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向吕总摊牌
萱阁内的情事被撞破,满堂皆惊。
贵妇男宾们舌桥不下,震撼不已——
竹屋内有一股甜腻的香气飘散于空中,而香雾深处,是今年才刚满二十岁的贺家大少爷贺予,和他的前任私人医生谢清呈缠绵悱恻的情景。
在所有认识谢清呈的人眼中,谢清呈都是一个纯爷们,俊朗帅气,沉静狠锐,能给人以极强的安全感。
可眼下,这个在榻榻米上,剑眉微蹙,艳丽到令看客心跳加速,移不开视线的男人……怎、怎么会是谢清呈?
看客皆惊,贺予却立刻反应过来了。
虽然被迷药所熏,神志迷离,不过他保护谢清呈的欲望太强烈了,足以在这样的情况下拽回他的理智,让他立刻抬起身,猛地将近在咫尺的萱阁竹门“砰”地关上。
屋内隐隐传来他安抚谢清呈的声音……
一众寂然。
然后脑中炸了!
——他妈的,难怪谢清呈当年可以在贺家当那么久的私人医生!
人在风流韵事上的想象力是无穷无尽的,就这么短短几秒钟,这些看客的脑袋里已经什么乱七八糟的联想都有了。
毕竟豪门情事嘛,什么关系都不算罕见。……可惜就是谁也没有往屋内香料有问题上面去想。
见了屋内两人,卫家人悄然重舒了口气,卫二哥甚至抬手,拿袖子擦了擦脸上的冷汗。
幸好不是卫冬恒和谢清呈……这下和卫家的关系不大了,倒是贺家……
卫二哥乜过眼,偷觑向吕芝书。
见吕芝书神情极度难看,卫二哥马上挥着手,把大家往外赶:“我都说了,是客人的事……快出去吧,都快出去。今天的事儿烦劳各位了,谁也别往外讲……”
他又吩咐了保镖进行善后,自己则回去,搀扶起瘫坐在地上的吕芝书——
“吕总,您先缓缓,我带您去隔壁包厢,令郎毕竟也是个成年人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卫父也回过神来,轻咳一声:“吕总,这件事我们会想办法处理的,看到的人不多,我们一一叮嘱,不会扫了你们贺家的面子。”
吕芝书气得眼泪都流下来了,肥厚的嘴皮子颤动着,半晌说不出一个字来。
怎么会这样?
她明明算好了时间,做了万全打算——这个点,来萱阁与谢清呈谈话的,按照卫家的规矩,不就该是卫冬恒吗?
为什么贺予会在里面?
良久后,竹屋内的动静慢慢歇了。
谢清呈躺在榻榻米上,背后裸着的皮肤有细密的竹垫痕迹。
他眼神朦胧空洞,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贺予抱着他,一遍一遍地安抚他,亲吻着他的眼睑和额头。
“哥……没事的,有我……”
刚才他们被众人看到的时候,尽管谢清呈还被香薰所迷,感官模糊,但被人瞧见的事实,他是能感知到的。
他知道,自己这是完全地被人给算计了。
到了这个地步,面子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了,他麻木地躺在竹垫上,香已经燃尽,他身上全是事后的热汗黏糊,脑中却越来越清明。
他木然道:“……贺予,原本在这个屋子里的人,应该是卫冬恒。”
贺予:“……”
谢清呈的声音听不出波澜:“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贺予又怎会不清楚?
他来了山庄后,只要能看到谢清呈,他的视线就几乎一直追逐着谢清呈,没有离开过,所以他才会留意到谢清呈独自去了萱阁,却半天没有等来卫冬恒。
从前他们俩在一起的时候,经历过很多危险时刻,贺予因此敏感地觉察出了这种情况不太对劲,这才径自进了萱阁竹屋内,拉开了包厢的门。
他一开门就撞上了跌跌撞撞的谢清呈,谢清呈那时候已经完全被熏香迷晕了,浑身烫热,痛苦难当,到了必须要求助的地步。
有人下药,这是毋庸置疑的。
问题是那个人的居心何其歹毒?那个幕后黑手,居然是想让别人看到谢清呈与卫冬恒做这种事情!
贺予紧紧抱着谢清呈,在他颈间低应了一声。
他说:“我知道,我会保护你的,你不要怕……谢清呈……”
谢清呈那么在意自己纯爷们形象的人,却被那么多女宾和男客看到了刚才的样子,贺予生怕他没有办法接受了……怕的连抚摸着谢清呈头发的指尖都在微微发颤。
两人在寂静的竹屋中待了良久,而后谢清呈闭上了眼睛。
他说:“你走吧。”
“……”
“去和你母亲说清楚。如果她苛责,就把所有的问题都推到我身上,我会和她解释。”
“谢清呈……”
房内的热气已渐散,这件事造成的后果,以及它背后隐藏着的东西,足以令人感到毛骨悚然。
贺予没有走,一颗一颗扣子的,慢慢地把谢清呈的丝绸衬衫扣起来,他做这些事的时候,垂着两排浓黑的睫毛,睫毛静止,一动不动,好像只要忍不住动了,那睫帘之后藏着的泪就会堕下来。
谢清呈嘴唇破了,唇角有淡色的血。
他又说:“……你走吧。”
“……”
谢清呈显得倦怠极了。“让我静一会儿……”
贺予在屋内又陪了谢清呈一会儿,但谢清呈坚持要让他离开。他最后也没办法,只得出去了。
出了竹屋后,他在廊庑下见到了静候着的卫家的保镖。
“贺先生,令堂在前面包厢里等您。”
贺予:“……知道了。”
萱阁内已经没有闲杂人等了,卫家还有一堆烂摊子要收拾,实在不能作陪,这里只留下了一些保镖和管家。
贺予推开包厢门时,看到吕芝书正垂泪坐在窗边。
“……你知不知道,你给贺家出了多大的丑?”见他来了,她抽噎着向他看去,“贺予……你为什么……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贺予抬手掩上了房门,在吕芝书面前坐下。
“妈……”
吕芝书擦泪道:“这事儿一定有蹊跷,你是不是被蛊惑的?是不是喝了什么不该喝的?”
她气愤到流泪,这种情绪是真的,但不住诘问时的那种无助和慌张却是假的——明明是她亲自下的手,投的毒,她在贺予面前还是能把戏做下去。
段闻要她做的是让贺予全心向着她,既然这一次,她不能把谢清呈在贺予心里的形象给毁了,她至少得保护好自己的形象。
吕芝书一边哭一边道:“你告诉我,贺予,你是不是被坑害的?妈一定帮你想办法正名……咱们贺家可丢不起这颜面……”
“妈。”贺予说,“不是的。我是真的喜欢他。”
房间里顿时落针可闻。
吕芝书连抽泣都忘了,震愕不已地瞪着他,似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喜欢谢清呈。我和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这样的关系了。”到了这个地步,贺予再也没有打算隐瞒什么,他缓慢地,却无比清晰地说道,“今天的事情是意外,我从来没有想过要这样丢贺家的脸,但是我确实爱着他。”
顿了顿:“我爱他,已经很久了。”
吕芝书看上去像是滑稽地抽搐了一下。
“他……他那是不要脸……他一个私人医生,没有职业操守,勾引雇主的儿子——”
“是我先要了他的。”贺予声音轻,但很坚定,没有半点想要推诿的意思,“是我先逼他和我在一起的。”
吕芝书:“……”
“如果说我们之中有哪一个不道德。”贺予道,“那个人不是他,是我。”
“你……你在说什么糊涂话!他是个男的,贺予!他还是个离异了的男人,你这是昏了头……你不清醒了……”吕芝书越说越急,她怎么也没想到贺予会这样当着她的面,和她摊牌承认。这她该怎么办?
她既不能对他发太大的火,以免矛盾上升至不可调和。又不能由着他去喜欢谢清呈,否则贺予永远也不可能和谢清呈分开。
吕芝书一时间焦虑不已,心情起伏,竟连呼吸都调整不过来了,捂着胸直喘气。
贺予回神,他也不想把吕芝书逼到这份上。他上前拍抚她的背,神情却非常地固执:“妈,我从来也没求过您什么,这一次算我求您了,不要管这件事好吗?”
“你荒唐啊!你让我怎么能不管……啊?贺予?那么多人都看到了,就算卫家一一去安抚,甚至与他们签下保密,但那又有什么用!你和他在房间里那个样子,他就像个……像个……”碍着贺予的情绪,吕芝书守了点口德,没有把最下贱的男娼这几个字说出去。
她泣泪道:“你让我怎么能不管!”
