋友來參與,共襄盛舉,反正是別人付錢。

  「咦?」那就表示,他這個月沒收入了?「那你……」她知道他的公寓是用租的。像是房租、水電這些的,他應付得來嗎?

  「我什麼?」他柔聲詢問。

  現在算是開口的好時機嗎?她想了想,認真道:

  「如果你經濟有困難的話,我可以幫你。」好像沒講到核心重點。

  「經濟……有困難?」林熙然低頭思量了會兒,總算明白她在憂慮什麼。他傾身,微笑在她耳旁說了幾句話。

  「什──什麼?」她聽完以後難以置信地望著他,「你怎麼……怎麼會有那麼多錢?」雖然她只要領四、五年薪水就可以追過他,但還是比她想像得還要多得太多了!

  茶坊有這麼賺錢?這個金額是從哪裡來的?

  「我有做一點股票投資。」他不吝嗇地解答。

  「股票?」雖然公司有配股,但她對這種東西不熟悉。「你什麼時候開始玩股票的?」

  「國中吧。妳還記得嗎?我第一次買來聽金融財經分析的隨身聽,就是在回學校領成績單那天摔壞的。」他多餘的錢都會存起來,算是購買股票的資金。

  剛開始只是對這樣的計算器率感到好奇,而後逐漸成為興趣;年紀再長一點,則是跟朋友合資,賺的錢平分。他的朋友看來五花八門、三教九流,但都有唯一的共通點,就是對股票有研究。

  「……咦?」原來……原來……「原來你的隨身聽是用來聽股票的?」這可真是讓她非常驚訝了。

  她一直都以為他是聽音樂陶冶性情,或者只是單純的一種興趣,不料原來……原來事實的真相是這樣!

  「我想,至少成家的基金要準備好。」他並不缺錢,也不特別感覺人生必須要很富有,以前學生時的不算,這七年來的投資都是為了她。他真的是很有計畫的,連新房子的房貸都開始繳了,明年就能搬進去。「因為我什麼都沒有,所以,拿存折簿求婚可能比較實在。」他笑,牽起她的手輕吻。

  求婚?他柔軟的唇讓她指尖輕顫。

  「我又不是……不是拜金女。」她不喜歡他把自己看作祟尚金錢的女人。她自給自足,食住行其實都非常簡便,衣服可能是裡頭花費較多的一環,但也不致奢華到什麼程度,平常都會定期儲蓄。

  「我知道。」他露出淡淡的笑容,「所以,幸好啊,幸好我能養得起妳。」他非常知曉,她雖然總是立於高處,卻不會高不可攀,或者高得讓人無法抬頭探望。

  她臉一紅。

  「我才不需要靠你養。」個人本來就該負責個人的花用,就算成為情侶或夫妻,也不應該成為對方負累。

  「妳怎麼能不讓我養?」他不會故意曲解她話裡的意思,只是合算道:「養一個小孩到大學需要八百萬,妳的錢,就把它存起來作育兒基金;我的錢,就用來養我們自己。」這樣不是很好嗎?

  她頓住,紅著頰笑了:

  「原來你也會精打細算。」完全看不出來,平常明明很隨便又漫不經心的。

  「我要做股票買賣啊。」這算是平日訓練的吧。

  「你真是深藏不露。」從以前到現在,總是給人好大的驚奇。

  他傾了下頸子,「我很普通。」輕聲笑道:「我是一個很普通的男人,至少,我也會怕心愛的女人被人追走。所以,我努力讓自己變得更有價值、更可靠,等到全都準備好了,才敢放手去追求我要的。」他也會嫉妒、會不安,只是不曾表現出來罷了。

  她深刻感動,卻也嗟歎他們兩人居然繞了這麼一大圈。

  「你還說,如果我真的跟別人結婚去了,那怎麼辦?」就像日劇女主角那樣。

  他很認真地想了想,道:

  「可是,妳身邊除了我以外沒有別人。」曾經有過的懵懂時期不論,這幾年來,她倦了總是會來找他,而不是另外的人。

  她有點不甘心:「所以你才這麼有恃無恐嗎?」

  「咦?」他誠實道:「我不曉得,或許吧。」這種戀愛時的小聰明,他從未費心思考過。

  「那如果是你喜歡上別人怎麼辦?」她開始懂得計較。

  「不會的。」回答的毫不遲疑。

  「你怎麼能如此肯定?」

  「因為線是握在妳的手中。」

  「咦?」

  他輕輕地笑了。

  誰先愛上誰?誰又愛的深?

  誰自由?誰飛翔?誰處於等待的一方?誰又擁有主導權?

  愛情,不是在比賽強弱或者算計。

  其實可以很簡單很簡單。

2009-06-29

少妇自白 - 江小媚

  一

  嗨,大家好,我是江小媚,这是我们家里的故事,希望大家能够喜欢。

  我有老公,还有一个可爱的女儿。我生长在一个古老的小城里,不过现在已经是现代化的大城市了。

  本来做为女人,每天的早晨是最为忙碌的时刻,女儿要上幼儿园,还要做早饭,然后大人们赶着上班。但我有个那么好的老公,何卓群,他总是早起在我的前面,然后俯下头在我脸上一阵乱啃乱吻。这才起床穿衣洗漱,有时我还没醒时,他会掀起被子在我光滑的屁股上拍打着。我总是很享受这亲昵温馨的逗弄,这会让我在一天中都有很美好的心情。

  他带着女儿上学,这已经成为他风雨无阻、习已为常的内容。谁让他每个晚上都把我弄得筋松骨软。

  等到我起床时,已是八点多钟了,我总是在刷牙后要洗个澡,这你们该心领神会了吧。就像我总喜欢光着身子睡觉一样,至多只是一裤衩。我喜欢在梳妆镜前骚首弄姿的感觉,为此我愿意下辈子还是做个女人。

  我是一银行的会计主管,工作轻松又不乏权力。那得益于我们的老总王相中,他跟我妈多年的交情,让我在他的单位里如鱼得水、游刃有余。我妈在他们那一拨人的那一时代虽说没有倾国但也是倾城的,是数一数二的美人儿。时至今日她也风韵犹存不逊当年。我的老爸在我十八岁时就过逝了,从那时起王总就在我妈石榴裙下俯首称臣,让我妈给俘虏了。

  在我们那上班,每个人每天都是蓝衬衫黑领带,可我们这些女的总有法子让自个花枝招展、性感迷人。衬衫越改越紧,裙子越穿越短。你看那办储蓄的女孩趴在柜台上,后背的裙子短得露出了内裤。招惹得那些经过的男职工目瞪口呆,眼睛好像有着火苗在闪烁。我经过她身边时在她的小屁股上拍了拍,给她的春光乍泄一个警告。

  我的办公室是在楼上,透过那面玻璃,居高临下能清楚地看见大厅的一切。我没事时总喜欢坐在皮转椅上看着下面,也极想着让下面的人能够仰上头来,见识我那笔直修长的大腿以及裙子底下的风光。不过我那整幅的落地玻璃从外间是看不透的。

  但我还是在某一天里趴在玻璃上对着下面人来人往的营业大厅享受了一次激越的、完美的性高潮。那种感觉比想象还要美妙,我不明白自已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就像置身于公共场所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样,所带来的兴奋和快感如此的强烈,简直让我吃惊。

  在他的阳具顶进去的那一刹间,我知道我已经如酒醉般地把持不住了,我发疯地怂恿着他狠狠地蹂躏我,嘴里叫唤着没有意思的吭哼,当他的激情倾泄而出时,两个人软绵绵地斜躺在沙发上,连动都懒得动一下。完后,他亲吻着我说:“我的好女儿,你那块东西真的跟你母亲一样。”你们该知道那是谁了吧。

  其实不能说王总是个三心二意、花心的男人。

  那一次,他进了我们家,我正洗头发,整个身体埋在脸盆上,他从后面搂了我,那时他以为是我的母亲玉茹哪。

  他从后面紧抱而且双手就扑向乳房,还叫唤着:“小妖精,小宝贝。”当我抬起头,那一刻,他惊讶的样子真像个大男孩般腼腆,我没有叫嚷,只是朝着楼上努了努嘴,他不好意思地搓着手朝我感激地笑笑。一整天,他都不敢拿正眼看着我。

  让我第一次见识了男人真面目的恰恰就是他,在我还没有跟卓群认识时。

  那天夜里我闹了肚子,正要往母亲房间里拿药的时候,我偷窥着他和妈眯在床上如火如荼地搂抱着,他让妈眯坐在床沿上而他趴在她的两腿间埋头舔着吮着,妈眯双臂支撑在床沿陶醉着把头歪到了一边,闭着眼睛呻吟着,像在哼唱一曲无字的歌谣。

  那一刻我知道这个男人爱我母亲真的是爱到了骨子里面去了。我为我的母亲感到高兴,也在心里衷心地祝福着他们。

  作为我的上司并且是母亲的情人,我的确无意勾引他。王总确实为了我们家倾尽了心血,也奉献了他所有的一切。还是在我的父亲在世时,他就认我为干女儿,也许那时他把我这个干女儿做为进出我们家里的藉口。我那可怜的父亲,竟然毫无察觉地任由他跟母亲这对同学明来暗往。

  我跟他有性关系却是最近的事,那天他喝醉了酒,我天经地义地将我的干爹送到他的家。他的家冷冷清清的,为了母亲他离了婚,再将女儿送到香港读书。他那时很苦恼,对我说母亲拒绝了他的求婚。他说他把一切都准备好了,他认为他们的结合是很自然的。但是我看得出那时母亲对他已经缺乏了以往的热情,他说他已经心灰意冷,那怕事业日如中天,他也想着激流勇退,我要到香港陪女儿了。

  他是躺在客厅里的长沙发对我说的,那时我搬了小凳子就坐在他的旁边。好像我的手还紧握着他的手。我说:“你连我这干女儿也不要吗。”说这话时,我知道我的眼睛里有着灼灼桃花的春色,而且我还把脸凑到他的耳根。

  他紧搂着我的身子时我还娇唤着:“你不能这样,我可是你女儿呵。”

  我知道我已将他的情欲撩拨起来了,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竟像初出茅庐的小伙子,在我的身上体验着如火如荼的激情,从沙发到地上,从客厅到卧室,从浴室到床上。

  那夜里我真的是故意买弄风情,比他更显得情欲勃发,我的那女人两腿间的桃子也很争气,从他的手指刚探进去那一瞬间就已蜜汁横溢,把他激动得气喘呼呼,我真怕他的心脏是否承受得了。我知道我不能没有他,而且我的家里也不能失去他。我像一个风骚蚀骨的荡妇,在他的面前极尽挑逗,让他发疯般的享受着肉欲。

  他在我的身上倾注完了他的激情后,我才服待着他洗漱,看着他上了床才离开。虽然他没能满足我的情欲,但却给了我无穷的剌激,一种新奇的,全新的剌激。

  因为他是母亲的恋人这一点比跟他做爱更让我感到剌激。也让我征服男人的野心得到了满足。

  二

  我并不忌讳跟我的母亲拥有一个共同的情人。王相中那种带着成熟持重、慈爱风趣的形象正是我这种从小缺乏父爱的女孩梦寐以求的。可是他对我坦言:和我在一起,让他产生了从没有过的压力。他说这话时我的心中有少许的醋意。尽管那时正是在他的办公室里,他的那双手正伸进我的裙子里抚摸着。

  他说,我的那地方跟母亲很是相象,都是那么鼓突突、胀扑扑的。这我知道,我从来不大敢穿着紧身的裤子,牛仔裤更得考虑场合,要不然那地方就突兀地现出来,招惹了好多色迷迷的目光。

  从他的话言口吻中我知道他对我母亲的那份情感,在这一点他这人倒不像一个叱咤风云的商海巨子,更像一个儒雅的书生。可是我的母亲却对他总是一付若即若离的样子,既没有冷若寒霜但也缺少激情。有时还无端地对他发些刁钻古怪的脾气。

  我在我办公室的落地玻璃墙上,对着楼底下的人群胡思乱想着。

  上午我总是有许多事要处理,忙碌之间一个上午就打发过去了。直到晓阳将午饭给我打过来,他不是我部里的,在最有实权的信贷部。但他总喜欢到我们这边来,并不是我手下面的靓女多。

  我一般中午饭都在银行里吃的,女儿在幼儿园里全托,老公卓群让王总给他贷了一笔不少的资金,正非常投入地在炒卖着股票,略有成就已让他精神抖擞,全付身心地投入。中午他也就在证券交易中心的大户室里吃,我也懒得理他,反正我会不时检查他的帐户,这很容易,金融界里我的熟人不少,没多大的出入也就算了,男人总得让他自个有点自主权吧。

  晓阳是一个非常漂亮的男孩,他漂亮得令人心疼,让人害怕会喜欢上他又怕遭到拒绝。他有光洁的皮肤、高高的个子、眼睛迷人如烟如诗,看人的时候会做出狐狸般的眼神,五官紧凑挺拔和摄魂。引人注目的是他的下巴上还有发青的胡子,在干净的甜美中添上一份粗砺,另类的感觉。

  他刚从学校毕业过来还不到一年,在我的面前他总是表现出跟他的年龄极不相称的老于世故。只一个署假,我那在广州读书的妹妹小婉便跟他好上了。两个人如火如荼,无论白天黑夜电话不断,现在的年轻人也许就是这么的样子。

  “还认真工作啊,吃饭了。”看我还坐在写字台前,他把饭盆推到我面前说。

  我也没说谢,只是对他送去一个暧昧不明的微笑。一丝温情从我的脚底心窜上来,在我的小腹处里留下热烘烘的感觉。

  “媚姐,我这星期要到广州,要捎点什么东西吗。”他在我的对面吃着饭问我。

  “你不是上星期才去了吗,这么迫不及待啊,我说,你不要影响小婉学习啊。”我训着他。

  “是她要我去的。”他大声地争辨,但脸上的还是掩盖不了的得意。

  我的心里不觉就有一股不知名的恼怒,我推开面前的饭盆,里面那些冷饭剩汤溅了出来。

  “媚姐,你生气了。”他的眼睛里放射着温柔的光芒,嘘了一声,能感觉到他额头上几绺柔软的长发被那气流吹拂起来,一副青春男孩特有的夸张而神经质的表情,似乎被什么压抑太久了。

  “没有,我干嘛生气啊。我干嘛生气啊,犯得着吗。”说这话时我感觉缺乏底气,舌头有点打结。

  他过来收拾那些溅出的汤水,他弯着腰擦拭桌子时那高耸翘着的屁股,如锥如橡的长腿撩拨得我心慌意乱、无法自禁。尽了最大的努力我才把眼睛从他的那儿挪开,压下了那几乎激起的欲念。

  “媚姐,别这样,你是知道我心里的。”他说着,挨了过来,扳住了我的肩膀。

  我甩开他的手。我深谙像我这种身份的女人偶尔的娇态就像雨后鲜花倏而开放,更能吸引住晓阳这样的男人。我承认他对我具有挡不住的诱惑力。遭遇激情,过眼烟云,大梦一场等等,听得太多,做得也不少。

  晓阳刚到行里报到的时候,我刚巧是在电梯里遇见了他。那时倒没大注意他,他看上去很年轻,不像是个参加工作的大学生,而倒像那个同事家的孩子。

  从电梯门进去,光可鉴人的花岗岩地面上映出我们两人的身影。高的是晓阳,熨贴的磨蓝牛仔裤裹着他的长腿,腰间一条很宽的眼带,勾勒出健美的腰臀线,我那时才觉得这男孩真的英气逼人,甚至有种潜在的性感力量。他先自我介绍,我也充满着友好地约他到我办公室玩。

  从那后,他就常常有事没事地往我那跑,同事都议论着这小子世故,趋炎附势。这些话传开后就是王总也有些恼恕着,他把我搂抱在他的大腿上说:“哪来的野小子,整天正事不干,尽往女人堆里扎。”

  看着那老头那付气急败坏了的样子我也觉得可笑,这男人吃起醋来可没分尊长年幼的,都是这么一付吹眉瞪眼、暴跳如雷的德性。

  他解开了我的乳罩,两个乳房一下子迸了出来,乳头好像尖硬了一些,他粗鲁地用手弹了几下,我觉得有点疼痛。

  双手搂紧他的脖子,柔软的腹部紧紧挨着他的身子,在他的耳边悄悄地吹起风来:“他呵,半拉不大的男孩,你当是谁哪,何况他正热呼着我们家小婉哪。”他这才换上了笑脸,把手放在我的后腰上,轻抚着我那丰腴的屁股。

  我为他点燃了一根香烟,他接过了香烟,将一只手伸进了我的内裤里,我就这样趴在他的身上屁股高高地耸起,他的手就在那里为所欲为地搓揉着。他的手围着我的屁股摸着,似乎连一小块地方都不愿放过。

  一会儿,他将手指插进我两腿间隆起的隙缝里,我的腰肢动了一下,白嫩的手也在他的身上慢慢移动着,揉搓着,从腹部一直滑到他的两腿间。他亢奋起来,他的手指更加用力地蜷动,另一只手掌在我的两腿内侧摩挲着,我们两人都喘着气蜷动,我的声音听来像动物被咬一样哭泣,低低的呻吟声不停,面部也开始左右地晃动,漂亮的大腿伸缩不定。

  直到响起了电话铃声,他才笑着依依不舍地放下我的腿。临放开之前,还在我的大腿内侧皮肤最白皙最润软的地方轻轻地咬了一口,使我极其夸张地尖叫了一声。

  我又吃吃地笑了,我清楚这时我的模样儿更加淫荡。我深知正是在女人最淫荡之时,就是最漂亮的时候,那女人的一切可爱之处、一切美丽都极端地生动起来。我想这时的我一定更加显得明眸皓齿,更加显得人面桃花,梨窝浅显。于是他情不自禁地俯下头去,却末等他吻到我的嘴唇,我双手已捧住他的脸,狂吻起来了,吻着他喘不过气儿,他懵懵懂懂、迷迷幻幻的。

