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4-30

折火一夏:奢侈 27 - 33

第  二十七  章

  姚蜜家枕头太矮,聂染青第二天起床的时候直哼哼:“蜜子,我昨晚才发现你脖子真是太短了,不足5公分高的枕头就能满足你。怪不得你不戴围巾呢,你要是戴了,那远远看去你不就是平原上一个鼓鼓囊囊的小山包。”

  姚蜜气得笑出来:“滚。嫌矮你可以不枕啊。”

  聂染青不理她继续说:“太平间的枕头都比你家的高。”

  “啊呸,太平间里有枕头吗?”

  聂染青摇头晃脑地活动脖子:“太平间没枕头吗?”

  “瞧你这样儿,有本事冲习进南得瑟去。哎,不要挡着我,我正数格呢。”

  “不要数了,你这都绣了4个月了,就绣出5个美人来,你情何以堪啊。”

  姚蜜把针意思意思地冲她一戳,聂染青立马往后退。姚蜜满意地冲她扬了扬下巴,继续低下头绣着十字绣:“你以为我容易么,这东西忒培养耐力了。哎,其实你也可以试试。”

  “我不试,还不如买一个来得快。”

  “跟你这种人没法交流感情。”姚蜜说,“你什么时候回家?”

  聂染青慢吞吞地打了一个呵欠,转移话题:“蜜子,我想喝牛肉汤,你叫外卖吧。”

  姚蜜拒绝:“不行,在我的地盘你得听我的。我今天想吃鸡蛋羹。”
  
  聂染青在这个时间忽然想念起习进南的牛肉汤来。习氏牛肉汤味道香浓,很远就可以闻到。不过汤并不能常喝到,习进南那种人,若非兴起,或者她央求,绝对不会主动下厨。原来的时候,他一年都不见得能做三回。但是自前段时间以来,习进南做汤的次数很奇怪地明显变多,一季度一回变成一个月一回,简直让聂染青大为惊叹,她的胃口也因此被养刁。但是让他再做,他却再不肯了。聂染青每次想喝,都必须付出劳动,比如端茶倒水。于是聂染青给习进南捶背的时候,总是心有不甘地在他的身后作出一个杀的动作,露出一个邪恶的笑容,然后再在习进南回头之前迅速收回。

  想到这儿,聂染青恨恨地说:“蜜子,你以后嫁人一定要嫁给一个厨子。”

  “……为什么?”

  “不为什么。”只要能把习进南比下去就行,聂染青默默腹诽。
  
  聂染青在姚蜜家待了一天,第二天又奇异地发起低烧。姚蜜对着灯光看温度计,说:“37度8,低烧,走,去医院。”

  聂染青在床上躲来躲去不让她抓住,执意反抗:“不去。”

  “你没到38度,不会打针的,放心吧,就是去拿点药。”

  “不去。”

  “为什么?”

  聂染青卷过被子把自己盖得严严实实,翻个身说得威胁性十足:“蜜子,你要是拉我去医院,我就诅咒你今年找不到男朋友。”

  姚蜜气得牙痒:“喂,聂染青,你缺心眼儿呢?”

  聂染青想笑,可是没想到刚一笑,脑袋就一钻一钻地疼,她勉强把扯出去的嘴角又收回来,话嗡嗡地传过来:“我睡一觉就好了。没事,原来一直这样的,你去继续绣你的十字绣吧,不必在这陪着我。”

  “切,谁说要陪着你了。”姚蜜从床边上下来,缓了缓语气说,“你好好睡一觉,觉得难受了叫我。两个小时以后不退烧我就拉你去医院。”

  聂染青觉得心里很暖和,笑:“遵命。”
  
  聂染青一觉醒来,时间已经堪堪指向下午三点整。她拿过一边的温度计重新试体温。37度,看来睡觉的效果还算明显。聂染青翻身下床,想了想,还是打算回家一趟。
  
  刚刚姚蜜问她什么时候回家。她真不知怎么回答。她回去怎么办?问习进南?她怎么问?难道要问他怎么你明明说是出差去了怎么我在路上却看到你和一位美女相携离开?这要是真的她就是自取其辱,这要不是真的她指不定就要被说成是幺蛾子,她应该选哪个?

  她想来想去都没有想到要怎么办,只好安慰自己静观其变。聂染青心想,她要是把这想法说给姚蜜,姚蜜肯定得摸着下巴看她,一副似夸实损的语气,忍辱负重啊,聂染青,这可真不像是你的风格。
  
  聂染青自欺欺人地想,最近天气转凉,她只是要回去拿几件衣服。可是当她从计程车上下来,路过小区前的那家大型超市时,还是进去买了一堆日用品和食材。

  家里一片安静,聂染青把买来的东西各归各位,又从冰箱里取出一盒酸奶,刚想关上冰箱门,一只修长的手臂却伸了过来,径直越过她的,在聂染青的目瞪口呆中取过一瓶水,顺便把冰箱门也一并关上。

  聂染青从惊诧中回过神来,对方正一声不吭地打算离开。她气不打一处来:“喂,你不是出差去了吗?这么早就回来了?”

  习进南头甚至都没回,声音不咸不淡地传过来:“我出差和不出差在你眼里不都一样么。”

  聂染青一噎,在后面恨恨跺脚:“习进南,你给我站住!”

  他身形顿了一下,竟然真的停了下来,还慢慢地转过身来。
  
  他穿着一件褐色的家居服,袖子被捋到小臂处,领口解开,眼角微微挑起,慵懒而性感。不过聂染青没什么心情欣赏,她快被他刚刚那话气死了,把根本还没喝的酸奶往垃圾桶一扔,就怒气冲冲地走到了他面前,她冷冷地笑,噎人的话谁不会说:“的确是一样啊,反正你出差不出差都照样能泡在温柔乡里。”

  习进南眯起眼,眸子里慢慢酝酿起危险的风暴,手里的酸奶盒子被慢慢地捏扁,看得聂染青心中掠过一瞬的惊骇,不由自主得后退一步,却被他及时抓住了肩膀挡住去路。他吐出的每个字都是极清晰极缓慢:“你说这话什么意思?”

  聂染青的肩膀被他箍得有些疼,硬是咬住牙一声不吭。习进南狭长的眼一眯就十分具有威慑力,但是她这次无惧地瞪了回去:“什么意思你不知道么?难道我还要把具体的讲出来?习进南,你以为你身正不怕影子斜?你身正么?”

  她终究成功地挣脱出来,嘴角充满讽刺,眼里也是带着挑衅,眉毛扬起,仰着下巴看他。她很少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就像是一只弓起身子力图反抗到底的猫。
  
  习进南看着她,反倒是笑了一下,那笑容清清冷冷,缓和不了他冷峻的表情。他坐到沙发上,酸奶被扔到茶几上,慢慢地在深咖啡色的几面上淌出几滴白色,两相对比,格外刺眼。他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她,声音寒得像冰:“所以你就两天不回家?聂染青,你是不是忘了这里还有个家?”

  他坐在沙发上,聂染青好不容易比他高,可是她孤零零地站在走廊里,无论怎么看,她的气势都还是敌不过他。

  聂染青觉得头脑发晕,浑身发冷,有点站不住脚。她选择坐在离他很远的一张单人沙发上,努力坐得稳妥自然,她的双手放在自己的怀里,悄悄又狠狠地掐着自己,时刻提醒自己不能服软。她说:“是我忘了还是你忘了?出差只是幌子吧?这几天你去了哪里,和谁在一起,你应该最清楚。真不知道你原来的出差是不是也这样子?我任性,那位穿着蓝花旗袍的美女应该很落落大方善解人意吧?大晚上陪着你赏夜景,也不知衣服穿够了没有,最近晚上温度还是比较低的。冲这份精神你也不能亏待人家不是么?既然这样,我是不是应该把习太太的位置让出来?”

  习进南的眼里突然迸出十分强烈的怒意,他沉着嘴角,手紧紧握成拳头,许是意识到有些失控,他闭闭眼,缓了缓声音,却还是掩盖不了盛怒之下的不稳:“说了这么多,最后一句话才是你的目的,是不是。”

  她保持沉默,一刹那里屋子就陷入一片死寂,习进南盯着她,半晌得不到回答,于是嘴角微微翘起来,带着十足的嘲讽,却又似乎夹杂着一丝悲凉:“聂染青,你就是这么不相信我。”

  接着,茶几被狠狠撞开,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习进南却脚步不停,毫不犹豫地大步朝书房走去。
  
  晚上的时候聂染青做了一个梦,梦里她和习进南在飞机场,习进南一直都是微笑着,明显心情很好。他像往常一样,把所有的事都安顿得井井有条,又亲眼看着她坐在座位上,扣好安全带,接着他揉着她的头发,笑容是前所未有的闲适,他说:“我去去就来。”

  可是,他却消失了,再也没有回来。

  聂染青拿着机票,坐在座位上,不知为什么,竟然手足无措。

  她在睡梦里不停地摇头,越来越快。然后她猛地睁眼,终于发觉这是一场梦。
  
  聂染青独自回想着刚才的梦,觉得心通通直跳。她觉得浑身都汗涔涔的,头疼得厉害,全身还频繁地发愣。她拿手背试了试自己的脖子,发觉烫得惊人。空调风吹过来,聂染青觉得十分冷,于是把被子捂得更紧。

  她有点了悟,她应该是又发烧了。

  聂染青把自己团在被子里,瑟瑟发抖,这次不用拿温度计,她凭着经验就能猜到,这次发烧的度数肯定够打针的了。她的右眼皮又跳得厉害,难受得无法入睡,听着旁边习进南绵长的呼吸声,聂染青嫉妒地想掐醒他。
  
  脑袋昏昏沉沉,终究还是睡了过去。早上醒来的时候,聂染青觉得烧似乎又退了一点,不禁感叹人体机能果然强悍,大自然是最神奇的。她冥想着体内淋巴细胞拿着个小叉子和病毒抗战的情景,忽然觉得自己颇具娱乐精神,于是咧咧嘴,卷过被子继续睡。
  
  她是被聂父的一通电话叫醒的。

  电话里,聂父的稳重和淡定统统不见,话甚至都说得不连贯:“染青,你妈现在正在抢救,医生说是心脏病发作,情况很严重……”

  聂染青大脑轰地一声完全失去了思考,只听到那边继续说:“医生说病情凶猛,可能……”

  聂染青强作镇定,强声安慰:“爸,您别急,我这就回去。”

  她挂电话的时候,习进南早就觉察出不对,坐了起来。聂染青的手有些微的颤,习进南皱皱眉,伸手握住她的,接着是更深的皱眉,手抚上她的额头:“怎么这么烫?你发烧了?”

  聂染青摇摇头,大力拽住他的袖子,完全忘记了他们还在冷战,她只觉得他应该能依靠,她把他的袖子拽得死紧,说:“我要去医院!”

  习进南犹豫片刻,终究还是叹口气,妥协:“好,我们这就去医院。”
  
  习进南的车子开得十分快,树木飞速掠过。聂染青刚刚衣服穿得匆忙,鞋子都差点忘记要换。她出门的时候脚步虚浮,脸颊晕红。习进南深深皱眉,欲言又止,终究还是随了她去。聂染青想给爸爸打电话,却被习进南按住:“放松,不要急,不会有事的。”他一遍遍地说,轻声安慰,聂染青真的奇迹般地平静下来。
  
  他们到医院的时候,聂母已经抢救成功,正要转入普通病房。聂染青扶着习进南,肩膀垮下来,大松了一口气。她这才觉得头疼得厉害,稍稍转动脖子就如同有一块石头在脑里四处摇摆。聂染青找到一个座位慢慢坐下来,等着头疼感过去。她觉得一阵阵的寒冷,总算意识到自己发烧到一定地步了,头重脚轻。

  接着一只手伸过来,揽过她,聂染青觉得自己软软地使不上力,她被习进南半抱着去看医生,她竟然还能闻到习进南身上熟悉的那种清爽气息,聂染青迷糊中觉得很不可思议,想不到她的嗅觉竟然还没有罢工。
  
  依旧是挂号,问诊,吊点滴。只不过中间还加了一项打针。聂染青咬牙一声不吭,一直到后来体力不支,睡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已是天黑,病房里只有她一个人。聂染青动动喉咙,隐约听到外面似乎有人说话。

  门没有关好,一条窄窄的缝把光亮和声音一起透过来。一个柔和的女声传进来,声音很低,但是还可以勉强听清楚:“既然你都知道了,为什么不跟她说?难道你觉得她会容忍你瞒着她?”

  接着是一阵沉默,然后是习进南淡淡的声音,聂染青的心蓦地抽紧。

  “就算你们不是亲姐妹,可你们从小到大一起生活了这么久,你就不觉得自己报复的原因十分可笑?”

  聂染兮的声音提高了几度,又迅速压下去:“你以为我乐意吗?你以为我苦苦隐瞒很容易吗?这三年我是怎么过的?陆沛知道真相以后是什么表情?事已至此,我也没什么好再掩饰下去的了。你以为我想回来?我宁愿一直在英国待下去,一直到老!若不是陆沛执意离婚,若不是他恨我恨得要命,我会回国?笑话!”

  习进南还是那种清清冷冷的声音:“你隐瞒事实,任谁都不会觉得舒服。”

  “哈,你不要太得意,你别忘了,你现在正和我做着一样的事。”

  他又是短暂的沉默,接着慢悠悠地开口:“我与你不同。”

  聂染青已经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聂染兮接着说,“我一直不理解,你怎么可以对一个明显心思不放在你身上的女人容忍这么久,习进南,你的耐力真是一顶一的好,我自叹不如。不过,我不打算隐瞒了,反正我和陆沛到了今天这个地步,是迟早要离婚的。你们大概最近也不怎么好过吧。我和你之间的交易,你大概从来没对聂染青说过,是吧?你猜,”聂染兮拉长了声音,软软的话传过来,“她要是知道了会怎么样?”

  聂染青只觉得手脚冰凉,不知是发烧还是害怕,她屏住呼吸继续听,外面的声音却陡然低了下去,接着就是高跟鞋远去的声音。

  她闭上眼,慢慢消化刚刚所有的话。
  
  事实超出预料,聂染青迫切想知道所有的真相。而刚刚习进南和聂染兮的谈话,却让她如同遁入迷雾,辨不清方向。
  
  聂染青一遇到这种混乱的状况就想大睡一场。她努力地培养睡眠,好不容易萌生出一点睡意,门就被推开。医生走进来,接着是习进南。烧已经退了,医生嘱咐了几句又出去。习进南在离她比较远的位置坐下来,不动声色地看着她。

  聂染青半眯着眼,觉得接下来要说的话难以启口。毕竟是她自己说出自己的身世,这种感觉就像是在做自我介绍。而对着一个同床共枕快三年的人进行自我介绍,这种情景怎么想怎么诡异。

  可是她找不到别的说辞,她也无法把刚才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习进南知道她想知道的事,而且她相信他不会骗她。也许他会隐瞒,但是他不会骗她。

  她深吸一口气,眼四处游移,犹豫了半天,酝酿的话还是一句都没说出口。她闭上眼,刚要用残存的最后的一点儿勇气说出来,习进南却突然开口:“妈正在楼上的病房休息,医生说需要静养。”

  聂染青根本没听进去,她的话几乎是和他一起说出来:“我不是他们亲生的,对不对?”

  习进南明显吃惊,她很难能看到他这副表情。但是只是一瞬,下一秒他就恢复正常,只是目光紧紧锁着她:“你知道什么了?”

  “看来我说对了?”聂染青自顾自地说,“原来真的是这样。”她喃喃地,“竟然是真的。”
  
  她和聂染兮不是亲姐妹。

  聂染青闭上眼,长长地,缓慢地吸了一口气。她小时候曾经多么希望她没有聂染兮这样一个姐姐,想不到,竟一语成谶。

  她已不再是小孩子,就算她不是亲生的,也不会自艾自怜没人要。很多东西根本不需要用亲情维系,有些东西用亲情维系反而是笑话。她只是觉得难过,说不清楚的难过。

  有些事一直希望能实现,一直希望能摆脱,可是当这些东西真的实现,真的从身边斩断的时候,却又觉得失落。

  聂染青扯扯嘴角。她现在忽然有点退缩,对三年前所谓的真相不想再知道得那么清楚。难得糊涂,就算她知道了所有的事,无非就是填补了被蒙在鼓里的那点遗憾,可是她不一定有本事能让自己过得再这么自然。

  一份心事就是一份累赘。聂染青不是聂染兮,心里盛不下那些勾心斗角。她也不是习进南,学不来那份稀松平常。她只是想到了陆沛那一双从英国回来就未曾带过笑意的眼,苦得让人心口泛酸。

  她觉得自己应该会和陆沛一样。
  
  聂染青缓缓地说,“我知道的不多。我知道我和聂染兮真的不是亲姐妹,这是你刚刚在门外说的。我还知道,”她像是在自嘲,“你和聂染兮有交易?什么交易?有关于我?还是有关于陆沛?”

  习进南静默半天,像是失去语言。他喉咙动了动,眉头紧紧皱着:“没有交易。”

  聂染青倒是很好脾气地点点头:“哦,那你和她达成了什么一致?难道说……算了,没事,你接着说,我听着。”

  习进南忽然笑了一下,已然恢复了往常那种云淡风轻:“你好像就从没有好好听过我的话。你觉得我能从聂染兮获得什么好处?她能从我这里获得什么好处?”

  “不要试图转移重点。”聂染青微笑,而且是标准的国际招牌微笑,“你们中间还隔着陆沛,还有我。”

  这话成功地让习进南的脸上出现裂缝,他的笑容不带温度,简直比不笑还要冷淡,他只是说:“聂染青,你总是在最该糊涂的时候聪明。”

  这话前不久姚蜜也对她说过类似的。聂染青皱皱眉,笑容收起来,她跟习进南对峙,结局没什么悬念。聂染青想了一下,慢慢地说:“其实你也可以说我不识抬举,什么咬住吕洞宾,什么不识好人心。反正这种话聂染兮说过无数遍。”

  “可是你没一遍听进去,你那颗小脑袋固执得像头驴。”习进南的话掷地有声,“我和她能有什么交易。她想得到的我不肯给她,你想要的她也不肯给你。她确实对我说过一些话,如果那也算交易的话。聂染青,你那姐姐大学辅修心理学。你难道不觉得她在门外那么说是放手一搏么。你是不是觉得太巧?你觉得就算她说了你也不应该能听到?可是,她跟你共处20多年,那么多的时间都想着怎么对付你,你难道不觉得她理应深知你每个弱点?”

  聂染青觉得口舌发干,她紧紧咬住牙关,最终蹦出几个字来:“然后。”

  习进南回答得很干脆:“没有然后。”

  “那聂染兮对你说过什么话?”

  “请让我保有一点隐私。”习进南突然一下子变得疏离,他坐得十分端正,眼睛却不再紧紧盯着她,他说,“有些话说出来,会伤害到很多人,并且,完全没有必要。”

  以习进南的性格,他既然打定主意不想说,她就肯定也不会再知道什么。

  ***

  聂染青上楼看望母亲。她上楼之前,习进南告诉她,聂母这次生病,与聂染兮和陆沛闹离婚有着很大的关联。

  她觉得这个事实很悲哀。

  在聂母的病房门口,她遇到了正要离开的陆沛,他明显很疲惫,眼底有货真价实的血丝,聂染青走过来的时候他只是看了她一眼,接着就低下头去。聂染青的脚步微微顿了一下,还是绕过他走了过去。

  聂染兮正在床边削苹果,看到她走进来,她把一小块苹果凑到母亲的嘴边,在她耳畔轻轻说:“妈,染青来了。”

  聂染青看着眼前的一幕,觉得五味杂陈。这个人养了她二十多年,就算是偏心姐姐,可是她对自己也算是好得很。
  
  聂母轻声说:“染兮,你先出去,我和染青说几句话。”

  聂染兮乖顺地点头,起身往外走。她背着聂母,嘴角翘起,对聂染青露出一个十足嘲讽的笑容。她扬着下巴,像一个只胜不败的女战士,仿佛刚刚在她病房外示弱的那个人并不是她。

  聂染青冷眼看着她,像是与自己无关。

  聂染兮出去后,聂母冲她伸出手。
  
  聂染青走过去,聂母握住她的手,力道很大,她慢慢地说:“染兮和陆沛就快要离婚了。三年前,我若是知道这结局,我绝对不会试图拆散你和陆沛。染青,陆沛和你分手,全家对你不起。那个时侯,我看着你哭得像个泪人儿,心想,我这么做值得么。我把你和染兮都养得这么大,难道就是为了让你们互相争斗么?手心手背都是自己一手看着长大的孩子,我怎么做都……”她似乎是说不下去,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轻轻拍着她的手背,像是在抚慰一个孩子,她的话说得很缓慢,“染青,我的好孩子,三年前,你受委屈了。”
  
  有没有体会过这样一种感觉。当你硬是扛完所有本不属于你的重担之后,亲近的人却都漠然地看着你,这时你只是感到悲凉,却不一定会掉眼泪。因为你知道,你的眼泪无人看到,无人珍惜,掉下来连自己都会觉得没骨气。可是如果在后来,当你完全没有预料的时候,有人握着你的手,看着你,对你说,孩子,你受委屈了。你隐藏在最深处最不为人知角落的那些酸和苦,一下子就这么汹涌而出。你的眼泪,就这么毫无预兆地无声掉下。

  聂染青鼻子一酸,此刻哭得真的像是个孩子。她一边摇头,一边抹去眼泪,可是哭得却越来越厉害。

  这句话,三年来从来没有人对她说过。
  


第  二十八  章

  小时候,当别的孩子都希望可以快快长大的时候,聂染青一直按部就班地享受着该有的乐趣。她胸无大志她承认,她从来不以天降大任为己任,那些需要天才承担的责任,就让自认为天才的人去承担好了。假如可以,她希望自己能永远就这么简单过活。

  何谓不幸?不幸就是,在你想让它发生的时候,它总是不知何方。在你不想让它发生的时候,它却偏偏降临。她二十年来从未遇到过这种难题,却在突然之间毫无预兆地压给了她。甚至都没有亲人给以安慰,她茫然不知所措的时候,甚至都没有亲人能够依赖。

  她不得不逼着自己承受一切。

  不过,谁没有经历过困难。反正再疼,也不会疼死,不是么。
  
  聂染青一直等到聂母睡着才离开。她觉得空落落的,聂染兮却正在病房外面等着她,见她出来,似笑非笑:“心情很复杂吧,要不要去喝点酒?我这可是诚心邀请,绝对没有恶意。”

  她说完径自往前走,仿佛笃定她会跟上来。聂染青看着她纤细的背影,想了想,觉得有很多话要说,还是跟了上去。

  两人进了距离医院最近的一家酒吧。她俩找了个较为隐蔽的角落,聂染青抿着唇喝了一口酒,红色的鸡尾酒幽幽暗暗,仿若一个漩涡。聂染兮端起酒杯,笑:“还是喝一点吧,这酒里又没有下毒。”

  聂染青看了她一眼,扯出一个讥诮的嘴角,还是和她碰了碰杯。
  
  聂染兮把所有的事娓娓道来,眼神很冷漠,如同只是在讲别人的故事。她说得云淡风轻,聂染青却听得惊心动魄。

  聂染兮说:“我一直相信事在人为。成事在人,败事依旧在人。有的人赢了,总要有另外一些人给她奖励,是不是?”

  她抿了一口酒,姿态优雅,接着说:“那时你懵懂无知,你只知道你出去郊游一周,回来陆沛跟你分手,你只是突然得到了一个结局,连开始都没有时间。不过,聂染青,你只知道结局已经够幸福了,假如你知道过程,那岂不更难受。”

  “幸福个鬼!”聂染青变得激动,她忍住把酒直接泼过去的欲望,恶狠狠地说,“我和陆沛分手算是幸福?你觉得你是在施舍吗?事实上你才是最令人厌恶的人!”
  
  聂染兮听了却是笑了笑:“反正你恨我入骨,你说什么都随意。何必呢,你不就是想听故事么,我告诉你就好了。不过你可别后悔。”

  聂染青盯着她微笑的脸,哼笑:“聂染兮,别做出一副圣母的样子,你可不配。”

  聂染兮又笑了一下,接着说:“你去郊游,我却在我们院的运动会上晕了过去。医生们开始查的时候都说是低血糖,吊了瓶点滴,进行了例行检查,可是他们却在第二天突然改了口。他们看了我的检查报告,都说我得了重病。不过,病情虽然严重,却还可以治。”
  
  聂染青冷冷地笑:“你是故意的吧。瞧你现在这个样子,怎么可能会得病。小时候你为了逃避800米跑,竟然敢三顿不吃饭,现在你晕倒,是不是又故伎重演?你可真有陷害人的潜质。”

  “可是他们都相信了,”聂染兮笑得十分灿烂,“他们看着那张别人的病历表,可真的相信那就是我呢。不过,我拒绝治疗,你猜,我说了什么?”

  “假如让你治疗,陆沛就要和我分手。”聂染青语含讽刺,“你肯定不会放弃任何一个机会。”

  “你说对了,你全都说对了。”聂染兮抚了抚颈间的项链,笑得更加好看,“我三顿没吃饭,只有一点葡萄糖注射液支撑着,我的一张脸自然白得像鬼啊。然后我给妈看我掉的一把头发,我哭得像是止不住,妈果然找了陆沛来医院。她只想让我好好活着,她肯定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我就因为一个陆沛死掉啊。你看,多么简单,就这样我的目的就成功三分之一了。”

  “八成那把头发又是你剪断以后早就准备好的吧。你竟然连自己的父母都能骗,你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可还真的不容易啊。做人做到你这份上,天下恐怕再难找出第二个。”

  聂染兮不以为意:“什么叫不择手段?难道我要像你那样,一直傻子一样地认为你那所谓的爱情坚固不容摧毁么?我告诉你,真正的裂痕都是从内部开始的,我只不过是加了一把柴而已。”
  
  她接着说:“不过陆沛那时虽然来医院,却肯定不会就这么答应。他说,染青同样是你的女儿,你为什么要这样厚此薄彼?后来他又来找我,说,你比染青要懂事得多,任是哪个喜欢你的男人都能给你幸福,你何必这么固执?哈,”聂染兮忽然凑近她,紧紧盯着聂染青,“我比你懂事得多,所以我就应该放弃?这是什么理念?凭什么?”

  “我拿着那把头发对他说,如果不是因为你们,我就不会晚上偷偷躲在被窝里哭,如果不是因为你们,我不会变成这样,头发都掉光!陆沛当时用那种我最厌恶的怜悯表情看着我,问我,我到底想怎样。我到底想怎样?我就是想让他和你分手,我要让你尝尝失去的滋味!”
  
  聂染青现在说什么聂染兮都觉得正常了,她一言不发地看着她,等着她接着往下说。

  “不过呢,陆沛当然是不会答应。想想也的确是啊,我也就只是口头说说,他认定我什么都不能威胁到你们。我甚至后来告诉他,你只不过是一个私生女,一个连亲生父母都不想抚养的私生女,你只是被寄养在我们家。”
  
  “可是呢,就算他知道了这个,还是无动于衷。哈,他对你还真是好。然后,我支走爸妈,去了医院楼顶。我当着陆沛的面,试了一下楼的高度。那个高度我摔不死,可是我大概会摔残。我回头看陆沛,他只是双手摊开对着我,说,快点下来。那种姿势真是让人心疼啊。可我就是不下去,我要让他知道,我聂染兮,从来不会做不到任何事。接着呢,”聂染兮忽然用怕吓到她的,一种几近耳语的声音说,“我真的跳了。聂染青,我当着陆沛的面,真的跳下去了。”

  聂染青死死盯着她:“你是个疯子。”
  
  聂染兮格格地笑:“大家都以为我疯了。陆沛也被我惊到了。所有人都以为我只是威胁,没人想过我会真的跳下去。可是我没残废啊,我只是在腿上划了长长的一道口子而已。我朝着花带里面跳,我还学过逃生的方法,我怎么会摔死呢?我跳下去之后,陆沛果然怕我再做出什么事来,他寸步不离地跟着我,可是他还是不肯开口说要和你分手。

  “说来,陆沛算是对你仁至义尽了。他这个样子,硬是对你一句话都没提,他甚至连个电话都不给你打,他自己都扛了。我还指望看看你是什么反应呢,很可惜我没见到。不过没关系,就算他不肯,我还有最后一个法子。你想不想知道陆沛是怎样妥协的?”

  聂染青的手握得很紧,她的手心被指甲掐得生疼。
  
  聂染兮不紧不慢地继续说:“每个人都有软肋,你的软肋就在于你从来不肯正视问题的本质,你不相信自己,也不相信别人。陆沛的软肋呢,就在于他把责任感看得太重,我只要让他答应了和你分手,不管是以什么形式,那么我就算是基本成功了。我等了多久才等到这个时机。那时,陆家的公司业务遭受重创,银行贷款又迟迟批不下来,聂家只是帮了一点忙。聂家什么都没说,就只是自作主张地帮了一点忙。可是这点忙,在这个非常时期,就变成了恩。”

  “陆沛是孝子,就算父母什么都不说,他也还是会知道他应该做什么。他第二天就答应和你分手。我对他说,你不要哄我,你不要说话不算数。爸妈都在这里看着,你爸妈如果要问你什么,你总该知道要怎么回答。他无法反悔,陆沛一向言出必行,他既然答应了,就肯定会办到。”
  
  “我那时腿上的伤还没好呢,可是陆沛去和你分手,我无论如何都要亲眼看到才放心。你一定不知道,陆沛当时掰开你的手指头的时候,他把嘴唇咬得泛白,他肯定是想杀了我。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他自己答应的,他自然得做到。他只想着等我病好了,就能和你再续前缘。不过真是可惜,他没料到你会和一个几乎陌生的人迅速订了婚,一个月后又闪电结了婚。事情就是这么出乎意料,不是么?你动作这么快,你知道不知道,对于陆沛来讲,简直就是晴天霹雳。我知道你当时想的什么,你不就是想和习进南结婚刺激陆沛么。我告诉你,你成功了,你都不知道陆沛那些天是怎么过来的。那半个月里他就瘦了一大圈。”
  
  聂染兮还在说:“你当他真不想告诉你真相?他只不过是把责任看得太重,他再难受,也是觉得对你愧疚。他错过解释的最佳时机,再弥补的时候,你已经听不进去了。你们,没,有,可,能,了,这辈子都别想再在一起!”

  聂染青死死地盯着她一张一合的嘴,觉得眼睛发疼,呼吸重得都要喘不过气来。她用尽全身力气,把杯子里的酒狠狠地泼了过去。

  “聂染兮,你简直是个疯子!彻头彻尾的疯子!你活着就是为了让别人受折磨吗?你得到什么了?我得到的被你毁了,你想得到的你又失去了。妈因为你们生病住院,我和陆沛的婚事里换了新娘。你把所有人逼到这份上,可你有什么好得意的?你做完这些高兴了?你是想要陆沛还是想要你那高高在上的感觉?你不过就是一个陷入恶性循环的可怜虫!你根本没有心!”
  
  聂染兮仰脸看着她,笑得愈发灿烂,暗红色的酒在她洁白的裙子上一点一滴,如同血滴一样触目惊心:“是啊是啊,我什么都没得到。我和陆沛去英国,美其名是去养病,其实不过是怕在这边,很多事情都会露馅,陆沛看到你,会不知所措。你知道我们为什么会等到你结婚以后才去么?你以为我真的想要跟你示威?那是陆沛放不下!他根本就不相信!他以我腿伤没有痊愈作为理由,在这里一直等到亲眼看着你戴上钻戒!”

  她变得激动起来:“聂染青,你命最好,可惜你太笨,你什么都意识不到。陆沛跟你分手,你只记得恨他,你都不知道他对你多好。我想重新开始,可他不给我机会。我把我生病的真相苦苦隐瞒三年,可我还是什么都没得到。陆沛晚上睡梦里念的都是你,他新婚那几天喝得酩酊大醉,却还清清楚楚地记得我是聂染兮,他连扶都不让我扶!”

  她声嘶力竭,招惹了不少的人侧目。聂染青重重地跌坐在椅子上,觉得疲惫不堪。

  三年前就是场噩梦,她却没想到,那是聂染兮专门为她准备的骗局。
  
  聂染兮的声音忽然低下去,也很慢:“我瞒了所有人两年,我从没想到我能瞒这么久。陆沛他根本就是不在乎,也就没有想过去查。他知道我是假病之后,曾经给你疯狂地打电话,可惜都是空号。真是不容易啊,聂染青,我们姐妹做到这种地步,简直用悲哀都无法形容。习进南问我,你也听到了,他说,我们姐妹能有什么深仇大恨,何苦窝里斗,还斗到这种地步。

  ”是啊,为什么。我也在想,到底为什么呢?也许只是因为我们想要的从小到大都太一样。从小争到大,你还有姚蜜,可我呢,我多少年没痛痛快快地哭一场了。算计了别人,不也把我自己算计进去了。聂染青,我一直都很羡慕你,你粗神经,可是你命够好。”

  她就像是在讲述一个事不关己的故事,她的表情已经迷离,痛苦里交织着解脱,混杂在一起,让人不忍逼视。

  “过几天等妈病好了,我就回英国。妈这次生病,是我的错。她一直后悔当时怎么不阻止我,可谁让我是她亲生的呢,她下不去手。”

  聂染青因她最后一句话,心里一刺,聂染兮自己也有点恍惚,两个人就这么一下子都安静下来,都不知在想着什么。也不知坐了多长的时间,直到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染青。”
  
  聂染青回头,习进南正拿着一件外套,朝她们这边走过来。看到聂染兮身上的酒渍,微微皱了眉头,对聂染青说:“不声不响地跑出来,电话也不接。”

  聂染青翻出手机来看,扯出一个弧度很小的笑容:“没电了。”

  习进南把她拉起来,把外套递给她:“外面有点凉,穿上。”

  聂染青下意识接过去,听到他继续说:“喝酒对胃不太好,等下找个地方再去吃点东西。”

  聂染青再次点头,紧紧抿着唇,不想说话。
  
  坐在车里,聂染青揉着额头,觉得分外疲累。街灯亮起,光影交错,由远及近的车灯照过来,她遮住眼前,下意识偏头,却看到了习进南的侧脸。

  他很少会露出除了平静以外的表情,连笑容都往往让人觉得清浅。此刻他的嘴唇却是紧紧抿着,但依旧有着好看的唇线。她看了半天,才喃喃地问:“去哪里吃?”

  “你想去哪里?”

  “我不饿。”

  习进南在一家粥店停下。两人都已经走到了门口,有服务生已经满面笑容地为他们拉开了门,结果聂染青却突然转身,拉着习进南进了旁边的一家川菜馆。

  习进南笑了一声,没什么异议地跟着她走了进去。
  


第 二十九 章

  菜点得很多,无一不是极辣。习进南不喜辣,聂染青合上菜单,问他,“你要不要吃点别的?”她想了想,好心地提着建议,“要不,你去隔壁吃一点,等下我们再会合?”