“……”
“你今天和他事情败露,是毁了你与贺家的声誉,你知不知道?!”她说,“你是万不能再和其他人说你喜欢他,你强迫他要了他这种话了,你考虑一下你父亲,考虑一下我,考虑整个家的面子……好吗?!”
贺予:“那他呢?今天的事让那么多人看见了,如果我不把话说清楚,以后别人会怎么议论他?”
吕芝书气极恼极:“你……你把他看得比自己的家还重要吗!”
贺予沉默了好一会儿,最后道:“妈,我知道你生我怀我的时候,吃了很多的苦。”
吕芝书身子一颤。
贺予继续道:“我不想再去怨恨你们什么,我也一直在努力地贴近你们……但是我没有办法伪装的是,我在过去二十年,几乎没有感受过半点家庭的温暖。”
“……”
“你对我说家,我想到的就是一个空空的大房子,没有任何人的陪伴。”
“贺予……”
“这些年,陪我最多的人,其实一直都是谢清呈。”贺予说到这里,垂下了眼帘,“……不知你们注意到了吗?”
吕芝书无言以对。
贺予:“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我不能再让他成为被别人指指点点议论的那个人。这件事错在我,如果今后有任何人质问是不是谢清呈勾引了我,我都会直接回答说,不是,是我先喜欢了他。”
“……”
“是我执意要的他。”
吕芝书听得五内俱焚,心灰意冷,她连牙齿都在忍不住咯咯打颤了——贺予对谢清呈的一番衷情表露,几乎可谓是我心匪石,不可转也。她想到段总交给她的任务,不禁恨恼交加,怎么也不明白贺予为何会如此死心眼。
气愤之下,她脑子一热,失去控制,扬手就要打贺予一巴掌。
然而手还未挥下去,包厢的门就被哗地打开了。
谢清呈站在那里,那个不久前还衣衫零落的男人,就那么寂冷修匀地立在门外,逆着最后一点夕阳的余晖。
他的出现唤回了吕芝书的理智,女人肥硕的五指没有再落下去。
“吕总。”谢清呈开口了,他的目光瞥过吕芝书僵着的手,走进了屋内,说,“你尽可以放心。贺予不会有这个机会被人质问为什么要和我在一起。”
他一步一步地走进了房间。尽管才刚刚被睡过,他的嘴唇,脖颈处仍有红痕未消,但他仍然是很有魄力的,当他注视着一个人的时候,对方能从他的眼眸里就感受到沉重的力量。
谢清呈径直走过贺予身边,走到吕芝书面前——然后他停下来,挡在吕芝书与贺予之间,哪怕那一巴掌落下了,扇的也不会是贺予的脸。
谢清呈俯视着她,说:“因为我与令郎不会再有任何不该有的接触。我对他,从来就没有过什么真心。”
贺予瞪大眼睛看着他,那是兽类被伤害时的神情。
“今日给您造成困扰,真是抱歉了。”谢清呈说,“这件事,是有人暗算陷害,我需要把整件事查清楚,然后给彼此一个交代。”
他额发还是凌乱的,因为太虚弱,身上又痛,原本就很白皙的皮肤愈发显出些冰面似的透明来。但他的桃眸里已经扫拾干净,再没什么软弱,所有属于一个正常人的情绪,都被他给隐匿了。
他的这种傲气和冷静,无疑让吕芝书愈发愤怒,她公仇私恨一齐涌向心里,于是当真铆足了十成十的力道,忽然啪地一记毒辣又响亮的耳光——狠狠掴在了谢清呈的脸上!
“谢哥!”
吕芝书目眦欲裂,扇了巴掌犹嫌不够,啐骂道:“你这个贱人!!”
谢清呈没去瞧贺予,径自抬手将他拦住了,目光却透过散落额前的碎发,望向吕芝书。他的面颊都被她抽红了,嘴角隐泛起血腥味。他闭了闭眼睛,生受了那句贱人。
吕芝书怒气上涌,再也顾不得什么了:“你还要不要脸!有人暗算陷害你?你满脸都写着恬不知耻你知道吗?谢清呈!你真是无耻之尤!我丈夫曾经给了你学习的机会,你却脱了衣服勾引我们的儿子!你这个下贱东西!!”
“他不是……!妈,你要骂,骂我好吗?!”贺予打断了吕芝书,再次上前想要确认谢清呈的伤。
谢清呈把他的手完全地挡开了。
“随您怎么说吧,吕总。因为这件事,确确实实是我连累了他。”
“你岂止是连累!你害惨了他!你害惨了我们贺家!”吕芝书道,“十二年前,要是十二年前……你第一次来我们家,我那个时候要是知道你是这样一个贱货,我就不会让你当贺予的私人医生!你医了什么?你看病给他都看到床上去了!你……你给我滚……立刻滚!”
谢清呈闭了闭眼睛,他原本不想和吕芝书再浪费那么多口舌,可是她既然提起了整个事情的前因,他心中涌上说不出的愠怒。
他说:“……十二年前,我初次来您府上,为了和您谈您儿子的病情。而您忙于商务,我等了很久,等到茶凉,也未见你关心过他半分,所以我最终选择了留下来,在府上为他治疗。这是我当年留下来的直接原因。”
“吕总,你尽可以宽心,从今往后,我对他的态度就会和那一天的一样,将他视作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病人,仅此而已。”
“但我希望。”他顿住了,盯着女人的脸,“吕总。你的脑子可以清醒点,别再做回十二年前的你自己。”
“否则你儿子,他就太可怜了。”
尽管谢清呈远比吕芝书高大,他却没有和吕芝书动手,他说完这句话,转过身,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
这整个过程中,他都再未看贺予一眼。
【第175章】 又一个摊牌的人
婚宴归婚宴。出了这样的事,卫家自然是要报警调查的。
客房内点香的服务员很快被找到了,但无论怎么问,她的回答都是“我不知道。”
她确实是不知道,她被吕芝书用少量的听话水蒙蔽了神志,香料调换过程中,她完全是没有自主意识的。
警察于是把那服务生带走了,准备做近一步的调查。
尽管调查结果还没出来,谢清呈却已经猜到了七八,服务员在初审时表露的茫然不是装的,而这种利用药物使无辜之人替自己办事的手段,他早已见识过——之前那个精神病人妄图焚烧公安大楼偷取DV,截走人证,不就是此类手法?
这件事恐怕和段闻那个组织的人脱不了瓜葛。
只是……
谢清呈抬手抵住自己的眉弓,冰冷的指尖揉着太阳穴,他近乎是机械地想——
为什么那个组织的人会想要破坏卫冬恒和谢雪的婚姻,还企图让自己和卫冬恒发生关系?
此时婚宴早已结束了,宾客们陆续散去,大多数人都还不清楚萱阁内发生了什么,不过谢清呈知道很快地,这件事就会在这些人之间像流感病毒似的扩散开来。
他已经管不了这么多了。
什么男妓也好,勾引自己的病人也罢,他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年少者和年长者之间若有纠葛,外人看来往往都会是年长者居心叵测,在外界眼里年轻文雅的少爷,更是不会主动对上了岁数的私人医生产生兴趣,只要稍加引导,别人都会说是谢清呈当年为了钱,用这种非正常的办法蒙蔽知世未深的雇主长子。而年轻优秀的贵公子自然是被欺骗的。
这对无辜受累的贺予,其实是最好的说辞。
“山庄为了保护客人的隐私,有许多地方,其实是有死角的,另有几个还坏了。”卫二哥在晚宴结束后,来到酒店谢清呈的房内,对谢清呈说道,“警察调了全部的监控,目前还没有找到那个服务员与任何可疑人员接触的画面。”
谢清呈接受完了身体的检查,木然坐在温莎椅间,没有任何表情地听着卫家二哥的讲述。
“这事儿真的很蹊跷。”二哥道,“萱阁内的香料确实被人调换了,换成了催情香。如果这件事做成了,今天的婚宴多半就告吹了,别说我们家会颜面扫地,你和谢雪更会在沪州的这些人里抬不起头来……但对方这个计划,最终竟因为老三缺席而阴差阳错,成了贺予和你在一起。”
他顿了一下,道:“我不认为这是巧合。”
谢清呈:“卫冬恒最后是在哪里找到的?”
