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2-07

肉包不吃肉:病案本 223 - 226

【第223章】 我会保护好你

    据贺予所说,段璀珍是上世纪三十年代生人,生在清骊县段家村,曾经是沪大化学专业的高材生。她大概是读书时在沪大的梦幻岛上有什么经历,所以后来便把自己的曼德拉岛修成了梦幻岛的扩大版。
    段璀珍身体不太好,她极少在曼德拉组织成员面前露脸,更不会主动谈及自己的往事,大部分事情都由段闻代劳。
    “我第一次来岛上的时候。”贺予说,“也和你们一样,以为段闻是整个组织的最大头目,后来我发现比起段闻,岛上的人更畏惧的是‘太婆’。我等了很久,想看一看那个太婆的真面目,但一直都没有遇到过这个人。我尝试着询问过,然而当时岛上的人对我信任极低,他们一边替我治病,一边管制着我。”
    他这样说,谢清呈完全可以理解。
    贺予是在海难之后被段闻的组织救走的。
    而在当年的那场海战中,贺予就伪装出了倒戈段闻的假象,他甚至不惜用心脏植入芯片的手段来获取段闻的信任。
    结果段闻第一次被坑的那么惨,几十年不被发现的曼德拉人造岛曝光于警方系统中,贺予成了一把刺入了曼德拉总部的利剑。
    在这种情况下,段闻不杀贺予都算是心胸宽广爱惜人才了,又怎么可能不提防,不拘束他?
    “我花了很久,替他出了很多主意,慢慢地,岛上的限制才对我打开,他们才把我当做半个自己人看待。”贺予说,“而让段闻愿意接纳我的关键,就是他们带我去了城堡的地下试验场之后发生的事——在那里,我看到了我的母亲。”
    谢清呈尽管还因情事感到疲惫万分,但他仍是听得非常仔细,边听边思索。
    贺予的声音很轻,他将谢清呈带入了他的回忆里。
    “我母亲死后被他们以液氮急冻,保存在了特殊的沉睡仓内。二十年过去了,她还和从前一模一样,时间在她身上彻底地停了下来。”
    “我看到她的那一瞬间是崩溃的。”贺予说,“我以前……从来没有想到过,有一天我还能见到我妈妈,还能见到那个活在别人描述中,固执地保护过我,爱过我的人。我站在生物仓外看着她,那种感觉非常奇妙,我在那一瞬间好像真正地感受到了什么是真正的亲情。尽管她已经闭上了眼睛,不会再看着我,不会再和我说话……我还是一下子就能想到她活着的时候的样子,我甚至能想象到她叫我贺予的样子。”
    他说到这里,平复了一会儿,才接着把话讲了下去。
    “我知道这就是我妈了。真正的。用生命保护过我的那个人。”
    谢清呈也不由地想,如果没有吕芝书这个人,没有吕芝书使得他们母子分离,然后鸠占鹊巢,夺人子嗣,以贺予生母自居,骗了贺家二十年,那么贺予应该就会有个很完美的家。他的父亲母亲都会爱着他,他可以像一个正常男孩子一样健康快乐地长大。
    他轻轻咳嗽着,他都感慨至此了,可想而知,贺予当时看到薇薇安的遗体时,又会是怎样的心情。
    “段闻那时候站在我身边,把我的反应尽收眼底。”贺予道,“他知道我当时非常非常地绝望,我病得很厉害,伤得也重,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却找不到什么活下去的理由。而他给我看到了我妈……我妈就睡在那里,段闻问我,他说,你希不希望你母亲能醒过来,回到你身边。”
    谢清呈眼神微黯:“但她已经……”
    “我知道的。”贺予没有让谢清呈把话说完就接了过去,“我知道她已经不在了。不过段闻当时给我绘制了一副蓝图,不得不说,非常诱人。”
    “他告诉我了曼德拉的元宇宙计划,给我讲了思维离体的概念,他说他们之所以没有将薇薇安的尸体毁掉,就是因为她其实是一具非常符合他们组织要求的母体。他们分析了她的基因,认为她是罕见的十分符合他们研究需要的珍贵人体,所以这些年他们一直以高昂的费用维系着她的尸身不受任何损坏。等曼德拉的技术成熟,她的身体和她的头脑,都将被激活苏醒。”贺予说,“我妈妈就能活过来。”
    液氮急冻等待复活,这个科研想法并非是曼德拉组织独创的,世界上早有这样的案例,一些科研组织以高额费用承接这项业务,他们在死者过世后迅速完成低温保存,完整地留下遗体,等待着未来科技唤醒他们的那一天,以此给予不愿面对死亡的人们一线生机。
    但是这项科研备受争议,有相当一部分认为死者复活绝无可能,其中不乏大量相关学术专业的人。
    谢清呈:“你那时候信了吗。”
    “我被说动了心,你如果看过她的遗体,你也会犹豫的,因为她瞧上去完完全全就只是在睡觉的样子。”贺予说,“段闻他们希望得到的,也就是我那样的反馈。不过我当时对曼德拉的科研能力并没有更深的了解,我和段闻说,别提让液氮冷冻的死者复活了,即便是头脑移植,目前也没有任何成功的案例,这要等到什么时候。”
    “那段闻怎么说?”
    “段闻什么也没有说,我问完他这句话之后,我就听到身后传来了咯噔咯噔的高跟鞋走路的声音。”贺予道,“我以为是地下实验室的工作人员,不怎么在意地回头看了一眼。然后,我第一次见到了‘他’。”
    “谁?”
    “一个小男孩,八九岁的样子。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诡异的小孩子,他穿着定制的红色小西装礼服,脚下踩着一双女款高跟皮鞋,背着手似笑非笑地看着我,眼神就像一个九十岁的老妪。”贺予道,“我问他是谁。段闻和我说,他就是曼德拉科研能力的证明,也恐怕是世界上唯一一个成功进行了头脑移植的案例。”
    他顿了一下:“直到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眼前这个男孩,就是他们嘴里的‘太婆’。”
    谢清呈在温暖的被褥下,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所以段璀珍确实把自己的头脑移植到了一个男孩身体里?”
    “是的。”贺予说,“就像他们说的那样,段璀珍完成了脑部移植手术,换了一具躯体重生,而这次手术,甚至已经不是她的第一次手术了。”
    他接着道:“但当时我只知道他是个脑移植成功案例,是这个岛的首领,却不知道他在换身体前的真实身份,不知道他就是警官画像里的‘慧珍’。不过我清楚他肯定就是问题的关键,所以我一直在暗中偷偷调查,前一阵子我终于查清楚了全部的真相——他就是‘慧珍’,本名‘段璀珍’。”
    “据我所知,段璀珍本人曾在实验室受到辐射污染,罹患癌症,在零零年的时候,她那具身体就撑不住了。但她并不想屈服于死亡,于是她让岛上的科学家给她做了第一次疯狂的换脑实验,实验好做,供体却不好找,段璀珍派人测试了很多样本,做出来的模拟成功率都很低。直到最后,有人在段家村找到了她同父异母的姐姐。”
    “她姐姐当时已经有七十多了。”贺予道,“身体状况也不太好,一直生活中清骊县。清骊县我们曾经去过的,你还记得卢玉珠的女儿易阿雯吗?”