  习进南眼风扫过来,缓缓吐出两个字:“不用。”

  他那眼神如同裹挟着碎冰,聂染青缩缩脖子,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

  于是菜色呈上来,满桌红灿灿的辣椒,连汤上都漂着厚厚的一层。聂染青余光瞟到习进南,那人几不可见地蹙了眉,但很快又恢复了古井无波。聂染青扯了扯嘴角,想调侃几句又咽了回去,只是在心底十分不厚道地想,她还能有机会看到习进南为吃的东西发愁,真是十分难得。

  她吃得舌头又疼又麻,硬是不肯喝果汁。上次她在香港吃辣的时候被习进南阻止,这次他却很诡异地不置一词。聂染青心里准备好的挑衅词全都没用上,只好省下力气吃东西。她胃里本来空空的,现在一下子吃这么多辣,胃里就像是着了火一般难受。其实聂染青本来还想喝点酒,并且其实她是十分想喝点酒,而且还最好是白酒,可是习进南不动声色地坐在一边,她好不容易窜出来的那点勇气,见了他那副冷淡的神态,还没来得及从星星之火构成燎原之势,就如同扎了洞的足球,气全都漏光了。

  这菜明显不对习进南的胃口,他吃得十分慢,而且也很少,估计被这么多辣椒闪得不轻。两个人沉闷着不说话,聂染青开始的时候吃得十分豪迈,到后来心却越来越沉,而且带着隐隐的不安,这种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几乎就要推倒她所有的镇定。她甚至都没察觉到自己的眉头已经微微拧了起来,她吃得也是越来越少,后来叹口气,索性把筷子扔下,蓦地发话:“习进南,你的初恋是什么时候?”

  习进南一愣,挑了挑眉,想了想说:“我能不回答么。”

  聂染青倒是很好商量:“好。”

  她本来也没指望他能回答,她也就只是随口问问。姚蜜曾扶着眼镜故作深沉,太纠缠于对方的情史,会被认为成小家子气。就算你本来就是小家子气,也不能让别人知道你是小家子气。假如你让人家知道了你是小家子气,那你一辈子就难以翻身了。虽然聂染青你平时不显得小家子气,但是你若是在这方面小家子气了,那你平时辛辛苦苦培养的芊芊淑女的形象可就彻底毁灭了。

  她摇头晃脑说了一堆,简直就像是在说绕口令。不过姚蜜的话一般都有段落大意,而且是开头第一句,所以聂染青只听了第一句,其他的就权当是耳边在放鞭炮。

  聂染青继续低下头吃饭,她刚刚已经掉下来无数次的头发这时又不怕死地掉了下来,聂染青本来就气闷,这下更是不耐烦,盯着那绺头发简直要冒出火来,咬牙切齿地发誓,它要是再掉下来,她就立刻用指甲刀剪掉。

  习进南的动作却停了下来,看着她愤恨的表情,忽然笑了一声,手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探了过来,毫无预警地捏了捏她的脸颊,十分熟悉而微凉的感觉,聂染青心神一恍惚,抬眼,他已经恢复了漫不经心的模样,声音清冽而低回:“拿别人的错折腾自己,是件很不划算的事。”

  聂染青的手一顿,接着若无其事地吃东西,只是嚼得有些食不知味。她都不知要怎么接他的话,一时间没了声音,半晌才低低地回答:“我知道,爸爸原来教过我。”

  很多事,想忘记,却被时时提醒,想知道,却被刻意掩饰。人生虚虚实实,一道暗门一道明门,总是在里面绕不通透,她一个俗人,此刻却才真正体会到自己是个俗人。

  聂染青乱得像团麻,就算再怎么努力掩饰,还是逃不过习进南锐利的眼。她甚至不敢看他,她只要对望过去,就会被猜中心思,而在过去三年里这种情形已经发生了不下数十次。

  没有人希望自己是透明的,可是她在习进南面前偏偏无所遁形。她甚至有些不知所措,这种陌生的感觉紧紧包围着她,聂染青无所适从。

  她唯一能做到的,就是努力镇定,但是天知道这种镇定还能维持多久。姚蜜曾经一针见血地指出,聂染青你就是人前淑女,人后恶女,做不得亏心人,干不来缺德事,你这辈子注定是做受的命。每次想起这段话,聂染青就会产生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姚蜜说得不错,她只懂防御,不懂进攻,却又连防御都做得不够完美。搁游戏里她就是天生被宰的命,搁职场里她永远也做不成老板。她若是猫科动物绝对是圈养的,若是食草动物也绝对是勉强及格。一切从开始就被算计,她却在开始就注定了失败。

  聂染青咬着筷子,觉得此刻心尖的感觉堪比舌尖,生疼,却又麻木。

  习进南看着她,漆黑的眸子微微闪了闪,终于还是回答:“我的初恋是在初中。”

  聂染青回神,反应过来,笑弧扩大了一些:“初一?初二?还是初三?”

  习进南看了她一眼,笑了一下,手忽然再度伸过来,这次却是将她嘴角的渍迹刮了去。

  他收回手,取过纸巾擦干净,声音不紧不慢:“我不告诉你。”

  她的嘴角似乎还停留有他指末的温度,微凉得如同甘洌的冰泉。习进南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明明手掌很瘦,却很有力。他捉住她手腕的时候,她根本无法逃脱。他和聂染兮似乎有些相像,只要他想,就没有做不到。聂染青再次微微失神,面前的这个人,她似乎从来不曾熟悉过,而他却已经做了她三年的丈夫。

  她从自己乱得不成样子的思绪中拔出来,觉得有些尴尬。习进南说的话她甚至都没有在意,她只记得他刚刚的那个动作。这个动作很罕见,甚至在聂染青的记忆里算是头一遭。她眼神四处游移,匆忙间甚至都不知自己做了什么——她叫来服务生,打算要一瓶白酒。

  习进南的脸色稍稍沉了下来,她的话音刚落,就听到他淡淡地开口:“不准喝。”

  他明明眉目沉稳,却又不容妥协。这似乎就是他平时的模样,淡然的,清冷的,云淡风轻的,气定神闲的,随意而懒散的。他的话却又是绝对的,一个“准”与“不准”,似乎都是由他说了算。

  可是以这种语气让聂染青服从简直不可能,她背对着服务生,撇撇嘴,和他对着唇语:“真小气。”

  习进南的嘴角微微抽了一下,反对却依旧是反对,并且立刻见到成效,服务生望风使舵,笑着稍稍致意便离开,她的白酒连个影儿都没见。

  聂染青恨恨,把一根炸得酥脆的辣椒夹到盘子里,她把它想象成某人,拿着筷子使劲地戳。

  习进南一眼望穿,简直啼笑皆非,想了想,还是解释:“你已经吃了不少辣了,再喝白酒胃会受不了。”

  聂染青“哼”了一声,突然问:“你打过架么。”

  习进南这次回答得倒是干脆,很快就点了头,甚至自己供出了事件发生时间:“初二的时候,有一次甚至挂了彩。”

  聂染青可一点儿都不同情。她觉得自己在这方面倒是十分成熟,并且是早熟。她自小就觉得这种打架甚至是群架不但不能解决任何问题,还会像滚雪球一样把麻烦越滚越大。不过她不赞同是一回事,看别人打架觉得过瘾又是另外一回事。

  尤其是初高中男生,一旦打架便非要争个输赢,找个隐蔽角落打得死去活来,偏偏还不得不想着回家如何交代。聂染青觉得他们实在是幼稚得可爱。

  但是话说回来,像习进南这种闷骚到骨子里的人,竟然会打架,还会打出伤,简直是一件不可想象的事。虽然她一反常人地觉得没打过架的男生不是好男生,但是习进南若是没打过架,她倒依旧觉得他是好男生。

  她还是把内心的想法说了出来:“我难以想象你打架会是什么样子。”

  习进南言简意赅,似乎是想尽快结束这个话题,只是含糊带了过去:“那个时候年轻气盛。”

  聂染青把戳碎的辣椒咽下去,懒洋洋地看着他,对这个答案明显是不满意:“为情而斗?”

  习进南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头。

  聂染青终于笑出声来:“原来你也有过这样的青葱岁月啊。你怎么打?拳打脚踢?我还以为你不会这样幼稚呢,我从小到大最喜欢看男生打架,尤其是那种为情决斗,虽然幼稚吧,但是又怀着那么一种崇拜的心理,是不是觉得矛盾?不过印象深刻的倒是没留下几个,就像是看泡沫剧,看完就完了,印象最深的只有一个,当时陆……”她说到这儿突然猛地停了下来,笑容亦是在脸上迅速褪去。

  一下子就寂静无声。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聂染青无法收回,甚至都不知该如何转移话题。她抿着唇看着对面,习进南的动作未曾停顿,只是慢慢喝下一口汤,不知是因为太辣还是什么,他微微蹙着眉,接着擦了擦嘴角,然后才抬眼看她,冠玉的面容,只有一双狭长漆黑的眸子最是摄人心魄。

  他说:“我小时候练过武术。”

  “噢。”聂染青半晌才接过他的话,低下头去吃东西,极辣的味道,却勾不起半点胃口。

  等到他们出了店上了车,聂染青的胃更加难受。正所谓自作孽不可活就是她现在这个样子,简直连抱怨都不得不打碎了往肚里咽。她真心实意地打算自虐一把,等到真的被虐到了,又觉得十分不值得。若是让姚蜜看见,一定会送给她一句话:你有这个闲情逸致还不如去睡觉,好歹还能为第二天准备精神。

  习进南问她:“还想去哪里?”

  聂染青摇摇头,她现在只想变出胃药立刻吞下去。

  习进南瞥到她捂住胃部的手,掀了掀嘴角,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他们半夜才到家,中途聂染青胃疼得要命,冷汗都快要流下来,习进南叹了口气,还是下了车去给她买药。回来后,聂染青喝下一口水,看着习进南掌心里白色的小药片,皱着眉接过来吞了下去,笑容苍白,半靠着椅背慢慢休息,不过吃药不忘买药人,聂染青还是说了声“谢谢”。

  习进南依旧是瞥了她一眼,依旧是掀了掀嘴角,最终依旧还是什么都没说。

  聂染青第二天起床去洗漱的时候,皱着眉看着脖子上深深浅浅的吻痕。她的皮肤白皙,并且薄而敏感。习进南明明知道,昨晚还以着近乎啃咬的力度折腾她,聂染青对着镜子咬牙切齿,她几乎可以肯定他就是故意的。

  昨晚在床上,习进南捏着她的下巴,良久都没有动作。这个动作让聂染青感到十分别扭,她微微偏头,他却忽然低低笑了起来,笑声在黑暗中似乎产生了一种魔力,低哑的嗓音透着蛊惑,聂染青觉得自己几乎就要陷落进去。

  他的力道十分大,聂染青刚刚还感激他买药的体贴行为,此刻却只想狠狠掐着他的腰际表示抗议。他惘顾她对于他来说微不足道的反抗,并且坏心眼儿地吮着她的脖子。聂染青感到刺痛,倒吸了一口气,她的声音夸张,力求让他听到。可是似乎并没有收到效果,他一点道理都不肯讲,手兀自抚上她光裸的背,接着一点点向下,引起她一波波的战栗。他的嘴唇熨帖着她的皮肤,两人的呼吸都渐渐变沉,紧密相贴的身躯,屋内自始至终都没有开灯,聂染青只能看到他的眼睛黑得如同化不开的墨,仿佛能看透一切,又仿佛能吸纳一切。

  聂染青一回头,习进南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目光落在她的脖颈上,那表情简直是要多满意就有多满意。聂染青脸一红,顺手就把旁边的牙刷扔了过去。

  她吃完早饭就去找了姚蜜。昨天聂染兮说的那些话,她压根不想去想,更遑论和姚蜜重新提起。可是她迫切需要一个出口,就算什么都不说,就算只是懒懒地没什么形象地歪在姚蜜家的沙发上,她还是觉得莫名的安心。

  她合着眼听着屋子里的音乐流泻出来,烟一般飘渺,却又无比舒缓心情。

  她强装的镇定消散开来,故作的坚强一寸寸消失,整个人卸下伪装,瘫软在沙发上不想起来。

  姚蜜在她身边坐下来,聂染青把抱枕放在脸上,险险地维持平衡,声音闷闷地传出来:“我小时候看电视剧里那些悲情女主角受委屈的时候,总是想象着,我要是主角的话,肯定会把对方损得丢盔弃甲狼狈不堪,最好是跪地求饶三呼万岁万万岁,该骂的时候绝对不藏着掖着,我肯定能不顾形象,我当时甚至还发了誓。”

  “然后呢。”

  聂染青涩涩地说:“然后我发现我现在果然挺悲情,无辜的牺牲品,我猜我现在脸色肯定苍白得就像朵彼岸花。”

  “你别诋毁彼岸花,人家多么妖娆,是你能比得上的么。”

  假如在平时,聂染青还能反驳,可是她现在掀掀嘴皮子,最终是一句话都没说。

  姚蜜接着说:“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那天在学校,陆沛和习进南就差了那么两分钟,不过倒真挺像别人问过我的一个问题。不是说要在打伞的人和陪你淋雨的人里选一个么,习进南呢,就是那个打伞的人,陆沛呢,就是甘愿跟你在一起淋雨的人,你选哪个?”

  聂染青把抱枕举得高高的,眯起眼聚精会神地看,半晌才幽幽地说:“蜜子,你家的抱枕上有两根头发呢。”

  “……聂染青,”姚蜜无语了,“你每次妄图转移话题的时候,都是这副德行。拜托你有点儿进步行不行。”

  聂染青很希望大醉一场,昨晚有习进南在场没有成功,今天她和姚蜜在一起则是无所顾忌。两个人晚上吃完晚饭,找了家十分有名的KTV,不点歌只点酒。三年多前,聂染青在酒吧的那次喝醉已经给她留下心理阴影,以后再也不敢去酒吧买醉。而KTV里有包厢,醉了还可以一觉睡到大天亮,只要不开门,这里就是一个私人空间。

  姚蜜的酒量比聂染青好,聂染青说了三次“干杯”以后就有点头晕,她点的都是烈性酒,虽然每杯的量都不多,但几杯下去还是有了困意。聂染青搂着姚蜜一左一右地摇晃,醉眼迷蒙,脸颊粉扑扑的,她凑过去,就着姚蜜的杯子喝了一口酒,勾着她的肩膀,十分轻佻:“蜜子,你是天底下对我最好的人了。你比聂染兮要好,比我妈要好,”她捏着酒杯,在空气中画着圈,“比陆沛要好,比习进南也好。”

  姚蜜斜着眼看她,夺过她的酒杯放得远远的,摸了摸她的脸,轻声哄着:“你醉了。”

  “是啊,我醉了。你知道么,醉酒的人都说自己没醉,可是我说我自己醉了,这说明我还没醉呢。”

  姚蜜翻了个白眼:“说到底你还不是在说你没醉,这说明你醉了。”

  

第 三十 章

  聂染青吃吃地笑,伸出食指冲着姚蜜晃了两下:“我活了这么久,就只醉过一次,就只有一次哦。就是那次遇见习进南,我喝得最多,可我绝对不是故意的。你说,酒的气味难道能吸引美男么?为什么习进南就被我招惹到了呢?可是我也把自己下半辈子搭进去了啊,这样公平了。”

  她的头枕在姚蜜的肩膀上,又想去够酒杯。姚蜜伸手阻挡,话凉凉地:“你醉了就是这副模样?怪不得不敢让习进南看到。”

  “谁说我不敢让他看?我就是不想让他管,我就觉得我在他面前像个小白兔一样,可是我明明不是属兔的啊。”

  姚蜜懒得跟醉酒之人辩谈,想让她躺在沙发上醒醒酒,聂染青却甩手拒绝,她的手指勾着姚蜜的下巴,凑过去,嘴唇竟然在姚蜜的脸上轻轻拂过,半眯着眼,微微仰着迷茫的脸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你这是要跟我蕾丝边么?我可是有老公的。”

  姚蜜哭笑不得,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聂染青继续慢吞吞地说,“蜜子,你以后嫁人了,你一定不能见色忘义,你一定不能利欲熏心,你也不能有了丈夫就忘了我。蜜子,我知道你最好了。蜜子,”聂染青一遍遍地说,“蜜子,蜜子,其实我一点都不难受,我只是有点闷而已,”她把拇指和食指圈起来,留出一丝缝隙,“就只有这么一点点。”

  姚蜜只是轻轻拍着她的背。她说什么,她就答应什么,她不说,她就也不问。

  聂染青渐渐放松下来,肩膀垮下来,懒懒地靠在姚蜜身上,依旧是抱着姚蜜的胳膊,眼神有些涣散,她说话很慢,勉强避免了口齿不清:“蜜子,我骗你的。其实我一点都不好受。你说,为什么不一了百了完事?我招谁惹谁了,为什么聂染兮疯子一样对付我?三年啊,她就不觉得累么?为什么我是私生女?我讨厌那对亲生的爸妈,我不要见到他们,就算他们再苦衷,我也不要体谅。我就是任性,凭什么我就要那么大度?聂染兮的心眼比针眼还小,我干嘛要装大度?”

  她抓着姚蜜的胳膊,抓得十分紧,喃喃地说:“为什么就活该我这么难受呢?难道私生女和难受有因为所以的关系么?蜜子,我都快憋死了,谁都不认识我该有多好啊。”

  她继续说着不知名的话,含糊不清却坚持要说,姚蜜叹了口气:“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不愿意想就不要再想了。”

  聂染青伏在她的肩头,一动不动,良久,却有极轻微的抽泣声。两个人坐在正中间的沙发上,暗黄的灯光投射下来,只有屏幕上的女孩兀自笑得甜美。姚蜜又叹了口气,她今晚似乎只有叹气的份。

  半晌,聂染青才低低地说:“我没有哭哦,我只是打了一个呵欠而已。我困了,我想睡觉。”

  她渐渐平静下来,到后来姚蜜觉得肩膀处的压力越来越重,她轻轻地拍拍她,不确定地叫了声:“喂?”

  没有人回答,聂染青已经睡着了。

  就算聂染青很瘦,姚蜜还是扶不动一个烂醉的人。姚蜜想了想,还是给习进南打了电话。

  那边接得倒是十分平稳,可见聂染青早已打过招呼。一个很好听的声音传过来,带着一丝试探:“染青?”

  嗓音低沉清冽,十分悦耳,不止带着成熟男子特有的蛊惑,还带着一点辨别不清的味道,让人心中一跳。这种男人如同罂粟花,沾惹的时候不知不觉,想戒掉却难于登天。姚蜜暗暗叹息,轻咳一声自报家门:“习先生,我是姚蜜。”

  她虽然和聂染青是闺蜜,和习进南却很少打交道。简单交代了原由,报了地址挂了电话,姚蜜再次以深呼吸平复心情。

  外面有人敲门的时候,姚蜜去开门。习进南进门的时候依旧带了些许初秋夜晚的凉意,眼风扫到正枕着自己手臂睡觉的聂染青,冲着姚蜜微微一笑:“辛苦了。”

  话虽淡淡的,如同清凉的水沁人心脾,动作却很果断,习进南大步走过去,却又动作极轻地坐下。旁若无人地把聂染青抱起来,轻轻拍了拍了她的脸颊,言语温和:“染青。”

  姚蜜站在门边看着,几乎忘记了呼吸。她好歹在传媒上见过不少习进南的剪影,一张张疏离又淡漠,英俊的面容,微笑却不达眼底,甚至给人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

  她还从未见过习进南这副温柔的模样,虽然低着头,却仿佛能看到他眉眼化开的暖意,动作轻柔到不可思议,几乎是小心翼翼的呵护。他把聂染青粘在脸颊上的头发拂顺,聂染青微微皱了眉,却只是皱了眉,依旧没什么反应。

  他再次轻轻地唤:“宝贝,醒醒。”

  姚蜜不知是酒意上涌还是什么,她简直觉得自己快醉了。

  习进南的手臂锁着醉得无意识的聂染青,抬起头冲着姚蜜笑了一下,恬淡的面容堪称和颜悦色:“刚刚麻烦你了。外面有司机,这么晚了不容易打到车,让司机载你回去吧。”

  话十分客气,却不容拒绝。这难道就是所谓的气场么?姚蜜反应过来,回给习进南一个微笑,忙不迭地抓起包告辞。

  聂染青被他半搂半抱,加之刚刚喝了酒,他稍稍一动就觉得头晕。习进南皱眉看着聂染青皱眉,叹口气,说了最后一遍:“醒醒。”

  聂染青还以为是姚蜜,挥挥手,记忆还停留在刚刚抽噎的情景上,嘴巴嘟嘟囔囔,难得的轻轻软软,就像是一缕暗香浮动:“不准记住我哭的模样。”

  习进南一怔,低头,聂染青正靠在他的怀里,半睁着眼,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脸颊带着醉酒之后的淡粉色,恍惚回到了三年前。聂染青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手紧紧抓着他衬衫的前襟,另一只手一下一下地点着他的胸膛:“记住我的话。”

  习进南嘴角微微扬起一个弧度,揉了揉她的头发,顺势捏了捏她的耳垂,语调淡淡得就像是在哄着一个要糖吃的孩子:“你不让我记住,那我就不记住。”

  聂染青随意地点点头,也不知听没听进去,两只手却突然环上他的脖子,她喝醉后力气反而变小,只是虚虚地环着他,身体没掉下去完全是因为习进南及时抱住她。

  她闭着眼,他们贴得很近,她能清楚地闻到他身上那种熟悉的清爽的味道,这种味道在这个时候让人莫名的安心。聂染青扯出一个笑弧,仰着脸望着他,手跟着抚上去,在他的脸上从额头到下巴地摸索。她探着身子十分不舒服,却坚持这个姿势很久。

  习进南一直不动声色地看着她,她的手指最后停留在他的嘴角,然后忽然揪住他的面皮,一左一右地向外扯,她的力度不大,尖尖的指甲却刺到了他,习进南皱起眉,却依旧没有动作。

  聂染青格格地笑,忽然凑上去,咬住了他的下唇。牙齿磕到牙齿,她想退缩,习进南却低低笑了一声,掌住她的后脑勺,就这么托着她,慢慢地加深这个吻。

  时间变得绵长,呼吸变得奢侈,唇际厮磨,辗转吮吸,这一刻似乎十分稀有。

  “宝贝,”习进南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两人挨得既近,几乎是睫毛贴着睫毛,他的嗓音里带着难得的哄慰:“我们回家好不好?”

  她被他蛊惑,亦是难得乖巧地点头:“好。”



第 三十一 章

  可是习进南却又没有动,她不知何时已被他安置在他的腿上,他的一只手松松地环住她,另一只手插进她的头发,他的头埋在她的脖颈间,很浅很浅地吻着她。

  简单的动作,却仿佛等了很久。聂染青微微仰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揪紧他的衣衫,他的嘴唇刷过她的皮肤,一下一下,却让她有种破碎的感觉。

  良久习进南放开她,脱下外套披在她的身上,接着把她打横抱起来。她醉意朦胧,走路肯定成问题,扶着她走还不如抱着离开来得快。她在他的怀里倒是安静,甚至还拽着他的衣襟向更近的地方靠了靠。

  他意欲抱她上车,聂染青却在颠簸中醒了过来,不过依旧带着五分醉意,然而等她看清楚来人,眼睛却微微睁大,动作幅度也跟着变得激烈,像是要挣脱出去。

  她态度突然就变得坚决,习进南挡不住,只好扶着她站稳,他的眉头蹙起,嘴唇微抿,是不悦的前兆。

  走廊中人很少,而他们正处于拐角处。聂染青成功挣脱他,她头疼得厉害,扶着墙壁微微喘着气。

  对醉酒的人不能认真,习进南无奈:“你醉了。”

  她挥了一下手臂,倚着墙壁扬起下巴看着他,慢慢地说:“我没醉。我的酒品不大好,所以我不能醉。所以我没醉。”

  习进南没好气:“你也知道酒品不好!”

  她比刚刚在包厢内的时候要清醒,可是又明显带着醉意,脚步虚浮,然而又懂得平衡。她看了他一眼,不吭声。两个人就这么僵持在走廊内,对望,然后是静默。

  习进南缓了缓口气,冲她伸出手,说:“乖,过来,我们回家。”

  聂染青微微动了脚步,却又生生地顿住,她被某个字眼刺激到,外套滑落下来,掉在地上,她都恍然不觉,只是有些迷茫地看着他:“回家?回哪个家?”

  习进南的目光落到外套上,耐心随着她的话迅速流光,再也不肯解释什么,直接将她拦腰抱起,一手穿过她的腋下,一手穿过她的膝盖,聂染青一声惊叫,想挣脱却怎么也挣脱不了。

  习进南的步子很大,聂染青被颠簸得越发头疼。她如果闭上眼,所有的感官就都集中到了太阳穴,那里一跳一跳地,越发疼痛。可是她如果睁着眼,周围的事物迅速晃过去,她又觉得头晕。本来扶住他寻求平衡的手放下来,困难地揉着眉心,习进南下巴本来流畅的线条此刻却是紧紧绷着,聂染青眯起眼去看,小声地说:“你又生气了么?”

  她的声音很小,又是恰巧经过最为喧哗的地方,习进南并没有听到。她半合了眼,也陷入沉默。

  习进南一路抱她上车,又利落地落了车锁。聂染青巴巴地看着他,突然想起一件事:“蜜子呢?”

  他探过身子给她系上安全带,聂染青盯着他蓦然放大的面庞,听到他闷声说:“她先走了。”

  她舔了舔干燥的唇,很认真地说:“她不会先走的,她说过不会忘记我的。”

  习进南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兀自发动车子,聂染青却伸手去解安全带,她喝醉以后笨手笨脚,弄了很久都没有成功,再抬头的时候车子已经驶出去很远。聂染青瞪着他,说:“我要下车。”

  习进南耐住性子问:“你下车做什么?”

  “我要去找蜜子。”

  习进南勉强压住怒气,但是听起来仍旧阴沉沉地:“你找她做什么?”

  此时的聂染青力气变小,胆子却变大。在往常,习进南若是以这种语气和她说话,她绝对不会反驳。可是现在她却“哼”了一声,脾气拗上来,谁都挡不住:“要你管。”

  结果换来的是习进南更加急速的飙车。

  醉酒后的聂染青十分难缠。她在车上嚷着下车,下车的时候却又不配合。她迷迷糊糊,跌跌撞撞,却又执拗得不肯被扶着。她揪着两侧的花枝走过去,绿叶纷纷跟着落下来,她走了一路,叶子就掉了一路。

  她明明走不稳,可习进南一近身她就一脸戒备地看着他,就像是一只小刺猬。

  后来他索性放弃,在后面看着她一步步踏上台阶,她穿着高跟鞋十分不便,后来一下子崴了脚,眼看就要倒下去,却在落地前被习进南稳稳扶住。

  她说了一声“谢谢”,习进南叹息一声,懒得再顾虑她的抗议,直接半搂半抱着聂染青进屋。趁着他开灯的空当,聂染青摆脱掉他的扶持,踢掉难受得要命的高跟鞋,自己低着头,扶着墙壁朝卧室走去。

  她直接扑到了床上,后面习进南跟上来,抱着双臂冷着一张脸看着醉得一脸迷糊的聂染青。

  聂染青抱着枕头歪着脑袋看着他,突然笑了起来:“你一直站着不累么?”

  她看着他走过来,又接着说:“你为什么不笑?”

  习进南挨着她坐下来,目光莫测,只是越发黝黯。聂染青忽然伸出自己的手给他看,她的手举得高高的,半撑起身子给他指着一处关节:“你看到了么?这是我最讨厌的伤疤了。初中的时候我和她吵架,到课间跑步的时候,聂染兮绊倒我以后留下的。”

  疤痕十分浅,加之卧室内灯光柔和,其实已经看不到。聂染青继续说:“不过后来,我就也绊倒了她。她磕到的不是手,是脸。你看,我们就是这么过来的。其实我知道她绊倒我不是故意的,可是我磕到以后她一点都不同情。一切都是偶然啊,可是呢,如果偶然一年一件的话,我们这二十年也就累积了不少的恩怨了。我和聂染兮,总是错过啊,我和她什么都争,其实她自己都不一定知道她争的到底为什么。我们多么像啊,固执,然后后悔,可惜我们不是亲姐妹。”

  她这一番话说得并不连贯,甚至吐字不清。她的表情很悲伤,白皙的脸庞此时更加苍白。习进南叹了一口气,把她抱在腿上,他的手在她的脸颊上轻轻摩挲,良久才低低地开口:“然后呢,你觉得很难过?”

  “我不知道,”聂染青缓缓摇头,“我就是觉得心里空了很大很大一块,”她比划着,“很空很空。”

  聂染青喝醉以后连说话的口吻都变得不一样。话匣子被打开,她接着说,“蜜子说,女孩子最大的优点就是心细,最大的缺点就是心眼太小。聂染兮总是信奉没有机会也要创造机会,但是呢,她给别人挖了一个坑,自己也跟着跳下去了。她到最后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什么都没得到,”她的声音低下去,“可是,我也把所有的都失去了。”

  习进南的喉咙动了动,最终什么都没说。

  “聂染兮不就是觉得,她从小一直喜欢陆沛,可是得不到不甘心么。可是她得到了又有什么开心的,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聂染青说,“比如说,我在上大学的时候看中了一件风衣,当时没有带钱,所以就没有买。后来一直惦记着,再后来,我过生日,陆沛给我买了。我却发现那件风衣并不是特别好看,而且是白色的,很容易脏掉。”

  她感到腰间瞬间被收紧,不舒服地微微挣脱,却被收得更紧,她拧着眉毛看着那双手,决定不去理会,继续慢慢地说,“蜜子还说,你比陆沛要好。可是那是因为她只能远远看着你,陆沛有缺点啊,可是我比陆沛的缺点还要多。但是呢,你不也照样有遗憾,上帝都是公平的,绝对不会造出比他更完美的苹果。这世界上最缺少的东西就是完美了。”

  她说到这儿忽然不再说了,看着他,仿佛在等待他应和着她的结论。

  可是习进南却一动不动,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不见笑容,面无表情。

  聂染青扁扁嘴,十分不满。她的视线从下往上,再从上往下,落到他的肩膀上。她的手搭上去,丈量着习进南肩膀的宽度,一遍不够又量了一遍,习进南依旧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她,眉目却又似乎舒缓了一点。

  聂染青丈量完毕,喃喃地说:“原来你们的宽度是一样的。”

  他预感到了什么,面色沉了下来,却还是问道:“我和谁?”

  她抬眼看着他,目光清澈,十分无辜,话却让人凉到心底。

  果然是那两个字:“陆沛。”

  下一刻她就被丢回床上,床很柔软,所以并不疼,可是太突然,她低呼一声,习进南已经跟着压了上来。他修长的身影俯下来,他一只手虚虚卡着她的脖子,另一只手扳住她的下巴,就这么把她禁锢住,她一分都动不了。

  “聂染青,”他冷冷地说,近乎咬牙切齿,随即哼笑,面色沉冷得可怕,“你刚刚在KTV,把我当成谁了?”

  他并未等待她回答,似乎是并不想知道答案,说完就迅速放开她,她在混沌中尚未回神,他就已经离开卧室,留下的只有门被狠狠摔上的巨大声音。



第 三十二 章

  聂染青第二天醒来,感到从头到脚的难受。她抱着薄被坐起来,发了好一会儿的呆。

  对于前一天晚上发生的事,她并非一片空白,只不过都是零零碎碎的片段,一点点地拼凑起来,却依旧凌乱。

  最后的画面停留在习进南甩门离去的那一刻,但是对于她昨晚说了什么,她已经基本记不清了,只记得自己好像醉酒之后好像很爱说话,似乎是把最近憋闷在心里的很多话都说了出来。可是是以什么方式说出来的,是以什么口气说出来的,以及她是告诉了姚蜜还是告诉了习进南,这些记忆都是混沌不堪。

  但是,话虽然说出来,她却没觉得轻松。她似乎提到了很多人,聂染兮,姚蜜,习进南,陆沛,接下来脑海中晃过的就是习进南冰冷的神色,似乎是气极,仿佛连眼角都满含冰霜。

  其实习进南含笑的样子最好看,仿佛冰雪融化,眉眼十分温暖,气定神闲,一副很好商量的模样,魅力值直往上飙。不过她最近见到这种表情的几率越来越小,印象最多的似乎都是他面无表情,不动声色,连嘴角似有若无的笑意都渐渐消失。

  钟表已堪堪指向9点半,而她头疼难耐,果然是宿醉的好处。

  卧室内静悄悄,聂染青瞥了眼高跟鞋,赤脚走了出去。

  外面依旧是静谧,环顾四周,到处不见习进南的踪影,甚至一点痕迹都没有。只有客厅飘窗上那盆漂亮的吊兰四处攀索着自己的领地,是除了她之外唯一的生物。

  她昨晚睡得迷糊又迷茫,都不知道习进南到底是昨晚离开还是于今晨才离开。取出手机,短信息没有,电话也没有,信号和电池倒是满格。聂染青扔下手机去给自己倒牛奶,心想,这样暂时见不到面似乎也好,按照以往的经验,她跟他昨晚若是吵架了,那今天肯定会对望无言,而最近两个人的关系又摇摇欲坠,这次冷战还不定又会冷到什么时候,这情景多难办,连习进南自己都不一定能处理得了。

  今天不必去学校,外面是十足的艳阳天。聂染青思考了一下,觉得这种天气不利用一把算是浪费,数了数最近排得上的几部大片,打算去趟电影院打发一下心情。

  不过回忆起来,她和习进南结婚以后,娱乐节目真是少得可怜。看电影这种事,一般都是她和姚蜜一起去。至于逛街品小吃去买日常用品,更是不必烦扰习某人。她和习进南的兴趣天差地别,这从度蜜月回来就开始显现,但是这些似乎又构不成障碍,一般都是你修你的阳关道,我做我的独木桥,中间若是有交流,无非就是她去给他送盘水果,或者他喊她出去吃饭。

  电影一开头就注定是个悲剧,不过因为聂染青的思维总是飘忽,所以她看到最后男主角女主角都死掉的时候倒并不觉得悲哀。倒是旁边一对情侣肩挨着肩,女生哭得稀里哗啦,直到散场都还沉浸在电影里没醒过来。聂染青没看全,但是情节并没落下,只是觉得都死掉才是最好的结局。但是那位女生显然不这么认为,她甚至觉得心伤不已。

  不过很多时候,看东西的时候总是会带着自己的情感,如果不是自己希望的结局,大概都会觉得不甘心,这种想法适用于不少的场合,甚至能够从看电影延伸到现实生活。

  聂染青跟着人群往外走,路过一家星级酒店的时候,却看到陆沛正从里面走出来。

  人生就是奇妙得很,巧合一重接着一重,并不考虑你愿意还是不愿。假如愿意,那便是奇迹,假如不愿意,估计就只能归结为命。

  此刻她看着不远处的陆沛,也分不清是奇迹还是命。

  陆沛也看到了她,愣了一下,和身边的人说了几句,又点点头,接着便迈步走了过来。

  等那个人离开,他也在她面前站定。

  陆沛的气色看起来还可以,高大的身躯遮挡住视线,逼得她不得不仰脸看他。

  “吃饭了么?”

  聂染青的思绪依旧如柳絮般飘忽,她自己都不知自己在想什么。陆沛的话似乎是中国人打交道的基本方式,不过他特地走过来绝对不只是为了客套。于是聂染青认真地想着该怎么回答,如果刚刚在家的那顿饭算作午餐的话,那她应该点头,如果算作早餐的话,那她应该摇头。

  于是她点点头之后又摇了摇头。

  陆沛笑了一声,说:“那我请你吃顿饭?”

