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2-04

肉包不吃肉:病案本 170 - 173

【第170章】 答应了这婚姻

    谢清呈请了假,想要在家休息两天。
    他几乎一直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手机上的监测数据被他做了设置,一旦阈值长期超越安全界限,就会发出警报告诉他。
    但是警报始终没有响起来过——贺予不想让谢清呈失望,所以他努力克制着自己,想尽了办法,没有让自己发病。
    就这样到了第二天下午,谢清呈从模糊浅寐中醒来,发现面前坐着一个人。
    他以为是黎妙晴,便对她说:“黎姨,您忙您的去吧,我没事……”
    “哥哥。”
    一声饱含着伤心与担忧的轻唤让谢清呈回过神,他定睛一看,坐在他床边的人并不是黎妙晴,而是谢雪。
    “……”
    他和谢雪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好好相处过了,自从谢雪和卫冬恒的恋情公开之后,谢清呈就没什么好脸给他妹妹瞧过。谢雪到现在面对他,还是有些发憷,但又因为他明显是病了,又忍不住挂心。多种情绪交织在她脸上,让她的表情看起来甚至是有些滑稽的。
    谢清呈:“……你回来做什么?下午没课?”
    “黎姨说你身体不舒服,所以我请假来陪你。”谢雪扶谢清呈坐起来,拿了一个鸭绒枕头让他靠着。
    谢清呈已经换了干净的衣服,屋子里没开大灯,光线又暗,谢雪瞧不见谢清呈皮肤上的吻痕。
    她忧心忡忡地握住他的手,轻声慢语地:“哥,你怎么样啊,去医院看了吗?”
    谢清呈原本心情就差,端详她片刻,觉得心情更差,于是一言不发地把脸转开了。
    谢雪识趣,就不再问了。
    她陪谢清呈坐了一会儿,忽然想到什么,说:“哥,你稍微等等哦。”
    小姑娘去餐桌边捣鼓了个东西,片刻后她去而复返,原来是开了个黄桃罐头。
    “你看,小时候我身体不舒服,你就拿这种罐头哄我,让我乖乖吃药,然后就有黄桃糖水吃。”谢雪舀了一勺,把那一看就甜到心里的水果递给了谢清呈,“我被你哄的,有一段时间还以为黄桃罐头是医院的药呢,我还想什么药这么好吃,生病能吃这种药也太幸福了。”
    谢清呈接了勺,面无表情地吃了两口。然后终于开口了:“那是因为你从小就不聪明,容易上当受骗。”
    谢雪:“……”
    “长大也一样。”
    谢雪知道他又是在说卫冬恒的事情,不免有些难过。
    谢清呈把黄桃罐头慢慢地吃完了,这过程中谢雪一直没有再吭声。
    他把空玻璃罐放在了一边,多少恢复了些体力,这时候他才注意到谢雪拎回家里的那些东西里,有燕窝人参蜂胶虫草铁皮枫斗——总之一句话,这些补品全吃下去非死即残。
    实在太夸张了,送礼的人像是完全没有医学常识,只是逮着了一个可以讨好的机会,就差把整个药膳国医馆都给搬来以表诚意了。
    谢清呈沉默须臾:“卫冬恒带你来的?”
    谢雪迟疑着,还是点了点头。
    谢清呈:“他人呢?”
    “他把我送到这里就走了,他怕你看到他生气……”
    谢清呈冰冷地笑了一声:“那小白毛还有怕的时候?”
    谢雪眼里露出了些伤心的神色:“哥,你别这样……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你担心我上当受骗,你怕他欺负我,怕他不学无术。我知道从小把我带大,生怕我磕着碰着,总希望我能过得平安顺遂。所以你才会对他有那么大的戒备。”
    谢清呈:“……”
    谢雪:“我都知道的。”
    “但是……但是有些时候,你能不能也稍微信任我一些呢?”谢雪小声道。
    也许是因为谢清呈病了,没什么力气和她吵,又也许是贺予的事情把他摧折得太厉害,谢清呈内心深处,也终于有些动摇,认为感情一事有时连当事人都琢磨不透,又何况局外人。
    总之这一次,谢清呈面色寡淡地靠在枕上,却没有讲话。
    谢雪见状,鼓足了勇气往下说:“哥,我之前和你说过,我与卫冬恒交往已经一年多了,也许在外人看来,这一年的时间并不算长,但我们俩却清楚,我们每一天不见面,都会思念对方,他在西北的时候,给我写了许多的信,你也知道,他原本是个不太爱写字的人……”
    谢清呈冷着脸。看样子他很想评价卫冬恒不学无术。
    谢雪拉着他的手道:“卫冬恒这个人,从小到大就没有让他父母省心过,他逃学,炸街,恶作剧……这些我都知道,我曾经很讨厌他,因为他总是欺负我,我那时候觉得他心眼特别坏。直到高中有一年圣诞节的时候,我放学回家,在巷子里看到他游来荡去——我那时候很害怕,担心他瞧见我,又会揪我辫子,所以我就躲了起来。哥,你知道我看到了什么吗?”
    “……”
    “我看到他从便利店出来,手里抱了一堆零食和饮料,那个巷子两边躺着许多流浪汉,他趁着他们睡着了,悄悄地把那些东西放在他们身边,然后骑上车迅速地就跑了,可能是因为他这人觉得做好事不酷,怕被他那群小兄弟们发现了笑他,他骑车骑得特别快,就和逃似的,结果在巷子口车轮一个打滑,他连人带车摔倒了马路边。”
    谢雪陷入了回忆中,忍不住笑起来。
    “他在冰面上踉跄着爬起来,紧张地左顾右盼,捋了捋自己的头发,又假装没事发生,再次跨上车,歪歪扭扭地骑走了。”
    “……”
    “那时候我就觉得,他也许不像别人口中说的那样坏。”
    谢雪见谢清呈愿意听她讲话,就慢慢地把一直以来压在心里的事情都告诉了他。
    “哥,我小时候你就教育我,看人要靠自己的眼睛去看,不要完全去相信其他人的评价。我看了卫冬恒十多年了,他不是个听话懂事的人,但我能够确定,他的内心是善良负责的。这十多年间,我不止一次看到他把流浪的小猫小狗送到宠物救助站,给乞丐送吃的喝的,你知道吗……他甚至会对着路边开着的一朵野花瞧上半天,然后傻笑。他有一颗能发现卑弱和美好的心灵。”谢雪说,“只是他从来不想让别人知道。”
    谢清呈扬眉:“他为什么不想让别人知道?”
    “因为所有人都骂他,讽刺他,拿他去和贺予比较,他心里抵触,就愈发不想像贺予那样,做个人人交口称赞的贵公子。他这人骨子里很有自尊,这一点和贺予是相似的。”谢雪道,“我和他交往之后,我问过他,为什么从来只让别人看到他坏的那一面,却要把他的善良和柔软隐藏起来,他板着脸半天不肯说,后来禁不住我一直问,才没好气地嚷嚷说,谁要和贺予一样。”
    “他说卫冬恒就是卫冬恒,为什么要是另一个贺予?难道小孩子只有像贺予那样什么都好,礼貌谨慎,才是对的?他偏偏不要。”
    “其实这两个人我都观察过,我知道卫冬恒的秉性其实比贺予单纯得多,他把坏都张牙舞爪地写在了脸上,内里却是非常柔软的。”
    谢清呈:“……”
    “哥哥,我是真的喜欢卫冬恒。”
    谢清呈似乎显得很倦怠:“有多喜欢?”
    谢雪想了想,说:“是不可替代的。”
    谢清呈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一个答案,心猛地颤了一下,睁眼看着她。
    同样的话,贺予也对自己说过——我喜欢你,每一分每一秒都想要陪着你,你是不能被任何人任何东西所替代的。
    谢雪说:“哥,我喜欢了他十年了。我知道,我以后都再也不会喜欢另一个人,像喜欢他一样了。”
    谢清呈蓦地把脸转开去了。
    “我有一本日记,上面写着很多以前的事情,我觉得你看了之后会更了解他,如果你愿意……”
    “那是你的隐私,我不会去看。”
    “……”
    谢雪于是沉默了好一会儿,又有些不敢开口了,踟蹰着,最后她说:“那算了,哥,你要是实在不愿意聊这件事,我就不说了,我给你讲故事,讲笑话,哄你开心,好不好?”