“在他自己房间的浴室。”二哥道,“他说他原本想洗个澡,重新捯饬一下自己就来找你听婚前训诫的,结果糊里糊涂就睡熟了过去,而我们在他喝的水里检测到了安眠药的成分。”
谢清呈的长睫毛静止着,垂在眼前,一动不动。
“卫冬恒因为不慎喝下了有安眠药的水,所以才逃过了这一劫,这样看来,下安眠药的和下催情香的不是同一个人。”
卫二哥:“嗯。而且下安眠药的人,完全知道下催情香的那个人要做什么。……但我奇怪的是,既然他知道,为什么不直接阻止?”
谢清呈抬眸了,看着卫二哥:“也许那个人仅仅只想保护卫冬恒而已。”
“……你这么瞧我干什么?这又不是我干的。”卫二哥说,“要是我知道,我能让我弟媳妇的哥哥被这样对待?”
但他说着也觉得心虚——这件事情目前看来,确实是有两个幕后之人在做角逐。其中一个想害卫家,也想害谢家兄妹。而另一个人隐在更黑暗的地方,把一切都尽收眼底,那人明明有机会阻止整件事的发生,可最终却只选择了用安眠药保护了卫冬恒单独一个。
这种情况下,正常人谁不会怀疑是卫家自己的人?
谢清呈叹了口气,闭上眼睛:“卫冬恒房间附近的监控呢?也没有任何的线索?”
卫二哥摇头。
不意外。
下催情香的都可以做的神不知鬼不觉,那个下安眠药的,更是强中之手,能留下痕迹就有鬼了。
卫二哥:“总之这件事我们会继续想办法查清楚的,至于客人那边,现在你和贺予被下药的真相并不方便多说,我想目睹了当时情况的人并不算太多,如果现在去做一个澄清,反而会让原本不知晓,或者不相信的人开始关注,反而越传越厉害。我们这样处理,你觉得合适吗?”
谢清呈想了想:“可以。”又问:“谢雪那边怎样了?”
“她目前还不知情。”卫二哥说。
婚宴虽然因为这突发状况延后了半个多小时,但所幸卫冬恒还是被及时找到并唤醒了,谢清呈也在暂时处理完了自己的私事后,完成了领着妹妹走过红毯的过程,把姑娘交到了卫冬恒手里。
整个过程中,经历过萱阁事件的人,谁也没有表露出异样——佯作无事应对外界,已是这些豪门的必修课。
因此谢雪在晚宴结束后都还不知道自己大哥身上刚刚发生的事情。
“冬恒也听了我们的劝,没有把这件事告诉谢雪。”二哥道,“不过说实话,以冬恒的性格,这事儿瞒不了太久,谢雪她迟早会知道的。”
谢清呈轻叹着点了点头。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先这样吧,能瞒一会儿是一会儿。”
两人的对话到此就差不多结束了。
卫二哥心知谢清呈今日遭了太多的罪,还得在婚宴上强撑,到了这时候已是万分疲惫,于是起身道:“那我先出去了,还有一些善后要做,你好好休息。”
他说着,替谢清呈调暗了房间的灯光,最后看了谢清呈两眼,目光很识趣地没多留,移开了。
他之前和弟媳的这位大哥聊天,都没往男色那方面去想,然而萱阁内那个画面和那些声音实在是太蛊惑了,二哥在竹门拉开,看到门内香艳时,不可谓不震愕。尤其当时谢清呈仰躺在竹席上,暴露出秀白的颈,颦蹙起漆黑的眉……卫二哥虽然不是gay,但也被震撼到了。
他弟弟娶的谢雪纯美娇俏。
可他没想到,原来更勾魂摄魄的是谢雪的大哥。
也难怪贺予会被勾成那个样子……嗯……倒也不怪小伙子冲动……
卫二一边滑头滑脑地想着,一边准备走了,谁知门一开,他就看到一个公子哥眼眶红红地站在谢清呈房外,一副失魂落魄的神情。
卫二:“……嗯?陈慢?”
屋内的谢清呈听到这两个字,身子微微一僵。
他当时在竹屋内神志模糊,除了近在咫尺的贺予是清晰的,其他的任何东西都像隔了一层水雾一样朦胧,而且竹屋的门很快就被贺予关上了,之后那些宾客又都被驱赶走,所以谢清呈其实并不清楚窥见了他与贺予做爱的人究竟都有谁。
可卫二是知道的。
陈慢当时也在现场,他算是卫爹认的一个干儿子,是跟卫爹那一拨人来的。
他因为听到了宴会上的窃窃私语,说新郎一直在和新娘的哥哥谈事情,到现在还没来婚宴,心里开始犯怵,于是跟着最后一拨去萱阁找人的卫家亲友们前往了那个地方。
他后来是失了魂似的,被卫家人带走的。
等晚宴散后,陈慢再也忍不住,便来到了谢清呈房前,于是和卫家老二撞了个面对面。
卫二:“你来这里,是有什么事吗?”
陈慢:“我……谢哥他怎么样了?”
卫二扬了扬眉,他并不知陈慢与谢清呈关系很近。
还未答话,身后就传来了谢清呈的声音:“……让他进来吧。”
既然谢清呈都这么说了,卫二也不好再讲什么,他侧了个身,让陈慢进去了。
谢清呈仍坐在落地玻璃窗前的温莎椅上,陈慢一进去,就看到他身陷在柔软的猩红色扶椅中侧面剪影,谢清呈最近确实是瘦了太多,房间空调开的低,他盖了一条雪绒薄毯在身上,却几乎看不出什么起伏。
有些事情既然回避不了,那不如就好好面对。
谢清呈心想,今晚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让自己的心情变得更糟了,于是就允许陈慢进来,把这些烂账在今天都一笔勾销。
他真的是太累了,连陈慢进门时反锁上了酒店客房的门,他都没有觉察到。
陈慢站在玄关,看着他在夜色窗前的剪影,嗓音像是被磨砂纸张打过一样沙哑。他轻轻地叫了一声:“谢哥。”
谢清呈披着薄毯抬起头:“下午……你也在萱阁吗?”
“……嗯。”陈慢应了声,来到了谢清呈身边。
他周围笼罩着一股和平素不同的气息,可惜谢清呈此刻太乏倦了,未曾及时感受到。
谢清呈确认了陈慢是瞧见了他和贺予的事,陈慢虽然早已知晓了他们之间不干净,但亲眼瞧见后受到的刺激是不一样的。他既然来了,便一定是有什么话忍不了了,想对自己说。
谢清呈咳嗽着:“我和贺予之间……”
“哥,你不爱他的,是吗?”话未说完,就被陈慢打断了。
谢清呈:“……”
“我知道你根本不爱他,你不是同性恋,你不喜欢男人,是他强迫你的,那天我在你们宿舍门口我就看出来了。”陈慢径自说了下去,显得很激动。
他倏忽抬头,盯着谢清呈。那眸中竟有一种从来不属于陈慢的僭越。
“谢哥,他是不是用自己的地位逼迫你和他好?你告诉我——我可以帮你的,我可以去找我外公,只要你愿意,我可以把你藏起来,我可以照顾好你,你完全不用再见到他。他再也……他再也做不了那么过分的事情!”
“陈慢,你冷静点……”
“他让你在那么多人面前丢人!!”陈慢根本冷静不下来了,这一刻,他身上那种属于官家子弟的独断气质终于破土而出。
他怎么还能忍呢?
他是脾气很好,性子很温,可是再好脾气再温性子的人,都不可能接受自己可望而不可即的男神为另一个男人雌伏,而且是亲眼看见!当着许多人的面被看见!
陈慢的脸笼罩在一层炽烈的情绪下,他都不那么像他自己了。
“我带你走吧,谢哥,我带你去燕州,去我外公的地界,贺予他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他也没法找到你……他再也不能侮辱你了……他再也不能逼迫你……我带你走……我现在就带你走……”
他越说越激动,上前攥住了谢清呈的手腕。
谢清呈挣开他,提高了声音:“陈慢!我让你冷静点!”
陈慢却在被他推开的一瞬间抬手捂住自己的眼睛——他哭了。
“他凭什么这么对你啊……明明是我先认识你的……谢哥……明明是我先认识你的!”