    “记得。”谢清呈皱起了眉,“我也还记得我们在清骊县遇到了一个长得和卢玉珠很像的人,就是她给我们送了我们当时在查的学校档案资料,那是……”
    “那是段闻派来的,给我们送资料是为了借刀杀人,除了黄志龙。她的情况我也调查清楚了,一会儿再和你说。”贺予有条不紊,接着把段璀珍的事情讲下去,“清骊县那个地方,在几十年前,比我们探查时更封闭落后,乱象更多。段璀珍的姐姐先后嫁给了两个男人,生了六个孩子,但活下来的只有一个男孩。那个男孩染上了清骊县很多男人都有的恶习——赌博。赌得没了钱,他就逼自己的妻子和老娘都出去卖……非常荒诞,不过却是真实的。”
    “段璀珍找到她那个姐姐的时候,她姐姐的儿子已经因为赌债还不上,早被斩死了,儿媳也在几年前去世了。他们家就只剩下了她一个人,满身的恶疾,皮肉松垮,下身发出妇科恶疾的臭味……你能想象得到,段璀珍知道这是唯一与她匹配度高达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供体时,有多失望。”
    贺予调整了一下睡姿,理了理盖在两人身上的鹅绒被,继续讲了下去:“但是她当时没有更好的选择,零零年的时候她找到的就只有她姐一个供体,而她自己的癌症也恶化得很厉害,所以最后,她只能认了命,让研究员把她的头脑移植到了她姐姐的身体内。”
    谢清呈:“那她姐姐——”
    贺予:“摘脑。杀了。”
    “……”
    “段璀珍和她姐姐没有什么感情,从小都不是在一起长大的。”贺予说,“何况她毫无人性可言,要了一个七十岁的老妇的性命对她而言不会比杀一只鸡更难。她在她姐姐身上进行了一次把自己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实验,而那个实验的结果就是,她成功了。”
    “这就是我们已知的首例人脑移植,段璀珍抛弃了自己癌变末期的躯体,在她姐姐的血肉上重新获得了生命。她喜悦极了,可又是那么地不甘心。”
    谢清呈匪夷所思:“她不甘心?”
    贺予:“她不甘心。你别忘了,她姐姐是个年纪比她还大的人,有着这样那样的恶疾,那些恶疾以岛上的医疗条件虽然能够遏制乃至根治,但那对段璀珍来说无疑是一种折磨。人脑移植成功了,她便会想,什么时候她可以移植第二次?既然她现在可以移到她姐姐身上,那么总有一天,她可以克服掉那些医学上的难关,将自己的头脑移到那些更年轻,更健康,更能让她好好享受生活的肉体上。”
    他顿了一下,继续道。
    “她开始四处搜集基因样本,为她自己的第二次手术寻找合适的供体……然后……”贺予眼神暗下去,“她看中了我的母亲。”
    “!!”
    “是的。”贺予冷冷道,“段闻说他们在我母亲死后才发现她基因特殊,这是在骗我。他们是先发现了她的基因难得,才蓄谋动的手!”
    “段璀珍需要我母亲的身体……在她的测算报告中,我母亲虽然与她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但基因很合适她,匹配度在七十以上。”
    这是谢清呈根本没有想象到的,他仿佛被浸到了冰河之中,又忍不住咳嗽起来:“所以……”
    他喘了口气:“当年其实是段璀珍想要你母亲的性命,然后故意引卫容设下的局?”
    “对,当年卫容用药伤害我母亲,并非是卫容自己单独想出的计谋,而是受到了段璀珍的唆使。但她们两个没有哪个是无辜的,都想要她死。”贺予木然道,“没有段璀珍,卫容也会设法害她。没有卫容,段璀珍也会谋划夺她的命,只是两人在这时候一拍即合,卫容脑子又没有段慧珍好使,给她做了一石二鸟的刀子罢了。”
    毛骨悚然……
    这一切竟然都是这样被安排好的。
    可是——
    “他们组织杀了你母亲,还信你会真的帮她?”
    “她从来不信我会心甘情愿帮她。”贺予道,“段闻也没有信过。只不过,他们都认为我别无选择。”
    “……”
    “那时候我什么都没有了,我……在海难之后,是一无所有的。”
    谢清呈听到这里,面色微白。人的信赖不可辜负,人的生命至为重要,这是他始终觉得自己亏欠了贺予的地方,哪怕现在贺予不再计较了,他听到了仍觉得过意不去。
    贺予说的自己也渐渐入了状态,没有注意到自己又触及了谢清呈的伤心处。他的神情变得有些病态,他继续道:“我很孤独……这是连段闻都看见的事实。于是,一边是绝望,一边是我母亲重生的机会。只要她活过来,我就不孤单了,我就要有新的生活,我就有一个家了。”
    “……”
    贺予的声音近乎叹息:“他们许给了我这样的承诺,答应了我,只要我配合他们,曼德拉就会在未来设法救活我的母亲。他们认为我不会有更好的路可以走。”
    “可是……”谢清呈轻声道,“段璀珍谋杀你的母亲,为的不就是移植到她体内去?如果她将你的母亲复活了,不就白费了力气?”
    贺予:“她确实‘曾经’想移到我母亲的体内去。但后来发生了一件事,她很多年前就已经放弃了这个想法,否则她就不会以小男孩的面貌出现在我面前,而应该在二次移植时就使用了我母亲的身体。”
    这确实是一个问题。
    零零年段璀珍进行了第一次移植,之后便开始四处搜寻备用的人体,并与卫容合伙谋杀了薇薇安。
    那么第二次移植时,她完全就可以使用薇薇安的身体了,但她确实没有直接用她,而是先保存了起来,待到第一具躯体拖延不下去的时候,她依然没有用当初费心得来的薇薇安,而是选择了一个九岁的男孩,这其中一定会某些转折。
    谢清呈:“发生了什么?”
    “排斥变态反应。”贺予道。
    正常器官移植会有排斥反应,脑移植自然更加凶险。
    段璀珍换体成功后的两三年,几乎是在她对薇薇安下手的同时,这种反应出现了。
    “脑移植的排斥反应之所以被曼德拉称为排斥变态反应,就是因为它不仅仅有着正常排斥反应的表现,还会出现一些脑移植所独有的症状。因为手术时会保留下供体的部分神经,脑移植之后,段璀珍便出现了很多精神方面的问题。她没有和我们说过具体,但从她的表现来看,她应该过得非常痛苦。那种痛苦甚至都快要超出了她的正常承受范畴。”贺予道,“而身体的匹配度越低,排斥反应就会越大,段璀珍用了她姐姐的身体,在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匹配情况下都已经受到了这样的折磨,于是面对我母亲只有百分之七十的匹配数值,她畏惧了。”
    “她知道她一定受不了。”谢清呈说。
    贺予:“是的。”
    “那么那个男孩……”
    “那个男孩是她的曾外孙。”
    谢清呈皱眉:“你刚才说,段闻也应该是她的孙辈。”
    “嗯,我猜的,因为我曾经听到过段璀珍在说她和段闻基因匹配度的问题。”贺予道,“有六十左右,那么正常情况下,他们应该是有血缘关系。”
    “但是,六十的适配度还是太低了,否则她一定连段闻也不会放过。而那个男孩是她姐姐那一脉的孩子,是个弃子,她花了很大功夫才找到他。他的适配度高达百分之八十五,让她勉强感到满意。所以在第一具身体油尽灯枯时,她没有启用我妈妈的身体,而是更保守地,选择了被她找到的曾孙子,然后……她完成了第二次脑部移植。”
    被褥内静了好久。
    “她杀了姐姐,又杀了自己的曾孙?”
    “对,她为了自己的目的什么都做的出来。”贺予道,“在她看来,只要元宇宙计划最终实施成功了,世上就没有什么是不能被再造和替代的,她完全可以再利用元宇宙创造出一个数据化的姐姐、曾孙……在这条路上,她不会把任何人的性命放在眼里。但是,她如今仍然很不甘心。”
    谢清呈:“她还不甘于什么?一个九岁的孩童,足够她再重头活上一辈子了!”
