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夺去他心的那一场情事里,他只是个替身
话说到这里,已经无可推拒。杜玉章大口喘气,努力攥住那长生牌。他连谢恩的话都说不连贯了。
“臣……谢陛下……隆恩……”
“杜卿不必言谢。”
李广宁突然蹲下身,骨节分明的手指也从杜玉章的下巴挪到了那纤细的脖子上。杜玉章躲闪一下,一记清脆的掌掴啪地印在脸侧。
“躲什么?把头抬起来!”
杜玉章抬起头。他微张着嘴,依旧一声声喘着。这姿势比方才更让他喘不上气了。可他不敢动——方才李广宁明显已经不耐烦。若现在再被责罚,他只怕当场就要病发。杜玉章低声哀求着,“陛下……臣……臣不敢了……”
谁料皇帝听了这话,更是蹙起眉,面有不悦。
“胡说什么呢?……叫你不许动!”
杜玉章抬着脸,一动也不敢动。冷汗沿着下巴线条滴落在衣襟上。
他能感觉到李广宁解开他领口一颗盘扣,指尖划过他纤细的脖子。他张着口,一声声喘得那么痛苦,肺子里像是有火焰在烧,疼得他浑身发抖——再这样昂着头,他就真的撑不住了。
突然,一个带着药香的吻湿漉漉印在他唇上。那人的舌撬开他唇齿间,推进来一粒药丸,还裹着救命的空气。杜玉章唔地一声,直接咽了下去。
郑太医的救命药入了腹,杜玉章胸口疼痛突然减轻不少。他想借机喘几口气,谁料李广宁还不罢休。那人的吻强势霸道,杜玉章耳边听到李广宁一声轻笑。接着,那人松开了他。
一根带着体温的玉链缠上杜玉章的脖颈。这是李广宁从脖子上摘下来的,上面的美玉被他顺手丢在地上,清脆地一响。杜玉章依旧不敢动,只能凭借脖子上突然下坠的触感,知道李广宁已经将长生牌拴在自己脖子上。
“好了。”
李广宁的声音在他喉结下方响起,气息吹在他脖子上。杜玉章忍不住轻喘一声,被那人声音震过的地方,都奇异地酥麻起来。
“杜卿,你可以动了。”
杜玉章才低头,目光就撞进李广宁含笑的眼。四目相对,李广宁突然前探,在他额上吻了一下。
“朕是大燕天子,福泽绵长。朕以己身福泽护佑你早日康复,能收了你这桀骜的性子,乖乖回到朕身边来。”
濡湿的唇离开了他的额头。杜玉章吃惊地看着李广宁,可帝王已然起身,转身往寝殿深处而去。
“去吧,杜卿。朕准你跪安了。”
……
一直到进了自家府邸的门,杜玉章都没有缓过神来。李广宁那个吻,比起之前任何一次情爱,都让更他心神不宁。
——陛下这是怎么了?