“你到底在说些什么东西……”谢清呈被他此刻的情绪弄得昏了头,他原本以为陈慢进来是要表达自己的失望之情的,但陈慢表达的似乎是另一种更压抑更沉重的情绪。
陈慢原地挡着眼睛哽咽了好一会儿,直到谢清呈说——
“是你误会了,这一次在萱阁,他没有强迫我什么。”
“……”陈慢缓然放下手臂,他原本已经心痛如绞,此刻听闻谢清呈这么说,更是连手脚都冰凉了,“他……没有强迫你?”
“他没有。”
“那你们……那你们是……”
谢清呈不想在这件事上把陈慢卷的太深,因此自己和贺予被下了药的真相,他缄默于口,未曾道出。
他只对陈慢道:“我知道你看到的东西,让你对我失望透了,但是我没有办法和你解释什么。”
“……”
“陈慢,你和贺予,你们俩在沪州这个圈子里,都是有头有脸的人,两家也是低头不见抬头见,我不希望你与他发生任何的冲突。”
如果谢清呈的视力好一点,他就能注意到自己在说这番话的时候,陈慢的脸色越来越不像个活人了,目光里装载的情绪也越来越崩溃。
可惜他看不清。
“其实在学校里,你和贺予遇到的那一次,我就想和你说了……如果你觉得我与一个年纪和你相似的人做出这样的事情,让你觉得非常的不舒服,甚至是恶心……我都能够理解。毕竟从前你对我的印象不是这样的。哪怕你觉得我欺骗了你,我也不做分辩。”
陈慢如鲠在喉:“……谢哥……我不明白……你从前对若秋姐那么好,我以为……我以为你只喜欢女人……”
“……”
“如果你也喜欢男人的话……为什么要是他呢?”
陈慢再一次攥住了谢清呈的手腕,泪珠落下来,砸在了谢清呈的手背上:“怎么会是他呢?!”
一个二十岁的少年。
就这样,把他仰慕了这么久,却始终连开口表白都不敢,都觉得是亵渎的谢家大哥给玷污了……
他在对谢清呈毕恭毕敬的同时,谢清呈却在一个比自己岁数还要小的男孩的床上眼眸涣散,眼尾生生堕泪。
他的谢哥……
这原本是他的谢哥啊!
陈慢越想越恨,仇恨、悲伤、嫉妒……这些情绪就像熔岩,在这一刻侵蚀了他原本澄澈的心,他极力克制着自己,用最后的理智不让自己做出什么失格的事情来。
直到——
他看到了谢清呈嘴唇上的血痕。
那是与贺予接吻时留下的痕迹,陈慢那么近距离看着,心如刀割,脑中嗡鸣,他眼前仿佛又闪过了在萱阁竹屋里的那一幕。耳中仿佛又响起从那日式小屋里传来的,尽管在很努力地压抑着,却仍不由地漏出了破碎的声音。
谢清呈在那时候承受不住地唤着贺予的名字……
他唤贺予的名字!!
最后一丝理智之光也被吞没了。
陈慢压抑了十几年的感情在此刻彻底地撕破了伪装,汹涌而出,冲垮了他内心的堤坝。他忽然一把握着谢清呈那只使不上力气的手,将对他没有提防谢清呈猛地抓起来,返身按在了床上,重重压了上去。
而后,他吻住了谢清呈的嘴唇。
“!!!”
谢清呈蓦地睁大眼睛。
脑中似有一根弦断裂了……
【第176章】 情敌见面
陈慢此时已经失去了本心——亦或者说,他拾回了本心。
他是那么地喜爱他,默默地喜爱了那么多年,就因为他认为谢清呈是直男,永远不会爱上男人。谁知道谢清呈根本不是这样的……谢清呈骗他,谢清呈的尊高都是装出来的,他分明可以接受男人……
他甚至可以和比他年纪小得多的男孩在一起!
谢清呈在震天裂地的惊愕中,终于回过了神。陈慢做出这种事情,比贺予当初报复他时更令他震撼。因为……因为他是那么地相信陈慢……从小到大,他从来都没有对陈慢失望过。
可是他居然——!!
谢清呈如坠冰窟,猛地挣扎起来,他别过脸:“陈慢!你疯了?!你干什么!……陈衍!!松开我!!”
男人还穿着酒宴时换上的藕白色丝绸衬衫,这时候已经散乱了,脖颈处还有刺目痕迹,那都是贺予留下的……
那些殷红无比凶狠地刺激着陈慢此刻已经乱做一团的脑子。
他听到谢清呈叫他陈衍,更是伤心悲愤——正常情况下的陈慢绝不可能说得出口的话,竟然都在这一刻被逼出来了。
“为什么?”他凄怆道,“为什么他可以我就不可以?”
“你放手!陈衍你糊涂了!!”
“我只恨自己糊涂的没再早一些!”陈慢厉声道,“你是为什么要跟他在一起?我曾经以为你是被逼的!!我以为你恨他!但你说不是……为什么?是贺予有钱?是贺予有地位?”
谢清呈身上的药虽然已经纾散了,但他的体力根本还未恢复,尽管如此,他还是极力地挣扎着:“你他妈怎么会……陈衍,你怎么会!啊?!”谢清呈眼都红了:“你怎么也会这样!!”
陈慢紧按着他的双手,盯着谢清呈的脸,眼瞳都因为激烈的情绪而浑浊了。谢清呈就在他眼前,这个自幼他连违逆都不敢的大哥哥,就这样被他压制着,在他指掌之间。
他的嗓音如藏烈火,火焰要把他残存的理智都烧干。
“……因为我喜欢你,谢哥。”他一字一顿道。
“……”
“我喜欢了你十多年……我现在只恨我待你太好,没有在你还没被贺予搞上的时候就这样对你!这些年我的感情……你就丝毫看不出来吗!?!”
谢清呈原以为今晚不会有什么事情让他心情更差了。
是他错了。
他现在的情绪低到了临界,他盯着陈慢熟悉又陌生的脸,盯着陈慢眼睛里的泪,他有那么瞬间竟愤恨到觉得世界干脆就那么毁灭得了……这都是些什么畜生东西!全他妈的是畜生东西!!!
谢清呈气得发抖:“……你说你喜欢了我十多年……可我他妈相信了你十多年陈衍!你就这样对我,啊?你他妈就这样对我?!松开我!放手!!”
陈慢太伤心了,毫无理性,他紧按着谢清呈不肯放,谢清呈嘴唇上贺予留下的痕迹在不断地刺痛他,他又想低下去吻谢清呈的嘴唇。
而这一刻,谢清呈挣开了他的钳制,狠狠一巴掌就抽在了陈慢脸上,豹子似的怒喝道:“滚开!!滚!!”
陈慢是生平第一次被谢清呈打……
谢清呈以前总是会选择和他好好地对话的,可没想到这一巴掌下去,陈慢竟觉得自己的内心没有那么痛——他之前竟从来没有感受到过谢清呈这样鲜活的情绪。
谢清呈盯着他,眼眶烧红,字字狠顿:“放开我。”
回应他的是陈慢以标准的擒拿术,猛地扼住了谢清呈的手腕,在两人激烈的撕扯当中,谢清呈的手腕被陈慢拧脱臼了。
他痛得闷哼一声,背后顿时起了一层汗,而后倒在床上,那只手再也动弹不得。
陈慢这二十几年循规蹈矩,从不做任何出轨之事,这一刻他是真的失了心了。
他看着这个狼狈不堪的男人,轻声问:“你到底看上了他什么?他的钱和他的身份,这些我也都有……甚至只要我愿意回到燕州,回到我外公身边,我就能得到比贺予更高的权力——贺予能给你的东西我也全部都能给你。他不能给你的……我也能给你。”
谢清呈如同被狠狠掴了一巴掌!
陈慢居然对他说出了这样的话……
在萱阁之后,陈慢已问他所求是什么,是不是钱权名利。
这是以前的陈慢,绝不会对以前的谢清呈说出来的言语,太过诛心的言语。
“谢哥……你说啊……你告诉我,你究竟想要什么?”