    “排斥变异啊。”贺予轻声说,“很痛,听说她有时候都会感到生不如死。而且她似乎并不喜欢男人的身体。她想要克服这种供体选择适配度的限制,想要彻底缓解她因为无法适应新的身体而产生的病痛。她想得到解脱。”
    “这对其他人而言或许是不可能的事情,但她很早以前,就派人在世界各地搜集病案和最先进的科研成果。研发rn-13的那个美国生物室里就有她招安过来的研究员,她设计了一个意外死亡,让别人都以为那个研究员死了,其实根本没有。他成了她的手下,而她借此发明出了药效更强的rn-13……”
    “段璀珍认为医学领域的事,没什么是她克服不了的,于是她从第一次发现自己有排斥反应时便开始不断地尝试和找寻完美的解决办法,至今已经持续了近二十年。”
    说到这里,贺予停了下来,他的呼吸萦于谢清呈的鼻息间,他看着谢清呈的眼睛,感到谢清呈其实已经猜到了一些他未说的事情。
    果不其然,谢清呈低声道:“她找到了一个方法,是吗?”
    “……没错。你已经明白了。”
    世上无人能及的至高适应性,可以接纳常人不能接纳的血清,移植,可以适应常人所不能承受的实验……
    谢清呈说:“她在找初皇。”
    “……对。”贺予说,“只要她拥有了初皇数据,从理论上而言,她就可以用任何的人体进行移植了。这组数据能够解决她长生路上很多的问题。给与她供体选择的无限自由。”
    他抬起手,触上谢清呈微凉的脸庞。
    这个被褥是他们的温存地,是他们讲述秘密的地方,也是他们俩容身的巢穴。
    天地这么大,他们俩却只有在这小小的一张床上,在枕被之间,才有机会这样不加伪装地相对着。
    贺予的声音轻若蚊呐:“这就是为什么你的秘密绝对不能被她知道的原因。她用虚拟现实误导破梦者,可她自己也被秦教授用谎言误导了,她一直以为初皇是一组数据,所以当年就是她派人进入你家,在那些笔记里进行搜寻……如果让她知道,这世界上有你这样的一个人……”
    他的声音更低了,几乎贴着耳都要听不见。
    “那潘多拉的魔盒,就要彻底打开了。”
    “……”
    “所以,只要有我在,我是不会让她发现你的。”贺予的指腹触抚过谢清呈的眼睑,“无论我们之前发生过什么,谢清呈。这一次,我都会保护好你。”
    嘴唇几乎贴上嘴唇。
    如若魔咒。
    “也只有我,才能保护好你。”


【第224章】 谢清呈我想有个家

    贺予确实是最佳守秘者。
    因为体质特殊,他不会被忠诚芯片控制,尽管这三年来,他受了很多苦,被明着暗着测试过很多次忠诚,但谢清呈是初皇的事情,他从来没有向任何人暴露过。
    “我不能离岛的时候,常会去地下实验室,看一看我妈。”贺予道,“那是我在这座岛上,唯一的安慰。”
    “你有想过她确实能够复活吗?”
    “通过曼德拉元宇宙?”贺予轻笑了一下,“那不是真正的她。”
    “段闻的蓝图可以哄骗很多人,但骗不了我。与‘曼德拉’相关的存在,我在十多岁的时候就已经感受过了。你也知道的,谢清呈。”
    他停顿一下,继续道:“我小时候,没有任何亲密无间的感情关系。我的大脑为了保护我自己,产生了一种错觉,我臆想着自己有最好的玩伴,把缺失的陪伴投射在了谢雪身上。我在自己的意识里再造了一个谢雪,她会在我需要的每一个时刻出现在我身边。”
    “……”
    “但那是假的。”贺予说,“那是曼德拉效应。”
    “事实上是谢雪从来没有像我想象中的那么喜欢我,那不过是我给自己的一点安慰而已。段璀珍他们所要打造的曼德拉元宇宙也是一样的。”贺予说,“人之所以为人,是因为有着不可控制的思想,能感受喜怒哀乐,悲欢离合,而上传到云端造出来的虚拟现实,无论再怎么趋近真实,哪怕能再生出思想,都不会是从前的那个人了。”
    贺予说:“十六岁生日,我已经失望过一次。我不会再让自己失望第二次。”
    谢清呈没有再说什么,他略微动了动身子,从侧躺变为了仰躺,因为盖着被子,目光所及之处便是一片漆黑。
    好像不可预知的未来一样。
    其实在他听贺予说了曼德拉的元宇宙计划之后,他心里就隐约地感到不安。因为这个计划能刺痛到人性的最薄弱处。
    不是每个人都有过贺予这样的“曼德拉效应”经历的,也不是每个人都能抵抗住幻觉的诱惑。
    曼德拉元宇宙计划,从它的理论构架上来讲,它可以利用数值,重新造出那些已经死去的人,并给予他们自我思考能力。所以段璀珍才会说:“只要计划成功,这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并非不可替代的。”
    死去的亲人,想见的朋友,乃至臆想中的存在,哪怕是个虚拟纸片人,都可以被元宇宙制造出来。
    而当人心的空洞被这些人填满之后,谁又还会愿意面对布满了遗憾的现实?
    大麻能够给人镇痛,可卡因带来幻觉,奶头娱乐让人傻笑着消磨时间,于是它们都成了收敛财富的密码——人的本性里就是有惰性的,也是渴望着快乐和满足的,这些甜头能将许多人迷得晕头转向,对毒品的渴望令瘾君子铤而走险卖儿鬻女,致幻的快感和金钱的诱惑让毒贩草菅人命残杀警察,完全沉迷在造星娱乐中的人丧失思辨力彻底沦为资本的流量工具,斗争傀儡。
    仅仅只是这种程度的精神麻醉,就已经瘫下去了那么多的人。
    如果真的实现了段慧珍所说的那个“给你什么就有什么”,“任何东西都能替代”的宇宙,又会是怎样的乱象?
    比如说,元宇宙造出一个完全等同于活人的偶像日夜陪伴,但有一天,那个偶像会从你身边彻底消失,唯一挽留的办法就是要做元宇宙控制者让你做的任何事情,那么有多少人会去做?
    再把偶像换成死去的亲人呢?
    为了留住父母、儿女、兄弟姊妹……有多少人会不惜一切代价?
    如果真的有那一天,那么,究竟是人创造了二维世界,还是二维世界控制了人类?
    谢清呈感到自己的心脏跳的很快,他想起了他遇到的那两个“暴杀”。那只是两个复刻了他父母行为举止和部分思维惯性的人,就已经让郑敬风失了控,也让自己诛了心。
    若是技术成熟,他们是活生生回到他身边的谢平周木英呢?
    他又有几成把握,能够始终清醒地意识到这不过是个幻觉假象,而并非是自己的亲生父母亲?
    贺予感觉到了:“你的心跳的很厉害。”
    “……”
    “在想什么?”
    “……没什么。”谢清呈闭上眼睛,连掌心里都是细密的汗。
    贺予把身子侧得更靠近了谢清呈一些,他仿佛能窥见谢清呈的心:“很可怕是吗?我第一次了解整个情况时,三个晚上都没有怎么睡好。”
    “……”
    “但我们还来得及阻止这一切。”贺予说,“大战很快就会开始了,毁掉曼德拉岛,将这些疯子们都送回地狱去,这些恐怖的事情就不会发生。至少在我们见得到的未来里,不会发生。”
    谢清呈知道自己不能再深思下去,这是个看不到底的深渊,越想越令人毛骨悚然。
    他用力闭了闭眼睛,抚平自己的情绪,自上一次发病后,他就有种自己像个濒临碎裂的杯子,随时都要承受不住的感觉。而且现在这个条件,他也没法做任何治疗,只能由着自己的情况一点一点地恶化,靠着自己的意志力强撑下去。
    他尽量不让自己有心绪上的太大起伏,让呼吸的节奏也慢下来。
    贺予:“你……很难受吗?”