  “你不是已经吃过了么。”

  “所以说是请你。”

  聂染青在知道真相以后一直想知道自己见到陆沛的时候,会是怎么个情形。不过她想了半天也没有找到自认为合适的表情,于是只好顺其自然。

  顺其自然的结果就是,两个人又是很平静,就像是他从英国回来,她回父母家看到他时的那种平静,彼此心照不宣,却又并不点破。

  其实聂染青本来希望此时此刻发生一下言情小说和泡沫剧里发生了无数次,狗血又矫情却又十分受欢迎的那一幕:两人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哭完之后再低声诉说假如三年前怎么样怎么样,而我们现在应该怎么样怎么样,字字血,句句泪,无声的控诉着现实的无情,接着是一个华丽的转身,背对着对方说声再见,或者是再不相见。

  虽然现实很狗血,可好像又没狗血到发生那一幕的地步。

  陆沛和她去了必胜客,很熟悉的地方,至少三年前他俩经常来这种地方消磨时光。

  有人说一念成魔一念成佛,既然这样,那三年得经历了多少的一念之间。既然这样,那他们得跟着变了多少?不过她跟他到底变了多少聂染青不知道,她只知道最起码她这三年没再怎么来过这种地方。

  披萨没怎么吃,聂染青并不饿,一小口一小口地吃,只是等着他说重点。

  果然,陆沛良久开口:“我和染兮离婚了。”

  “唔。”

  陆沛苦笑:“你倒够平静。”

  聂染青把披萨咽下去,说:“我猜到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是该恭喜你还是表示遗憾。你说说看,我来负责摆表情。”

  她是真的不知道,她发现自己无论说什么都难以说出口。她和陆沛各自纠结了那么久,结果把自己的本意都纠结没了。

  陆沛看了她半晌,幽幽地说:“你这个样子,倒是很像习进南。”

  聂染青一愣,笑了笑:“习进南有我这么笨么?他那种精明人,肯定早就知道该摆什么表情。”

  陆沛又是默不作声,又是良久才开口,话淡淡的:“染兮昨天提前去英国了,没有让人送她。”

  聂染青实话实说:“唔,这个我也猜到了。”

  陆沛欲言又止,犹豫了又犹豫,终究还是没说出口。

  聂染青在心底叹了口气。聂染兮千错万错,却有一点说得不错。她跟陆沛,早就是往事。过程不管是美好还是惆怅,结果都只不过是在追忆似水年华。

  虽由聂染兮一手酿成,却似乎又怨不得谁。聂染青盯着披萨,像是要望出个洞:“你瞒我那么久,何必呢?你要是当时说出来,说不定什么都解决了。你以为对我好,可是我却不知道。你回来以后,我对你言语恶劣,都是我的不对。可是,你当初为什么不告诉我呢?就算你爸妈想让你娶了染兮,你那时告诉我,不也比现在让聂染兮告诉我更好,就算我当时难以接受不肯原谅你,可也不会像现在这样。从小到大认识这么久,有什么说不开的。你要是不想告诉我,那就永远别告诉我。”

  陆沛叹息一声:“我就知道会这样。当时爸妈本来是希望我和你一起,可是后来聂染兮作出那些事,人命都差点闹出来。爸妈不想欠人情,更不想欠人命,我……”

  聂染青忽然笑意粲然:“是么?你们是不是觉得,假如当时聂染兮最后死了,那你还能博得原谅,可以继续你本来的打算?就算假如当时聂染兮好了,那么你的任务也就算完成了,然后你就能顺理成章地离婚,这样既能满足双方父母的心情,尤其是我妈,还似乎能挽回所有的错?”

  “不是这样,我后悔了,我答应以后就后悔了。”陆沛紧紧锁着眉头,“聂染兮先是得了重病,接着就是跳楼,假如这样就算了,反正这种事在报纸上也看到过,没什么不可接受的。可是第二天爸妈就告诉我,公司顺利度过难关了,聂染兮拿父母压我,你妈妈又那样说,我当时确实是不知要怎么办。但是你说的那些都是爸妈所想的,我从没想过事情会变成这样。”

  聂染青笑:“聂染兮说得了重病你们就这么相信?她得了什么病就能逼出结婚这把筹码?还能去英国?”

  陆沛慢慢地组织语言:“这都是她一手安排好的。去英国不是为了治病,而是为了隐瞒。她有个同学,从高中一路追到大学,是那家医院院长的儿子,从聂染兮生病住院到出院再到去英国,都有他插手。后来去英国,不光是因为想离开,还因为那个同学去了英国,他能帮她隐瞒真相,包括拿药和换药,以及按时去体检。”

  聂染青又笑了一下:“果然够复杂,那她这次去英国呢,又是为了什么?”

  陆沛沉默了一下,还是回答:“去找那个人。”

  聂染青笑得更欢:“原来是这样。她把所有都部署好,三年的时间不算长,她把所有人折腾一遍后,然后就这么走了?你不觉得她是个疯子吗?”

  她盯着陆沛,陆沛却是无言以对。

  最后到底还是陆沛打破沉默:“其实我没想瞒着你,当时和你分手,后来你找不到我,是因为我不知见到你以后该怎么办。”

  “你当时在医院陪着聂染兮?”

  “不,她当时已经回家了,只是在休养。我当时,”他再次苦笑了一下,“一直是连着一周发烧,前两天是我自己走不了路,后来是她来医院了,所以……”他不再说下去,转移了话题,“一切都是我犯下的错,我得了报应,就是这样。”

  他接着说:“和她结婚,你没在,其实连仪式都是急匆匆的,虽然你们在筹办婚礼的时候我们也在筹办,可是除了婚纱戒指,别的一切从简。我一直以为你会原谅,我从没想过你会赌气结婚,这么快,看,报应就是这么快。你妈压着我妈,我妈又给我做工作,我答应得那么快,我从来没这么后悔过,简直是悔到肠子青。我没想到聂染兮会把我答应的话录下来,我也没想过自己能陷入百口莫辩的境地。你大概从没注意过,我无名指上从来没戴过戒指。我那次冒雨去找你,是被聂染兮的话……逼疯了,我只不过是想看看你,可是我后来才醒悟你和习进南已经结婚了,再怎么样都是白搭。”

  “我知道得太晚了,什么都追不上了。”陆沛轻轻地说,手指微微动了动,终究忍住,“下周我就也会离开了,其实今天就算没遇到你,我也会设法给你作个交代。”

  陆沛叹息一声,慢慢地说:“假如什么都没发生,那该多好。”

  果然还是离不了最狗血的话,果然又是回到了假如怎么样,聂染青扯扯嘴角,看,言情小说果然还是源于生活的。

  假如多美好,现实多残酷。

  其实聂染青还有很多没问,比如你和聂染兮结婚以后,过得好不好;比如三年前,你有没有想过现在会这么后悔;比如你对聂染兮恨不恨……不过这些问题都没什么用了,结局都定了,过程再怎么样也都变得苍白。

  她只是缓缓地说:“我没什么好原谅你的,你根本没有错,也不该遭到报应。”

  他们聊的时间不长,陆沛很快就接到电话,先行离去。临走前他的脚步有些迟疑,走了几步还是停下,转身,看了她一眼,喉咙动了动,最终却只说了四个字:“我先走了。”

  聂染青觉得自己一定笑得非常僵硬,虽然她努力作出标准的微笑:“嗯。”

  她自己在必胜客待了不短的时间,直到外面染了轻微的雾色,街灯渐次亮起,进来的客人也开始多起来。期间她突然想给习进南打个电话,想了想又作罢。她依旧没有在他工作时间打扰他的习惯,而且似乎一次都没有。况且,假如电话真的通了,该说什么?说你今晚还回来吃饭么还是说你今晚还回来睡觉么?无论什么说辞都怎么想怎么诡异。

  这里就她孤身一人,她放松了姿势坐着,忽然发觉自己好像知道了为什么习进南喜欢面无表情,原来这样很省力气,比笑和哭都省事,而且还会给人威慑感,简直是一举两得。

  就这样,她就再次想到了习进南。叹了口气,聂染青撑着下巴看外面行人匆匆,觉得是时候回去了,一抬眼,却看到了楚尘。

  聂染青有阵子没见到他了,这厮发型着装女伴都变了,但是那副吊儿郎当的神态却没变,一头黄色的头发依旧是格外打眼,聂染青几乎一瞬间就注意到了他。

  楚尘也是见到了她,嘴角忽然挑起一丝明辨不清的笑意,微微低头朝着臂弯里娇小可人的美女说了几句话,接着就向这边走了过来。

  他走的步子十分稳,手摆的幅度都恰到好处,这走路的架势甚至冲淡了他轻浮的感觉,倒像是来兴师问罪。

  聂染青很少见到他这副模样,不禁笑了起来。

  他在原来陆沛的位置坐下来,眼睛微眯,勾起的笑又是心不在焉,甚至带了调侃:“看起来兴致很好啊。”

  聂染青扬起下巴,看了远处的美女一眼,收回视线冲他示意:“不比你好。”

  楚尘倒是笑了起来,桃花眼一扫,让聂染青立刻想起了开着屏耀武扬威的孔雀。他单手抚着脖子,慢悠悠地说:“不回家么?习进南呢?”

  他明明漫不经心,给她的感觉却越来越像是兴师问罪,聂染青微微皱了眉,接着回给他一个笑容:“正打算回去,结果看到你了。”

  楚尘再次笑了起来,虽然聂染青根本没觉得有什么好笑的。他那一头跟着微微摇动黄色的头发实在不招人待见,至少不招聂染青待见,于是她冷眼看着他,面无表情。

  楚尘却又似乎不是傻笑,他那笑容里蕴含的东西很多,只是她看不懂而已。聂染青微微沉了嘴角,她跟习进南结婚三年,好歹把威慑学了个皮毛,虽然不如习进南那般精湛,唬唬楚尘倒还挺管用的。

  楚尘果然慢慢收敛了笑,目光却是莫测:“昨晚习进南半夜找到我,什么都没说,就光自杀来着。”

  聂染青拧了眉毛看他。

  楚尘一副得瑟样儿,刻意拉长声音,“喝酒抽烟无恶不作,不是自杀是什么。”看到聂染青皱眉,像是稍稍满意,接着他忽然隔着桌子凑近她,低声说,“其实我觉得,守株待兔的话,就算兔子逮不到,兔毛总该捞到几根,对吧?”

  聂染青笑吟吟地:“楚先生,您没病吧。”

  楚尘坐直了身体,笑:“我没病,我就是怕你跟你家那位会憋出病来。”

  

第 三十三 章

  楚尘的那副笑容讨打得很,实在是有愧于那一身悠闲倜傥的行头。聂染青眯着眼瞧他,还是笑盈盈地:“其实我倒是觉得,拈花惹草的话,就算刺扎不到,裤子总该弄脏几分,对吧?”

  楚尘依旧笑得欠抽,一只手在桌子上轻轻敲着,半侧着身子,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不像是风度翩翩的佳公子,倒像是曹雪芹笔下的那位纨绔贾二爷。

  聂染青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麻烦您赶紧把那眼神收起来吧,简直就像是抽了筋。”

  楚尘却笑得更厉害,只是稍稍坐端正了些,眼里却分明有着戏谑:“其实我还觉得,习进南那种人,别看他平时优雅又从容,装模作样起来谁都不敢惹,其实那是因为他把不优雅不从容的一面藏了起来。不过如果是我,大概就算是藏,也会隔几天就拿出来晒晒。但是换成了习进南呢,那可就说不定了。他指不定一辈子都把话藏心里,发霉了都不一定能拿出来。不过,要是真发霉了,估计就更不拿出来了。”

  楚尘说到这里的时候断了一下,聂染青虽然听得心不在焉,倒也听出几分道理,正想表示同意,就听到楚尘得意地说:“这可是我研究了很久才得出的结论,我很聪明吧?”

  于是聂染青把溜到嘴边的话活生生地又咽了回去。

  聂染青到家的时候习进南依旧没回来。电话短信也依旧欠奉,聂染青把手机随意扔到一边,自己去了浴室洗澡。

  安静的空间,聂染青泡在水里,觉得今天异常的累,她闭着眼静静地感受水温,努力使自己放松下来。

  其实总的来说,和习进南结婚,至今似乎都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好。她和习进南出去的时候,配合应该算是默契的。他们有个狼狈的开始,有个相对平淡的过程,但是这并不意味着缺乏情调。

  女人认真的时候最有魅力,可是男人认真起来却是会迷死人。这是姚蜜有次在贴吧里看到习进南被偷拍的一张照片后发出的感叹。照片具体是个什么样子聂染青忘记了,只是记得里面习进南的目光深沉而专注,唇微微抿着,一丝不苟,思考的模样十分让人心动。姚蜜更是成了星星眼,她给聂染青念着后面的跟帖,说,假如习进南用这种目光看女人,那那个女人一定得死,并且是心跳过快而死。

  聂染青当时笑得不行。

  不过,在她的印象中,也许习进南是真的怕担上杀人凶手的罪名,反正他似乎从来没有用过这种目光看过一名女士。他的目光通常都是漫不经心,那一双漂亮的眼,在任何人的身上似乎都没有停留太长的时间。

  一般而言,聂染青若是想做什么,习进南如果想反对,除了直接否定,还会用一种曲折的路线。他会先夸奖一番,然后趁着她飘飘然的时候,再用一句“不过我觉得这样做可能会更好一些”把话题拐回来。

  这说好听点就是打针之前先消消毒,难听一点就是蚊子叮人之前先行麻醉。习进南说得再委婉,做起来还不照样雷厉风行。

  有次习进南想换车,坐在床上看汽车杂志。聂染青随意看过去,中意了一款白色的车子,手指过去,习进南瞅了一眼,既不摇头也不点头,只是说:“嗯,挺漂亮。”

  聂染青那个时候已经基本摸透了他含蓄的反对方式,他说完都不带表情的,也就代表其实他并不欣赏,聂染青斜眼看他,她就不信接下来他没话说。

  果然,他指着另外一辆深蓝色的车子说:“其实我觉得这款也算是不错。”

  虽然聂染青很不想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那辆深蓝色的更加好看一点,可是她见了习进南那副不置可否的模样就恼火,于是刻意刁难:“不是说这种车子驾驶起来很不好受么,只是坐起来比较舒服而已。”

  “唔,”习进南又指着另外一款,十分好心地修正她的话,“你指的应该是这个牌子的车。”

  聂染青更加恼火,她更近地凑过去,扒着他的胳膊,抽过他手里的杂志,坐回去的时候还不忘假装不经意地在习进南的胳膊上扭了一把,这才随手翻了几页,指着另外一辆黑色的车子:“这辆总该不错吧。”

  她不过就是随意翻到了一页,随意地指了一辆还算顺眼的,既然价格高得离谱,那车子应该也差不到哪里去。她也就是随口说说,反正习进南不会听取群众的意见。

  他们挨得太近,聂染青刚刚沐浴完,只穿了一件低胸的丝质睡衣,她低着头,露出白皙的脖颈和精致的锁骨,不过她浑然不觉,她只是觉得良久没得到回答,于是抬眼看他。

  结果她发现习进南的目光十分深邃,而且已经下移到不知名的地方。这种目光太熟悉了,以至于聂染青一下子就把杂志扔了,“嗖”地就钻进了薄被。

  他前一天晚上把她折腾得不轻,害得她上课差点迟到,所以现在聂染青十分戒备地看着他,语带威胁:“习进南,我告诉你,你今晚要是敢再来,你就不叫习进南!”

  她在匆忙之间竟然能把被子裹得十分紧,习进南尝试了两次都失败,于是耐心渐渐告罄。聂染青露出黑豆一般的眼睛瞪着他,不过对于他来说,那点威慑几乎可以忽略为零,反而能更加激起他的兴致。

  他连人带着被子抱到怀里,聂染青还没来得及反抗,他的手就这么顺着她的后背探进去,聂染青被被子裹得挣脱不得,无奈中很诡异中想到了一个词:作茧自缚。

  眨眼他就已经把被子拆了去,并且顺势压了上来,聂染青回神的时候已经被他困住,想出声也被他封住,她的睡裙也被他堆在胸口,习进南在她的嘴角轻轻地呵气,笑得十分愉悦:“我不叫习进南,那我叫什么?”

  他的一只手虚虚拢住她的柔软,另一只手不规矩地游移,聂染青觉得自己的理智在被迅速燃烧殆尽,她勉强回击,咬牙切齿:“猪!”

  习进南倒是笑意满满,一只手不紧不慢地揉捏,然后慢慢下滑,路过敏感地带就激起了她一串的战栗,他笑得十分可恶,带着恶意的诱哄:“嗯?我叫什么?”

  聂染青简直被他折磨得要疯了,她瞄准他的下巴,狠狠地咬了上去。

  口感极好,简直不愿放开,而且她四肢被他困住,也只有动口。结果等她放开,却招致了习进南更加肆意的逗弄。聂染青后悔不迭,行动不得自由,只好继续动口:“狼猪!”然后还不忘解释,“又是狼又是猪!”

  习进南乐不可支,还是不肯放过她,聂染青甚至觉得他上了瘾,只是听到他接着问:“我叫什么?”

  他刻意的带着恶趣味的探索简直让聂染青欲哭无泪,他却还是一遍遍地问,聂染青在他的手里被迫弓起身子,脑中爆炸般一片空白,她简直想尖叫,到最后只好不得不屈服了恶势力:“老公。”

  接着他便是低低一笑,而她连负隅顽抗都没了力气,任由着他长驱直入。

  他们本来是在看车子,结果却歪了事。这叫不叫不务正业聂染青不清楚,不过习进南最后还是买的那辆深蓝色的车子,并且他们在去车行看的时候,习进南甚至还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

  他的那一眼让聂染青不受控制地想起那天晚上的屈辱史,于是磨牙霍霍,好一阵子都拒绝坐上那辆车。

  这是他们结婚两年左右的时候发生的事,其实距离现在时间并不长,可是聂染青却觉得十分遥远。大概最近事情发生得有点多了,不只人长了见识,连时间都变得漫长,原先那些难得和谐的场面近来都已经被抛诸脑后。

  她在浴室泡了不短的时间,直到有点头晕了才出来。天色已经很晚,而习进南还没有回来。

  她隐隐感到了不安,急于想找到习进南。聂染青一个号码一个号码地敲过去,摁下绿色键,却是一个柔和的女声:“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聂染青呻吟一声,扶着额头歪在沙发里。

  她确定习进南是在闹脾气。

  最近她心情低落,习进南的脾气也似乎更加的坏,耐心也跟着变少。他平时话语就吝啬,一个字能解决的话,绝不会说两个字,而这几天他的话更是少。

  可是她找不到他,也就无从下手。

  当时针指向11点的时候,习进南依旧没有回来。聂染青一个人在床上翻来覆去,根本就睡不着。她最喜欢胡思乱想,习进南这样不打招呼就消失,让她觉得气愤又不安。她睁着眼,趴在枕头上,脸被挤到扁。

  窗外夜色如水,有淡淡的月光洒进来,让她很诡异地再次想起以前。她从小睡眠就良好,大人们都说没心没肺睡得好,而她小时候不知比现在嚣张跋扈多少倍,甚至在高中都十分活跃。当时她心思单纯,确实是没心没肺。只要不见聂染兮,她就会笑得十分开心。而因为她所有想要的东西基本上都能信手拈来,所以也并不珍惜。当别的尖子生都埋头苦读的时候,她却按着脑海中清晰的印象画着陆沛的笑脸。

  所以当很多东西一下子失去的时候,聂染青开始一日日的失眠。于是她更加相信大人们的话,没心没肺才能睡得好。

  新婚的那段时间,她常常做着噩梦,那些日子她虽和习进南同床共枕,但却都是背对着背,直至有一天,她再次捂着胸口惊醒。那天似乎是他们僵硬关系的转折点,习进南拥着她,絮叨着一些无关紧要的事,而她在那些笑不出来的冷笑话中慢慢放松,接着是关灯,他们维持着那个姿势一直到天亮。

  聂染青不得不承认,她后来在习进南的怀里确实是觅得了几日好睡眠。

  她想到这里,忽然难得来了冲动和勇气,想和习进南当面说一些事。尽管这些事她尚未厘清,可是她确信十分重要。

  她睁着眼想了一夜,直到天明闹铃响起,她的冲动和勇气渐渐磨光,取而代之的是怒火中烧。

  她若是外出都会向他报备,可是他却一声不吭地消失一天。手机除了闹铃没发出别的声音,聂染青皱着眉扫过去一眼,懒得再去打电话。

  聂染青整理了好半天才去上课,最近睡眠质量十分差,疲倦的脸无神的眼,简直可以直接拖去拍吸血鬼电影。她今天对着镜子把看家本领都用了出来,好歹算是遮了过去。

  不过她再掩饰也没能逃过姚蜜的法眼:“你昨晚又去哪里鬼混了,弄得这么没精神。”

  聂染青有气无力地趴着:“别提了,我最近失眠得要命,可是家里没安眠药,否则我一定吞几片。”

  “习进南呢?”

  为什么每个人都要提到他。聂染青皱着眉,把对着姚蜜的脸转到一边:“不知道。”

  “你们又吵架了?”

  聂染青一想到昨晚习进南夜不归宿就火大:“这问题我也不知道。”

  “那你知道什么?”

  聂染青望着天花板:“你只要不问习进南,别的我都知道。”

  姚蜜想了想,把昨晚一位男同学博客里提出的问题抛给她:“那你知道红色警戒为什么叫红警,而不是叫色戒么?”

  聂染青想都没想:“那你知道南开大学为什么叫南开,而不是叫开学么?”

  “……”

  两人出了学校,姚蜜提议去最近新建的摩天轮,聂染青兴致缺缺,摆摆手只想回家睡觉。

  她果然睡得天昏地暗,从下午回到家一直睡到晚上星辰闪耀,醒来的时候感觉头都有点疼。

  旁边的位置依旧空空如也,聂染青没来由的烦闷,一觉睡到现在,不只头疼,胃也饿得隐隐发疼。

  她爬起来去找食物,刚刚打开卧室的门就闻到一股烟味。

  她对烟味十分敏感,而且稍微闻了就会觉得憋闷。客厅并没有开灯,聂染青捂着鼻子看楼下,待适应了黑暗以后,总算看到了习进南。他似乎正坐在沙发上,因为有微弱的光亮在那个地方明明灭灭,如同即将断流的溪泉一般脆弱。

  聂染青慢慢走下去,黑暗中虽然看不清对方的表情,但是她却觉得他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她十分佩服自己,居然在他的注视下走得十分稳妥。

  她在离他很远的地方停下,心中想法一一迅速掠过,但是一句话都没说出口。她抿着唇看着他,习进南稍稍动了一下,却依旧是沉默。

  这种沉默在黑暗里格外的折磨人,聂染青觉得自己的后背都在莫名地慢慢绷紧。

  “染青,”习进南的声音隔了很久才响起,并且听起来疲惫不堪,“我们离婚吧。”




折火一夏:奢侈 20 - 26

第  二十  章

  习进南语气强硬,不容妥协,这样的断然话让聂染青怒气一下子涌了上来,她梗着脖子,勉强忽略掉心里隐隐的不安,硬是要把赌气的话说圆满:“为什么你让我回去我就得回去?”

  比噎人聂染青绝对比习进南厉害。她知道习进南听到这句话肯定会气到肺疼,未免听到咔嚓的挂断声,或者是习进南又一句阴沉沉的威胁,聂染青自己抢先摁了红键。
  
  电话打得颇有气势,打完聂染青却直想咬断自己的舌头。难得是习进南主动打过电话来,这明明是她最乐意的情况,很好的机会笑眯眯地在前方招着手,却被话赶话给一掌拍散。聂染青盯着屏幕上小男孩儿笑盈盈的圆脸儿,心里莫名的火大,恨恨地骂了一声“猪”!

  也不知道骂的到底是谁。

  旁边的包厢里传来隐隐的笑声,聂染青看着手机屏幕,越想越恼怒。她再想起前两天和姚蜜打的赌,连包厢都不想回去了。索性调出收件箱,一条一条地删短信。翻到习进南的那个“嗯”的时候,顺便也看到“习进南”三个规范的宋体汉字。

  她想到了习进南签字,文件一份份签过去,习进南的每笔每划都是遒劲有力,美观工整,宛如屹立的青松。

  不过再美观也没能避免他的短信被删除的命运。
  
  短信息比较少,聂染青倚着墙壁,看着收件箱和发件箱都很快被清空,犹觉得不解气。想了想,索性调出联系人,然后又调出壁纸,找到一头粉色的小猪,毫不犹豫地安到了“习进南”的头像上。聂染青看着“设置成功”四个醒目蓝字,非常解气地想,下次习进南打来的时候,满屏幕都是粉色小猪,那该是多么具有喜感的一件事!
  
  总算回到包厢,姚蜜一副“想和我玩儿,你还嫩点儿”的表情。聂染青叹口气,坐下来抢先开口:“你什么时候去邻市逛街,我什么时候奉陪到底。”

  姚蜜得意洋洋地笑:“早就知道我会赢。想想太便宜你了,当时应该再赌点别的。你俩说什么了,怎么这么久才回来?你侬我侬情正浓?不过这月黑风高夜,倒是十分适合调情啊。”

  聂染青狠狠拧着她的腰,拧得姚蜜眉毛都紧了起来,才夹起一块牛肉放嘴里使劲嚼,咽下去,又喝了口果汁,直看得姚蜜想揍她,才慢悠悠地说:“崩了。”

  “崩什么了?什么崩了?”

  聂染青懒洋洋地回:“还能有什么,我俩谈崩了呗。明天你们先回去吧,我还要在这里再玩儿两天。”
  
  她俩正说着,忽然听到男士那边起哄:“姚蜜你们说什么呢?头都快低到桌子底下了。快快,讲什么小秘密,说出来吧,我们也想听。”

  说这话的人是他们这次旅游的组织者,平时很喜欢讲笑话,刚刚那个“学生会的故事”也是他挑起的头。姚蜜此时笑得甜甜地: “我们在说,杨维维你这名字起得真好,要是去掉一个维就更好了。”

  全场哄笑,杨维维也是哭笑不得:“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能不能说话淑女点儿?你看看人家聂染青,在这一坐,那就是淑女的典范。那个词怎么说得来着,回眸一笑百媚生。拿着筷子都比你端坐着好看。”

  聂染青的鸡皮疙瘩瞬间精神抖擞:“还吃着饭呢,杨队长您快别恶心大家了。”

  姚蜜扑哧笑出来:“羊队长?杨维维你是牧羊犬不成?”

  于是全场再次哄笑。
  
  回到宾馆,姚蜜直接跟着聂染青进了房间。刚刚在众人面前不好表现出来,现在总算能说个痛快:“聂染青,我不得不再次佩服你。瞎猫逮到熟鸭子,你竟然还让它飞跑了,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聂染青一边去洗漱一边听她继续讲:“明天竟然还不走了,你这是打算和我私奔呢?”

  聂染青一下子笑出来:“蜜子,你以后肯定是个合格的老妈子。”

  “给我一边儿去。”
  
  姚蜜第二天却也没走,看着她叹口气:“我再陪你几天。要不,咱俩去香港买点儿东西去吧,反正这儿离香港也不远。”

  两个人果然去了香港。姚蜜逛街逛得十分过瘾,岂止是买“点儿”东西,简直是拽着聂染青在路上狂奔,在店内狂扫。聂染青吃穿用度前段时间在T市刚买了齐全,此刻看到眼花缭乱的商品,倒是勾不起很大的兴趣,如同已经吃得很饱的人看到了一盘炒菜,尽管色香味俱佳,可还是食欲缺缺。但是她看着购物无休止的姚蜜,又实在是不忍心打搅她的雅兴。
  
  因为来香港是临时起意,姚蜜随身带的钱并不足够她这么花销。先是钱包在短短半天内迅速瘪了下来,到后来连信用卡都刷爆,只好向聂染青求救。聂染青一边按着密码一边损:“幸亏您不是去赌博,否则我的钱还不都打了水漂。”

  姚蜜笑眯眯地搂着她的肩膀:“亲爱的,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聂染青睨她,扬了扬手中的卡:“我觉得对现在的你来说,它才是最好的。”

  姚蜜还是笑眯眯地:“亲爱的,你最大的优点就是有自知之明。”

  “……”

  ***

  来香港的第二天晚上,聂染青和姚蜜在一起吃饭的时候,再次接到习进南的电话。

  上次谈话很不愉快,这次聂染青一看到屏幕上不停闪烁的“习进南”三个字就微微皱了眉,但是再一看比三个字更大的一张猪脸,鼻子上还有个金钩挂着,正歪着脑袋傻兮兮地看着她,习进南就从来没这么可爱过,聂染青一想到这儿,忍不住又笑了出来。
  
  姚蜜本来在一本正经地研究附近一位美女擦嘴的美好姿态,看到聂染青一会儿瞪眼一会儿弯眼觉得莫名其妙,隔着桌子伸出手来试探她的额头:“你没事吧?”

  聂染青笑眼弯弯地看了她一眼,深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地呼出,等电话又震动了两下才接起,努力让声音平淡至极:“你好。”

  习进南显然被她这两个字给噎到了,顿了顿才慢慢地问:“你好,请问是聂染青女士么?”

  请问你个鬼,女士你个大头鬼。她才多大啊,竟然还女士?聂染青暗自磨牙,回答得慢条斯理:“不好意思啊,你打错了。”
  
  姚蜜本来侧着耳朵往这边凑,听到这儿,口里的奶茶全数喷了出来,并且还很没出息地自己把自己惊到了,唯恐不够乱地发出一声尖叫“啊”。

  聂染青反应及时,侧身一躲就避免了劫难。服务生赶紧过来帮忙收拾,电话另一头却把姚蜜的这声叫听得清清楚楚,立刻问:“怎么了?”

  聂染青把餐巾纸一张张递给姚蜜,刚想张口回答,又觉得说出来就是一堆废话,话到嘴边还是改了口:“没事。”

  那边这次停顿的时间更长,习进南再开口的时候已经恢复了漫不经心的语气,并且旧事重提旧调重弹:“还想在香港玩到什么时候?”

  “玩到不想玩的时候。”

  聂染青的语气比他更加漫不经心。
  
  接着就是长久的沉默。习进南不说话的时候比说话更有威慑感,她沉默的时间越久,聂染青心里就越惶恐。她屏住呼吸,越来越心虚,开始在心里暗暗反思着刚刚撩拨他的话,就在她要开口进行自我批评的前一刻,习进南却不紧不慢地开口:“聂染青。”

  “啊?”

  聂染青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迅速回答。这让她想起了大学时代的军训,教官一念名字,学生立刻清晰明亮地喊“到”。聂染青在心里对自己进行了无数遍的鄙视。

  习进南依旧很平静:“好好玩。”

  然后却是毫不留情挂断电话的声音。
  
  姚蜜都要扶额呻吟了:“你们俩这是闹腾什么啊?嫌日子太过太平了?习进南也有问题,平时不都挺愿意让着你的,这次跟你这种幼稚小孩子闹得哪门子大脾气?”

  聂染青一声不吭地把电话放回包里,姚蜜揶揄她:“你就给我装吧,刚明明都快吓出冷汗来了。”

  “我有那么虚弱么,”聂染青没好气,忽然想起来,“习进南怎么会知道我在香港?”

  这问题对于无条件臣服于习进南的姚蜜来说显然很白痴:“习进南要是想知道一件事,当然不会不知道。”
  
  姚蜜的街还没有逛够,聂染青只好顶着炎炎烈日在后面跟着。她买的东西不多,和姚蜜正好相反。但是托姚蜜的福,聂染青的储蓄卡里很快就只剩了几毛钱。聂染青拿着一张储蓄卡望天长叹:“蜜子,我要是只带了这一张卡,那现在咱俩买回去的火车票都成问题。”

  姚蜜托着下巴看她:“那现在你还有办法么?”

  “我这还有张习进南的黑卡,”聂染青说,这张卡本来只是备用的,现在不得不用了,“前些日子我过生日的时候从他那里要来的。”

  姚蜜“靠”了一声:“你个富婆婆!”

  “请叫我暴发户,谢谢。”
  
  又过了一日,姚蜜看着柜子里大的小的各种袋子,总算认识到了错误:“我竟然买了这么多,我不能再买了!”

  聂染青懒懒地说:“这话你已经从来香港的第一天说到现在了。”

  “我今晚就要飞回去,再在这儿待着我就倾家荡产了。”

  “嗯。”

  “你呢?”

  “我还没碰到吴彦祖谢霆锋古天乐梁朝伟,我还要再在这里了寻找一下那些美男的踪影。”

  姚蜜嗤一声:“回去看习进南就行了,在这里找到的也不是你的。”

  聂染青笑得咯咯地:“这可难说。”
  
  一个人逛街很没意思,姚蜜离开后,聂染青一整天都无所事事。气是早就消了的,可是让她自己飞回去,习进南肯定会送给她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眼神,嘴角还肯定带着浓浓的嘲讽。聂染青一想到这个就觉得头皮发麻。姚蜜跟她在网上通话的时候聂染青把这个想法说给她听,听得姚蜜直讽刺她,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聂染青回她,我现在过得爽呆了,一点儿也没受罪。

  但是事实却是,呆是经常发,爽却好几天都不曾觉得了。天气闷热得很,聂染青待在酒店房间,连饭都是叫的外卖。她现在分外佩服起那些随随便便就背起书包去环球世界的人,她自己一个人待在香港的滋味就三个字:烂透了。
  
  两天她没迈出房间一步,聂染青深刻体会了一把古代待字闺中女子的苦楚。再这么自娱自乐下去就要发霉了,聂染青总算挑了个清朗的好天气出去走了走。路过的一家包店正在打折,聂染青进去看到了一个体型不小的包,柔软的皮料摸起来很是舒服,虽然款式简约,可是挎在模特的臂上却别具风情,聂染青一下子就爱上。
  
  输密码刷卡,导购小姐连续摁了几个键,却忽然停了下来,诡异地看着她,话倒是依旧很礼貌,只是热情减了大半:“对不起小姐,您的卡似乎被冻结了。”

  聂染青一呆,随即反应过来。
  
  她表情自然地往外走,刚拐出去就给习进南打电话。简直不可置信,他竟然敢把卡给冻结了!

  电话很快就被接起来,聂染青甚至还没组织好语言,只听到那边一个低沉声音:“喂?”

  聂染青气急败坏,刚刚在店里窘得不行:“习进南!”

  那边口气倒是很悠闲:“嗯?怎么了?”

  聂染青憋着一口气:“你把卡都给我了,你凭什么还给冻结掉?你是破产了还是喝醉了?”

  习进南倒是一点儿都不急,话还是慢悠悠的,却泄露了一丝笑意:“唔,我只说我把卡送给你了,可没说里面的金额都是你的。”

  聂染青这下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奸商!百分百的奸商,这也太阴险了!
  
  习进南笑意不减,还是那句话:“请问你什么时候回T市?”

  “我饿死也不回去!”说完还不足以排解心中怨气,聂染青冲着手机恶狠狠地给习进南下定义,“你个小气鬼!”

  她连回去的机票都成问题,怎么回去?学两万五千里长征还是学唐玄奘西天取经?