    她抓着他的手摇一摇,很有些难受地蹲坐在床边,仰头望着他:“我们已经好久没有好好聊过天了。哥哥,你真的还生我的气吗?”
    谢清呈静了一会儿,终于说:“我没有生你的气,我只是怪你做事太冲动。”
    “什么?”
    谢清呈道:“你是个女孩子,你要和他接触,也应该学会自我保护,可你们……”
    他没有说下去,但谢雪僵了片刻,明白了,顿时脸涨得通红。
    谢清呈咳嗽着,恨铁不成钢:“你说你,像不像话?”
    谢雪知道自己和大哥这种老古板论婚前性行为就是白搭,以前李若秋还和她抱怨过,说谢清呈和她恋爱时,连主动接吻都没有,谈个恋爱慎重其实是好,可这样搞得也太没激情了,完全就像在照着操作指南完成某种工作似的。
    谢雪只得道:“说到这个……哥……其实还有一件事,我一直想和你说呢。”
    “什么?”
    谢雪又支支吾吾地没下文。
    “……”谢清呈道,“你别告诉我,你们俩已经商量着要结婚了。”
    谢雪一下子就呆住了,愣愣地:“你怎么知道呢?”
    谢清呈僵了很久,而后面无表情,声音也没有波澜地:“……你去把桌上的烟给我拿来。”
    谢雪虽然很不想让谢清呈抽烟,但现在这种气压下,她哪里还敢和谢清呈说半个不字?乖乖地就把烟给谢清呈拿来了。
    谢清呈甚至都懒得管谢雪在不在旁边了,点了一支烟,抽了半根,都没有说话。
    屋内很沉默,窗外的光随着窗帘的摆动而一下一下地频闪,光照在谢雪脸庞上,谢清呈看着那张脸上的胭脂色就没有消下去过。
    最后谢清呈问:“你们什么时候有的念头。”
    “他……他半年前去西北之前……”谢雪结巴道,“他家里大哥你也知道,是军旅世家,但他的性格实在不适合部队,他爸妈是打算以后慢慢扶他经商的,但在那之前,他们说要让他去西北锻炼,他答应是答应了,只是提了个要求……”
    “什么要求。”谢清呈的指节蜷着,轻轻地敲着烟灰。
    谢雪的脸颊已经红透了:“他和他爸妈说,想等锻炼回来,毕业了,就……就和我结婚。”
    她说完就立刻把脸埋得更低了,好像生怕谢清呈下一刻直接把手边的马克杯砸她脑门上让她滚出去。
    没想到她等了半天,什么动静也没有。
    又过了很久,她才听到“咔哒”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卧室里,这声音听上去似乎有些破碎。
    她闻到了淡淡的烟草味,谢清呈一支烟尽了,又抽了一支。
    “哥……”谢谢鼓起勇气,惶惶然,茫茫然地抬起脸来,对上的是谢清呈笼在浓重青霭之后,看不清眉目的脸。
    谢清呈安静地把这支烟抽着,没有去看谢雪,他靠在床背上,秀长的手指夹着烟尾,目光显得有些迷离,投在雪白的天花板中央。
    他不说话,谢雪就不敢再吭声,攥着裙子,浑身紧绷地在等。
    这一根烟也抽完了。
    谢清呈掸了掸烟灰,将最后的烟蒂丢弃在旁边的烟灰缸里,他开口,可能是烟抽多了,嗓音有些沙哑。
    “那你自己怎么想的。”
    谢雪又愣了。
    她已经准备好被谢清呈劈头盖脸一顿骂了,怎么也没想到谢清呈会这样问她。
    谢家大哥一直以来都是一个独裁者,他给了谢雪强大的保护,却也从来不会太在意她的想法。所以当他真的问了谢雪“你怎么想的”这句话时,谢雪的第一反应居然是,她反应不过来。
    “既然你今天和我坦诚了,那就全部摊开说说吧。”极度的心如死灰之后,谢清呈现在竟能算是心平气和的了,他抬起桃花眼看他的妹妹,“你也想和他结婚吗?”
    “我……”
    谢雪的脸红得像是能滴出血来,但眼里却闪着一种莫名的光。那种光很熟悉,谢清呈好像在哪里看到过,只是一时想不起来。
    “哥……我真的很喜欢他……我……”
    “你知道结婚不是儿戏。和你单纯地谈个恋爱不一样。那是要对另一个人负责的,是一种责任和契约。你觉得你和他合适吗。”
    “……”
    “我知道你觉得他善良,忠厚。但他年纪毕竟比你小,性子又浮躁,做人做事都出了名的任性,你和他在一起会很累的。谢雪。”
    “这些地方,他、他已经改了很多了……你们不了解他……”
    “那你又了解他多少?”谢清呈轻咳着,“你不用和我说你观察了他十年——那只是一个人的过去,何况你看到的也只是其中一部分而已。”
    “……”
    “你知道他家给他人生的规划是怎么样的吗?你知道他对自己未来的打算又是什么样的?你刚刚说他想毕业了就和你结婚,然后再去经商。那是生意场啊,谢雪,那不是学校。你今年几岁了?”
    “二十五。”
    “他呢?”
    “……二十三。”
    “他才二十三岁,过了十年,才是你哥我今天的岁数。十年里你有多少的信心可以保证他会一直喜欢你?生意场上多的是年轻好看的女孩子,做到他家那个位置还会和娱乐圈的人混在一起,你自己是艺校的老师,你多少知道娱乐圈是什么样的。有多少诱惑和阴谋。”
    “可他不会的,他从小到大——”
    “他今年才二十三,谢雪。我二十三的时候根本想不到我今天会变成这样。”谢清呈说到这儿,顿了一下,他想到了贺予——他二十三岁的时候,贺予才只是一个十岁的孩子,谁能想得到他俩之间后来会发生那样疯狂的事情?
    “谢雪,卫冬恒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很多事情都是说不准的。”
    谢清呈又点了根烟,抽着抽着,有些轻微的咳嗽。
    这根没有抽完,他就把烟摁灭了。
    “就退一步说,就算他真的不会主动怎么样。以他的身世地位,缺不了投怀送抱,应酬交际。你忍得了的吗?”
    “他和我说,他不会的。”
    谢雪很坚定,眼睛里闪着某种光,谢清呈觉得那种光很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但又想不起来了。
    谢清呈静了一会儿,大事到了这个地步,他反而不会发怒了,他只很沉冷地问:“这世上善良忠厚的人很多,卫冬恒不是唯一的,你究竟喜欢他什么?”
    “我也不知道,喜欢这种事情……就……很难解释……我就是看到他我就很高兴,他也一样,在一起就有很多话要说,分开了就很想念。”
    “我和他在一起的时间一直都很高兴,而且很安心,我觉得他不会伤害我,那种安全感就和我和哥哥你在一起时是一样的。”
    “哥……你能明白吗?”
    谢清呈沉默了。
    如果是一年前的谢雪和他说这些东西,他未必会明白她的感受。
    可这一刻,他听着她形容的那些东西,内心深处有一根弦竟被轻轻地触动了——曾有另一个人也在这根弦上弹音,只是那个人,谢清呈是永远不能给予回应的。
    谢清呈安静了好一会儿,说:“头破血流你也不后悔?”
