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2-06

肉包不吃肉:病案本 197 - 201

【第197章】 护着的成了别人

    谢清呈面部绷得极紧,背亦挺得很直,并没有因为对方再明显不过的恶意讽刺而有任何的自卑或者退却。
    他静了片刻,一字一顿地道出了安东尼真正的名字:“……谢、离、深。”
    “……”与自己的人生阔别已久的名字入耳,安东尼笑吟吟地,“我不喜欢这个称呼,堂哥,请你还是叫我安东尼吧。”
    谢清呈压着心火,垂着眸看着安东尼——这两人明明是差不多的身高,可谢清呈站在他面前,就是有一种俯视着安东尼的压迫感,哪怕他瞎了,老了,衰败了,这种感觉依然没有褪色。
    他看了一眼贺予,又再次把目光转向安东尼。单刀直入地说:“是你一直在给他治病?”
    “是啊。”
    “……我要和你谈一谈。”
    安东尼静了两秒,微笑道:“唉,堂哥,你怎么还是那个样子,和人说话都不会客客气气的。”
    说罢转头对贺予道:“那贺总,我和他去聊一会儿?”
    贺予与他对视几秒,眼睛不眨,嘴唇轻动,盯着安东尼的眸子:“……可以。但是我们等会儿还有事,你控制一下时间。”
    安东尼温和道:“好,你放心。”而后对谢清呈说:“堂哥,请吧。”
    贺予看着他们的背影,微微皱起眉头。

    峰会会场外面就有一家24小时咖啡馆。
    堂兄弟二人在角落处一个隐私非常好的位置坐下。
    “要喝点什么呢?拿铁?意式浓缩?”安东尼秀长的手指翻弄着单子,“不过你这么老派的人,可能还是点壶茶叶比较适合你。要不然就来壶凤凰单枞?”
    “随便你。”
    安东尼就点了一壶茶,一杯焦糖玛奇朵,然后十指交叠着放在桌上,似笑非笑地望着谢清呈:“你都已经这个样子了,怎么就不知道改一改你说话的腔调呢。”
    谢清呈:“我说话什么腔调。”
    安东尼眯起眼睛,身子微前倾:“就是这种……让人……很不舒服的腔调。”
    “我说话就这样,你听不惯就自己忍着。”
    安东尼往后一靠,垂下睫毛,笑容在脸上漾得更明显了。
    “我们这么多年没有打过照面,你一见着我就这么说话,实在是令我非常伤心。”
    谢清呈不与他废话那么多:“谢离深,你在给段闻做事?这些年,你在全权负责贺予,当他的私人医生?”
    “前一个问题实在太刻薄尖锐了,答不好我可是会进监狱的。堂哥,你啊,未免也太无情了些。”安东尼的手肘往身后的椅背上一靠,神情自得地看着他,“我只是一个医生,除了治病救人之外,别的事情我概不参与,一概不知。伤天害理违法乱纪的事,我可是一件也没有做过。”
    安东尼说着,视线扫过谢清呈放于桌上的手机。
    他的回答是滴水不漏的,哪怕谢清呈此时和警局某个人开着电话连线,他都可以确保自己不会被录下任何可以拿捏的证据。
    咖啡和茶送进来了。
    安东尼喝了一口,淡笑道:“至于堂哥你的第二个问题。是啊,我刚才就说过了,我是贺予的私人医生……其实四年前,他还在你身边的时候,我就是了,你一直都不知道吗?”
    谢清呈:“……”
    “哦,不对。”安东尼又笑道,“我很少在人前露面,用的名字也不再是当初的名字,贺予当时也不清楚我的身份,所以自然不会跟你说。而且他那时候对你痴迷得不得了,他家里给他另找了私人医生的事,他肯定是提都不想和你提,你不知道也正常。”
    谢清呈神情阴郁,目光透过银细边眼镜刺向安东尼:“谢离深,你到底想怎么样。”
    “还是叫我安东尼吧,堂哥。”他说,“我说了,我更喜欢安东尼这个名字。”
    “你喜欢不喜欢和我没有任何关系。”谢清呈冷道。
    安东尼静了一下:“……堂哥,你这张嘴啊……就是欠的,你都沦落成今天这个样子了,还一副傲不可攀的样子。君子能屈能伸,像你这样聪明的人,怎么这点道理花了三十年你也没学明白?”
    谢清呈:“我要怎么样还轮不到你来教我。谢离深。”
    安东尼慢慢地不笑了,一双桃花眸变得幽深,他望着谢清呈:“你非要坚持叫我这个名字吗?”
    “是。恐怕你在我眼里永远都只是当年的样子。”
    安东尼这回是连唇角的最后一点虚掩着的笑容也敛去了。
    他压低声音,隔着桌子,尽可能地凑近谢清呈面前,眼里忽然迸溅出的恶意足以让任何人都不寒而栗,除了谢清呈。
    “谢清呈,你知道吗?”他悄声道,“你是那么讨厌,活该混成现在这副孤家寡人的模样。难怪你前妻背叛你,你前男友也恨极了你。你就是个畜生,只有谢雪那种没脾气的人才能忍耐你三十年。”
    谢清呈将他的咒骂全部受了,一点波澜也没有。
    他性格上有多大的问题,他自己很清楚,用不着谢离深在这边刺破他。
    他只盯着安东尼,问:“你为什么要接近贺予。”
    “你这不是废话吗。”安东尼嗤笑,身子又往后一拉,靠在座椅上,他摸出一盒烟来,和谢清呈一样的牌子,烟叼在嘴里,被他咔嚓一下点亮了火,“我是个医生,他是个病人,我给他治病。代替你的位置。就那么简单。”
    “……”
    “你总不能说自己辞职了,就不允许他另外再找更好的医生吧。”
    谢清呈:“你哪里学的医。”
    “国外。”安东尼道,“我没有必要向你出示我的行医资格证是不是?贺予满意就好了。他是我的雇主,你不是。”
    谢清呈是很清楚谢离深这个人的人品的,他不错眼珠地冷冷盯着他。
    “给他治病不是你的目的。你瞒得过别人,瞒不过我。”
    “哈,你这个半瞎的瞎子,看问题倒是很清楚。”安东尼嘲讽地一摊手,笑道,“对啊,给他治病确实不是我的目的,但我的目的也很简单……我一没有违法,二没有害人,我甚至陪着他在澳洲度过了他最艰难的两年,让他从疯狂和悲痛中走了出来。而在这过程中,我和他,我们两个……”
    像是蛇从岩洞里探出头,丝丝地吐出游信。
    安东尼眼睛一眨不眨地,目光锁住谢清呈,不肯错过谢清呈面上的任何一寸表情,而后蓦地露出毒牙狠咬直扎——
    “上床了。”
    谢清呈:“……”
    “我喜欢上了他,觉得他有趣,不行吗?”安东尼注视着谢清呈,说道,“我最初只是因为受雇于人,所以给他治病,替他解决些心理问题。结果我发觉他很不错,长得又帅,待人又痴情,连你这么畜生的人,他都能为了你把自己伤成那个样子……这年头哪里还有这么好的情人。”
    谢清呈木然看着他。
    谢离深接近贺予,任何千奇百怪的理由他都能想得到。但谢离深却说了最让他措手不及的一种。
    安东尼仔细打量着谢清呈眼睛里的光晕,那里面的情绪让他内心里的仇恨和喜悦都在无限膨胀,安东尼继续道:“你知道,他在海难之后,受了很重的伤,心里上的刺激更是巨大。我在澳洲的私人病院见到他的时候,他差不多已经完全疯狂了。”
    “我花了很长一段时间去照顾他,付出的耐心不会比你当年要少。……不,准确的说,我付出的要比你当时多得多。”安东尼道,“你清楚精神埃博拉病人失控起来是什么样子的,我们给他吃药,做催眠,做镇定……这些都只能维持一时半会儿,他需要一些可以真正灌注到他内心的安慰。你在他心上碰出的窟窿,他需要另一些东西,或者另一个人来替他修补。”
    “我必须承认他那时候是非常非常地喜欢你,哪怕你为了正义伤害了他,他在浑浑噩噩之中,想着的人还是你。我看着觉得他很可怜,非常心疼……我告诉他,我会一直陪在他身边,我一遍一遍地,不厌其烦地安抚他……然后有一次他发病,可能是因为我长得和你有些像……他弄错了人。”
    安东尼坦然看着谢清呈,说:“我也无所谓发生关系,我本来就挺喜欢他,所以我们做了你们以前会做的事。”
    他一边说着,一边像陷入了一段狂乱又美好的回忆,脸上露出了令人想入非非的神情:“其实我之前挺好奇的,为什么像你这样的一个直男,性格又那么古板,却能够打破自己的束缚,和这样一个年轻的男孩子在一起……”
    “但是,和他在病房共度了难忘的一天之后,嗯……我就很清楚了……你从前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谢清呈,你错失的贺予,他实在是太完美不过的一个情人。”
    “这两年来,我们几乎每晚都那样,这也是我给他的一种治疗方式吧,他能在这种关系里得到放松,我也会觉得很快乐。所以其实我们现在不仅仅是医患关系,我也在和他交往——这样摊开来明说了,你应该放心了吧?”安东尼微笑道,“我就算再狠毒,也不会害自己的男朋友。何况我们现在还非常地相爱。”
    “……”
    “说到这儿我得感恩于你呢,堂哥。要不是你那么不识好歹,把他的心彻底伤了,他是一辈子也不可能再爱上别人了。”安东尼说着,喝了口咖啡,雪白的手指捏着杯耳,“我现在有这么完美一个男人,真要多谢你的薄情寡义啊。”
    谢清呈冰冷的手指往前伸去,去碰那盛着热茶的杯子。
    茶水的热度从杯中透出来,蔓延入他的掌心。
    “……谢离深,我没有兴致听你的私人生活。”薄冷而缺乏血色的嘴唇一启一合,谢清呈头痛欲裂,却依然强撑着镇定,如是和安东尼说道,“但是我警告你,他是个病人,不是由你肆意玩弄,用来报复我的对象。你知道你在做多没德行的事情?”
    “你在说什么呢,堂哥。”安东尼优雅地笑道,“我没德行?最先和这个病人厮混在一起的人是谁啊?是我吗?你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有多下贱,像个毫无廉耻的女人一样哭着求他抱你,他可是桩桩件件都和我说了,你难道还有脸来教训我?”
    谢清呈微微咬着牙,终于露出了些难看的表情,像是被人迎面刺了一剑。
    “再说了,你不是我,你又有什么资格说我和他在一起是在玩弄他。”安东尼施施然道,“堂哥,我可是对他动了真心的。”
    谢清呈森然看着他:“真心?”
    “是啊。”
    “我没有见过哪个动了真心的人,会把自己的私生活摊在外人面前细说。你根本没有尊重他,谢离深。”
    “……你可别逗我笑了,堂哥。都什么年代了,这些事情有什么讲不得的。”安东尼道,“还是说,是你自己不甘心去听?”
    “……”
    “你心里很难受吧,堂哥。那种自己的东西被别人拿走,再也要不回来的感觉。你的脸都青了,病得那么重,还发那么大的火,可千万当心活不了太久。”
    谢清呈字句清晰地说:“我活长活短,早就已经和你没有任何关系,用不着你惦念。但是你给我听清楚了,谢离深,你要是在为段闻做事,要是在利用贺予,我会让你付出代价——我说到做到。”
    安东尼默然须臾,绽开嘴角:“谢清呈。你这人还真是有自负病。你以为你有多大的本事?你如今就是一条奄奄一息的龙,别说腾云上九天了,就连抬手的力气都不再有。你要让我付出代价?真是可笑。”
    谢清呈仿佛连睫毛上都凝了一层霜:“你可以试试看,看我做不做得到。”
    “……”或许是他的目光太冷太稳了,安东尼渐渐地竟真有些不确定起来。他盯着谢清呈的面庞,几秒钟后,他那张犹如戴着优雅假面的脸庞,像是忽然裂开了一道无形的缺口,里头涌出的是对谢清呈不加掩饰的——来自很多很多年前的恨意。
    他蓦地倾身,逼视着谢清呈,声音压得极低,眼中的光芒载满了阴狠与憎恨。
    “你一个残废,哪里来的这样的自信……你实在太荒唐了,谢清呈,你就像你那自命不凡的父母一样地让人恶心,一样地……不知天高地厚!”
    谢清呈冷冷看着他。
    他的目光让安东尼受了更大的刺激,他轻吐出的字句已经完全成了最恶毒的谩骂和诅咒:“你父母就是死在了他们的自以为是里,要不是因为他们总是自诩优秀,自诩正义,一副施舍者的样子管东管西,就不会摊上卫容当年的案子……结果呢?死了,被撞成了两滩烂泥!哈哈,你真不愧是他们两个贱人生下的东西,所以活该——”
    安东尼逐渐失控的情绪断在了谢清呈一记狠辣的巴掌下。
    谢清呈起身,顺带把杯子里的茶水也尽数泼在了安东尼脸上。
    “你——!”
    “这是你应得的。”谢清呈神情阴鸷,居高临下地看着安东尼,“我父母这辈子做的最大的错事,就是当初收留了你这个孽种。”
    咖啡馆的人已经觉察到了这里的动静,纷纷回头看着他们。
    谢清呈无视了周围所有人的目光,一字一顿地对安东尼道:“谢离深,你给我听好了,无论你换了什么名字,去了哪个国家,都改变不了这个事实——你就是个孽种,你有选择成为一个堂堂正正的人的权力,但你选了和你妈一样的路。”
    安东尼霍然站起来,他脸上那张优雅的面具已经彻底碎裂了,他眼中充满了愤怒,就连声音都微微变了调:“你说什么?你竟敢和我这样说话,你——”
    “我有什么不敢的。是因为我盲了?还是因为我老了?”谢清呈道,“我告诉你,谢离深,我最后一次见你的时候骂你是畜生,我现在依然可以骂你是个畜生。二十多年过去了,你根本没有任何的长进。”
    这句话犹如一击重拳,碰落了安东尼最后的面具碎片。
    安东尼之前的斯文从容尽数消失不见,他猛地扑上来就要朝谢清呈揍去。但谢清呈在格斗技巧方面远胜于他,他避开了,一把攥住了谢离深的手,轻咳着一用力,四两拨千斤地就把安东尼的胳膊拧到了脱臼。
    “……”安东尼脸色溏白,豆大的冷汗从面庞淌下来。
    可就在这时,一只手从谢清呈身后伸过来,握住了谢清呈的手腕,硬生生地将谢清呈的手挪开了。
    “抱歉,谢先生。”
    谢清呈回过头,对上的,竟是贺予的面庞。
    贺予平静地看着他,握着他文着字母的手未松开,说道:“但我不希望您对我的私人医生动手。”
    “……”
    谢清呈其实是完全有能力再做攻击的,可他对上贺予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心脏里的力量都像是骤然间缺失了。他忽然变得万分的疲惫。
    贺予的指腹在谢清呈的手腕文身上似是无意地轻轻磨蹭了一下,然后不动声色地放开了他。
    “……”
    “谢谢您赏我这分薄面了,谢先生。”
    谢清呈一言不发地整理着自己的衣袖,没有任何人可以瞧出他此刻究竟是怎样的心情。
    片刻后,他把衣袖理好了,从随身带着的钱夹里抽出了几张钞票,扔在了桌上,神情木然地从贺予身边错肩而过,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里。
    再也没有看他们哪怕一眼。