谢清呈被他制着,此刻再也动不了了。但是他的眼神却比陈慢进房间之后的任何一刻,都来得更凶狠冰冷。
他咬牙道:“我想要你滚出去。”
“只有这个。”陈慢眼眸泛上血色,低声说,“只有这个,我不能答应你。”
“……”
“如果你可以和男人的话,谢哥……如果你不是我心里那个……永远不能靠近的神祇的话……我也应该要拿我想要的。”陈慢的手在颤抖,他眼里的光无时无刻不是破碎的,“我早该拿走的……”
“我早该拿走的……”
他颤声说着,伸手要去碰谢清呈的丝绸衬衫衣扣,因为紧张,因为情绪的崩溃,因为心里的复杂矛盾,他的手越来越抖,仅剩的那么几颗扣子,他竟然一时没有办法解开。
谢清呈事后回想这件事,他觉得,其实陈慢的内心深处还是有那么一丝永恒的底线在的。
陈慢这时候的颤抖,或许正是因为在他心灵深处,他的道德在谴责着他,不能让他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但是谢清呈始终无法知晓,如果任由陈慢这样继续下去,他会不会践踏这最后的底线做下错事——因为就在这时,原本被陈慢反锁的电子门发出滴答一声解锁的响。
然后——
猛地被人从外面撞开破入!!
谢清呈极度的愤怒和混乱间还没有看清来人,耳中就听得一声近乎扭曲的怒喝,犹如恶龙击海,业火裂空,紧接着房中劲风袭来,陈慢整个被那个破锁闯入的人影从床上扑到床下,两个青年不要命地,疯了似的,开始野兽般的厮打!
“你他妈敢动他!!?姓陈的,你他妈敢动他?!!!”
这个声音一响起,谢清呈哪怕看不清人,也知道是谁了。
是贺予来找他的时候听到了动静……是贺予什么废话都不说,什么多余的事情都不做,径直技术解码,破门而入……
贺予无尽的愤怒都在此刻腾涌上来,他完全杀红了眼,拳脚到骨,两人顷刻间就打得昏天暗地。
“你他妈畜生!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他今天都这样了,你还要羞辱他!!!你是不是东西陈衍?!他他妈的信任了你那么多年!谁说你喜欢他他都不放在心——你他妈的——”又是一脚重重踹下!
贺予的身上手上都打得出血了,他朝着陈慢怒嗥道:“你——他妈的——在干什么?!!他对你十几年的恩情——你就这样报答他?!!!?”
陈慢也不遑多让,情敌相见分外眼红,这俩年轻人是谁也不打算再装了。
陈慢怒而回击:“你有什么脸说我?你连你自己的私人医生你都不放过,你连在他妹妹的婚宴上,你都要闯祸,你都要让他丢人!贺予我告诉你,世上最没资格谴责我的人就是你!!”
贺予根本不听他说的这些东西。
他手腕上的情绪监测带在迅速飙红,手上的力道完全失去了控制。陈慢的崩溃里至少带着一丝清醒,但贺予已经疯了,他是个疯子,他是真的想要——也真的敢要陈慢的命。打斗间,贺予抬手砸去了房内的一盏台灯,径直拿破损的尖锐灯座就要猛挥下去!
谢清呈厉声阻止了他。
“贺予……!”
明明只是一句话,却像咒印似的,将贺予猛地缚住了。
谢清呈起身,他一只手被陈慢拧到了脱臼,另一只则是那只先前在易家村便已受伤的手臂,根本使不上力气。但他还是用那只手搭在了贺予握着的灯座上:“你给我把东西放下。”
“放下!”
“你们要打,滚出这个山庄去打。”
“……”
“出去。”谢清呈因为承受了太多的刺激,此刻的神情反而显得非常麻木,他说,“都给我滚出去。”
贺予:“谢清呈……”
陈慢:“谢哥……”
谢清呈用冰冷的手指,扯紧了自己的衣衫。
他闭了闭眼睛:“别他妈叫我。”
他现在算是发现了,人和人就是不一样的,秦慈岩能做好一个长辈,能做好一个医生,而他学着秦慈岩的样子,去照顾贺予,也宽慰着陈慢。最后的结果却是他妈的离谱到家。
他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且全然不明白为什么这些小年轻会这样——自己一个硬邦邦的男人,又是个年纪大的,这是撞了什么邪还是上辈子缺了什么德,会被两个毛都还没长齐的狗崽子喜欢上?
尤其是陈慢……说暗恋了他十多年……
十多年前陈慢才几岁?懂什么喜欢不喜欢?
他回想着自己从前虽偶有疑虑,却还是坚定不移地相信着陈慢不会如贺予一般不靠谱,不管贺予说什么,他都无条件地相信着陈慢。他那时候甚至还颇为讽刺地认为如果陈慢也喜欢自己,那就叫做双喜临门。
中五千万大乐透的概率。
现在谢清呈只想找一家彩票店兑奖,问老天爷兑付这赏金千万。
他还管他们干什么呢?
他还管得了他们俩大爷吗?
真是太可笑了……
他们都在拿看猎物的眼色看他,只有他自己还以为他是什么威严的长辈——他是真的受够了这些公子哥儿。他理解不了这一切。
谢清呈说:“滚出去。”
“……”
“还是你们他妈的打算让我打电话叫警察?!”
警察两个字惊醒了陈慢。
他的面色蓦地苍白了——他顿时想起了自己的身份。这身份就像招魂的幡,将他的意识从愤怒的洼泽中陡然唤回。
在短短的数十秒间,他的神志愈来愈清醒。他眼里的血雾逐渐散去了,他望向谢清呈的绸衫狼藉,满床的凌乱不堪。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差点犯下多大的过错,心都跳到了喉咙口。
就像醉酒之人猛然清醒,陈慢手脚盗汗,颤声道:“谢哥,我……”
谢清呈:“我说最后一遍,你们两个,都给我滚。”
陈慢并不是怕谢清呈报警,让自己也在众人面前丢了颜面,他是拾回理智后瞧见了谢清呈脸上的木然。
另外,他也发现了谢清呈对贺予的态度亦是冷硬的,并未比自己好得到哪儿去。
因此陈慢的灵魂又被塞回了他的躯体,塞得很粗暴,以致于他一时间手脚僵硬,声带这样纤敏的器官更是运作不得。
良久,他才在谢清呈又欲开口之前,找回了对自己身体的操控力,他此刻已是懊悔不已,羞愧难当,生怕谢清呈再说出什么对他非常失望的话来,用哑得几乎不着调的声音说了一句:“哥……对不起……”
“滚!”
陈慢离开了,他连自己都无法面对十几分钟前的自己。
谢清呈把目光转到了贺予身上,贺予还未肯走,只那么红着眼,又似伤心又是疯魔地望着他,手上的环带在一晃一晃地窜着血光。
尽管贺予对他而言早已是不一样的,但今天的事情一件堆着一件,并且他早已下定了决心,不再与贺予纠缠不休——他太清楚贺予这个人了,若是自己给他一些与陈慢不一样的待遇,贺予就会觉察到他心里已经滋生了的那种特殊的感情。那一切都功亏一篑了。
谢清呈缓了一会儿,闭了目,复又睁开。
他咬牙对贺予道:“你也是,你不应该——”
话未说完,那只脱了臼,还未正位的手,就被贺予握住了。
复骨时的疼痛对于谢清呈而言并不算什么,但是贺予随后说的话,却让谢清呈原本已极为麻木的内心像被刺了一针。
贺予:“他不知道你的这只手受过伤,可我知道……谢清呈……我都知道的……”
“……”
他握着他的手指,一根一根地与他扣住,他再也克制不住汹涌起伏的情绪,抬手把已经非常虚弱的谢清呈拥进了自己怀里。他的手揽在谢清呈脑后,没在黑发里。他说:“谢清呈……求求你了……不要赶我走好不好?”
“让我保护你,好不好……”
谢清呈被他拥着,此时已经没有什么力气再挣扎,于是他的不回应,就成了最冰冷的刀刃,刺痛着贺予的心房。
“你和他是一样的。”谢清呈最后木然道,“放开我吧,贺予。”
有的人就像尘烟薄雾,流水雨露,再怎么拥抱或者紧握,都留不住。他似乎始终都会离去,一直离人很远。
谢清呈缓缓闭上眼睛:“你听好了,我永远不会喜欢你们。哪怕你能留我在你身边,那也只是一具空壳而已。……放手。然后,请你出去。”
但除了他自己,没有任何人知道,空壳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心脏的位置,竟是疼的。
【第177章】 那耳钉再现
谢清呈和贺予在卫家婚宴上的艳闻还是传开了。
这些人明面上不敢说,背地里却议论的热闹。
秘密最终也传入了谢雪的耳朵里,她在经历了最初的震惊、愤怒之后,便陷入了深深的忧虑。
她并不认为这次事件只是一次单纯的投毒,毕竟贺予和她哥事后的反应不像是仅仅只经历了一次意外,作为谢清呈的妹妹,她冷静下来之后,最关心的还是兄长目前的情绪状况。
因为之前别人都瞒着她,她并不知道谢清呈竟然遭遇了这样的事情,此刻回想,才明白过来谢清呈这段时间为什么郁郁寡欢,比从前还要显得沉默寡言。
她想问谢清呈具体的情况,但又不敢问,于是只得拿卫冬恒撒气:“我当时就说在那个酒店里遇到的人是贺予和我哥,你偏说不是……要不然,要不然我当初就……”
说到一半,又咬着嘴唇说不下去了。
她自己也知道,哪怕她当初确信那就是贺予和谢清呈,她也没那胆子追上去多问。
现在她浑身上下都不舒服,越想,越多线索就开始在她的脑海里浮现。
——她曾经亲眼看到过贺予和她哥拉拉扯扯地从一间空教室出来。
春节的时候,她回到家,看到贺予和她哥衣衫不整地站在没有开灯的房间里,地上是打碎了的花瓶。
她看到出租车上客时,贺予自然而然地搂了一下谢清呈的腰……
酷暑天里,谢雪却想得手脚冰凉。
难道他们是那么早,就在一起了吗?