    “我不会头破血流的。”
    “我问你后不后悔。”
    “如果真的头破血流,我也不后悔。”谢雪说到最后,声音都有些微微发颤了。
    谢清呈不再接话了。
    他隔着未散的烟雾,眯起眼睛,嘴唇微微启着,莫名的,就好像看朱成碧,瞧见了告白那天,拉着他的手不住落泪的贺予。
    他忽然想起来谢雪眼睛里的那种光芒,他是在哪里看到过了。
    是贺予向他剖心表意,终于诉说出自己心里的爱的时候。
    ——“是我要头破血流,要飞蛾逐光……我也觉得这样不对,但我还是爱你。”
    “因为我是真的疯了,我他妈明知结局,还要一条黑走到底。那么狼狈,遍体鳞伤,还会想要拥抱你。”
    “我都在泥尘里了,却还喜欢天上的雪,是我做的不对,不是你……”
    “爱你很痛,谢清呈,爱你好痛,我得不到……我知道要放手,却还在……还在一天一天地爱着你……”
    谢清呈觉得胸腔里的某一处,似乎塌陷了。
    他缓缓地合上眼睛。
    这一瞬间,他看起来似乎老了很多很多岁。
    “谢雪。”
    “哥。”
    “如果我执意不肯呢。”
    “……我……”这回不是声音在颤抖了,谢雪整个人都在微微地发抖,她身上浮现了肉眼可见的痛苦与折磨,“如果你……你执意不肯……”
    “我执意不肯,你又打算怎样?”
    谢雪跪坐在他床前,几乎有些崩溃了,她的眼睛里迅速积满了泪水,良久后,她凝噎道:“……我……会听你的。因为我爱你。我最爱你。是你把我养大的,你受了多少苦谁也不知道,甚至我觉得有很多事情连我都不知道。如果你真的不喜欢他,你真的执意不愿意我和他在一起,我会听你的。”
    “但是哥,我永远也不会快乐了。”
    “……”
    谢清呈睁开眼睛,半晌,都没有复言。
    他最后低了下头,似乎忍了一下眼睛里掠过的某种本不该属于他的情绪,他很少有过的情绪。
    然后他起身——他是合衣躺着的,下床自然也容易。
    此时此刻,他已不想再在屋内待着了。他觉得心里很难受,而这个逼仄的空间只会让他更加无法喘息。
    “哥——”
    谢清呈在走过谢雪身边的时候,没有低头,也没有回过眸,他只是伸手覆在她的发顶,力道很大,和从前她每一次遇到困难哭着回来找他时一样。
    谢雪仰头,却看不见谢清呈未转过来的脸。
    她只看到他一个高大的侧影,然后听到他说:“那你去吧。……你记住了,路是你自己选的,我希望你不要后悔。”
    “哥……”谢雪颤抖得更厉害了。
    “但是你如果以后真的后悔了,你觉得你做了错误的选择。你不要觉得丢人,人都是第一次来到这个世上,做很多选择时,都是毫无经验,都是第一次选择。错与对,谁也预料不到。如果真的错了,你只要记得,只要我还活着,任何时候,任何地方,你都还有一个家。”
    “我会照顾你,会当你的靠山,直到我死的那一天。”
    谢雪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她怎么也没有料到,她一直害怕与谢清呈说这件事,在她眼里她大哥强悍,厉害,但是说一不二,独裁霸道。
    她怎么也没想到,原来当她真的——掏心掏肺,诚诚恳恳地和他说出自己的决定时,他会给自己这样一个答案。
    她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她起身,一把抱住谢清呈的腰,把脸颊紧靠在他的背上,从小到大有多少次,就是这个宽阔挺直的背脊,背着玩累的,受伤的,疲惫的她回家……
    明明是那么高兴的事,谢雪竟是失声痛哭,说什么也不肯让他走:“哥!哥……”
    “哭什么。”谢清呈依旧不曾回头,谁也不知道此刻他是怎样的神情,他的声音仍是冷静的,“你以后要自己成长起来,谢雪,我虽然会一直帮衬你,但是……”
    他没有再说下去。
    话到这里,他顿住了。
    最后他拍了拍谢雪的手:“松开了,都多大的人了,要不要脸。”
    “不要脸。”
    “松开。”
    “我不要脸。”
    “……”
    “哥,你抱抱我,我好爱你。”
    “……你他妈没睡醒?”
    “我不要脸。”
    “……”
    屋内苍冷的光线似乎也在此刻变得温柔了起来,谢雪带着些哽咽又带着些笑意的声音从窗户里隐约传出——
    “哥,我下周去卫冬恒家吃饭……你说我要穿成什么样……”
    “裙子不能不过膝。”
    “……啊……怎么又这样……”
    话语渐渐地,变得平淡又温馨。
    屋外。
    放心不下谢清呈的贺予其实一直都在。
    他靠着冰冷的墙面,听完了身后屋内的对话,直起身子,在兄妹俩还未从里面出来前,掸了掸在墙面蹭上的灰,一个人慢慢地走远了。


【第171章】 万万没想到

    谢雪去卫家之前,谢清呈给她梳了一个很漂亮的头发。
    她小时候的辫子几乎都是谢清呈给辫的,长大之后虽然自己也学会了,但终归没有谢清呈弄得好看。
    谢清呈说:“你到了那边,不必害怕,有什么说什么,做自己就好,你是我的妹妹,不用去讨好任何人。”
    谢雪点点头。又忍不住问:“哥,你能陪我一起吗?”
    “不能。这是要你自己面对的事情。”
    “……”
    不过见她紧张的样子,谢清呈还是叹了口气,转身从上了锁的五斗柜里找出了一个很古旧的小锦盒。
    谢雪一愣:“这是……”
    “这是妈生前最喜欢的玉坠。她第一次去见我们爷爷的时候,戴的就是这个,让它陪你去吧,好让你随时想起来,我们都在你身边。”
    谢雪双手接过了那个如意形状的挂坠,声音发抖:“这个……不是之前被……被……被那个人摔坏了吗……”
    “……我早就请古玩城的匠人修好了。”突然提到“那个人”,谢清呈顿了一下,却没有去和谢雪多说别的,而是把挂坠的抽绳拉松了,仔细地替她戴上,直接了当地揭过这一章,然后道,“你试试看。”
    古玉温润,如意呈祥,玉坠在谢雪秀丽的颈上戴着,姑娘和美玉都显得很典雅。
    “好看吗?”谢雪有些忐忑。
    “嗯。”
    “真的吗……”还是不那么确定。
    谢清呈:“那你觉得我好看吗?”
    “哇,你当然帅啊……从小帅到大的……多少小姑娘上门递情书……中学的时候就有女孩子追着上门喊你老公……”谢雪嘀咕。
    谢清呈立刻道:“行了这事儿别说了。”顿了顿,又道:“你是我妹妹,就要有点信心。谢雪,你非常优秀,什么都好,不比卫家人逊色。”
    谢雪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她从小只要一和谢清呈交心对话,就能获得极大的力量。
    她伸手抱住他:“哥,谢谢你。”
    谢清呈拍拍她的肩。
    可是过了几秒钟……
    谢雪:“……但是哥,我,我还是紧张。”
    谢清呈:“………………”
    算了,可以理解。
    他父母都已经不在了,当初李若秋上门,只是和谢雪黎姨吃个饭,都紧张到手拿不稳筷子,又何况谢雪要面对的是卫冬恒那一大家子。
    他也不打算安慰谢雪了,没用,船到桥头自然直吧。
    “你脸色很苍白。”他和谢雪分开的时候,他叹了口气,低头看着她,“你去补个妆?”
    “我紧张得都不舒服……简直紧张到恶心想吐……”谢雪苦着脸,喃喃低语。
    “胆子平时挺大的。这回让谁拿走了。”谢清呈把她的粉盒递给她,“别多想了,他们如果看不上你那是他们眼瞎,我还乐得高兴,不必给那小白毛捡个大便宜。”
    谢雪:“……”
    “好了,会没事的,放心去吧。”
    *
    傍晚,卫宅。
    “来来来,小雪,快坐。不要紧张。吃水果吗?看电视吗?”