【第198章】 却邀你再见面

    谢清呈回到陌雨巷,坐下来,出了很久的神。
    他不愿意去回想谢离深刚才和自己说的那些话,那些字句不断地在刺痛他,恶心他,令他感到极度的不舒服。
    理性地说,能喜欢上别人,这对贺予而言本身是一件值得庆幸的好事……至于自己是什么滋味,有多难受,对谢清呈来说似乎都已不再那么重要了。
    可是,那个人绝不应该是谢离深。
    谢清呈太清楚谢离深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他的目光瞥过墙面,看向墙壁上那些几乎已经不可辨认的相框痕迹——二十多年前,这些地方曾经挂着很多照片,其中的很大一部分,都有谢离深的身影。
    谢清呈点了支烟,抽了一口,一边轻轻地咳嗽,一边随着四散的青烟,朦胧了眼神,思绪回到了许多年前。
    谢清呈的爷爷曾经是个小买办,换成现在的话来说,也就是翻译。
    贫乱的那些年,买办因多受雇于外企,所以生活会比普通老板姓过的要好一些。他在工作中认识了一个资产阶级大小姐,两人相恋结婚。可是一个买办,一个走资派,在后来的拔白旗、十年动荡中会是什么待遇,可想而知。
    谢家奶奶在七十年代不堪受辱,悬梁自尽了,爷爷则终身再未娶妻。待平反摘帽之后,男人带着妻子留下的两个孩子,吃了很多苦,尝试着做了很多事,慢慢地让这个家重新焕发出了生机。
    他带着的那两个孩子,一个就是谢清呈的父亲谢平,另一个则是谢平的亲兄弟,谢清呈的大伯。
    两个儿子成人了,遇上了这片土地最日新月异,包罗万象的好时光,谢平想当警察,政审虽遇坎坷,但最终居然也给通过了。
    而他的兄弟——谢清呈的大伯呢,则跟着老爷子去义市经商,鸡毛换糖,生意做的越来越大,从前的“臭老九”,慢慢变成了大家嘴里的“谢老板”。
    一家人日子蒸蒸日上,而奶奶的旧相一直被爷爷长情地摆在堂上,温婉尔雅的大家闺秀从未白头,桃花眸笑盈盈地,看着他们的日子过得红火平顺。谢大伯结了婚,谢平也结了婚……儿孙绕膝,当年的惨痛都已成了淡色的痂。
    直到,一个女人出现了。
    那个女人是谢平哥哥的情妇。
    要说谢大伯这个人,那和谢平是完全不一样的,谢平当警察,思想很端正,娶了周木英之后夫妻恩爱,路边的女人都懒得看一眼。谢大伯则是个商人,接触到的诱惑太多了,拘束又少,慢慢地,大伯就开始经不住考验了。
    他和那情妇暗地里好了大半年,后来情妇忽然离开了,他也没在意,反正生意场嘛,玩儿嘛,能有什么真心?
    可他没想到的是,又过了一年,老爷子生日大宴,阖家团圆,那情妇忽然登上门来,问他讨分钱财,怀里还抱着一个孩子,竟是他留下的种。
    这个孩子就是谢离深。
    谢大伯的妻子性情非常刚烈,甚至可以说是冲动,她是个爱恨都如烈火般的女人,家宴上受到这样的侮辱和背叛,她又如何能忍?女人愤怒之下,竟于几天后斩死了情妇,后又投案自首,为了一个对不住她的男人,她把自己的人生都尽数毁了。
    这件事对谢家爷爷的打击巨大,老爷子那一阵子身子骨本来就不太好,受了刺激,不久就支撑不住了。临死之前,这个固执而正直的老人定下了遗嘱,他的全部财产全部都由次子谢平继承,未给长子半分。
    老头儿撒手人寰后,谢大伯彻底变了。
    他老子气他无情无义,背叛妻子,当儿子的则气他老子恩断义绝,胳膊肘往外拐。谢大伯酗酒,赌博,隔三差五就去找兄弟谢平的麻烦,回到出租房里则对谢离深出手打骂,骂他是个“灾星”。
    谢平看不下去,几次想和自己大哥好好谈一谈,却被他吐了一脸唾沫——
    “谈?谈什么?你老婆孩子热炕头,占着死老头给你的房子和钱,活得滋润潇洒,我呢?你要真把我当兄弟,你把你房产分我一半啊!钱分我一半!”
    谢平恨铁不成钢:“我给你,你回头就拿去赌,拿去嫖,我还得去抓你,你这样子不改,别说一百万,一千万都给你花不了半年。”
    “放屁你!不想给你就直说!制服一穿还那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谢老二,你还想抓我?你睁大你狗眼看清楚!老子是你亲哥!你小时候老子帮你扛了多少揍?你抓我?!亏你说得出口!”
    他自己骂还不算,还要把谢离深拽过来,指着谢平给谢离深看:“看到没?啊?这就是你小伯!他们家的好日子,有一半钱都该是我们的!都怪你这个灾星!你和你妈那个贱货!害得老子一无所有!一无所有!!”
    他一边说,一边用力拍打着谢离深的脸,小孩子的脸迅速地被打肿了,眼泪不停地往下落……
    谢平连忙上前阻止:“你干什么?我们大人的事,你打孩子干什么?”
    “怎么着?管你们家谢清呈去!老子的种还轮得到你来指手画脚?人民公仆管真宽啊,太平洋警察啊你!你别再啰嗦我告诉你,再啰嗦我揍死他!”
    谢平没办法,最后只得走了。
    他走之前回头看了眼谢离深,那么小的孩子,眼神里已满是仇恨,只是不知那仇恨究竟是对谁的……
    或许是应了人在做天在看的那句老话,不久之后,谢大伯因为酗酒赌博,回家路上发生了意外,他喝醉了,摔进了江里,那时候是深夜,没有人瞧见,直到第二天才被江上的黄沙船撞到——那时候谢大伯人都已经泡肿了,完全没有了生气。
    在一系列的手续过后,谢平将大哥留在世上的唯一的儿子带了回来。
    “离深,以后你就把这儿当自己家。我们会照顾好你的。好吗?”
    谢离深那时候还非常年幼,但眼神却有着正常孩子根本不会有的成熟。
    他客客气气地对谢平和周木英说:“谢谢伯伯,谢谢伯母。”
    然后又转过头,看向谢清呈。
    他盯着谢清呈的时间比看谁都长。
    “……谢谢堂哥。”
    谢清呈从小就是个大直男,没那么灵敏的直觉,他根本没注意到谢离深的眼神,很随意地对谢离深点了点头:“别怕,有什么需要的你找我,咱们是一家人。”
    “……”谢离深笑了一下,“好的呀。”
    其实回过头再看,谢离深对谢清呈的敌意,是从一开始就有的。
    而之后他们同在一个屋檐下相处,那种仇恨感不减反增,多少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谢清呈这人太迟钝。
    比如说,谢清呈从来不会在意什么出身问题,在他看来,人就是一个个体,和父母家庭什么的并没有太大关系。
    所以他不太会对谢离深避讳这些,看电视的时候看到那种小三私生子的桥段,他也粗线条地不换台,根本意识不到什么问题。
    他能这样坦然,完全是因为他认为谢离深并不是这样子的人,他并没有在这两者之间建立任何的联系,但谢离深不是那么想的,他喜欢对号入座,会揣测这是谢清呈在故意讽刺他。
    因为谢离深自己已经戴上了一副名为假想敌的有色眼镜,所以谢清呈无论做什么都是错的,都是别有用心的,不是要害他,就是要挖苦他。哪怕谢清呈随便看他一眼,谢离深都会敏感到想要从这一瞥当中挖掘出些什么深意。
    他恨谢清呈,喜欢从对方每一个字每一种行为里扣出自己希望得到的意思,没有什么意思他就捏造出一个意思来,反正谢清呈也不会和他争执。
    人和人之间不能相互理解的可悲之处在于,很多时候人们并非是因为没有这样的能力或机会,而是因为内心深处压根就没有这样的意愿。
    于是,谢离深对谢清呈积怨越来越深……而这其中一大部分,竟都来源于他自己的臆想,他认定谢清呈抢走了他的东西还恶心他,越想越觉得好恨。
    最典型的就是有一次,社区有个新春舞台剧表演。
    那次舞台表演,组织人原本看中了当时在花园里看书的谢离深,觉得这小男孩生得很漂亮,适合演故事里的王子。
    小男孩谁不喜欢演王子?谢离深当时高兴得不得了,骄傲都摆在了脸上,谢平夫妇也为他感到喜悦,毕竟值得这孩子兴奋的事情从前实在是太少了,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见到他雀跃得像个真正符合他年龄的小家伙。
    谢清呈也为他感到开心,认为他确实适合这个角色。
    汇演那天,谢离深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在舞台上完美演绎了一位优雅绅士的王子殿下,赢得了全场的喝彩。