  那边声调还是淡淡的,慵懒的态度让聂染青更加冒火:“那也行,我去接你。”

  “习先生不必这么劳累奔波,”聂染青的话凉飕飕地,“您只要把卡解冻了就行。”

  习进南再次笑,一个字一个字地挑战聂染青耐心极限:“我就不。”

  聂染青果断地挂电话。
  
  她一个人坐在小店里喝着冷饮,刚刚气得汗冒了一层又一层。冷饮很快被喝完,正打算离开,习进南的电话却又打了过来。

  “你在哪里?我去找你。”

  “我在香港你不是已经知道了么。”聂染青现在总算回过味儿来,合着他凭着一张卡,能办到的事还真是不少。

  习进南耐心解释:“我刚刚在深圳机场,现在正往香港这边走。”
  
  半个小时后,聂染青坐在酒店大厅,冷眼看着习进南走进来。

  远远看去,习进南一派衣冠楚楚,身材修长,步幅优雅。他很快就找到她,似乎是微微一笑,然后就朝这边走了过来。

  他在她面前站定,低头看着她,嘴角带着浅淡的笑意,眸子倒是很清亮,下了飞机竟然也不见疲惫。刚刚前进一步,怒目相向的聂染青就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可惜靠椅不给面子,她贴着椅背看着他,两手抓着扶手,还不忘示威般地“哼”了一声。

  习进南笑意盎然,脸颊边都有隐隐的酒窝,“得了得了,不要用一副想吞了我的眼神看着我,唔,”他忽然俯下身,笑得狡猾又愉悦,“回到房间会让你吃掉的。”

  聂染青的脸迅速变红,推开他就走。
  
  聂染青原来住的是单人间。习进南一来,条件理所当然的改善。办理完手续进了房间,聂染青板着脸问:“你休假了?跑这里来?公司呢?”

  习进南故作惊讶:“总部就在T市呢,你不知道?”

  聂染青一个没忍住,终于还是破功笑了出来。
  
  习进南的兴致似乎很好,话都比平时多了些。聂染青和他一起去吃晚饭,餐厅气氛很好,也很优雅别致。服务生礼貌地递过菜单,笑容可掬的态度让聂染青都不好意思不微笑。菜单被习进南翻得漫不经心,他问:“想吃什么?”

  做饭的人都知道最难做的饭叫做随便。聂染青看着他泰山压顶不变色的神态,刁难的兴致一下子涌上来,挡都挡不住:“随便。”

  习进南看了看她笑容满面的样子,继续翻菜单,指着几道菜说:“就这些,谢谢。”
  
  菜还没有端上来,习进南问:“明天想去哪里?”

  不提还好,提了聂染青就想起今天发生的糗事,看着他微微笑的模样,怒气又升到心头上一小撮儿:“我今天本来看中一个包,结果您的信用卡被停用了,我没买成。”

  习进南笑意加深,柔声道:“那明天去买?”

  聂染青轻轻靠着椅背,睨着他,努力做出一点有气势的样子,鼻子里发出一个“哼”。

  谁知习进南却笑得更加厉害,忽然伸出一只手,隔着桌子捏了捏她的鼻尖儿。

  “宝贝,下次想斜眼看我的时候,记得把眼眯起来,那样更有点气势。你这样,”他似乎是强忍着笑意,顿了顿继续说,“除了可爱,就是很可爱。”
  
  有习进南自动自发地安排行程,聂染青基本什么事都不必再操心。两人吃完饭回到酒店,习进南去了浴室泡澡,她一个人一边上网一边想,她跟他就这么和好了?

  聂染青现在基本算是身无分文,就冲这个,也不能得罪这位大金主。经济果然就是命脉,她关掉电源,还是觉得无力,出走的结局这么悲惨,若是被姚蜜知道了还不定怎么嘲笑她。

  聂染青把头埋在枕头里,习进南走过来的动作很轻,她甚至都没听见。眼前忽然由暗转明,一睁眼正对上他近在咫尺的俊脸。习进南的头发还在滴水,聂染青瞅着他,他也看着她,聂染青忽然笑得像猫一样,转了转眼珠子,拿过手机调出那张粉色小猪的壁纸,指给他看:“好看吧?”

  习进南被她的动作弄得莫名其妙,狐疑地看了她半晌,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于是聂染青难得能看到习进南略略迷惑的表情,此刻笑得几乎岔了气。
  
  她这样无视他地笑,还不理会他,终于成功地让习进南微微恼怒,接着聂染青就被锁在他怀里。习进南站起身,假意一松手,聂染青就吓得赶紧搂住他的脖子,接着就恨恨地看到了习进南心满意足的笑。

  她咬牙切齿,手在他的头发上蹭了两下,然后使劲往他的睡衣上抹,又怕水抹得不够多,还重复了两三遍。她在他怀抱里乱动,两人又紧密贴着,终于导致习进南的眸子渐渐转黯,他一个翻身,聂染青便被他压在身下。

  他撑在她的上方,挡住了她眼前一片天地。他微微地笑,啄着她的额头,然后一寸寸地往下,每个地方都不放过。聂染青晕得七荤八素,他却在吻到脖颈的时候戛然而止。

  聂染青稍稍清醒了些,开口才发现声音沙哑了很多:“呃?”

  习进南上前仔细地看着她,眼神对着眼神,鼻子对着鼻子,嘴巴对着嘴巴,两人呼吸相闻,半晌,习进南轻轻叹气,声音低到几不可闻:“就这样吧。”

  “……哪样?”

  习进南笑意扩大了一点儿,一手抚上她的耳垂,一手熟练地扯下所有的障碍物,声音含糊不清:“唔,就是这样。”
  
  早晨醒来的时候聂染青脑子里一片乱七八糟。习进南的胳膊牢牢锁着她,聂染青想动非常困难,他似乎睡得很熟,她又不好吵醒他,只好大睁着眼望着天花板。
  
  两人结婚就快三年,习进南的心思虽然很难猜,但是性子还算好懂。其实习进南很少会管别人的闲事,让他去发扬雷锋精神更加不可能。聂染青跟他在酒吧相遇的那晚,他的骑士举止,大概和她那天去酒吧是一个性质,说好听点是一时兴起,说得难听就是抽风。

  聂染青记得有次故意问他:“你是不是总会这么做雷锋?见到女子有麻烦就打抱不平?”

  那时他俩正赌气,习进南沉着一张脸,只看报纸不看她,对这个问题似乎很不想回答,只是淡声道:“那我得娶多少老婆?”

  聂染青一愣,接着笑得几乎直不起腰。
  
  这件事回想起来仍然能让聂染青笑出声,她勉强忍住,习进南却还是因为她不小心溢出的笑声醒了过来。

  聂染青转头看了他一眼,没什么诚意地说:“对不起啊,吵醒你了。”

  她的头还没偏回去,就被习进南捏住了下巴,然后他的嘴唇覆上来,接着就是唇齿纠缠。直到聂染青气喘吁吁脸颊发红,有缺氧的迹象,习进南才肯放开她,重新躺回去,缓缓说了两个字:“补偿。”

  这人!聂染青用手背给自己降温,但是效果甚微,于是想起床。

  习进南却是一笑,捉住她的手腕阻止她,轻轻一带,她就又回到原位置。

  聂染青瞪着他,她也只能瞪着他了。
  
  习进南说:“再陪我睡一会儿。”

  “我睡不着了。”

  “那就说会儿话,”习进南想了想,说,“景心要结婚了,回去以后大概会去一趟爸妈那里,过两天景心应该会带着男友一起拜见一下。”

  叶景心是习进南的堂妹,很有古典美女的气质,笑起来温婉可人,性格也是温和又温柔,让人如沐春风。但是聂染青却和她很能合得来,逢年过节回家的时候,她们两人之间的话最多。

  聂染青有些惊讶:“怎么这么快?她和男友不是才认识半年多一点儿么?”

  习进南点头,“但是她也老大不小了,再拖下去明年就二十八了,姑姑已经等不及了,都催了好几遍了。”说到这儿忽然笑起来,“又是一个闪电结婚的。”

  聂染青很想说景心应该再考虑考虑,毕竟闪电结婚的话,对方脾气秉性都还没有摸全,婚后生活没有保证。但是一联系到她和习进南,聂染青又觉得这话似乎很不方便说。

  习进南却像是看透了她的心思,说,“两人都说相亲这么久了,就对方看着最顺眼,双方还算知根知底,再拖下去他俩就真成大龄青年了,而且姑姑说,”他突然笑得不怀好意,“姑姑说景心再大的话要孩子就会难生产。”

  聂染青的脸“腾”地就红了起来,含糊地“哦”了一声。

  习进南摸了摸她的脸,再次轻笑了一下,说:“起床吧。”
  


第  二十一  章

  他们结婚以来,关于孩子的问题还从没有商量过。聂染青不提,习进南也是不提。但是两人在面对双方父母越来越频繁的明示暗示时,却又能很默契地达成统一战线,习进南负责对付习家父母,聂染青负责忽悠聂父聂母,而且效果还很好,至少他俩被询问了这么多次,还没有一次下过确切的保证。

  所以今天早上习进南隐隐暗示的话,让聂染青有点心慌。

  她一直认为习进南也是并不着急要孩子的,最起码她都还没毕业,最起码他也并没有表示有多喜欢小孩子,最起码她觉得现在两个人生活比三个人更加稳定。

  聂染青看着餐桌对面慢吞吞擦着嘴角,依旧看不出什么情绪波动的习进南,暗自深吸一口气,也努力表示出波澜不惊。既然他不挑明,那他俩还是不要在这个问题上搞内讧的好。
  
  习进南组织行程如同管理公司,先决策方案后咨询意见,聂染青看着他那张淡淡的脸,明明就是一副不容置喙的模样儿,她在心里一撇嘴,就算再尊重群众意见他那也是独裁。
  
  晚上聂染青和姚蜜通话的时候,后者作为习进南的铁杆粉丝,毫不犹豫地抛弃了多年的友谊,仗着聂染青瞧不见打不到,在那边兀自笑得猖狂:果然不愧是习进南。聂染青你就认了吧,从生下来你就是个被管的命。原来跟陆沛在一起的时候,你跟在他后面走。现在和习进南结婚了,连离家出走都这么憋屈。等习进南主动飞过来了,你还是没能掌握主动权。做人能像你这么失败的,也真是太难得了。
  
  聂染青愤愤,我叫聂染青,不叫杨白劳。

  姚蜜说,这可说不定,说不定你是哪家孩子抱养的,原来就姓杨呢。我今天看了档特神奇的电视节目,说姓名很能决定命运啊。

  聂染青微笑,哦,姓名决定命运啊。那是不是也能这么理解,比如你蜜子,你要是取个比较妩媚的名字,像什么蝶啊水啊黛玉啊袭人啊,说不定人家单冲着你这名字就看上你了。这叫什么来着,啊对,标题党。兴许你命格就因此多转了那么几圈,你的新郎就在几圈之外的表盘上等着你也说不定啊。

  姚蜜痛处再次被戳到,导致的后果就是聂染青看到她的头像迅速变灰。

  聂染青笑,正要关掉对话框,习进南正好走过来,瞅她一眼:“聊什么呢,笑得这么狡猾。”

  刚刚的话题能告诉他才怪,可是习进南又一向不好忽悠,聂染青看着他的神色,索性合上笔记本,理直气壮地说:“秘密。”

  ***

  聂染青和习进南在香港晃悠了两天,聂染青甚至觉得,就这么待在一起,感觉似乎也不错。

  几日以前聂染青和姚蜜刚到这里的时候,曾经因为向左走向右走弄得焦头烂额。第二天两人学乖了,下了楼就直接上的士。

  习进南的方向感极好,这点聂染青同样很是佩服。对于聂染青来说,认路比识字都难。她觉得习进南在没有太阳没有月亮一片乌云笼罩的时候仍能认出南北东西实在是一件很神奇的事。于是在回酒店的路上聂染青随手一指:“那是哪个方向?”

  习进南随口一回:“东。”

  “你怎么知道?”

  习进南凉凉地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对面的夕阳,连嘴都懒得动。
  
  傍晚时分人多车也多。两人路过一家看起来很有特色的餐厅,习进南扫了一眼接着走,聂染青却拽住他往里面拖,习进南看了看她拽着自己袖子的手,嘴角勾了勾,任由着她拉了过去。

  餐厅里的人也不少,但是他俩比较幸运,来的时候一对夫妻刚走,而且位子也很好,还是靠着窗子。

  餐厅装饰很有一套,饭菜却是一般。习进南吃了一口,瞥了她一眼,也不说话。聂染青吃了一口,回瞥他一眼,然后淡定地喝着果汁。习进南慢慢地吃菜,整张脸都写着“不好吃”三个字。

  聂染青心虚地闭嘴喝果汁,邻座突然坐下一位穿着时尚的冷艳女子。

  女子把墨镜摘下来,露出一张精致的脸,只是脸上没什么表情,白白浪费了姣好的面庞。
  
  其实聂染青对这样的女子倒一向很景仰,她们对什么都能表示出一副高高在上,不悲不喜的模样,聂染青活了二十几年,这一点从来没及格过。她对这种她难以望其项背的女子总是有一种很朦胧的感觉,就像是十几岁的女青年对文艺总是有种莫名的崇拜。她小时候还曾经梦想做一位律师,穿着很漂亮的正装在法庭上唇枪舌战,直到后来姚蜜打击她,就你那张嘴,除了辩论别的都行,想了想又补充,哦对了,还除了接吻。

  聂染青立刻满脸通红地使劲掐她。
  
  旁边的这位女子身材极为曼妙,刚刚走过来的时候,婀娜着的步子足以当做标本供起来。似乎发现有人注视,美女朝聂染青这边淡扫了一眼,那眼神冻得聂染青立刻转过头去吃饭。

  服务生走过去,美女的声音响起,却是嗲嗲的,很像林志玲,尾音微微翘起,听起来很是舒服。惹得聂染青在心里轻叹,她原来一直认为聂染兮的声音就够动听了,现在才知道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但是她还没欣赏多久,就因为喝的果汁太多,终于忍不住去了卫生间。
  
  逛了一天有些疲惫,朝着脸扑了一把水,聂染青歪着脑袋对着镜子整理妆容,想起小时候有次因为她觉得容貌比不上聂染兮而大哭,当时爷爷哄着她说,小兮那是看的第一眼就会记住的小美女,咱家小青那是看了第一眼就会想看第二眼的小美女。

  当时她懵懂不知那是什么意思,直到稍大些,有位婶婶在她和聂染兮站在一起的时候,夸的却是她,说,咱们家染青长得很耐看,从小就乖巧得不得了,以后要好好赡养爸妈啊。

  她记得自己当时是真心实意的感激。
  
  聂染青走回去,竟然发现那位冷艳美女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习进南侧边,微微弯腰和他低声交谈,偶尔一绺头发垂下来,映着好看的脸庞。而习进南一直很有涵养地微笑微笑微微笑,美女说什么他都点点头。聂染青顿了顿,想了想还是慢悠悠地走过去,落了座,也不说话,只是听他们继续说。
  
  她这才发现这位美女此刻早就没了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色,反倒是眼波流转,而且转出了无限风情。习进南对女士一直都很有涵养,此刻的表现也照旧是风度翩翩。

  只是聂染青怎么看怎么不舒服。

  美女说话声音很低,可是别人都是坐着她站着,加之外貌身段俱佳,此刻已引了不少的注意。她一个人在那里讲,习进南不打断,聂染青看了他一眼,也是不打算打断:“您是北方人吗?南方的男子很少有您这么高的。但是我一直以为北方人长得这样好看的很少啊。我很喜欢江西绍兴,因为那里是周总理的出生地,周总理是我的偶像。”

  周总理的确是绍兴的,可绍兴不是江西的好不好。聂染青一边喝果汁一边听她继续巧笑嫣然,越来越觉得不耐烦:“我经常到这里来,还是第一次见到让我这么欣赏的男性,先生您是来香港旅游的么?”

  习进南还没来得及回话,聂染青已经抢先开口:“这位小姐,您一直站着不累么?聊着这么尽兴,叫服务生搬把椅子来吧。”

  美女微微皱了皱眉,说:“谢谢你,我还不累。”说完还看了习进南一眼。
  
  聂染青也看了习进南一眼,那人似乎正听得津津有味,冲着她还微微笑了一下,但是态度中立,并没打算要帮助任何一方。聂染青火一下子窜了上来,略略思索,笑得更加灿烂,指了指自己的耳朵说:“这位小姐,真是遗憾,我家先生耳朵有些毛病,但是他会点儿唇语,所以他总是盯着你看,希望你不要多想。”

  聂染青眼角余光看到习进南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聂染青很满意,美女却很惊疑。她又看了习进南一眼,习进南也不说话,只是慢慢地喝汤,嘴角却又好像微微弯起。美女犹豫了半晌,终于得出自己的结论,脸色变了一变,好歹算是忍住,飘然而去。
  
  这个不小心发生的插曲让聂染青想起了那次她和许谈的交锋,当下更加不高兴。习进南看着她,聂染青横了他一眼,继续吃东西。

  习进南说:“你不是一向很讨厌洋葱的么?竟然吃得下去?”

  聂染青不看他,把小片白白的洋葱扔到盘子里就镇定地再去夹别的东西,习进南嘴角弯起的弧度更大,刚想说话,聂染青开口:“花蝴蝶。”

  于是习进南的嘴角从笑意变成抽搐。

  聂染青看了他一眼,很满意效果,似笑非笑地继续小声地唱:“一只花蝴蝶,飞在花丛中,飞啊,飞啊……”

  习进南的嘴角抽搐得更加厉害,再次试图解释,服务生却过来要撤空盘。聂染青大口吞下一块辣椒,习进南立刻皱眉:“那个太辣,对胃不好。”

  聂染青不理他。
  


第  二十二  章

  聂染青接着又喝下一大口果汁,心想,原来辣不止能解乏,还能解气。

  当她夹起第二块辣椒的时候,习进南的眉毛皱得更紧了一些。等到第三次的时候,习进南连眉毛都懒得皱了,直接招了服务生撤菜。

  聂染青瞪了他一眼,转而对服务生说:“先不要撤,我还没怎么吃。”

  盘子被拿起又放下,习进南冲服务生微微一笑,那张脸真是要多诱惑就有多诱惑,看得聂染青越发恼火。

  习进南说:“撤了吧,她不再吃了。”

  聂染青怒目相向,服务生却笑得腼腆,几乎都有红晕飞到脸上去:“好的。”

  真晕,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食色时代?聂染青看着服务生听话地撤了一大盘还没怎么动的菜,气就不打一处来,今晚他过得还真是快活:“我吃个辣椒你都要管?”

  习进南手肘撑在玻璃桌上,身体前倾,微微弯了眼看着她,一副很有兴味的态度:“上次你吃辣椒,一晚上都胃疼得直哼哼。这次还想逞能?”

  聂染青不由自主往后退:“这辣椒又不辣。”

  “不辣你喝果汁做什么?”

  聂染青放下筷子,这饭真是吃不下去了:“我不吃了。”

  习进南点点头:“那走吧。”说完竟然真的站起来,聂染青仰脸瞅着他,他微微笑:“不走?”

  聂染青咬牙切齿,她就弄不懂他怎么就能天天这么不喜不悲。美女当前,微笑;美女离开,微笑;她生气发飙,他还是微笑。她禁不住恶劣地想,要是哪天他真的出轨了,难道回家还会是这幅淡淡的模样?
  
  酒店在街道的另一端,两人沉默着往回走。夕阳斜照,习进南浅色上衣灰色长裤,手里还拎着她刚刚坚持要买的小玩意儿。聂染青看着他,心里忽然就慢慢萌生了一丝感动。这种感动不知从何而来,只是等回到酒店,它还一直悬在她的心尖儿上。
  
  今天晚上,习进南分外的耐心和温柔,不焦不燥地轻拢慢捻,两人倒在床上,聂染青简直被他弄得抓狂。她急切地抓着他的背,习进南还是在不紧不慢地挑逗着她的神经,一直到她气喘吁吁,每一处神经都敏感得几欲断裂。习进南一点儿一点儿攻陷,聂染青恍惚间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件易碎的花瓶,被他格外小心地珍惜。

  事后,聂染青趴在他的身上,用尽力气掐着他的手臂,习进南反手捉住,笑,依旧带着些微的粗哑:“染青。”

  聂染青的鼻子贴着他的胸膛,累得有气无力,昏昏沉沉地应:“嗯?”

  他双手捧着她的脸,眸子近在咫尺,像是黑黝的漩涡,简直能望进人的心里。

  聂染青眼睛都快闭上了,此刻被他一瞧,醒了大半,抱着他的腰身,不敢随意动不敢随意看,连话都不知要说什么。

  习进南一手抚上她光滑的脊背,微凉的手指终于让她彻底清醒,他沉默良久,终于低低地开口:“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记得我在你身边。”

  ***

  从香港回来后,聂染青越发觉得习进南反常得要命。虽然还是那种淡淡的模样,但是好像又不一样,可是如果让她举例说明,她又说不出来。

  姚蜜把钱打到聂染青的账上,顺便请客吃饭。有个闺蜜真是弥足珍贵的一件事,有些话不能对家里人说,不能对枕边人说,但是全都能冲姚蜜说。
  
  “真是猪,”姚蜜听完以后鄙夷地看着她,“你想这么多干嘛,烦恼大都是自找的。你有这么一个老公,真是你八百辈子修来的福气。如果我有个男友,有习进南的一半好,我哭着嚷着上吊胡闹也要嫁给他。”
  
  其实聂染青也曾经矫情地想过,如果就这么和习进南过完下半辈子,就像古文里说的“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不去花那么多的力气头疼陆沛聂染兮,大概对谁都是好事一桩。

  可惜这种话的开头总是带着如果。
  
  聂染青撑着下巴说,“习进南相貌好人品好家世好,但是你跟他生活,你会觉得连点安全感都缺乏。他那样一个人,什么都不缺,他10个月前刚买了一辆车,结果前些日子他又要换。我问他原因,他连头都不抬,只是说不喜欢了。他就因为不喜欢就不要了,你说……”她说到这儿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往下继续,“我现在宁愿有个老公能跟我天天吵架。”
  
  姚蜜瞅准时机,使劲戳了下聂染青的额头,疼得她直咝气,“烧包吧你就。要是真的天天吵架,你连哭都没时间哭。”想了想又说,“说到这儿你让我想起来,其实我觉得陆沛跟你姐,婚姻一点儿都不美满,外面看起来多光鲜亮丽,可实际呢,你看看陆沛那张老脸,虽然照样还是很帅吧,但是比三年前憔悴了不是一星半点儿。有时候我真想跟你说,你花这么多力气恨聂染兮和陆沛,你就不觉得难受?”
  
  聂染青把这个问题在心里咀嚼了好半天,才慢慢地说:“聂染兮怎么想的我从来不知道,陆沛怎么想的,我以前以为我知道,结果我发现我还是不知道。我只知道,蜜子,如果你有这么一个姐姐,天天跟你比成绩比外貌比教养,从早上起床比到晚上上床,要是真这样就罢了,偏偏她甚至为了这个,连自己的幸福都不计代价地毁掉,你会怎么觉得?我一点儿都不否认我心胸狭隘,不过我觉得聂染兮心胸比我更狭隘。”

  姚蜜听了反倒一下子笑了出来:“聂染青,你还真不怎么适合想这么复杂的问题,你一想问题就爱拧眉毛,你现在眉毛皱得就像是个小老太太。”

  “……”

  ***

  三天以后,聂染青和习进南回了习家。习家离得比较远,大概三个小时的车程。司机在前面开车,聂染青歪在习进南的肩膀上,抱着个抱枕昏昏欲睡。空调开得很足,她刚刚有了睡意就打了个哆嗦。习进南说了一句什么,冷气就变得弱了些,聂染青迷迷糊糊地说声“谢谢”就进了梦乡。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家门口,这一觉睡得倒是很平稳。景心在车外轻轻敲了敲窗户,车窗落下来,接着就露出一张很温柔的笑颜:“进南表哥,你们车子开得有些慢了哦。”

  “嗯,”习进南若有似无地瞅了聂染青一眼,淡淡地笑,“这么着急让我们见你的另一半?”

  景心咬咬唇,想说话又不知说什么好,她朝车里面望,冲着聂染青笑:“染青,我前两天看到一条围巾特别好看,觉得应该适合你。一会儿你去瞧瞧?”

  习进南慢吞吞地插话:“她不喜欢戴围巾。”

  景心笑眯眯地:“我买的染青肯定戴,对吧?”

  聂染青笑着点头。
  
  景心的另一半长得十分俊俏,而且笑的时候很温柔,和叶景心坐在一起,倒是很有夫妻相。聂染青悄悄对习进南说:“长得比你好看多了。”

  习进南一挑眉,懒懒地回她:“反正长得好看又不能当饭吃。”

  “……”竟然拿她的话噎她。
  
  其实从她这个角度看,习进南的侧脸堪称完美。而且他笑的时候很煽情,长长的睫毛弯起来,嘴角一丝笑弧清晰可辨,下巴本来棱角分明,却又因为笑意柔和了几分。聂染青看的时间有点长,习进南像是有所察觉,微微转过头来,聂染青立刻撇下他坐在了沙发上。

  结果很不幸地,这不雅的动作被习母看到了,立刻轻轻咳嗽了一声。

  聂染青暗暗懊悔,立刻低眉顺眼,眼观鼻鼻观心,双手恭恭敬敬地递过去一个长长的礼品盒:“妈,前段时间进南和我去香港,觉得这支簪子十分适合您。”
  
  聂染青第一次来习家的时候觉得很崩溃,那是她刚刚答应要结婚,第一次来拜见习家父母。她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地回答每一个问题,结果只因为说了一个“我和进南”,就被习母委婉地批评了好一顿。聂染青从习家出来的时候简直无语了:“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寡言了,敢情都是因为越说越错。”

  习进南看了看她,面无表情:“你不会因为这个就不嫁了吧。”

  当时聂染青还没看习惯他那副什么时候都是淡淡的模样,撇撇嘴顶回去:“要是让我结婚以后和你妈一起住,估计我真就不嫁了。”

  当时他嘀咕了一句什么话,聂染青没有听清:“你说什么?”

  他却不肯再说了:“没什么。”
  
  习母颈上的珍珠项链温润柔和,与她端庄的脸色正好形成强烈反差。聂染青瞅着她那副肃穆的神情,真想擦擦莫须有的汗。

  习母还没发话,习进南坐在一边,倒是慢悠悠地开了口:“这支簪子是染青在香港逛了一天才淘出来的,我俩都觉得还不错,虽然不如您其他珠宝奢华,但是戴上去应该很衬您的气质。”

  景心在旁边也是笑得十分明媚:“舅妈,这支簪子真是漂亮,我去香港的时候就没有淘到这么好的东西呢。”

  眼看着习母脸上勉勉强强露出一丝笑容,聂染青大松了一口气。
  


第  二十三  章

  饭后在客厅闲谈一直是习家必备经典节目。虽然习母说只是随便谈谈,但在聂染青眼里就成了变相逼宫。当习母把几个相熟的长辈邀请到家里,当做客的长辈们顺便还带来几个眼睛眨得无比善良纯真又一直一直盯着你不放的小孩子的时候,聂染青就知道自己的末日再一次来临。大人们随便挑起一个话题,小辈们就有义务要从北聊到南,从昨晚睡得好不好聊到今天温度有多少,总之前戏越慢热越无聊,后面的压轴戏就越乱越麻烦。
  
  这种情况让聂染青不由得想到了高中时代那无比头疼的800字命题作文。老师看看窗外随口就能绉出一个命题来,然后乐呵呵地看着底下学生苦苦挣扎。那时聂染青的语文什么都好,就是作文不好,每次不是跑题就是文字苍白没张力,现在这种家庭话题扩展她也照样不擅长,加之聂染青深知自己在习母眼中的形象,于是能不辩驳就不辩驳,能嗯啊符合就嗯啊附和,反正说一千遍“您说得对”也比“我觉得应该是这样”要保险,她聂染青一冒险就会闯祸,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于是更加追求平稳低调。
  
  聂染青望了望外面久升不落的太阳,无比希望时间能飞跃。她现在几乎都对习家这个奢华又宽敞的客厅产生了敌视,每次坐在沙发上都觉得头皮发紧,如同戴了紧箍咒。

  虽然这次话题主角明显是景心,但是聂染青的神经依旧不敢放松,天都不知道习母会有多么的出其不意。

  习母喝了一口茶水,兰花指翘得恰到好处,聂染青余光扫到,很想深入地研究一下,只可惜习母不是植物,若是要这么直勾勾地看,除非她不想活了。聂染青在心中有点遗憾,很无聊地想起了宝玉的那句心理台词,这兰花指若是长在楚尘身上,或许还得摸一摸,偏生长在了习母身上。
  
  聂染青被这个想法雷得一抖,立刻低着眉安安静静剥着葡萄,听到习母问:“景心什么时候结婚?日子定了吗?”

  景心的嗓音一向给人如沐春风的感觉:“前两天和爸妈商量了一下,打算两个月以后举行婚礼。”

  “两个月来筹备婚礼也不算太长了,不过比起进南那时候,这时间就算是宽裕了。当时进南一个月内就结了婚,我后来怎么想怎么觉得仓促,很多遗憾都没有办法再弥补。”

  聂染青的葡萄还没来得及放在嘴里,就听到习母唤她:“染青。”

  她在心里叹口气,不得不把葡萄放下,努力让表情做到乖巧无害:“妈。”

  习母基本没怎么跟她和蔼说过话,这次也不例外。聂染青暗暗叫苦,她一紧张就爱胡思乱想,此刻脑海中又诡异地浮现出前两天看的电视剧里那端庄严厉的慈禧太后和唯唯诺诺的李莲英。
  
  习母说:“你们结婚快三年了吧。”

  聂染青立刻恭恭敬敬地回答:“是的,到了明天就是整整三周年了。”

  “结婚三年了,也该要个孩子了。”

  这个话题从他们结婚第一年到现在已经提了不知多少遍,原来都是问句,但是这次变成了陈述句。聂染青朝习进南那边瞅了一眼,他正一脸肃然地听习父低声训导,指望他是没希望了,回头再看一眼习母,她还在等着回话。

  聂染青再次在心中叹了口气,迅速想了好几种回话方案,努力让话变得委婉再委婉:“妈,博士学位我明年拿到,孩子我们打算明年再要。”

  习母显然不大满意:“修完博士后你要干什么?是在家还是要出去工作?”

  这是个敏感话题。聂染青听习进南提起过,习母自嫁过来就一直相夫教子,三十年来在人前一直保持着贵妇人的姿态。在她的观念里,生孩子比工作更重要,家庭主妇是女人最好的选择。

  聂染青小心翼翼地避开她锐利的眼神:“如果到时候要孩子的话,工作自然会放到一边的。”

  她在“放到一边”前面省略了一个“先”字,不过这个答案让习母稍稍满意,点了点头又转过头继续谈景心出嫁的事。

  聂染青早已经满头大汗。
  
  这种家庭闲谈十分磨人。景心在傍晚的时候才离开,离开的时候习母依旧说得意犹未尽。聂染青坐了一下午,又不敢乱动,男士们最起码还能两条腿交换着交叠在一起,她就只能有微微斜着并拢双腿这一个动作。一开始的时候还是刻意保持姿势,到后来则根本是麻得动不了了。这么坐着简直就是慢性自杀,等到终于获得批准回到卧室,聂染青呻吟一声就扑在了床上,再也不想起来。
  
  习进南正在看报纸,聂染青仰起脸看他,对他今天下午的见死不救十分愤然,边掐他边表示强烈不满。习进南却挑挑眉,一手把她捞过去:“我在避风头。”

  “避什么……”聂染青冲口而出的话说到一半又硬生生地收回来。

  虽然他的话简洁得要命,但是也的确有道理。不管他帮哪边都是不对,并且还会招致另一方的怒气,还不如不插话。想到这儿聂染青稍稍体谅,不过话还是凉飕飕地:“聪明的习先生,那您还不如去书房,在那里坐着看我出丑,可是一点儿都算不上绅士。”

  习进南慢悠悠地:“我在客厅比在书房好。”

  “为什么?”

  习进南看了她一眼,继续去看报纸:“自己去想。”

  “切。”她都快被折磨死了,懒得去想任何问题,看到习进南还在看报纸,一把夺过来扔在一边,然后躺下睡觉。
  
  习进南轻笑,也跟着躺下来,顺手关了灯,屋内只剩下窗外的月光停驻。聂染青今天累得不轻,很快就进入半梦半醒的状态,习进南却在这时紧了紧环着她的手臂:“我们说说话。”

  他们之间的交谈大多数都是在夜晚上床后或者早晨起床前。这个时期人的神志最不清醒,偏偏他俩莫名其妙地就总是在这个时间交流。不过习进南很少会这样主动挑起话题,聂染青在昏昏欲睡中还是努力拨出注意力回答他:“说什么?”

  “讲讲你的小时候,或者其他都可以。”

  这个话题太广泛了,聂染青现在活跃的脑细胞根本不足以运行。她掩去一个呵欠:“我又不是孙爷爷讲故事,我现在很困。”

  “可是我睡不着。”

  “那怎么办,我能说请你慢慢培养睡眠吗?”

  他低低地笑:“不能。毕业之后你想做什么?是在大学当老师还是想出去找工作?”

  “你怎么不邀请我当家庭主妇?”

  “可能么?你是那种人么?”

  聂染青又掩去一个呵欠:“你可真了解我。”

  习进南还是轻轻地笑:“我一直认为我还算比较了解你。”
  
  “那可不一定。”聂染青最讨厌这种自大的口吻,努力让精神集中一点儿好反驳他,“你肯定不知道,我最讨厌吃姜,但是每次你做牛肉汤的时候,又会放很多的姜丝。其实我很想建议你把姜放在一个小包里,做完后可以取出来丢掉。还有,其实我最喜欢小礼服了,可是我很少有机会穿得到。”

  “你告诉我你讨厌去聚会。”

  “我是讨厌聚会,可是我不讨厌小礼服。”聂染青接着反驳,“女人总是口是心非的,这你总该知道。”

  习进南说:“那下次我做牛肉汤的时候就把姜放在小包里,然后明天回家以后,马上就去给你买很多的小礼服。”

  饶是聂染青困得不得了,此刻也不由得笑了出来:“习进南,你这样会让我觉得我是无理取闹。人家说女儿好富养,可没说老婆要富养。”

  习进南“嗯”了一声,突然转移了话题:“明天是什么日子你知道么。”

  “这个今天下午妈已经提到了,结婚三周年纪念日。”

  他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原来你还记得。”

  聂染青回答得有些心虚:“我的记性还是不错的。”

  “难道不是你记在手机里了,设定了闹铃?”

  聂染青有些惊奇,尽管这点她非常不愿意承认:“你怎么知道?”

  习进南还是那种漫不经心的态度:“我说过,我很了解你。”

  聂染青困意又袭来,懒得再反驳,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

  习进南说:“明天还要呆在这里,回去后给你做牛肉汤。”

  “……唔。”

  “宝贝。”

  聂染青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嗯?”

  习进南沉默了一下,低低地说:“我们要个孩子吧。”

  聂染青的眼睛已经彻底睁不开了,无意识地含糊答话,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再说吧,我困死了。”

  ***

  两人回家后习进南真的给她买了很多小礼服。聂染青跟在他后面在商场里走,对他这种行为觉得十分莫名其妙:“习进南,你没问题吧?”