  电话这次不耐烦地更加急促呼唤。

  那时我确让这男孩媚姐前媚姐后地叫得眉飞眼笑、心满意足。我已经习愦了他的奉承、讨好,油腔滑调的调侃。他身上的创造欲、热情和一些不安份的因素,令我迷惑并且兴奋。

  渐渐的我们说的话多了,我察觉这个男孩对我的那片非份的追逐和依恋。我深知两情相悦,即使是短暂的两情相悦也是一种危险,更何况我那像我一样漂亮的妹妹对他身不由已地喜欢上了。一般说,对于像我这样的女人,尤其不会为了预知的分离去追逐一场艳遇,更容易被自欺欺人的愿望推动去迎接每一次开场。

  对于他,我有一种不安的预感,十分强烈。但无论如何,这种冒险值得我尝试。

  我知道那时他已经跟小婉热火朝天地约会了,他们的感情发展之迅速简直让我瞪眼结舌,可谓是一见了就钟情。

  是在我的家里,那天小婉回家度署假,那晚上就只有我们姐妹在家里吃饭,晓阳是给我送什么东西的我已记不得了。是小婉开的门,里边的门开了,隔着铁门,晓阳高高地亮出了一张笑脸,还有一枝滴水的红玫瑰。这风度这礼数正像许多顾熟的白领们惯用的伎俩。

  进门的那刹那,我见小婉喉头艰难地咕哝了一下,接过了花习惯地放在鼻子底下嗅着,感觉到瞬间她的心已被这漂亮的体面而殷勤的男人掳获。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然后眼睛就再也没有分开,像一面镜子与另一面镜子的长久对照。他们显然在对方那里看到了另一个自已。一只钟在墙上均匀地发着响声,她坐在沙发上感受着一种无名的惊栗和震摄。跳动的时间似乎一碰就断。那夜里她恍恍惚惚的样子就像中了邪。

  他们几乎目中无人地把我晾晒在了一边,自顾喝着我家的啤酒口若悬河长篇大论地说着大学里的趣事轶闻。她说话的声音很响亮,还打着颤,眼神亢奋像振翅欲飞的鸽子。小婉的身体在吧凳上轻轻晃动着,当她弯着腰时,她的裙子在他面前张开着,露出了她的大腿一直到缀着蕾丝的内裤。我的小妹在放荡纵欲这方面不用教导就不亚于其她人,尽管我敢肯定她的的确确是十足的处女。

  那一夜他们两个一直聊到很晚,本来小婉说好住我家的,但她很快地改变了主意,在卓群回来时就双双离开。那夜里我的情绪极其恶劣,以致我的老公费了九牛二虎的力气都没让我的情欲撩起。他纳闷,平日里一挨着我就能让我把持不住,情不自禁地呀呀乱叫,我如同一些又特殊又敏感的蚌。敏感得只要男人轻轻一触碰着它,它的壳就一下子张开到了最大的程度。

***    ***    ***    ***

  整个楼层死一般的寂静,我们这里在夏天里实行着一套宽松的作息时间,让员工都有足够的睡眠与炎热对抗。

  眼前的这个男孩,他总给我一种旧梦不再的迷离感,他的长发,他的苍白的脸可以在一瞬间让我产生极强的冲动,想拥抱他,什么也不想,吻遍他的忧郁。

  我突然靠过去,在他瘦削的颊上迅速地啄一下。我将膝盖靠近他,手伸向他的牛仔裤,慢慢地从上往下拉开拉链,我白晳而细嫩的手指抓住了他的下体,那儿硬邦邦地挺拔起来了。

  我的双手虽然没动,但我的五指,准确地说,是食指和中指,在轻微地弹动着,如同有的人在欣赏音乐时用两根手指点着拍子。而我的拍子却弹动在他男人的那根上,它早已充血,变得空前的粗壮,在他的绒布之上坚挺着。我简直会担心它会破土而出,勃勃地在他自已和我的眼前疯长着。

  他嘴里忍不住呀地叫了一声。我的双手解开了他衬衣上的钮扣,抚摸着他的宽阔的胸襟,还末完全脱掉稚气的少年身体使我的下体一刹那湿透了。

  我的整个身体软软的,充满欲望的眼睛紧盯着对方。晓阳少年式的追求也带给了我巨大的新鲜感和难以躲避的剌激。在这剌激面前承认有快感,而且我没有拒绝和厌恶这种带有叛逆意味的快感。

  他的嘴唇里的潮湿和温暧像奇异的花蕊吸引住了我,肉体的喜悦突如其来,我们的舌头像名贵丝绸那般柔滑地叠绕在一起。

  当我用舌头舔遍他裸露的胸脯时,他闭上了眼睛。他轻轻解开我那件天蓝衬衫的钮扣,并褪去了乳罩。他把一只手放在我的胸前轻轻一推,我一屁股就跌坐在沙发上,他紧挨着我坐下,将手放在我的膝盖上用力一挤,我的双腿就自然张开了来。

  他开始抚摸我的腹部,他的手很有力量,似乎能穿透我的肉体进入我的体内,我被迫挺直身子,他一把将我搂过来,使我难以挣脱,然后将自已的嘴与我的嘴贴到了一起,强行将舌头伸进我的嘴里。很快地我全身瘫软下来,此时他拽下我的内裤,然后解开自已的裤子,他压到了我的身上。

  当晓阳在我的身体里膨胀而坚锐地推进时,他都轻轻地念叨着小媚的名字,一声声一次次,他的器官温柔无比,将我的名字摧进我的喉咙,将自已的心跳射进我的子宫。

  我顿时觉得全身如同山洪暴发一般猛烈地蜷动着。身后的玻璃上晃动着肉体完美时分的到来那发自皮肤的光泽。一只小蜜蜂嗤嗤地撞击着被阳光染成葡萄酒颜色的玻璃窗。这样一种宁静摸得着、看得见,偶尔会像液汁一样泼出来。


  和晓阳做爱比我想象的要美妙,一时我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已这么久没有这种享受,带来的兴奋和快感如此地强烈,简直使我自已吃惊。他是属于我的,那年轻、瘦削的身体,那丝绸般光滑的皮肤和皮肤下面结实平滑的肌肉,他的所有活力,所有柔情都属于我,任我抚摸、任我占有和享用。

  我的手抚摸着晓阳的全身,他的颧骨,在这一刻和其它一切都属于我的。这一切都使我销魂荡魄,我们互相吞噬着,那种贪婪和欲望只不过被掩饰在我们文明的交欢舞蹈中罢了。

  他躺在沙发上,我抚摩着他浓密的头发,这次交欢真是妙极了,做爱之后我通常感到轻忪愉快。我那可爱的漂亮的妹妹小婉也许此时此刻正在遥远的广州焦虑地期待她的白马王子,可是白马王子的热情却留在我的身体里,这使我的虚荣心在那一刻得到了巨大的满足。

  从小的时候,我这做姐姐的在家里就得学会宽容、忍让,家里所有的一切东西,玩具、食物,包括衣服都是由小婉任所欲为挑选过后才轮得上我。而现在她的男友和她的姐姐,他们在一个充满情欲的空间里,全心全意地做着什么?悦耳的呻吟,从生殖腺里发出来的音乐,若有若无的芳芬,欲望使人胆大妄为,无所顾忌。

  我们两个人相拥躺在狭窄的长沙发上,都为刚才的做爱感到疲乏。晓阳仍然用手指抚摸着我的乳头、嘴唇,将腿搭在我的双腿间。

  他不同于卓群,我老公做爱显得沉静,尽管也曾销魂入迷,但他克制多于尽情。晓阳则不同,只要一上来,他就像一团熊熊的火。把我完全融化在他的身体里,一个动作、一个手势都将令我快感,仿佛整个身心包括灵魂都进入了我的身体。

  我动了动身躯,用一只腿压在他的腹部上,凑起了嘴唇,他左手揽住我的颈项,右手又先后捏住我的乳房,再向大腿之间移去。

  对于晓阳,我一开始就抱着某种不甚明了的迷惑。做为小婉的姐姐,我真的希望他能够成为我的妹夫,尽管心里中有着肥水不流别人田的意思。但我确实真心祝福着他们两人。当我知道小婉正热恋时,我又不免有着患得患失的嫉意。他们的关系出乎我的意抖,竟是那么地迅速,也加深了我要把这男孩揽入怀中的决心。

  在银行里,由于我的多处关照,晓阳的工作还算顺利,而且略有成就。他工作起来,马上换了副老成而又淡漠的神情,我感到他的这种变化,觉得这男孩有种天生的与所处环境相配衬相适应的能力。他的悟性就体现在他一进这里,就迅速地与四周的色调、气氛合为一体,仿佛轻驾就熟似的。

  他也习已为常地将我的办公室当成他的了,常把他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扔在这里,要命的是他的那些运动用的鞋袜,运动衣裤,总是那么脏呼呼地散发着难闻的汗臭。而且大大冽冽地进出我的卫生间,有时还在洗澡。

  “你不能总是那么满不在乎的,你知道那可是我私人的地方。”我说。

  我看到了他那结实匀称的身体,那是刚刚运动了之后的一个男性身体。在太阳光里,几颗小水珠在他的胸膛上闪着折光,从紧绷的皮肤上慢慢滑过,皮肤瞬间有五彩缤纷的颜色呈现。

  我有些怔怔起来,相信每个女人都有过这种异样走神的时候。他的身上有一种令人陶醉的光芒,像彩虹那样柔和而稍纵即逝的光芒。我不敢眨眼睛,因为我知道他过一会儿就要重新穿上衣服,一会就消失了。

  “你的和我的有区别吗。”他那油腔滑调是我早已熟悉的。在他随随便便的姿态里有一种让我不安分的东西,似乎是种猎人面对心爱的猎物时不一般的矜持。

  我坐在高背转椅上,把手中的文件夹放在膝盖上,右手放在椅子的靠背上,两乳之间的沟很深,几乎露出了小半个乳房。对着他那里好像还在抖动。这男孩的眼神如暗火摇曳,如无形的网,能电倒一大把女性。

  我常常感受到他那注视的目光,我自已知道我受之无愧。无论在哪种场合哪种环境,凭我那柔软的头发,漂亮的脸蛋,丰腴的大腿以及结实的臀部,哪一处不引得男人心猿意马。我就是这样,完全靠自已的肉体来满足自已的欲望。我有些晕眩,什么东西在萌芽,什么东西在流动,不可遏制地流动,在充满芳香的身体漩涡里流动。

***    ***    ***    ***

  刚认识他的那时候,我跟他还没有那种亲密的肉体关系,尽管对这个男孩我已经为他做出了很多。

  刚来时他被安排在行里经警队,穿着那身准警服,倒也显得英姿勃发、气宇不凡。我从小对于制服有一种说不出的情结,小姑娘时是尊敬的、崇拜的。长大了的时候,而且是在已谙人事之后,却有着一种叛逆的、迷惑的向往。

  脑子里想着一个警察穿着制服在床上有何异于常人之处,也许会把身下每一个女人都当成像不良公民加以狠狠镇压,其势也狠其时也久。就是在路上违章让交警叫到一边,我会瞬间舌尖泛起一股美妙的唾液,下腹有股特别的暧意,像有一只手捂着。

  直到我把他安排到了信贷部后我还遗憾那时没曾跟他有过亲密的举动,我想如果他穿着制服来到我面前时,不用三秒钟我一定下身湿透了。

  后来,赶上行里分房子,象他这样刚工作不久而且还是很年轻的肯定轮不上的,我动员了所有的能量。王总那里一定行不通的,他跟晓阳的关系就像猫和老鼠那样对立从没有过协调的时候。行里的其他几位领导还是我扯虎皮作大旗,依仗着王总逐个做了工作。当我如愿以偿地拿到了新房子的锁匙时把这男孩激动得不知所措,那时我自觉他的整个身心都让我掳获了。

  “媚姐,我真的好想送个东西给你。”他套上体恤说。

  “是吗,那我会很高兴的,是什么好东西。”

  他从他的抽屉拿出了一个很精美的盒子,上面还有用丝带结成小花的包装。

  我过去在沙发中,接过他的礼物,在打开的时候他的脸涨红了,而且回顾外间紧张地望着。当我打开盒子时,我不禁哈哈地大笑了起来,原来他竟送了我两条艳丽的内裤,那东西很高档,不是一般的内裤。细小的布块上几乎全是蕾丝织物,根本掩盖不了什么。

  “你知道送女孩这东西意味着什么样的关系吗。”我交叉放着双腿,以便他的目光容易往纵深发展。

  “我知的,但我想送你。”他也有不好意思的时候。“你喜欢吗?”

  我望向他,很真挚地说:“我好喜欢。”随后我又问他:“干嘛要送我这东西?”

  “我想你不曾穿过这一种的,有一说,这叫情趣内裤。是男人最喜欢的一种。”他说,又顿了顿:“而且我也喜欢。”

  “你说我该穿哪种内裤啊。”我不禁笑着。这下子他无言了,“告诉我,想知道吗?”

  “现在?”他有点张口结舌,不知所措了。

  我在他的对面张开了大腿,那本来就短的裙子一下子就缩了上去,露出那紧小狭窄的小内裤。我见到他激动着直哆嗦,而且额角渗出了汗珠。随即我紧闭大腿,“我可是表里如一的,可别把我看偏,我还是有品味的。”

  看着他目瞪口呆的样子,我开心地大笑了起来,我就常常喜欢作弄男人,更喜欢所有的男人都在我的裙子底下臣服。尤其像他这样处于青春期的男孩,晓阳这样有着乖张独立的性格,更易产生一种迫切的长大成人的欲望,成人的标志包括着性成熟和性经验。

  我想他快把持不住了,在他的裤裆中间鼓鼓地撑起了蓬帐,尽管那里面的东西让我顿时感到一阵冲动,胸口有种东西晃悠了一下。这时彼此的身体都分外敏感,看不见的触角伸向对方细细地感受着那令人迷惑的那种生理冲动,来自于大脑的爱又转瞬之间抑制了这种冲动。

  我还是飘然地走开了,没有留给他任何乘虚而入的机会,我知道现在还不是最佳的时机,与其草草了事,倒不如让那欲望留给他细细体味。

***    ***    ***    ***

  晓阳还是在周末去了广州,走时给我来了电话,那时候我们全家正在晚饭的饭卓上。我没好气地对他说:“你去你就吧,何必对我说。”

  妈眯对我皱着眉头:“什么人,你就不会好好说话。”她这一阵子就住在我这里,王总为了取悦她拿出了十多万元正翻修老屋。也把我的老公累得够呛,成天算计着材料成本,上得了床也拿着小本本记账。

  “没啥,单位里的事。”我轻描淡写地说。然后我就放下了饭碗,老公不解地望着我,我只好对他笑了笑:“我不想再吃了。”

  “不行的,把碗里的吃掉。”

  他就是这样,对我在生活上无微不至,精心呵护。连我在一旁喂着女儿的母亲也笑了。

  的确,卓群就是我一生中的发现,这是一个完美的家庭。白天,我们各自忙活着,晚上,卓群又让我忙活了一整夜。他似乎从来末有过满足的时候,有时孩子在看电视,他却把我关在卫生间里,长时间地把头扎在我的双乳间,他简直每天晚上都等不及我上床,每天晚上都要和我做爱,哪怕我白天累得不想吃饭、不想睡觉他也不放过我,但我不在意、也愿意让他感到高兴和满足。

  卓群进了我们卧室的时候,我正穿着浴衣,我柔声地走到他的跟前:“先抱着我。”我知道卓群急于和我说话,我激动地想像着那即将到来的的火热不凡。

  多年的婚姻生活让我一眼就能察觉出他对于性爱的要求,此刻他站在卧室门口,望着我的目光中充满这种渴求。我很激动,早已按捺不往,没有什么比做爱更美妙的开始。他正在解上衣的领带,我风情万种地走到他跟前,把领带套在他的脖子上拉了过来,饥渴地热吻起来。

  “真想你。”他喃咕着,声音低沉发颤,那强壮的手臂搂住我吻个不停。等到我从拥抱中挣脱出来时,他重重地喘着气:“好家伙,光是接近你,我就有需要。”

  他把手放在我的胸前,手指解着我的绸缎浴袍,慌乱间总是解不开那钮扣,“喂,你为什么要穿带钮扣的浴衣。”他将浴袍从我的肩上脱掉,挂在腰上。然后,他退开了几步,睁着眼睛说:“谁也不该有这样的乳房。”

  我含笑着说:“它们是你的啊。”

  他跪在地上,脸埋在我的两个乳峰之间。呼吸急促地说:“我不敢相信,每次我抚摸着它们的时候,我都不敢相信。”

  我温柔地捧起他的头,这时他正在努力地解开浴袍上的其它钮扣。当那衣物都从我的身上剥落,我就赤裸在他的面前,把手伸到了头部,从那长长的头发上取下发扣,让头发像瀑布一样散落在肩膀上和乳房上。然后,我绕到了床边,抚摸着自已的身体。“都不是你的,是我自已的。”

  他追过来,而我轻巧地避开,滚到了床上,我又抚摸着自已的大腿,放荡地大笑着说:“但是我们想要你。”

  他迫不及待地脱去了衣服,赤条条地来到我的跟前,那宽阔的胸膛确是我所迷恋的,我由衷地感叹道:“你的身材真棒。”然后不紧不慢地又说:“但我的更好看,是吗?”