    “没事……”
    贺予知道曼德拉的真相会让谢清呈恶心,但这又是不得不说的,他想到谢清呈原本精神状况就不好,又加上二号那个孕期血清的刺激,那就更脆弱了。
    他很担心,想了想,想到一个办法:“你等一下,我给你找个视频分散一下注意。”
    谢清呈难以想象贺予竟然还想给他看片,这是什么烂主意?
    他苍白着脸却很干脆:“拿开。”
    “你以前经常看,肯定有用!”
    谢清呈:“我什么时候经常看了,我……”
    可当贺予重新拿了充了些电的手机打开一个页面迅速递给他的时候,他怔住了。
    深蓝色倒映在他的眼眸里,将他的桃花眸染成了汪洋。
    “你看,水母视频。”贺予举着手机,小声说,“你喜欢的。”
    “……”
    “看吧。给你。”
    海洋的颜色再一次点亮了这小小的被褥下的空间,他们仿佛置身几亿年前的海底。
    谢清呈的身子微微颤抖着。
    忽然,他把手抬起来,遮掩住了屏幕。
    贺予一怔:“怎么了?”
    “……没什么。”谢清呈闭上眼睛,柔软纤长的睫毛挡住了外界的一切光影,他的嗓音有些沙哑,“没什么。我就是……视力不太好了,看着会不舒服。”
    他说慌了。
    事实上,从三年前开始,他就不敢再看水母视频了,因为他一看就会想到海洋。想到海洋,就会想到沉没在里面的人……
    贺予死后他只有一次无意中点开了手机里储存的水母视频,他呆呆地看了一会儿,看着看着就觉得眼前一片模糊,他好像看到那个人在海洋中慢慢地沉落下去,张开双臂,下沉着,直到消失不见。
    看完之后,一夜无眠。
    后来,他的手机里再也没有了这些视频,电脑里那个叫“快乐”的文件夹,也因为那个少年而永远的空了。
    又是一段时间的沉默。
    谢清呈想要转移注意力,他是真的太习惯不把自己当人看了,他挣扎着要遏制住自己的情绪,战胜自己的虚弱。
    于是他又想谈工作,说:“那个,你还没和我讲完,那个清骊县的卢玉珠……”
    贺予却放下了手机,抬起手,轻轻遮住了谢清呈的眼。温热的掌心碰上了眼睑。
    贺予轻声说:“嘿,机器人都要充电了。”
    “……”
    “那个卢玉珠的事,不是什么迫在眉睫要解决的事。你不舒服,今天就讲这么多了。”
    说来也怪,明明都是被遮住了眼睛陷入了一片黑暗,但这次居然没有之前那样令他无法控制的恐惧了。贺予的掌心里好像有一朵无形的玫瑰花,盛开在了他目之所及的长夜之中。
    贺予说:“你的眼睛以后肯定会有办法治好的……曼德拉就有办法治好它。”
    谢清呈开了口:“我不要他们的任何帮助。”
    “我知道。”贺予垂下了手,复又在黑夜里看着谢清呈的脸,“所以我没有这么做。但以后总有别的路可以走,等所有的一切都结束之后,你的眼睛,我们会有办法的。”
    他顿了顿,继续道:“用那种,你能接受的办法。”
    “……”
    “你不要不相信,我很厉害的,我这几年学了很多东西。”
    谢清呈不是不相信贺予有这样的能力,只是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撑到那一天,也不确定贺予是否只是为了宽慰他说的话。
    但他看着贺予这一刻,让他觉得很真切的眼,他不想扫贺予的兴,最终还是很配合地说了句:“那你和我说说吧,你这些年都学了些什么。”
    贺予就真的一件一件和他说了过去。
    谢清呈在青年低缓温沉的嗓音中渐渐地从曼德拉的噩梦里放松了一直有些紧绷的身子,到了最后,迷迷糊糊的,也终于被睡意所笼罩。
    “然后我就学会了直升机驾驶……”贺予停了一下,没有继续再说下去了,因为他听到了谢清呈均匀的呼吸声。
    这是他和他重逢这么久以来,谢清呈第一次在他面前有过这样安稳的睡眠。
    贺予轻轻地叫了他一声:“谢清呈?”
    “……”
    是真的睡着了。
    贺予在黑暗中,看着这个人虽然英气未减,却已消瘦不堪的面庞。
    他用很低的声音说:“可惜我一直也没学会你以前给我做过的馄饨和扬州炒饭。不知道我们离开曼德拉之后,还有没有机会让你做给我吃了。”
    “……”
    又不知过了多久。
    已经浅眠过去的谢清呈感到忽然传来了一阵熟悉的,却久违了的暖意。
    他模糊间,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而且这是一个久违了的好梦。
    三年了,贺予都没有再像从前这样拥抱过他,而此时此刻,这个在梦里拥住他的人,就像当初送他小火龙时的少年那样,胸膛烫热,心跳沉炽。
    “谢清呈。”
    梦中,他听到唤他的名字。
    他还听到那个少年低声地问:“……大战结束之后,如果我们都还有命在,那你打算,怎么样活着?”
    谢清呈感受着心口处传来的温热,逐渐地,那热意好像生长进了他的心里,也熏染到了他的眼前。
    他觉得眼眸有些发烫,有什么东西像是要从他枯死的心脏里抽出新芽来,他脑海中莫名出现了从前的贺予和他一起走在外滩边上,笑着和他说话,又在灯火昏黄的小酒馆共同跳了一支舞的情景。
    但是他知道,那是他昨日没有珍惜,如今再也回不来的过去了。
    他又听到梦里的青年喃喃低语:“那你知道我想怎么过吗……?”
    他真是梦的痴了。那青年的声音里,竟有一分情怯的意味——这是三年后从来也没有属于过贺予的感情,却在这一刻流于梦境之间。
    嘭通。
    嘭通。
    梦里,谁也没有开口,只听到两人的心跳,在这一隅昏沉黑暗中,闹得震天动地的响。
    “我希望有个家。”贺予最终说话了,轻轻地,那一个心愿,犹如一个轻吻,落在了谢清呈的颈边上。
    “只是不知道谁能给我。我已经没有亲人了。”
    “……”
    谢清呈闭着的眼睛微微地动了动,他觉得自己那只未盲的眼睛里似乎缓慢地有了泪,顺着眼尾,倏然滑至鬓发间,消失不见了。
    这一刻,梦和真实界线不分,就像爱和恨也难舍难缠一样。
    谢清呈以为是梦,贺予却知道这是真实的,他抱着睡着了的谢清呈,讲完了最后一句话——这些在谢清呈清醒时,他已经再没有立场说的话。
    没立场并不仅仅是因为陈慢,而是因为贺予也知道,自己到底是因爱生恨,太伤过他。
    “睡吧,谢清呈。”他替他捻好了被子,犹豫着,最后还是低下头,落了一个很轻浅的吻,在谢清呈盲了的眼上,“……乖乖的,哥。”
    他哄他的神情里有很多的温柔,但因知道谢清呈终究不是他的,这种哄里,竟也带着些压抑着的病态。
    “我还是好爱你。只想要你。”
    他说完,抬手摸了摸谢清呈的头发,就像一个穷孩子摸着永远也买不到的昂贵的娃娃。
    “最喜欢你了……”
    “永远也不想让给别人……”
    声音越来越低,爱欲和病态却越来越疯长。
    他盯着谢清呈沉睡的脸庞,用连哪怕谢清呈醒着都听不到,只有自己能闻知的声音,忽然疯痴地呢喃道:“你说我要不要杀了陈慢啊……”
    得不到谢清呈的贺予始终是病态的,哪怕温柔过后也一样:“那样出了岛也没人跟我抢了……我们也许就还能回到过去……”
    他沉在被褥中的面庞,在正义与邪恶,痴爱与嫉恨中,如同有了神魔两半的脸。
    “哥……你说我要不要趁乱杀了他呢……反正你也不会知道……”
    “杀了他我或许就有家了,家是我的……他不能和我抢……”


【第225章】 其实也想有个孩子

    第二天,贺予有个会要开,很早地就离开了。
    谢清呈醒来时床上只剩下了他一个人,他坐起身,咳嗽着,感觉身重体乏。
    2号血清的副作用在慢慢地消退,不过他仍然觉得很不舒服,他起身,披上浴袍,坐在床边缓了一会儿,才慢慢地站起来,去茶水台前倒了一杯热茶,又取了一支温度计。
    37度9……
    谢清呈叹了口气,尽管他清理得很正确,但无奈他身体太差了,还是发了烧。
    房间里没有退烧药,为了做足戏码,他的手机也被贺予收缴了,他没有办法联系到任何人,于是只能疲惫地躺回到床上。
    昨晚上的那个梦很好,还带着几分真实。
    谢清呈想着梦里的那个青年,又想着曼德拉岛上的这些事,渐渐地就又倦怠地睡了过去。
    这一浅眠也不知持续了多久,梦醒之间,谢清呈听到了自己床边窸窣的动静。他以为是贺予回来了,于是睁开眼。
    眼前的人却让他蓦地一怔。
    紧接着,背脊发寒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站在他面前的,竟然——
    竟然是那个很久之前在剧组失踪的女孩!