    他原以为自己能拿那一次的最佳表演奖……后面的参赛人都太不够看了,小朋友们大多为了寻个热闹,也没太认真准备,于是忘词的忘词,走调的走调,谢离深很兴奋,就等着上台领奖了。
    可是在节目的最后,谢清呈上去了。
    他当然没有和他堂弟一样去表演什么舞台剧,他坐到一台钢琴边,垂着睫毛,在宁静的光束之中,弹了一首天堂电影院的主题曲。落在琴键上的光芒被他轻轻点碎了,每一个音符都如涟漪散于夏日的夜风中。
    一曲结束,谢离深听到有人在小声说:“哇,真好看啊……”
    “他才是我心里的王子殿下……”
    谢离深的脸一下子就青了。
    他根本不知道谢清呈之所以会最后上台弹一首钢琴曲,是因为主办节目的人是他关系很好的同学,需要他的捧场——他什么都听不进去,他只知道他的风头全被谢清呈抢走了!
    他愤怒得连眼睛都在发红,那天回到家里,他忽然尖声尖气地问了谢清呈一句:“你为什么要去表演?你为什么要和我做一样的事?!你是不是故意讽刺我?!你是不是故意要和我攀比?!要拿走我的东西!!!”
    “……”谢清呈愣了一下,“……是同学找我……你怎么了?”
    怎么了。他还好意思问怎么了!
    要不是他捯饬的风度翩翩,打扮的也像个小王子,还去装模作样弹钢琴,他能被人夸成是“殿下”?他就是故意的!他故意的还要装出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他虚伪得令人恶心!
    谢离深咬着牙,什么都没有说,但谢清呈弹琴的样子成了他后来无数个夜里的噩梦。再往后,谢家落寞,搬出原本的高档小区,不得不卖了家里的钢琴,凑钱来给生病的周木英做手术时,谢离深的内心竟感到一阵阵的狂喜。
    他看着谢清呈那双曾经在琴键上跃动的手,搬动着粗糙的木板,纸板,帮着父母整理东西,擦桌洗碗……他心里淤积了多年的那一口恶气终于能够透了出去。
    是了……谢清呈一家人夺走了他正常的人生。
    他们拿走了属于他爸爸的钱,倒头来还要以救助者的姿态出现在他面前!
    谢清呈抢夺了他的富贵,顶替了他的风头……现在风水轮流转,这家人也走下坡路了,谢清呈再也上不了那么昂贵的钢琴课,不能摆他的贵公子气质了,谢离深无不欢喜地想——堂哥,你夺走了我的一切,现在,你也和我一样了。
    一样的穷。
    一样的困苦。
    你不是贵公子,不是王子殿下,你只是一个破巷子里的穷小孩。你爸妈犯了错,被双双降了职……很屈辱吧?你父母也跌落神坛了,你,也该和我一样觉得羞赧!
    你应该低头了。
    但是谢离深怎么也没想到,谢清呈的心态居然一点也没变坏。
    谢清呈甚至变得比以前更懂事,更有担当了,而且他长大了,青春期到了,身段开始抽条,他变得越来越英俊,放学时身后甚至会跟着一群叽叽喳喳满脸通红的女孩,女孩们一直尾随着他回家,然后在他抬眼望出来的时候,又嘻嘻哈哈的一哄而散。
    左邻右舍开始管他叫“帅哥”,谢离深也帅,但只要有谢清呈在,“帅哥”就永远是谢清呈的称呼,和他无关。
    谢离深恨极了,他憎恨地望着谢清呈的身影,望着那逐渐宽阔的肩,线条流畅的背,紧绷的双腿,老槐树下回身抬眸时,那双仿佛藏着人间四月天的桃花眼。
    他恨得心头发颤,他好像很害怕谢清呈的每一寸光明和成长,谢清呈的一举一动,在谢离深看来,都是原罪。
    哪怕谢清呈在家里最困难的日子,把好吃的饭菜都尽量地留给弟弟妹妹,这在谢离深看来,也是他在作戏,在变相地“施舍”。
    他以为他真的是王子吗?
    不……不不!他只不过是个抢夺了他的人生的窃贼!他们全家都是贼!
    上了初中,谢离深终于不想装了。
    他开始把叛逆摆到明面上,他经常不回家,在外鬼混,给谢平夫妇找了无数麻烦,谢平夫妇虽然心急如焚,但因为谢离深毕竟不是自己的孩子,这孩子打小心思就特别细腻,所以他们也不敢和他说太重的话,只能苦口婆心的教育。
    谢离深并不听。
    这样的不痛不痒的局面持续了半个多学期,直到有一回,学校领导公开处分了谢离深,原因是谢离深被抓到了早恋。
    对象是旁边职高的一个男生。
    居然还是一个男学生!!
    谢清呈和谢离深是一个初中的,谢清呈当时在台下听完这件事,整个人都愣住了,一双眼睛睁得老大。校主任报的那个男生的名字没人不知道,是那个职校最恶劣的男学生,男女都玩,而谢离深居然和他搞到了一起。
    谢清呈气疯了,晨会结束后,他找到了谢离深,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谢离深翻了个白眼:“我搞男人要你管?”
    谢清呈一个巴掌就扇在了他脸上……
    堂兄弟二人大吵一架,谢离深把这些年积压在心里的怨气全部吐了出来,将谢清呈连同谢平夫妇痛骂一通,然后当晚就离开了谢家,住到了他那个“男朋友”家里。
    这是一个引火锁,藏在这之后的,其实是谢离深从一出生开始,就已经注定了横亘在他们两家之间的矛盾。从此,谢离深和他们家的关系就淡了。
    再后来,谢平夫妇去世,谢离深连葬礼都没有出席,甚至还趁着谢清呈焦头烂额时跑回谢家,偷走了谢平藏在五斗橱里的三万块钱应急费,慌乱中,他还摔碎了抽屉里一块玉坠,那玉坠是周木英生前最喜欢的如意坠……砸在地上,成两半了。
    谢清呈报了案,却没有想到,在警局见到的“犯人”,会是一脸漠然的谢离深。
    谢清呈说:“……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谢离深说:“我当然知道,这些本来都应该是属于我爸的,是你爸爸拿走了属于我爸爸的钱,是你拿走了属于我的人生。”
    谢清呈当时心力交瘁,他几乎没有力气再与谢离深争吵。
    他问谢离深的最后一句话,是:“谢离深,你真他妈是个畜生……这些年,我们哪里亏待了你?”
    谢离深安静了几秒钟后,回答道:“你们把本该属于我的东西抢走了,然后再回过头来施舍给我,还要和我说什么亏待不亏待?”
    “当初是你母亲做的不对——”
    “我母亲只不过是追求自己的幸福而已。”
    “……你不应该有这种想法,你不应该成为像她一样的人。”
    谢离深盯着谢清呈,桃花眸对着桃花眸。
    谢离深说:“谢清呈,我的路,我自己会选,我哪怕当个真小人,也不要做你这样的伪君子。你给我等着吧,不管花十年,二十年……总有一天,我会把你有的都变成我有的,谢平从我父母手里拿走不还的东西,以后,我会亲自来取!我会让你尝到自己的一切被夺走的滋味。到时候怜悯不怜悯你,都由我说了算。”
    “……”
    “堂哥,我们走着瞧吧。”
    不知不觉地,好几支烟都抽尽了。
    谢清呈想着当年的种种事情,抬手撑着太阳穴,深吸了口气,只觉得头疼得像要裂开。
    他起身,准备吃个药就上床休息,然而在这时候,手机忽然响了。来电是个完全陌生的号码。
    谢清呈接通了:“喂。”
    手机那头传来的是一个熟悉的低沉磁缓的嗓音。
    “谢先生。”
    谢清呈额侧的痛感更明显了,带着些轻微的晕眩,令他呼吸不畅,因为电话那头是贺予的声音。
    “……你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只是想了想,今天在咖啡馆,我有些冒犯到了你。虽然我只是不希望你对我的人动手,但是……”贺予沉沉地笑了一下,“想起来你那只胳膊,好像还是受过伤的。……曾经为了救我受伤的。”
    “……”
    “给我一个道歉的机会吧。”贺予说,“下周末,一起吃个晚饭?”
    谢清呈忍着头疼:“不必了。”
    “我印象中,你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贺予微笑道,“连和解的机会也不肯给我吗?”
    还未等谢清呈回答,他就又道:“你也不用立刻回答我,离周末还有好几天,你可以仔细想一想。没准在这过程中,我愿意透露给你一些这两三年内发生的秘密呢?”
    谢清呈:“……”
    “那就先这样吧。”贺予笑起来,“我把地址发给你,无论你来不来,我周末都会在那个地方等你。”
    他的嗓音很动听,随着年龄的增长,渐渐地带上了些蛊惑的气息。
    “希望我们能够,不见不散。”