被焦虑折磨到已经好几夜辗转难眠的谢雪,终于下定了决心去找她哥问问。
此时已经是暑假了,谢清呈不住校工宿舍,而是在家中休憩。
她犹犹豫豫地拎着一堆水果补品出现在陌雨巷自己家门口,踮起脚往窗户里看了看,发现谢清呈此刻并不在家。
“小雪?”
谢雪回了头,见黎妙晴刚好从隔壁房里出来,忙道:“黎姨,我哥呢?”
“不知道啊,有事出去了吧。”黎妙晴把准备晾晒的衣物连同塑料盆往旁边石凳上一搁,湿漉漉的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她打量着谢雪的脸色,关切道,“来,小雪你过来。”
她拉着谢雪的手问:“你怎么这么憔悴?眼底下还有黑眼圈?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谢雪忍耐了太久,一听她这么问,先是不假思索地哭嚷道:“黎姨,我,我哥他最近——”
话说一半又反应了过来。
婚宴那天虽然黎姨也来了,但她一直跟在自己身边帮忙,谢清呈与贺予的事又属于豪门秘辛,目前只流传于那些人口中,黎姨未必知道。
谢雪便住了口,一番话不上不下地卡在喉咙里。
谁知黎姨听了前半句,再结合谢雪此刻的神情状态,竟颤声问道:“你……也知道了?贺予的事……”
谢雪睁大了眸子,两个女人互相对望了良久,谁也没有把剩下的话挑明了说,但她们都从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答案。
谢雪忽地扑到黎姨怀中,终于放声大声哭了起来。
“……”
“……事情就是这样。”
待黎妙晴给谢雪讲完了她发现贺予与谢清呈之间秘密的经过后,谢雪仍在擦泪,只不过较之来时的伤心与迷茫,她此刻心里更多的是愤怒。
毕竟黎妙晴之前所见所闻,都让她深信贺予是个渣男花花公子哥儿,对谢清呈始乱终弃,结果弃了又觉得可惜,跑回来拉扯挽回,搞得谢清呈心神悒郁,颓丧寡言。
她把这些东西和谢雪说了,谢雪再一脑补,那更绝——
那就是贺予PUA她哥,打一巴掌给颗糖吃,把人勾引到了又狠狠地伤害,伤害完了又甜言蜜语地去哄,结果在萱阁闹出了那样的事情。贺大公子现在嫌丢人,干脆就把谢清呈给甩了,她哥不得不自己去消化这种不但被小孩子欺骗并抛弃,还要面对名誉损毁的痛苦。
谢雪气得直咬牙:“那个畜生……他连我哥都敢玩?不行……我受不了……我找他去!”
黎姨理智些,忙道:“你可别让你哥发现!他这人好面子,要是知道咱俩也知道了他的事,他心里会更难受。”
“您放心,我只找贺予,我倒要问问看他,他到底是怎么个猪油蒙了心……!”
谢雪如今说轻了,是贺予的老师。说重了,她是卫家三公子的妻子,她自己是不太在乎什么身份地位,卫冬恒也从没拿这种家族门第的东西说过事儿,但她出门入店,那些人都要称她一句卫太。
她要找贺予,无论是从哪个身份出发都够得上台面。
所以她没想到,贺予居然会不接她电话。
她打了十七八个过去,贺予最后干脆关了机。
“你妈的!渣男!”谢雪怒摔了手机,拦了辆的士就报了贺宅的地址,出租载着她绝尘而去。
到了贺宅外,出门相迎的是神色慌张的管家。
管家从前不太把这个小谢姑娘放在眼里,如今对卫太倒是毕恭毕敬的。
“我要见贺予。”谢雪压着一股子怒火说道,“烦请你和他说一声,让我进去。”
管家不敢怠慢,立刻返身去了。
可不出一会儿,他又颤颤巍巍地回来,面上满是不安,像是有事隐瞒。
“卫太太。”管家忐忑道,“贺少……嗯,他身体抱恙,今日实在是没有办法接待您,您看要不然还是改天?”
谢雪再怎么生气,那也没有私闯民宅的道理。
她气恼地瞪着远处那个灯火通明的主楼,过了一会儿后,她发现主楼那边来来回回有好几个医护人员的身影。
其中一个似乎还是……
她愣了一下,揉揉眼睛,那个有些熟悉的身影消失在了拐角。
——那人也不会是医生啊……她估计是看花了。
谢雪无甚好气地问管家:“他怎么就忽然病了。”
管家只讪讪地赔笑,一脸不方便多讲的无奈相。
谢雪不是那种会一朝得志便欺辱佣人的性子,见管家实在窘迫,就不再追问,而是将目光重新转向了主楼。这一次,她看到了三楼落地窗前站着的那个男孩子。
“贺予——”
贺予正在和一个护士说话,因为距离遥远,谢雪并不能看清他脸上的表情,但见他双手抱臂,完全是防御性的姿态,护士则一直低着头,似乎在和他道歉。他最后把脸从护士身上转开了,远远地瞧见了别墅大门口谢雪的身影。
几许静止。
贺予忽然抬手,将窗帘拉上了。
谢雪怒而顿足,却无计可施,最后只得怫然离去。一路上她越想越伤心,实不知自己哥哥那么清心寡欲的人,怎么就会被贺予这小畜生骗到手,现在还被欺负成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她哥对贺予从来也不差,那么多年了,也没少关心他照顾他。那种关切程度在谢雪看来,已经远超过了谢清呈对寻常病人的在意。
而贺予明明是知道谢清呈婚姻不幸,许多年来过得孤单清冷,却还要去勾他毁他,做下那些比李若秋出轨还要过分的事情。
她哥欠了他什么?
他怎么下得去手?
谢雪很想回陌雨巷陪在谢清呈身边,把一切都说开了,去好好安慰他。但她也知道黎妙晴的处理方法才是正确的,谢清呈不是那种倾诉欲望很强的人,他遇到事情习惯了一个人一支烟静静地忍耐与消化。
他不希望有人触碰他的疮疤,哪怕是为了给他治疗。
思及如此,谢雪从小包里掏出面巾纸,擦了擦眼睫上的泪,正要把剩下的抽纸放回去,她的手机忽然响了。
“喂……哥?”电话是谢清呈打来的,谢雪尽量维持着嗓音里的冷静,不让他发现异样。
“你下午来过陌雨巷了?”
“是、是啊。你怎么知道?”
“……你把水果放在家门口了。”
谢雪无声地猛力拍拍自己的脑袋——她这个猪脑子!
“你现在在哪儿呢?”谢清呈的声音淡若寒水,听不出任何波澜。
谢雪道:“我……看你不在,我就去附近商场逛了逛……”
谢清呈道:“少买点不必要的东西。”
顿了顿,又道:“晚饭回来吃吗?还是回家?”
“回——”谢雪一噎。
以前他问她回不回家,指的是陌雨巷那个属于他们兄妹俩的小屋子。
而如今,他问的回不回家,指的是她与卫冬恒的新居。她成了家,陌雨巷的小屋里,便只剩他一个人了。
谢雪攥紧了纸巾,出租车车窗里模糊映出她流泪的倒影。
“喂?”谢清呈的声音依旧很平静、磁性,带着些薄薄的困惑,“怎么不说话了。”
谢雪忍着哽咽,忍到喉咙口发酸发涩。
她说:“……没,刚才信号不好。”
又道:“我回来的。哥,我回咱们俩的家吃饭的。”
“哦……那什么时候到?”谢清呈的声音还是静静的,只是那种完美隐藏了一切情绪的沉静,此刻却让谢雪锥心地疼。
“再过半个小时吧。”谢雪轻声说。
“好。”
她在谢清呈挂断之前,又唤住他:“哥。”
“嗯?怎么了?”