  我故意摆弄着自已的两陀乳峰,这时的我已经很激动了。他就定定地站着看,呼吸越来越粗重,朝我直扑过来,但我还是从床上的那一头逃开了他,他一直紧追不舍,但我总能逃避掉,我一面抚弄自已的身体,一面放声大笑,他始终追遂着我,我知道他已让这新的游戏弄得神魂颠倒,这才让他追上了自已,但当他极度兴奋之时,我又挣脱了他。

  走入浴室,我跪在池边急急地把水流注入我们那双人的浴池。他进来时,我正舒服地沉在巨大的池中,香沁的泡沫齐肩,我丰满的乳房高高耸起,而乳头却小巧而浑圆,就像少女的。下腹光洁而平滑,脐眼圆圆的像一轮满月。

  卓群甩掉了浴袍,我朝他壮硕的身躯上下打量,他勃起的那东西让我目眩。他笑着溜入了池中,浴缸里的水便哗地溢了出来,这声音听起来有点夸张,使我两耳一阵轰鸣,仿佛能听得见自已的心跳,很急促。

  我笑了起来,还淘气地捧着水朝他的脸上浇,见他没有动静就把嘴巴嘬得老高,双手极其抒情地朝他张开。他忙俯身衔住了我那张湿漉漉的小嘴。他又一次拥抱着我时,我骤然觉得他那片火热的唇点燃了我的灵魂,沸腾了我的血液。我也紧紧地抱住他,仿佛一松手自已就会淹没在水里。

  他吻遍了我的脸颊、双唇、颈项、手臂,两只手慢慢地抚摸我那似水柔软的肌肤,两个身体紧贴在一起,纵情地享受这美好的时光。

  “晓阳是想让我跟他到广州去的,但我想着好多天我们没有了,哪儿我也不去。”他说。

  提起晓阳的名字,就使我一下子回到了现实中,顿时有一种丧魂落魄之感。

  我的情欲开始平静下来了,水声不再动听了,有些令人心慌,我的心境有一种说不出的凄楚。我不回答他,仍静静地躺在水里,手臂像失去知觉一样,半浮半沉地飘着。他不停地抚摸我的背,拍打着我的屁股。轻轻地试擦着我那柔软而有弹性的皮肉。

  “你说,他和小婉有过那事了?”过了好大一会,我才张开着眼睛,轻声地问他。

  “还没哪,他说要留等过几年,让心里有个奢望。”

  我吱地一笑,情绪也随之确然开朗。由衷地说:“这小子,倒真懂得玩。”

  “那我不会吗。”他说。赶紧过来亲吻我的身体,以期重新点燃我的欲火,于是浴缸里就波涛翻滚起来。

  从他的目光中,我见到了他性欲的烈焰,我头一偏,做出挑逗的媚态,他站起身来拉上我紧紧地拥抱,他顶住我的小腹,狂热地吻着,我也动情地回报着他,连自已的脉搏都能听见。

  “亲爱的,别在这,到床上。”

  他扶我跨出浴缸,急忙为我擦拭身体。从我的下巴、脖子一路擦下去,擦遍了胸乳股沟,又把我的身子转过来,从脚跟、双腿、背脊直到我的那地方。还有我的手臂,从指尖、手背直到腑下,在那里他感叹地说:“真不知你这地方怎就没毛。”

  我让他拭擦着痒痒的:“真正的美女这里是无毛的。”

  我们两个人手牵着一同到了卧室。

  “我很是想念着它。”我捻着他那粗壮的东西嗲声嗲气地说。

  他也回答:“它是属于你的,你想怎样就怎样,甚至是我不愿意做的事。”

  我想挣脱开他,在他的怀里左右摇晃着,屁股有节奏地抖动着。

  他用手指触摸着我的身体,我的耳朵。

  “我们来尽情吧。”我一下子紧抱住他:“我将让你发狂。”

  他轻轻地但有力地将我拥到了床上,我懂得男人做爱是极讲究情调的,一般都不是直奔那销魂的一刻,总是先要烘云衬月,铺陈气氛。我也很醉心享受这全部过程中的每一个细节。

  他捧着我的乳房,忘情地揉着、亲着。我感觉到他动作的粗鲁,不一会,他的下面就跃跃然了。

  我亲了亲他那男人的小调皮,便感到浑身热血都涌向了胸口,海潮一般地撞击。一股逼人的火辣辣的滋味从胸腔迸出,直窜喉头。“来吧。”我抽动大腿催促他。

  他就站立在床沿中,猛烈地朝我攻击着,我喜欢这样,就闭着眼睛,樱唇微启,开始摇动身子。

  “亲爱的,真是太好了。”我的语调直打颤,身子仰起来向他,手指紧紧抠住他的脊背。

  一阵急风骤雨般的抽送后,我像个快要死了的人,头耷拉在他的肩膀,有气无力地说:“让我先在上面玩会儿。”

  我们转换了位置合为一体,然后他放忪着自已让我享用。我在他的上面半眯着眼睛,身子如风摆柳,舌头情不自禁地吐了出来,来回地舔着自已的嘴角。一双手不知放在哪里才好,一会儿搂着男人,一会儿又在自已的身上唏唏嗬嗬地抚摸着。

  “噢,我的天啊,噢,”每当我觉得快感难挡的时候,总会发出一些无意识呻吟。我紧贴着男人,感受到他那股喷发而来的巨大快感,一阵甜蜜而又痛快的感觉便像潮水一般再一次涌向我的心头,顿时觉得胸口被什么掏空了,我的整个身子像要飞了起来。

  当我从他身上趴下时,他好像精疲力竭般地喘息:“你真是个天生的尤物。”

  我全身松驰地离开他,摊开四肢并排地躺在床中,我回味无穷地说:“太舒服了。”我爱怜地搂着他,心花怒放。手不停地在他的身上抚摸,见他的背上微微沁出汗来,就随手拿了枕巾轻轻地揩着。


  在床上我们如同天造地设的一对,配合非常协调,互相体贴而温存,两个人都感到异常的愉快,做爱后,我喜欢躺在他里,与他共享性爱后的兴奋。

  我搂着他说:“我不对劲了,我怎么也爱不够,无法满足。大慨是个性欲狂吧。”

  他抚着我光滑的躯体:“太棒了,我就喜欢。”

  我亲亲他的胸膛,腹部。然后爬下床,光着身子来到挂着厚窗帘的窗前。他也懒洋洋地爬起来,走到我的身后搂住我,伸手抚摸我的乳房。我咯咯地笑着,注视着他,晒得微黑的皮肤柔软光亮,极富性感。我站直身子,扭头让他亲吻。

  我们的卧室里有种另样的宁静,房间里充满着香水味、空调味、汗味以及男女间隐秘体液的腥味,像一团团来自仙山琼阁的云雾一样紧紧依绕在我们身上,挥之不去、飘之澹澹。能感觉到他的睫毛在我的脖子细微地颤动,我的心里不禁升腾了一种温暧的柔情。一只手慢慢抵住在他的小腹,另一只手也触动了他的臀部。

  这种时候,是我情感最为活跃的时候,好像进入了一个奇妙的世界。每一次的性爱充分满足之后,我的灵感如泉水般奔涌,溪水般流淌。这是身体过度解放的结果。我静静地重新拼凑着被性爱的风暴撕碎的野心和向往的帆。

  老公几次伏向我的身上,双手搂抱着我婀娜的腰肢,将头贴在我丰满的胸脯上,问我想什么。

  我用手指缠绕着他的浓密头发,微微一笑,摇了摇头说:什么也没想。默默地回以他极其温柔甜密的一吻。即使在夫妻俩耳鬓厮磨、卿卿我我、深吻软偎、翻鸾倒风喋乱蜂狂之际,我的内心依然会存在着隐隐的失落。甚至恰恰是在那样一些恣情肆欲之时,那一种隐隐的失落从性爱的迷乱颠狂中更加显现出来,好比潜艇升出水面。

  我其实很不明白自已,有的时候,有的情况下,所需要的是性,纯粹的性。是性方面的满足和快感。另一些时候,另一情况下,所需要的仅仅是虚荣,纯粹的虚荣。当这两种需要同时在我的生理和心理出现时,就像被男人奸淫时最初抗拒挣扎继而顺从配合而最后扭动着身躯贪婪迎合。

***    ***    ***    ***

  王总还是那样执着地等待母亲的招呼。有时会问我母亲最近做了什么,跟哪个人出去之类的问题,那时他的样子傻傻的让我觉得可笑。有时也会约我到哪个地方,但对于我他很少有过要求,至多只是不伤大雅的搂抱摸索。

  跟王相中在一起,我认为男人那东西都是一样的,区别在于它的长短粗细坚挺疲软。但男人本身却是千差万别的。对于我来说,性交的快感和亢奋似乎主要是由男人的本身而不是他们的那东西。哪怕他并没有完全进入我的体内,但在一种心理的满足之中也会使我过到很高涨而且完全的满足。

  那时候。我总会不失时机地向他提出不太过份的要求,比如哪家公司的贷款到期了得缓些日子,有哪个新的项目要追加资金,行里的人事变动或哪个人的职位升迁,他一般都会满口地应充。一种胜利者常有的又孤芳自赏又暗自骄矜的心情,刹间竟充满了我的胸间。

  我对于这种女人的尊严、自信心和勃勃野心,以及放荡不羁的习性,又开始渐渐地恢复,渐渐地显露。

  当我和王总两个人的那顿晚饭差不多吃了一半,那是一个我们都很熟悉的酒店包厢,在我们叫的菜都已经上齐了之后,他就撩起我的裙子,利索地褪下我的内裤,团一团,一把塞到他屁股后面的口袋里,然后力大无比地举起我,二话没说地把我抱在他的腿上。

  我们接吻着,他的一只手轻搂着我,另一只手打裙底下伸了进去,并轻咬着我的舌头吮吸着。我一边做出了强烈的反应,一边把手从他胸口处伸进他的衬衫里,指甲抓挠着他胸脯上的肌肉。

  那时候他接到了电话,看他眉飞眼笑的样子我猜到那电话一定是母亲打来的。他一脸得意洋洋地对着电话那头直叫:“我正跟小媚吃饭哪。”脸上没有任何轻佻的成份。一只手从背后搂住我赤裸的腰。他俯着脸来贴我的脸,呼出了热呼呼的酒气。

  “别别,客人已都走了,你在楼底下等我,我马上去。”他的措词像一个急于求欢的骗子。我一把推开了他,从他屁股口袋里取出了我的内裤穿上,整理着我的衣裙。“我送你回家。”他对我说。

  “我不回。你走吧。”看着他那付急急忙忙想离开的样子,我的心里一股酸味直窜喉咙,同时倍感我母亲的魅力。我双手抱在胸前,就那么样地不拿好眼色瞪他。仿佛就是这的老板,瞪着不但白吃饭,吃完了还赖着不走的食客。其实我巴不得他马上就离开,在吃饭时我该说的话都说了,该办的事都办妥了,但我还得装出一点索然无趣很无奈的样子。

  我把晓阳叫了过来,继续着这末完的晚餐。他很快应许着,我的内心充满着得意、快感和愉悦,他还没来的时我正歪坐在沙发上,看上去神情倦怠,这种倦怠恰恰是更能诱发激情的温床。一瓶红酒放在右手能可以够得着的地方,这是我最虚弱的时刻,也是我最自恋的时刻。

  我幻想在此时,有一个男人推门进来,走过来,撩开我的衣服裙子,像挖掘珍宝一样挖掘我身体最隐秘地方的狂喜。看到我像花瓣一样在他粗暴的掌心颤栗,被揉得粉碎,看到我的眼睛在灯光下因为羞耻而变湿,我的嘴唇在潮汐冲刷下张开又闭上,我的双腿顺着欢乐的方向而蠕动张合。

  敲门声响起,我打开了门。发现他站在门外,他穿着黑色的体恤,米黄色的纯绵长裤。那英姿勃发动人的样子亘古不变,与时间、地点、空气、道德无关。

  我看着他,脸上浮上一个绵软无力的微笑,“嗨,”我说。

  我的手扶着门把,并没有马上意识到是否请他进来。那时我的脑海里竟出现了小婉的脸,潮湿而微红,像雨季中的天空。这个城市里所有的女孩都会喜欢像晓阳这样的男孩的。他代表梦想、浪漫、狂喜和性感,是迷人而不可多得的坏小子。

  “能进来吗?”他低声问。

  我让开路,在他的身后关上门。他径直走向沙发,然后用非常优雅的姿势坐下来。我不知该做什么,有些茫然地看着他。我知道这时我的眼睛里燃烧着一簇蓝色的火焰,从黑暗中浮起,又在黑暗中沉积。我让自已保持头脑的清醒,尽管我有一种要发生什么的预感。

  他坐在我的面前。我笑了起来,一种年龄上的优越感总是使我笑得很柔媚。在我的眼中他肯定是个喜欢扮酷的处男。

  “我喜欢你。”我突然说。

  他呆了呆,也许他现在觉得我说这话很不负责,并且像个轻浮的女子。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就像一出三级片,我成了一个富于经验的漂亮妖女,用我的身体和想象镇住了他。他的脑袋被我压在巨大的电视柜上,我用类于谋杀的姿势剥夺了他的处男之身,一股股诱人而有毒的香味钻进我的鼻子,我昏眩了,他不作抵抗,随波逐流,向他心仪已久的妖女献出了他的童贞。

  晓阳可以说是懵里懵懂的跟我做了爱,而且懵里懵懂又乐不可支。他是童男子,这我感觉到的。虽不能说他没干过扪香偎玉的勾当,但相信那都是肌肤之亲以外的。

  他为了在我的面前证明自已是个很棒很完美的男人,使出了一个养精蓄锐已久的男人,面对一个姿色上乘的女人,在那种时刻通常会不遗余力的浑身解数。

  三分之一靠本能,三分之一靠性情,三分之一则是从杂志上、小说上和电视里读过的看过的性爱描写片段的间接经验。这些加了起来让他在一个很漂亮的女人身上,表现得无懈可击和极其出色。起码他是这样认为的。而我却并没有那样认为,他的奇异的、像孩子似的脆弱裸体,比其他的男人更像一个兴奋的情人。

  在他才刚一挨到我的那地方时,他已经溃不成军,我简直不能得到终极的快感,他的孩子似的软嫩,引起了我炽热的情欲。我感到了他播射精液时给我带来骤然的战栗。我在一种狂野的骚动中,摇摆起伏着我的腰部渴求他继续下去。而他用着毅力和准备牺牲的精神英武地挺直在我的里面,直等到我带着奇异的、细微的呼喊而得到了最高度的满足时,他冲压的动作才缓慢了下来。

  “你是个坏女人。”他用那双近视而性感的眼睛对着我说。

  “你也是个坏小孩。”我温柔地说。

  然后我们动手收拾了自已,离开了包厢。跟第一次我们刚刚在电梯里邂逅不一样,我望着这个高个子的男孩脸上那种心不在焉但性感无比的神情,一种成熟花花公子式的招牌。

  “你很可爱。不光柔美,还有一股男人喜欢的孤傲劲头。”他的眼睛在灯下飞快地转动着,显出一种神经质的兴奋。

  我嘎嘎地笑了,眉眼间风情闪烁。淡得发紫的灯光照在我们的头上,指示灯依次显示爬升的层数,在寂静无语中一瞬间有一种失重的感觉。

  车子开上高架桥的时候我看到了一片灯光的海洋,如此灿烂,如此惊人,我想象着这一刻遍布城市的各个角落里的灯火阑珊处有多少故事在发生着,有多少喧嚣、动荡和厮杀,有多少难以想象的空虚、纵情、欢爱。

  隔天上班时,晓阳又来到我的办公室,我正接一个很重要的电话。他将我抱了起来放在办公卓上,我一手拿着听简一手抓着他的肩,他的脑袋拱在我的肚子上,舌头隔着我的内裤舔我的那地方,弄得我酥痒无比,浑身乏力。我尽量地把声音放得自然些,以掩盖我内心此时此刻的紊乱,一种快乐从脚底心涌了上来,我很果断地结束了电话。

  我们面对面地紧贴着,两个人的身体挨着紧紧的,他的身体下身部分完全靠牢了我的下身,能感到它的压力,我想分开它却无能为力。他好像很激动,是一种奇特的反应使他全身血液奔腾不息,继而在他的全身泛滥。同时感到他下面在急剧地膨胀,并紧紧贴在我隆起的那儿,他趁机作了隐性的进攻。

  我能感到那东西已直挺挺地堵在我的那桃缝里,随着几个拥挤,大有隔衣欲进之势。就在这时,我突然感到对方一阵跳动,接触的那地方一股隐热。“射精了。”这信息便卟地传进我的大脑,我感到一阵晕眩,下身不听使唤地迎凑着他跳动的部位,任由他热滴滴一跳一跳地射完。我的脸上一阵又一阵红潮迭起,只能紧闭着眼睛。

  “还要我吗。”我充满着爱怜地问。他坚定地点了点头。“别在这。到我家。”

  我是让他连推带搡地拽进车里的,车子像离弦的箭疾射而去。我只感到街道两旁铺面和行人闪闪而过,晓阳似乎在同人赛车一样,玩命似的什么都不顾了。

  一路上接吻,在这种剌激的边缘,纵情缠绵就像刀刃上跳舞,又痛又快乐。

  我在家门口掏着锁匙,他站在我的背后,把手放在我的腰上,轻轻地抚摸我丰腴的屁股。我的手哆嗦着,全身很激动,以至老是无法集中精神瞄准锁匙孔,几次在锁匙孔的边缘滑过。我把手伸到背后,抓住他的手说:“你在分散我的注意力。”

  “你的意思是说你很冲动吗。”他搂着我,接过了锁匙,一下子就将门给开了。

  “你想要我不分散你的注意力吗。”他说着,只是用肩膀顶开了门。

  “不,绝没有这意思。”我转向着他,双手搂着他的脖子,柔软的腹部紧紧挨着他的身子。“你总是让我激动,我想如果这时你放开了我,我一定会跌坐在地上,我的腿一点劲都没有。我们快点进去吧。”

  我们还是紧搂着进了屋,晓阳头也不回,只略一转身,反踢一脚,将门踢得严严实实地关闭着。他的欲念早已勃发,控制不了自已。我似乎早就料到了他会这样,嘴里还说:“你别那么急嘛。”身子却软绵绵的。

  那双有力的手臂紧紧拥着我,随后将他的唇按在了我的唇上,在他挑逗的亲吻中,我觉得一点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任由他的舌头伸进我的口里,接着,再到脖颈,再到下面。

  晓阳的手轻轻地牵着我的手摸到了他的下面,让我捏着,“哦。”我轻叫了一声,这是怎样的一根火热的生命啊,在我的手掌里耀武扬威,这就是青春年少的活力,它总是在你感觉到它的雄壮、健硕和嚣张。