【第199章】 互相伤害

    谢清呈原本没打算去赴约,但贺予竟然把芽芽带走了。
    幼托班的老师完全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我们都知道那是您的朋友啊,我们看过报纸,也知道他是之前的海战英雄,所以他开车来接芽芽的时候,我就让他把孩子领走了。”
    老师捋了捋头发:“有什么问题吗?”
    谢清呈面色阴郁:“……我请您以后不要把孩子交给任何一个我的朋友。”
    “可那是英雄啊……”老师很委屈,“其他人我肯定会和家长核实的……”
    谢清呈一边想着事情结束之后一定要给幼稚园校长写一封投诉信,一边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幼儿园,在门口拨通了那个之前与他通话过的陌生号码。
    等待铃声响了三遍之后,电话被人接通了。
    “喂。”
    “贺予。”谢清呈最受不了的就是拿孩子要挟别人的行为,“你这是什么意思。”
    贺予轻笑道:“哦,我只是看芽芽可爱,想请她来我这里做个客而已。”
    “你有什么想说想做的可以直接找我,别动她。”
    “……你这是真的把我当成什么十恶不赦的罪犯了吗?”贺予淡道,“我说了,我只是想请她来做客,没有别的意图。”
    “……”
    “况且我在一个两岁小孩子身上能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她对我而言毫无价值,你要是真的担心,过来接她就是了。”
    谢清呈:“……给我半个小时,我去你发我的那个地址。”
    二十分钟后,谢清呈就风驰电掣地来到了他们之前约定见面的那个地点。
    地图上光看名字,谢清呈还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这会儿人到了,才发现那是一片豪宅区,进了园区之后,先要开过一大片人工湖和草坪,才能来到居住区,这中间的车程也有近十五分钟。
    谢清呈来到了贺予的别墅门口时,贺予新雇的私人管家已经在门口静候着了。
    “谢先生,请您跟我来。”
    这栋别墅比之前贺家那栋更大,纯英式风格,正门对着的私家大草坪上甚至还养着一黑一白两匹赛马。
    管家一路向谢清呈介绍别墅的建筑,但谢清呈无心听这些东西,请他直接带自己去见芽芽。管家笑了笑,很客气地尊重了谢清呈的意愿,不再绕路,领着他径直去了位于三层的一间客房套房。
    门推开,一走进去,谢清呈就看到了外甥女躺在铺着柔软羊毛毯的大床上,他立刻过去:“芽芽。”
    “……唔……”小女孩从睡梦中醒来,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嘴上还沾着点蛋糕屑,她一看到谢清呈就咯咯地笑了,“舅揪……”
    谢清呈骤松了口气,连忙把她从床上抱起来。
    “你怎么会和陌生人回家?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情?有人欺负你吗?”
    他的话问的太多了,小女孩别说答不上来了,连记都记不住。她迷迷糊糊地望了谢清呈一会儿,才奶声奶气道:“没有呀,好看的大哥哥陪我玩,给我七好七的点心,还给我讲故系……讲尼克狐尼克和……一只小兔几的故系……”
    “那你怎么睡着了?”
    芽芽愣了一下,努力地想了想,想起来了:“小兔几的故系听困了。”
    “……”
    “那大哥哥呢?”
    “大哥哥……”芽芽又努力想了一会儿,“……好像说要接掉话。”
    “接电话?”
    “嗯嗯。”
    这时他身后忽然传来一个人的声音:“……谢先生,看来,你还真的以为我会把她怎么样。是吗?”
    谢清呈抱着芽芽立刻回过头。
    管家已经识趣地离开了,贺予独自站在了客房厚重的胡桃木门口,一身考究的正装,淡淡地看着他。
    其实贺予在谢清呈进屋时就已经到了,他临时有个电话会议,不过并不算太重要,谢清呈来了,他就没有什么心情再自己follow,很快地结束了通话。
    谢清呈俯身去床上抱孩子的时候,贺予正好接了管家的消息下了楼,这一幕便被他尽收眼底。
    他原本应该立刻出声的,但是他发觉自己的眼睛很渴望能将这一幕看得更久些,于是嘴巴与脑子自然同流合污,闷声不吭了。
    他就那么斜靠在门框边,看着谢清呈那高大挺拔的身影半撑在铺着雪白绒毛毯子的床上,背脊微弓起来的时候,依然像记忆里那样线条流畅。那线条一路收至窄腰侧,他的腰还是那么细,那么劲瘦……
    真好看。
    他想。
    指间悸动,真想用力握上去,像以前一样。
    他知道自己对谢清呈的渴望根本有增无减,虽然嘴上说得很冷漠,但只是看着谢清呈弯腰从床上抱孩子,他的内心深处就已经躁动的受不了了。
    除了他自己,恐怕没有任何人能相信,此时此刻他唯一想做的事,就是从后面走过去,把未及反应的谢清呈就势按在枕褥间——他不是喜欢孩子吗?
    行啊,只要谢清呈能怀,他今晚就可以让他如愿以偿怀上孽种。他不介意让谢清呈怀孕很多次。
    等到他看着谢清呈把芽芽抱起来,站在床边哄孩子的时候,他心里的那种阴暗欲念就更疯狂了。
    因为谢清呈在带芽芽时,身上有种几乎能要了贺予性命的气质,他看上去那么圣洁,圣洁得让人很想毁了他,他又是那么严肃,严肃得让人渴望瞧见他失控,他还那么的刚毅,刚毅得让人只想看到他眸色混乱,神情崩溃……
    贺予最后出声唤他,实在是因为担心再这样下去,自己真的会做出什么禽兽不如的事情。
    他如今爱极了他的颜面。他还不想这样去做。
    谢清呈闻声,回头望着他,没说话,芽芽却先笑了:“大哥哥……”
    谢清呈:“叫他贺先生。”
    芽芽:“唔……为什么?”
    “……”
    “没事,叫我哥哥就可以。”贺予慢慢地走过去,在谢清呈面前停下,眼睛却看着卫萌芽,“怎么样,在哥哥这里玩的开心吗?”
    “开心呀!”
    “那以后……如果有机会,哥哥再来接你玩。”
    “好呀好呀!”
    谢清呈的脸一下子沉了:“贺予,你什么意思。”
    “想有个忘年交的意思。”贺予笑笑,然后看了下表,“时候不早了,吃个晚饭再走?”
    “不用了。”
    “你不应该拒绝我的。”贺予温和地微笑道,“毕竟芽芽很喜欢我这里,说不好以后会常来。”
    “……贺予,你是连卫家都不放在眼里了是吗。”
    贺予掀起眼皮:“恭喜你啊,终于看懂我了。”
    谢清呈:“……”
    “谢先生,冤家宜解不宜结,不过就是一顿饭的功夫,看在你我以前的交情上,还是请你赏个脸。”贺予道,“请吧。”