    当时剧组出了命案,警方一直在追查,黄志龙最后虽然伏法了,但组里失踪的两个工作人员却一直下落不明。
    谢清呈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遇到她!
    更没想到的是,这个女孩子已经完全不认识他了,她眼神直勾勾的,就像成康精神病院那些精神病人,见谢清呈醒来,她也没有任何反应,依旧自顾自地低头整理着房间,动作僵硬而机械。
    她打扫了房间纸篓的垃圾,在茶几上照例放了新鲜的水果,然后来了谢清呈床前,一双大眼睛无神地转向他。
    “您好,我是来更换床单的。可以换吗?”
    谢清呈:“……你不认识我了?”
    女孩麻木地重复:“我是来更换床单的。可以换吗?”
    谢清呈盯着她的眼睛,那一瞬间,他忽然回忆起了第一见到这个小姑娘的情景。
    当时是在剧组酒店里,小姑娘给他送来了入住花束,一张青春洋溢朝气蓬勃的脸庞上盈满了灿笑。
    “谢教授。”她热情如火,眼睛里全是亮晶晶的光,“欢迎进组!以后有什么需要您都可以随时找我,我叫——”
    她叫什么来着?
    谢清呈又努力想了想,可惜还是想不起来。
    他总是不太容易记得别人的名字,不过那些至为灿烂的笑靥,却都在他心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而这个当时笑得像迎春花般炫目的姑娘,如今却好像只剩了一张皮囊,如果不是她还在呼吸着,谢清呈简直就会觉得她已是一具尸体。
    女孩又重复了一遍:“我是来更换床单的。可以换吗?”
    她好像不得到一个答案便不会罢休了。
    谢清呈只得起了身,让她能够顺利地完成手上在做的事情。女孩像个训练精良的酒店服务生,利落地撤换好了床上用品之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卧室。
    她走之后,谢清呈越想曼德拉做的这一切越觉得恶心,觉得毛骨悚然,再加上发烧体虚,他忍了一会儿,没忍住,去洗手台前一下子吐了出来。
    整个下午又烧又吐,浑身热度逐渐攀高,谢清呈就算意志力再顽强,也有些受不住了。最后一次吐后,他撑着流理台,洗了个脸,缓了好一会儿,却怎么也缓不出力气往回走,反而慢慢地陷入了模糊。
    贺予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谢清呈晕倒在洗手台旁的画面。
    他吃了一惊,连忙跑过去抱起他,失声道:“谢清呈?”
    怀里的人浑身都在发烫,面庞苍白,紧闭着的眼睛尾梢却是红的,一身浴袍衣襟微敞,底下的皮肤透着烧热时薄薄的血色。
    他连忙把人抱到床上,打了电话让岛上的医生拿了退烧药来。
    谢清呈模糊间被贺予喂了药,就又陷入了发烧的昏沉中。
    “……”贺予抬手,轻摸了一下他的头发,心里很是慌乱。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昨晚过分了,才会导致谢清呈今天这样。
    裹在被褥中的人紧闭着眼睛,漆黑的眼睫和淡色的嘴唇,成了这张脸庞上仅有的色泽。
    贺予躺倒了床上去,伸手抱住了他。
    谢清呈是那么的刚毅,让很多人佩服他。
    可贺予觉得他怎么就变得这么的易碎了呢,他只想拥着他,拥有他。
    经过昨晚之后,贺予其实是真的很想杀了陈慢的,他甚至在会议结束后,按下过私人电梯的地下二层按键。那是关押囚犯的地方。
    但他最终还是没有把脚步迈出轿厢,他是因为谢清呈萌生了杀人的心思,可也正是因为想到了谢清呈,他又竭尽全力地,逼迫自己放下了这个疯狂的念头。
    尽管这个念头是那么的蛊惑人心,他的计划是那么的天衣无缝,只要陈慢死了……谁知道是谁杀的?
    当鲜血洗尽,掌心一片洁白,那就将是死无对证的事情,他甚至可以在陈慢死前好好地折磨他一番。
    但是……
    他想到谢清呈把手递给他的样子。
    如果他的掌心里有陈慢的血,谢清呈真的会一直发现不了吗?
    如果谢清呈发现了,还会把手伸给他吗……
    他那时候站在电梯间内,看着轿厢镜子里自己一身黑色军服,阴郁的脸。
    他最终还是把手按上了电梯的上行键,离开了那冰冷的地下。
    别杀人……
    他一遍一遍地对镜子里那张脸说,因为埋的病态太深,他连眼瞳都是妖异的。
    别杀人。
    别做令一切无可挽回的事情……
    最终逃也似的离开了那个地方。
    “谢哥,没事了。”这一刻,贺予抱着他,似乎想用自己的体温让谢清呈好受些,可他的喃喃低语中,似乎也有对自己还能这样未沾鲜血地拥抱着谢清呈而感到的庆幸,“没事了……什么都没发生……”
    “你好好睡一觉,我回来了,今天不出去了。有我在这里陪你,不会有任何事的。睡吧……”
    退烧药很有效。
    到了晚上,谢清呈的病热下去了。
    他皱了皱眉头,醒过来时发现自己在贺予怀里,出了一身的汗。
    “我怎么……”
    “醒了?”贺予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你之前发烧了,昏过去了,你记得吗。”
    “……”
    他这么一说,谢清呈就想起来了。
    “我见到了一个人,她来换床单……”谢清呈抬手搓了一下自己的脸,喃喃道,“就像活死人一样,还是我之前认识的。就是曾经在剧组失踪了的工作人员。”
    他嗓音沙哑,眼神仍有些涣散:“怎么回事……”
    贺予看他这样,陡然明白过来,谢清呈这是被熟人给刺激到了。
    尽管谢清呈现在很虚弱,但那个女孩的出现成了他的心病,不说清楚的话,谢清呈的状况恐怕并不能完全变好。
    贺予递给他一杯水:“你不要这么着急,你先喝一点东西。”
    谢清呈喝了一口。
    贺予盯着他道:“喝完。”
    “……”
    等看着谢清呈把水都喝干净了,贺予才道:“她是岛上的试验体。”
    “……她被做了什么试验?”
    “很多,岛上的人大多是黄志龙当时开娱乐公司时拐骗来的,早些年侦查手段不强,他们拐了很多青少年,尤其是女孩,因为段璀珍更满意女性当她的手下。但随着警方的办案手段逐渐先进,段璀珍要获取活人就变得越来越难了。所以她会对这些年轻人进行反复利用,做各种实验。等到最后,就像这个女孩一样,当她的精神完全被摧毁了,科研员便在她脑中植入了指令芯片,她虽然还活着,却已经没有了自己的意识,会被当成苦力使用,或者手术成改造人。另一个剧组失踪的女孩也是这样的结果。”
    谢清呈:“她们……都没得救了吗?”