  这时我的胸中涌起的是怎样的一种快感和惬意。这个高傲的男孩,你终于心甘情愿地与我做爱了,看着他那活动着的手,看着他那起伏的身体,看着他那急促的呼吸,这一切无不给我十分的满足。

  近乎是狂暴的,他三两下子便扯下了衣服,三两下子就使我们一丝不挂,像两枚剥了壳的新鲜荔枝一样晶莹剔透地闪着光。然后,他再吻我的嘴唇,我的胸。而他的手,却游丝般滑到了我的下面,滑到了我湿漉漉的、灼热的桃子里,他让手指染着那桃汁儿,象弹拨一架竖琴般地,忽儿轻弹,忽儿揉抚。

  我让他给刺激撩拨得扭动身体,拼命地耸动着屁股,最后不得不弓起身体,让那桃儿更能有力地接触到他的手指,给它带来更期待的快感。

  终于,晓阳那粗壮的灵根进入了我的桃子里,就在进入的那一刹间,我感觉已经就有了高潮,我的手指甲陷进了他肩膀的肉里,可是这身强力壮的男孩却一点不轻怜他胯下的女人,就像疾风骤雨猛袭娇嫩的花蕊。

  我不禁娇喘着,我的收缩更激发他了征服的欲望,他的抽送更加急促。“我舒服得要死了。”我星眼朦胧,满成绯红地叫喊着,这无疑像是给他下了一道冲锋的命令,他先是用最快的速度一阵猛爱,又用缓缓的旋转一阵轻怜。我感觉到自已陷入了一种最销魂蚀骨的泥沼中,只感到一阵强劲的搅动,搅得我热浪般地翻滚,翻滚。

  我的想像飞腾起来,我感觉到他像一位英雄,这英雄正肩负着一个宏伟的耕耘任务,美丽的女人像一片荒原,渴望着他那孜孜孜不倦、锲而不舍的犁耙。

  他又再一次激发起来了,对着我进行更深一次的耕耘。

  我在高潮迭起后再次亢奋起来,我豁了出去,亮出了我自已:温柔的蓬蒿轻轻吻触着他浓黑的劲草,湿润的桃瓣缓缓浸泡着那桀骛不驯的小鸟,而那爱液涌流的蜜道,紧紧环抱着那根生命的神柱,熨贴、旋转、抵触、轻撩。

  最后,在一阵急速而来的震颤中,我终于吮吸着他了,在那一种突然而至的热漉漉的潮流中,我被一阵猛烈的喷射差点冲昏了,随后一阵全身的抽搐和吞咽,我又一次再生,一个幸福死了的女人。

  仿佛过去了半个世纪晓阳才离开了我,赤条条地走向厨房。他拿来了可乐,递给我,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我真不知怎样面对你妹妹。”

  我半躺半卧在沙发中,一副不胜娇怯的样子。抿了一口可乐:“你这坏小子,得了便宜还卖乖。”

  突然他如发现新大陆一般地对我说:“就这样躺着别动。”

  我喝完可乐就这样躺着,先前的快感还徜徉在我的身上,久久不曾离去。

  晓阳从落地柜上拿过一朵玫瑰花,轻轻地放到我的嘴边:“媚姐,含着它,你像它一样美丽。”

  我就将那花含在了嘴里,红花俏脸相衬,是另一种情趣。

  他将其余的花所有的花瓣都摘了下来,轻轻地撒在我的身上、我的胸上、我的大腿上。他又挨着我躺下,两个人闻着花香,静静地享受着暴风雨后的宁静。


  卧室显得雍容华贵,红色的雕花大床,上面放着金黄色的缎面被盖,淡黄色的顶灯使屋内变得极为柔和,如欧陆油画,热烈奔放。

  我们的女儿选择了一个很不合时宜的时候进来,她还不懂得先敲门,总是急冲冲地好像拆门似的,好在我们俩也习惯了她的莽撞,要不把我的老公惊得缩了阳那就罪大了。

  我胡乱地捞了件床单把卓群的裸体先遮了,我再四处寻找我什么东西能掩盖我的裸体。抬头望着墙壁上的枝型吊灯,但见乳罩正挂在那上面。又旋目四顾,发现我那裤衩在电视机上,罩住了那上面的一个瓷娃娃,并没完全罩住,瓷娃娃白白胖胖的一只手臂,从裤衩应该是我穿出腿的地方高举不疲,还拿着红色的拨浪鼓。

  女儿连一点好奇心都没有,迳自直进我们卧室里的卫生间去了。我披上浴袍追着她说:“你怎么不上外头那个。”

  女儿却没理睬着我,自顾撩起裙裾把个胖嘟嘟的屁股坐向厕盆:“那边奶奶在洗澡。”

  卓群穿上了衣服,对我说:“妈妈那边的房子要去看一下,一块去好吗?”

  “好多天了,该好了吧。”我在梳妆台前坐了下来。

  “差不多了,都半个月了。”他凑到我的跟前:“一块去吧,你们自个家里的人,你妈也从没去看过。”

  “哟,我怎听出好像听出满腹牢骚的样子。你不是我们家里的人吗。”我柳眉一竖,口气有点强横起来。

  “不是这意思,我就是想和你一块。”这还像话,我清楚这无名火是让谁勾了起来。想着那个脸上带着坏笑的男孩,想着想着突然觉得很烦,我居然明目张胆地勾引妹妹的男友,而且知道他们的关系已到了水乳交融不可分离。于是一切可能沦落到性游戏的简单地步。

  我们还是选择了卓群的车,那是一辆新型的微型轿车,适合于老市区那狭隘的街道。车子进了这条从前全是用碎石块拼嵌而成的,现在已经覆盖了水泥的街道。

  记忆汩汩流动,这条街的风格逐渐浮现起来。车就停在这街道唯一的一家杂货店前,店主人用块脏布擦着手,眼睛一眨不眨地打探着我们。

  卓群跟他打起了招呼,我没理会他,童年的我和小婉以及那些比我们大或比我们小的伙伴都吮吸着这家杂货店的绿豆冰棒和玻璃纸糖果长大的。而且他还有个比我大的儿子,跟我是同班的同学,总是有事没事地跟我们家套近乎。

  当年他常对我纠缠不休,不是往我兜里文具盒里课本书包里偷偷塞情书,就是在他的日记里整页整页地写些他不害羞又热得发昏的话,而且还将它拿给许多女同学看。还不将全班同学的耻笑当回事。回想起来也好笑,十多年以前我做姑娘时候的安静与躁动,懒散与肮脏,活力四射与守旧拘谨,激活着年少不羁的血气,一种本能残余的浪漫。

  我们家是独处的小院,有一个天井和两层小楼。里面灯火通明,全都是高瓦的钨丝灯,雪白亮堂,还有乒乒乓乓的声音,好像里面正在搞大工程。敲了好大一会儿的门,才有一小工出来开了门,好久没回到这里,我的家已经面目全非,墙壁雪白平坦,那些木板门厢全都换上了新装。就连地板也都铺上好看的瓷砖。

  厅里当中木工的长凳上一个赤脯露胸的汉子,他有着扇面型的宽肩,胸脯上那两块结实的肌肉,颜色就像菜市场卖肉的案板,紫油油地闪着亮光。光芒摇曳不定,热烘烘的燃烧夹着人的体味和烟味,呛得眼睛发红发亮。他只穿条藏青色带两杠白色嵌边的短裤,长手长脚地伸弯着,像只汗漉漉黑乎乎的大蜘蛛,一而再再而三地,重复一种单调的运动。

  对于我的出现,他抬手拭擦脸上的汗,咽了几口唾沫,喉结一阵滑动,伴着夸张而欣喜的眼神。

  卓群给他递上了根烟:“这么晚了还不歇工啊。”

  “快了,这点活做完到站。”这边说着,却对我目不转睛地上下打量个没完。

  我没法躲避他邪淫的目光,也毫不畏惧地打量着他,他有一头乱蓬蓬的头发,一张深陷的脸,脸的深陷和瘦削使他的眼睛显得大了。那小小的眼睛没有呆滞,在浓眉底下恰如两只老鼠一般转来转去。瘦削的两颊当中,显出一个前端像球块似的肿胀的鼻子,鼻子红得出奇,满布一大堆疙瘩,这样一个拱梁大鼻,使他的那张脸奇丑不堪。

  我感觉到他的目光很特别,如火焰在跳跃,火舌忽闪忽腾地快要吞噬着我。我没有显出被任何男人瞟得别扭的样子,而是欣然接受他的那目光,沐浴着那目光。

  这时我反而泰然,以一种我习惯而优雅的姿态站立着,一腿足尖微微点地,膝部微微曲起,而另一条腿站得很挺直,脚向一边横去,我知道自已拥有一双修长的美腿,没有人教我,天生就知道什么样的动态和表情最能够充分地显示出它的最美一面。比如我的双唇红艳而丰满,我就喜欢让它紧闭着,那样就尤其性感。比如我的腰肢苗条,所以爱穿束腰衣服。

  卓群正四处视察着,不时地大声叫嚷着,对着那些他认为不满意的地方提出意见。也许等他嚷够了才发觉根本没人听他的,也没人跟着他。

  那时候,吸引着我挪不动脚步的是那木工,天啊,他屈起脚时从那宽松的短裤里竟露出男人的那根东西,如此的巨大威武,真的是匪夷所思。那一刻我身体已感到潮湿与腥热的碰撞,好像内裤那儿一大片已经湿透了。

  我拢了拢短发,那是完全多余的举动。刚出门时我的发式是吹过的,贴着面腮,既不散乱且又美观。

  他停下手中的活计,点燃了一根烟,眯着眼睛深深吸了一口。肆无顾忌地对着我的脸喷出了烟雾。“太太,你好美啊。”

  “用得着你夸。”我微吐舌尖舔了舔下唇,庄重而又羞涩,又嬉狎可人。

  我的身段足以令一切三十四五岁的女人羡慕。臂和腿是那么地修长,胸乳高耸,腰很细,那是一种极其丰满的窈窕。尤其是我的脖子,从耳垂到衣领的开口处,浅浅的项窝仿佛用手指轻轻在精面粉团上按出来的。仿佛转身就会自行平复似的。

  我那双眼睛似乎在默默地告诉着他,我对他已颇生兴致了。如果说刚才我还只不过在凝视着他,像一个近视眼的女人凝视着一个频频暗瞥自已的男人一样,那么现在我已经开始不动声色地极其娴静地对他释放着诱惑的磁波。现在我们的目光,可以自由地,无所顾忌地甚至放纵,更加亲昵地触摸对方。

  通过他的目光,我可以感觉到他的身体有某种东西正在逐步形成着,生动而猛烈地翻滚着、扭曲着、痉挛着。它像章鱼,它的八条闪动的蛇一样的足爪,探触到我身体的各个部位,仿佛就要撕裂我的衣服朝我扑过来。

  卓群这时进来了,显然,他对于他们的活计甚是满意。“大家都累了吧,我请你们喝啤酒。”便吩咐着小伙计跟他到门口扛啤酒去。

  我装着看那墙壁上的油漆,在那里来回巡视着。他却跑到后天井里,以前我们家的厨房和井台边撒尿。那时我也正在看着厨房上的瓷砖,他分明是在我的面前耀武扬威,不过那一刻我的胸口确实像有个东西悠晃了一下,一霎时,身子云一样地飘了起来,妙不可言。

  就见一堆黑呼呼的粗硬毛丛中伸出那么一根张牙舞爪青筋毕现的家伙,那头竟有鸭蛋般大小,根部粗壮,通体漆黑。哗啦啦一顿瀑泻,就是倾洒出来的也听着那么雄浑有力。

  我觉得自已很可耻,很下流,但却管束不了自已的眼睛。我惊一声:“你怎就在这里尿了。这么粗鲁。”

  “做工夫人就这样,别见怪。”他咧着大嘴笑着。

  我急急逃也似地从后天井出来,那门让他给挡了,我就等着他给我让开,他那时也低下头睇视着,他的目光溜进了我的衣裙宽忪的领口,窥到一抹粉色,那是我的乳罩边缘。

  就听见他在我的耳后咕哝着:“好东西。”我觉得后背上有针芒在剌,我确实穿得少了点。上身是黑色的低胸背心,一条白色的超短裙包裹下的屁股高高翘起,摇摇欲坠。

  卓群已经扛回了一整箱的啤酒,还有牛肉干、花生米,烧鸡以及一些卤食,当然有我喜欢的薯条。我学着他们随便找了块木墩垫着屁股,木墩的粗糙像厚厚的舌苔一样隔着裙子舔我的屁股和大腿,痒酥酥的。

  他吩咐着小伙计把其它灯都关了,就在地上围成一堆喝着啤酒。男人一喝上酒,嘴里头就不干不净了起来,都是些黄色下流的段子,更何况是他们这些干粗活的,嘴里更是没遮没拦,当然没有顾及我一女子在场,全没半点婉转含蓄,反而聊得更加起劲。

  老牛,现在我知道他们这样叫他,他是负责木工活的头儿。他说:“这女人偷着人,你就是成天跟着她,她也有那门的心思。”他就蹲在我的斜对面,那宽忪的短裤以及两腿之间挺硬的一柄恶物也就露了出来。同时以贪婪、淫念强烈的眼光呆望着我,攻击着我。

  “两夫妻一同抬了头猪上集市,她也能跟情人来了那么一回。”

  卓群跟那些小伙计一样,津津有味地等着他的下文。

  他慢条斯理地抿了口酒:“要知道两个人抬着猪,是不用捆的,只把绳子从猪的肚子绕上,抬起就走。男人心想,就是你想偷人,不怕我但也该心疼那口猪啊,总不能扔下猪跑了去偷人吧。走到半道上,妇人说要解手,你总该让她进茅房吧。农村的茅房半截墙子,就把妇人抬的那一头架上,另一头搁在男人肩上。那妇人就在茅房里跟约好了的情人干上了一回。”

  哄然大笑。我也尖尖锥锥地大笑起来,只有小孩才会有的放肆大笑出现在我之口,别有一种大方,甚至是浪荡。我索性就再给他一点儿甜头,啾着没人注意时,那大腿就张开了许多,我的短裙在他的面前掀开着,露出了大腿一直到缀着花边的蕾丝内裤。

  他的灵魂畅意得快要呻叫起来了。他不禁低头瞧了一眼,见那东西在自已的裤裆底下显得更加粗壮,已经高高地将他的裤子里撑起了一顶蓬帐。我简直有点担心它会从那里破衣而出,蓬蓬勃勃地在我的眼前露出狰狞的面目。

  当他再次抬起眼来,我却把双腿夹紧了,在他那充满着焦急、期盼的眼光中。他一门心思想着实现他没能实现的企图,就这样让我一次次的狡猾避免了过去,我极乐于使他的企图一次次彻底地化为泡影,成为他一厢情愿的痴心妄想。那得意是掺杂着某种快感和愉悦的。

  我卟哧地笑了,笑得有几分自嘲,还有几分羞涩似的。甚至我的脸还绯红起来,那么白皙的脸一旦绯红了,自然红得极其显明。我也不知那一种成熟女人的羞涩媚态,究竟是装的还是真的。

  我的妆化得不浓,酒罩的媚红嫣容,一下子就衬托出来了。那一刻我真的一双杏眼乜斜,两朵红霞上面腮。把他看呆了,啾傻了,心猿意马,欲旌招摇,早已不能自持。

  过后几天,我一个人呆在办公室,我总是不能忘记那面目可怖丑陋的木工,有一个像鸽蛋那么大的喉结,那双骨节突出、苍劲有力的手张开来,也有扇子那么大。他的皮肤被晒得黑里透红,上面浮着层亮晶晶的汗珠。有着一根让人过目不忘引人遐想的乌黑粗壮的器具,它总是突然使我感到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我靠在真皮沙发上,眼角留情,玉貌生春,有一种日色欲尽花含烟的娇媚。舒舒服服,慵懒漂亮,两条修长秀丽的小腿翘在宽大的写字台中央,乳白色的高跟鞋对着进来的人,有一种不可一世的张扬骄狂。这种优越感受时刻剌激着我这般敏感骄傲的女人。我野心勃勃、精力旺盛,社会在我的眼里就像一个很大的蛋糕,我想咬一口或分一勺都随我所愿,随我所需。

  一种模糊的欲望在促使我考虑到那老屋,我总是随身带着那儿的锁匙,玩这锁匙倒能撩拨春心。

  我仿佛看到自已双眼紧闭,两腿分开。我为自已的胆大妄为、情欲勃勃而感到惊诧。我听到自已的心跳,血液流动的声音,男人的暧昧呻吟,还有墙上机械钟的嘎答嘎答声。

  手指悄悄地放在膨胀的下部摩擦着,一阵高潮突如其来地从小腹开始波及全身,湿淋淋的手指从痉挛的下部抽出来,疲倦地放在嘴里,舌尖能感觉到一丝甜腥的伤感的味道,那是我身体最真实的味道。我就这样让自已激动起来。

  我换下了上班穿的衣服,这时我开始穿的,是一件墨绿色的上衣,无领的领口开得很低,弧形的前后襟裁得很短,刚及髋部,如两片墨绿色的肥叶,恰到好处地贴着腰际。花边领口是褛绣的,左右胸襟那儿,也就是被乳房撑挺起的那地方,也是褛绣的,与领口的褛绣相连着。前者似梦后者若花,都是美妙剪纸般的图案。

  乳罩是粉色的,我的皮肤又那么白皙。这一粉一白,从墨绿色的褴褴络络的褛绣之下影影绰绰地衬出,非常的具有诱惑性,当然是指男人。我下身穿着的是一条蛋青色的瘦腿裤。这使我的双腿越发地显得苗条修长了。高跟鞋也使我的身段越发显得娜娜娉娉了。