杜玉章摸着自己脖子上那长生牌,怎么也想不明白。他返回卧室,在床铺间推开一扇暗门,露出一方暗室。里面堆满了这几年李广宁赏他的东西——从珠宝古董,到房契地契,都被他随便堆在地上,一直堆到了顶棚。其中有些落了厚厚一层灰,也没有人收拾。
唯有一个木盒被端正放在一角,上下都裹着锦缎。杜玉章目光投在那木盒上。他沉默片刻,还是将盒子打开了。
里面不过是一块绿汪汪的翡翠,拴在一枚锦囊上。锦囊上花纹素雅,用小篆绣了一个“宁”字。一边放着两枚金馃子,同样在底部铸有阴文“宁”字。
若有当年东宫旧人,自然一眼就认出,这金馃子是当今圣上李广宁还是太子时候,用来赏给亲近之人的。至于那锦囊,他们大概不知来历。
那是李广宁选了杜玉章做侍书郎时,亲自放在他手中的。
“我早就备好了这个。背后的宁字,也是我亲手所书,再找了最好的绣娘绣在上面的。玉章,这是个见面礼,你拿着吧。”
杜玉章捧着李广宁亲手所书的锦囊,一颗心几乎从腔子里跳出来。从那时起,这位威仪堂堂的少年太子,在他心中就有了特殊的位置。
直到很久之后。他才在无意中听说,原来李广宁所钟意的侍书郎人选,是御史大夫白知岳家中幼子——白皎然。
原来轻易夺了他一颗心去的锦囊,和背后的柔情,都从来不属于他。他是恰好出现,做了个替身罢了。
……
杜玉章将脖子上的长生牌摘了下来,也放在盒子里。可他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脸板起来,又将长生牌挪了出来,丢在一旁那些贵重赏赐上,然后重重扣上盒盖。
一阵灰尘飞起,原本闪着金属暗光的长生牌也被灰染得黯淡了。
但杜玉章看也没看一眼,直接关上暗门,走了出来。
一直到就寝前,他都绷着一张脸。可吹熄烛火后,杜玉章侧卧床榻上,却许久没能睡着。
冥冥中,似乎额头上却有着轻柔的触感。像是有人带着笑意印了吻在上面,又迅速挪开。
杜玉章躺了许久,却突然爬了起来,再次点燃了烛火。
片刻功夫,他再次躺回被窝。他的神情不再紧绷,而是柔和起来。他闭着眼,沉沉进入梦乡。而他的手上,握着一个长生牌——另一端,却系在他脖子上。
夜深人静。月光投入窗内,照在杜玉章那张倾国倾城的脸上,也照在他手中长生牌上。
这牌子似乎被用心擦拭过了,依旧闪着金属的暗光。
……
第二日,杜玉章醒来时,觉得精神好了些。昨夜不知为何,他睡得比往常都安稳。那些叫他惊悸醒来的噩梦,也不曾来纠缠他。
杜玉章的手指又摸向颈上那长生牌。他长长叹了口气。
“杜相!”
管家已经在门外等了许久。只是难得杜玉章能多睡一会,他不愿将自家主人叫醒。此刻见杜玉章起身了,他揣着一封信走进来,“昨天夜深时分,有人送了这封信来。上面写着请杜相您亲启。上面用的是大内的信笺,却不是太监送来——也不知是哪位主子?”
杜玉章接过来,看到上面遒劲的字迹,写着杜玉章亲启五个字。这字迹他有些熟悉,略一思索,杜玉章睁大了眼,“是郑太医?”
——老太医突然来信,莫非出了什么事了?
【第58章】 你敢不把朕放在眼里?
杜玉章拆开信,里面却没写什么要紧事。只说约他几日后见上一面。杜玉章不明所以,记下了时间地点,就将信放在一边。
“管家,替我安排轿子。我要去一趟官衙。”
“相爷,您不休息一日吗?”管事有些吃惊,“前几日宫里来传话,说您大病一场,被陛下留在宫中休养了。昨晚才回来,小的见您消瘦许多……”
“不休息了。”杜玉章打断他,“我没有多少时间了。手中要紧事,总要快些忙完才是。”
——没有时间?这是从何说起?
管家有些疑惑,但他也知道杜玉章虽然待人宽和,但骨子里最为执拗。他定下的事情,再劝也不会改变心意的。所以他赶紧打点好轿夫,又嘱咐杜玉章身边侍从,
“带着陛下赏赐的人参过去。煎成参汤,务必劝相爷喝下去。记得了?”