    “不可能了。”贺予说,“大脑被做过手术,已经没有任何自我意识了。”
    谢清呈沉默了,过了一会儿,他问:“我们在清骊县见到的卢玉珠,也是这种人?”
    “是差不多的情况。”贺予道,“那个是卢玉珠的克隆体,黄志龙那边越来越难弄到人之后,段璀珍就开始想别的办法,于是她就把目光投向了克隆技术。曼德拉在过去十几年做了很多尝试,最后发现其他人的复刻虽然能做,但很难存活生长,更难被调教,没有什么战斗力,但卢玉珠的基因非常合适。”
    谢清呈想起了在广电塔时,卢玉珠和他们说起来的,与段闻之间的偶遇。
    他忽觉不寒而栗:“难道当时段闻救卢玉珠,是因为通过某种途径,预判了卢玉珠的基因有她的特殊性?而等他们解析了她全部的基因组后,为了防止有其他类似的组织发现她,他们干脆就让她做了广电塔自爆时的牺牲品……?”
    “他没说过。”贺予道,“但我想是的。段闻从来不是个慈善家。”
    谢清呈又忍不住咳了起来。
    不知是不是觉得这些事太骇然不堪了,还是他的身体本来就太差,谢清呈忽然又涌上强烈的恶心感,眼前也猛地眩晕。就像有根针刺破了他那已经充盈到了极限的负荷,谢清呈蓦地推开贺予,别过身去,他想隐藏,想压抑,最终却都成了身体报复性的决堤——他撑在床沿边,剧烈咳嗽着,他捂着,却克制不住……
    最后谢清呈还是跑去洗手间吐了出来。
    过了一会儿,卫生间的门,在他身后打开了。
    贺予看着在流理台前面前洗着苍白面庞的谢清呈,走过去,站在他身后,自后向前,替他披上了一件浴袍。
    谢清呈抬起头来,眸子因为太难受,泛着红,带着些轻微的湿润。
    他从镜子里看了贺予一眼,水珠从他眉间淌落,谢清呈闭了闭眼:“谢谢。”
    贺予接着给他裹浴袍的动作,抱了他一下。
    “你这到底是怎么了,怎么吐成这样。”
    “我他妈也不知道,可能曼德拉做的事实在是太恶心人了。”谢清呈又掬一捧水,洗了洗自己的面庞,“这不是发烧的反应。”
    “那我要不明天干脆直接让医生……”
    “不行。”谢清呈喘了口气,他吐出来之后就又好些了,他用很轻的声音道,“这是曼德拉岛,不但这些医生我们要注意,饮食起居都要注意。”
    顿了一下,他道:“我自己就是医生,你放心,我心里有数,没事的。”
    谢清呈的具体病情,是一直仅有少数人知道的,严防死守的秘密。哪怕他在美国治疗时,大家默认口径也全都是说他是身体太虚弱了在调理,还使用了很多的假病案。他全身多处器官衰竭这件事,为了不让别有用心者查到线索,也是被遮掩过去的。
    而贺予当时被盯得太紧,他不敢把太多关切的目光放在谢清呈身上,以致于现在他虽清楚谢清呈病着,却还不知情况已非常严重。
    现在这种情况下,谢清呈当然更加戒备,尤其是昨天贺予和自己讲述了段璀珍的故事后,他也就愈发当心了。
    贺予是关心则乱,怔了一下也立刻反应过来:“好。那我不说。”又忍不住道:“可你这样……”
    “可能是2号血清效果快结束后的特殊反应。”谢清呈道,“先观察两天。”
    贺予嗯了一声,但过了一会儿,他好像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一双杏眼微微地睁大了,小声地:“……谢清呈。”
    “嗯?”谢清呈从镜子里看人。
    “……”贺予脸色白一阵红一阵地:“你说……你说这会不会是2号的……那种……”
    “哪种?”因为烧刚退,刚吐过,谢清呈的脸色非常不好看,这使得他睨过去的时候气场有点吓人。
    贺予的声音更轻了,手却抚过了谢清呈平坦的腹部。
    “就……它会不会让你……有……有那个可能……”
    “哪个可能?”谢清呈还是没转过弯来。
    贺予踟蹰片刻,在他耳边道:“就,万一它能让你有孩子……”
    “………………”
    谢清呈气得差点又吐了,咳了半天才缓过来:“你疯了吧贺予?想什么……第一,这只是血清,它没那么大能耐。第二——”
    他剑眉轩起,泛着淡淡血色的脸上尽是大老爷们的尴尬和怒意,咬着后槽牙道。
    “我他妈的是男人!而且哪怕是个女的,也不会昨天上床今天就吐,你都二十三了,这方面也该有点常识!”
    贺予说:“我当然知道,只是这二号血清……”
    “我禁止你在我面前再提这个二号血清!”
    ……
    明明是你先提的。
    但贺予见他脸色白的难看,哪里还会再说什么,他连忙安抚了他谢哥几句,哄他哥到床上去躺着了。
    这一晚上,谢清呈自己心里也郁闷,发烧就算了,估计是昨天消耗太大,可这一阵又一阵的恶心,确实非常诡异。
    怀孕这种事实在太扯了,这是完全不可能的。
    可到底是因为什么呢?
    为什么这种反应就发生在了他和贺予上床之后?这是什么特殊病理性反应吗……
    终究还是百思不得其解。
    晚上贺予想再抱着他睡,他没有答应。
    “我不习惯被人抱着。”
    毕竟哪个大老爷们喜欢被抱在怀里睡觉?尤其想到贺予竟还觉得他能够因为昨晚和他有孩子,谢清呈就更不愿意了。
    贺予在这时候倒是很体谅人,他不介意地张开手:“那哥哥你抱着我睡吧。”
    谢清呈:“……”
    就这样休息了两天后,谢清呈的病情慢慢地稳定了。但那莫名的呕吐仍然轻微存在。
    这天贺予见他睡得安稳了些,烧热也不再反复,终于放了些心,在清晨时离开了套房,重新像往常一样按时去实验室了。
    只是午休的时候,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略微思忖之后,他往楼下的商品供应处走去……


【第226章】 所以情不自禁待你好

    “贺总,有什么我可以帮您的吗?”
    商品供应处虽然是店铺的形式,但服务的对象都是岛上的组织内部人员,所以并不需要付钱。
    贺予说:“我想拿一些药材,还有一些实验用品。这是清单。”
    店员接过了,戴上眼镜,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笑道:“好的没问题,请您稍等。”
    店铺内的小电视在播放着澳大利亚的选秀节目,贺予就站在电视机旁的柜台前,一边漫无目的地左右闲看,一边等待着店员把东西配齐。这期间,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了收银台旁的货架——
    那里摆了几排避孕套。
    除了市面上正常会有的款式之外,还有一些是岛上的科研员无聊时做的产品,属于曼德拉岛专供。
    贺予之前对这些东西毫无兴趣,但现在不一样了。他迟疑片刻,鬼使神差地拿了一盒包装看上去最低调的。
    仔细一看,盒子上写着几个简练的字:售后良好,如有破损,我来接生。
    下面署着该无聊科研员的名字。
    贺予又拿了一盒看上去最粉红的。
    这回盒子上写的是:拿我,我比驯兽丸更好用。
    下面也署着该无聊科研员的名字。
    再拿一盒看上去就有点怪的。
    盒子上同样有字,写的是:黑科技增孕套,用我肯定怀。
    下面同样署着该非常无聊的科研员的名字。
    店员拎了塑料袋出来的时候,就看到贺予在那儿研究这些东西。店员笑了一下,说:“贺总,需要介绍一下效果吗?”