    “阿、阿姨我不坐了……您要做什么我、我……我帮您一起吧。”
    卫夫人笑起来:“你那么慌干什么呀,我们又不会吃了你。”
    谢雪第一次来卫冬恒家,当然很局促,她站在卫冬恒旁边,连大气也不敢喘。无数恐怖的念头都在此时涌了上来,什么卫夫人忽然掏出张支票说给你五个亿离开我儿子,什么卫父冷笑一声说就你这样的还想进我们家的门?种种狗血场景全都来了,控制都控制不住。
    正满头冒着汗,就听到卫冬恒低声在她耳边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啊……?”谢雪颤巍巍的。
    卫冬恒说:“你胡思乱想这是职业病,快放轻松。”
    “呜……”
    “我们家的人都不像你想的那样。他们被我打小调教好了,才不会和贺予家似的那么多规矩,我爸我妈,我爷爷我奶奶,包括我兄弟姐妹,我要怎么样,从来都以我的意见为准。来,你跟我去楼上,我给你看我小时候的照片。”
    谢雪几乎全没听进去,她紧张地都快哭出来了:“我能先回去吗……”
    “……吃完饭再走吧。我奶奶亲自下厨给你炖了人参鸡汤,她很少下厨,上一个喝她这碗汤的还是xxx夫人,你总得赏脸尝一点吧。”
    谢雪听到xxx夫人的名字,脚下一个踉跄,得亏扶着墙才没倒下去,她颤声道:“要不,你们还是把我给炖了吧……”
    卫冬恒:“……”
    她这种没见过世面的惊恐,在和卫家人在餐厅一桌坐下来时,达到了顶峰。
    看得出来卫冬恒虽然是卫家最不拘一格的败家子儿,但家里人都很疼他,对于谢雪的第一次上门,卫家也非常重视,除了卫冬恒的几个兄弟因为实在有事赶不回来,其他人都集全了。按照长幼尊卑围着大圆桌坐着。
    卫冬恒先给她介绍:“先从爷爷奶奶开始,这是我爷爷。”
    谢雪立刻站起来,朝最主位那个精神矍铄的老头儿鞠躬:“奶奶,您好。”
    卫家人:“……”
    卫冬恒:“……奶奶在这边。这是爷爷。”
    卫冬恒奶奶一头花白头发还打着精致的卷儿,皮肤雪白,嘴唇抹着时尚的口红,依然是个老美人儿,她笑眯眯地朝谢雪挥手。
    谢雪又忙转向卫奶奶:“对不起,我弄错了,爷爷您好。”
    卫家一桌人忍了一会儿,实在没忍住,以老爷子为首,大家全笑出了声来。
    “老三,你这小姑娘找的,挺有意思的,讨喜。”老头乐呵呵的,又抬手对谢雪说,“好了好了丫头,坐下吧。大家以后都要是一家的,别那么慌张。”
    谢雪被卫家的气势吓得神志都有点不清楚了,早就准备好了要被勒令离开的命运,没想到爷爷一开口就这样和她说,又向她抬手,她一时都反应不过来,讲话都没过脑。
    “……您是、是要给我支票吗?”
    老爷子瞪大眼睛,给自己倒白酒的手都停住了:“……怎么,我孙子都给你了还不够,你还要支票?”
    谢雪磕磕巴巴半天说不出话来。
    卫夫人倒是笑了:“她不是这个意思。”然后还挺得意的:“我知道她什么意思,我也看豪门恩怨的电视剧。”
    卫冬恒:“妈,您就别丢人了。”
    “干嘛啦!有了媳妇嫌娘丢人啦?”卫夫人笑嘻嘻地,掩嘴对谢雪眨眼,“他就这样。特要面子。我都担心没人要他,谢谢你啦,替我解决了一个大麻烦。”
    谢雪:“……”
    这豪门怎么没有往她脸上甩支票?故事一点戏剧冲突也没有。
    她人都愣了。
    ——她以前不是没有接触过大家族,贺家就是,条条框框特别多,贺予的父母整天不见人,整个别墅冷得就和个鬼屋没区别,偶尔吕芝书回来,见到贺予的朋友也只是皱皱眉头,谢雪有一次还听见她和管家说:“这种孩子别让进屋,屋里贵重东西太多,谁知道她手脚干不干净?”
    她后来就气得再也不肯去贺予家玩了。
    因为她第一次遇到的豪门是贺家这样的,所以她对这个圈层的人大多都有些排斥,她也万万没有想到,在卫家,会是完全不同的一番景象。
    一餐饭下来,卫家人知书达理,但什么架子也没有摆,家庭气氛也好得不得了,说说笑笑的,爷孙之间也能互相调侃。
    不像贺家,贺予和贺继威吕芝书坐在一起的时候,三个人几乎连话都不说一句。
    谢雪慢慢地也就被这种气氛感染,放松了下来。
    “你头发真好看。”卫冬恒的姐姐是个大美人,她笑着摸着谢雪的头发说道,“我楼上工作间有一顶发冠,是我自己设计的呢,你戴上肯定很漂亮,一会儿你上楼和我试一试,要是你喜欢,就送给你和老三拍婚纱照时用。”
    “你会设计发冠呀!”谢雪很惊喜。
    卫姐姐笑着说:“对呀。”
    “她在米兰读到了相关专业的博士,现在是宝格丽的华人设计师。”
    谢雪:“………………”
    “但我觉得她设计的东西特别难看,土得让人头痛。回头我给你编个草圈戴头上,那才仙气。”
    卫姐笑眯眯地磨着后槽牙:“卫冬恒,你要死是吗?”
    大家互相聊得热闹不已,都在给几个月之后的正式订婚出谋划策。可能是军旅世家不拘小节,居然一点也不替未过门的小姑娘害羞,言语里俨然就是一家人了。
    谢雪坐在这其乐融融的圆桌间,想起童年第一次和这个圈子接触时受到的嫌弃,不由地眼眶微湿。
    她不知道外界为什么总说卫家的家教不行,教出了卫冬恒这样的败家子儿,都夸吕芝书和贺继威好——明明不是这样的。
    饭吃得差不多了,大家又热热闹闹谈了会儿天,卫夫人坐到谢雪旁边去,拉着她的手开始笑盈盈地和她聊天。
    “你吃得都还习惯吗?老三说你喜欢吃辣椒,我们做了几个麻辣小炒,够不够味道啊?”
    “你要是喜欢,下次来提前说一声,我还让厨师给你做。”
    “你现在好一些了吧,没有那么紧张了,以后还会更熟悉的,有什么话你都可以直接和我们说,我们冬恒太任性了,他要是惹你不开心,你告诉我,我一定替你骂他,我还可以揍他。……对了,你喜不喜欢看《千金公主》啊?《贵妇变形记》呢?”
    卫冬恒:“……妈。”
    谢雪却忽然惊喜道:“阿姨,您喜欢《贵妇变形记》呀!”
    “对呀!”
    “那部剧是我大学时打工兼职去做过场记的呢!”
    “真的呀?!”
    卫冬恒:“?”
    絮絮叨叨了好一会儿,两人都聊得眉花眼笑,直到卫老头儿下令大家可以散了去休息,两个女人还是不肯停下来。
    “好了好了,又不是没得聊,你想叫谢丫头陪你看八点档,你打电话给她嘛。”卫老头儿对卫夫人道,“而且下周不就要庆祝老三即将毕业了吗?宴会上也能唠。”
    “对哦。”卫夫人对谢雪说,“毕业季很快就到了,我们打算要办个宴会的,请好多朋友。到时候你也来,你是我们家以后的闺女嘛。”
    谢雪又紧张了。
    “没事的,放松点,对了,我去请人设计一张正式点、漂亮点请柬,你帮我送给你大哥好不好?我们也该和他见一见了。”
    谢雪脸红了,小声地:“好……”又道:“我还有一个邻居阿姨,她虽然和我没有血缘,但是我妈妈走了之后,她对我和哥哥就像亲生母亲一样好。阿姨,我能不能带她也来……”
    说着又有些赧然了,但还是很坚定。
    卫夫人打量着她,最后轻轻叹了口气,竟是有些心疼的:“难得有你这样知恩图报的孩子。”她抱住谢雪,“当然可以,我们都要谢谢她呢,还有你哥哥,他们把你养的这么好,这么懂事。”
    和卫家的见面就这样结束了,谢雪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开心而轻松的一顿饭,由卫冬恒陪着在楼下大花园转悠的时候,她还是没回过神来。只不住地和卫冬恒傻愣愣地说:“卫冬恒,你妈妈真好。”
    “你爷爷真好。”
    “你姐姐真好。”
    “你家里人都特别好。”
    卫冬恒看她和个傻子似的,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把她拽过来:“那我呢,你把我们全家都挨个点了一遍,我怎么没有。”
    “哦,我忘了。”
    “……忘了要给赔偿费的。”他说着把她拉得更近了些,笑着低头就要拥抱她。
    然而,就在这时候……
    谢雪忽然捂着嘴,把脸猛别了过去,几秒钟后,她脸色发白地:“呕——”了一声。
    卫冬恒吓了一跳:“你怎么了?吃坏了?”