很快,杜玉章来到官衙。才几日没来,桌上的公务就堆成了小山。
杜玉章没有抱怨,神色如常地坐下,开始处理政务。半个时辰后,他唤来跑腿的传信官,将他拟定的处理回函一一送到指定的衙门手中,若有未决之事,就抄送给相关衙门的官员斟酌。几个传信官往来不停,那桌上如山般公务也肉眼可见地下去了不少。
“杜相,歇一会吧?参汤也熬好了,您用一碗。”
“不必了。”杜玉章头也没抬,“等我将这些要紧事都办完,再喝也不迟。”
“杜相,这还是陛下御赐的人参呢,您好歹喝一口……再等,可就该冷了。”
“真的不必了。若是怕冷了,就赏给你喝吧。”
杜玉章随口应道,脑中依旧只有眼前的文书。他根本没发现,原本人来人往的官衙突然死一般地寂静。
“陛……”
“嘘。”
李广宁一个手势,却没人敢开腔。众人屏住呼吸,看到当今皇帝从外面信步走进房间,一直在杜玉章身后停下。人人心里都是同一件事——怎么这么巧,陛下来了,正赶上杜相要将御赐的参汤赏给一个侍从喝?那可是“御赐”啊!目无君主,这可是重罪!
杜玉章却毫无察觉,依旧埋首公文堆,直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捏起了他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来。
“杜卿,你好大的手笔。朕赏下来的东西,说送人就给人了!”
“陛下?”
杜玉章脸色大变,手中毛笔重重一抖。一滴墨汁从笔尖滴落,染污了他面前的文书。
“参汤端来。”
小侍从吓得面无人色,战战兢兢端来参汤。李广宁接在手中,掂量一番冷热,冷冷一笑。
然后他扫视一圈这官衙中人——一众官员都感觉那眼神像是尖刀割在自己脸上。谁还敢逗留?一个个都跪下告辞。很快,只剩下李广宁和杜玉章两个人了。
李广宁这才将目光投到了杜玉章脸上。他信手捏起杜玉章的下颚,“杜卿,这可是朕御赐的人参。你随随便便就赏了旁人,真是不把朕放在眼里了,是不是?”
【第59章】 把宰相位置赐给白皎然
“杜卿,这可是朕御赐的人参。你随随便便就赏了旁人,真是不把朕放在眼里了,是不是?”
“……臣不敢。”
“你不敢?你有什么不敢!”
李广宁捏住他下巴,强迫他张开嘴,将那参汤端到他嘴边,就要强灌下去!
杜玉章心中一惊——又要来了?将东西成碗地灌进他喉咙里,也是李广宁的惯用惩罚了!每一次都一定要将他呛到撕心裂肺,那人才肯住手!他实在是怕了那种呛咳到心肺剧烈,濒临窒息的感觉……
却不想,李广宁突然住了手。他想是想起了什么,捏着杜玉章两腮的手松开,转而扯开了他的领子。然后顺着杜玉章脖子向里面一探,两根手指就夹出一块陨铁长生牌。
他看了一眼,笑了一声,就将长生牌塞回杜玉章贴身小衣外。
“……这次倒乖,知道朕赏你的东西,不能擅自摘掉。朕就饶你一次。来,自己将这参汤喝下去,别叫朕替你动手。”
杜玉章根本不知道,眼前的君主为何这样喜怒无常。可他哪敢不从?当即从李广宁手中接过汤碗,一仰首喝了个干净。
“陛下,臣喝下去了。”
“好。”
“敢问陛下,御驾亲至宰相官衙,是有什么事?”
“当然是有事。”
李广宁在杜玉章的书案后坐下,将那些文书都推到一边。杜玉章赶紧跪地,等待君王口谕。却不想,李广宁第一句话就是,“杜卿,既然你情愿将宰相的职位让出来,那么下一任人选,也该定下来了。”
杜玉章浑身都僵硬了。他盯着眼前那一小块地面,心里却好像被针扎着一样刺疼。
“陛下,为何要这样苦苦相逼?臣已经答应陛下了啊!让臣做个交接,自己请辞——这最后的体面,陛下也不能容臣么?”
“你还要什么交接?什么请辞?”李广宁顿时不悦,“若当真按照以前惯例,还要个一年半载!谁耐烦等那么久?朕明日朝堂上一宣布,你便卸任!”
“明日?这如山政务,一日如何交接得完?何况,陛下今日才说想免了臣的职务,明日就要卸任——去哪里临时找下一任宰相的人选?”