  习进南面无表情地瞟过来一个眼神,聂染青缩缩脑袋,不说话了。

  当买到第七件的时候,聂染青再次忍不住小声抗议:“习进南,我的确说过我喜欢小礼服,可是也不用一次买这么多吧?虽然你拎着袋子照样潇洒倜傥,可是你不拎袋子会更加英俊帅气。”

  习进南被她的话逗笑,脸颊的酒窝若隐若现。聂染青趁四下没人,摸摸他的额头:“你没事吧?我怎么觉得你现在逛得一点儿激情都没有,倒像是在料理后事。”

  习进南把她的手捉下来:“怎么说话呢。你昨晚喝可乐在家里的毛毯上洒下一大片,既然不想买礼服了,那就去看看毛毯吧。”

  聂染青依言被他牵着走,顺带理直气壮地反驳:“谁让你在客厅不老实,可乐洒了有你一多半的错。”

  他还是挂着清浅的笑:“是,我的错。”
  
  习进南不仅带着她去买了小礼服,当天晚上还带着她去了一个晚宴。聂染青挽着习进南,远远看到花蝴蝶楚尘正和一位倾城美人儿亲昵地谈笑。聂染青对这种情景已经麻木,对这种无聊的宴会也是麻木,和习进南走了一圈后脸也笑得快跟着麻木了。她趁着没人上前的空当,拽拽习进南的袖子说:“我后悔了,这种场合你应该像楚尘那样带个职业花瓶过来,我实在是累。我要去外面透透气,这里香味儿熏得我难受。”
  
  从大厅往右拐有很多假山,聂染青记得假山左侧好像有一个石桌,于是端着盘子直接朝那边走过去。

  却没想到看到了很有趣的一幕。

  她来得比较晚,楚尘和旧女友的分手戏已经快到末尾。聂染青躲在假山后头免费看直播,只见一名美人儿正伏在楚尘的肩膀上轻轻啜泣,楚尘衣冠整齐,两手放在身体两侧,一副“我绝对是正人君子,是我被吃豆腐了”的模样。

  聂染青心里一哼,若能相信楚尘是君子,还不如相信姚蜜今年能结婚。

  她再定睛一看,结果发现那美人竟然是许谈。
  
  聂染青换了个姿势继续看,许谈还维持着原来的姿势。聂染青今日总算真正见识了什么叫梨花带雨楚楚动人,许谈哭得稀里哗啦,但是妆容却没怎么花,整理整理估计还能重新回到宴会,她在楚尘的肩膀上低低抽噎,嗓音轻轻柔柔的:“为什么?”

  楚尘平淡地说:“你什么都很好,只是我不适合你。”

  聂染青扑哧一声笑出来。这么恶俗的理由,也亏得楚尘说得出来。不过聂染青觉得自己也真够恶趣味,这种情形一看便是美女受了欺负,正常发展下去她应该对美女怜香惜玉,狠狠唾骂那位看似无辜实则恶棍的男主角,可是她偏偏正好和正常人相反。
  
  楚尘和许谈都听到了笑声,一起朝她这边看。聂染青清清嗓子,只好从假山后面走出来,她努力使自己的脸色和蔼得像白雪公主遇到的那位巫婆:“分手就分手了,反正你喜欢他的那些方面,别的金龟也有,再去找一个好了。就像你演戏,一部戏演完了,就该去找下一个剧本,人生不该总留恋过去,这是多么简单的道理。”

  许谈再次杏眼圆睁,想发怒的同时又想做淑女,到最后只好冷冷地说:“偷听别人说话,果然是聂小姐的作风。”

  聂染青笑意粲然:“您还记得我的姓,真是我的荣幸。上一次你走得太早,我都没来得及跟你道歉,这次我向你正式道歉,上次扇了你的手实在是抱歉,只是你的指甲实在是尖利,我当时完全是正当防卫,正所谓先下手为强嘛,不过还是希望你谅解一下。虽然我知道大美女的气量一般都比较小,但是许小姐你的气量应该还是比较大的,是不是?”

  聂染青如预料那般看到许谈拂袖离去。不过上次她的裙子好歹还有半截的泡泡袖,这次是一点儿袖子都没有,许谈只好甩了甩手,眼中愤恨一闪而逝,踩着高跟鞋“嗒嗒”地离开,只留了一阵香气弥散在空气里,虽然和上一次喷的不一样,但都不是聂染青喜欢的那些种。
  
  许谈走出老远后,楚尘上下打量着聂染青,最后目光停留在她手里的小盘子上,嗤了一声:“聂染青你有点儿创意行不行,整天除了吃就是睡,你是什么动物投胎啊。”

  聂染青没好气:“这么快就忘了我刚刚帮你摆脱旧女友,真是忘恩负义。”

  “我不是忘,我是压根儿没记住。你们不是常说嘛,女人何苦为难女人。你对她这么讽刺有什么好处?对了,你怎么跑到外面来了,习进南呢?你就不怕许谈进去再和他旧情复燃?”

  “不是复燃,他俩压根儿没燃过。”聂染青学着他的话,顺带不忘讽刺一句,“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风流。”

  楚尘的嘴咧得十分大,外加挤眉弄眼:“哦哦哦,习进南不风流,习进南确实不风流,嗯,习进南真的不风流哦。”

  聂染青送给他一个“你真无聊”的眼神,正打算回大厅,却接到了聂染兮的电话。
  


第  二十四 章

  铃声一直在响,可聂染青一点儿也不想接起来。她在心里从一默念到三十,结果电话还是在响。聂染青打心眼儿里佩服聂染兮的毅力,若是她早就挂断了。她叹口气接起来,用十分懒洋洋的语调回过去:“聂染兮。”

  聂染兮就比她干脆利落得多:“我要跟你见一面。”

  想见就见,许谈第一次给她打电话的时候后面好歹还带了个“好吧”咨询一下意见呢。聂染青冷冰冰地回:“我不想见你。”

  “聂染青,你在害怕么?”聂染兮说得冠冕堂皇极了,“不管怎么样,我们总归是姐妹,对不对。”

  “你从小到大可没怎么把我当你妹妹,不过这也没关系,反正我也从没把你当姐姐。”

  “你争来争去,想要争到什么时候为止?”

  聂染青差点又要挑起怒气,深深呼吸后又勉强压下:“聂染兮,话不是这样讲的。谁从小见到我的衣服更好看就撅嘴不吃饭?谁从小到大一直都试图把所有的好东西都抓在手里?这些话说出来多伤和气,聂染兮,你过得快活还是堕落都跟我没关系。争到什么时候为止?这话还是我说比较合适。”

  “我怀孕了,”聂染兮忽然说,声音温柔又坚定,还带着隐隐的喜悦,“我怀孕了,聂染青。”

  “真的么?恭喜,”聂染青当机一秒后醒悟过来,“什么时候知道的?”

  “今天去医院检查得知的。”

  “然后你就来给我示威了是吧。”

  “你早晚会知道,我想我还是告诉你一下比较好吧。”

  聂染青说得轻声慢气:“那还真是谢谢你的体贴周到啊。”
  
  那边反倒轻轻笑起来:“聂染青,几天不见,你沉稳了不少嘛,看来习进南教导得你不错。不过,你以为陆沛说要离婚就离得成么?我下个月就要回英国了,这一走还不知什么时候再回来。你难道不想叙叙旧么?我们每次谈话都剑拔弩张,我希望这次能好好谈谈。明天下午六点,我在你学校前面的蓝色咖啡店等着你,我相信你会来的。”
  
  聂染兮行事从不拖泥带水,说完就挂了电话。聂染青捏着手机,再也坚持不住,心中的恐惧感铺天盖地而来,她觉得有点晕眩,腿甚至微微发抖,她刚想扶着墙壁,忽然后面一只手撑住了她。
  
  聂染青扭头一看,却是楚尘,而且是一脸担忧的神色:“你没事吧?怎么脸色这么苍白?刚刚是谁打了电话过来?怎么了?”

  聂染青摇摇头,把胡思乱想暂时压下,冲楚尘扯了扯嘴角:“谢谢你啊,我没事,就是偶然低血糖。”

  “那你先在这里休息一下,我去找习进南来。”

  “不必,”聂染青立刻拉住他,力气大得让楚尘差点摔倒,“我自己坐一会儿就行。”

  楚尘看了看她,说:“那行,我先进去了,不舒服的话别逞能,记得找我或者是习进南。”

  聂染青笑了一下:“楚尘,我总算知道你为什么能游戏花丛片叶不沾身了。瞧你这话说得,还真是够男子汉啊。”

  楚尘乜她一眼:“我很难把你这话理解为夸奖我。”

  聂染青闭上眼:“那就不是吧。”
  
  楚尘进去后,聂染青轻轻倚着假山,而后慢慢低下去。她就像是吞下了半生不熟的米粒,翻来覆去就是难以下咽。盛夏的夜晚,大地余热仍旧烤得台阶微微发烫,柱子也并不清凉。聂染青手里的食物被楚尘以防止她不慎丢掉为由端走,聂染青紧紧抓着裙子下摆,原本平整的衣裙被她揉出好几道皱褶。
  
  其实她早该有这个心理准备,陆沛不是圣人,没什么义务一直守她到老。聂染青只是觉得鼻子发酸,这个事实来得太快,她还没完全接受。
  
  她在原来的时候,只要遇到不高兴的事就会找陆沛撒气。一周总有那么一次,陆沛会在电话里陪着她聊到很晚。后来她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只要一看到钟表过了12点,就会道晚安。她在电话这边,用最和缓的语气,对自己心中的王子说:“晚安。”

  而陆沛总是会比她语气还和缓十倍,温柔如同窗外月光洒满她的心:“晚安。”
  
  那时是真正的无忧无虑,她住在父母和陆沛筑成的碉堡里,连不高兴都是那么鸡毛蒜皮的小事。那时幸福触手可及,她不需争取,一切都摆在了面前。那时她比现在不知任性多少倍,因为她自持陆沛不会离开,幸福会永远延续。

  聂染兮粉碎了她以为永远屹立不倒的支柱,于是所有的美好都成了故事,事实敲打着心房,每一下都让人呼吸难当。

  聂染青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泪流满面。

  她慌乱擦去眼泪,正想去趟洗手间整理一下,去听到一个清冷又熟悉的声音:“怎么了?”

  聂染青叹气,为什么她这三年时间里,每次哭泣都能被习进南看到。她假装从包里找纸巾,却先被习进南伸过来的手擦去了脸上残存的几滴泪。

  聂染青有点尴尬地别过脸:“你怎么出来了。”

  “楚尘把你的盘子给我,说你还没吃饱。”他轻轻皱着眉头,跟着蹲下来,“觉得累了?妆都快花了。”

  聂染青看着他清朗的眉目,三年来这种模样她看了不知多少次,习进南很少有疲惫的时候,在他的面前,聂染青常常有种仰望的感觉,好像她所有的烦恼在他面前都算不上烦恼。她拽着他的前襟,眼睛雾蒙蒙的,习进南英俊的脸庞在她看来也是模糊一片,聂染青的声音有点发颤:“习进南,我要回去。”

  他伸手环住她,很紧,聂染青伏在他的肩膀上,感受着他的温暖,他不说话就能给人很安定的力量,聂染青紧紧咬着唇,生怕自己会没出息地哭出来。

  聂染青的心情渐渐平缓,习进南沉默良久终于开口:“我去取车。”
  
  等他离开,聂染青慢腾腾地起身,两条腿已经麻掉,她撑着石头站起来,结果因为眼黑差点摔倒。

  回去的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彼此都是心事重重,不仅如此,这种沉默还一直蔓延到第二天习进南离开。

  可是聂染青没怎么注意到。她一大半的心思都放在了和聂染兮的约见上。她最终还是去了咖啡店,不过没抱着什么好的打算,而是以一种嘲讽的精神赴约。
  
  傍晚时分依旧是闷热难耐。聂染青到咖啡店门口的时候已经出了一身的汗,她推开门,却又被扑面而来的冷气冻得一哆嗦。聂染兮享受被注视的感觉,聂染青朝窗边一望,她果然在靠窗的那一排最中间的位置。

  聂染青在临到达之前看了看时间,7点,比原定时间晚了半个小时。

  她是故意的。

  不过聂染兮倒是悠闲,一双眸子一点不耐烦的神色都没有,看到她走过来反而是微微一笑:“坐吧。迟到半小时,我知道你是故意的。事实上我也才到了不到两分钟。”

  比耐心她比不上聂染兮,比温柔她比不上聂染兮,比心机她还是比不上聂染兮,聂染青决定单刀直入:“开门见山地说吧,虽然你说得我不一定相信。不过怀孕了还要来咖啡店,真不愧是聂染兮啊。”

  她笑盈盈地:“这里也有别的,我选别的也可以。”

  聂染青抱着双臂点点头:“对啊,我疏忽了。我还以为你打算在这里喝咖啡,然后等胎儿有什么不测,就转嫁到我的头上呢。”

  聂染兮笑得更好看了:“你既然不相信我是真的怀孕,又何必说这么诅咒的话。”

  “彼此而已,你告诉我你怀孕,还不就是想看我的笑话。”

  她今天来之前,总算明白了昨晚那一通哭泣实在是白白浪费了眼泪。聂染兮如果能怀孕,怎么可能会那么晚才告诉她。她打电话的时候已经9点半,就算是下午知道的怀孕结果,那也是过了好几个小时了,照她那种性格,怎么可能会那么晚才想到对她示威。
  
  “我知道你一直都很想知道三年前陆沛为什么会在一周之内就跟你分了手。”聂染兮说话很慢,而且抑扬顿挫,就像是在娓娓地讲故事,“可是你既然不会离婚,知道后对你有什么用?”

  “如果有一个秘密,别人都知道而你却被蒙在鼓里三年,你也会想知道真相。”

  聂染兮笑得十分神秘:“你就没有想过再问问陆沛么?三年前他不肯告诉你,现在不见得不想告诉你。”

  “我自己的事不需你来操心。”

  “这怎么算是你自己的事呢?你不是一直就认为陆沛本来就应该跟你结婚的么?聂染青,其实你心里大概和我想的是一样的吧,你一直不希望我是你姐姐,就算是表姐也比亲姐要好啊。从小到大,我和你争的每样东西,争得头破血流。多悲哀,我们两个,假如没有血缘关系,也许会好得多。”

  聂染青冷冷地说:“聂染兮,注意你的用词,你这样说会让爸妈寒心。你想说什么就请快说,我没那么多时间。啊对了,你和陆沛是不是在闹离婚?这次你怎么会找上我,是又想离间什么吗?”

  聂染兮笑得更开怀,像是一朵玫瑰在盛开:“别幸灾乐祸得太早。你在这方面栽的跟头还不够?以前你以为陆沛是你的,然后你就冲我笑得得意又讽刺,后来我把这笑容还给你,你都哭了。可是呢,我告诉你,我一次都没有哭过,哭的人永远是你。大学你每次回家,买给爸妈的东西永远比我的华贵,可是没一次比我贴心。聂染青,你天生粗线条,除了嫁给习进南之外,你这辈子还有什么成就呢。”

  上次她的确输得一塌糊涂,可是这次就不一定了。聂染青靠在椅子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对面:“别总给我下定义。你以为你多了解我么?你说我没什么成就,那你呢?顶着一个光环回来,周游在各个宴会之间,笑得那么好看,曝光率也高得那么好看,慈善事业做得蒸蒸日上,外面说你早出晚归,舍小家为大家,谁知道你是真的因为小家没了,才不得不去从大家身上找安慰。”

  聂染兮笑:“我简直要鼓掌了。看来上次的确是你发挥失常,才会被我气得晕过去,这次不赖嘛。”

  “你废话说完了?我要知道原因。”

  “我没打算现在告诉你。我来就是想看看,你最近过得怎么样,结果想不到还不错。我也还有事,我的时间也不是那么富裕,先走一步。”聂染兮说完站起来,手镯叮当,项链闪亮。

  聂染青笑得十分灿烂:“走好不送。”
  
  聂染兮想了想,忽然把额前的头发拂了拂,冲她笑得十分甜美:“其实陆沛不比习进南差,习进南对你好,陆沛对你更好。其实你不知道的很多,可是我相信就算你知道了所有的事,你的反应依旧会让人失望。我知道你听不进去我说话,不过我还是想说一句,听不听进去随你的便。聂染青,你现在过得已经够好了,你不应该再奢求更多。难得糊涂,可是你偏偏不想糊涂,你这个样子,到头来注定一败涂地。好日子就快到头了,你还是抓紧时间好好珍惜吧。”
  
  要是聂染兮没有说的最后那几句话,聂染青估计可以认定自己完胜。可是她心里一点欢快的感觉都没有,她甚至连回家的欲望都没有。已经九点半,她在大街上一个人游荡,心里胡乱地想着过去的事,她在她和聂染兮所有的相处中找来找去,竟然找不到一个比较值得回忆的场景。

  的确够悲哀。
  
  她恍惚地上了辆计程车。各种回忆不断在脑里冲撞,最后的结果就是堵塞。她的大脑成了浆糊,以至于到家的时候连车费都差点忘记付。
  
  聂染青一回到家就闻到一股烟味,于是立刻捂住鼻子。

  屋内没有开灯,只有窗外微弱的光亮照进来,习进南正站在窗前,修长玉立,手指间有点点的明灭。她合上门,他回过头来,但没有动。

  他的这个姿态让聂染青觉得恐慌,她站在门边,忽然有些不知所措,甚至连灯也忘记打开。

  他却是笑了一下,在挨着窗户的沙发前坐了下来,冲她伸出手:“过来我抱一下。”

  习进南平时很少会抽烟,更极少在家里抽过。聂染青不理会他没头没尾的一句话,皱皱眉说:“烟味这么大,快去洗澡。”

  屋子里没有足够的光线,他的整张脸隐在黑暗里,聂染青能勉强看清他的嘴角扯出一个弧度,很小,而且充满讥讽。

  她心中更加不安,她望着他无所适从。
  
  

第  二十五  章

  习进南把烟掐灭,倚着沙发背,两只手合在一起支着下巴,微微偏头看着窗外,话传过来,飘飘忽忽,聂染青的心像是有一根绳子拽紧了又放开。

  “聂染青,我一直希望,你能知道你真正想要的到底是什么。我可以忍受你任性,但是我绝对不会容忍你背叛,不论是以什么形式。”

  他的动作明明懒散到极致,气氛却诡异地压抑,简直让人心惊。聂染青只能模模糊糊地看清他的动作,他的语调清冷且平静,整个人甚至都是疏离而冷淡。
  
  窗户的隔音效果十分的好,聂染青润了润有些干燥的嘴唇,张口想解释,却不知怎么开始。屋子里一片死寂,她呼吸甚至都觉得困难,最后还是习进南打破沉默:“去洗澡吧,外面很闷,你出去一趟流了不少的汗吧。”
  
  今晚是他们结婚以来气氛最差的一次。天气太闷热,虽然屋内开着空调,可聂染青洗完澡后还是觉得从头到脚的难受,而且,她的心情也是隐隐的烦躁。睡觉时她和习进南离得很远,而且是背对背。两人各自占据大床左右端,中间宽阔得如同一条河流,或者一条峡谷。

  刚刚她和习进南都要去关壁灯,习进南的手比她早一秒触到开关,聂染青只好收回去。她抬头看他,习进南表情十分冷峻,漆黑如墨的眸子一点笑意都没有,甚至连嘴唇都是紧紧抿着,明显是不悦的表现。
  
  聂染青在心里无声叹气,她不知要怎么和习进南解释今天下午的事。难道说她对烟味最过敏,一闻到就会头疼,而且她今天下午十分不安,那句话是脱口而出?她相信这种解释说得越多就越错。

  冷战的时间越长,越不利于解决本质问题。拖得越久,就如同慢慢凝固的胶体,虽然也能揭下来,可还是会留下痕迹。这个道理聂染青很明白,可是她对这种局面,不能不说,是十分的不擅长调剂。

  聂染青整个晚上都一直维持着侧躺的姿势,习进南的表情沉冷,她的也好不到哪里去。后来她半个身子都僵硬得厉害,稍稍翻了个身,还是一直没睡着,只好睁着眼看窗外。

  T市的夜景十分漂亮,就算是灰暗的高楼形状都值得欣赏。远处的导航灯一闪一闪,聂染青盯得久了,眼睛又干又涩,终于培养出丁点的睡意,在天快亮的时候眯了一会儿。
  
  她起床的时候习进南还闭着眼,一整夜两人的姿势竟然保持得十分好,习进南还是在那头,聂染青还是在这头。她咧咧嘴,下床没精打采地去做早饭,结果端粥的时候脚下一滑,差点摔倒。
  
  聂染青慢腾腾地去洗漱,镜子里的人衣着凌乱,头发用一支簪子斜斜地插起来,睡衣未换,眼底更是有隐隐的青色。她脸上的皮肤十分薄,稍稍睡不好征兆就很明显。聂染青咧了一下嘴角,镜子里的人也冲她咧嘴笑了一下。她想起原来父亲告诉过她,如果不高兴,只要对着镜子笑十次,心里就会高兴一点。

  聂染青尝试着对着镜子笑了五次,结果发现没什么作用,于是兴致缺缺,懒得继续做下去。她弯腰凑近镜子去看自己的黑眼圈,看完了又看自己的眼睫毛。聂染青的睫毛弯弯长长,衬得一双眼很有神采,就算眯起来也是带着狡猾的笑意。

  有次聂染青近距离观察习进南的睫毛,他的也是弯弯长长,加上一双狭长好看的眼,假如再带了浅淡的微笑,大概很能吸引各方异性眼球。不过这只是假如,习进南身上值得满意的地方很多,他那一双眼常常用来扫人和威慑人,淡淡的疏离感觉也一般由眼睛来负责执行,他基本没什么时间作出迷人的姿态汇聚各方的青睐。
  
  聂染青这么想着,眼睛就微微弯了起来,嘴角也是微微扬起,刚想直起身子,就发现习进南正站在她身后,支着门框看着她幼稚又莫名的动作。

  聂染青尴尬地侧身,想着转移话题:“早饭做好了。”

  习进南不置可否地“唔”了一声,绕过她去洗漱,话说出来还是那种不紧不慢的语调:“今天有课?”

  “嗯……上午下午都有,大概下午五六点钟的时候回来。”

  习进南扑了一把水在脸上,直起身子通过镜子看着她:“今天大概会下雨,我送你去学校。”

  聂染青愣了一下:“哦,好。”
  
  正值上班高峰期,到处都是人和车,他们的车子汇在车流中行驶得十分慢。聂染青打开音响,撑着下巴看窗外人不耐烦的表情。车子里气氛也不怎么样,如同外面乌云密布的天气。习进南精神同样不大好,冷战这种东西,实在不怎么讨喜。聂染青觉得十分憋闷,她就受不了这种无声胜有声的状态,做什么都会产生异样的感觉,并且挥之不去。

  她和姚蜜都是损人的好手,可甜言蜜语说出来却异常艰难。聂染青觉得自己实在不适合做挽着别人胳膊撒娇这种事,但是除了这个她又想不到更好的办法。原先她和习进南冷战的时候,两人都是默契地不再提以前的事,冷战时间从来没有超过一夜。现在这个样子,逼得聂染青抓狂。
  
  在路上花费了一个半小时,幸好她们的课还没开始。聂染青刚想下车,就被习进南叫住:“下午六点我来接你,那时候你们应该已经下课了吧。”

  他的下巴因为冷然显得更加棱角分明,他的右手就在离她不远的位置,表情若有所思。聂染青看了看他,犹豫了好几下,把车门关上,又看了看窗外,确定没什么人朝这边注意。她在心里叹了口气,突然抓住他的袖子。

  她的力气有点大,习进南看着她,有点讶异。

  聂染青眼睛眨了好几下,习进南看了看被捉住的袖子,问:“有事?”

  聂染青闭上眼,一副大义凛然,想说点什么,结果还是放弃,眼睛也随之睁开,然后泄气地摇了摇头。她放开他的袖子,心里乱得不行。刚要下车,却被习进南反手捉住手腕,他微微使了巧力,下一刻两人的脸庞就挨得极近。

  习进南扳住她的下巴,强迫她张开嘴,聂染青一懵,他就趁虚而入。

  她被扣在座位上动弹不得,习进南睁眼漫不经心地吻着她,眼底收入她的每一寸表情。吻却是很激烈,不带一丝温柔,倒像是在惩罚。聂染青微微皱眉,想推开他,却又使不上力。

  等到她脸颊通红,他才放开她。聂染青眨眨眼,轻呼了一口气,努力恢复神智。再抬头的时候,习进南已经回到原来的位置,看着窗外,淡声说:“去上课吧,下午六点我来接你。”
  
  上午天气闷热,教室里人挨着人,闷热感环绕着每一寸皮肤,聂染青一想到早上车子里发生的那一幕,就觉得更加闷热。

  下课后,姚蜜捏着她的下巴想调戏一下,结果聂染青躲得更加厉害。

  姚蜜说:“你躲什么啊,咱家又不是没这么做过。”

  聂染青发嗲:“姚姐姐,咱俩不熟。”

  姚蜜嫣然一笑,食指轻轻挑着对方的下巴,尖着声音说:“聂妹妹啊,脸色这么差,昨晚是欲求不满还是纵欲过度啊,速速从实招来。”

  聂染青笑骂:“滚。今天中午要吃什么?”

  “北门外面好像新开了一家川菜馆,就去那里好了。”
  
  结果没想到午饭吃得也十分不自在。

  姚蜜正八卦着最近某女星的感情史,聂染青就接到了陆沛的电话。

  姚蜜凑过来,看了看来电显示,装作恍然大悟了一下,接着就被聂染青敲回去安安静静地吃菜。

  电话又响了两下,聂染青还是接了起来。

  陆沛这次说话直指要点:“我想和你当面谈一些事。”

  “什么事?”

  “昨晚聂染兮是不是找过你?她说的不是真的。三年前发生了什么,我亲自告诉你。”

  聂染青轻轻摸着光洁的玻璃,说:“你不是一向不肯告诉我么,现在怎么就可以了。”

  陆沛沉默半晌,声音变得又低又缓:“原来的那些事,我一直认为你不知道也许更好,你怨我就怨了,就算是恨我要死,那也是我一手酿成的错。可是我今天忽然觉得,如果就这么让你蒙在鼓里,你永远无法从过去解脱出来。”

  聂染青的手顿住,扯扯嘴角:“咱能换个话题么。”

  陆沛叹息一声,说:“你又不想提这个了。”

  “我是不想提,除此之外,假如你没什么好说的,那就挂了吧,再见。”

  那边迟迟没有回音,聂染青从一数到三,然后挂掉电话。
  
  她一回头,姚蜜正在鬼鬼祟祟地竖着耳朵偷听。聂染青两条胳膊抱在一起看着她,似笑非笑。

  姚蜜嗤一声,说:“瞧你俩那对话,真是酸,酸得掉渣。不说了,吃饭吃饭。”
  
  阴沉闷热了两日,T城在下午总算下了雨。外面云谲波诡,大白天却黑暗得如同泼墨。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窗外的轰雷阵阵上,教授在讲台上摘了眼镜,夸张地叹口气:“教授教授,越教越瘦。得了,下节课我们课程加快一点,现在下课吧。”

  下面学生哄笑,接着一片欢呼。
  
  聂染青站在学院楼的台阶上,伸出手想去接雨滴,结果被姚蜜一把拽回去:“哎哎哎,裙子都快湿了,还想扮林妹妹呢。”

  聂染青笑嘻嘻地:“姚小姐,请你自重,大庭广众的,这样拉拉扯扯的成何体统。”

  过了一会儿,雨小了一点,大批学生纷纷快步离开。姚蜜也想叫辆计程车,被聂染青拉住:“这么大的雨,一会儿肯定还继续下,你再等会儿,跟我一起走吧。”

  姚蜜想了想,拍拍她的肩:“行,那我就全仰仗你了。”
  
  到最后只剩下她和姚蜜两个人。还有半个小时才到六点,聂染青想打电话给习进南,让他提早过来,想了想又作罢,他俩今天还在冷战中,万一某人在开极重要的会议,或者是约见客人,那她岂不坏了事。

  风太大,早晨带来的伞起不到什么遮雨的作用。她和姚蜜在学院楼门口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五分钟后却再次接到了陆沛的电话。

  陆沛这次说话更加直接:“我在你学校北门,你在哪里?”

  聂染青很惊讶:“你来这里做什么?”

  “你在哪里?”

  “你想干嘛?”

  “你在哪里?”

  到最后还是聂染青屈服:“……学院楼。”一转眼看到姚蜜挤眉弄眼,毫不客气地第二次敲过去:“立正,稍息,保持姿势一分钟。”
  
  她俩正哄闹,忽然姚蜜指着不远处,瞪着眼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染青,那个人,是不是陆沛?”

  陆沛穿着件浅色的衬衫,因为雨水的关系,衣服紧紧贴在身上,头发也是粘在脸上,正浑身湿透地走过来。聂染青大吃一惊,大声喊:“你疯了?”

  姚蜜悄悄拽拽她,低声说:“形象,聂染青,注意形象。”

  聂染青回过神来,咬牙切齿:“姚蜜,你现在的形象用俩字就能形容,特务。”
  
  陆沛朝她们这边走过来,直到在她面前站定。他的裤管还滴着水,整个人狼狈不堪,就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他停在台阶下面不肯再移动半步。

  聂染青眉头锁起来,说得很缓慢:“雨很大,你进来。”

  陆沛却是纹丝不动。她试图拉他进来,陆沛却欲反抓住她的胳膊,聂染青一下子躲开,并且后退了一大步。

  姚蜜本来只是站在一边观战的,看到这儿却笑了起来:“陆沛,你何必这么不干脆,你这不是威胁人嘛。你以前可从没有这么做过。以前你多意气风发,想抛弃什么就抛弃什么,想得到什么就得到什么,呼风唤雨的事你做过不少,不要利用染青心软,你要真利用了,可就和你家那口子一样的卑鄙了。我们染青没有你们那样铁石心肠,不过也不会任人欺负。假如你想以自虐来赢得同情和原谅,那你就尽情自虐吧。习进南就快到了,到时候你让她怎么处理?陆班长,陆主席,陆社长,陆总,您一向心思缜密,你现在到底想干什么,麻烦您一次讲清楚好不好?”
  
  姚蜜刚说完,聂染青就拽着她冲进了雨里。她看不得陆沛这个样子,如果不是姚蜜在一边突然发话,她还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

  她的脚步缓下来,低着头,轻轻地说:“谢谢。”

  姚蜜笑:“这有什么好谢的。我就是恨不过,我这还是打陆沛回来后第一次离他这么近,唔,不过,陆沛还是很帅嘛,淋了雨照样很有型,我刚刚看他胸前的肌肉,啧啧,保养得十分不错。”

  聂染青不得不破功:“你就不能把严肃进行到底么。”

  她把伞往姚蜜那边偏了很多,她这边很快就湿得欢畅。她们走了没几步,姚蜜却忽然拉了拉她,话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习进南。”

  雨水把一切都冲刷得模糊不清,五米远的地方,聂染青只能看到一个颀长的身影,他的表情十分模糊。

  聂染青的脚步顿住。

  姚蜜唯恐天下不乱,压着嗓子继续说:“你说,习进南看到我们刚刚的表现了没。”

  聂染青仰脸看了看伞顶:“不知道。”
  
  她看着他一步步走过来,身体莫名紧绷。

  习进南在她身前站定,目不斜视,甚至是微微一笑:“浑身都湿透了,你就不觉得冷?”

  聂染青仰脸看着他,他带着清浅的笑,却让她莫名感到了一种滔天的怒意。习进南牵起她的手,直接把她拖进自己的伞里,冲着姚蜜微微点头示意:“抱歉,先走一步。”之后便不由分说地搂着聂染青朝车子走去。

  聂染青回头,姚蜜正单手放在胸前,微微欠身,冲她对着口型:“阿弥陀佛。”
  
  聂染青刚刚坐进车子,就打了一个喷嚏,习进南看了她一眼,抽出两张面巾纸递过去。聂染青的头发湿嗒嗒地贴着额头和脖颈,难受得要命,她胡乱擦了几下,习进南看着她,也不说话。

  他倚着靠背,手指在方向盘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半晌才缓缓地问:“陆沛为什么会来找你?”

  他的目光里有逼迫人的力量,寒意丝丝渗出来,聂染青心下一凛,刚要说话,却在此时收到了一条短信。

  打开,竟然是姚蜜的,上面只有四个字:自求多福。

  聂染青啼笑皆非,笑容还没来得及收回去,一抬眼就又碰上习进南冰霜般的眼神。她暗自吸气,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他只是说要告诉我三年前的事。”

  习进南的嘴角掀起一缕嘲讽的笑意:“忍不住了是么。”

  “什么?”

  他再不说话,发动引擎,车子迅速冲了出去。
  
  习进南这次是明显的生气。从进了家门到她洗完热水澡出来,再到喝完姜汤,他一直都沉冷得让人难以接近。他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本杂志,但明显心思不在上面——一刻钟内,他甚至连一页都没看完。两人先是离得很远,后来聂染青想了半天,坐到离他不到十公分的地方,而习进南只是看了她一眼,然后就大步朝书房走去。

  聂染青仰头看了看天花板,呻吟一声,倒在沙发上,无比希望时间能倒流,历史能改变。
  
  到晚上睡觉的时候,聂染青突然发起高烧。她身体一向健康得很,发烧这种东西基本离她很远。去年的流感爆发,习进南都被轻微传染,她喝了几袋板蓝根硬是撑了过去。谁知道最近体质虚弱到这种程度,淋个雨都能发烧39度多。她紧紧闭着眼,趴在床上一动不动,薄被紧紧裹在身上,习进南看出不对劲,叫她,她只觉得嗓子又干又疼,如同钝刀在一下下地割,一句话都不想回答。

  习进南低叹一声,把她打包得严严实实去医院。虽然刚刚下完雨,外面很清凉,可聂染青被包裹得太严实了,帽子下的头发都快要滴出汗来。

  聂染青捂得难受,小声说:“我热。”

  很可惜,她的身体不配合,刚说完就打了个哆嗦。

  “忍着。”

  聂染青扁扁嘴,不敢再辩驳。
  
  挂号,问诊,输液。聂染青刚想转转眼珠子,就觉得太阳穴突突地疼得厉害,只好在病床上闭目养神。

  发烧后嘴干裂得厉害,她舔了舔嘴唇,接着就听到门开了又关上,再睁眼,习进南已经出去了。

  聂染青把被子掀开一角,看着尖尖细细的针头,液体不断流进去,顿时觉得头皮发紧,立刻把被子盖上。她对针头有种恐惧感,虽然很轻微,不至于晕眩,但是依旧会觉得难受。刚刚小护士给她换药瓶的时候明显心不在焉,她的血管一向很清晰,可小护士竟然会扎错,聂染青本来眼睛闭得紧紧的,感觉到刺痛一下子叫出来,手都差点弹起来。看着脸颊绯红的小护士,聂染青觉得十分怨愤,再看一眼习进南,结果那个人只是单手支着下巴站在窗边,一动不动,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们这边的手忙脚乱。

  于是聂染青觉得更加怨愤。
  
  有人推门进来,聂染青悄悄掀开半只眼皮偷觑,习进南正在关门,依旧没什么表情,但是手里多了一个保温杯。聂染青立刻闭上眼。

  接下来就有人轻轻拍着她的脸颊,声音清清冷冷的:“喝点水再睡。”

  聂染青再次在心底叹气,半撑着起身,习进南帮她垫起枕头,她捧着崭新的保温杯,乖乖地把水喝完。
  


第  二十六  章

  小护士进来拔针的时候,聂染青的表情就像是大难临头,好像全部的神经都集中到了手背那一个小红点上。只是稍稍揭开了一点胶布,聂染青就倒吸了一口凉气,勉强忍住让自己没躲开。她十分后悔刚刚为什么要看针头,现在脑海里都是那个针头,心一揪一揪的,明显是已经留下了心理阴影。

  习进南本来只是看着这边的动静,看到这儿走过来,聂染青看着他高大的阴影一点点压下,勉强把咧着的嘴合上,僵直着脖子看窗外。

  “我来。”习进南只是说了这么一句,接着她就觉得有一只微凉的手轻轻抚上她的手背,逐渐放松她的紧张。她刚一转头,就觉得手背一痛,接着又是重重的疼,聂染青立刻尖叫起来。

  习进南把棉签在她的手背上按着,聂染青汪汪的眼泪在眼窝里打着旋儿,差一点就要挤出来了,结果看到习进南那张扑克牌的脸,又硬生生的憋了回去。

  小护士悄悄关门离开,习进南慢悠悠地开口:“知道疼了?谁昨天没事干往雨里跑,不给你点儿教训你能记住么?”