    谢雪攥着他的手,摇了摇头,只觉得那恶心的感觉一阵一阵地往上泛。她忙问卫冬恒:“你家洗手间在哪里?最近的那一个。”
    卫冬恒立刻带她去了。
    盥洗室里,谢雪差不多是把晚饭全给吐了,她好不容易缓过来,对着镜子里自己忽然有些苍白的脸发了会儿呆,不知自己为什么突然这么难受。但想着想着,她心中忽然咯噔一声,似是想到了什么。
    这个念头让她面庞上最后一点血色也消失不见了。
    她、她该不会是……


【第172章】 有了

    谢雪真的怀孕了。
    有的事情它明明是好事,只因来的不是时候,便让人们大惊失色,焦头烂额。
    所幸卫冬恒本就要与谢雪结婚,这个孩子的突然到来,虽令两位年轻人窘迫不已,倒也未至不知如何是好的地步。
    在最初的兵荒马乱过后,一切都像被拉了快进键,开始有条不紊地往下走。
    见双方家长,谈婚论嫁……
    谢清呈知道谢雪怀孕时有多愤怒,自是不必多说,但奈何生米已成熟饭,他又是绝对不能容许谢雪受伤的哥哥,哪怕再是忿然,最后也只能咬牙认命。只是这过程中,鸡飞狗跳,好不热闹。所有人聚了好几次,在谢清呈砸碎了第十六个杯子骂卫冬恒混账、卫老头那么大的老干部也被谢清呈骂得面上无光,差点稳不住场面要和这小年轻动手之后——
    大家最终敲定,还是不要吵了。吵什么啊,吵架能把孩子吵不见掉吗?
    卫老头还和谢清呈吹胡子瞪眼,只是谢清呈火起来连谢雪都骂,老头儿不答应,你骂我家里人吗?
    谢清呈砸了第十七的杯子,那他妈是我妹妹,我他妈想怎么骂就怎么骂!
    其他人又是劝,又是哄,总算把场面稳住,并在又一次见面后,确定了等六月卫冬恒的毕业证一拿到,就广发请柬,举报订婚宴会。
    至此,谢清呈独自保护并照顾了那么多年的妹妹,终于要嫁作新人妇了。
    不过乱也有乱的好处,谢清呈这一阵子和卫家人你来我往,每天都操心得要死,终于能把自己那乌七八糟的人生给暂时抛在脑后。
    他替谢雪忙碌,虽然嘴上吵得厉害,但总归是在安置着妹妹的未来,不像他面对自己的那些烂摊子时,一句话也不想讲,过眼之处尽是颓败。
    这天,谢清呈陪谢雪去一家奢侈品店试定制婚纱,她去试,谢清呈就坐在外面等。他不用给太多评价,只最后看着就好,毕竟卫冬恒的姐姐也在,设计师的品味自然是不必担心的。
    等待过程中,外头忽有人至,谢清呈抬眼一瞧,竟是吕芝书与贺予。
    卫家订婚宴请柬已发,吕芝书也收到了邀请。这样重大的场面,她的穿着不能随意,于是今天也是来这家奢侈品店购置行头的。
    她进店的时候没看到谢清呈,还在边走边对贺予说话:“你爸爸最近身体不好,心情也总是很差……也不知道他怎么了……唉,这次宴会他是去不了了,不过你已经二十岁了,出落得那么俊俏,也能替他代咱们家接物。一会儿妈给你挑衣服,你打扮起来准比卫冬恒那个小——”
    话没说完,她就见到贺予的脸色忽然变了。
    她止住了,扭头一看,看到了那个让贺予差点连脚步都移不动的男人。
    谢清呈坐在白金色的沙发上,穿着简练的休闲衬衫,气质沉和冷静,目光落在了他们母子俩身上。
    空气中顿时弥漫起了一股微妙的气氛。
    谢清呈与贺予之间的事,吕芝书是知道的,她甚至在录像中看到过她儿子和眼前这个老男人做那种事情的样子。但她又得装作毫不知情。
    贺予和谢清呈呢,则需要尽力掩藏住他们俩发生过的关系,这也是极不容易的。至少对贺予而言太难。
    贺予的血色骤失,连奢侈品店的店员都能发现,店员柜姐紧张道:“贺先生,您……是有哪里觉得不舒适吗?”
    贺予:“……没。”
    他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谢清呈,然后轻声说:“……我很好。”
    谢清呈和吕芝书算是前雇主与家庭医生的关系,认识了也那么多年了,于情于理都该打声招呼,寒暄两句。
    于是谢清呈放下了杂志,起身,修长的手整了一下领带,朝吕芝书伸出了手去。
    “吕总。”
    哟,这男婊子还有两幅面孔。
    吕芝书在心里想着,面上还是不动,挑起修的略显夸张的眉毛,伸出了自己胖乎乎的,烤肠似的五根手指。
    两人迅速握了握,便把手松开了。
    “我要恭喜谢医生了啊。”吕芝书毕竟是个商人,甜腻腻地假笑对她而言是家常便饭,纵使她心里在冒坏水且对谢清呈厌恶不已,嘴上也能造假出银铃般的娇笑。
    “也恭喜令妹,喜结良缘,觅得了一位如意郎君。谢小姐呢?”
    谢清呈谢过了,简单回答道:“她在里面试衣服。”
    “这样啊,哎呀,那我们不打扰了。”吕芝书笑道,“来,贺予过来吧,我们那边去。Cindy小白在吗?”
    旁边的服务生忙道:“吕总,Cindy结婚了,已经不做了……”
    “呀,是不是和那个……上次那个顾客啊……”吕芝书扭着腰,一边走一边和服务生三八,得了服务生的确定后,她说,“上次我就觉得他们聊天时那感觉很暧昧,可是那个老板都五十多了,而且他不是有老婆的吗?”
    服务生讪讪地,也不敢多议论什么。
    吕芝书:“现在这些喜欢攀富贵的小姑娘哦,啧啧啧……贺予,还站着干什么?快过来。”
    贺予最后望了谢清呈好一会儿,这才低下头,随着他母亲往另一边去了。
    谢雪试婚纱很慢,最后反而是吕芝书和贺予先换选好了衣服,走出了VIP更衣间。
    贺予穿了一身剪裁精良的西装,那套西装将他的腰身收得非常漂亮,他就那么站在大厅中,长长的睫毛垂着,赢来周围那些人由衷的赞叹。他确实是生得太俊美了,189cm的个子,体态修匀,斯文雅致,平时穿着学生装还没那么明显,此刻换上了西服,气质就如梅上新雪,凛冽里透着唇红齿白的艳丽。
    谢清呈不是个很注重颜值的人,但瞥见这样的身影,目光还是顿了一下。
    贺予就从镜子里,怔怔望向谢清呈的眼睛。
    “……”
    那么多人,他只看他的眸。
    可是没多久,谢清呈就把视线移开了。
    吕芝书:“怎么样,满意吗?”
    贺予垂了眼帘,敷衍地应了,脸上有些局外人所不能读懂的伤感。
    吕芝书直夸自己儿子漂亮,享受着那些店员们的附和,末了她忽然看见贺予手腕上戴着的那个监测手环,说道:“这个电子表这么简单素淡,也没个牌子,今天也一并换了吧,妈一会儿带你去楼上挑块衬你身份的机械表。这个先摘了。”
    贺予却止住了她的动作:“妈,这是别人送我的。”
    吕芝书扬起眉:“谁送你的?”