说到这里,一个念头突然袭中杜玉章。他脑子里嗡地一声,脸色也变了。
“陛下!莫非,你根本不是临时起意——你早就想将我踢出朝廷!甚至这下一任的人选,陛下心里也早有定数,是不是?!”
他已经放弃了自己所珍视的一切,才换得这一个官职!到头来,他当初全心保全的人却早就谋划,要将这最后一点慰藉也都剥夺殆尽!
“朕确实有一个钟意之人。”
——果然如此!
杜玉章闭了闭眼,只觉心如刀绞。他忍不住质问,“就因为陛下心里有了人选!就一定要逼臣马上让出位置?”
“放肆!朕是皇帝!朕说用谁,就是用谁——何来逼迫一说?杜玉章,你真是胆大包天了!”
咣地一声,李广宁将桌上茶杯狠狠摔下去,正砸在杜玉章身上。那滚烫茶水也应声而出,溅了他一身。
【第60章】 臣不过是个替身,臣早就知道了
杜玉章被滚烫茶水泼了一身。胸前一块湿漉漉贴在肉皮上,烫得灼心地疼。额发也被打湿了,黏在腮边,狼狈不堪。
“当真以为你生病了,朕就对你没有半点办法——是不是?你这是恃宠而骄!”
李广宁常说他是恃宠而骄。
可杜玉章却从来不知道,眼前的男人何曾对自己“宠”过半分,自己又哪里胆敢“骄”过一次。但他知道,只要这句话吐出来,背后跟着的就是叫人胆寒的酷刑了。
若是平时,杜玉章早就跪地请罪——三年来,请罪几乎成了他的本能。有时候杜玉章自己也想,若不是他谢罪谢得快,说不定早就被活活磋磨死在李广宁手上了吧。
可此刻,他却根本吐不出“臣有罪”三个字。他呼吸越来越急,像是被逼到了死地的幼兽,死死盯住李广宁。
“陛下心中钟意之人,究竟是谁?一定要将臣这样一脚踢出去,连一日也等不得?”
就连李广宁,也被这目光看得不自在起来。
“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朕!杜玉章,你是下定决心忤逆朕了?”
“臣不敢忤逆陛下。”
“那还不跪下请罪!”
杜玉章又深深看了李广宁一眼。他最终还是没有谢罪。
“还敢不驯顺?你果然是欠收拾了!”
李广宁大发雷霆,用力将桌上文书都推落下来!那些沉重的公文锦册噼里啪啦落下,都砸在杜玉章身上。
杜玉章只要动一动胳膊,就能护住头脸。他却跪在原地,一动不动。一本锦册坚硬的边角从他眼边划过,划出了一道深深血痕。杜玉章眼中一酸,登时涌出泪滴,混着那血水从眼角淌下来。
就算这样,他都不愿求饶。他死死盯着李广宁,眼看面前的君主面容都狰狞了,是大动肝火!
“好啊,真是不知谁才是你的主子了!不知你是个什么东西,什么身份了!朕现在就将你带回后宫,好好教训你这不懂规矩的下贱东西!”
说完这句,李广宁上千揪住杜玉章的发髻,就想将他拎出去!却不想,恰在此刻,门外传来一声通报,“禀报陛下,白皎然大人到了!”
听到“白皎然”几个字,杜玉章一下子不动了。他睁大眼睛看向李广宁。
“原来……”
“……”
“陛下这样急切,是为了将宰相职位赐给白大人!是不是?”
“是又如何!”李广宁咆哮道,“朕就是要将这宰相位置赐给白皎然,又待如何?”
杜玉章凄然一笑,他心里突然平静了许多。
“……并不如何。只是……臣听闻……原来陛下这样急切将臣赶出去,是给白大人腾位置……不知为何,臣心中竟然不觉焦灼了……既然是他,臣认了。”
杜玉章态度大变,叫李广宁也吃了一惊。他不相信地问,“杜玉章,你当真愿意?”