  从电梯里光亮的不锈钢映出的分明是一个时髦而又妖娆甚至轻佻的女人。这年纪该是穿裙子的季节却偏穿长裤,还穿上那样一件无领无袖瘦短小透的上衣。

  我让司机将我送到我那老屋,我不想自已开着车,那样过于招摇。我去得正是时候,老牛正锁着门刚要离开。对于我从天而降的到来,他一时手脚无措,鼻尖都沁出汗来。一阵诚惶诚恐的紧张,如同电流通过了他的全身,并在他的两腿弯那儿加了电压,使他的双腿微微颤抖不已。

  我们上了楼,他脚步蹑蹑地、畏缩不前地走在我的面前。工人们都已经收了工,楼上静悄悄的,粗型装饰已接近尾声,只剩下室内的豪华包装了。走进了木工房,他开了灯,浏览了一下木工们的操作技术,基本还满意。

  “想不到你竟然能做这么细的活。”

  “别样的活我更细。”他油腔滑调地说。

  我吃吃地笑了,眼睛开始亮得炯炯发光。双唇一充血,变得非常红润。我全身一下子释放出大量的性讯号。“那该问你老婆最清楚了。”

  他的眼光就像锥子一样,总从我那很低的领子往里头钻,那地方露出的是一片迷人的雪白,还有深深的乳沟,高耸的酥胸。

  我的眼里似乎也有一种油光光的东西在流溢,对于他的偷窥心满意足,像猫对老鼠、狮对羔羊,那种成竹在胸的欲望。

  他嘟哝着,将一只手搭在我的肩上,另一只手按着了我的屁股,探入到我的裤子里,明白无误地告诉我,他要什么。他的动作有点粗鲁,我的胳膊被扭得发痛。

  我开始对他有点愠怒,害怕他像野牛冲锋似的莽撞。

  他的一只手再一次伸进了我的胸罩,顺着我的胸沟挠痒似地轻绕了一阵,挠得我心慌意乱的。另一只手重新绕着我的腰旋着抚摸了半圈,滑到了我的腰下时便直落下去,停在那一簇浓密的芳草上,我再也稳不住,身体一偏,几乎快要晕倒下去。

  他趁势将我横抱满怀,丰厚的大嘴像章鱼一般压上来,紧紧地粘住我樱红的小嘴。他吮吸是如此的热烈,我感到嘴唇不是自已的了,在一股强力的吸咐下,我柔润鲜嫩的舌头被裹进了他的口中腔中。

  我的体力耗尽,身子一软,像一捆散发着香气的绸布。外衣扣被解开了,内衣被撩了起来,他的手指在我粉红色的缕花乳罩上停了一下,哆嗦着,像一只潜伏得内心焦渴的猛兽,一旦看见守候多时的小动物真的在自已的利爪下挣扎,反而激动得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他感到意乱情迷。这个最美最有内蕴气质最招人怜爱又绝不能在公众前随便轻薄的玉瓷人儿。现在真的躺在他的身体下吗?真的任他亲吻、让他爱抚、在她雪白的肌肤上自由犁耙、甚至掰开她的双腿、进入她最隐秘诱人的花蕊之中吗?

  那饱满的胸膛充满弹性,隔着一层薄薄的尼龙布在他的手下颤动,他感到了我烫人的体温,它像一朵仙界才有的奇葩,诱引着他要奋不顾身地纵身跳入它的花心。

  “绷”在他急切的动作下,一时解不开的乳罩带子被拉断了。那嫩红如樱桃般的乳头,令人头晕目眩地映入在他的眼帘。我的后脖子被他吻着咬着,涎水湿漉漉顺着脖子流向后背,那一只蒲扇般粗糙的手扼着我的左乳,且有两个指头在掐着乳头。

  我想象着在一种强有力的压迫下驯服和酥软,如今这个面孔丑陋,形状肮脏,有着一疙瘩胸肌,浑身被汗浸得热腾腾酸臭的汉子给了我这种强力。正像一位踏青的公主被一个其貌不扬衣衫褴褛的流浪汉强奸,一想到这比喻,我就不由自主的激动了。

  我的一只手也隐在他长裤的裤裆里,一直暗暗玩弄着他那东西。它变大了、它膨胀了。我觉得我那手掌真是太小了,把持不了他那雄伟巨大的物件。我剌激着它,使它无比地亢奋。使他的体内每一根最细微的神经和每一条最细微的血管都膨胀起来。

  他的两道目光落在我那充满诗意的脸上,突然将我抱了起来,走近那张木工做活用的宽长凳,坐在长凳上,让我坐在他的大腿上。他一手搂着我,一手抚摸着我的乳房。我的脸紧紧贴着他的脸,鼻子里的气息顿时出得急了起来。

  他把我的衣服一件件脱下,直脱得我的身上没挂一根纱。他也把自已的衣服一件一件甩在地上,然后抱着我躺在那张长凳上。

  我仰面躺在那半斜的长凳上,只是我的头却是往下而双脚朝向长凳的高处,他立在那里左右欣赏了一番。然后蹲下身来,将我的两条腿抬了起来,置在他的肩上,双手捧着我的那儿,嘴里说:“呵,好美的一块东西。”说完,便用舌头轻拨了几下,我的呼吸变得粗重,脸如同醉酒般地火热。

  一览无余呈现在他眼前的肉体,仿佛每一部分都向他散发着不可抗拒的诱惑,仿佛正处于一种半眠半醒,慵懒的,欲动还休的状态。仿佛正在安泰地耐心期待他以男人最自信的方式尽情摆布它,尽兴蹂躏它,尽力攻击它。从而引发它的冲动,剌激它的活力,使它亢奋使它颠狂使它像一条被抛入碳火里的鱼乱蹦乱跳。

  我竟迫不及待起来,尽量抬起头主动吻他,两张嘴一凑到,我的嘴就将他的嘴吸牢,不知怎么就将我柔软的舌尖吐进他的嘴里了。而他也情不自禁地嘬住我的舌尖,和我相吻得如醉如痴起来。

  趁他晕头晕脑之际,我挣开他的双手,于是我那两条胳膊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腰,我的肉体习惯性的夸张地在他的身下扭来扭去,每一扭动他都能感觉到我那两只极丰满的乳房在他胸前滚动,那一种滚动带给他的感觉妙不可言。

  于是他的亢奋点转够了,他依依不舍地吐出了舌尖,身子紧贴着我那光滑肉体朝下一滑,头便低缩到了我的胸前。他侧了脸,将他的头枕在我的胸口,双手捧住我的一只乳房,张大了嘴便吞嘬,几乎将我的半个乳房都吞入口中。而我则习惯性地夸张地呻吟娇叫着,如同在受一种情愿受但是又没有足够能力忍受的刑罚。

  我的肉体在他身下扭得更加起劲,两条胳膊也将他的腰搂抱得更紧,而且高翘双腿,焦躁地渴求地对他那坚挺勃起的东西进行主动地奉迎,如同主动打开了一扇门以诚惶诚恐的姿势殷殷地奉迎一位贵客的长驱直入,设下了丰盛宴席准备彼此一饱胃口似的。

  他用双手将那桃瓣儿分开,下身便挺了进去。进去的那一刻有点胀痛,过会儿便饱满地填实了我。他那庞然大物很老练地在里面静止了,仅有的只是沉下腰在我那里轻轻地研磨着。

  我的嘴唇微张着长舒了一声,身子就发起软来。感觉到子宫内里有一种不可名状的东西在激荡着、倾泻着,我再也无法那样安静地躺在下面,我双手紧紧地抱着男人,整个身子随着男人的律动而轻盈地起伏,嘴却不停歇,碰到他的什么地方就是火辣辣地一吻。

  他惬意极了,感觉简直是被温柔的海浪托着,掀过来掀过去。世界一下子变小了,小得只像裹挟着两人的那一会儿膨胀一会儿收缩的某种感觉,某种意念,某种说不清的东西。

  慢慢的,我的起伏由温柔而激越,最后整个人简直腾了起来。长木凳随着“咯吱咯吱”发出了有节奏的响声,我的身心享受着快感,嘴里也有节奏地嗯嗬嗯嗬地呻唤着,像在哼一支古老而充满野性的歌谣。

  他的动作灵巧得就像一只猴子,在我的身体上腾跃挪动,而两只眼睛始终在注视着我脸上的变化,当我轻轻扭动腰肢时,他立刻加快了节奏;我的嘴唇轻轻动了一下,吐出了一声微弱的呻吟,他立即放慢了速度;我的呻吟大了一些,他却停下了所有的动作;我的脸上出现了怨艾,他朝我诡秘一笑,又恢复了动作,渐渐地加速,姿势又快又猛。

  我的呻吟最后变成了一声拖长的“啊哦”,像经受了一场狂风暴雨的洗礼以后,便静静地如同死了一般,整个老屋变成了一片荒原。

  过后,他望着一脸醉意的我,说:“你来吧,好好地玩吧。”

  他那东西就像流油的蜡烛一样青筋毕现。我半眯着眼睛,在他的身上如风摆柳,舌头情不自禁地吐了出来,来回地舔着自已的嘴角。一双手不知往那放才合适,一倒儿搂着男人,一会儿又在自已的身上唏唏嗬嗬地抚摸。我表现得极为欢快,一边娇吟着叫道今天怎么啦,一边体味着男人的雄壮将自已送到了云雾里。

  突然,下面的他浑身一颤,拼命地搂紧了我,粗声粗声地说:“我出了,我不行了。”他就这么语无伦次地嚷着,就山崩水泻。

  我还在那上面美着呢,便感到热血都涌向我的胸口,海潮一般地撞击着。一般火辣辣的滋味从胸腔里迸出,直蹿喉头。像个快要死的人,头耷拉在男人的肩头,有气无力地说:“我还要的,我还要。”

  他拼命挺着下身,勉强勇武了一会儿。

  我赤身裸体地把他带到了楼上,那是我出嫁以前的闺房,也是我情欲初开充满幻想的地方。那时候我经常地独处于这遮着红黑两色窗帘的房间里,走来走去,如丝发亮的长发中分着垂下脸庞,垂到了腰际,在白色裙裾上划出柔软的斜线,靠窗左边的镜子里时常掠过我那惊人的长发,和圆润光滑的白裙裾。

  他大种马般的身躯压向了我,我们不断变换着体位,不停地转换着地点,最后竟然坐在楼上的窗台上,他站立着,搂着我丰盈的腰肢,持久地运动着。

  受到了从所末有震憾的我,如风中的柳树东倒西伏,但就在几乎要摧折了之际,又从风中直立而起,无数的反覆冲击中则不期而然地享受了柳之柔软性能和死去活来的快感。

  在太阳底下,他赤裸的背脊粘着汗珠,在刚刚垂下的夜幕中一闪一闪折碎了很多晶莹的光芒。


  我妈这些日子真是越来越不可思议了,经常无端地发一些莫名其妙的脾气,要么就傻愣愣地发呆着。就是对乐儿也失去了以往的细致和耐心,对于老宅的装修表现着跟以往不同的热情,老是追着问好了没有,还亲临现场督促了好几次。

  我也纳闷着,和卓群说了,他也一头雾水茫然不知所措。而且,妈妈现在更加时髦了,添置很多新衣而且是国内外最为新颖的,这么些衣服款式比我和小宛的也差不了多少。不仅如此,那些内衣裤也一概换了,尽是轻薄名贵色彩艳丽的名牌货。

  按说她是略有积蓄,这些年来在王相中那里已经得到了不少,而且我也时常给她,知道她喜欢玩些输赢不大的麻雀牌。而且她的牌枝还不错,对付那些老头老太太或是初出茅庐的愣小子还是绰绰有余的。

  那天,她拎回来一套大红的连衣裙。那颜色红得火般的艳丽,我还以为这是为我或小婉买的,谁知她急着就自个穿上了,看着这无领无袖,敞胸露背的时尚衣服,在她身上更使她年轻了好多,根本不像快五十的人了,倒像一个三四十岁的风姿绰约少妇。

  我不无感叹地说:“妈,其实你并不老。”

  “是吗,我能穿着上街吗。”她问,显然还是缺乏些信心。

  我不由得鼓励着:“能,怎么不能呢。”说着还是悄悄地压低了声音在她的耳朵边说:“不过,你腋下的那些毛发该收拾掉的。”

  她就笑眯眯地在我的屁股拍打了一下,“不会太露了?”

  “露多了才性感啊。”我对她说。而且建议要把那乳罩的带子换成隐形的。

  这时我试探着说:“也许王总看到了,会很快地把持不住。”

  “别胡说,跟他没关系。我好些日子没见他了。”不料她沉下脸,倾刻间笑容消逝得无影无踪。

  “妈,你们这是怎么啦。”

  我真的急了,不为他们间的感情,而是老宅正要完工,马上就要结算工钱了,那时预算是十三万,搬进去时也应该添置些家俱电器,少说也要加个三五万。在这紧要关头,妈妈却跟王总闹了别扭,将来这笔帐算谁的,当初可是王相中为了取悦她答应出资的。

  第二天一上班我就急忙找了王总。他的办公室里总是有人,除了行里的各个部门的还有下面分行的。他只笑着对我说:“有事嘛,下班再说。”我就见到了办公室的赵莺一直在那里端坐着,还冲着我笑了笑,我却不怎么笑,只把脸上的皮肉往两边生硬地扯了一下。她一下子就红了脸,胸脯高高的隆起了,深深地呼吸了一会儿,立即就神采飞扬起来。

  我一出了门,就拨通了王总的手机,我跟他说:“你中午在家等我。”他在电话的那头还唏唏嗬嗬,而且有些不情愿地想推辞,我不由分说就挂了机。

  我知道这些日子里他对我妈来气,我也被殃及池鱼,对我没有以前那种惯用的和蔼可亲,嘻皮笑脸,而且还板着极其严肃的脸孔跟着我讲原则了。在脱我衣服的时候怎就没了原则,在床上缠着我绕着我,把个脑袋依偎在我胸前怎不板着脸。

  我把自已锁在办公室里,让泪水哗啦啦尽流个够。这委屈的眼泪不光是为自已,还为了我妈。放着这个掘不完挖不尽的金矿,她就怎么不懂事。一会儿,我就让自已清醒起来,对着镜子我就描眉抹脸,涂脂抹粉。镜子里的我立即容光焕发,风姿绰约。

  他在家中等我,而且自已叫了午餐,正在餐卓上一个人享用着。他看上去精神饱满,灰白的头发下面双眼炯炯发亮,披着件浴袍。

  我在他的对面椅子上坐下,迎着他的目光:“你们俩怎么回事?”我的声音竟然有点愠怒,“怎么就像小孩子一样。”

  “我是没别的办法了,我的心你是知道的。”他说,眼里闪过一丝看不清的忧伤。

  “你们吵架了?”我问。

  “没的事,我会伤害她吗?”

  我的母亲我清楚的,她极乐于男人的企图一次次彻底的成为泡影,成为一个纯粹的一厢情愿的痴心妄想,也乐于一次次体验狡猾地宽忍地而又成功地避免了一场无谓的争吵。那得意是掺杂着某种快感和愉悦,并且,因他对她一厢情愿的娇宠,那是一种做女人的快感和愉悦,还包含着某种单方面的温爱的成份。

  对于眼前这个让情感折磨得心竭血枯的男人,我竟生出无限的怜悯来。

  我站起身来,绕到他的背后,双手在他那整齐的头发上摩挲,他回过身来,就搂着我,我吃吃笑起来,挣扎了不让吻,两张嘴就又碰在一起,一切力气都用在了吸吮,不知不觉间,四只手同时在对方的身上搓动。

  他的手蛇一样地下去了,裙子太紧,手急得在裙腰上抓,我就把裙扣在后边解了,于是那手就钻进去,摸到了湿淋淋的一片。

  这时我粉面潮红,双目微睁,娇喘微微,胸乳乱颤,一只手搭在肚腹上,一只手却勾着他的脖颈,穿得整整齐齐的衣服也歪向一边,露出粉腻腻嫩嫩生生一片胸脯,一抹乳沟,隐隐现现,越发勾人。

  他不禁把嘴唇贴了上去,小猪一样乱拱,拱着我口中咿咿唔唔呻吟不已。拱了几下,竟然阴差阳错地拱开一颗钮扣,雪练也似两团白肉陀陀赫然在目,两颗红艳艳的樱桃,馋人地抖动。

  这时我的身体里就像有头莽撞的小鹿在急蹦乱窜,那挠人的欲望一下子就升腾着,我挣开他,朝他的卧室走去,他也就随后踱脚儿进来,无声地关了门,两个人就又作一处,极快地脱了衣服。

  “你里面怎什么都没穿。”

  他一下子把我按在皮椅上,掀起双腿,便在下边亲起来。我越是扭动,越惹得他火起,满舌满口地只顾吸。

  突然我手不搔了,眼珠翻白,浑身发僵,我感到又有一股热乎乎的水儿流出来。

  他拎出他的那东西,在我那桃子间研研磨磨,经淫水这么浸濡,倒真活活地挺了起来,我就伏下身子,凑起樱桃小口,将他半软半硬的那东西含进口里,吞吐着舌头,缘绕着龟梭翻卷着,顿时,那东西突的暴长胀大,将我的小嘴塞得满满实实。

  这时,我将他的东西吐了出来,又急捻在手导引它进入我的桃子里,一经挨上它就如鱼得水,直捣子宫。我上下套桩,一起一伏,淫水随着他的东西徐徐流落,他的毛发他的卵袋随着就泛溢一片。

  我口中咿呀地发出声来,渐渐有点力不从心,腾身起坐的速度也慢了很多。他觉得无法尽兴,直起身来紧搂我的腰,高高提起又狠狠套下,让我一阵惊呼,也觉得快感无比,手扶着他的双肩,起跃下落,将他的那东西百般挫顿。

  虽然不似别的男人那样年轻力壮,雄性十足,却也使见惯了虎狼凶猛的我领略了另一番风光,知道什么叫柔情蜜意来了。也便把个热辣辣的血脉火烫烫的身子给弹压住了。

  在床上,我为他点燃了香烟,便把老宅快要完工的事对他说了。“我妈吵着要搬去自个住了。”我说得很巧妙,让他没有察觉出心中的预谋。

  “那边快好了吧。”那时他的手还放在我的蜜桃里。“等下子我给你存折,你自已去支出来付还工钱。”