    “……”贺予看了谢清呈一眼,说,“很重要的人。”
    吕芝书一顿。
    话说到这个地步,她还能不知道这破手环是谁给的?她肥硕的腮帮子抖了抖,挤出一个不知该用虚伪还是用狰狞形容的假笑,亲切地拍了拍贺予的手:“你就是太重情重义。”
    她转身对服务员道:“好啦,包起来,刷卡买单吧。”
    贺予对谢清呈用的感情有多深,她今天算是亲眼见着了——她儿子的眼睛就和粘在那男人身上似的,半点不顾及别人的看法,倒是他们家原本那位谢医生,在床上孟浪成那样,人前却冷冷淡淡的,在她看来,那就是典型的做了婊子又要立牌坊。
    吕芝书认为像谢清呈和谢雪这样一无所有的老百姓,和有钱男人谈感情,那能是因为感情吗?那都是图财。兄妹俩一个比一个会勾引人,当哥哥的比妹妹还要不检点。
    付完账,吕芝书正准备和谢清呈他们打声招呼就走呢,没想到这时,另一边贵宾更衣室的门缓缓打开了,里面走出了一个窈窕姣美,玉貌绮年的女郎。
    谢雪这一刻已经完全不像是平时马虎梳妆的那个谢雪了,她穿着婚纱走出来的瞬间,屋内都静了,但见那身雪纱金线的长裙曳落于地,光芒中,那白纱轻盈地就像笼在她身上的烟雾。新娘的美貌和宁静似乎将整个大厅都照亮了,让这一切都轻盈得像一场梦。
    卫冬恒的姐姐陪在她身边,笑着牵着她的手带她走出来。
    “好不容易找的朋友,才能托人情,让设计师做的加急。现在看来,真是没有白费心思呢。”卫姐姐出了声,这才将大家的神识唤回。
    谢雪脸红了,她走到谢清呈面前,问道:“哥,你觉得这样好吗?”
    谢清呈静了好一会儿,这段安静了被安置了太多的感情,然后他只很简单地对谢雪说了两个字:“很好。”
    一家人的欢喜太多了,以致于谢雪都没有注意到远处的吕知书和贺予。
    贺予可能是所有人里唯一没有把目光放在准新娘子身上的,他的视线一直落在谢清呈的侧影上。
    曾几何时他觉得,自己只要努力,总有一天,他们即使不能结婚,也能像一对普普通通的夫妻一样在一起。然而这一切终归都只是他自己的痴心妄想罢了。
    那个站在谢雪面前的大哥哥,那么好,却永远也不会是他的。
    吕芝书则一直盯着谢雪的脸——少女身上那种纯良无害的,洋溢着幸福的样子,那种普通女孩儿因为即将嫁给一位如意郎君而感到美满快乐的样子,还有她身上那件高定的华美婚纱,都让她无端起了某种诡吊的嫉妒心。
    明明她和她的岁数都差那么多了,她却还是会为这种平凡小丫头片子的幸运而感到内心不平衡。
    她讨厌看到这样的情景……
    她永远讨厌看到这样的男女搭配。
    吕芝书在角落盯着正在交谈的谢清呈与谢雪,心中越来越扭曲,她不知为何竟气得发抖,耳中嗡嗡鸣颤,眼前闪着陆离光怪的幻影——
    真恶心……
    贱人……兄妹二人都是贱人……
    那种逐渐强烈的古怪恨意,竟催生出了她心里罪恶的种子。一个许久以来,一直在她脑袋里盘旋,却始终没有生长出清晰面目的计划,终于在这一刻破土而出,突然开始有了可怖形状。
    她想,她知道该怎么去做了。
    是的……只要一切顺利……她就可以让这不知羞耻的谢清呈,还有准备攀龙附贵的谢雪,都没有好下场……!


【第173章】 婚宴上的旖旎

    转眼到了六月。
    高校放了假,卫冬恒顺利拿到了毕业证书,在六月中旬的某一天,卫家包揽下了杭市的一家高端度假山庄,以宴请四方宾客,举办谢雪与卫冬恒的婚礼。
    那家度假山庄占地面积极大,却静卧在寸土寸金的市心景区内,毗邻着国宾馆,奢豪程度可想而知。山庄品味很好,并非一味摆阔显富,而是将这座度假圣地建的曲径通幽,小廊回合,亭台楼阁之间皆是山泉璁珑,一些地方更是要船载桨摇才能抵靠。
    卫家将这小京都似的山庄包下三日,好让客人们有充足的时间落脚及歇息。
    而贺家作为沪州有头有脸的药企巨擘,自然也受到了卫冬恒一家的诚意邀请。
    与会当天,贺予因为想早点见到谢清呈,所以比吕芝书与贺鲤来的都早。
    “贺少,欢迎莅临,不胜荣幸。”迎宾小姐早已在接驳车前驶达前就等着了。
    草坪上的客人们三五成群,都在谈笑风生。
    八卦是人类的天性,在哪儿都不例外,贺予穿过草坪的时候,听到有两个关系显然十分亲笃的贵妇在小声议论:
    “听说是未婚先孕呢。”
    “你听谁说的?”
    “大家几乎都知道了,这事儿瞒不住的……”
    “你说卫三少年纪轻轻就往婚姻这种火坑里跳,他也不像是那种急着想结婚想收心的男人啊,难不成就是因为对方肚子里有了孩子,才………”
    其实贺予也知道谢雪怀孕了。
    但他对此最大的反应就是,为什么谢清呈不是个女人。
    如果谢清呈是个女性,他们之间有过那么多次没有任何保护措施的关系,谢清呈早就该怀上他的孩子了。那样一来,谢清呈也许就不会轻易离开他。为什么谢清呈就怀不了呢……
    贺予神思不属地来到大厅,见到了和卫家长辈站在一起的谢清呈。
    那一瞬间,他的心脏像是被重重击了一枪。
    ——谢清呈为了妹妹的婚礼,把自己最近所有的不如意都镇压了下去。他穿着黑天鹅绒西服,领口下是银藕色的丝质衬衫,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漆黑的眉目如同刀裁。整个人的气质沉稳清贵,容貌英俊无俦。
    贺予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回神上前,按照客人的礼仪,先是与卫家长辈打了招呼。
    然后他来到了谢清呈面前,心如擂鼓。
    “谢医生。“
    “……你好。”
    谢清呈是女方的长辈,就算再不情愿,这一刻,他还是必须去面对贺家长子的致礼。
    他把手伸给了贺予。
    贺予握住了,一秒,两秒,三秒……
    谢清呈松开了他。
    贺予独享了他三秒的温热,他望着谢清呈的眼睛,然后说:“祝贺你。”
    “……谢谢。”
    他们之间曾经有过比火还炽烈的告白,比雾还缠绵的情话。他们曾经辗转相拥,热汗交融,整整一天一夜都没有分开。现在却只剩下了这样瘦骨嶙峋的对话。
    贺予最后深深望了他一眼,离开了。
    接下来的时间里,他并没有什么机会再和谢清呈说话。
    谢清呈作为谢雪唯一的亲人,有很多地方需要去帮忙,尽管黎姨也来了,但她毕竟年纪在这儿,许多事情弄不明白,还是得由谢清呈接手处理。
    婚礼当天下午,是客人们抵达的高峰。
    贺予在其中见到了不少熟人,令他有些意外的是他的私人医生安东尼也来了。
    “贺少。”安东尼穿着一套淡粉色的西装,带着花束和礼物,在天鹅湖边遇到了贺予,便微笑着打了招呼。
    “好久不见了,安医生。”
    “是好久不见了。”安东尼上下打量着他,笑道,“你啊,几乎都是通过微信找我的。我这私人医生的钱,拿的可一点都不安心。”
    贺予笑笑,对此不置多言。他看了看安东尼携来的礼物,给他让了路:“您是要去迎宾那边吧,我就不打扰了。”
    他其实略有些奇怪,不知道安东尼是谁请来的客人。因为安东尼并没有直接去找谢清呈和卫家长辈,而是带着花束和礼物往山庄深处去了——但这终究是别人的私事,贺予如今对什么都兴致缺缺,自然也就未再多想。
    再迟一些的时候,陈慢到了,他和贺予目光对上,两人神情微僵,碍着今天是人家大喜的日子,没说什么恶语。
    陈慢去和谢清呈打招呼的时候,气氛也有些尴尬,虽然陈慢至今尚未捅破窗纸,没有和谢清呈明说自己的感情,但那一晚宿舍门口发生的冲突,也足以让谢清呈和陈慢之间的关系变得不复从前。
    贺予在远处看着陈慢失落的侧脸,心里在泛起无尽讽刺和痛快的时候,也有那么一分怅然。
    他和陈慢,一个疯狂,一个温沉,一个还未爱上的时候就索取了对方的身子,一个直到现在还没敢把“我爱你”说出口。可两个年轻人的结局竟都是一样的。他们都在冰山面前败下阵来,如出一辙的惨淡。
    “贺予,你在这儿啊,找了你好半天了。”
    背后有人说话。
    贺予回头,先是感到一阵晃眼,而后才看清那是自己满头珠宝的母亲。
    吕芝书拉着贺鲤的手,两人都是刚刚才到。
    贺鲤看到贺予还是有些畏惧,甚至有些心虚,他嘟哝着打了声招呼,就把视线游移开去了。
    “看到新娘子了吗?”吕芝书笑眯眯地,“很美吧。”
    贺予:“没注意。”
    吕芝书:“……”
    “爸怎么样了?”