    贺予安排的是私人家宴,请了一家有口皆碑的老字餐馆的主厨来家中烹饪,菜肴送入别墅的小宴包间中。
    芽芽不能吃那么重味的菜,她被管家照料着,去了一楼大厅里吃一些专门为她准备的儿童餐。于是包间里只剩下了贺予和谢清呈二人。
    菜肴一道道地上。糖醋藕夹,麻辣香锅,冰糖炖雪梨,奶冻小兔子……明明人家主厨会做更精致的东西,上来的却偏偏都是这样简单的菜品。甚至还有加了很多虾仁的扬州炒饭,冬笋马蹄鲜肉馅儿的水饺。
    饺子严丝合缝地困囿着秘密——这一桌菜只有对座无言的两个人明白其中深意。
    很快地,这些仿佛能够串联起他们过去种种回忆的菜肴就摆满了桌子。
    贺予亲自起身,给谢清呈斟了杯红酒,举了杯:“我们很久没有这样一起吃过饭了。不知道这些菜,你都还记不记得。”
    谢清呈:“……”
    “那天你和安东尼争吵,我上去帮他,你也不要见怪。”贺予道,“他打不过你,现在又算是我的人,我自然得照顾着他。”
    谢清呈抬起眼来,那天他在咖啡馆听贺予这么说,就已觉得刺耳,如今再次听到,耳膜自是又一次隐隐生疼,心脏也是。
    但是他从不输风度,他冷淡地:“我知道。”
    知道是你的人,倒也不用说那么多遍。
    贺予手指交叠,看着他:“当时安东尼和你讲了些什么?”
    谢清呈不愿谈及隐私,便道:“一些以前的事情。”
    贺予:“也是,他毕竟是你堂弟。”
    “你从什么时候知道他和我是亲戚的。”
    “在澳洲的时候。”贺予说,“慢慢地,就觉得你们很像。”
    谢清呈不语。
    觉得像,所以就完完全全地取代了自己的位置。
    而贺予曾经是那么认真地对他说,他是无可替代的,他会爱他到每一分每一秒……也许正是因为他亲手把过去那个贺予给害死了,所以这一切都变了。
    谢离深说总有一天要拿走谢清呈最珍贵的东西。他终究是得偿夙愿了。
    “尝一尝冰糖雪梨吧。”贺予见他不说话,把雪梨羹推给了他,“主厨做的,味道应该不错。”
    三年前他们分开时,贺予给他炖了一盅冰糖川贝雪梨,但是谢清呈没有喝,就与贺予说了别离。
    如今这一盅雪梨像是三年前的旧爱回魂。
    可是一打开精致的瓷盅,看到里面熬得细润刀工讲究的梨子,就知道它仅仅只是一道菜而已。
    很漂亮,却再也没有了少年熬煮进去的那一份深情。
    谢清呈不肯显出脆弱,慢慢地,在贺予的注视之下,把冰糖雪梨一点一点地吃了下去——川贝很苦,这是一盅再多冰糖也解不了的死局。
    谢清呈吃完了,放下了勺,抬起眼,看向对面的青年:“贺予,我没有任何的私人目的,但是我想我应该告诉你,谢离深这个人待你不会是真心。”
    谁知贺予怔了一下,然后笑了:“什么真心?……我不需要他什么真心。”
    “……”
    “他只要能拿出本事让我觉得舒服就行了,真心能值几个钱?我以前拿真心去对人,也不见得讨到了什么好。”
    “……”
    “我现在过得很不错,有他的陪伴,我感觉不孤独。我说过的,以前执着在你身上,是我太年轻,看不开。”
    谢清呈转着杯中的酒,垂着睫毛不出声。
    他不知道贺予为什么要请他吃这顿饭,如果只是为了讲这些东西,那么他知道的都已经够了。这样几次三番地敲打,除了对他的羞辱和讽刺,谢清呈几乎什么也感受不到。
    贺予这是有多厌憎他,才会这样执着地,想要看他在他面前失态,看他情绪破碎,露出脆弱的脸来。
    谢清呈觉得厌倦,觉得索然无味。
    最后他也不想再勉强自己什么,推开了碗筷,起身。
    “怎么了?”
    谢清呈无甚表情地看着他:“我想回去了。”
    “为什么。”
    “这饭吃的没意思。你觉得有意思吗?”
    贺予打量着他,不放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神情。
    而就在这时候,谢清呈放在桌上还未拿走的手机忽然震铃响了。
    贺予瞥了一眼来电显示人。
    “陈慢”。
    贺予缓缓抬眼,微微一笑,那笑容说不出是平和还是危险:“其实这才是谢先生你这么急着离开的原因吧?——谢先生急着赶下一场,要见你的陈衍陈少爷?”
    陈慢这通电话原是意外,但谢清呈与贺予对视着,忽然就非常不想说出真话。
    贺予与谢离深纠缠不清,他也不肯兀自衰败孤独,免得让贺予看来,好像是自己在执着地等着什么人——他不愿如此惨淡。
    谢清呈于是没有回答。
    “……”他不说话,贺予就当他默认了,于是那杏眸忽然深得像汪洋,见不着底,“……你现在是和他在一起了?”
    谢清呈看着他:“这是我的私事。”
    这句话说完,有那么一瞬间,谢清呈仿佛从贺予的眼睛里看到了怒火腾燃而起,可贺予随即把视线转开了,盯着桌上的摆饰看了一会儿,然后端起红酒,晃动着里面残存的血色。
    青年将那红酒饮血一般,一饮而尽。然后放下酒杯。
    “那我真是要恭喜你了。一大把岁数了还能找到陈公子那种条件的年轻人谈恋爱。”贺予复又抬起眼来,已是笑吟吟的,“陈衍口味还真是够重的,你看你都奔四了,还是个残废,面色憔悴,形容枯槁,谢先生,他吻你的时候不会觉得倒胃口吗?”
    话说得尖锐至此,谢清呈就再也没有什么回寰的余地了,他愈发沉默,微抿着嘴唇。
    贺予接着道:“其实你也让我很意外,我记得以前你是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同性的,还是个性冷淡。怎么这两年变了这么多。”
    谢清呈:“……”
    见他仍默然不语,贺予眼波阴寒,笑容里的讽刺更深,居然连风度都不要了:“是不是我以前把你调教得太好,让你一天没了男人都不行了?就陈公子那样人畜无害的小兔子,他能让你感到满意?能让你快乐?……可笑,你真是年纪大了就不挑,什么人都能凑合了,你难道不会觉得他很没用,很没趣儿吗?”
    谢清呈看着贺予言笑晏晏,但实则已经非常失态的样子。
    半晌,他说:“贺予。”
    “怎么?”
    “我原以为你应该更有气度一点。”
    “……”
    谢清呈低垂了眼睫,拿上自己的外套,仔细地将衣扣扣好,最后对握着酒杯坐在那边,神色阴晴不定的青年说:“告辞了。”
    转身离去。
    贺予这次没有拦着他,他走之后,贺予再也掩饰不住心中的怒焰,他啪地一下砸碎了酒杯,酒色洒了一桌,桌布也被他扯下来,几乎没怎么动的一桌宴席倒了一地。
    ……谢清呈他……
    他竟然和陈慢在一起!
    他怎么敢……他怎么能?!!
    贺予在澳洲时因受各种限制,对谢清呈的情况无法了解,可他在回国之后,曾有一次忍不住趁着谢清呈不在家,独自去了趟陌雨巷。
    谢清呈的家门防君子不防小人,贺予很轻易地就进去了,他站在那未开灯的小屋子里,环顾着四周,贪婪地呼吸着空气里属于谢清呈的味道。
    他看到了他桌上的书,床上的衣服,茶台边的药……
    一切都和从前一样,过去的几年岁月似乎从未流逝过。
    他那时候并没有看到任何与陈慢相关的东西,也没有看到什么女人生活的痕迹,所以他略微好受了些。可现在谢清呈却亲口说,他是真的和陈慢在试着交往。
    他们交往到哪一步了?
    牵手?接吻?……上床?
    最后一个画面,贺予只是轻微地想一下,就已经受不住了。他暴怒地踹翻了桌子,沉着脸离开了包间,往卧房走,贴着配在胸前的一个监测挂坠上的数值开始迅速飙升,那个挂坠和谢清呈当年送给他的手环是同一类型的装置,但是手环在海难过后就已经报废了,现在这个坠子是安东尼用来监测他的情绪的。
    当挂坠的示灯完全飘红时,贺予的手机铃响了。
    “你那边什么情况贺予?”安东尼的声音传过来,“为什么情绪突然失控了?我马上过来……”
    “用不着。”贺予仰头将自己放到在卧室的大床上,喘息着,“我问你,上次你和谢清呈见面,你都和他说了些什么?”
    “……没什么,只是一些我们以前的事情。”安东尼错开话题,“你现在怎么样?身边有药吗?或者我立刻给你做催眠……”
    “我说了。”贺予咬牙切齿道,“我用不着你来管。”
    “……”
    “你让我自己安静会儿。”
    他说罢,挂断了电话,把手机扔到一边。
    他胸腔中有一股疯狂的气劲在横冲直撞,胸肋和血肉几乎都锁不住它。他耳中不断回荡着刚才谢清呈承认了他在试着和陈慢交往,妒火让他的面目变得有些狰狞,求而不得的痛苦让他的私欲和内心越来越膨胀。
    他的谢清呈。
    他的人……已经成了陈慢了的吗?
    贺予猛地翻了个身,一只手先是重重锤了床板一拳,然后抓紧了凌乱的被褥,却怎么也抓不到那只曾经会与他十指交扣的手。
    他想着谢清呈的眉眼,鼻梁,嘴唇……想着他们曾经经历的那些爱恨欢愉。
    那些都成了陈慢的了吗?!!
    他的理智完全被嫉妒撕裂了,他的胸口剧烈起伏,为了纾散几乎要将他四分五裂的感情,他一面想着谢清呈的样子,一面触向心火之源。
    恨极了……他恨得咬牙切齿,肝肠欲裂。
    谢清呈……
    “谢清呈……!”指尖滚烫,喉间沉喃,恨欲在胸腔翻滚纠缠,他唤他的名字,散乱的额发下,眸子已经猩红一片。
    而被呼唤的人并不知贺予的情与恨,他已经坐上了出租,报了和陈慢见面的地点,远驰而去。