  她嗫嚅着,听着他的话觉得十分委屈:“我又不是小孩子。”

  “差不多了。”习进南眉目沉静,过了一会儿把棉签扔到桶里,站起身来说,“再躺一会儿。”聂染青小声提醒他:“点滴都吊完了,该回家了。”

  “我知道,”习进南还是慢悠悠的,“我去问问医生明天还要不要吊两瓶。”

  聂染青的脸顿时垮了下来。
  
  烧退去以后,聂染青又在家窝了两天,第一天习进南面无表情,第二天习进南表面无情,总之他的脸色和外面红艳艳的太阳正好形成强烈的反差。他本来话就不多,现在更是少得可怜。聂染青不会自讨没趣,于是屋子里一直都安静得诡异。习进南关灯,聂染青就闭眼睡觉,他拉开窗帘,她就从被窝里爬起来。晚上的时候,两个人一个在书房,一个在客厅,反正互不相干。聂染青想不通他怎么就生这么长久的气,这还是两人认识以来的第一次。她不理解,也就无从下手,索性由他去。

  第三天的时候,聂染青正无聊地看影碟,习进南却衣冠整齐地要离开。聂染青托着下巴看着他拿起车钥匙,脚已经迈出了家门一步,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问:“去哪里?”

  习进南的动作停下来:“出差,一周之后回来。”

  “哦。”他的声音太凉了,聂染青被冻得说不出别的话来,只好继续看电影。
  
  过了一会儿却没有听到门关的动静,她抬头,习进南却还在门口站着,聂染青觉得莫名其妙,问:“你怎么还不走?”

  习进南哼笑:“你巴不得我走是吧?”

  他这话说得简直莫名其妙,聂染青火大,把遥控扔到一边,用同样清凉的口气回敬他:“是你自己说要出差,关我什么事?”

  习进南回答她的是一记重重的关门声。

  这让聂染青更加觉得不可理喻。
  
  聂染青在家待得十分厌倦,正巧姚蜜也是绣十字绣绣得不耐烦,第二天两人难得默契地都同意去逛街。她俩在一家店里看到一只十分袖珍的狗,随着大人的手指不停地翻滚。她突然想起,在刚结婚的时候,曾经计划买只贵宾犬,看电视的时候抱着一定会很舒服,看鬼片还不会害怕。她把这个想法说给习进南听,当时习进南正慢条斯理地吃着一串樱桃,听到这儿毫不客气地塞了一颗进了她的嘴里:“不行。”

  “为什么不行?”聂染青觉得十分不满,手比划着,“那么可爱,而且毛绒绒的,眼睛一眨一眨的多无辜,而且晚上你回来晚的时候,我还能抱着它睡觉。”

  习进南皮笑肉不笑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里充满探究和打量,看得聂染青直发毛。然后他接着吃樱桃,习进南的吃相十分斯文,话却是断然不容商量:“就是不可以。”

  “习进南,你讲讲道理,你怎么这么没爱心啊,我这么卑微的一个要求,你凭什么要反对?”聂染青激将法苦肉计一起上,就不信打动不了他。

  “反正就是不可以,”结果习进南还是拒绝,施施然站起身去洗手,顺带难得的把盘子一并端走,轻飘飘地留下一句话,“难道你抱着它睡比抱着我睡更有安全感?”

  聂染青脸色可疑地一红,一只抱枕毫不犹豫地飞了过去。
  
  当时她本来打算私自行动,来个先斩后奏,第二天就去买一只回来,可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她头一天晚上被折腾得太久,第二天一睡就睡到了12点,起来的时候还没一点儿力气,只好拼力抓着习进南的后背以泄私愤。

  现在想想,习进南是多么明智。她当时要是买了贵宾犬,天天看着它那可怜巴巴的眼神,估计同情心会大肆泛滥,连离家出走说不定都舍不得。
  
  聂染青和姚蜜逛完街,又去看电影。结果到了电影院才发现最近是哈利波特的天下。聂染青和姚蜜对望一眼,接着两人又默契地走了出来。

  一场大雨把秋天提早赶了出来。聂染青走了没几步,就觉得有点凉意,有点后悔为什么没有把披肩带出来。她正打算提议回家,忽然姚蜜低声说:“聂染青,你千万别往右边看,千万别。”

  聂染青的脑袋边向右转边说:“你要是不想让我看就千万别跟我说,千万……”

  后面的话还没说完,她就看到了习进南。

  接着姚蜜的叹息声就幽幽地传了过来。
  
  冤家路窄,人生何处不相逢,聂染青在这两个词语里都不知用哪个才好。她甚至还想到了“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这句诗词。那个说要出差一周的某人此时正从影院旁边的一个私人会所走出来,旁边还伴着一位窈窕淑女。微风吹过,两人的衣袂挨得极近。聂染青眯起眼看,习进南的背影随意而慵懒,正微微偏头听着对方说着什么,听罢点点头,手指上的车钥匙在灯光的投射下闪闪发亮。女子嫣然一笑,像是很开心。

  姚蜜说:“这女的是谁?笑得就像一朵狗尾巴花。”

  女子穿着一身蓝花旗袍,却将身材恰到好处地勾勒了出来。聂染青抬手遮住头顶刺眼的光亮,淡淡地说:“大概是周可容吧。”

  “不要自欺欺人了亲爱的。周可容那是职业美女,她有这么引人犯罪的身段吗?穿个旗袍都尽显风韵,这女的三围和身高都可以去当模特了。”姚蜜一边拿出手机拍照一边说个不停。

  客观来讲,习进南和那位女子确实很般配,连举手投足都可以当做剪影珍藏,但是就主观来说,聂染青的脑子却一片空白。

  习进南亲自帮女子打开车门,接着两人绝尘而去。
  
  聂染青深深吸了一口气,一转头,姚蜜还保持着手机抓拍的姿势,她没好气地打过去:“你拍照片干嘛?”

  “笨啊,证据啊。你不是说习进南出差去了吗,现在怎么出现在这种地方,旁边还跟着位美女,你就没有嗅到一点点异样的味道?”

  “你刚刚不是还说人家笑得像朵狗尾巴花么,现在怎么就是美女了。”

  姚蜜撇撇嘴:“她是狗尾巴花里的佼佼者。不要试图转移话题啊,说,习进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这个时间这个地点,这个场景,好不好不要再寸一点。”

  聂染青扯扯嘴角,把没喝完的可乐扔进垃圾桶,说:“你觉得我现在像是知道的模样么。”

  姚蜜同情地摸了摸聂染青的脑袋,被她一下子躲开,姚蜜叹气:“你先别瞎想。你今晚是回去独守空房还是跟我一起去睡?”

  聂染青想了想:“后者吧。”
  
  她俩窝在姚蜜的家里,聂染青右眼眼皮一直跳,姚蜜在一边凉凉地说:“我奶奶告诉我,左眼跳财,右眼跳灾,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结果话还没说完就被聂染青踹下了床去。

  聂染青一边揉着右眼一边说:“蜜子,你知道你为什么找不到合适的对象么。因为你鼻子太灵,眼神太尖,嘴巴反应太快,男人们要是娶了你,还活不活了。”

  “哎,你这叫迁怒。我刚刚说过让你别往右边看,谁让你偏偏逆天而行,这能怨我吗?”

  “你那纯粹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那你就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来投。”姚蜜毫不犹豫地回击,说完看着你染青有气无力的模样,到底还是叹口气,拍拍她的肩膀说,“说不定是习进南逢场作戏呢,他们男的不都这样嘛,只要肉体精神都没出轨,你大可以安了。”

  聂染青睨她:“你说这话你自己都不信吧,还安慰我呢。”

  姚蜜抚着额头说:“聂染青,为什么你在该糊涂的地方偏偏这么聪明呢。”
  
  


2020-04-29

折火一夏:奢侈 11 - 19

第 十一 章

  窗外斜射的阳光零零散散地洒进来,昏黄的阳光照得人懒洋洋。聂染青歪着脑袋看窗外,深吸一口气,再次轻轻叫他:“习进南。”

  大拇指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面颊,他又吻了吻她,微微笑:“嗯?”

  聂染青轻声说:“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小时候的事?”不等他回答,她就兀自说下去,“我记得我初中时看过一本小说,里面男女主人公前世今生纠缠得那叫一个纠结,我眼泪都掉了好几串,那可是我看的第一本言情啊,当时我看了不下十遍。有天我吃晚饭,咬着筷子问我妈,我问她,如果有下辈子,你还会不会和我爸结婚。我本来以为我妈好歹也能给我个会或者不会呢,结果是我妈已经完全不能理解我少女的情怀。她站起来去盛饭,顺带着飘过来一句话,这辈子还没过完呢,想什么下辈子。”

  感到习进南胸腔震动,聂染青立刻拍他:“不准笑!”

  他勉强忍住笑,点头:“嗯,你继续说。”

  聂染青接着说:“我当时被狠狠打击到了。我和我妈代沟真是大,所以我很庆幸有姚蜜,我俩的兴趣爱好就比较搭。上大学的时候,她有天看完一个动画片后,神情飘忽地问我,要是有个仙女告诉你,你有三个愿望能实现,你希望许下什么。”

  习进南长长地“嗯”了一声:“你怎么答?”

  聂染青笑眯眯地接着说:“我回答她,我不需要三个,她只要能帮我实现一个就够了。”

  “是什么?”

  聂染青还是笑眯眯地:“我要她长期待在我身边,等以后我有什么愿望的时候,都能帮我实现。”

  习进南大笑:“可真是贪得无厌。”

  她点点头,倒是很认同他的话:“我就是贪得无厌。”

  ***

  过了两天,习进南出差,大概是三周的时间。临走的时候他的举动让聂染青觉得自己好像一下子幼稚了十几岁。

  其实就只有一个动作而已。

  习进南在机场揉着聂染青的头发说:“我不在的时候好好照顾自己。”

  聂染青真想跟他说,我一向不亏待自己。不过她看着习进南淡淡的笑意,话溜到嘴边停留了好半晌,终究还是没说出来。

  家里太大,聂染青把姚蜜拽来和她一起住了几个晚上。姚蜜讽刺她:“胆小鬼。你又没做亏心事,怕什么鬼敲门。”

  聂染青说:“我是没做什么啊,我怕鬼对我做亏心事。”

  姚蜜歪在她家那张大大的沙发上,满足地叹息一声,说:“聂染青,其实我觉得你吧,一直挺好命,从小到大都有人陪,害怕的时候一个电话,肯定能找着人。”

  “那是因为我火眼金睛,善于找人。”

  姚蜜嗤一声,说:“是人家瞎了眼吧。”

  聂染青和她一起歪着,笑嘻嘻地说:“也包括你么?”

  “我是因为没戴眼镜。”

  “……”

  她俩腻在一起看电影,姚蜜坚持看鬼片,并声称不看她就走,得逞后,她又坚持说关灯看才有氛围,聂染青被她搞得头大,幽怨地看着她:“我找你来不是为了让我晚上更害怕的。”

  姚蜜无视之,直接关灯。

  聂染青闭眼捂耳朵,对姚蜜这一恶劣的行径表示无力的抗议。电影里正放到电话筒里飘出一个鬼魅,黑影幢幢,只有屏幕幽幽发着光,恰好这时聂染青的手机响了起来,她尖叫一声,抱着姚蜜的胳膊不撒手。姚蜜把灯打开,把手机递给她的时候看了眼,一脸蔑视的样子忽然立刻变成了暧昧:“赶紧接电话。”

  聂染青恨恨地看了她一眼,看也不看就接起来:“喂?”

  好听的声音帮助聂染青灵魂归位:“在做什么?”

  姚蜜的身子贴过来,聂染青一闪身,悠悠然站起身去了窗户旁边,姚蜜的脑袋就这么磕到了沙发角,除了没流血之外,和电影里的女主人公死亡是一个动作。

  聂染青很解气,声音变得欢快了点儿:“在和姚蜜看电影。”

  她听到那边“嗯”了一声,微微带着笑意:“在家?”

  “嗯。”

  “唔……”习进南笑意扩大,“自己一个人待在家害怕了?”

  聂染青立刻否认:“怎么可能。”

  姚蜜翻白眼,聂染青朝她也翻了个白眼,听到那边说:“想要什么生日礼物?”

  “嗯?哦,”聂染青愣了愣,反应过来,“不必了吧,我都多大了啊,没什么想要的。”

  习进南笑:“那可不行。去年和前年你也这么说,再一再二不再三,今年想要什么?”

  “……”这什么歪理。

  习进南启发她:“或者说,你小时候有什么理想还没有实现?”

  聂染青想了想,说:“我一直希望有间自己的书房,然后拥有一整排的书柜,里面密密麻麻全是我喜欢的书。”

  他还是笑:“这理想挺好实现的。为什么不早说?要不等我回去后腾出间客房给你作为书房?”

  聂染青摇头:“算了,这个不急。”

  电话怎么挂断的聂染青忘记了,反正她挂断的时候电影已经播放完毕。聂染青深呼一口气,庆幸这电话来得真是时候。

  至于聂染青的理想,其实它一直在变。十岁的时候她希望自己长大是个动物学家,十五岁的生活她希望自己能独当一面,做个女强人,二十岁的时候她希望和陆沛白头偕老,而去年她的生日,聂染青则默默希望她所爱的人都平静地过完一辈子。

  姚蜜知道后,说,里面包括习进南么?

  聂染青一愣,随即笑,当然啊,我又不恨他。

  姚蜜接着慢悠悠地问,那你爱他?

  聂染青因为她的第三个字精神抖擞地打了个哆嗦,反应过来立刻说,什么爱不爱啊,多俗啊。我是已婚妇女,这词太清纯了,别问我,我不适合回答这种问题。

  姚蜜还是悠悠地看着她,说,不适合就不适合呗,说这么多废话干嘛,你这叫欲盖弥彰。

  聂染青挥挥手,我今天又困又没状态,说不过你,歇战。

  姚蜜最近疯狂扫荡夏装,精力和金钱都旺盛得不正常,聂染青被她拉去逛街逛得都快吐了。当距离聂染青的生日还有三天的时候,姚蜜在火锅店托着下巴愁眉苦脸:“怎么办,咱市里的大商场都被我逛完了。”

  聂染青长舒一口气,她等这句话已经很久了。

  姚蜜冥思苦想:“要不,去邻市看看?”

  “啪”,聂染青好不容易夹起的鱼丸子又掉了回去。

  等姚蜜吃饱喝足,擦了擦嘴再次旧事重提:“陆沛的演讲你真不去?”

  距离陆沛做演讲的时间越来越近,最近姚蜜在她耳朵边一天天的倒计时,聂染青对她的这一神经行为已经麻木,姚蜜说这件事的时候她就选择间歇性耳鸣。

  聂染青闭闭眼,终于还是缓缓呼出一口气,耐心地回答:“不知道。”

  姚蜜看了看她,说:“陆沛做得确实不厚道。”

  这句话成功地让聂染青耐心流光,她阴森森地威胁她:“你要是再提,我就把你打包从这里的窗户扔出去。”

  那次在校园里见到陆沛的第二天,聂染青就收到一封请柬,上面语气诚恳地邀请她去参加陆沛的演讲。聂染青看到一半就随手把请柬夹到了一堆旧报纸里,跟着一堆废品一起送去了垃圾回收场。可是她耳根清净了没几天,陆沛上个星期又给她打了电话。一共两次,第一次她不知道那是他的号码,接了起来,结果一听到声音立刻就挂断,等到陆沛隔了两天再打第二次,聂染青直接就摁掉。

  不过通讯方式里还有一项短信的业务,于是聂染青跟着就收到了一条陆沛的短信,内容让她气得简直想把手机甩出去。

  短信的大致意思就是,我有事要和你说。你若是不来,奖学金将不设立。

  其实陆沛的话在短信里说得还是很客气的,但是意思摆在那里,话再怎么委婉,聂染青还是很想骂他混账。

  她后来直接拨了过去,正想劈头盖脸一顿骂,想不到那边竟然比她更快。陆沛说:“染青,你听我把话说完行不行?三年前我跟你分手是有原因的,你听我说完好不好?”

  陆沛说得已经够诚恳够好声气了,可是聂染青还是气得牙齿格格响:“当然会有原因,你又没有疯也没有傻,跟我分手当然有原因。你当初已经说得明明白白了,我任性又幼稚,怎么也不可能配得上你。难道你现在还想改?不过陆沛,你想改我就得听么?陆沛,你觉得在你抛弃了我娶了我姐之后我还能对你笑脸相迎?还是说,我曾经为了你自杀你很高兴啊?就算是你解释了原因那又怎么样,你想让我原谅你?你觉得我这么任性的人怎么可能会原谅你?你原来说得多对,我就是任性,我就是幼稚,你原来指责我的都对,我承认,但是请你闭嘴,我现在跟你没关系。我也不想和你说话,你是打算脚踏两只船还是打算和我重修旧好我也没什么兴趣。还有,你的演讲,恕我懒得去捧场。我不去奖学金就不设立是吧?真是我的荣幸啊。既然这样,你别设啊,谁逼着你了?”

  聂染青说到这儿突然觉得悲凉,声音也变得略微不稳,但是却依旧坚决:“陆沛,你最好想好,你现在是我姐夫,请你千万千万别让我顶上一顶乱伦的帽子,千万千万别,我消受不起。”

  那天她说完后,本来是打算立刻就狠狠挂断的,可是事实却是她鬼使神差地一直等着那边说话。陆沛那边静悄悄的,周围也是静谧,聂染青都可以清晰听到自己的呼吸,半晌,她才听见他开口,有着几不可闻的叹息:“染青,如果当初我知道是这样的结局,我一定不会放开你。”

  聂染青微微张口,觉得喉咙里像是堵着什么东西,她无意识紧紧咬着舌尖,心里涌起一种很强烈的空旷感。

  陆沛曾经在她心中画了一个圈,这个圈曾经占据了她生命的一大半,当它生生被剜去的时候,聂染青觉得自己痛苦得几乎想死。三年后,聂染青本来以为自己已经走了过来,可是如今他回来,她再次看到他的风采,在人群中耀眼到无法忽视的风采,她一刹那间依旧觉得心疼。

  她对陆沛冷嘲热讽,尖酸刻薄。不过她的每句话虽然伤人,却也在伤己。那些话时时提醒当时的不堪,聂染青每次想到都会觉得难受。习进南说最佳的报复不是仇恨,而是打心底的冷淡,这句话真是有道理,可是聂染青承认自己就是没出息,她从小到大习惯了别人给她收拾烂摊子,所以当陆沛亲自丢给了她一个烂摊子的时候,她完全乱了手脚,没了章法。

  人生总是兜兜转转,但是就算再怎么转,也转不回过去。

  很多人错过了,就永远地错过。



第 十二 章

  聂染青晚上回到家,和习进南通了电话。电话是他打过来的,三天没通话,这次习进南的声音带了浓浓的鼻音。

  不过习进南就算带着鼻音说话照旧还是很好听:“没什么,前两天回酒店比较晚,着凉了。”

  聂染青只是觉得惊奇,结婚两年多,她这还是第一次碰到习进南感冒。以往总是习进南负责去药店,然后亲眼看着聂染青就义般地把药片咽下去,再把水杯递过去,顺便附赠几句风凉话。

  聂染青问:“吃药了么?”

  “不想吃。”

  聂染青听他别扭的声音都可以想象到他皱眉的表情,她嘴角弯起来:“还是吃吧,谁让你生病了呢。”

  这话是她生病不肯吃药的时候,他带她从医院回来后对她说的。现在聂染青很“好心”地原封不动地回敬给他,心情一下子变得很好,她甚至觉得今晚屋内的灯光都分外柔和。

  想不到习进南却是轻笑,饶有兴致地说:“我只是说我不想吃,我可没说我没吃。”

  “……”这个人就会逞口舌之快。

  习进南在电话里接着说:“这两天事情比较多,你生日的时候我估计回不去,怎么办。”

  聂染青歪着脑袋说:“没关系吧,反正我从小到大过的生日够多了,少过一个也没什么关系。”

  习进南思索了下:“要不回去给你补阴历生日?”

  聂染青再次无语,这男人就没听见她刚刚说的话,果然是习进南的风格:“随便你吧,反正我怎么都不亏。”

  那边慵懒的笑声传过来:“要不,你来这里看我,顺便一起过生日。”

  聂染青也学着他慵懒的调调说:“不。”

  聂染青晚上没有睡好,她一个人在大床上滚来滚去,闭着眼听着新换的钟表一格格地走。聂染青穷极无聊,掏出手机想骚扰姚蜜,看了看表结果发现已经凌晨一点,又意识到最近姚蜜也总是睡不好,聂染青埋进枕头里想了想,什么都没想到,最后只好去了窗外看不灭的夜景。

  她记起前两天习进南说她贪得无厌。她还记起,陆沛也曾经说她贪得无厌。陆沛当时这么说她因为她拽着他去商场,在两件毛衣面前犹豫不决,加之服务员在旁边一直吹风,聂染青耳根又很软,到最后只好装作豪气万丈地把两件都买下。当时陆沛无奈地看着她手里的袋子,然后接过去,眼睛微微弯起,说,真是个贪得无厌的家伙。

  记忆中,陆沛的手掌总是温热,而她的指尖一直很凉,从小到大,陆沛过马路习惯了牵她的手,而她也习惯了被他牵着。

  而习进南的手指修长,指甲圆润,他的手掌很瘦,而且常年似乎都是微凉。说是常年,是因为聂染青并不常有机会触碰他的手,但偶尔他们牵手,他的手又总是带着凉意。

  陆沛和习进南性格和外表天差地别。虽然都是天之骄子,可是习进南比陆沛给人的感觉要冷峻得多,虽然他真正笑起来的时候很是粲然,可是他不笑的时候又实在是冷然。而陆沛即使不笑,嘴角也常是微微勾起。

  母亲曾经告诫她,不能总是把现在的生活和过去比,那只有两个后果。一会让你沉浸在过去,对现实更加不满,二会让你止步不前,着眼不到未来。

  母亲的话一向很有道理,可惜她从小就不是个乖孩子,到现在了也不是一个合格的成年人。

  其实她倒是真的挺任性,这点聂染青自己都承认。小时候姐姐在她眼中出色到几乎完美,她俩一起出去,她从自己身上实在找不到什么吸引别人注意的地方,就用任性和大哭来制造焦点,就像是明星许久没有作品问世,只好用绯闻来吸引眼球。小时候家里来了大人,聂染兮站在门口对阿姨伯父们甜甜地笑,她则用猛力甩上门把自己关进屋里,为此不知遭到母亲多少训斥。等到大了一些,叛逆期突袭,加上陆沛又肯让着她,她的脾气越发大,忍耐力越来越小,除了父亲和陆沛的话,别人的基本都不听了。

  聂染青还记得结婚不久,有一次习进南临时说要带着她一起去见几位朋友,她当时要看电视的某娱乐节目,一直拖到最后都不肯去换衣服。后来她自己都觉得这样有点过分,结果等到要走的时候,习进南只是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换上鞋子自己就出去了。

  只是他临走的眼神太过古井无波,平淡到让聂染青反而觉得忐忑。她一个人惴惴地坐在客厅等习进南回来,她兴致不高,要看的娱乐节目也没看下去。

  习进南11点回来的时候,聂染青非常殷勤地去给他挂衣服,她偷偷看了眼习进南的表情,没想到他竟然是微微一笑,说,唔,竟然为我等门,真是我的荣幸。

  聂染青简直无语了。

  夜色凉如水,聂染青看着明明灭灭的夜景,忽然想起习进南刚刚开玩笑说让她飞去看他。

  聂染青觉得能见到习进南吃惊的样子实在是太难得了。

  她站在他酒店房间门口,手在他面前挥了挥,而后又清咳了声,朝里面望了一眼,故作严肃:“有没有金屋藏娇?”

  习进南缓过神来,一把抱起她,聂染青只觉得天旋地转,下一刻她就发现自己以公主抱的方式被紧紧圈在他的怀里,而她正勾着他的脖子。

  习进南的怀抱是不可思议的温暖,聂染青眯着眼笑,得意地说:“想不到我会来吧?”

  习进南眼里满满的都是笑意,他低头吻住她的唇角,辗转吮吸,越来越激烈,聂染青很快就晕头转向,她一只手紧紧揪着他的睡衣,他抱着她往内室里走,她被他弄得全身软软的没了力气,再清醒的时候两人已经一起躺倒在床上。

  习进南仍然是紧紧抱着她,像是要把她嵌进身体里,他的下巴搁在她的头顶,声音自上方响起,依旧带着明显的笑意:“你怎么来了?”

  鼻音已经不见,聂染青问:“感冒这么快就好了?”

  他随意地答:“嗯,只是着凉,睡了一觉就没大碍了。”

  “这么神奇,为什么我一感冒就得一周啊。”

  习进南仍是固执地问:“你怎么来了?”

  聂染青想了想,在他怀里蹭了蹭,笑:“我要是说因为我想你了所以就来了你信么?”

  他的笑意更深:“你觉得我应该信吗?”

  就知道他不会好好回答,聂染青撇撇嘴,习进南支起身子看着她,聂染青忽然觉得很不好意思,卷过被子要蒙头,却被他挡住,他挨她极近,熟悉的气息围绕上来,不说话只是淡淡的笑。聂染青今晚折腾了大半夜,本来就没睡好,大半夜得打车往机场跑,然后又打车到他这里,来来回回折腾,现在已经是凌晨三点。聂染青像猫一样窝在他怀里,突然觉得莫名的安心,她掩去一个呵欠,说:“困死我了。”

  她被他抱着,习进南轻轻拍着她的背,俯身亲了亲她的面颊,声音温柔到不可思议:“睡吧。”

  第二天清晨聂染青生物钟作祟,7点的时候就朦朦胧胧地睁开眼。习进南的胳膊还是牢牢地锁着她,他闭着眼,浓密的睫毛遮出小片阴影。聂染青觉得身子有点发僵,刚换了姿势,就听到熟悉的手机铃声响起。

  聂染青仍处在迷糊状态,手在床头摸了摸,拿起来顺手就摁了通话键,懒懒地接话:“喂?”

  那边声音停了停,有点不确定地问:“请问是习太太吗?您好,我是周可容,请问……”

  聂染青一下子清醒了大半,一偏头正好看到习进南在偷笑,连忙把手机扔给习进南,重新趴回床上装睡。

  习进南轻笑一声接过电话:“喂,是我。”

  聂染青紧紧闭着眼,听到习进南接着说:“等会儿我过去……嗯,对……还有,后天我要空出来,你帮我安排一下。”

  聂染青感觉到他俯下身看她,她挥挥手:“早饭我先不吃了,困着呢。”

  他贴着她的耳朵说:“不吃一会儿会胃疼。”

  聂染青卷过被子继续睡,装作没听见。

  习进南锲而不舍:“这家酒店的早餐还是挺有特色的,我保证你吃了不会后悔。”

  聂染青腹诽,她又不是小孩子,这种吊人胃口的方法对她不奏效。天大地大现在睡觉最大,聂染青无论如何都不肯合作:“没兴趣。”

  他笑,在毯子底下逗弄着她的腰,她被弄得没办法睡觉,一下子抱着毯子坐起来,指着他说:“喂,你……”

  后面的话没说出来,因为她有点呆。

  毯子被她全数抱在怀里,习进南的睡衣没有系好,他光裸的胸膛完全入了她的眼。

  不仅入了她的眼,还入了她的脑子。

  聂染青浮想联翩,怪不得都喜欢看出浴图呢,美男半裸半露的样子实在太性感了。

  习进南笑看她:“嗯?”

  聂染青一句话憋在心里,怎么也说不上来。

  总不能说,你系好衣服吧,你现在这个样子实在是太能诱惑人了?

  聂染青重新躺下,闷闷地说:“没事。”

  习进南好像是明了什么似的笑,跟着钻进毯子躺下来,还让她把毯子分给他一点,聂染青觉得有点好笑:“你今天早上真像个小孩子。”

  他的眼睛微微眯起来,狭长的眼里有什么开始要积聚,聂染亲太清楚这种眼神了,赶紧止住他:“嗯,该起床了。”

  她刚刚坐起来,又被他给压回去,下一刻,她就被困在他支起在床上的双臂里。

  聂染青叹气,可怜巴巴地说:“我饿了。”

  她眨巴着乌黑的眼,习进南默不作声看了她半晌,直看得她有点窘迫,她刚想说点儿什么,他却忽然笑了起来,抚顺了她裹在身上的头发,重新躺下来。

  

第 十三 章

  聂染青趴在枕头里看他,半边脸被挤到扁:“你等会儿不是还有事么,怎么还不起床。”

  “会议10点才开,再睡一会儿。”

  “你把周可容也带来了啊,”聂染青说完才觉得不对,他一般都会带着周可容出差,于是改口,“我真想知道你从哪里挖来这么块宝,简直就像一个不知疲倦的人脑计算机。大清早就打电话,比闹钟还准时,就跟发动机一样有效率,跟木偶一样没感情。”

  习进南笑:“嗯,她还是不婚主义者。”

  “那你不就更幸运了,一切以你为风向标,跟着你到处跑。这么难得的宝贝,你给她多少薪水啊,小心被别人挖了去。”

  习进南说:“唔,你这么为周可容抱不平?她不结婚是她的选择,她尽职也自然有薪水保证,不过作为一个秘书,她做得确实不错,的确很难得。”

  聂染青嗤之以鼻:“说得够官方,够冷血。”

  习进南还是笑,问:“你是先睡觉还是先吃点东西?饿不饿?”

  习进南真正笑起来的时候脸颊上有一个隐隐的酒窝,这让聂染青很诡异地想到了无限风情这个词。她缩缩脖子,说:“我想吃银丝卷,等会儿再吃,我想再趴会儿。”

  习进南“嗯”了一声,闭上眼,他轻轻搂着她,呼吸沉稳,面容沉静安然。聂染青也是闭着眼,脑中却浮现出那张美丽精干的女秘书的脸。聂染青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和习进南还没有结婚,那天中餐非常丰盛,聂染青一向馋嘴,吃了很多,后来她坐在习进南办公室的沙发上,因为肚子太饱,她觉得难受,于是一边摸着肚子,一边意犹未尽地回味着中午的美食。后来周可容抱着一沓资料踏进来,她狐疑地看着她的表情,又看了看她的肚子,像是忍了好半天,终究还是把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接着聂染青很奇妙地联想到了“奉子成婚”这个词,于是立刻讪讪地把手收了回去。

  她对周可容的印象仅限于美丽精干。嘴角是招牌秘书式甜美笑容,手段却不留情,似乎是习进南的得意助手,堪称左膀右臂。

  这种漂亮又有能力的美女容易让同性产生自卑感,比如此刻拽着习进南袖子的聂染青:“习进南,你有没有觉得我有时候特矫情。”

  习进南挑挑眉,跟着她的思路到处跑:“矫情算不上,就是有时候倔强得要命,还很喜欢装要强。”

  一个“装”字让聂染青很是愤懑:“什么叫装要强啊,我一直在努力坚强着好吧。”

  习进南微微一笑,不说话。

  聂染青得不到枕边人的附和,有点受打击,闷闷地说:“我想起床了。”

  习进南看她一眼,微笑着说:“女子不能和男子比,至刚易折,坚强就算放在女子身上也未必算得上优点。”

  聂染青嗤一声:“大男子主义。你这话夸得跟损人似的。”

  他依旧保持着微笑:“聂染青,我一向很欣赏你想说就说的性格。”

  聂染青翻了个白眼,依旧不认为这是在夸她:“这有什么好欣赏的,言多必失。”

  “很少能有人做到恩怨分明。”

  聂染青叹气,虽然知道他是在安慰,可是她还是觉得有点难受:“你一向大道理很多,我说不过你。”

  他还是笑,腾出一只手,揉揉她的头发,说:“起床吧。”

  ***

  花蝴蝶楚尘过来敲门的时候,聂染青已经吃完早餐,正打算回屋上会儿网。看见他打理得人模人样一丝不苟地进来,很是惊讶:“你也来了?”

  想不到楚尘比她更惊讶:“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吧?”说到这儿突然恍然大悟,“我说今天早上习进南怎么赖床了呢,这都快9点了还不出洞,原来是春宵一度值——啊!”

  聂染青收回刚刚扔过去一只苹果的手,她一见到楚尘吵架的兴致就上来了,坐在沙发上托着下巴嗤他:“这叫投桃报李,赶紧谢谢我赐你苹果。”

  “你当你女神呢。”楚尘没好气,大喇喇地在沙发上坐下来,撇撇嘴不跟她一般见识,说:“前两天内习进南还说你要过生日,我本来还打算送瓶香水给你作生日礼物呢,现在我不送了。”

  聂染青也撇撇嘴,而且弧度比他更大:“什么香水啊,我不稀罕。”

  楚尘怒了:“那可是我前些日子在法国特地买的!”

  “得了吧你,去年我过生日也没见你孝敬过我。还香水呢,你是本来就打算送给我的呢,还是顺手放身边等着打猎美女的时候用的?”

  “聂染青,做人要有自知之明,你不能把你跟美女相提并论。”

  聂染青也怒了:“楚尘,做人要诚实厚道,不能总是拈花惹草。”

  “瞧瞧你这样儿,你爱要不要。”

  “我还真不感兴趣。”

  “我大人有大量,懒得跟你吵。”

  “切。”

  他俩一直说,习进南也不说话,等聂染青反应过来看向他的时候,他正站在窗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俩,见她转头,才带着极其鄙夷的表情,以着极其缓慢的口气吐出两个字:“幼稚。”

  聂染青和楚尘齐齐对他反驳道:“你才幼稚!”