“陛下,臣是真的认了。臣在意之人,在意之物,都不过是暂且替他一时,终究要还回去……臣早就知道了。”
【第61章】 陛下叫你去见白皎然
“陛下,臣是真的认了。臣在意之人,在意之物,都不过是暂且替他一时……臣早就知道了。”
人世间,哀莫大于心死。杜玉章心中真的安静了。可他腮边那抹嫣红,却又浮了上来。这代表着心肺间的病症,是他每次气郁于内,引发脏腑中那病发前,都会出现的征兆。
李广宁自然不知道这个。甚至每次见了杜玉章这样,他都会情火攻心,下手更加狠辣。
但这一次,杜玉章这样子,却让他暗中心惊肉跳。他不觉上前一步,“其实,朕也不是一定马上就……”
“陛下!”谁料此时,门外传话之人等了许久,以为李广宁没有听到。他又传了一遍,“白皎然大人,已经到了。”
“啊……对,白爱卿到了!”李广宁突然惊觉,不能叫白皎然在外面等待太久。他回头看了看一室狼藉,“杜玉章,你快将地上这些文书捡起来,收拾干净!然后到外面厅堂中寻朕。”
说罢,他推开门迈出去。门外,还传来他急切的声音,“白爱卿来了?”
杜玉章看着他一路走出去。他跪在地上,再抬头也只能看到君王微抬的下巴,和唇角那一抹欣喜的笑。
远远地,一个丰神俊秀的少年郎走进来,一身白绸常服,用金丝坠上花纹。腰间,是一块碧翠的玉阙。这人,也像他腰间碧玉一般温润。
这就是白皎然。杜玉章之前只见过他一次,却永远忘不掉李广宁盯着这人背影看时,那渴盼的眼神。
“叩见陛下!”
“白爱卿平身!”李广宁亲自将白皎然搀扶起来,“来,到一边厅堂中。朕与爱卿,也有些日子未曾相见了……”
君臣相得,相谈甚欢,真是和谐好画面。外面声音渐渐听不到了,杜玉章低下头,留给他的,只有这满地狼藉和一身伤痛。
“杜大人,您怎么还没过去?陛下催促了!”大内总管王礼闯进来,见到这满地文书和茶杯碎片,吃惊地住嘴。“这……这是陛下方才又发火了?杜大人,您怎么还跪在地上啊!您起来呀,陛下要你过去见白大人呢!”
“陛下他说……叫我收拾好了再去。”杜玉章茫然地摇头,“我,我收拾不好……我不想去……”
“杜大人,您可千万别!陛下的脾气您不是不知道!要是您不去……”
王礼急了,唯恐这两位当真又冲突起来,出了什么事。前几日杜玉章昏迷不醒,陛下那个脾气差的呀,所有人都战战兢兢,唯恐引火上身。这要再来一次……
王礼跪下来胡乱将文书摞在一起,“我来收拾,我来收拾就好!杜大人您赶紧过去吧!”
他手上突然一滞,原来,那堆叠的文书中,还夹着前几日才接的圣旨。王礼偷眼看了杜玉章一眼,将圣旨递过去,“杜大人,这个……可不敢乱丢。您收好了。”
杜玉章一言不发,眼睛死死盯着上面龙飞凤舞的旨意。李广宁亲自下的令——任命他为和谈御使,负责与西蛮和谈的全部事宜。
——他还有职责,有该做的事情……他不能就这样垮下去……
“……好的。”杜玉章强迫自己站起身,将圣旨接了过去。“陛下叫我去见白皎然是么?我去。我去就是了!”
【第62章】 现如今在朕面前,你都敢这样轻慢白爱卿?
杜玉章迈进厅堂中。李广宁满脸都是笑意,正拉着白皎然的手叮嘱他。
“……朕听说,这两年你在翰林苑里,学识更为精进了。但要经世济国,却不能埋首书斋,还要到朝中做实务才是!”