  “你看这样好吗。我们不是在新区那要装修一支行吗,干脆让阿牛他们做了,这笔工钱就在那里开销掉。”我手插在他的头发上说:“你又把我撩拨起来了。”

  我又觉得桃子里痒痒的,似有蚂蚁在嚼咬。

  “好,我的干女儿,你就这么不经弄。”他大笑着。随后说:“好吧,你看着办,不过要做得不露痕迹。”

  “老爸,你放心,我办事你还不信吗。”我娇笑着,在他身上更加放荡地扭动。

  整下午我的心情都很舒畅,就是赵莺过来签了一份文件我也少有的给了她笑脸,夸了她的头发做得很美,使她觉得会跟我重归于好似的。下班时,那车子也顺顺通通地,连红灯也没遇一回,在我们家的楼前我停下车,就见楼道里出来一男孩。

  那时我很小心地从车里伸出了腿,我知道从王总那出来就没穿内裤,大腿上凉丝丝的感觉直往上窜。我这人就有这怪癖,穿过了的内衣裤一脱下就不再穿,不是脏的问题,而是心中的洁癖在作祟。

  那男孩好像识得我一样紧盯着我,他的眼睛在闪闪发亮,像潜伏在灌木丛里的动物,我惊诧于这双眼睛给我奇异的感觉。这双不老实的眼睛仿佛成了他全身的中心,所有的能量从那儿一泄而出。

  这是一个和晓阳完全不同的男孩,看起来比晓阳还年轻,没有他那飘逸潇洒而又多了份鲁莽粗犷。他通过我的身边后还回头看着我,我想一定是我的真空状态让他一饱了眼福。根本并不在意,像我这般的女人,无时无刻地饱受男人的眼光,温柔的、爱慕的、淫邪的,更有赤裸裸充满着欲望的。

  我打开家门,发现房内的窗布并没拉开,光线暗淡,幽香浮动。母亲玉茹竟侧卧于长沙发上,靠的是一垒菱叶花边的丝绵枕头,身子细软起伏,拥上去的月白色睡袍下露出着修长如锥的两条白腿。

  我头虽没抬,却知道她一定一眼一眼瞧着我,她的脸绯红,如醉酒般地虹彩缠绕。而窗帘关不住的一格细缝里透进了一道迟暮的夕阳的光芒,使万千的微物一齐在其中活活地飞动,同时衬映出她脸上的一层茸茸细毛所虚化的灵晕般的轮廓。

  我惊诧地问道:“妈妈,你没事吧。”

  “我没事,只是有点乏。”她回着,声音里却有着甜甜的蜜味。

  我还是挨在她的身边坐下,并且用手探了探她的额头,我看着她裹在身上的白色睡袍上,左边的开襟处上粘着一根短短的黑色鬈发。当然,我明白了她眼里流光溢彩的含意,刚才一定经历了一阵急风骤雨的洗礼。

  “妈妈,刚才是谁来过了吧。”

  她竟有点娇羞,脸便作了桃花灿烂的艳丽。“会让你知道的。”这时她反身坐了起来:“我正想给你说个事,有个男孩认我做了干妈,你知道咱家没男孩,这一点我一生都在后悔。”

  见我沉默不语,她又说:“虽然卓群孝敬我也像儿子一样,而且还有晓阳,但我总觉得那不一样的。”

  “妈,你就没别的用意。”我说笑着调侃她。“那可得我和小婉看中了。”

  “我们是一起在打牌时认识的,他可真乖,把我的心都偷去了。”她的表情尽含温馨愉悦。“他总是担心你们不会认同他,所以我也不敢对你们说出。今天索性我对你什么都说了。”

  “好吧,好吧,只要妈妈快乐,我会全力以赴的成全你的。”我摸着她的头发说,这倒不像母女,更像是要好的姐妹或是朋友。“王总那里你怎么说。”

  “随他啊,他那人从年轻时就这样,我能把握住他的,你放心,对付他妈妈还是有魅力的。”她说得轻描淡写,但我也佩服我妈妈看人的那双眼睛,在男女情欲方面,我清楚她比我老道。


  因为得到了我们的认同,我妈变得迫不及待了。立即和她的干儿子打得火热,平日里总是把他往家里招,煲了冰糖燕窝,炖着乌鸡西洋参。那小子也绝不含糊,尽享着这身上穿的,嘴里头吃着的清福来。

  没多久,我便落实出这小子的底细来,他叫裕成,是大山里的,考上了我们这里的高中,本来能够从那深山沟里进了城市里的中学,那确有一定的功夫,也不知怎的,也许是这城市里的灯红酒绿浓妆艳影让他心不在焉无思进取,反正他考不上大学,也不想再回那山沟里,就在城市里缠混着。

  他是在舞厅里认识了母亲玉茹,他的天赋他的脏话他的孩子气混在一起,就足以能激发像玉茹这样女人的母性和热情。

  一开始,我就对他表示了极其讨厌,尽管嘴里没说出来。卓群也有同感,但他为了顾及母亲的面子,总是竭力表现出他的热情。我们只想尽快地将老宅的工程完成了,让他们有一个属于他们的天地,眼不见心不烦。

  省城里的小婉也打来电话,一惊一乍地问是怎回事。还一个劲的追问到底长得啥模样。我就坐在他对面的酒柜上,我的左脚收向后方,脚尖点地。只有双腿修长的女人,坐着时腿脚才能那样,那是一种优雅放荡的坐姿。不时地从我的大腿缝里见到我那细小的内裤,我就说:“比晓阳健壮,但没他白净。”

  “没晓阳那么帅吧。”电话那头小婉就甜昵地说。

  我的心就像针扎一下,悠然地一跳。

  “你别得意,他可比晓阳威猛。你自个回来看啊,到时也许你会移情别恋的啊。”我就跟着她调侃,声间竟有点恶狠狠。

  “我昨会哪,也不许你兔子吃窝边草。”她在电话那头咯咯直笑。

  打电话时他正双腿翘起坐在沙发上,嘴里头啄着牙签,那双眼珠子就像探出洞的老鼠,在浓眉底下转来转去。

  我被男人窥视的时候,以往感觉是非常自豪,幻想自己的倩影在别人眼里是多么婀娜,竟能喜得笑出声来。但唯独他,我会如芒剌在背般地不舒服,尽管这样,我还是在家里一如既往地穿得很轻佻。我索性把腿盘起来,就在他的对面让他尽情饱览痛快。

  忽然我的膝盖被小心翼翼地碰了一下,然后一只手有意无意地紧贴着我的大腿,若有若无地触摸着。我的双眼也不看他,还是看着墙上,没有挪动那条腿。

  我依旧安静地听着远方小婉喋喋不休的声音,那只手也许受了我的静静无声的鼓舞,大为振奋,开始一点一点地爬上我的大腿,隔着薄薄裙子缓缓而温柔地揉刮。麻棉的布料所特有的粗糙质感,在那只手和抚摩下,一点点地剌激着我的感官,我不动声色地放纵着自已小小的愉快之感受。

  眼前男孩的脑袋慢慢凑了过来,我感到十分可笑,忍不住咧开嘴笑出了声,同时左手挡住了男孩的冰凉的瘦下巴,出于某种义务地盯了他一眼。他的脸愈加苍白,眼睛在往后退缩。

  母亲玉茹却在房间里叫唤他,其声如莺,嗲嗲的,有那么一股特别的甜腻劲儿,还有那么一种特别性感的妖媚劲儿。听一个她那么岁数的女人用那么一种语调说话,是会使男人倾刻间酥掉半边身的。他有点恋恋不舍,但又无可奈何的样子,就屁颤屁颤地往里边的卧室去了,还没忘了回过头来,那时我的嘴角则含着洋洋得意的讽笑。

  卓群正盛装待发,这时间里股市跌荡起伏,有人挣了大钱也有的血本无归。

  我倒是警告了他多次,他很是轻忪,只是每天夜里都跟着那些股友们呆到一块,顶多就是喝喝啤酒,聊聊股市。当然,那其中也不乏女人,也有歌舞厅里的三陪小姐,但对于老公我是一百个放心,他的性趣、他的品味,我就像对自已的身体一样般了解。他不屑于那些人见人爱的陪客女人,也不见得会对那些良家女人会感兴趣。就是有那么个胆子,顶多就是眉来眼去、打情骂俏,大伙在一起嘻嘻哈哈,插浑打闹而以。

  连日里风和日丽,再加上刚才对我那干弟弟挑逗了一番,我的心里悠荡着一股激情,那暧流从脚底直往上窜,在身内游了个遍就停下在我的小腹里,那里暧烘烘的,好像有一只手捂着。所有曾经跟我有过情欲的男人,如静电的火花,在我的脑海中荧荧闪烁。这不能说淫荡的、下流的,在我的体内,在我三十多岁的丰满的肉体里,正蠢蠢欲动着这个魔障。刚才洗澡时我就用我的手抚摸着肌肉结实的胸脯,很是惴惴不安,就象抚摸随时就会咆哮起来的野兽。

  最近晓阳和我总有一种无形的距离,从他那次不听我的劝告去了省城。回来后就对我若即若离,对于我蓄意的挑逗也显得无动于衷,表现出不谙风情般的纯洁,这使我的自尊心很受伤害。

  其实他从一开始就同时表现了他的多情和无情,他可以对女朋友的妹妹表示他的爱慕,这种占有欲犹如熔岩池子,气泡升腾翻滚,给人一种迷惑销魂的感觉,他就是属于这样一种男人,不放过每一道彩虹,而且对光彩的生命喜爱到无以复加,这些光可以使他自已成为一个眩目的发光体,捕捉欲望和释放欲望,总之他的欲望让他活得挺带劲。我在骨子里咬牙切齿地思忖着,总有那么一天。

  我不禁想起了阿牛,自从有了那一次后,我就像馋嘴的猫儿食而知味。他的那种粗鲁、野蛮跟我所见识过的男人不同,我总能在他那黝黑的肉体下高潮迭起,不知不觉间就跨越了顶点,想着他那蒲扇般的大手在我的身体上游走,我就不知不觉间打了个哆嗦。

  一个电话他就得立马赴到,不仅仅是他对我肉体上的迷恋,这时我的手上紧握着他的一票生意,百多万的装饰费用别说就他那小打小闹的包工头,放到哪个装饰公司也是一项不小的工程。

  卓群出门后我把自已打扮了一番,感觉就像一个准备着接客的婊子,有时我真怀疑自已是否有种受虐的倾向,那种感觉总让我莫名地兴奋,这时我的下体已经开始湿润起来。

  很快地阿牛就到了,几天没见,他精神了很多,头发长了些,但并不驯服地四处乱窜,他倒是抹了油或涂了腊,反正油光光、闪亮亮地。刚进来时的局促随着我给他倒水时就荡然无存,我只穿了件又薄又短的灰色睡袍,透过客厅里明亮的灯光,任何视力正常的人都可以察觉到我里面什么都没穿。

  果然很快地他就按捺不住了,一双手臂就如同蛇一般地缠着我。我假意挣脱着,并警告说这可是我的家。他的面上也不露惭色,手却在我的乳房捏了一下:“你家怎么了,上别人家的床不是更来趣吗。”

  说着他就更来劲了,双手在我身上游走如飞,一只手斜插入胸,把握揉搓,另一只手直取我下体,摸住那肉鼓鼓的桃儿,爱不释手。那胯间的东西顶在我的屁股上,我觉得到那里正蓬勃地膨胀。我也就放下了矜持着的假面具,探手捻了那东西,那硕大的东西对我点着头,似吃醉了酒的和尚。

  他早就把持不住了,将我掀到床上,怒发冲冠,如同箭在弦上,一触即发似的。

  这时我浑身又酥又麻,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使我努力舒展着身体,他慢慢地启开我的双股,挺身冲下,将硕大的那东西直插进我嫩生生的大腿间,我的那地方好久没接纳过这么粗壮巨大的物件,有点紧迫的胀痛,就伸手捻出,秀眉微闪,扶着那东西缓缓进入。

  只听秃地一声,连根没入,紧包紧裹间不容发中,就有异常快活的感觉,淫汁早已横流,肚皮紧贴咕唧作响。这时我颠狂难制,身子耸起凑迎不止,口里也咿咿嗬嗬乱呼乱叫,双股绷紧有力,毫不退让。他也不敢怠慢,奋力耕耘,忽落忽提,左拖右抽,着实过瘾。

  阿牛真不愧是风月场中的班头,床上的英豪,他把我那两条粉白的嫩腿架到了肩头,跪在床上大抽大送起来,我的魂儿飘荡起来,屁股也摆动不休,恰如风中杨柳,娇喘吁吁,风骚无比。紧闭着双眼哼哼叽叽地任他抽插,另是一番销魂的滋味,让我不知身在何处。

  突然,我听到了大门锁匙扭动的声音,如同魔鬼的脚步,那刹那,我的脑子翻转昏旋,耳朵里发着尖音,仿佛那如烟尘一般的朦胧鬼影就在眼前。我的手指头痉挛了,紧抓着他的肩膀松不开来,全身瘫软,不是不想挣扎起来,而是真的挣扎不动了。

  到是阿牛显得果断,他掀开我紧缠着他的身体,翻身下了床,先是把我卧室的门关闭而且锁了,然后才把灯光弄暗了,这才摒住声息倾听外面的动静。

  这时,我才如梦初醒,刚才阿牛来前我确是给老公打过一个电话,他答应我回来时跟我吃宵夜,他绝没有回家的理由,就算是回来了他也只是在楼底下打电话上来的,那一定是妈妈回来了。

  如释重负的感觉让我清醒了起来,对于趴在门上倾听的阿牛的裸体不禁多看了几眼,只见胯下那物件,晃晃荡荡地吊在那里,肆无忌惮地挺起来。我的心里无声地直笑,还是把他的衣服扔给他,我自已胡乱地套上睡袍就开了门,他还惧怕地朝我扬着手。

  我没有理会他,确是母亲回来了,她已经进了她的卧室而且也关闭着门。我进了女儿的房间,看她正甜蜜地做着梦,等我回到我卧室时,阿牛已没了踪影。

  母亲的房间里有微弱的灯光,还有轻轻的响动,声音是蛊惑人心的,压仰、执着,我断定不只是她一个人,我脸红心跳地想走开,可又神差鬼使地钉在那里。就赤着脚踱到她的门旁,就听见玉茹说话的声音:“真历害,我那儿都湿了,一点办法也没有。”

  “那天,热烘烘的日头里你也说湿了,何况现在是夜间。”是裕成的声音。

  然后玉茹又说:“在舞池里你可不能再那样放肆了,好多眼睛在看着呢。”

  “你听我说不要生气,我从小就失去了母亲,在我的记忆中,母亲就像你般年轻美貌,那时我的心情就如同在母亲的怀抱里。”那是裕成的声音。

  “你这淘气的孩子。”玉茹的声间发颤着,随即发出一声充满激情的呐喊:“可怜的孩子,我就做你的母亲爱你吧。”

  “妈妈,我寂寞得快要死了。”男孩的声音也有些哽咽。

  玉茹伴着喜悦若狂的语调:“你是个好坏的孩子。”

  “谁让妈妈这么年轻、这么漂亮。”他说。

  就听着我的母亲玉茹发出母猫似娇嘀嘀的声音:“你可以吃妈妈的奶了,我爱这寂寞的孩子。”好一会儿,玉茹才又说:“讨厌。你要让我流出多少才进来啊。”

  “好的,好的。我来了。”房间里一定是一副骇世异俗足让人喘不过气的图像。刚一会,我就听见了一阵牛喘娇吁,快极呻吟,嘈杂的乱响,听得我面红耳热,心头乱蹦,情极里夹着艾妒艾怨。


  卓群回来时我也不知是啥时候,那时我正躺在浴盆里,他蹑手蹑脚地开门进了卧室,听得浴室里流水哗哗,知道我还没睡,正在洗澡。他就不做徒劳无益的隐瞒,便自已倒了杯茶,坐下来慢慢地喝着。

  也许他纳闷我这个时候怎会在浴室里,而且里面的水声潺潺不绝,他走过来轻轻推开了浴室的门,只见浴室里云雾缭绕,朦朦胧胧的我躺在浴缸里,身子雪白而粉嫩。他上前蹲下身子,见我闭着眼睛。知道我有意逗人,便凑嘴上来亲我,嘴才上去。却让我拿手堵住了。

  “谁要你亲,满嘴酒臭味。”我突然睁开眼来,娇态可掬地瞟着他。

  他笑了起来,还淘气地捧着水朝我的脸上浇。我又把嘴巴撮得老高,双手极其抒情地朝他张开。他忙俯身衔住了那张湿漉漉的小嘴。

  我仍静静地躺在水里,手臂像是失去知觉,半浮半沉地飘着。他侧身去搂我,让我一拽整个身子还有没有脱的衣服一齐掉进了浴池里。两个人一动,浴缸里的水便哗地溢了出去。这声音听起来很夸张,让我两耳一阵轰鸣,顿时有一种丧魄落魂之感。依稀觉得脖子边温温的,柔柔的,心头一热,便更加搂紧了他。

  他先是亲我,先是我的脖子,再就是脸,我的额,我的鼻,我的嘴。两张嘴咬在了一起,使劲地吮。他越吻越用力,趴在我的身上扭怩着。

  他搂住了我,替我拭擦着身子,轻轻地擦着我的每一块皮肉,我的皮肤柔软而有弹性,让激情燃烧起来了的乳房更加丰盈鼓突,乳头尖硬地挺立不倒。

  他把我放下来,让我躺在浴缸里,拿浴巾枕在我的头下。可是体位不行,他四处看了看,发现浴缸外的一个脸盆,便将脸盆倒扣着塞到我的屁股下面。

  他将我的双腿分开,自已跪在我的双腿中间,两手轻轻抚摸着我那隆起的部位,口中哺喃地说。“亲爱的,你这个桃子太美了,太诱人了。是它撩拨着我死也要亲近它一次,你瞧,现在它抖动得多么诱人啊。让我来吧。”