    吕芝书流露出了些难过的神色:“你爸在家休息,可能是病的有些重了,心情不好,不爱搭理人……一直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唉……我也不敢太打扰他,人烦的时候最怕扰,就让他先静一静吧……”
    贺予听完,点了点头。
    贺鲤倒有些不高兴了,轻声嘀咕:“好歹是咱们亲爸,你怎么就这么冷淡……”
    贺予想,那他要是像照顾你一样,从小照顾我,我也能和你似的,把孝字写在脑门上。
    但他瞥了眼吕芝书,想起之前贺继威和他说的那些事情,这种刻薄话终究还是没有道出口。
    贺予只是用凉薄的眼神盯着贺鲤看了一会儿,让贺鲤在兄长阴冷的气场下讪讪闭了嘴。然后道:“这里挺好看的,你们先忙吧,我再四处逛逛。”
    谢雪与卫冬恒办的是新式婚礼,没有那么多繁琐的流程要走。
    大家都知道重头戏是晚上的宴会,晚宴开始前,宾客们有充足的闲暇可以享受这一步一景的风光。
    晚宴是六点开始,四点的时候,按照卫家的特殊家规,新郎是要单独与新娘父亲谈一次话,从照顾新娘前一段人生的长辈那里悉知教诲,这才好在即将开启的盛宴仪式上迎娶自己的心上人。
    因为谢雪的父亲谢平早已去世了,这个环节的替代人,自然就成了谢清呈。
    两人见面的地方,设在山庄内的萱阁。
    萱阁是一方空幽静阒的私阁别院,院内养着一池锦鲤荷花。
    谢清呈到的比卫冬恒早,就在那散发着熏烛幽香的日式包厢内安静地等着卫冬恒入席。
    其实哪怕都已经是婚礼当天了,谢清呈仍然觉得像是做了个梦,毕竟谢雪要嫁给这样一个小兔崽子,他以前是从未想过的。
    可无奈自己的妹妹喜欢,他最终也毫无办法,他的果断在面对亲人的柔软时,几乎是毫无用武之地。
    这些日子接触下来,谢清呈勉强不用有色眼镜去看问题,发现卫冬恒确实也不似传闻中那样纨绔不堪。虽然与他心中设想的沉稳妹夫八竿子打不着边,但好像也没到那么糟糕的地步。
    虽然笨是真的笨,第一次正式见他的时候,小白毛居然朝他鞠了个躬,然后紧张地管他叫岳父。
    谢清呈想起来这事都忍不住微扬眉。
    荒唐,他有这么老?
    桌上的茶喝了一半了,他抬手看了看表,卫冬恒还没来。
    新郎有事耽搁,也是正常的。
    他于是又等了一会儿。
    但也不知道是不是这包厢内的熏香点的太重了,空调开的又不足,谢清呈慢慢地竟觉得头有些晕,身上也发热。
    他最初没放在心上,他还在想着有哪些话要与卫冬恒说。
    比如谢雪喜欢吃芒果,但是吃多了她也会不舒服,一定不能由着她,她馋的时候给她半颗最多了。
    又比如……
    茶壶里的茶水已经全部喝尽了。
    谢清呈抬手去倒茶时,发现什么也倒不出来,而自己的手竟然也没什么力气。
    好奇怪……怎么回事?
    这么热……就像中暑了一样,而且浑身上下都没劲……这种感觉……
    等等!
    谢清呈心里咯噔一声。
    这种感觉……怎么好像是他在会所喝了59度梅之后……
    谢清呈顿时浑身一凛,尽管他的脑目此时已经昏沉,但他还是忽然明白自己这是……他这是他妈的被算计了!
    是因为什么?
    茶吗?
    不,应该不是,他才喝了那茶没多久,消化起来不会那么快,那么就是……
    他的目光转过去,瞬间定在了那盏袅袅升腾着的熏香上。
    是香!
    这香有问题!!
    谢清呈身上的感觉越来越不对,好像有一捧火烧了起来,如果现在卫冬恒在现场,那么——
    皮肤逐渐变得滚烫,但额头却渗出了冷汗。
    “……”
    体内越来越热,连喉咙深处像有火在烧,身上一阵又一阵地涌上无力感,脊椎就像被通了微弱却无止的电流。
    谢清呈喘了口气,抬眼从包厢内的金属空间装饰里看到了自己此刻的模样。
    他的面庞此刻已经变得绯红,似有无形的病欲在他眼眸间蒸腾,他的桃花眼成了违背主人意愿,汪盈着热潮的春潭。
    谢清呈不敢再看,他把目光转了开去……
    他……这他妈的是……怎么回事……是谁干的……!
    怒气上涌,竟也催化了毒性。
    谢清呈顿时腰如过电,身子猛地一颤,浑身都在发抖……
    此时此刻,他已完全不敢想象如果卫冬恒按时来了,他们俩困在这里会发生什么。
    在意识到对方的设计有多歹毒之后,谢清呈蓦地砸了桌上的一只杯子,用颤抖的手拾起一块尖锐的碎片,猛地往自己手上扎了一道口子!
    “……!”
    疼痛让他忍不住皱眉闷哼一声,但也勉强唤回了他的意识。
    他借着这片刻的清醒,扶着桌子,强撑着酸软的身体,踉踉跄跄地要往包厢外去……然而,就在他的指尖刚碰到包厢门时,门忽然自动开了。
    谢清呈一惊,蓦地抬头,眼前却已模糊不清了。他此时的身体感官已变得非常敏感,混乱间闻到一股男性身上的味道,他心道不妙,想要赶紧离开,但那熏香的药效竟已然在他体内猛烈扩散开来。
    他眼前一晕,身上发软,紧接着就步履不稳地往外倾去,蓦地栽倒在了来人身上……
    “谢哥?”
    那人一怔,眸子里映出的是谢清呈绯红的面庞,还有一双已经失神的眼睛……
    这个熏香的劲远比当初的59度梅大的多,发作起来堪称霸道。
    “谢哥……你怎么了?你……”
    谢清呈意识已经完全乱了,他眉目之间是近乎凄惶的神色,喉结上下滚动着,睫毛瑟然颤抖。他坚强的本能还在支撑着他,让他试图推开那个接近他的男人,可是他手上已经一点力气也没有了。
    “出去……”他湿润沙哑的声音勉强拼凑起这几个字:“别……靠近这里……”
    男人的手搂住了他,他鼻息间闻到了更血性的雄性气息,身体受不住这样的刺激,低低地喘了口气。
    “……别靠近,快走……离开这里……”
    “……”
    “离我……离我远一点……”
    但不知是不是因为浓郁的熏香已经侵袭了来人,谢清呈彻底混乱之前,感觉到那个人的心跳越来越快,紧接着——
    他就被那个男人猛地推进了萱阁内,天地倒悬,耳内嗡鸣,谢清呈意识到那个男人“哗”地拉上了门,屋内顿时陷入了一片欲望迷离的黑暗。
    *
    六点整,宴会已经开始了。
    “新郎呢?”