    贺予接过了袋子,犹豫了一会儿之后,点了点头。
    晚上,贺予拎着袋子回了家,袋子里装了些止咳润肺、安神宁心的药材,还有几盒套。
    他回来的比平时要早一些,一进门就发现谢清呈正坐在书桌前,低头写着些东西。
    现在,谢清呈不必再为了麻痹监视者而故意演出绝望困顿的样子了,曼德拉的人也知道他的个性坚韧,不会一直困在消沉的情绪中浪费时间。在确实逃不出去的情况下,保存好自己的体力,不做无谓的挣扎,沉着冷静,仿佛在随时等候一个破困而出的时机,这才是他使人信服的状态。
    因此,贺予看到的谢清呈很安静。
    他不由恍了一下神。
    屋子是仿造旧别墅的客房改建的,就连地毯都按着他的要求做了旧,那个人就坐在写字台前,垂着眼帘,窗外是一轮孤月,湛湛月色斜照在他的身上,仿佛在他肩头披上了一件多年前的白衣素衫,犹如他做医生时穿的制服。
    贺予在那一瞬间,竟有种时光倒流的感觉,好像他只要开口叫一声:“谢医生。”年轻的谢清呈就会抬起头来,从书桌前回看向他,淡淡地,问他一句:“怎么了,小鬼?”
    而仿佛印证了他的夙愿,谢清呈听到了动静,真的就像十几年前那样把目光从书卷上移开了,落在了贺予的面庞上。
    只是并非贺予孩提时的俯视。
    谢清呈仰头看着他,轻轻咳嗽着:“怎么了?”
    贺予看到他永失光明的左眼,还有墨发间那几丝斑白。
    谢清呈再不是龙章凤姿的二十岁了。
    贺予如同梦醒,回了神:“……没什么。”
    温柔乡缠人,重温鸳梦更是令人神思不属。贺予睡了谢清呈,有些一发不可收拾,偶尔对谢清呈好些,曼德拉的人倒也不觉奇怪。尤其谢清呈最近还有些病恹恹的。于是贺予给谢清呈带一些药的行为并未遭至怀疑,也没谁诟病。
    贺予并非一个全然薄情的人,恩威并施才是他会做的事情,一味地折磨掌中物旧情人,反倒更易令人猜忌。
    他下了厨房,亲自做了一餐晚饭。
    如果说天才贺予有什么地方是薄弱的,那或许就是他的生活技能了。
    这么多年了,少爷命的贺公子依旧不太擅于烹饪一道。他在厨房里折腾了快有俩小时,最后端上来的东西还是不堪入目。
    那些菜味道很糟,营养却是好的,有老鸭石斛煲,西洋参百合无花果排骨汤等等,都是润肺的药膳,除此之外还有一砂锅的番茄土豆煨牛腩,那是谢清呈身体不舒服时稍微能有胃口吃一些的东西。
    “你哪里找来的西洋参?”谢清呈咳了几下,翻弄那些食材。
    “药店拿的。”
    “………怎么还有猪肺。”
    贺予:“卓娅养的。”
    “她在岛上养……这些?”
    “她在这里弄了个小农场,里面什么都有。而且都是纯天然的绿色食品。她亲自种地,喂动物。”
    谢清呈放下了汤勺,再是绿色食品他也吃不下猪肺这种东西。
    而且他感觉有些微妙。
    卓娅这个人,当初成为逃犯就是因为她在切尔诺贝利辐射区做了些很残忍的实验,这样的人耕种的画面,他实在有些想象不出来。
    贺予看出了谢清呈心里的想法,说道:“卓娅其实一点也不喜欢科技,她总是说,等曼德拉元宇宙真的实现了,那她到时候就要去种地,什么都不干了,就当个农民。”
    谢清呈:“……她一点也不喜欢科技?”
    “甚至可以说是憎恨了。”贺予道,“虽然她在这方面的能力顶尖,但是,听说她的女儿就是因此才死去的。那曾是她唯一的亲人。”
    谢清呈陷入了沉吟之中。
    贺予见他一谈工作就忘了身体,实有些无奈:“你先把汤喝了,好吗。”
    谢清呈不以为意:“那个卓娅……”
    “你喝完我就仔细和你讲一讲卓娅的背景,不然我就不讲了。”
    “……”
    真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谢清呈只得饮了一碗汤。
    “猪肺也要吃。”
    “差不多行了。”谢清呈说,“我绝不可能吃这种东西。”说完抬起眼来,十指交叠:“你讲吧。”
    “……”贺予见他当真不肯,也不能硬灌,只得叹了口气,想了想,道:“你在激速寒光的控制室内见过她女儿了吧,就是那个投影出来的女孩。”
    谢清呈回忆起了主控室内那个金头发抱着玩偶的小姑娘,现在一想,那个小孩子的眉眼确实和卓娅十分相似。
    他点了点头。
    “岛上的科学家彼此不问过往,卓娅究竟为什么孤身一人,她有没有过丈夫,这些我们都不知道。但她有一次无意中提起过她的孩子是被害死的……她以前在某个私人实验室工作过,大概是她信赖的人背叛了她。卓娅后来变得非常残忍且自私,她是个彻头彻尾的恶人,不过她作恶的目的比岛上其他人都要简单,她做的每一个试验,发明的每一样东西,都是为了复活她的孩子。”
    贺予说到这里,还举了个例子:“其实暴杀就是一个典型,那是卓娅在尝试怎么样把一个人的意识植入另一个人脑内时制造的。”
    “激速寒光控制室的那个女孩也是卓娅的实验?”
    “也是。”贺予道,“她是元宇宙再生人的雏形,你见过她,知道她是怎样的栩栩如生,她就像邓丽君复活影像中的人一样,会来回走动,唱歌,或者说话。但这些都不是程序设定的,而是卓娅利用她保存的一部分她女儿的大脑残片缔生出的思想。你可以看到她的想法很简单,就那么几个重复动作,不过她确实给卓娅带来了很大希望。”
    “……”
    “卓娅对组织提出的要求,就是等曼德拉元宇宙建立后,他们要给她女儿一具实体,让她回到她身边,然后她们母女俩就要告老还乡了,她再也不做科研员了。太婆答应了她。”
    谢清呈:“与虎谋皮,真能说话算话吗。”
    因为贺予做饭时故意把油烟机打到了最大档,到现在还没关掉,而他们俩坐的近,说话声音又轻,所以段闻从监控中并不能识别出他们在讲什么。
    贺予道:“他们也没有更多选择,只能相信她。”
    谢清呈似乎想到了什么,微微地皱起了眉:“岛上这些科学家,为什么从没有一个人试过对段璀珍取而代之……?他们都心甘情愿地替她效力吗。”
    “段闻对段璀珍的保护一直都做的很好,通常只有高阶能见到她。最近她的身体越来越虚弱,就连高阶也轻易不见了。”贺予道,“而且我一直觉得那些高阶之中,有一个心照不宣的秘密,是那个秘密让他们始终愿意将段璀珍作为他们的首领,无有二心。只是他们对我至今隐瞒。另外,我还有一种感觉,破梦者的指挥官好像也在查那个秘密究竟是什么。”
    “那他查出来了吗。”
    贺予摇了摇头,表示他也不知情。
    然后他把汤勺搁下了,起身说:“不说这些了,锅里还炖着东西,我给你端来。”
    最后一道竟然是川贝雪梨膏。
    炖到软糯的梨子里面放了磨碎的川贝,盖子揭开来,碗盏里是澄澈的甜汤。
    谢清呈抬眼,对上了贺予的视线。
    “我炖了好久的。”贺予说,“你快趁热喝吧。”
    顿了顿,继续道:“不要再和三年前一样,把这些都浪费了。”
    三年前谢清呈与贺予分手,那时候厨房里就炖着一盅川贝雪梨汤,谢清呈没有喝,穿上衣服就走了。
    谢清呈低了眼睫,看着碗中的梨汤,那种不确定的感觉又在心里如轻烟四散。他在轻烟后看着贺予的面庞,只觉得如雾里观花,他微微侧着头思索着,却不确定这份梨膏里,是不是还是多少带着一点点残存的,属于当年的痴心温柔。
    晚上睡觉前,贺予把手伸出被子,熄灭了床头的灯。当他把手再次收回来的时候,他的掌心里多了一样东西。
    这一切他做的很自然,段闻通过监控只会认为他们准备睡了,贺予去关了灯而已。
    贺予把掌心里的东西递给了谢清呈。
    那是一道非常不起眼的皮质手链,装饰很简练,贺予径直扣住谢清呈的手指,把那手链不容反抗地套在了谢清呈的腕上。
    “什么?”