    贺予看谢清呈和芽芽,就像年轻老公看他的新婚老婆带着孩子。本来他可以老婆孩子热炕头。
    结果老婆疑似和人跑了。
    哦,难怪这位年轻的丈夫失态成这样………
    芽芽:舅揪!我想听贺哥哥讲尼克狐和小兔几的故事!你们能不能别吵了……T T


【第200章】 并且和你对着干

    陈慢打电话找谢清呈,是因为服从者2号又出现了新的变种。
    “这次曼德拉组织做的比之前更过分。”碰面的地方是美育私人病院。
    陈慢在门口等他,一面走一面和谢清呈解释:“之前的服从者2号欺骗的是癌症病人,性质恶劣,但上当的人群很有局限性,对于段闻他们而言,测试样本可能也不算多。”
    “那这次呢?”
    “这是最新的生化试验受害者。”陈慢带他到了顶楼的实验室内,眼前的景象让谢清呈的心狠狠一沉。
    只见实验室内躺着十几个花季少女,有些看上去甚至都还是中学生。她们身上插满了管子,包括院长在内的一大群工作人员,正在对她们进行特殊的生化急救。
    谢清呈立刻问陈慢:“怎么回事?”
    “这次段闻他们利用了这些少女憧憬美貌的心理。”陈慢板着脸,看得出他非常的气愤,他说道,“从我们这次的调查结果来看,这一批试验,他从半年前就开始铺垫了。他看准了现在一些医美机构,为了赚钱不择手段,利用网红、软文自述变美历程,不断地去渗透外貌焦虑……什么A4腰,可以养鱼的锁骨沟,芭比少女脸……然后大数据精准投放美容广告,吸引渴望变美的人前来问诊求医。”
    “其实变得漂亮是一个人很正常的追求,谁都想让自己变得更好。医学美容最初的目的也是为了让那些样貌存在缺陷——譬如受了伤毁了容的人,让他们更好地活下去。但随着资本的利欲熏心,这个产业现在已经变得越来越疯狂,他们不断地对社会进行着审美洗脑,告诉他们只有少女感是最美的,只有大眼睛高鼻梁才能被人喜爱,人们对于美的判断变得越来越狭隘……”
    陈慢一边说,一边和谢清呈走过那些治疗仓。
    过眼处,都是些触目惊心的血腥景象。
    医护人员拿着的档案上都有这些已经面目全非的女孩之前的样子。
    谢清呈停在其中一个治疗仓前,院长就在那里。
    他和院长打了声招呼,拿过了搁在一边的档案夹细看。
    照片上是一个蒜头鼻,单眼皮的小姑娘,但她对着镜头笑起来的样子非常可爱,在谢清呈看来她没有任何需要改变自己的地方。
    “这个女孩想要进行全脸整形加抽脂自体注射,因为她喜欢的男孩说她眼睛小,鼻子扁,胸部发育不够丰满,太丑。”
    “她没有必要为了这样一个人渣而伤害自己。”谢清呈说,“该去看医生的不是她,而是那个男孩。”
    “……不是每个女孩都有一个你这样的哥哥的。”院长叹了口气,给谢清呈翻看病历,“自体脂肪注射是一个很有难度的活儿,需要同时向多个隧道精准注入一定剂量,如果不慎打多了,病人就会出现大面积皮肉坏死,糟糕的术后结果会导致她不得不切除她的全乳,甚至送命。”
    可是人的性命,只有在同样身为人类的同胞眼里才是命,而这社会上多的是披着人皮的鬼。
    正因为有这些鬼在,才有了如此多的狂热行动,不择手段。
    鬼看人,就像人看牲畜一样,为了满足自己的一些欲望和目的而随意夺走那些活生生的性命,似乎也是没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陈慢道:“可怕之处还不仅在于此。利益催生乱象,到处都是不符合规范的美容院,只在鸡腿上动过刀培训过的职员就敢给病人进行缝针,仪器和药物的进口渠道模糊不清……这一切都给段闻这样的黑色药商有了可乘之机。”
    “你是说段闻这次是把试验药混进了不规范的医美市场,让这些寻求美貌的孩子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了他的人体试验品?”
    陈慢:“就是这样。”
    谢清呈:“……”
    这真是越来越没有底线了。
    段闻这些人,为了达到自己渴望的科研巅峰,不断地践踏人命,践踏法律,践踏尊严,践踏一个个梦想……
    这世上好像已经没有什么事情是他们做不出来的了。
    “受影响的人有多少?”
    “按目前截获的情况来看,预计不会少于300人。”陈慢道,“这已经是因为破梦组织及时得到了情报,在药品大面积流入市场前进行了拦截。否则以医美的客户流转速度来看,受害者恐怕会突破万以上。但目前他们只来得及在几家定点用了两天,这是不幸中的万幸。”
    谢清呈:“………”
    陈慢:“谢哥,破梦组织这次请你过来,是想让你帮着我们尽快地把这些受害者的治疗药研制出来。他们知道你在美国待了三年,也听说了那三年里你进过他们的实验室了解过很多,所以……”
    陈慢说到这里,侧过头看向谢清呈。
    谢清呈的神情憔悴,谁都看得出他自己的身体依旧很不好。
    “……”陈慢的心中一软,组织让他说的话被他裁剪去了,他不由地说,“……一回来就让你做那么多的事,你承受得住吗?”
    谢清呈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浸泡在仓内的少女。
    她本该有一个自信而健康的花季……
    “谢哥?”
    谢清呈应了,他说:“我是个医生,也是个科研员。”
    他终于把目光从治疗仓上收回来,落在了陈慢身上。
    即使是熄灭了光芒的眼睛,在他的面庞上,也依旧有着发自于内心的力量。
    “这是我的份内之事。我做。”
    陈慢和谢清呈沟通完了所有情况,就陪谢清呈下了楼。
    电梯里,谢清呈对陈慢道:“段闻这个人的野心太大了,一天不抓到他,这些事就一天不会停息。”
    “但是抓他谈何容易。”陈慢很是沮丧,顿了顿,又问谢清呈,“贺予最近找你了吗?”
    “……”谢清呈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道,“我和他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
    “真不知道这三年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居然会为段闻做事。”
    谢清呈没接话。
    陈慢:“他在明,段闻在暗,但这个明面上的人对我们而言,其实比暗处的人还要难对付,因为他手上看起来很干净,没人能把他怎么样。所以谢哥,你一定要小心一点。他太聪明了……没几个人能玩的过他。”
    谢清呈:“我知道。”
    电梯到了。
    芽芽还在医院一楼会客室乖乖地等着,玩护士给她的一个小水母玩具,她一见谢清呈过来,立刻伸出手,展露出灿烂的笑脸。
    “舅揪抱。”
    谢清呈很自然而然地抱起她。
    “回家吧。”
    “好……啊啾!”
    陈慢道:“夜深了,外面天冷,谢哥,你把这外套给芽芽披上吧。小孩子容易感冒,当心让她着了风寒。”
    说着他脱下了自己的外衣,递给了谢清呈。谢清呈谢过了,拦了辆车,上了出租。
    他们谁也没有看见,私人病院对面的泊车位,停着一辆很低调的商务车,贺予就坐在车内,看着谢清呈与陈慢举止那么亲近,他的神情越来越阴抑,眼眸拉着的血丝就像蛛网一样。