  我闭上了眼睛,脸上的两朵红霞缓缓升起,渐渐扩散,我的整个脸庞全红透了。他俯下身子,对准那桃儿就吻了起来,他的动作既温柔又得体,毫无粗野之感。当我的桃儿让他吻得水淋淋的时候,他终于挺起利剑,轻轻划开了桃瓣,然后猛剌进去。

  我顿时“哦”了一声,一阵舒心悦肺的快感倏时俘获了我。于是浴缸里便波涛翻滚起来,我的脸上似乎痛苦地变了形,呼吸却是兴奋而甜蜜。

  又是周末,可儿让卓群送到了婆婆那里了,他自己也没来。我倒乐得清静。

  浑浑然一觉醒来已是下午三点了,没吃午饭也不觉得饿,这一觉总算把我的精神劲儿要了回来,坐在床上发呆,该穿什么衣服,见着窗外灿烂的阳光才知道竟忘了把窗帘给拉了,就这赤身裸露的身体要是对面有人用上望远镜,那什么都给摄了过去,忙披上睡衣上了洗手间。

  镜前的我,倒没露出半点倦态,眼睛还是有了阴影,那可以用妆补上。我盛装打扮,特别爱那种对着镜子描眉涂唇搽腮影自恋的感觉,精心打扮而不露痕迹,矜持而可以在一刹那间使人惊艳,这就是城市女人天生具有的这种细小处见心计的特质。

  一想到俱乐部那年青的教练哆哆嗦嗦手忙脚乱的样子,我就不禁想笑,索性再给他一点颜色,我套上那条艳红的三角裤衩,拣出红色的衬衫和白色的牛仔裤,这一下倒把自已打扮得青春靓丽,如同纯真可爱的少女,把那运动挎包一带就兴冲冲地出了屋。

  街上,太阳就像百万个水银灯在腐蚀着行人、车辆、店铺的招牌。白晃晃的光是薄如蝉翼的刀,切割着我们的视野和意志。你不得不像条狗一样吐着舌头来抵御这座大城市的盛夏。远处高架桥上坡道被众多车辆堵得滴水不漏,那些僵死的百脚虫在太阳底下等待腐烂发臭,令人敬而远之。

  把那车子停在车场里,远远就见教练正领着几个跟我差不多的有闲少妇伸胳膊踢腿做着准备运动,看他汗流浃背那一本正经认真的劲头我就直想笑。

  从她们面前经过,我就知道那些闲妇们一定七嘴八舌地搬弄是非,管她哪,都是些什么样的人哪,里面有的还学人穿上小背心但腋下的毛粗野地现了出来,总不见得她们会没钱买剃刀吧。看她们一个个那身横肉你就是再练它几年也不顶事,还故做天真少女地学着别人打网球,她们就是这么一类人,成日里思谋着跟上潮流,要是哪天时髦上太空她们也绝不会落人后面。

  更衣室里还有人在换球衣,见过几次面,但忘了她叫什么,那网球服倒是漂亮,白色的短袖镶着蓝色的滚条,她还在仔细地察看短裙下的内裤是否露了出来。见到我褪掉长裤展露出来那狭小的三角裤,她的脸上一定会有惊诧的表示,也许正在感叹那么瘦小的点儿东西到底能遮掩住什么。

  尽管这个网球俱乐部依山傍水,周围绿荫环绕,有几幢漂亮的避暑山庄,一个水波澹澹的湖,一大片绿油油的草地。但还没到太阳下山的时候,烈日中她们到练得兴高采烈的,掩不住其中兴奋的尖叫声。

  她们都打扮得非常亮丽,赵莺穿着花点迷你裙,露出精巧的腿,像小水禽一样在草地上奔跑着,玩一只吹足了气的皮球。其中几个正缠着小教练贴身地教导击球姿势。

  在蓝色的一汪水边,支着一长排五彩遮阳伞,伞下是白色的休闲桌椅。我便在遮阳伞下的椅子坐下冷眼旁观,头顶着一片清亮的天,轻风拂面,阳光像一片蜜糖一样恰到好处的粘度亲近着裸露的皮肤,等待她们玩得兴尽。

  赵莺倒是很识趣,拿了一罐冰得直冒凉气的可乐走过来,看她走动的姿态,已经是富态毕现,一件紧身的乳白色球衣,使乳房原形毕露,那两陀肉峰随着她的步伐扑腾扑腾地颤动,就像两只性感的炸弹,和红唇玉腿配合起来,具有致命的诱惑。

  我想这个女人或许是个人物,任何有过床第经验的女人都能凭直觉,识别出她的同类身上的某种性的印记。赵莺就是那种应运而生的尤物,她们在夜的下腹部开花,在男人的眼睛里跳舞。

  我们俩结伴参加这网球俱乐部也是她的主意,说来也可笑,我们是在闲逛的时候决定的。那天体育商店来了一批新颖别致的网球服,我一眼就喜欢上了那些超短裙,而赵莺却对那些紧缩着身体的小背心情有独钟,我们大包大揽如同进入免费的自选商场。待到第二天清醒时才发觉这些衣服确实过于亮丽鲜艳,不是每个场合都能适合的。这样只好硬着头皮报上这训练班,每个周末在这上课了。

  这也是个折腾钱的主儿,赵莺历经千幸万苦终于等到她那位把这城市里所有高架桥都包建了的工头将她扶正过来,就急忙忙地为他生了两个儿子出来,现在如同大功告成了一样正尽情地享受生活。她挨着我坐下来,睁着那双大大的眼睛说:“小媚你看那小富婆,和教练那个热乎劲。”

  小富婆是我们送给她的外号,她也乐于接受地默许,据说她的发迹得益于这些年股市的大起大跌,她曾有过高人的指点捞了不少,从小县城里跟丈夫离了,到这大都市购了不少房产,到这地方还时常跟着个小情人。这不,把他凉在一边自个却跟着教练紧挨着,正手把手地挥拍,替她拿着毛巾和手机的那小情人却也眼不见心不烦,自顾自在地拿着眼睛朝四处张望,还不时瞟了过来。

  倒是个白白净净的小伙子,瘦高的个儿看来竟是那么地柔弱,真不敢想象在床上他是怎样经受小富婆放纵的折腾。他的目光如锥如钻,紧盯着的都是女人家那些不该看的地方,赵莺倒是有点受不了,将个短裙拉了下来,恨不得将那双丰盈的大腿都掩盖住,我却并不畏缩,反而挪动屁股让那短裙往上缩。男人这些闪烁火花的眼光总是使我莫名地激动,并不失时宜地给他一个灿烂的笑脸,他就更加放肆地将眼光投在我身上的每一处。

  和赵莺打了两局球,她输得真是惨不忍睹,看她笨重的身躯象南极的企鹅般费力地扭动,我不忍心再跟她打了,这地方真的没一个很好的对手,除了那教练。

  这时他倒真的跑过来,一脸严肃地叫嚷着:“你怎回事,那腰摆动起来总不到位,后腿蹬起来总没劲。”

  当然是那回事,我总不会告诉他是卓群我老公昨夜间把我搞得腿软,连丁点劲儿都没有,而且腰还酸痛得厉害。我故做赌气地别过脸去,轻咬着嘴唇,那一脸委屈的模样真个是人见人怜。便把他吓了一跳,赶忙凑过来露出了一口白牙,他笑笑地说:“不好意思,我只是对你太严格了,你跟别的人不同,你会把球打得很好的。”

  我扭过身子,就是不理他,远处那树荫底下,小富婆却让她的小情人在她的身上拿捏着筋骨。

  我看到了一张不能叫美但令人过目不忘的脸,尖尖脸庞,斜梢飞起的眉眼,苍白而毛孔略显粗大的皮肤,浓得要滴下来的名贵口红。曾经美丽过,但现在柳暗了、云残了,落花缤纷阵阵入梦来,被某些腐蚀性的欢乐、张狂、梦境影响了,这些腐蚀性的东西在柔软的脸上结了痂,使五官变得尖锐、疲倦,能伤别人也易于为人所伤。

  她一脸的畅态,很是享受的样子,她嘎嘎嘎嘎地笑着,眉眼间风情闪烁。那性感的大嘴巴微启着还夸张地呻吟,如同就在床上。

  我们常常取笑男人老了都变成糟老头,有些女人也老得很猥亵,她们年轻时都是美人坯子,到了中年,忽然变得如狼似虎,不该露的都露了出来。年轻女孩子穿得少了是性感,不再年轻的女人穿少了就是风骚。她们以为性感的打扮可以挽回逝去的青春,于是,裙子愈穿愈短,衬衣的钮扣愈松愈多。那半露的酥胸不但没有让人神魂颠倒,反而教人感叹时光的流逝。

  一股带着汗味和叫不出的男人的气息扑鼻而来,教练他拍打了我的后背,这股气味让我心神荡漾,直剌激我的神经。我每次都惊异于男人所具备的这股性感气味,它总是深深地吊起我的胃口,而且总在引诱我高潮的来临,每当做到了这个程度,正是我们快要到达登峰时刻,在这气息中我总把持不住自已,会情不自禁地高声大叫起来。

  他跟我对练着,那球打得古灵精怪,四处窜动,目的在于调动我移动的步伐,把我折腾着将要累塌了。

  其她人早已走得了无踪影,只有赵莺还忠诚地守候在那阳伞下,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们。她反感于这教练总是平白无故地在这些女学员身上搂搂摸摸,有时总不失时机地打乱他想揩油的念头,或是大声咳嗽要不就故意地尖叫。但这有时还是要遭来她们的白眼,但她始终总是忠于职守,一双警惕的眼光四处游荡。

  看来他今天没有机会了,只是那细小的眼睛不失时宜地在我的裙子底下象小老鼠般钻来钻去,男人的这些目光对我来说充满着诱惑,撩拨他们的目光常使我兴奋不已。经常会是这样,我会突然感到下身一阵热浪涌动,一瞬间湿透了。

  我知道那白色的网球掩盖不了内裤,而且那艳丽的红色更加醒目。教练那紧身的运动裤内已很明显地隆起了一大堆,正在不好意思地膨胀着,他的那双大腿很有男性的味道,健壮挺拨,肌肉的线条好同刀削般有梭有角,小腿中有密密麻麻的汗毛,瞧见那些我不禁心底直打哆嗦,也许和那里交膝相绕会是一种很剌激的事。不过他并不让我动心,象他这种俗不可耐的男人,满大街都是,每隔不到三五步兴许就能碰上好几个。

  我觉得整个身体疲惫不堪,浑身如同水浸过似的大汗淋漓,也许晚上能够睡上一个好觉。

  教练常用一个故事来挑逗这里的女人,他会说:做一场爱,就象打一场网球,大家出了一身汗就这么简单。我不知道他总共打过多少场球,流过多少汗,也吃过多少次闭门羹,每一次听到他得意洋洋地重复这个故事时,我只觉得他很可怜。

  这样子的挑逗难道不是一种乞求吗。厚着脸皮,说一个不好笑的笑话,不过是乞求短暂的欢愉。这样的人大概已经忘记了情爱的滋味,对于思念和承诺,也已经没有了感觉,他只能够用很肤浅的方式来发泄。说得没错,那确就象打了一场网球,或者摔跤,它释放了紧张和压力,而不是追求一种圆满。

  赵莺把我放在桌子上响了的手机递过来,还不忘了朝教练盯上一眼,嘴里头还在唠叨着什么,我看了直想发笑。手机是王相中打过来的,他问我有没有空,要去那里吃晚饭,说是有好重要的事找我。我就跟他约好了,打完网球后去。

  蒸气室里是女人们争奇斗艳的场所,没有一个完美的体态,没有那白晳细腻的皮肤,你敢在那地方赤身裸体,只围着一条大毛巾在别人跟前晃来晃去吗?

  我喜欢在习习吹来温湿的蒸气里,脱得只剩胸衣和底裤,还继续脱,像脱衣舞娘那样,肌肤上有蓝色的小花在燃烧,我的身体有天鹅绒般的光滑,也有豹子般使人震惊的力量,每一种彷猫科动物的蹲伏、跳跃、旋转的姿势都散着发优雅但令人几欲发狂的蛊惑。

  我清楚周围的女人们对我的身体都露出惊叹和羡慕,甚至还有恶毒的、凶狠的、嫉妒的目光。小富婆就曾逢人就说,我的大腿根部的那个位置太过于突出,是个淫荡胚子,连我所穿的内裤色样都说是专为了挑逗男人的。我从不和她一般见识,女人修饰打扮不就是为了取悦男人的吗,要不,她为什么忍着痛苦去拉了面皮,割了双眼。

  赵莺向来对我的身材佩服得五体投地,她总是用那向往、憧憬的眼光在我的身上荡来荡去。她说:小媚,我要是男的一定要把你搞到手。我真怕她有时把持不住对我动起手来,因为她的目光已经如同男人对着漂亮女人那般放肆,从她的眼色里你能领略到色情,而且经常不自觉地专往人家那性感的部分中瞟。

  这时她正在烟雾腾腾地擦干身子,赵莺很是年轻,身材的比例也不错,就是皮肤过于粗糙,而且乳房也不大而且有点下垂,她的体毛太浓太密,腋下的地方总是黑呼呼一大片,我跟她说了多少次,让她把那些毛剃了,她总是忘了,过不了几天又再现了出来。第一次跟她说下体那处地方也要修剪时,她惊诧的态度无异于跟她说生小孩的事就让男人去干吧一样。

  我把浴袍扔过去,她做了一个梦露式的挑逗动作,“你觉得我的身段怎样,还有诱惑力吗。”

  我双手抱胸,上下看一遍,又让她背转过身,她顺从地转了过去,然后又转了一圈。

  “怎么样?”她热烈地盯着我。

  “说实话吗?”我问。

  “当然。”

  “有很多男人的烙印,至少有一百个。”

  “什么意思。”她有点不知所措,但依旧没披上浴袍。

  “乳房不错、够大,可很精巧地流向手掌,腿很优美,脖子是你身上最美的部位,但这具身体很疲倦,保留了太多异性的记忆。”

  她一直在捏自已的乳房,随着我的话又向下轻抚长腿,向上摸长而纤巧的脖颈。


  王总是把我约到了他的家,我刚踏进门时,我好像感到他家里经历了一场战争。遍地杯盘狼藉不堪入目,他还端坐在沙发上,正气吁吁地喘着气,脸上涨得通红。

  “出了什么事了。”我径直进了餐厅,在冰箱里拿出饮料,我的喉咙干渴得很。

  “你妈刚走。”他说着,示意我他也要饮料。

  “你们吵架了。”我用脚踢着那地上破碎的残渣、瓷片,他让我不要忙着收拾那些,用直截了当的语气问:“你妈和那男孩是怎回事。”

  我用眼睛盯着他,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还有什么,认的干儿子啊。”我含糊地回道。

  “不只是这样吧。”他强忍着下面的言语,那肯定是极其粗野难听的。他接着说:“你妈妈我还不清楚,她绝不是我这老头儿能够满足的。就像她年轻时你爸爸不能够满足她一样。”他有点赌气地说。“我想方设法将那老宅修缮了,她倒好,搬了过去,却有了个干儿子了。”

  “到底怎么回事。”我有点明知故问。

  他摇着头说:“来要钱啊,说搬家添置了不少家俱,手里头紧张了。我说了她几句,就赌着气儿走了。”

  “怎么这样啊。”我没敢再说下去,这次从装修到搬家我妈没花一分钱,都是从我这开销的。

  王相中进了卧室,拿出一个信封给我,“我也没说不给,只是跟她提了那男孩。她倒好,像要了她的命似的,你看到了,摔打了多少东西,这钱你帮我给她吧。”

  他递过那信封。信封沉甸甸的厚实,我不禁对他生出了很多的怜悯,这个男人,几十年来忠贞不喻,自始至终为了一个心爱着的女人。这时他的脸上有一种满是沧桑的坚毅,这种美感来自于他生命的疲惫,对爱情的渴求。

  “你妈以前长得像仙女一样,手指很软很白,说话温柔,身上总有一种香气,会织各种各式漂亮的毛衣。”他轻悠悠地往椅背靠过去,可是那动作垂头丧气,颇有悲哀的味道。

  想起这个男人从许多年前就对我母亲依依不舍的眷恋,到头来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不禁叹息感情这东西累人劳心,牵肠挂肚。如同草地上的沼泽,表面上苍翠碧绿,春意溢然风光无限,如若沉陷进去,却步步为难、无法自拨。他向我详细地叙述他对我母亲旧日的热情,真是绘声绘色,形容得很美妙。

  我听着他形容那些事就像在他的眼前,我注意到他说话的时候,他确是很痛苦。我的肚子好饿,但又不想打断他沉浸在往事的激动,只好强忍着任由肚子里叽咕的抗议。

  “其实我清楚自己现在的状态,小媚,别说我,你吸引了所有的男性,可我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他轻悠悠地将头往沙发的靠背去,可是那往后靠下的动作颇有悲哀的意味。“你跟你妈妈不同,多了些现代女性的魅力。但我和你做爱,我的心里其实很自卑,总是怕不能满足你,这些心里的障碍都无法圆满地让我享受性爱的乐趣。”

  “不要说了,我知道。”我竟有些让他感动着了。

  他这时抬起着头:“好了,不说。谈点正事,你替我将一笔美金送到香港,有位领导要出国。这事我只能信任你,换别人不行。”我认真地听着,点了头。“但是带这么一笔款子我不放心,找个人跟你一块去。晓阳好吗。”

  “不要的。”我没仔细考虑就脱口而出。“让赵莺吧,两个女人更方便。”

  “好吧,不要让她知道干什么去,她陪你到深圳,你自己过香港。”这时的他,又恢复了总经理的自信,说话斩钉截铁,不容置疑。他又跟我说了一些细节应该注意的事,我急着让他快点说完,我那肚子里早已经快贴到后脊梁了。