    “还没来呢,还有半小时就是新人进场礼了,他怎么回事……”
    卫家二哥掏出手机又打了一次电话:“没人接。”
    吕芝书坐在她的席位上,不动声色地看着已经开始压不住混乱的卫家人。这一切都在她的意料之中。
    卫家人说新潮也新潮,说传统又非常传统,他们家以前多家族联姻,尤其是三四十年前,像卫冬恒这样的婚恋自由者几乎是不可能被允许存在的。后来卫家有个女孩子在婚礼当天出逃了,闹了很大的丑闻,自打那起,卫家就找了道士来算,算出了与他们家最符合的方位气场,就是这个度假村。
    后来卫家人也没那么迷信了,不过这些家族习惯却被完完整整地保留了下来。
    他们每一次举办婚礼都会包这个度假村,婚宴开始前女方家长与新郎的私人谈话,也正是为了让新娘子在步入人生新一个篇章的时候不至于那么紧张担心。
    吕芝书知道,卫家的“婚前座谈”,永远都是在度假村尽头处的那个萱阁。
    焚香,烹茶,交谈,而后新郎出门,前往酒店大厅,迎娶姑娘。
    她算得很清楚,在眼看着卫家人越来越混乱时,焦虑越来越掩饰不住时,她起身走过去,故作热心地问道:“怎么了?这是出什么事了?需要帮忙吗?”
    贺家与卫家在生意上的往来很频繁,吕芝书是那种连卫家企业的年会都会受邀参加的熟人,卫家几个女性亲戚都觉得她这人挺和善的,莫名还有些亲切感,而且双方都是长期合作的关系,哪里想得到她会算计卫家?
    于是平日里和她处的很好的卫家女性亲戚就和她说:“这婚礼都快开始了,冬恒人却不见了,电话也不接……这孩子,真是要了命了。”
    吕芝书立刻奉上早已准备好的焦急:“哎呀,这还真是不得了,我陪你们去找找吧。”
    “他二哥他们已经去萱阁找了,我们在想是不是和新娘子大哥聊太久了,竟把时间给忘了。”那女性亲戚不安地跺了跺脚,“唉,照理也不会啊,这么大的事,哪有当大哥的和当丈夫的一起忘了时间?”
    吕芝书忙作关切状道:“你先别紧张,我们也一起去看看吧,会不会有其他什么情况啊,人多点有什么突发事情也好帮忙。”
    女亲戚没什么坏心思,又挂心卫冬恒,听吕芝书这么一说,想想看也是,便立刻与她往萱阁走去。
    吕芝书存了心是要把那丢人现眼的场面弄大一些的,于是她临走时故意把动静弄得很大,又引了几个相熟的女眷同往,一行人穿过重重水榭,刚走到萱阁廊外时,就见得卫二哥和同行的几位脸色铁青地杵在门口。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立刻有卫二哥的随身保镖上前,客气地拦住她们,不让她们再往前:“各位太太,不好意思,里面有点情况需要处理……”
    吕芝书嘴角挂着一丝不易觉察的冷笑。
    ——状况?她当然十分清楚里面是个怎样的状况。
    她用了少量的听话水,让负责布置包厢的服务生在毫无意识的情况下调换了酒店原本的熏香,而后换成了一种市面上没有的特殊香料。那种香料是段闻那边的化学家沿用了普通迷情熏香,通过提纯净化,甚至加入了一定量的吸入式毒品迷幻剂,研制出的高浓度的香调。
    在短时间内大量吸入这种熏香之后,人的意识会逐渐失控,直至完全沦陷,除了结合之外,根本不可能有任何的破解之法。
    而这毒妇竟然把香,送进了卫冬恒与谢清呈谈话的屋内。
    现在,吕芝书已从卫家人这般反应中看出了自己做的手脚收到了应有的效果,她身后带着的那些女眷,其中不乏多嘴多舌之辈,今日的事情传出去,别说谢雪没法嫁给卫冬恒了,谢清呈也再不可能被贺予看得起。
    谁会看得起一个和自己妹夫在新婚前夕搞在一起的男人呢?她老神在在,心中冷笑,等着这出戏越闹越大。
    “是冬恒出什么状况了吗?”
    “到底怎么了……”
    保镖们面露尴尬,正要开口解释,竹屋内便出来一段沙哑的声音,他们拦得住脚步,却拦不住声音。叽叽喳喳焦虑不已的贵妇们立刻都寂然无声了,有几个反应快的,已经吃惊地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她们都听出来了,这明显是属于两个男人的声线。
    这声音明明白白地昭示着里面正发生着怎样荒唐不堪,有悖人伦的丑事。
    吕芝书压抑着奸计得逞的狂喜,忍着不让自己的眉毛得意地上扬,然后她掩口佯作震愕道:“哎呀,这……这是……”
    卫二哥青着脸,没有去推那扇门,他返身走到这些跟来的女眷前,强颜笑了一下:“误会了,是座上的两位客人罢了,各位请先回吧。”
    他连更合适的解释都编造不出来了,锐利的眸子往旁边一扫,和保镖道:“带夫人们去别的房间压压惊,我处理完这边的事就过来。”
    夫人们也都知道这是卫家的惊天家丑,卫老二是绝不会善罢甘休,更不会允许她们说出去的。他脑内一定正在迅速想着各种各样的善后办法,可是——
    这他妈这么大的事,还能怎么善后?谁能忍得住真不往外说?
    吕芝书表面上和其他太太一样,磨磨蹭蹭,缄口不言,内心却巴望着谢清呈与卫冬恒的声音闹得再大一些。
    她如愿以偿了——在她回身的时候,她看到走道尽头又来了一拨人,也是来找新郎官的。
    卫二哥的脸色愈发难看,他低声吩咐了保安几句,让人把整个萱阁别院都关了,绝不能让更多的人再进来。可当那拨人走近了之后,卫二哥发现自己爸爸赫然也在其中。
    “怎么了。”卫父眉头紧锁,压低声音问二儿子。
    他对卫冬恒一向是不太放心的,结婚这当口,卫冬恒莫名其妙失踪了,他没报什么乐观的态度。
    卫二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不知道怎么和自己父亲说,眼见着后面跟来的人越来越多,饶是二哥这种见过大场面的人,都有些镇不住了,额头开始往外冒汗。
    卫父见众人神色有异,卫二哥又缄默不语,干脆自己挥开了保镖,独自往萱阁紧闭的竹屋大门走去。
    吕芝书心中大喜,只盼着卫父把门拉开,好让更多人知道里面的丑事。
    就在这时——
    屋内的人又传出了一声低响。
    那仿佛弥漫着雾气的低哑嗓音虽然属于一个男人,却意外的好听,足以勾魂摄魄,竟让在场的几乎所有人听着都心神一荡。
    卫父浑身骤僵,顿时明白过来屋内发生了什么事,他已经碰上竹门的手停住了,整张老脸涨得通红又立刻变得灰白。
    他张了张嘴,正要说什么,屋内那个嗓音低沉的男人却似被逼到了绝境:“……停下……”
    再几秒后,他忽然有些崩溃地唤出了另一个人的名字。
    “贺、贺予……”
    刹那间,吕芝书像是被雷劈了一样,瞪大眼睛呆站在原地,而在场所有人原本又是震惊又是怜悯地盯着卫家父子的视线,顿时全部转投到了她的身上。
    吕芝书完全不敢置信,与不敢把门打开的卫父卫二哥不一样,她尖叫一声,直冲到萱阁前,哗地一下就拉开了那扇一直被卫家父子保护着没有拉开的门。
    眼前的情景令她惊呆了。
    吕芝书踉跄着倒退了两步,面若金纸,浑身筛糠,而后一下子跌坐在地。
    残阳透过半打开的竹门照在了昏暗的萱阁室内,正落在了贺予和谢清呈半笼于沉香迷雾的身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