    “风伯手环。”他贴近他的耳侧,低声道,“我下午刚刚买了材料,做的改装,不会被段闻的设备监测到,如果有什么状况……就像你前几天发烧那种事……你就随时可以和我或者和组织联络。”
    “你戴着它,我放心些。”
    贺予说这些话的时候,一直紧紧扣着谢清呈的手。
    那一瞬间,他相信谢清呈也想到了几年前他们之间曾经发生的一件事——
    在贺予一次发病之后,谢清呈把一枚特制的情绪监测环送给了贺予,那枚手环贺予后来一直贴身保存着,直到海难之中,他坠入汪洋,手环也随之沉入了海里。
    “别弄丢了。”
    “……”谢清呈摩挲着那枚手环。
    “你想试试吗?我已经调好频道了。”
    手环有个皮扣,那个就是隐藏式耳麦。
    谢清呈把耳麦调整,置入耳内,里面果然传来了滴滴的信号接收声。机械音道:“风伯系统启动,欢迎您的使用。”
    谢清呈用极低的分贝下了命令:“接总部。”
    “收到。正在连通总部……”
    过了几秒,风伯果然再次接通了沪州指挥部,谢清呈听到了这些天来他一直不曾听到的总指挥的声音:“谢清呈?”
    谢清呈忍不住先和贺予对望了一眼,然后应了指挥官。
    指挥官很意外,两人聊了几句后,指挥官道:“贺予已经把事情和我们说了,你一切谨慎为上,不要冒险,保存好体力,激速寒光的数值我们已经完成了破译,马上就能设计出应对措施了,在这之前,你一定要和贺予稳住场面,不能被曼德拉发现异状,明白吗?”
    谢清呈:“……明白。”
    他的心情有些复杂,他想到贺予曾经无数次告诉他们,曼德拉岛没有那么超现实,但就因为贺予是个精神病人,他说的真话并不被总部所接受。这一刻谢清呈忽然觉得自己像是一个站在梦境外的人,但他已经唤不醒把这些视虚幻为真实的人。
    他从来坚信,真相是非常重要的。
    现在他却发现,在很多人眼里,真相只是他们自己所相信的东西而已,事实似乎也只能掌握在所谓的“正常人”手里。谁是主流,谁便是绝对的真相,而他们为了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一切,竟然也只能默认了这样的社会规则。
    他心里是说不出的感受。
    指挥官还在叮嘱:“这一切都很危险,但最后我们总能战胜……”
    “指挥。”谢清呈忽然打断了他。
    总指挥顿了一下:“怎么了?”
    谢清呈:“其实,你应该相信,这座岛——”
    “您应该相信这座岛上的东西我们都心里有数,您不用担心。”贺予止住了他的话。他用眼神暗示着谢清呈不要再讲下去。
    指挥官愣了一下:“现在曼德拉岛的时间也不早了,贺予在你身边吗?”
    谢清呈还没有回答,手就被贺予握住了,贺予攥着他的手,在他的掌心里一笔一划地写:别说,我没告诉他全部。
    毕竟和同事卧底卧到天天要睡一张床,还要假戏真做,真的翻云覆雨,这并不是什么太值得炫耀的事情,他们也实在不想和总部汇报这种细节。
    谢清呈于是敷衍着回了指挥官几句,就结束了通话。
    “为什么不让我佐证你的想法。”
    “他们会把你也当疯子。”贺予说,“或者认为你被我洗脑了。”
    “……”
    “你没有办法说服一只狗相信世界是彩色的。当然我没有说指挥官是狗的意思。但我觉得没有必要一定要令他们相信这一切。三年前曼德拉的武器还没有这么先进,但现在,人类并不比机器人来得安全,岛上的那些被洗脑操控的人类,他们身上有各种各样的装备,还有自爆装置,同样也很危险。我们最终的目的是击毁这座岛,到了这一步,谁的认知是正确的,谁是错误的,都已经不重要了。”
    贺予顿了顿,眼里好像有了些深渊中的微光:“我想等他们全部落网的时候,破梦者会知道,我从来没有欺骗过他们。”
    公事已了,就剩私事了。
    贺予在一阵寂静后问:“你今天有没有吐过?”
    谢清呈还在思考刚才和破梦者的沟通,过了一会儿才心不在焉地说了句:“没什么,就一次。”
    “哦……”贺予若有所思的,过了一会儿,他靠过去对谢清呈说,“那个,我今天其实还买了些东西回来。”
    “什么?”谢清呈仍有些神游天外。
    贺予犹豫着:“就是我在想,我们做戏的时候,要不还是做个安全措施吧……”
    “嗯……”谢清呈依旧没收心,过了片刻,才回过神来,“什么?”
    贺予面露尴尬之色:“万一你那个……我是说万一……有这个概率的话……以现在这个情况,我想可能还是这样会好一点……”
    谢清呈一时竟说不上是好气还是好笑。
    可笑是只有在这种时候贺予才会想要做防护措施,可气的是贺予内心深处竟然相信这种匪夷所思的事。
    谢清呈被他弄得万分无语,心念流转间,爹的性子上来,他忽然抬手捏住贺予的下颌:“你要真这么担心这种事,那要不然换做我在上面。”
    贺予:“…………”
    谢清呈男子气概很重,事实上,光看相貌而言,他气质禁欲巍峨,眉目漆黑立挺,五官棱角都要比贺予分明得多,又是个宽肩窄腰大长腿,连手都生的很爷们儿,很让女孩子或零们心动,他处处都是刚毅的,确实没什么理由屈居人下。
    只是他在这种事上兴趣不大,又不喜欢主动,看得比较开,所以从来也没和贺予争过什么。
    直到贺予反复觉得他可能有了孩子,谢清呈实在忍无可忍,终于捏着小兔崽子的下颏,靠在枕上略带阴郁地讲出要让贺予在下面的这种话。
    “要吗?”谢清呈慵懒的语音里带着些压迫感,“反正被子盖着段闻也看不见。”
    贺予盯了他几秒,翻身过去压住了他,扣住男人修长的手指,按在枕上:“这个不行。”
    谢清呈本来只是想讽刺他,倒没真的想这样做的意思。但他没想到贺予回的那么斩钉截铁。
    这让曾经身为人夫的男人微微眯起了眼睛:“为什么。”
    贺予顿了一下,在低头吻住他共赴云雨之前,昧着自己心里谢清呈完全只适合在下面的想法,略带无赖地低声哄了他一句:“哥,你看起来很厉害,我怕疼。”
    谢清呈:“………………”
    蠢人才硬争,聪明的都示弱。必要时马屁也可随便拍。
    果然,贺予这样说,习惯了照顾人的谢清呈竟是一句话都接不上,只能任由着贺予吻下来,却没看到贺予在把脸埋到他颈窝处亲他侧颈时,眼底露出的一丝阴谋得逞的浅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