  说完他俩互相看了眼,然后又齐声“哼”了一声,接着各顾各的。

  习进南直起身来,对聂染青说,“今天我估计得晚上才能回来,等下周可容来陪你。你想去哪里?”

  聂染青想了想,说:“不知道啊,如果没什么好的我俩就去商场消磨时间好了。”

  楚尘嗤之以鼻:“成天逛商场,你也就这点儿追求。”

  聂染青睨他:“那也比你天天泡女人好,你连追求都没有。”

  眼看他俩又要开战,习进南淡淡地一语定音:“要贫回来再贫,快晚了,走吧。”

  周可容明艳又精干地出现在门口的时候,聂染青忽然觉得很有压力。她虽然也过了两轮本命年了,可是跟白骨精周可容站在一起,她整个就是一稚气未脱的学生,虽然她也的确是在读书。周可容一身很明亮的橘色,卷卷的棕褐色头发束起来,整个人精神奕奕,就像是一把难以熄灭的火。

  聂染青把她让进来:“我们去哪儿?”

  周可容笑着说:“习太太您有什么想去的地方么?”

  聂染青说:“别叫我习太太了,感觉就跟民国的姨娘似的,直接叫我名字就行了。听说这边小吃挺多的,要不找几个地方去吃点东西吧。”

  周可容开车的技术很好,聂染青对职业女性一向很尊敬。她的未来基本已被父母筹划好,等明年毕业就当大学老师,所以她在外打拼的女性一直抱有幻想和崇拜的态度,但是她对尊敬的人又一向不知道该挑起什么话题才好,于是只好坐在副驾驶座上无聊地看窗外。

  两人在一条小吃街停下,随便找了间小店进去点了几样东西。周可容特地嘱咐店主她要很多辣椒,转头看到聂染青略略愕然的表情,笑着解释:“最近比较忙,吃辣的比较舒坦。”

  聂染青扑哧笑出来:“我一般非常郁闷的时候才吃这么辣的东西,而且一口吞下去,再灌一大杯凉水,等到胃受不了了,我也就解气了。”

  周可容点点头表示同感:“我郁闷的时候也老是这么办。”

  聂染青问:“难道你最近也郁闷了?怎么吃这么多辣的,对胃不好。”

  周可容笑:“最近太忙了,吃点辣的解解乏。再说难得来一趟,当然要按着自己最乐意的方式吃才舒心。”

  都说酒桌上容易联络感情,饭桌估计也差不多。她俩边吃边说,边说边吃,等到从小吃店出来的时候,聂染青觉得她跟周可容的关系好像拉近了不少。

  她们话题聊得越来越远,衣食住行都说得差不多了以后,两人又聊到八卦,周可容笑着说:“习先生在公司通常都很严肃,难得能真正笑上一回。有一次公司里成功交易了十个亿的单子,大家都高兴坏了,就差把房顶掀翻了,一群人在办公区群魔乱舞,结果习先生一出来,眼眸一扫,淡淡的什么感情都没有,就说了俩字,工作。”

  聂染青抿嘴笑:“让他装深沉,憋死他好了。”

  周可容还是笑,她的眼角微吊,笑起来就会弯弯的,真正的流光潋滟,她接着说:“其实习先生私底下笑起来的的时候是非常平和的,待人也没架子。刚刚说的那个单子完成后,他晚上亲自带了大家去了KTV,玩到凌晨,走的时候还顺道送了几个人回去。”

  “打一巴掌给一甜枣,收买人心。”聂染青说到这儿忽然笑起来,“我这算不算拆台?对了,你是什么时候进的公司?”

  “我和习进南是大学校友,当时跟着他一起进的公司,但是他是老板,我是秘书。”

  聂染青说:“哦……那你们应该很熟了。”

  周可容点点头,笑:“我算得上是公司的老古董了。”

  聂染青挤眉:“有男友了吧?”

  周可容摆手,笑着否认:“我太忙了,被家里逼着相亲,结果人家一听说我一天24小时里有15个小时在工作,就再也不打过电话来了。”

  聂染青笑:“这么忙?习进南该赔偿你……”想说“下半辈子的损失”又觉得不妥,话到嘴边又改口,“资本家压榨都是不吐骨头的。”

  周可容笑盈盈地:“这可不是我说的啊。”

  她俩在小吃街一家家吃过去,什么都要了一点儿,等还剩最后几家的时候,两人已经撑得连手指都发胖。周可容说:“我实在是吃不下了,打包回去好了,再吃等会儿就进不去车了。”

  聂染青点点头表示同感:“我也打包回去好了,这里的东西真好吃,好久没有这么吃得这么尽兴了。”



第 十四 章

  聂染青拎着一堆小吃回到酒店,食物里孜然味和油味儿很重,以至于她进酒店大厅的时候都有点尴尬。她回到房间的时候习进南和楚尘都还没有回来,小吃放在茶几上,聂染青瞪着它,很想一口气吃完,但是摸了摸圆滚滚的肚皮后,叹了口气还是先去了洗澡。

  再出来的时候习进南已经扶着额坐在沙发上,手里还拿着串明晃晃的钥匙,似乎是刚回来,微微蹙着眉,显然是对茶几上某物散发的那股味道不大待见。

  聂染青有那么一瞬间很无语。很多次都是这种情况,不管是在家里还是在酒店,她去了某个屋子,再回来时就会看到习进南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客厅,这种情景让她想到了某种猫科动物。不过习进南姿态倒是很得宜,不管多累,举手投足都带着慵懒的优雅,犹如天神下凡。

  聂染青走过去,闻到一股烟酒味儿,皱了皱眉,问:“你喝酒了?”

  习进南长长地“嗯”了一声,有些薄醺后的漫不经心,说:“刚才有饭局,喝了一些。今天玩得怎么样?”

  “把小吃街吃了一遍,最后几家的没吃完,就带回来了,”聂染青故意问,“你要不要尝尝?”

  “今晚吃不下了,”习进南微微仰头,懒散地靠在沙发上,把钥匙往茶几上一扔,睁眼看她,眸子倒是还算清明,“后天想去哪里玩?”

  聂染青想了想:“不一定非要出去吧。那个再说,你先去洗澡吧,楚尘又拉着你去哪个声色场所了?好大的烟酒味。”

  习进南眯着眼看了她良久,直看得聂染青头皮发麻。他的嘴角忽然扯出一个弧度,似讽非讽,却又很快隐去,接着便起身去了浴室。

  习进南离开时的那个眼神让聂染青心里生起微微的莫名的烦躁,犹如藏了万千触角。她看着茶几上的小吃,很快失去了食欲,她想也不想,穿着睡衣,出去随便找了个垃圾箱直接就把一堆小吃喂了进去。

  习进南在洗澡的时候聂染青正在跟姚蜜通电话。想不到姚蜜竟然也感冒了,而且也是因为吹风:“嗯,昨晚重温了一遍朱莉娅·罗伯茨的《风月俏佳人》,看得太痴迷了,大半夜跑到街上走了大半圈,结果这里治安太好了,居然没有劫色的,反而接着感冒大神回来了。”

  那边有着巨大的抽鼻子的声音——姚蜜有鼻炎,每次感冒来袭,她都是鼻子最受伤,这次也不例外。聂染青都能想象到她抱着卫生纸像抱个元宝一样的情景,咧嘴笑:“我看你是发癫了。”

  姚蜜在那边翻白眼,打了一个喷嚏接着说:“我觉得卫生纸真是个好东西,便利而且随传随到,既能擦鼻子又能擦屁股,你的烂摊子它全都能收拾,比男人好使多了。”

  聂染青被她的一番话弄得无语至极:“你就不能比喻得文雅一点儿?”

  “文雅能当饭吃啊。”

  “不能,可是不文雅能让我吃不下饭。”

  “切,那你饿死好了。”姚蜜想起什么来,说,“今天早上又有一个人来咱们学校投湖殉情了。”

  她们学校每年必有一至三例同类自杀事件发生,大一时候的聂染青还觉得新鲜又恐怖,觉得什么死者为大,什么不该自杀,现在聂染青都听得麻木了,漫不经心地反应半天才反应过来:“哦?哦。”

  “瞧你那口气,不跟你浪费我电话费了,”姚蜜接着说,“告诉你,陆沛今天来学校了,一听说你追着习进南的脚步去了外地,脸立马就白了,我当时站他旁边,看他那张本来像花生仁一样的脸白得跟年糕似的我都觉得不忍心。”

  聂染青坐直了身子,停了停,讽刺她:“你见到哪个帅哥伤心都会不忍心。”

  “你也知道你让陆沛伤心了啊?行了,你跟习进南小别胜新婚,我就不叨扰了,请你慢慢,慢慢地回到习某人的怀抱——”

  聂染青不等听完,就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转头,习进南正站在浴室门口拿着毛巾擦拭头发,他走过来,柔软的床塌陷了一大块。聂染青回归高中时代,遥控器在手里快转出花来了,随口说:“我们学校又有外校的人投湖自杀了。”

  她刚刚好歹还跟姚蜜说了两个“哦”呢,结果习进南比她更省略,一个“嗯”懒懒地就算是听见了。

  聂染青觉得他的态度很敷衍,她的话反而多起来:“你说难道我们学校阴气太盛了还是怎么,怎么这么多人千里迢迢跑这儿来投湖?难不成他认为投湖离地狱更近些?”

  习进南总算肯说句长一点儿的话了,声音却是慢悠悠的:“聂染青,别把你那套研究课题的敬业精神搬出来研究死人,你研究不出什么来。”

  “妇人多长舌嘛。”习进南今天晚上气色不大好,脾气好像也不是很好,聂染青不知道他为什么心情不好,也不敢随便再撩拨老虎的胡子,默默地看电视。

  时间还早,习进南躺了下来,聂染青却不想这么早就睡觉,一直坚持看电视,广告的时候也装作全神贯注。拨来拨去,各频道都在播放军事题材的电视剧,聂染青不敢兴趣,再拨就是自娱自乐的娱乐节目,要不就是新闻或者少儿电影。她叹了口气,隔着薄被戳戳身边的人:“我要用你笔记本上网。”

  习进南一动不动,好像是没听见。

  聂染青正要自己去拿,一只手却伸了过来,捉住她的手腕直接把欲翻身的她拉回床上,另一只手却还不忘托着她的后背减缓她的受力程度,动作一气呵成,毫无拖泥带水。

  聂染青被拽回被子里,莫名地看着他。

  习进南关掉电视,又把遥控扔在一边。他瞳孔极黑,泛着深潭的波光,一只手轻轻抚着她的背,张口想说话,却终究没有出声。

  和习进南在一起,最大的特点就是你连咋呼的可能都没有。习进南不说话,聂染青就也很诡异地不敢做声,平日里在姚蜜面前的伶牙俐齿都不见。习进南过了半晌,才低低开口,声音有些微沙哑:“去关灯。”

  他总算开口,聂染青心头蓦地一轻,也有力气反驳了:“为什么要我去?”

  习进南微微蹙了眉,翻身平躺着:“我累了。”

  聂染青无语,学着他也平躺,声音嗡嗡的:“我也累了。”

  习进南抚着眉心,语调还是低低的:“我真的很累。”

  聂染青心头一跳,刚想起身,又突然躺下。她这次打定主意,习进南说什么她就要反着做什么,为什么她就一定要听他的。聂染青躺下的时候还不忘小声嘟囔:“为什么你叫我去我就去?我就不去。”

  习进南却轻笑了下,话里带出夜晚特有的呢喃:“乖了,去关灯。”

  聂染青听了好像着了魔,真的起床去关灯,走到按钮旁边才反应过来,刚刚她还如铁般的意志就这么被轻而易举地摧毁了,转头再看习进南,他竟然还在明目张胆地笑!

  奴性啊!这就是奴性啊!聂染青磨牙,看着习进南明显被愉悦的表情,对自己没骨气的行为深表不齿。

  聂染青不肯就这么认输,硬是在床头亮了盏小灯,她挑衅地一扬下巴,嘴角微撇地看着习进南。习进南看了她一眼,眼神里明明白白地写着“你真幼稚”,然后翻身继续睡。

  聂染青跪坐在床上,歪着头想了想,推推他:“喂,你不是要送我礼物吗?”

  “嗯。”

  “把你钱包拿来。”

  习进南回头看了她一眼,一声不吭地把钱包翻出来递给她。

  聂染青低头翻了翻里面,问:“哪张里面钱最多?”

  习进南悟出点儿什么来了,手背在脑后答:“你手心的那张黑卡。”

  聂染青把卡抽出来,继续问:“这里面全都是你自己的吧?”

  习进南点点头。

  聂染青满意地对着小灯照了照,习进南却笑了起来:“不用照了,里面含金量还是很高的。”

  聂染青转头看他,他也正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嘴角微微翘起,像是很有兴致。聂染青腹诽,刚刚他明明还沉着脸色的,真该死的变脸比翻书还快。

  不过他心情好总比不好强,聂染青大着胆子提议:“你把这张卡作为生日礼物送我吧。”

  习进南很痛快地点头,又补充:“就要一张卡?”

  聂染青也很痛快地点头。

  “你如果要卡的话平时我就可以给你。”

  “可是平时的话我要得没凭没据,我心虚。”

  习进南哼笑了一声:“你不要的话,这些东西还能有谁要。”

  聂染青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的神色,小心翼翼地接着挑衅:“你妈妈啊。”

  “……”

  过了一会儿,聂染青又推着他:“我要密码。”

  “我生日后六位每个数各自乘以二以后,取个位数……你还记得我生日么?”

  聂染青没好气:“我当然记得,六一儿童节过后就是你生日。”

  习进南也是没好气:“要不是这样估计你也记不住是吧。”

  “……习进南,你找茬儿啊?”



第  十五  章

  聂染青生日那天,两人以一起逛商场度过。
  
  其实聂染青真的很想一天就窝在酒店里。习进南订的客房服务周到,各种设备一应俱全,聂染青往长长的沙发上一斜就再也不想起来。而且外面阳光好得过分,称得上毒辣,并不怎么适合逛街。可是想想那天晚上她一说哪儿都不用去时,习进南那似笑非笑的嘴角,聂染青心里就如同秋风刮过的狗尾巴草,甩着一把草穗子,毛毛的。
  
  所以当今日早晨,习进南着装完毕,衣冠楚楚地坐在沙发上说要陪她出去逛街的时候,聂染青在那么一瞬的惊讶之后,还是很快就答应了下来。
  
  不过迄今为止,她跟习进南一起出去逛商场的次数还为零。其实两人还有很多的零次尚未打破,比如没有一起看过电影,没有一起出去散过步,没有一起在咖啡店里消磨过时间,总之恋人间的甜蜜他俩基本都没有一起享受过。对于这些零次聂染青并没有表示很遗憾,习进南也没有表示很喜欢。的确,想象一下她和习进南一起在咖啡厅里,他坐在她的对面轻轻搅弄着咖啡的画面,怎么想就怎么觉得不和谐。
  
  倒是姚蜜曾经摇头晃脑唉声叹气地说,你俩从陌生人直接跃进到结婚,打了激素的猪都不如你们速度快。小心你们到时候就跟不小心拨倒的多米诺排骨一样,哗啦啦全倒了。

  聂染青当时舀出一勺刚刚端来的冰淇淋,笑眯眯地问她,你要不要尝尝?
  
  聂染青讨厌各种装饰,夏天不肯打阳伞,冬天不肯披围巾,更毋论项链或者耳坠。全身上下除了无名指上那枚贵得咋舌却并不张扬的戒指,别的地方都朴素得不能再朴素。
  
  新婚伊始的时候,习进南倒是曾提议去买些珠宝,聂染青却说:“我就是不喜欢珠宝首饰,我就是喜欢素面朝天。等等,你该不会是嫌我这么出去很掉价,弄得你没面子吧?”

  她本以为这话已经够狠,绝对能把习进南给顶回去,谁知道他漫不经心地翻着杂志,一脸的闲适:“反正掉价的是你,又不是我。我有什么好在乎的。”

  “……”聂染青咬牙,跟习进南说话,果然不能自嘲。
  
  想想她和聂染兮都还没结婚的时候,聂染兮卧室里的那个化妆盒里,发圈都有24种颜色,打开她的衣柜,赤橙黄绿青蓝紫各色衣服被细心分好,每件衣服还都有特定的鞋子和香水匹配。聂染青当时是破罐子破摔,既然她怎么修饰都比不上她,那就还原本色好了。
  
  等到上了大学,与聂染兮不在一个学校,想不到这种心态也没改过来。那时她尽情挥霍着自己的青春,直到成为研究生,在被爱臭美的姚蜜苦口婆心劝了多少次以后,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女人,还是要对自己好一点。

  不过那个时候,她很欣慰的是,她心中眼中在乎的那个人并不计较她打扮还是不打扮。他会说,那是你的自由,天天化妆也很累。
  
  商场里很清凉,导购小姐的微笑很甜美,架子上的衣服也很赏心悦目,聂染青却是兴致缺缺。她本来看中了一件衣服,想试穿一下,结果回头一看习进南不置可否的表情,兴奋劲儿立马消失。这种状况发生了两三次后,聂染青的脾气很快被磨光。

  还不如和姚蜜一起逛街,好歹还能给个意见。聂染青讪讪地把衣服放回去的时候想。

  她转身欲离开,习进南在身后问:“不试一下?”

  “不喜欢。”聂染青留给他一个背影。
  
  他笑了一下,重新走回去,随意却优雅,修长的手指在一溜衣服上拂过,很快点中一件裙子,说:“去试试看。”

  导购小姐立刻帮忙拿合适的尺码。聂染青两根手指提着它,眉头蹙得像是拧干的毛巾:“这衣服不好看,我不想穿,更不打算买。”

  这件衣服很简洁,只是由一块布裁成,没有一点装饰,款式也很平常,聂染青皱着眉,不肯去换。

  习进南单手支着下巴说:“今天你生日,自然是我给你买。”

  聂染青强调重点:“我不想穿。”

  “你买了不穿的衣服多了。”

  “……”聂染青无可奈何,只听到旁边导购小姐微笑着说:“小姐,这件衣服是我们的最新款,全国也找不出第二件来的。现在是夏天,简洁会显得清凉,而且虽然它看起来式样很简单,但是穿上会很衬身材,您要不先穿上试试?”

  其实这些话如果让姚蜜来说,就是你换个衣服又不会掉块肉,矫情什么。

  聂染青无奈,虽然她自认没什么身材好衬,此刻也只好提着裙子去换。
  
  聂染青老大不情愿地出来,一抬头,导购小姐在轻轻鼓掌:“小姐您穿起来真的很漂亮。”

  聂染青不信,找了镜子来照,却不得不承认,的确是缺点覆盖,优点全显。亮色的裙子显得人很精神,映出纤细的腰身,白皙的皮肤。

  习进南走到她身后,帮她拨了拨头发,看看镜子里的人,嘴角微微扬起:“还不错。”

  聂染青斜睨他:“你这是变相夸你自己呢?”

  习进南不跟她计较:“怎么会,我这绝对是在夸你。”
  
  导购小姐适时地插进话来:“先生的眼光确实很好,这件衣服穿在您的女友身上显得落落大方,很符合她的气质。这么适合的衣服错过了可就太遗憾了,不是吗?”

  “嗯,等下包起来吧。不过,”习进南轻轻搂了下聂染青的肩膀,粲然一笑,声音低沉醇厚,如同上好的酒酿,“我们是夫妻。”

  导购小姐一愣,立刻微笑改口,语调愈发温柔,温柔到让聂染青自惭形秽:“很少有老公肯陪妻子逛街的,很难得。您和您的太太站在一起很般配,也很相爱。”
  
  习进南清浅地笑:“谢谢。请问在哪里刷卡?”

  导购小姐眉开眼笑地去签单子,聂染青拽住他的袖子:“喂,我还没说我要呢。”

  “你穿了很好看,而且我刚刚说了是我买。”

  “这么昂贵的衣服,你买了让我什么时候穿?它又不适合去宴会。”

  “平时穿就可以了。”

  “这么昂贵的衣服要配很贵的鞋子和珠宝什么的,我没有。”

  “一会儿去买。”
  
  “……”聂染青无语了,“习进南,你是不是小时候很羡慕人家女孩子能给娃娃换各种衣服啊?现在有个老婆,总算可以满足你小时候的愿望了?要真这样的话,我建议你去领养个孩子,享受一下给孩子换衣服的真正乐趣。”

  习进南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语调依旧是慢悠悠的:“你生一个不更好?”

  聂染青被噎住,迅速转身:“我去换衣服。”
  
  两人离开后,习进南真的拖着她去了鞋店,一双双鞋子换下来,面对导购小姐殷勤又温暖的笑颜,聂染青忽然发脾气,问哪双都说不喜欢。她怒气冲冲地看着习进南,习进南淡淡地看着她,两人都不说话,只有旁边的导购小姐在不知所措地微笑。

  习进南指着拐弯处的一双鞋子,对导购小姐说:“再试穿一下那一双。”
  
  导购小姐应声去取,习进南在聂染青旁边坐下来:“怎么了?”

  聂染青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烦躁,只觉得这情景隐隐的很熟悉,熟悉到有点儿恐慌。商场里明明很清凉,她却觉得很热,理由就这么脱口而出:“天气太热了。”

  说完才觉得这借口蹩脚得可以,聂染青低下头,只想咬断自己的舌头。
  
  习进南从导购小姐手里接过鞋子,聂染青还是不肯再试,他默不作声地看了她一眼,忽然微微一笑,轻声道:“我帮你穿?”

  聂染青扬着下巴看着他,摆明是不信他会真这么做。习进南狭长的眼睛微微一眯,却已经从沙发上下来,一条腿屈膝半跪在地上,一只手托着她的小腿,欲把她的鞋子脱下来。

  聂染青瞪大眼,呐呐地简直不知要说什么才好,直到他的手指轻轻掠过她的鞋带,她才反应过来,立刻夺回主动权,迅速取了他手里的鞋子换上。

  习进南坐回原处,看着聂染青站起来走了几步,才问:“看着有点紧,换一双?”

  聂染青被他刚刚的动作吓得不轻,再也不敢多折腾,忙摆手:“这双挺好的,就这双吧。”

  习进南“嗯”了一声,示意导购小姐打包。
  
  等到后来,习进南和聂染青再去珠宝店和手包店,他指哪一款聂染青都说好,乖巧得就像是初入婆家的小媳妇。

  习进南说:“全买?”

  聂染青说:“反正是你刷卡,我随便。”

  聂染青看着笑得有些僵硬的柜台小姐,突然觉得很解气。
  
  后来回到车上,聂染青看着后座上一堆的袋子和盒子,实在是忍不住:“习进南,你买这么多东西干嘛?”

  “我喜欢。”

  “……”他的话今天超乎寻常地简洁,似乎一点儿也不想多说。但是聂染青看着他的侧脸,又似乎并不是很阴郁,虽然也没表现出什么好兴致,好像只是在专心开车。

  聂染青耐心也告罄,默默倚着靠背不再说话。
  
  她回想这一天,很觉得愤愤不平,明明是她的生日,怎么全都在习进南的决定之下?习进南说要去逛街她就去逛,习进南说要买衣服鞋子珠宝手包她就乖乖地去试。

  她几时有这么听话过?
  
  

第  十六  章

  聂染青今天累得不轻,吃完晚饭回到房间后觉得每根骨头都在放肆叫嚣。习进南进了门就例行去洗澡,她蹬掉鞋子,趴在床上怎么也想不懂习进南今天高深莫测的态度。今天习进南那似笑非笑的态度让她话比往日少了一半,结果习进南的话比往日少了一多半。习进南一般不会因为工作上有问题而把脾气带回家,回想这几日,好像也没见到什么可疑的能让他火大的人,她自己好像也没惹到他吧,那他到底怎么了。难不成是她特地飞过来,真的打搅了他和某位或者某几位美女的好梦?

  或者难道说,男性也有更年期?但是就算有,他这年纪也还没到吧。

  这几种可能比较起来,聂染青自己都不确定哪种可能性更大一点,想了半天没有头绪,恨恨自言自语了声:“莫名其妙!”抓了抓头发就直接去了浴室。
  
  拿别人的事郁闷自己的结果就是,聂染青连衣服都忘记拿了进来。

  虽然说睡衣就放在浴室对面的房间,但是她总不能赤裸裸地出去拿吧?聂染青透过蒸腾缭绕的雾气看了看架子上的浴巾,皱皱鼻子,歪着头想了半天还是穿上。

  浴巾比较短,比聂染青的任何一件裙子都短了不少。如果保持上面不走光,下面就得在膝盖以上十多公分,聂染青看着镜子,心中只祈祷等会儿千万 别让习进南看到就好。她整理了一番,直到在心中整理出几分安全感,才捋了捋头发走了出去。
  
  不过她今天实在是霉星高照,聂染青刚刚走出浴室,就和习进南打了照面。

  习进南穿着青色的睡衣,正在整理腰间的带子,见到浴室门打开,反射性地停了下来。柔和的灯光打在两人身上,一切都好像有些模糊。

  聂染青的第一反应就是有些窘,虽然说两个人都已经“袒裎相见”了不知多少次,但是那是不清醒的情况下,如今聂染青就怕他会看到她这副模样,结果还偏偏真就被他看到了。

  聂染青有点认命地望着天花板,心想,下次去逛街的时候说什么也要请尊菩萨回来,好烟好酒地供着,打通一下关系,至少别再找她的麻烦。
  
  她怕他看到她这副模样,但是聂染青更怕他看到她这个样子后没有表情的模样。

  事实就是,她今晚的确怕什么来什么。习进南手上的动作未停,很是稀松平常地看了她一眼,依旧是淡淡的模样,眸子如墨一般暗沉。

  他连话都不说,聂染青也没什么好说的。她的头发还很湿,肩膀上因为发梢时不时滴下的水,有些微凉凉的感觉。聂染青心底闪过一丝失望,虽然很微细,但是还是能感觉到。她不再看他,抬腿欲走。
  
  忽然一股力量自斜后方传来,拉着她直直倒向温暖的怀抱。习进南一把抱起她,大步走向卧室,聂染青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立刻抓住他的前襟,再回神的时候,他们已经一起倒在床上,习进南松松地压住她,一只手捉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的食指则一遍遍细细描着她的眉毛。

  他低头吻住她,聂染青边挣扎着说话边推他:“你,你刚刚明明还面无表情地弄着带子。”

  他低低一笑,在她的唇角落下一吻,手已经开始游移,轻而易举就把浴巾剥落:“带子打了死结,当然要解开。”

  “你今天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

  聂染青使劲翻了一个白眼:“我要是知道你哪里不对劲就不说你不对劲了,反正一整天都不对劲。”

  他笑,清爽的气息包围着她,聂染青听到他含糊不清地说:“我现在很对劲。”

  聂染青无语,浑身已经被他弄得瘫软,无力抗拒。
  
  接下来的几天两人相处倒是很和谐。那晚的第二天清晨,聂染青一边轻轻揉着腰,一边看着正在换衣服的习进南,一边在心里恨恨腹诽,要是她真拥有一位仙女,第一个愿望就是让自己速速变成男的。

  ***

  临回T市的前一天晚上,聂染青心情很好,笑眯眯地问拎着红酒来这边串门的楚尘:“你说,男人为什么会花心?”

  楚尘整整衣袖,慢条斯理地品着刚刚打开的红酒,说:“这么深奥的问题不适合你来思考。”

  聂染青气噎,狠狠瞪他一眼:“说到底还是跑不了两个字,好色。”

  “别总是说男人怎样怎样,其实男女都一样。你敢说你天天对着习进南看,你就没好色过?”

  习进南本来轻轻啜了口酒,这下被呛得猛咳。

  聂染青脸色一红,声音变大:“楚尘,你这种人最好孤独终老,一辈子也别娶妻!娶的话最好娶个母夜叉,天天整死你!”

  楚尘凉凉地看着她:“就像你这样?”

  聂染青再次怒了,刚刚提起气,忽然觉得很不值得,又慢慢地呼出来,漫不经心地微笑:“楚尘,酒过三巡,祸从口出。红酒虽好,可不要贪杯哦。”

  聂染青笑得实在是太虚伪,笑得楚尘脊背发凉,笑得楚尘开始乱找替罪羊:“又不是我不让你喝酒,你找人也得找习进南啊,要是想喝的话,你跟习进南撒撒娇,保证你说什么他答应什么。”

  聂染青嘴角抽了一下,刚想说话,就听到习进南清清凉凉地开口:“不必跟这种人一般见识。”

  楚尘点点头表示赞同:“说得没错。”

  习进南微笑:“我指的这种人是你。”

  “……”

  ***

  聂染青回来后,去姚蜜那边取资料。姚蜜穿着一件粉红色米奇的睡衣给聂染青开门,聂染青不禁调侃她:“都十点了,才睡醒啊。”

  “没办法,这就是单身的好处。”姚蜜转身,送给她一个米奇和米妮亲吻的背影,径自往沙发那边走。
  
  姚蜜对习进南的事一向都是能挖多深就挖多深,堪比职业狗仔队。她刚张嘴,聂染青就有预见性地把一颗葡萄塞了进去,笑嘻嘻地说:“好吃吧?”

  姚蜜咽下去,手指挑起聂染青的下巴,颇轻佻地问:“小样儿,你那天大晚上的飞过去,习进南不乐坏了?”

  聂染青想想她飞过去那晚习进南的态度,收回自己的下巴打着哈哈:“还行吧,反正没发现什么不高兴的。”

  “一箭双雕,聂染青,你变聪明了嘛。”

  “什么?”

  “别告诉我你去看习进南是因为想他了,我要是信你想他还不如去信猪会爬树。要是说你因为躲陆沛的演讲需要一个理由我还信一点儿。但是我就搞不懂你不去就不去吧,你不去陆沛能把你怎么着,一定用得着逃跑吗?不过换个角度来说,这招确实不错,新欢得到安抚,旧爱心伤欲绝,唉……聂染青,我原来怎么没发现你情商有这么高呢。”

  聂染青使劲拧着姚蜜的嘴:“请问您的嘴巴还能再毒点儿吗?”

  姚蜜口齿不清地说:“就算你没这么想,你内心深处也是这么想的。否则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去找习进南?”

  聂染青收回手,幽幽地看着她:“姚蜜,你真讨厌。”

  姚蜜送给她一个“我就知道我又戳中你痛处了”的表情,懒懒地说:“真是谢谢你的夸奖啊。”

  ***

  聂染青从姚蜜家出来后,给聂父打电话:“爸爸,进南出差带回来一些特产,下月初我们回家给您带回去。”

  聂父说:“下月初正好是你阴历生日吧,你到时候回来,我和你妈给你们过个生日。”

  聂染青想了想:“唔……很久都没在家过过生日了。”

  聂父笑:“到时候爸爸给你做好吃的。”

  聂染青笑着点头:“好。”
  
  收了电话后,聂染青的笑容也慢慢地收了起来。回家她并不排斥,排斥的是一旦回家过生日,她和聂染兮那天必定又会见面。
  
  她和聂染兮的冷战已不是一天两天,冰冻三尺也不如她们的关系寒得彻底。从小到大,聂母一直是偏向聂染兮多一些,而聂父则稍稍偏向她。

  对于聂染兮,聂染青嫉妒又怨恨,这两种感情像杂草一样在她心里疯长,像毒刺一样深深扎进骨血,但是她更多的却是无奈。聂染青讨厌处处都被人和聂染兮比,有这么一个姐姐,她一点儿也不觉得骄傲。但是她又不得不承认,聂染兮的确比她会做人,从小就懂事,自己的和别人的事都能处理得井井有条,一个笑容就可以让别人的怒气消弭,一句话就能让全班男生服服帖帖,爱笑的美女运气总是不太差,而懂事的聂染兮无疑又是美女里的佼佼者。
  
  说到底,还是她心眼小,如果聂染青胸怀够宽广,大概也不会去奢求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比如容貌,比如宠爱,比如陆沛。

  大人们第一次见到别人的孩子时,大抵第一句都会说,这孩子的嘴巴可真像她爸爸啊,或者是这孩子笑起来就跟她妈妈一个模样。而聂染青和聂染兮一起亮相时,别人的话总是不外乎两句:这姐姐可真漂亮啊,把她爸爸妈妈的优点都集全了,妹妹可真安静。你们家真好,有两个贴心小棉袄。大的俊,小的静。

  开始的时候她还满心期待别人能夸她除了安静以外别的词,不过到后来,聂染青总算明白,她的那个“安静”与“活泼”相对,如果大人们找不到别的词还形容,就会在这两个词里面挑选一个。

  换句话说,她在大人眼里并不讨喜。

  认识到这点后,聂染青连计较都觉得苍白。
  


第  十七  章

  聂染青在生日的前一天回到聂家。她跟母亲在客厅里说着话,听到外面有车子驶来的声响。

  她跟随聂母一起站在门口,看到车子缓缓驶过来,聂染兮落下车窗冲着这边笑着招手,她探出头来,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髻,脖子上从来不会缺少项链的环绕,就像她整个人永远不会缺少关注一样。

  聂染兮展现给人的一直是得体的仪范,她连下车都让聂染青觉得惭愧。两脚踩着高跟鞋轻轻地落地,聂染兮稍稍整理了裙子才从车子里出来,一袭白裙勾勒出姣好的身材。
  
  聂染兮自小就喜欢白色,白色的纱巾,白色的裙子,白色的鞋子,白色的书包。她那双如葡萄一般黑亮的眼珠只要一转,别人就不得不为她暗暗叫好。在聂染青的眼里,聂染兮从来都是只要她想,她就可以得到。

  聂染兮走过来,陆沛在她后面落了车锁。她上前挽住母亲的手臂,眼睛还是弯起来,话依旧是柔柔的:“妈,外面太热了,我们快进去吧。”

  聂染青转身,陆沛也恰好走到她身旁。两人离得太近,他的衬衫只有一尺之遥。聂染青突然觉得心脏“突突”地跳,额头上也沁出一层薄薄的汗,不敢多说话,立刻加快脚步赶上去。
  
  回到客厅的时候,习进南正随着聂父下楼。他见到她满头大汗的样子微微诧异,掏出一块手帕递给她,问道:“怎么这么热?”

  聂染青接过来胡乱擦了一把,没回答反而问:“你怎么在上面待了这么久?”

  习进南看了看她,微微一笑,带着少许幸灾乐祸:“书房比外面凉快。”

  “……”聂染青咬牙,“你不是一向很耐热嘛,夏天都很少出汗。还找凉快的地方,真娇气。”

  他挑挑眉,似笑非笑:“谁说不出汗就是耐热了?难道说出汗就一定是因为热了?”

  “……”聂染青转身找了位子坐下,懒得跟他打绕。
  
  所有人都坐在客厅,聂染兮和陆沛并排坐在一张独立的沙发上,聂染青和习进南挨着坐,聂母和聂父挨着聂染青他们坐下。聂染青捧着杯子努力地装作看电视,背紧紧靠着沙发一声不吭。
  
  可惜这种状况下不说话是不可能的。聂染青听到母亲对她说:“夏天都来了,你怎么反而越来越白了?比上次回来还要白一些。是不是最近一直窝在家里也不出去?年轻的时候应该多锻炼,总在家里窝着怎么行,老了就会吃到苦头。”

  聂染青乖巧地点头,小心翼翼地组织措辞:“妈,您放一百个心吧,我前段时间例行体检,各项指标都很标准。最近只是美白霜擦多了,夏天防护措施做得太足了。”
  
  其实事实还真就像聂母说得那样,她最近都没怎么出去。聂染青措辞的时候很心虚,生怕习进南会给她拆台。撒谎还有证人在一边看着,这种滋味不怎么好受。她捧起杯子想喝水,忽然听到聂染兮说:“妈,我前两天买了几件小玩意儿,觉得染青戴着比我合适。染青,要不你上去试试?”