  很顺利地办完了事,赵莺还蒙在鼓里。我把她留在深圳,谎称约了一朋友,就过了香港,在那不用几小时就在海景酒店的咖啡厅里把款子交到了那人手里,喝了一杯咖啡就打车回深圳了。她还一个劲地问做什么事,我说玩啊,找地方玩去。

  赵莺就想了一会说:“我带你到一个你肯定从没到过的地方。”我只拿眼睛对着她,也不回答。她的脸上浮上了暧昧不明的微笑。在我的耳边上说:“我们一起叫鸭。”

  我们笑了起来,觉得一种无法描述的但肯定是在边缘状态的亢奋。在笑的时候我突然觉得自己面对赵莺时那一贯的优越感毫无理由,她比我更真实也比我勇敢得多。

  我为挑选什么样的衣服踌躇了半天,带出来的衣服分成截然不同两种风格,一种典雅高贵,另一种则是紧身的带股狐气的小衣服。

  我选了件黑色的露吊带装,配上白色的超短裙,光溜着大腿不着丝袜,我盛装打扮,我特别喜爱在镜子面前涂脂抹粉转眼间把自已装扮得艳光四射,为此我愿意下辈子还做女人。涂紫色唇膏和紫色眼影,配上豹纹手袋,这装束正是这城市某些场合正兴起的。

  我回头看了盛装打扮的赵莺,她穿着露肩晚装,头发高高地绾成一个髻,涂了浓稠欲滴的口红,看上去得体,聪明,像只优雅的鹤。银色的眼影使眼睛里一派水色春光,整个人看起来像呼之欲出的一颗肉弹,急于要献身于伟大的、奇妙的夜生活。

  这是一个月夜,哪儿的月亮都一样白晃晃的,街道房屋和树木有一部分罩着橘红的路灯光,另一部分则沐浴在银光里。车子快速地碾过这些街道,月亮在空中的位置却是一成不变似的。我把手伸出车外,掬着一掌心的月光,心中充满奇异的宁静。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从以前的日子到现在这一刻,月亮总是一如既往地与我的视线、我的身体如期相遇,就像一个朋友,毫不聒躁,善解人意地注视着你。

  赵莺把我带到了一个很有名气的酒店顶楼。那里灯火明亮,花影婆娑,窗口有着衣着光鲜的人影在晃动。

  服务生领着我们穿过曲曲折折的门廊,时装表演已经开始了。不光台上有高大漂亮的,五彩缤纷的女人,台下也都是些穿着坦胸露背的浓妆女人,台上的好像优美的石膏像,用来远视,满足视觉想象。台下的刚可以高雅地调笑,辅以之身体的局部亲昵。

  舞池中央有一对穿着缀珠黑色舞装的男女正在跳拉丁舞,他们年轻又漂亮,女孩子的腿被优美地握在男子手中,然后是一连串令人眼花缭乱的飞旋。舞场中正呈现一种快活的气氛,洒精、口水、香水,肾上腺激素的气味飘来荡去,音乐激越而凄厉,如暗火狂烧,钝刀割肉。

  一个时髦女郎,戴着一眼就能认出然而又动人心魄的假发,穿着闪光面料的露背装中年艳妇过来了。她朝我们伸出了手:“我是这里的经理,能为你们效劳我真荣幸。”

  我很矜持地点着头,其实我的心里慌得很,只是在故装老道。她倒是很善解人意,挨着我们坐下,悄声地问:“有相识的吗?要不,我带你们走走。”

  又是穿过曲曲折折的长廊,她把我们带到了一房间里,那里有一扇很大的落地窗,那玻璃有点灰蒙蒙的。她指给我们看说:“放心,对面看不见我们的。”

  玻璃窗的那一面是另一房间,里面有七八个年轻男人,他们都衣着出众,头发光亮,正东倒西斜地在那里或坐着抽烟,或斜靠在沙发上打盹,有两个还在玩扑克。无一例外,他们的衣襟上或裤腰中都别有一块醒目的号码牌。

  赵莺的眼睛在灯光下飞快地转动,显出一种神经质的兴奋,她叫出一个号码,是那里面最为壮硕威武的一个。

  见我没声响,那艳妇脸上掠过一丝揣摩的神情,似乎在看我有什么反应。然后,她趴在我的耳边用沙而肉感的声音说:“叫三号吧,那小伙子的舌头颠倒了好多人的。”

  三号的男子穿着一套白色的西服,里面是红色的衬衫和领带,好像很年轻,看不出到底多大,也许二十二三岁,也许二十七八岁。我朝她微笑着,努力表现出从容不迫的样子,心间却忐忑直跳。那艳妇反而很亲密地搂着我的肩膀:“熟了就好,开个房间,喝点酒,过了今晚什么也就过去了。”

  她把我们领到了一个包厢里,里面的装饰唯美唯奂,流光溢彩,鲜艳热烈。

  头顶上是灯光的幻影,脚底下是滑溜溜的地板。茶几上放着精美的葡萄酒、香烟、水果以及咖啡。没一会,一高一矮就进来了两个男人,她把那个较矮的推到了赵莺跟前,介绍着说:“他是王雄,希望能讨得你的欢心。”另外那男子就对我说:“叫我阿伦吧。”

  叫王雄的男子就像情场老手一样凑到了赵莺那,他的膝盖微微弯曲,拆开了一包香烟并递了一根上前。我瞟了一眼阿伦,他用眼睛也在打量我,我显得有些懒洋洋的气派,并尽力使自己温柔些。尽管是在昏天暗地的灯光下,我还是觉得是在照一面镜子,一瞬间就从那儿看到了自己,仿佛很多东西立刻成了虚构的世界一部分。

  艳妇临出门时,对我轻声说:“你蛮可爱的,不光柔美,还有股男人喜欢的孤傲劲头。”

  阿伦一只手自然地扶着我的肩,偶尔拨弄着肩膀的几根发丝,我有些紧张,预感即将成真的紧张,但我并不表现出来。

  他的一只手平平静静地伸了过来,握住了我的手,我抖了一下,他察觉到了。他对我的身体每一个细小的反应都敏感地把握着。他拿着茶几的一杯酒对我说:“来点好吗。”我同意他的建议,酒使我的身体渐渐放松,我们哈哈大笑,说着酒不错,再来点酒话。而他还是那样紧紧搂住我的肩膀,用潮湿的舌尖吻着我的耳垂和发根。

  我开始放松自己,同时,另一种来自于隐密的潜层的颤栗,细细密密地浮上来。我似乎快要醉了,很享受他那种紧密搂抱的姿势。

  这时响起了缓慢的四步舞曲,赵莺跟王雄组成了一对,王雄紧紧地按着赵莺的腰肢,把脸贴向她,而且喃喃细语地不知说着什么,还不时地抓起放在茶几上的酒杯咕咚咕咚地喝上几口。

  赵莺扭得像条美丽的蛇,灯光下巧笑倩兮,美目顾盼,从舞曲的一开始,她的手始终盘旋在王雄的裤裆里面,真是洋洋得意的小妇人。

  当他们挪动到了房间里的另一角时停了下来,几乎不改变姿势,只是双方的腰在扭动而已。赵莺有点激动,她的嘴唇微微开启,紧闭着双眼等待着王雄的接吻,但王雄没有吻她的嘴唇,只是轻吻在她的额头上。

  看得出赵莺好像激动起来了,全身发出一阵充满快感的战栗,她喘息着将王雄的一头干燥的头发揉乱,让自己的耻骨拭擦着他的大腿。突然她高叫了一声:“不行,再吻得热烈些。”她踮起脚尖把开启的嘴唇迎凑了上去。

  开始,王雄只是轻吻着,接着仿佛控制不了自己高涨的情绪,他用左手用力抓住赵莺的头发,右手抚摸她的屁股,紧搂着她热烈地亲吻起来。这样持续了好一会儿,赵莺兴奋地发出轻微的叫声,整个身子好像发软般地瘫在他的怀里。

  阿伦在温柔无比的灯光下模模糊糊。神秘地笑着。我闻到了他身上越来越浓的气味,这肉体的气味从他的每一个毛孔,从他的眼睛里,从他的长发里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来。酒精的余味香甜地散发出来,我的眼睛慢慢闭上,灯光很柔,我轻轻地倒向他,他的嘴唇贴在我的后颈上,真实的肌肤的感觉使我再次痉挛。我的身体很轻,好像漂在水上,酒精上。

  赵莺正在那角落里努力扒着王雄的衣服,那付迫不及待的样子刺激着我,王雄的裤子还搁在膝盖上,她已经褪下了他的内裤,就捞起男性那东西,我睁大眼睛,白而不刺眼,带着阳光色的裸体有效地鼓励我肉体的兴奋。他的臀部紧绷绷的,连接大腿的那一处肌肉线条毕现,我不禁想起了驰骋的俊马,也是这么一个圆鼓鼓的臀部。

  这时,阿伦的手正袭向我的胸部,能感觉到他的手掌温热湿润,在乳罩的边缘上来回揣摸,我浑身不禁颤栗,不用说我的乳头正像涨潮时的浮标正毫不知耻地突现起来。我真的受不了男人胴体的诱惑,一经耳濡目染我的下面就不争气地湿润起来,心间也就有了猥琐非份的想法。

  我那黑色的吊带衫只有细小的两根带子,我故做娇憨地晃动双肩,那带子就滑到一边,我肌肤洁白曲线优美的那一对肩膀都彻底地裸露在衣物缠绕之中,那一边丰腴饱满得如同充气的半球似的乳房也裸露了出来。我的肌肤就像经过工匠细致打磨过了的象牙,光润得连一根毫毛都看不见,洁白得简直的些晃眼。

  阿伦看来有些局促,简直已经是惴惴不安。他企图装出自然些的微笑,也的确竭力地笑了一下,但并不那么自然,脸上现出的是一种卑贱谄媚的讪笑。

  他从后面双臂环绕着我的腰肢,将头趴在我的肩膀上,我感到了他那男人厚润的,有弹性的,温软的双唇痴吻在我的身上肌肤,美妙得令我心灵欢畅愉悦。于是我心安理得地情欲荡漾地享受起这感觉来。

  赵莺肆无忌惮地消遣着王雄,她扭着屁股示意他褪下内裤,过着玩弄一个自己感兴趣的男人的瘾,好比某些小女孩通过摆布小动物体现她们对它的强烈的兴趣。

  “喂,你还不把衣服去掉。”

  她说这话的时候,星眸勾魂地乜斜着阿伦。说完,她双臂一展,搂住了王雄的脖子,随之身子一纵,将双腿盘在了他的腰标,就好比一只懒猴,将自己攀悬在一棵树上似的。他顺从唯恐不及地将双手互扣在她那浑圆的屁股下,毫不费力地,稳稳地托住抱起了她。

  她竟迫不及待地,尽量俯下脸主动吻他,两张嘴凑到了一块,她的嘴就将他的嘴吻牢了,还伸长着柔软的舌头吐入他的口里,而他也情不自禁地嘬住了她的舌尖,和她吻得如痴如醉。

  她的身子在他的身上扭来扭去,每一扭动,那两只极其丰盈的乳房也跟着抖动不止。而且夸张地弱呻娇吟不止,如同受着一种情愿受但是又没有足够的能力忍受的刑罚。她的两条胳膊将他搂得更紧,高翘起她的双腿,焦躁地渴求地对他那坚挺勃起的东西进行主动的奉迎,如同主动打开一扇门以诚恐诚惶的姿态殷殷地奉迎一位不速之客的长驱直入。

  阿伦很是优雅地解开裤带,甚至他脱去长裤时也显得训练有素。我细眯着眼自上而下地注视着他,相信那会儿的眼神和脸上的表情是充满期待充满了淫荡。

  这是一种让人情旌招展欲火熊熊的欢娱,这是一场我从未玩过的游戏,他的雄性之根无比坚挺,他的亢奋他的情欲勃勃让我真想引吭高歌。

  他将身子趴下去,一滚,滚到了我抬起的双腿下。他的这一举动是我不曾料到的,最初的瞬间,我有些愕然,微微蹙起了眉头。

  片刻之后,我的心理就接受了他的痴吻。女人其实都是非常高兴看着一个男人样子卑微地跪在自己面前,那时的心理也会感到了一种满足一种快感的。我对他的兴趣达到了最饱满的程度,而且高潮的来临正与分俱增着。

  他吻遍了我那只朝前伸出的腿,又双手抱着我那只向后收着的大腿狂吻不止。

  我也为了方便他,收回了朝前的腿,将另一只腿主动地送到他的怀里,同时,我一只手缓缓地垂下,顺势放在他的头上,充满温爱地抚摸着,由头渐渐抚摸至他的脸颊。

  他受到了我的抚摸,自然领会到了那一种惬意的表示,也是一种怂恿的表示,于是,他得寸进尺地,无所忌惮地渐渐吻向上去。

  他的脑袋拱在我的肚子上,他的舌头隔着内裤舔着我的那地方,弄得我酥痒无比,浑身泛力。能够感到他的双唇轻叼从我的内裤里探出来的毛发,我相信我的那一处已经完全湿透了,而且还在汩汩不断源源涌出。他用脸在那一处依偎着,厮磨软玉温香的感觉让我魂飞魄散,我的心灵颤抖了。

  一览无余地呈现在我眼前的男性肉体,仿佛每一部份都向我散发着不可抗拒的诱惑,仿佛正处于一种半眠半醒的,慵懒的,欲动还休的状态,仿佛正在安泰地耐心地等待我摆布他,包容他,从而引发他的冲动,剌激他的活力,使他亢奋使他颠狂使他像一条被抛入碳火里的鱼乱蹦乱跳。

  王雄依然搂抱着赵莺的整个身子,一步步地把她推置在沙发上,我真真切切地见到了他那东西突挺直直地竖起着,赵莺的一双纤细手掌竟也包容不住,只是百般怜爱地捻扶着。

  王雄吐出舌尖,先是和她亲嘬了一回,又将粗壮的身体覆盖在她的上面,搂了个严严实实。赵莺也不推辞,腾地翻了个身跨坐在他的腰间,一手按着他的肩膀,一手扶着那东西,就自管向张开的双股中间那一处凑,就急急地桩下。王雄却轻托着她的屁股,缓慢着她下落的势头,让那柄东西只不过在她的那一处轻沾一下,就见那龟头直往两片淋湿了的桃瓣研摩挑剌不止。

  赵莺早已忍耐不住,口中鸣咽有声,屁股乱耸乱抛。对着他那骤然长了一分粗了一围的东西探手捞住,对准自己的那一处轻轻地坐了下去。刚一容纳了那东西,一个身子跟着耸身上顶,只听唧的一声,淫水四溢,那东西已是尽根吞没。

  赵莺就像风高浪急的大河上的一小舟,颠簸不已。那张得很开的两股以及当中的那一处,毛茸茸地沾满水珠,吞锁急骤之间双瓣乱翻,下边的王雄却又把身体往上一耸,双手把在她的肥臀中朝下一拽,接二连三地就这样捧起套落。她就呀的一声,欢叫迭迭,双手乱舞,没会儿,两个身子已是大汗淋漓,真的神魂飘荡。

  看得我目瞪口呆,不知哪时候那内裤让阿伦给脱掉了,他的舌尖顺着我的大腿一直往前,舔向了高蓬蓬的肉缝中,还有一根手指拨弄着几根嫩毫,这时的我已经娇羞无力,只有半边屁股挨着沙发,仰着个身子努力张开大腿,尽量地将我的那一处去迎凑他的舌头。

  我们的结合非常自然,我享受着他柔软顺从的肉体,他力大无比地抬起我的双腿,二话没说,就准确地戳进来。我的双手抚摸着他的后颈肩膀和脊梁,然后迟疑地往下滑去,摸着他长满浓毛的大腿,接着,一股火辣辣强烈的更加原始的冲动出现了,凭着我对男人的直觉,感到了他要奉献出他的一切,我能够完全地毫无保留地接受他。

  当我的双手紧紧搂抱他的身体时,他再也控制不了做爱的节奏了,这时,我语无伦次地哇哇直叫,我的那一处正像逢春的花蕾般饱满起来,还有那两瓣的中间,我的那处最是碰不得的蕊心也已探出了头来,在他疾如狂风的抽插中跌撞不止,又一次完美的高潮。

  赤裸的王雄和半裸着的赵莺一刚一柔两个肉体互相吸附难舍难分已告一段落,赵莺快感的夸张的呻吟,王难粗重的火车头排气似的喘气,也暂时消停了下去,胸毛黑乎乎的,连手上胳膊上也汗毛浓密的他,正态度认真地把含在嘴里的一口酒,缓慢地度进赵莺的嘴里。

  赵莺和王雄正横卧直竖在沙发上,就在我的旁边。她将他的头搂抱在自己的怀里,一边观看一边吃吃地笑着,并且一会儿与他耳鬓厮磨起来一会儿与他喁喁私语几句撩拨挑逗淫话儿。已将裤子翻至腰际的她,一条玉腿压在他的胸口,用脚趾玩弄他的一只耳朵,进而抚上他的脸,见他并没有显出反感,更进而用脚趾在他的双唇上轻轻来回划着。

  再一次接吻,舒缓而长久,这是我第一次感觉到做爱后的亲吻也可以这般地舒服、稳定、不急不躁,它使随后的欲望变得更加撩人起来。

  他身上的那无数的小细毛像太阳射出的亿万道微光一样,热烈而亲呢地啃啮着我的全身,他用蘸着津涎的舌尖挑逗着我的乳头。然后慢慢地向下,津涎凉丝丝的感觉和他温热的舌混在一起,使我快要昏厥,能感觉一股液汁从子宫流出来,然后他再次进入了,大得吓人的器官使我觉得微微的胀痛。

  他丝毫不加怜悯,一刻不停,痛意陡然之间转为沉迷,我睁大眼睛,半爱半恨地看着他,白而不刺眼带着阳光色的裸体剌激着我。这些曾在我的梦中出现过的声音击中了我子宫最敏感的地方,我想我快要死了,他可以一直干下去,然后一阵被占领被虐待的高潮伴随着我的尖叫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