    从这天起,谢清呈就变得更加忙碌了。
    不过他这人有事做的时候,精神反而会要比闲赋时更好,再加上在美育实验室内,院长他们都会盯着他吃药治疗,他倒也没有太显疲惫。
    美育现在算是破梦者组织的一个重要基地,进出都需要进行严格的安检,非必要人员不得入内,谢清呈在这里,谢雪他们也相对放心。
    “我给你们带了午饭。”
    陈慢现在是美育这边的主要保护者与接驳人了,他几乎每天都会来这里晃一圈。
    有几个科研员把陈公子的用心看得一清二楚,为了拍陈公子马屁,于是有时就会调侃。
    “哇,陈少,之前你从来都不管饭的啊,怎么谢教授一来打卡上班,你就连三餐都包啦?”
    “天啊,还是新开的那家网红餐厅的定制套餐,我们这待遇飞速提高啊。”
    “都是沾了谢教授的光啊。”
    陈慢听着挺高兴,但又笑骂他们:“贫的你们,饭也堵不上你们的嘴,我可没搞什么特殊化,之前对你们也挺好的。”
    说着就拿了一盒营养均衡,色香味搭配极好的盒饭,来到了谢清呈身边,和他一同吃起了午餐。
    这样的日子,一晃就过了两个多月。
    工作原因,谢清呈几乎每天都会与陈慢见面,因为顺路,有时也会一起回家。
    这一切,贺予都在暗处看于眼里,并愈发感到煎熬。
    两个月后,美育实验室研发出了一批能够有效治疗服从者2号的药物,实验室在狂欢之后,决定立刻将这种药送往审批机构进行测试核验。
    其实自从服从者2号的问题爆发之后,社会上有很多科技公司都在对此进行治疗药研究。
    这些公司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他们对于服从者2号的病症溯源知之甚少,所以尽管审批机构接连收到送审的药物,却没有给任何一家公司通过。
    不过目前还没公司通过,不意味着不会有黑马杀出,他们必须抓紧时间。
    沪州的审批机构由一群非常固执的老科学家组成,他们把科研成果放在最高位,只看这药靠不靠谱,是个相对独立于官僚系统外的存在。美育研发的治疗药若想要尽快正式投入市场,就必须获得该机构的批号,而且必须是首批号。
    “第一个通过的,会得到最大的技术支持,媒体宣传,也能在群众心里抢占一个先入为主的地位。”陈慢道,“我们不能等,下周一,我已经设法提了最快的预约速度,就在下周一,我们就去沪州科研中心大楼,进行新药的报告会。”
    实验室内的工作人员尽管疲惫,但眼睛里满是兴奋,大家甚至一起为给他们保驾护航的陈警官鼓起掌来。
    陈慢说:“我需要挑几个人组成一个最合适的报告队。希望你们都能尽量地配合。”
    陈警官这是客套话,谁都知道陈慢做事很认真,而且公平,他组的队伍不会有任何问题。
    很快地,周一要去参加会议的团队就被选好了,自然地,作为研发团队的主力之一,谢清呈也在其中,并且被安排为主要发言人。
    陈慢和他们商量了一下那天的细节,话至一半,他的手机忽然响了。
    他低头一看,是自己外公来的电话,立刻出去接了。
    不出多时,陈慢返回了实验室内,脸色却变得有些难看。
    “怎么了陈警官?”
    “……出什么事了?”谢清呈也望着他。
    陈慢深吸一口气道:“我外公刚才打电话说,周一还有另一个公司也要和我们一起进行新药报告,他们也研制出了一批据说很有效的治疗药。”
    “怎么可能?”有科研员吃惊道,“如果不是了解rn-13的背景,根本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研制出特效药,除非……”
    “就是这个除非。”
    陈慢沉着脸道:“和我们竞争的那家申报公司,叫做新贺科技……也就是,贺予的跨境公司。”


【第201章】 下三滥的手段我也干

    “!!”
    众人愕然。
    “贺予?!”
    “他不是……段闻的人吗?怎么能给他机会……”
    “他研制这治疗药,不是猫给耗子治病吗?肯定另有目的啊……”
    一片混乱中,陈慢摇了摇头:“没有办法。说贺予是段闻的人,也只是我们心里都明白,他们俩的证据切割一直做的很好,不是所有高层都信的。而且贺予也有他自己的势力靠山,这次审批他同样找了很硬的关系。连我外公也没办法撤掉他的资格。”
    他说到这里,叹了口气。
    目光逐一扫过科研团队,最后落在谢清呈脸上:“不过我知道我们不会让他得逞,这个项目最终还是会由我们拿下。我们可以靠实力拿下它。”
    陈慢说着,复又看向所有人。
    “我相信你们。这个项目,不能让它落在贺氏制药手里。”