  聂染青手一顿,慢慢喝下一口水,抬起脸,和她一样的笑意盈盈:“好啊。”
  
  “染兮,”陆沛忽然开口,聂染青转头看他,他却又一脸的欲言又止,犹豫了片刻,最后只是说道:“没事,上去吧,好好聊。”

  聂染青看了他一眼,默不作声地和聂染兮一起上楼。

  能说什么呢?这种情况下什么都说不出来。
  
  聂染兮口中的小玩意儿,只是体积小而已,如果用去换真正的小玩意儿,大概把一家店铺买下来都绰绰有余。聂染青坐在床边,看着她从精巧的袋子里倒出来的,滚落在床单上的各种宝石,透明的,深红的,深蓝的,澄黄的,一枚枚都闪着耀眼的光。聂染青托着下巴,笑得有点讽刺:“聂染兮,这么贵重的‘小玩意儿’,你还是留给自己用吧。我并不是很缺,而且我也不是很喜欢。”
  
  聂染兮笑起来总是很好看,此刻也是赏心悦目,说话很慢但是也很稳:“再贵重也只是石头而已,而且这些都还没有打磨,这么多种宝石总有你喜欢的,随便挑几件吧。你回去后想弄成什么样儿就可以弄成什么样儿,串成串或者扔进垃圾箱都随你的便。”
  
  聂染青冷冷地笑:“聂染兮,别做出一副恩赐的表情,很丑很难看。我从小到大什么时候接受过你的东西?这么多宝石摆在我面前,你是想跟我炫耀你很会挑珠宝呢还是想暗示你最近过得很好?”

  “这话真难听,”聂染兮依旧是笑吟吟的,“我过得很好对你来说不也是一种炫耀?”

  聂染青急吸一口气,紧紧攥住手,勉强忍住想扇上去的欲望。时隔三年,聂染兮更加沉稳老练,她依旧不是她的对手:“聂染兮,别以为你真的赢了一切。三年前我的确是输得一塌糊涂,可是你也没有赢。你信不信,只要我愿意,只要我想,我就能把陆沛从你身边完完全全夺走?”
  
  “聂染青,我敢说,你连掐死我的心都有。”聂染兮笑得愈发柔和,“我信不信有什么关系,你夺走陆沛还要再干什么?你和习进南离婚再和陆沛结婚吗?你不觉得笑话陆家还会觉得笑话。你觉得他们会允许陆沛先娶了姐姐再娶了妹妹吗?我可以很明白地告诉你,三年前的确是因为我,陆沛才会和你分手,也是我,逼着他和我结婚。我日思夜想,希望陆沛能离开你,想不到老天都在帮我。呵,你能想象我当时一动不动地看着陆沛左右两难,走来走去的样子吗?我当时在押宝,我把我的身家性命都押在了陆沛的身上,结果就是,我终于达到了目标,陆沛和你分手了。不过,我告诉你一件事,你听了大概会又高兴又遗憾。在英国的时候,有次我半夜起床去喝水,听到陆沛迷迷糊糊地叫你的名字,我当时就在想,我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呢?我既没有得到陆沛,也没有得到我那好妹妹的敬爱。可是,如果你让我当时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你和陆沛结婚,我也不会甘心。我没有得到,可是你也没有得到不是吗?”
  
  聂染青冷冷地看着她,心里越来越凉:“你疯了。”
  
  她们相隔五米远,聂染兮笑了笑继续说:“你看着我的眼神在冒火啊,你肯定想把我碎尸万段。聂染青,你从小就不知道掩饰,你吃亏也算你自找。你以为有了陆沛就能把握住全部,你当真以为什么所谓的爱情可以抵挡一切?你以为陆沛真就肯为你放弃父母放弃前途?别傻乎乎地认为任性就是可爱,也别认为你一哭别人就非得哄着你。我告诉你,就算陆沛娶了你,也会跟你离婚。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你在生气么?”
  
  聂染青的胸脯剧烈起伏,瞥见床上大大小小闪耀着的珠宝,忽然觉得刺眼,一时气极,忽然把所有的宝石往地上狠狠一推。
  
  宝石落在木质的地板上,沉闷的声音里夹杂着珠宝相互碰撞时清脆的滴答声,一声一声全部敲进聂染青的心里,她狠狠盯着聂染兮,指着门口,语气冰得彻底:“你给我出去。”
  
  聂染兮看着她,反而是一声不吭地走到阳台边,拨弄了一下含羞草的叶子,看着它慢慢地垂下去,嗓音依旧很柔和,话却毫不留情:“聂染青,有没有人告诉过你,其实你生气的时候还是很可爱的,脸蛋儿红得就像个苹果,整个人张牙舞爪很像一只小豹子。我从小到大只羡慕你这一点。噢对,刚刚忘记说了,其实你的弱点还有一个,你冲动得就像个小孩子,一点儿耐心都没有。我说这么多,无非就是想告诉你,三年前,你觉得你就快赢了,可是你还是输了。三年后,你一点变化都没有,你以为你真坚强了么?可是我只不过是一番话,你就这么受不住。你在本该坚强的地方软弱得像一只蚂蚁,你在不该逞强的地方呢,又倔强得像头驴。聂染青,我还告诉你,毁掉你的从来不是别人,只有你自己。”
  
  “够了!”聂染青闭闭眼,现实比想象中来得迅猛来得急切,她手脚冰凉,觉得有点支撑不住。她从小到大都没听过这么直白的狠话,她也从来没有见过聂染兮这幅模样。聂染兮的话一个字一个字的全都是折磨。身体一下子失去了力气,聂染青扶着墙壁大口喘气,觉得呼吸急促,她看着聂染兮窈窕的身影,眼前越来越模糊,忽然急促地闪过一道白光,接着身子就软软倒了下去。
  
  再醒来已是夕阳时分。屋内并没有开灯,聂染青有些迷茫地睁眼,微微偏头,只看到一个颀长的身影立在窗边。

  昏黄的阳光染了整个房间。聂染青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有种不可名状的东西在慢慢发酵。她微微震动喉咙,发音有些粗哑:“习进南?”

  他立刻转过头,朦胧中似乎微微皱了眉:“醒了?”
  
  他快步走过来,顺手开了灯,摸了摸她的脸,面容有所缓和:“饿了么?一天就只有早上吃了那么点儿东西。有没有觉得什么不舒服?”

  聂染青摇摇头,看了看墙壁上挂着的表,问:“我睡了这么久?”

  “是。”他轻舒了一口气,换了淡淡的笑意,“爸爸今晚特地下厨做饭,说是给你压惊。”

  “是么?”聂染青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晕倒……”话到嘴边又咽回去,“我晕倒有没有吓到爸爸?”

  “没有,数爸爸最沉着了。”

  聂染青歪着头咧嘴笑了一下:“比你还沉着?我从小到大只有大学军训的时候晕倒过,我爸爸知道了后只对我说了三个字,没出息。”

  习进南伸出手,握住她的,还是淡淡地微笑:“是挺没出息的。”
  
  两人一时都没有再说话。谁都没有提起她刚刚为什么会晕倒,谁也没提起刚刚发生了什么,聂染青看着他握住自己的手,手指修长有力,饱满圆润的指甲是健康的颜色,虽然微微带了凉意,此刻却奇异地能给人安定的力量。他沉默,不知在想些什么。

  半晌,他终于开口:“起床吧,去吃晚饭。”
  


第  十八  章

  聂染青和习进南一起下楼的时候,聂父和聂母正要在餐桌前坐下。聂父看到她,笑眯眯地冲她招手:“过来坐爸爸这边。”

  聂母看了看她,说:“睡了一下午,怎么看起来精神还是不大好。”

  聂染青摸了摸自己的脸,勉强笑了一下走过去。
  
  聂母接着说:“不想笑就不用笑,委屈自己算什么。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你姐姐这次做得有点过火,我和你爸刚刚说她了。今天下午陆沛的同学听说他回来了,给他办了场接风宴,刚刚他们俩一起过去了,今天晚上就咱四个吃饭。”

  聂染青只好收回笑容,“噢”了一声坐下。
  
  聂父叹了口气,夹起一块牛肉放到她的盘子里:“你和染兮从小就懂事,怎么现在长大了,反而都钻起牛角尖来了。”

  聂染青拿起筷子说:“爸爸,姐姐的确从小就很懂事,我就算了吧。”

  聂父笑着说:“给你戴高帽还不乐意接着。不说了,快吃饭吧。”

  ***

  聂染青吃完晚饭后早早地就回了卧室趴着。她心里有点后悔为什么要提前一天回来,每次和聂染兮一起回家都没什么好事发生,这次更惨,竟然会晕倒。聂染青怕路上晕车,所以来之前的早饭吃得很少,中午跟聂染兮一起上楼的时候胃就隐隐作痛,再加上聂染兮的一番“体己话”,肉 体和精神上的双重刺激,让她今天终于很没出息地失去了知觉。

  下午睡得太久,现在怎么也睡不着,她只能在被子里不停地换着姿势。习进南和父亲好像总是有着说不完的话,她刚刚回卧室的时候还看到他俩坐在书房里,习进南正专心致志地品着爸爸泡的碧螺春。
  
  其实聂染青心里倒是因为习进南没回卧室而悄悄舒了口气。屋内没有开灯,她现在宁愿一个人在黑暗里待着。她想着今天中午聂染兮的话,觉得心里像是被棉花堵了个严实,憋闷得难受。她睁着眼,眼角有一滴泪不自觉地滚下来,落在枕头上,濡湿了很小的一片。聂染青觉得喉咙抖得厉害,拼命把呼吸放缓慢,咬着嘴唇不敢大声哭出来。
  
  她已经很久没掉过眼泪了。此刻却真希望大哭一场,把什么都忘了最好了。

  三年前的事对于她来说,无异于一场梦魇。真该感谢聂染兮,让她再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疼。

  现在想想,聂染兮真该去应聘谈判专家,话题选得让人连辩驳的机会都没有。她可真是位好姐姐,如此深刻洞悉妹妹的痛脚,句句戳中要害。今天聂染兮的笑容美艳得就像是盛开的玫瑰,暗里的刺却一个不剩地狠狠扎进对方的心里。原先被刻意掩饰的事被她完完全全暴露在空气里,毫无保留地露出尚未愈合好的柔嫩。姚蜜说的话往往只是裹着伪装的良药,聂染兮的话却是货真价实的砒霜。
  
  聂染青叹了口气,觉得自己这么大了还哭比晕倒还没出息。她趴得太久,正想翻个身,忽然听见门开的声音。她立刻停住动作,屋内很黑,习进南没有开灯,只是摸索着找准了位置,动作很轻地躺了下来。

  她努力不让自己发出巨大的声响,但是因为侧着身子,呼吸有些不畅,聂染青到最后还是没忍住,发出了很大的抽泣声。

  习进南顿了顿,接着他靠过来,把她揽在怀里,动作很轻柔,像是揽着一个至宝。

  他伸出手指想擦干她的眼泪。聂染青有些尴尬,她还没有在他面前哭过。她努力偏头,谁知眼泪反而掉得更凶。父母的房间离得不远,聂染青不敢大声哭泣,可是后来实在忍不住,她的眼泪大颗大颗滚落下来,聂染青又急又恼,一口咬住了面前习进南的睡衣。她咬得很紧,睡衣一下子被扯得皱起来。
  
  习进南轻轻地问:“怎么哭了?”

  他的声音清凉又柔和,很能抚静人心。聂染青摇头,默不作声。

  他停了停,说:“觉得今天中午很难受?”

  聂染青努力不让他发现自己哭得更加厉害。

  习进南轻轻叹了口气,坐起来,和聂染青一起。他打开床边的灯,接着把她搂得更紧了一点,一边轻轻摇晃一边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像是在安抚一个受了惊吓的婴儿:“不哭了啊,再哭明天眼睛就肿了呢。”
  
  他低喃着未名的话,聂染青渐渐平静下来。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松开一直咬住的衣襟,上面已经晕湿了一片,也不知是泪水还是什么。聂染青有些赧颜:“脏了。”

  习进南低头一看,笑了一下:“没有关系,你拿去洗就好。”

  “……”聂染青又哭又笑,“你就不能说你去洗么?为什么一定得男主外女主内啊。”

  习进南想了想,说:“我好像不但主外,也主内吧。我给你做过饭,我还帮你买过水果。”

  聂染青使劲掐他:“做饭还算能耐了?”

  他的声音微微扬起:“哦?那你做饭连能耐都不算了?原来如此啊。”

  他的眉眼带着温暖的笑意,和平时略显清冷的面容很是不同。聂染青看着他有点怔忡,直到看得习进南笑出来,捏了捏她的脸颊,顺带把几滴挂着的泪珠抹干净:“怎么这么看我?”

  她犹豫了一下,垂下头看着他睡衣上细长的带子,启声问:“我一直想不通,你当时看上我哪点了,怎么就这么跟我结婚了呢?”

  习进南一怔,笑着说:“我不知道。那你看上我哪一点了?”

  聂染青鹦鹉学舌回答他,“那我也不知道。”想了想,接着说,“你长得再好看又不能当饭吃。”

  他歪着头想着辩驳的话:“但是卖相好能带来经济附加值。”

  聂染青扑哧一声笑出来,戳戳他的胳膊:“自恋吧你就。”

  他依旧带着浅淡的笑意,凑过来轻轻吻了下她的唇角,顺手关了灯,说:“睡觉吧,很晚了。”

  ***

  聂染青不得不说,习进南在家的表现有模有样,好到无可挑剔。她第二天半梦半醒间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有些迷糊地睁眼,看到正在穿衣的习进南。他回头也注意到她,笑了一下,伸出手把她本就凌乱的头发揉得更乱,说:“再睡一会儿吧。”

  聂染青重新闭上眼说:“祝习先生走好。”

  习进南笑:“嗯,谢谢。也祝习太太睡好。”
  
  但是聂染青这一醒就再也睡不着,在床上待了一会儿就起床。洗漱完毕去开门的时候,却没想到碰到了陆沛。
  
  聂染青看着陆沛走过来,身形一顿便想回到卧室,却被他叫住。聂染青犹豫了一下,还是停了下来。

  两人站在门口,情况有些尴尬。聂染青比他矮,此刻站在一起觉得气势都嫌低。陆沛不说话,她又痛恨拖延,索性直截了当地问:“你有什么事?”

  陆沛眉头紧蹙,好像她自再见到他,他的眉头一直不曾舒展。他的脸色也不大好,似乎很疲惫:“染青,我想和你好好谈谈。”

  她心中一紧,问:“谈什么?”

  “谈谈过去发生的一些事,还有以后会怎么办。”

  “以后你会怎么办?”

  他眉头蹙得更深,深色的衣衫衬得人脸色更加苍白,最后他缓了缓呼吸,像是下定了决心:“我会和染兮离婚,在两个月内。”

  聂染青愣了好半晌才回神,自嘲地笑了一声,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她想了想,还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接着他的话题顺下去:“是么?”

  他的回答很坚定:“是。”

  “然后呢?你和聂染兮离婚以后还要怎么办?”

  陆沛深深地看着她,像是一直能望进人的心里:“我不知道,我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和习进南,你和习进南在一起,你过得好不好?”

  聂染青回答得很快:“最起码,我过得比我想象中要好。”
  
  她的回答在陆沛的预料之内,但还是让他心底发涩,过了好半晌他才说:“昨天染兮说的话可能有些偏激,我虽然不知道她说了什么,但是大致我也能猜出来。我希望你能忘记,不要全信。”

  聂染青的嘴角浮起嘲讽的笑:“你说要我忘记我就能忘记?你太高估我了,我没那么大神通。我不想再跟你说话了,我要下楼。”

  她闪过他,走了几步听到他说:“对不起。”

  聂染青的脚步没有停顿:“你的‘对不起’说得太多了,一点儿都不值钱了。”
  
  这番话耗尽了聂染青好不容易聚攒起来的力气。

  陆沛问她过得好不好。

  她原来还曾和姚蜜开玩笑地讨论,假如故人问你现在过得好不好或者是怎么样或者是你快乐吗,你会怎么回答。姚蜜说,如果是我,我会说这关你什么事。本姑娘有你的时候觉得很欢乐,结果想不到离开你以后更欢乐。

  当时聂染青凉凉地看着她,说,确实是姑娘,还是黄花的。

  于是姚蜜扑上去使劲掐她的脖子。
  
  想不到现在她竟然真的回答了这么狗血的问题。聂染兮昨天说的话今天还在聂染青心中不停地回荡复回荡,她刚刚听到陆沛说什么都觉得希望渺茫。

  他叫她“染兮”,聂染青痛恨这个称谓。

  她跟他似乎很早以前就没有了未来。聂染青觉得心里有点发疼,她使劲掐着自己,想让自己清醒一点。
  
  晚饭的时候终于再次见到聂染兮。她换了衣服,化了淡妆,改了发型,手腕上戴着幽绿绿的镯子,脸上带着盈盈的微笑,眼神很干净,束手站在一边,表情若无其事。

  聂染青看着她银牙暗咬,她昨天晕过去了,今天再不能输给她。

  人生就是一幕现场直播的舞台剧。她活了二十几年,还能连最基本的演员素养都达不到?

  切蛋糕的时候她和聂染兮面对面,聂染青切了第一刀,在把刀叉递给聂染兮的时候,她想了想,还是将刀柄对准了自己,刀把递给了她。

  其实她很想直接扔过去。她单手撑着下巴看着聂染兮慢条斯理地切剩下的部分,无名指上的戒指光辉又璀璨。
  
  

第  十九  章

  在她和聂染兮一岁的时候,聂家就搬到了这里。在男未婚女未嫁之前,不管聂染青和聂染兮生日会大还是小,在学校还是在家里过,总少不得陆沛的出现。初时他只是参与,在人群里静静微笑,到后来就变成了陪伴。只不过岁岁年年人不同,生日一年年过,20岁的陆沛站在聂染青身边充当护花使者,如今他却是和聂染兮并肩而立。

  有些记忆总是时不时窜出来折磨心神,聂染青记得在以前过生日时,陆沛总是有法子变出她一直渴望而不得的礼物,然后很满意地看到聂染青惊喜又感动的表情。

  那时候她还小,父母提供她衣食无忧,陆沛提供她承诺理想,她以为陆沛就是她的半边天。

  幸福到了巅峰,总会觉得不真实。
  
  蜡烛被两姐妹一起吹灭。屋内的灯再次亮起,聂父笑得很和蔼:“爸爸祝你们姐妹生日快乐。”

  “谢谢爸。”
  
  聂染青转头看了一眼习进南,他回给她一个微笑,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手掌大小的,墨绿色的小绒盒。

  四方的绒盒表面精致非常,聂染青可以近乎肯定地认为里面是某只奢侈的手镯。不过在习进南出差的时候,他们已经买了不少的首饰,虽说谁都不会嫌弃自己的宝贝更多一些,但是聂染青还是很疑惑。

  他的手心朝上,绒盒上的金色丝带闪过盈光,习进南的话里带着鼓励:“打开看看。”
  
  饶是聂染青从小到大见过不少的玉器,此刻也禁不住低呼了一声。一只白到纯粹的手镯,通体不带一点瑕疵,表面光滑得像是抹了层羊脂,摸上去滑腻沁凉。

  如此极品的和田玉她还是第一次见到。

  “母亲说结婚三年后就把这镯子给你,算算差不多也快到了,”习进南的眼里带了点点的笑意,明亮得如同夜空下的星光,“宝贝,生日快乐。”

  聂染青也是笑,想了想,看了下父亲,鼓足了勇气,踮起脚尖,在习进南的脸颊上轻轻落下一吻。

  习进南只是稍稍一怔,接着笑意加深,取出镯子替她戴上。

  他的动作细致,就像是在举行一个肃穆的仪式。这一幕发生的时候周围很静,习进南却恍若未觉,只是低头察看效果,嘴角浅浅扬起:“还不错。”

  聂染青抬起手腕,看着玉镯发出的温润的光,眼睛弯起来,点了点头。
  
  她的余光瞥过聂染兮,她蓝色的裙子像是碧空如洗的天空,得体的笑意挂在嘴角,不带一丝破绽。

  屋子里静了几秒,没有一个人说话。忽然陆沛开口,声音很轻,他指着客厅的一角:“染青,我记得你很喜欢兰花。前两天路过花店,看到这盆蝴蝶兰正值花期,花开得很漂亮,我觉得你应该会喜欢,生日快乐。”

  那里不知什么时候摆放了盆蝴蝶兰,花离他们并不远,花朵已经全部盛开,白色的花瓣像是轻轻飞翔的翅膀,优美而飘逸。

  她把花从上到下仔仔细细地看了个遍,心里像是被人狠狠拧捏,毫不留情。她在三年前,在还有一个月才迎来她生日的时候,就曾经使劲拽着陆沛的袖子对他进行明示加暗示,希望在生日那天能收到一盆蝴蝶兰。

  只是当时很快就都变了。
  
  如今,他当着聂染兮的面,在所有人都在场的情况下,直视着她,对她说,前几天我路过花店看到一盆蝴蝶兰,觉得你应该会喜欢。

  聂染青不知道这叫光荣还是叫悲哀,她心里一点儿也没有感到高兴,她看到聂染兮瞬间变白的脸,竟然连幸灾乐祸都感觉不到。

  过去了就是过去了,再做这些还有什么用呢?聂染兮说得再刻薄,她说得也是对的。

  长痛不如短痛,聂染青看着陆沛略略期待的眼神,一想到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就觉得自己很残忍。

  她努力让自己笑得真诚:“谢谢你,花很好看,可是进南不喜欢白花,你的心意我领了,这盆花我不好收下。”

  陆沛的瞳孔急剧收缩,眼中是浓郁到化不开的悲伤,脸上最后一丝笑意终于慢慢地,僵硬地变淡,直至消失。

  聂染青闭上眼,她知道这句话伤人的程度。

  ***

  聂染青和习进南离开家的时候已经华灯初上,剩余的几缕晚霞敌不过夜晚铺天盖地的降临,畏缩在天边一角,像是负隅顽抗。习进南在和父母告别的时候还在微笑,等到他们回到车上,他的面容却仿佛覆了一层冰霜。

  聂染青坐在车里,小心地看着他的脸色,连大气都不敢出。习进南薄唇紧抿,眼角都仿佛带了隐隐的怒气。他把车子开得飞快,聂染青看着他绕过一个又一个急速行驶的车辆,身子被惯性拉扯得左右微微摇晃,心里揪成一团,怎么也不敢大声讲话,只好沉默着紧紧抓着安全带。

  聂染青觉得时间走得格外漫长。车里安静异常,她仿佛连窗外风的呼啸声都听得见。
  
  本来是不到两个小时的车程,被习进南一下子缩短了一半。车子终于在家门口停下来,聂染青心里大舒了一口气。解开安全带刚要下车,忽然听到习进南喊她。

  她回头,看到他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大拇指微微翘起,一圈一圈地抚摸着妖娆变幻的花纹。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看着窗外的树,极缓慢地,极清晰地说出每个字:“聂染青,我什么时候说过我不喜欢白花。”

  平静得异常的口气,让聂染青一下子想到了暴风雨之前的宁静。习进南甚少用这种语气讲话,她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聂染青嗫嚅着不知道要怎么解释,只听到他继续说:“聂染青,你是不是觉得,只要能让陆沛难受,你就可以拿任何人做挡箭牌?你有没有觉得,你这次撒谎撒得太过分了一点儿?”

  他的车子绝尘而去。
  
  聂染青在外面呆立了半晌,习进南的车子早就不见踪影,她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叹了口气,去摸包里的钥匙。

  今晚她把一切都搞砸了,很好的气氛消失殆尽,一切都一团糟。聂染青一脑袋歪在沙发上,再也不想起来。
  
  手机却不屈不挠地一直响着,往常悦耳的和弦音此刻听起来聒噪又烦心。聂染青又一次叹气,还是接起来,那边姚蜜的声音却很是兴奋:“染青你在哪里?上学期上面批下来的经费还剩了很多,高义信提议咱们系的几个人去南方玩两天,你要不要去?”

  聂染青问得有气无力:“什么时候去?”

  “后天早上的飞机。你最近有没有什么急事?没有的话咱俩一起去吧,我长这么大还没去过丽江呢。”

  聂染青想了想,在电话这边无意识点头:“行。”

  “行,那就这样,我先挂了啊。”

  “嗯……等下,”聂染青迅速说,“蜜子,我现在有事找你,你一会儿别睡觉先,等我过去。”
  
  四十分钟后,聂染青站在姚蜜的家门口,看着对面涂了一脸厚厚的灰绿色面膜的女人,一脸的沮丧:“蜜子,我今晚要在你这里睡。”

  姚蜜挡在门口:“喂,那你只能和我挤一张床了,我这床可没你家那么大。等等,你脸色怎么这么不好,该不会和习进南吵架了吧?”

  聂染青伸出手指在姚蜜的脸上使劲一抹,说:“恭喜你啊,答对了。”
  
  聂染青躺在姚蜜家的躺椅上,看着天上挂着的一弯明月,姚蜜递过来一杯水,抱着双臂木无表情地看着她:“怎么,觉得月亮比人好看是吧?”

  “你说月亮干嘛老是阴晴圆缺呢?”

  姚蜜想也不想:“那是因为月亮在好不容易减肥成功后就胡吃闷睡,又在游泳圈膨胀的时候使劲去游泳。”

  “……”
  
  “行了,别伤春悲秋在这儿得瑟了,现在还是大夏天呢。”姚蜜打开一罐可乐,“给我说说,你和习进南到底怎么了?”

  聂染青在来之前就知道这个问题不可避免,立刻把刚刚在出租车上打好的腹稿一字不落地诵读了出来。

  她就知道姚蜜听完肯定会戳她额头,所以在最后一句话没说完之前抢先把躺椅挪出去了三尺远。

  姚蜜一指头戳不到,挫败地看着她:“你还晕过去了啊,真没出息。你平时跟我耍的那些嘴皮子呢?现在跑哪儿去了?”

  聂染青讪讪地说:“心理作祟呗,跟中国足球为什么一遇到韩国足球就输一个道理。”

  “……”姚蜜怒目相向,“长本事了啊,还有理了你?”

  “我能有什么道理啊。”聂染青连眉毛都在发愁,“我这两天把我这半年省着没做的蠢事都做光了。”

  姚蜜斜着眼看她:“你也知道你干的是蠢事。从小挺聪明一孩子,怎么越长越痴呆。”

  “是啊是啊我痴呆,那你说该怎么办?”

  “我怎么知道你该怎么办。你自己的烂摊子你自己收拾。”

  聂染青就知道她刀子嘴:“那我先睡觉去了。”

  “这才几点啊,你今晚干了这么大的蠢事还能睡得着啊,真是头猪。”

  “你说我是猪我就是猪了啊,那我说你是驴你还是驴呢。”

  “……你给我回来。”

  聂染青笑眯眯地转身,她就知道姚蜜同时也是豆腐心。

  姚蜜坐在沙发上指点江山:“今晚你给习进南打个电话,就说你在我这儿,别让人家一顿好找。”

  “我刚刚已经发了短信了。”

  “我晕,你怎么这么速度,让你打电话是为了探探他的口风,你发了短信还怎么知道他什么表情?”

  “我总得先拿短信探探他的口风再看看要不要打电话吧。”

  “你直接说你害怕他不接你电话就得了,还曲里拐弯,咱俩都认识多久了,还跟我玩这个。哎,你刚说得我太惊讶了,我一直认为习进南那种人一向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主儿,竟然能跟你生这么大气,聂染青你真能耐。”

  聂染青望着天花板:“你就别再损我了,我现在乱得要命。”

  “他回你了么?”

  “……还没有。”

  姚蜜无奈地摆摆手:“算了,我困了,睡觉去了。慢慢折腾吧你们俩就。”

  ***

  一直到聂染青上了飞机,她和习进南都没有联系。那晚的短信习进南在第二天才回,言极简意极赅:嗯。

  甚至连个句号都没有,一个短信只有一个字。

  聂染青看着手机很想吐血,索性一关机,任由姚蜜拖着她在一堆女性用品里乱逛。
  
  聂染青心中一直惴惴不安,连踏上美丽的新土地都没能使她心情好转。一行三男三女,聂染青本来打算和姚蜜一起睡,但是另外一个女孩说在宾馆不愿一个人睡,聂染青心情低落不想打扰人家,便主动提出她自己一个房间。
  
  她这次出来,只带了很少的现金,但是两张卡都带在了身边。一张是从习进南那里搜刮来的黑卡,另外一张是她自己的储蓄卡。

  白天的时候,几个人一起出去旅游,晚上三个女孩儿就去逛街边有特色的小店。三个女孩一台戏,在一起的时候总是有说有笑。聂染青这时候还不会心烦,但是等回到酒店,聂染青一个人躺在床上滚来滚去,借着月光看着枕头上暗色的花纹,幽幽地叹气。

  她又翻了个身,把床头的手机拿过来,解锁,明亮的光刺得她眯起眼,屏幕上只有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儿在冲她没心没肺地笑。

  她来这里已经两天,期间她只给习进南发了个“我到了”过去,然后习进南一个字都没回。而通讯记录里最后一个电话还是她和姚蜜那天晚上的通话。
  
  习进南如此明目张胆地跟她冷战,这让聂染青手足无措。她和习进南还不曾这样冷脸过。从结婚到现在,两人吵架的次数屈指可数,而且每次都必是一天之内和好。习进南的忍耐力是出了名的好,每次吵架基本上都是聂染青一个人圆睁着眼,而习进南则优哉游哉地看报纸。

  生气的时候如果有人冲着你没心没肺地笑,你会气得更加厉害。习进南每次这种悠然的表情都把聂染青气得不轻,好像从头到尾都是她一个人在唱独角戏。但是一旦她憋足一口气想大喊的时候,习进南就会掐准了时间看她一眼,黝黑的眸子里古井无波,平静得像是一汪深潭。

  但是这一眼总是能很神奇地让聂染青再把气硬生生给咽回去。
  
  白天走的路太多,聂染青最终还是沉沉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并不好,聂染青做了好几个梦。她梦见习进南在电梯里面,她在电梯外面,她飞奔过去,可是还是眼睁睁地看着电梯一点点合上。习进南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淡淡的疏离的神色,像是在庆幸终于摆脱了她。

  这个梦让聂染青无来由地心慌,猛地坐了起来,结果发现已是天大亮。她迷迷糊糊拿过手机看了看,屏幕上还是只有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儿在冲她傻乎乎地笑。
  
  过了两天,姚蜜过来看她,眨巴着纯洁的眼,下巴放在手心:“你这都一二三四五天了吧。”

  聂染青装作不理解她的意思。

  姚蜜接着下诊断书:“怨气太重,印堂发黑,头发乱糟糟的,啧啧,像个女鬼。”

  聂染青没好气地踹过去:“你才女鬼呢,你们全家都是女鬼。”

  姚蜜笑得喘不过气来:“你这样就差没贴一个‘我月经不调我内分泌紊乱’在脑门上了。这是怎么了,为谁消得人憔悴呢?”

  “滚。”
  
  又过了一天,姚蜜过来叫聂染青一起出去吃晚饭的时候,看到她的模样,再次调侃:“行啊聂染青,我发现人的潜力果然很巨大。你居然能忍这么久,照你这个样子,自虐的功夫好歹也从习进南那里学到五成了吧?”

  聂染青有气无力地继续维持着趴着的姿势:“请赞美我是心理学老师的得意门生,谢谢。”

  “哎,你就去道个歉呗,又不会要你的命。”

  聂染青的脾气都快磨没了:“……我给他短信他都不回,我要是真打过去他不接怎么办?”

  “也许人家是没收到呢。现在短信不保险,五条里有一条会丢。你总不能让习进南跟你道歉吧,难道你还等你明天晚上回去了再说?”

  聂染青仔细地考虑这个方案的可行性:“好主意,我为什么没有想到。”

  “……你还是别这么干了,你俩一周不通电话,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要不咱俩打赌吧,就赌习进南会不会打过电话来。”

  聂染青撇撇嘴:“我为什么要和你赌。”

  姚蜜使出激将法:“你真没情趣,怪不得习进南不打电话给你。”

  聂染青无语:“赌什么?”

  “我赌习进南肯定会给你打电话过来。我赢的话……”姚蜜想了想,“咱俩回去以后你得陪我把邻市的商场给逛了。”

  “……”聂染青凉凉地看着她,“您还不如把我给杀了。”
  
  六个人在一家川菜馆解决晚饭。因为是临行前的最后一次晚饭,大家都放开了吃喝。男同胞把气氛搞得很热闹,聊过去的大学生活聊得热火朝天,连聂染青也忍不住跟着笑起来。

  一个人说:“咱们院里从本科上到博士,学生会学生会,这么多人就知道成天开会,连个正经事都不干。”

  另一个人听到这儿激动了:“你还别说,当初我面试学生会秘书处的时候,人家让我说学生会是什么。我一听心里就乐了,这个问题我在去面试之前还特地上网去查了。我当时就照本宣科地念啊,我说学生会是什么学生自己的社团,什么学校联系学生的桥梁和纽带。学生会的宗旨就是为学生服务。结果人家部长的脸拉得那叫一个长,人家说,同学,你错了,学生会不是社团,是一个组织,还有,人家摸了摸自己的长头发继续说,它的宗旨是为同学服务,不是为学生服务。”

  一群人笑得厉害:“然后呢?你说什么?”

  “然后我就说,哦,受教了。然后就头也不回地走了。我觉得我当时表情和动作肯定很拽,那小部长肯定脸上挂不住。”

  搞笑的语调加上动作让他们再次笑得前仰后合。聂染青趴在姚蜜肩膀上笑,忽然感觉到手机嗡嗡地震动,她示意了一下就往外走。
  
  手机拿在手里,才注意到是习进南的电话。聂染青顿了顿,一边往僻静角落里走一边接起来:“喂?”

  这边嘈杂声还是有些大,那边显然停了停:“在哪里?”

  聂染青乖乖回答:“正在一家餐馆吃晚饭。”

  “嗯……在那边玩得很不错?”

  尾音微微扬起,就像是在问讯。本来松了一口气的聂染青这下几不可见地皱眉:“还行,就是山多了点儿,水多了点儿,空气新鲜了点儿,总体比T市好了那么一点点儿。”

  习进南哼笑:“所以你就乐不思蜀了?嗯?”

  他最后那个“嗯”让聂染青觉得自己就像是待宰的小绵羊,再逃也逃不出猎人的手掌心,自由只不过是他的一种施舍,于是忍不住反驳,声音有点儿大:“还行吧,反正想多待几天。”

  “是么。”

  就算他看不到聂染青也要扬起下巴:“是。”

  “那请问你,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还是那种平平淡淡叙述的口吻。这种语调突然让聂染青莫名觉得火大,声音也随之冷了好几分:“还不知道,再说吧。”

  “聂染青,”习进南微微动怒,手指蜷了又伸,“要胡闹可以,但是你必须回到我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