“臣杜玉章,叩见陛下。”
杜玉章按照礼仪跪地请安。但李广宁就像没听到一样,继续春风化雨般对白皎然说话。
“……白爱卿这等英才,切不可埋没了。所以,朕想让你入宰相官衙历练一番,日后好给朕做个左膀右臂……”
“宰相官衙?”白皎然似乎有些吃惊。他偷偷瞥了地上跪着的杜玉章一样,犹豫道,“臣只是一名翰林学士,并没有实务经验。恐怕会辜负陛下厚爱。”
“怎么会?”李广宁笑道,“叫杜玉章教你就是。他做了三年宰相,总该有些经验。离开宰相位置之前,将他知道的那点东西都教给你,也算发挥了些用处。”
说到这里,他好像才想起地上还跪着一个人。他连视线都没有转过去,只是略偏了头,“杜玉章,你也起来吧。来跟白爱卿打个招呼。”
杜玉章沉默地起身。他向白皎然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
李广宁的脸色瞬间阴沉。气氛也从君臣相得的融洽,变得尴尬了。
“杜卿!朕同你说话,你是没有听懂么?”李广宁声音一下子严厉起来,“朕叫你同白爱卿打个招呼!”
“陛下息怒!臣乃后辈,又是下级,应该臣先向杜相见礼才是。按照大燕朝堂礼仪,职位高者见了职位低者,可以不言语,也可以点头致意——杜相方才并无差错,是臣行礼太迟了。”白皎然忙打了圆场,向杜玉章深鞠了一躬。“翰林苑白皎然,见过杜相!”
“杜玉章,你看看白爱卿的风度修养!你再看看你自己……身为宰相,何等小肚鸡肠,叫人看不上!还不快向白爱卿回礼?”
“杜玉章,见过白大人。”
杜玉章真的回了礼。可他神色依旧是淡淡的。李广宁脸色阴沉至极,似乎下一秒就要爆发了。
“陛下,杜大人公务繁忙,恐怕不便与臣过多闲谈。臣告退了。”
“他有什么正经事?不过是装腔弄事,仗势欺人!现如今在朕面前,你都敢这样轻慢白爱卿,过几**们单独相处,还说不准要多过分!”
杜玉章听到这里,简直忍不住想要冷笑。
“陛下,可并不是我强行要留白大人在我这里‘历练’。若陛下怕委屈了白大人,大可不必来我这宰相官衙!”
“你!”李广宁霍地站起身,“白爱卿,你先行告退吧。朕还有话对杜玉章说,明日再召你入宫详谈!”
白皎然立刻告辞离开。他走之后,整个厅堂都陷入了死一样的安静。
“杜玉章。”
李广宁的声音里,是山雨欲来的暴仄。
杜玉章跪了下来。可他还没有说话,李广宁已经上前一步,抓起杜玉章的头发,一记掌掴扇了过去!瞬间,五个鲜红的指印就烙在了那白皙的脸上。
【第63章】 你这个宰相,也不过是你无耻求荣,甘心给朕做个玩物换来的
杜玉章的脸被抽得偏向一边,嘴角渗出血丝。他紧闭着眼,睫毛微微颤动。李广宁在那睫毛间看到了细小的雾气,又凝成了小小的泪滴。
“这只是给你一个教训。”李广宁松开手,将杜玉章丢在地上。“朕对你方才的态度,非常不满意!”
“敢问陛下,臣方才的态度,又有什么过错?”
“什么过错?白爱卿是朕心中的栋梁之才,更是大燕未来的重臣宰相!你怎能对他那样冷淡?”
“他是大燕未来的宰相,可现在的大燕宰相还是臣!陛下,他现在不过是一个翰林学士,臣为何要对他卑躬屈膝?”
“胡说八道!”李广宁咆哮道,“什么叫卑躬屈膝?你又如何与他相提并论?他出身名门世家,世代忠良!学识上乘,能力出众,更对朕忠心耿耿!他品行高洁,洁身自好!你有什么可与他相比?”