谢雪脸上带着泪,难看地笑起来:“我……我想吃你做的扬州炒饭。不用准备多,就给我炒一碗扬州炒饭,好不好?”
谢清呈把谢雪从小带到大,非常清楚应该怎么照顾人。
等谢雪回到家,推门而入时,他刚好将去了豌豆的扬州炒饭做好了,摆在了小桌上。除此之外,电炖炉内的汤也煲好了,他见谢雪进来,点了下头,算是打过招呼,然后返身去替她盛汤。
锅盖子一揭开,汤罐里就冒出了扑鼻的香味。
谢雪都不用看,就知道那是番茄牛腩烩浓汤,她长身体的时候,谢清呈的钱不算多,但他每周都会给她煨两次牛腩汤,用的是他能买到的最好的牛肉,然后他会把牛肉全部给谢雪,自己只喝一点番茄汤,吃几块汤里佐着的土豆块。
谢雪瞧着他依旧高大,但显已消瘦的身影,心中酸楚,三步并两步走到他身后,伸手抱住了他。
谢清呈略一吃惊,放下汤勺回头看她:“怎么了?有人欺负你?”
谢雪在他怀里摇头,轻声说:“想抱抱你。”
“……”
谢清呈身上有淡淡的烟草味,消毒水味,甚至还有些微苦的药味,这不是什么太好闻的味道,太冷了,但谢雪闻着,却觉得很安心。
新嫁娘回门的时候,有些是会出现这样恋旧的举动。
谢清呈因此也没有多想,他叹了口气,轻轻咳嗽着,由着谢雪抱了他一会儿,才道:“松开吧,饭冷了。”
兄妹俩坐到餐桌前。
谢清呈确实有些神思不属,谢雪如今有身孕,他完全不能在她面前抽烟,那种颓废失神的感觉就更鲜明。
不过他依旧很英俊,很漂亮,他的衬衫衣领不似平日里扣得那么严实,而是松开了三颗扣子,可以看到下面线条优美的锁骨,和一小片玉色胸膛。
他吃饭的时候一直没怎么看谢雪,他心事太重了,手指无意识地会敲一下桌子,那是他习惯性的敲烟灰的动作,看得出他忍得很难受。
谢雪小声道:“哥,你也多吃点吧。”她把汤里的牛肉夹了好几块到谢清呈碗里。“你都瘦了。”
谢清呈原本想让她把肉拿回去,但忽地意识到谢雪已经不是那个每周都眼巴巴地盼着那么点好肉吃的小姑娘了,于是准备动的筷子又放下。
他收了收神,终于把目光落到了谢雪脸上,准备和妹妹聊一会儿她嫁人之后的家常事。
然而就这一眼,谢清呈怔住了,顿时手脚冰凉——
谢雪的耳垂上,挂着一枚崭新的耳饰。
纯金色的骨头形十字架,中间一枚圆环,上面镶嵌着碎钻,钻色如血,碎钻周围有三个字母环绕:R.I.P
他们俩的父母死亡之前,最后去燕州会所里见一个神秘人……那个神秘人遗落下的耳坠就是这个!一模一样!!
谢清呈霍然起身:“谢雪,这个耳坠,你是从哪里得到的?”
要知道,谢家父母身故那一年,谢清呈孤身前往燕州进行调查,幸得当时会所一名服务员的线索,该服务员传给了他一张R.I.P十字架耳坠的照片,说他父母在会所内与神秘人见面后,他进包厢打扫,拾到了这枚耳饰。
当时大家用的手机一般都是诺基亚,收图则用的是彩信,下载速度慢如蜗牛。
直到如今,他依然清晰地记得那张照片是怎样一点一点缓慢地打开,将这神秘耳坠的面貌呈现在他面前的。
那个服务员和他约定了在火锅店见面,原本是想将坠子交给他,谁成想火锅店失火,服务员死了,谢清呈自己也被车子撞伤,存有照片的诺基亚手机被人拿走。
这之后的十九年,他只在梦中见过那个诡异的黄金十字架。
耳饰上面的R.I.P就像是某种深刻的讽刺,在噩梦中嘲笑着他——
安歇吧,谢清呈,不要再查下去了。你如蜉蝣,只要幕后黑手愿意,死亡将与你近在咫尺。
可现在这个耳饰却破梦而出,在他完全意想不到的时刻,出现在了他面前,摇曳在他新婚妹妹的耳垂之上。
谢清呈骨血皆冷,他看着她,又一次颤声重复:“你哪里得到的?”
谢雪吓了一跳,摸了摸自己的耳朵:“这个?这是我婆婆给我戴上的。”
【第178章】 线索重连
燕州那边的官宦富商家族,往往较别处更为迷信。
卫家就是一个典型。
他们会因为家族里出过逃婚的事,就请道士来算,自此之后所有婚宴活动都在道士算出来对他们家方位利好的那个山庄里举行。而这种行为仅仅只是冰山一角而已。
赠与新嫁娘“R.I.P”骨头十字架耳环,也是卫家不为外人知的规矩。这个规矩定的比酒店山庄选址更早,它的缘起在卫家自家人里,都已经是一个古老的传说了。
相传,大约是在清末民国初的时候吧,卫家人的老祖宗救过一个女孩子,那个女孩子生的金发棕瞳,母亲曾是下九流里的窑姐,对她生父绝口不提,孤身一人带着女儿在一家铺子里当长工。几年后,母亲死了,做工的铺子也是经营不善,资不抵债,女孩儿贫弱无依,便落得了插上草标,被债主拿出来卖的地步。
女孩受母亲影响,信奉基督耶稣,喜听传教士游说,在思想上与当时的社会可谓是格格不入。
这样一个稀奇古怪的小丫头,是没什么大户人家愿意买去做丫鬟的,更别提当媳妇或者充房了,她甚至会与债主顶嘴。
有一回她顶嘴顶得太过分了,债主盛怒之下,竟夹了一把火炭,逼着她吞了下去。女孩立刻喉舌尽毁,奄奄一息,债主见状非得毫无同情,还嫌麻烦,便将她扔弃在外面,由她自生自灭。
卫家老祖宗就是在这时候拾到了这姑娘。
老祖宗是开药铺的,心很善,那一阵子,他自己的儿子刚刚害了绝症,死了,于是他就更见不得这种凄凉情景。
老人把姑娘带了回家,替她治疗,善待于她。然而姑娘受伤实在太重,当时的医疗又不发达,尽管照料体贴,姑娘还是回天乏术,很快就要去了。
临死前,她乞求卫家老祖宗给她去寻一枚十字架,她说自己想握着十字架离开这世界。
老祖宗一时不知道上哪儿去找这洋玩意儿,但又不忍心姑娘最后的心愿落空,干脆亲手拿木头替她做了一个十字。当夜,那姑娘握着那十字看了又看,无声喃喃了几句话,竟落下了一滴血泪,溅在了十字架上,而后便阖然离世了。
老祖宗怜其凄苦,命人将她好生安葬,然而在下葬的前一天,老祖宗忽然做了一个梦,那梦非常玄乎,他梦见那小姑娘长着雪白的翅膀绕着祥云而来,用悦耳如天籁的嗓音告诉了他,她这次来,是来感激老人对她最后的照顾的,老人可将她的尸骨与药铺早夭的公子合葬,这样她便能名正言顺地在另一个世界体恤陪伴老人的孩子,福泽后代。
祖宗起初不信,女孩便说,那待你早晨醒来,去我棺前一看,你会看到我手里握着的木头十字架已经变成了纯金的十字架。
老人醒了之后,立刻就去停尸处开了棺——果见那女孩手里握着一枚金灿灿的十字架,那一滴血泪落下的地方,甚至还缀着剔透耀眼的红宝石,上面刻着R.I.P三个字母。
这下老人不敢怠慢了,他立刻按姑娘的吩咐处理了她的后事。从此之后,卫家果然步步高升,一代胜于一代。老祖宗百年之时,留下遗嘱,告诫家人不能忘了这一位“天使”,他甚至立下了规矩,每一位卫家姑娘出嫁,以及新妇嫁入卫家,都要佩戴同样的纯金十字架,直至新婚足月,以此作为对姑娘的敬念。
一年一年过去,这种十字架的佩戴形式逐渐固定,到了六几年的时候,完全确定为了黄金骨状R.I.P镶红钻耳坠,流传在每一个卫家女性之间。
“不过卫冬恒私下里有和我说,他觉得这故事肯定是被某一个祖辈美化过的。”谢雪道,“他不太相信什么天使神明,他认为R.I.P这三个字母刻在上面,很可能意味着祖辈其实是做了什么亏心事,这种行为不是感恩,而是镇怨。他甚至想过那个女孩是被强迫配骨,甚至是被故意杀害的,他翻家谱看到那段时间,卫家的新妇连续死了好几个,也许是祖先觉得配骨女阴魂不散,这才做了黄金十字架给每个新妇辟邪。只是为了家族的名声,又为了不让新妇们害怕,卫家就逐渐想出了这样一个美好的故事,把原本的黑暗血腥掩藏了过去。”
谢清呈听完了谢雪的叙述,他并没有对这个故事有多大的兴趣,而是心中栗然——因为这一刻,他终于破解了那个困顿了他近二十年的谜团和梦魇。
R.I.P耳饰属于卫家女性,而且是一名新婚女性。
——这就是他父母在临死前,见过的那个神秘人的真实身份!