    新药报告会当日一早,沪州科研中心大楼外已经聚集了大量媒体记者。
    服从者2号的受害人就像不定时炸弹一样,于过去一段时间内,在社会上引起了极大的恐慌。大家都在期待一种可以治愈患者的药物。而今天参加会议的两个团队都倍受期待。
    美育作为一个几乎可以算是官方钦点的机构,自然不必多说。贺予的科研团队也是万众瞩目的焦点。
    这是贺予回国后第一次重拾家族旧业,尽管过去的贺氏制药在卫容手里沦为了犯罪企业,但贺予不是她的亲生儿子,甚至还协助警方一手推翻了卫容建造的犯罪帝国,所以大家对贺予重新打造的企业都抱有相当的好感和好奇。
    会议将在上午十点钟正式开始,在此之前,双方团队都在科研大楼的休息厅内等候。
    “我刚看到他们那些人了。”美育年纪最轻的小伙子小五上完厕所回来,神神秘秘地对他的伙伴们道,“在3号休息室,还在讨论他们的药品安全性……哦对了。”
    小五一拍脑袋,对谢清呈道:“他们公司有个人,长得和谢教授你有点像!好像还是他们的主讲呢!”
    谢清呈:“……你喝点牛奶定定神,不要大惊小怪。”
    他没想到安东尼也来了。
    贺予他们出新药,一定是有除了治病之外的目的。这一次竞讲,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对方得逞。
    “咚咚咚。”就在这时,他们身后的门被敲响了。
    美育的人回过头,顿时静了下来。
    竟然是贺予。
    贺总依旧是衬衫正装,衣冠楚楚地立在那里,斯斯文文地微笑道:“抱歉,打扰了,我想和你们谢教授单独说几句话。”
    陈慢立刻上前,近三年不见,陈慢不再是当初完全任贺予摆弄的样子了,他的气势与他肩上的警衔一起往上涨。
    “他不方便。你有什么和我说吧,我是美育这次项目的负责人。”
    贺予垂了眼睑,笑容未坠,却变得很冷:“科研上的事,陈警官懂多少?”
    “我只知皮毛,但贺老板也未必就明白得有多深。”陈慢说,“与你沟通足够了。”
    气氛顿时剑拔弩张,所有人都盯着他们俩,总觉得弄不好他们下一秒就能打起来。
    谁知贺予最后轻笑了一声:“开个玩笑,今天我们是竞争对手,不谈学术研究。我过来,只是有点私事要和谢教授聊一聊。”
    他一边说着,一边不错目光地盯着陈慢。
    “我对科研的了解是浅薄,可对谢教授的了解呢,却特别特别的……深入。”
    他这句话里揣着昭彰的暧昧,甚至是狎昵。那双与陈慢对视的眸子里,也闪动着旁人所看不见的狠戾。
    “他的私事,陈警官也要代聊吗?”
    陈慢:“有什么不可以?”
    贺予的眼神更冷了,扯了扯嘴角:“凭什么,凭你是他男朋友吗?”
    陈慢一愣,没转过磨来:“男——”
    谢清呈终于受不了了,他起身走了过去,打断了贺予随时可能让他颜面尽失的话。
    “走吧,有什么事你说。”
    陈慢最终只把贺予的话当作嘲讽,他回过神,一把拉住谢清呈的手:“哥,你别和他多啰嗦。”
    谢清呈不想在这种事情上浪费时间,看了下表:“还有十分钟,会议就开始了,不会有什么问题的。你们先准备东西吧,我一会儿直接上顶楼会议厅找你们。”说着就和贺予去了。
    贺予另找了个小休息室,关上了门。
    “说吧。”谢清呈道,“你有什么私事找我。”
    贺予的视线一直停留在谢清呈的手腕上,那是刚才陈慢握过的地方。
    “三年前陈衍还是个小孩子,现在看起来倒像个男人了。”贺予说着,走近了谢清呈身前,完全打破了正常的社交距离,垂眸凝视着他,低沉的嗓音就贴在他耳边,听不出喜怒,“让他发生那么大变化的人是谁呢?是你吗,谢清呈?”
    “……”
    “你让又一个男孩在你身上变成了男人?”
    谢清呈原以为只要贺予活过来,无论他说什么自己都不会再动怒,可是他错了。
    死而复生的贺予和以前的贺予完全不一样了,谢清呈被他反复戮心还要言语羞辱。
    谢清呈眼眸中终于凝了一层冰霜。
    “这和你没有任何关系,如果你要和我说的私事就是这个,那么我们的对话就此结束了。借过。”
    说着就要从贺予身边推门离开。
    可是“砰!”的一声,谢清呈还未来得及走,就被贺予压着忽然按在了门板上。
    “你干什么?!”
    贺予的手紧紧攥着谢清呈的腕,那熟悉的细腻触感让他心头野火焚腾,他的指腹就在那个陈慢握过的位置反复踅摸。
    然后他将谢清呈制在门背后,烫热的身体慢慢地靠近他,山岳一般压制住这个男人。
    好香。
    那么冷澈的气息,只有谢清呈身上才有。他渴望闻到更多,几乎想扯开谢清呈的画皮咬上那让他魂牵梦绕又爱又恨的血肉。
    亲吻他,撕碎他。
    吞下他。
    谢清呈在他掌心之下挣着,眼神愈戾:“你到底干什么?!”
    “……嗯……我也没想干什么,只是觉得今天的局面让我很不开心,又联想到了三年前的那次海战。你站在了陈慢那一边,在我的对立面。”贺予炽热的呼吸就拂在谢清呈的耳背处,说不上是无心还是有意的,他的嘴唇轻轻地碰着谢清呈非常敏感的耳后根。
    “说实在的,我不是很高兴见到这样的情形。”他的手用暗劲,使阴力,慢慢地将谢清呈的手抬起来,压在门板上,原本握着谢清呈手腕的手展了开来,紧密地叠压在了谢清呈微弓的手背上,改做十指交扣的姿势。
    贺予贴在他身后,轻声慢语,姿态如同诉说情话:“谢清呈,我不像你这么薄情,不到迫不得已,我不想和你互为对手。”
    “那你就退出去……!”
    “怎么可能呢。”贺予慢条斯理道,“你也知道,这是我回国强占市场的第一次药试,你不帮着我也就算了,还要与我作对,与我作对也就罢了,还要劝我自动出局……”
    贺予冷笑,贴在谢清呈耳后的声音说不出是极冷还是滚烫:“你这是有多护着你的新老公啊?前夫不认了?”
    谢清呈觉得他真是脑子有病,这节骨眼上在说这些不靠谱的东西。
    他不知道的是贺予这两个月来,几乎每天都会在暗处盯着他和陈慢同进同出,贺予想着这背后的种种旖旎,被折磨得暴戾妒恨,心脏都像要被啄空。六十多天煎熬足够逼得一个正常人成为变态,又何况贺予原本就是个疯子?
    谢清呈在他身下剧烈挣扎起来。
    可是贺予一手交扣着他的手指,一手将他另一条胳膊反折在腰后:“谢清呈,你真是不识好歹……你知道吗?我一次次地放过你,你却一次次地激怒我。你要帮着陈衍,是吧?无论重来多少次,你都要站在他那边,和我作对,是不是?”
    谢清呈咬牙道:“你既是段闻的人,你和谢离深,你们俩出的解药,我怎么可能让你们上市……那是在拿人命开玩笑。”
    “哦,那你可真是个圣父。”贺予听着他的话,手上用力更甚,几乎拧得谢清呈那只患有旧疾的胳膊都要脱臼。
    谢清呈吃痛,却不愿意闷哼,他承受不了地仰起头来,无声地微微地喘着气,眼眸中混乱一片。
    而贺予就趁着这时候腾出手来,一把扼住了谢清呈的下颏,将他的脸庞硬扭过来,然后——
    “……!!”
    谢清呈蓦地睁大了眼睛。
    贺予忽然低头吻住了他。
    那一吻极其的粗暴,凶狠,掠夺着他口中的空气,犹如攻城掠地的恶龙被释放而出,与他放肆地纠缠。
    这个阔别三年的吻在两个人内心深处都引发了山呼海啸,尘封的回忆猛地挣开了时间的镣铐,那种熟悉的欲望与气息扑面而来,引得浑身过电,头皮发麻,眼前阵阵发黑晕眩。劫火瞬间裹满了他们全身,好像要将他们焚成灰烬然后重融在一起。
    在这疯了一般的热吻中,谢清呈忽然感到贺予渡给他了一样东西,像是糖果,入口有很重的玫瑰花味。
    糖果被贺予粗暴地抵入谢清呈的咽喉,他在吻怀里那个男人的时候,迫着他把那颗糖直接吞了下去,然后又痴迷地吻了谢清呈的嘴唇好久。
    直到谢清呈缓过劲来,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猛地推开了他。
    “咳咳……”谢清呈面若金纸,色泽极惨淡地望着他,“你他妈的……你给我吃了什么?”
    贺予低垂着眼睫,嘴唇上还有谢清呈最后狠咬出的血。
    他舔舐着那鲜血,吃吃地笑了,笑声越来越大,盘旋环绕……
    他蓦地抬眼,眼神很疯。
    “我给你吃了什么?那才是真的好东西呢,比研发服从者2号难多了。”贺予沾血的嘴唇一开一合,他打量着谢清呈,就像打量着自己的掌心之物,打量着他舍不得捏碎,但又不甘于他逃跑的珍物。
    “这个……岛上的人,叫它驯兽丸。当然驯的不仅仅是兽,还可以是像谢医生你这样不肯服从,薄情寡义的人。”贺予慢慢整理着自己的衣服,再一次靠近谢清呈,“你吃了这个,四个小时之内,就会越来越难受且虚弱,每一次反驳我或者抵抗我,药效都会近一步加重,它翻一倍效果的时候,就已经可以超过当初的59度梅了……意思就是说……”
    贺予盯着谢清呈的眼睛,他终于从谢清呈眼睛里看到了久违的活人情绪——他看到了恐惧。
    贺予大笑起来:“在接下来的会议上,你每一次反驳我们的发言,或者每一次试图胜过我们的演讲,你就会倍受煎熬,甚至最终完全崩溃。”
    “你——!”
    “我不想看到你再帮着陈衍和我作对。”贺予说,“一会儿你只要乖乖的,就什么事情都不会有。但你只要坚持着去替美育讲解你们的药品,或者对我们的药物提出质疑,那么………”
    贺予轻轻地在谢清呈耳根后吻了一下,感受到谢清呈猛地颤抖,他觉得自己的心都在无限战栗。
    “你会很难受的,谢医生。”
    “贺予……!”
    “宝贝,这时候还是叫我老公管点用。”贺予又低头亲了亲他的嘴唇,在他还没来得及动手前又拉开了距离。
    回国后一直在佯作冷静,经过了两个月的催心折骨,贺予终于装不了了。
    他目光幽深,晦暗,险恶,甚至可谓变态。
    他抬手摸了摸谢清呈的脸。
    “对了,我想起来,这个高科技的药也有个能提前结束折磨的办法——”贺予勾起唇角,扬起眉,笑得有些残酷,“开口求我就好。只要你说……贺予,求求你,我知道错了——痛苦就结束了。驯兽药嘛,当你被驯服了,它自然也就不会折磨你了。”
    他说完,打开了休息室的门。
    “会议还有三分钟就开始了。谢医生,您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