“哥,这耳坠怎么了吗?”谢雪解释完了之后,小心翼翼地追问道。
谢清呈不便把情况与她多说,他此刻的心情可谓焦虑万分,如果说当初杀害自己父母的人就是卫家人,甚至就是卫冬恒的母亲或者姐姐,那么谢雪如今又该怎么办?
除此之外,他还有一种更令人不寒而栗的猜想——
他当年被车撞成重伤,全靠老秦救治,才捡回了一条性命。
那个组织的人也许一开始并没有关注他的死活,毕竟车祸撞成那样,能保住一条命的几率也不大,但后来,那个组织理应发现了他并没有死……这些年,他们没有再追杀过他,也没有动手对他进行过抓捕研究,一开始谢清呈还认为是自己这种小人物在他们眼里实在微不足道,只要不继续追查真相,那个组织就不会注意到他。
但如果凶手是卫家人,而谢雪又嫁给了卫冬恒,那会不会存在另一种可能性,那就是这些年谢清呈的一举一动,他们都看在眼里,只是出于某种原因,他们再也没有对他下过手。而是选择了瞄中谢雪……?
这个想法太过让人寒毛倒竖,仿佛一脚下去就是深渊,谢清呈没有往下再想。
“哥?”
“……没什么,以前见过一个相似的,现在仔细看了一下,不是那么像。”谢清呈勉强敷衍了谢雪,重新坐了下来,舀了一勺牛肉汤给她,“吃饭吧。”
兄妹俩一餐饭吃的是各怀心事,因此谁也没有意识到对方的神思有多恍惚。用餐结束后,他就借故有事,打发谢雪先回去了。
待谢雪走了之后,谢清呈摸出了一支烟,一边坐在床沿处抽,一边想着过往的种种线索。他尽力维持镇定,最后咳嗽着,掸落烟灰。
他决定顺着这条线索,先自己调查一番。
这一次的调查和十九年前的境况非常相似,他没有了任何可以请求帮忙的对象。
他和陈慢的关系如今已是非常尴尬。而郑敬风又是那种绝不可能仅靠推论就替他越矩查案的死板性格。
至于贺予……
贺予的黑客技术非常好用,可谢清呈不能再与他接触下去,更不能再将他牵扯进来了。
幸好谢清呈也并非不能单打独斗,要调查R.I.P耳坠的遗失者,只需准确打听到当时卫家究竟有哪位女性结了婚,且处于新婚期就好了。
他首先排除的是卫冬恒的母亲,从卫氏姐弟的出生年月来看,卫冬恒母亲早在他父母车祸前就嫁给了卫父。这个发现让谢清呈焦虑烦躁的心情稍微定了定。
第二个突破性的发现是在互联网上。
谢清呈依照以前贺予搜索黄志龙娱乐公司的黑历史经验,终于在海量信息中抓取到了几条约二十年前门户网站信息。
“卫孟强强联手,家族联姻,喜结良缘。”
发布时间正是他父母遇害前几个月。
谢清呈刚搜到这个信息时,仿佛连心脏都不敢跳动了。他立刻移动光标,点开链接。然而——
404.
直男搜黄网每每遇到这种提示页面已不存在的代码,都会感到打击。谢清呈活了三十多年,没体会过这种直男打击,但这一刻他感同身受了。
不止这一个门户网站,网上所有相关内容点进去都是这样的提示消息。
甚至连新娘新郎的照片与名字都搜不到。
谢清呈并未放弃,至少他已经确定了20年前,是有个卫家女性新婚,且嫁给的是一个孟姓豪门。
信息掌握到了这个地步,其实只要试着套一下卫冬恒的话,就应该直接能知道对象是谁了。但谢清呈谨慎起见,没有问他,他觉得还有一条线可以更隐蔽地进行调查。
——那个位于杭市的私家山庄。
卫家因受家规限制,每次婚宴都在那个山庄举行,这些年来,该山庄替卫家承办过太多次活动典礼,如果直接去问20年前有哪个卫家小姐结婚,他们肯定是答不上来的。
然而按照网上踪迹,该小姐嫁给的是一个“门当户对”的孟姓新郎,甚至还上了当时的社会新闻,那么当时这场婚礼的规模一定不小,足以给人留下深刻印象。
谢清呈便借托人以闲聊的方式,向山庄里的老服务生打听,看看有没有谁能“白发宫女在,闲坐说玄宗。”
半个多月后,消息返回来了。
居然还真有一个五十多岁的酒店仓库老管理员,记起了当时的情景,并道出了当时那一对金童玉女的信息。
“那个新娘子啊,叫做卫容,至于新郎嘛……是孟氏企业的二公子……哎呦……”老管理员提起这事儿就嘬嘴儿,“我接待过那么多贵客,就属这一对新人最难伺候,当时啊,他们差点让我把这份工作都给丢喽……”
据这位老员工所述,卫容是他见过的最古怪的一位新娘,别人结婚都是高高兴兴的,哪怕有人因为某种原因不那么喜悦,至少也会在脸上堆起笑容,算是讨个彩头。
卫容不是这样。
她在婚礼当天对婚庆团队挑三拣四,稍有不如意便大发脾气。
老员工那天准备了几套布偶服,让工作人员换上,要给现场小朋友发糖果和彩球。那些衣服里有一套是红短裤米奇的,结果卫容见到米奇在现场蹦蹦跳跳,忽地勃然大怒,责问是谁安排了这样一个玩偶,难道不知道她最讨厌红色?
这事儿婚庆团队和酒店确实都清楚,新娘子在敲定婚礼方案时,就要求衣服全部西式,拒绝任何红色配饰,现场鲜花也绝不要红玫瑰之类的赤色花朵。大家按照她的需求去办了,但谁知道她连个米奇玩偶都不能接受?管理员因此被大骂一顿,卫容还让酒店立刻开除他。
幸好,主管怜他家境贫寒,有妻儿老母要照顾,哄骗卫容一定会开人,最后却并没有这样去做。
这个管理员最后仍然留在了山庄,而卫容的跋扈行为,给他留下了极深的印象。因此哪怕已经过了二十年,他竟还能清晰地想得起来。
谢清呈得到了这个消息后,立刻重新检索了卫容和孟胜的信息。这一回他找到的内容就多了很多了。
原来,当年的新郎孟胜,是孟氏地产的三公子,目前已经移民国外,在新加坡做生意。维基百科上有他现在的照片和资料。
只是他的配偶栏上写的并不是“卫容”,而是一个外国女人的名字。
谢清呈浏览完全部资料,里面完全没有提到过卫容,这个女人好像从来没有在孟胜生命中出现过似的,如果不是谢清呈做过调查,一定认为他根本不认识什么卫容女士。
谢清呈没有放弃,他再单查卫容,这一次,搜索引擎上的结果虽是寥寥无几,但却足够令人震惊。
因为那些消息几乎都在报道同一件事——
卫氏集团千金卫容因车祸丧命。
而消息的发布时间,竟正是在谢清呈父母出事后的一个礼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