杜玉章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
若论出身,他杜家是开国功勋,绵延数代的高官显贵!若论学识能力,他杜玉章一手文章惊艳天下,不然如何入选太子东宫侍书郎?忠心耿耿……洁身自好……若不是为了保住李广宁的命,杜家早就辅佐七皇子夺嫡成功,有了从龙之功!从来成王败寇,那时候他们杜家就是最大的忠臣,谁敢在背后说一句持身不正?
李广宁见他垂头不语,冷笑着说,“无话可说了?杜玉章,你虽然现在是宰相,可别忘了你现在的宰相位置到底是怎么来的!”
“陛下,臣的宰相位置是如何来的,臣从不敢忘。”
那是杜玉章抛弃了一切,忍尽侮辱欺凌,才换回来的!他怎么会忘?
“你记得就好。”李广宁语气里满是不屑,“毕竟,你这个宰相,也不过是你无耻求荣,甘心给朕做个玩物,才换了回来的。”
“陛下!”杜玉章气得浑身发抖,“就是为了叫臣早点给白皎然腾位置,陛下就一定要辱臣至此?臣好歹也忠心耿耿,殚精竭虑,为大燕做了三年宰相啊!在政务上,臣从不曾荒怠,从没出过差错!哪怕陛下对臣没有半分怜惜,难道臣这三年呕心沥血,就只配得这样一个下场吗?”
“杜卿此言差矣。”李广宁轻蔑地笑道,“这宰相的位置,本来就该是白爱卿的,根本轮不到你杜玉章。朕早在东宫太子时,就对白卿的学识风度青睐有加,打算委以重用。可惜三年前一场风波,叫杜卿你恬列高位,却是鸠占鹊巢,误了白卿三年光阴。这事情旁人不知道,朕心里却是清楚的。到了今日,你也该将他的东西,还回去了。”
——鸠占鹊巢,忝列高位?
杜玉章手指抓着衣摆,指节都泛着青。他一字一顿,字字带着千钧痛楚,“陛下这样讲,臣却不明白——臣主政三年,究竟是哪里做得不好,得了陛下这样的评价?”
“若说政务,杜卿倒也算是可以。”李广宁浑不在意地点评着,“只不过,宰相是群臣之首,百官表率。人品操守方面,要求极高。杜卿,你自己心中不清楚你做下的那些事?也不必朕多说了吧。”
【第64章】 你除了伺候朕,还有什么用处?
“原来陛下,是看不上臣的人品。”
杜玉章说话时,胸腔子里又是阵阵憋闷,可心口却冒着凉气,一丝丝地疼。
饮酒受寒,劳累气郁,甚至声色之欲……这几日在李广宁的逼迫下,郑太医叮嘱他万不能犯的戒条,却是被他触犯了个遍。从之前呕血不止的情况看来,自己这条命……果然也保不住多久了吧。
三个月……不知郑太医的话,能否当真应验?
“既然如此,想来臣这个人,在陛下眼里也是毫无用处了吧。”
“谁说杜卿没有用处?杜卿这妖孽身子,朕倒是十分喜欢。这就是杜卿最大的用处了。”
听到这里,杜玉章笑了。
“看来在陛下心里,杜玉章这个人,只有皮囊有几分可取!至于什么肝胆,什么热血,什么真心!都是无用之物,都可以不要了。”
“哈——肝胆忠心,真心爱慕,乃至热血意气,朕当然都很看重!”李广宁大声讥讽道,“却敢问杜卿,你又有哪一样?你也只有这一副皮囊了!你除了伺候朕,还有什么用处?就连你这条命,都是朕赏给你的!”
这句话说完,屋子里瞬间寂静了。杜玉章垂着头,沉默一会,才凄然一笑,“那好。既然陛下这样说……什么宰相,什么官位,所有一切臣都不要了。全给他白皎然吧。”
“好!”李广宁当场就高兴起来,“杜卿果然有自知之明,懂得乖乖让贤!若你日后也能这样乖,在宫中好好伺候着朕,朕自然亏待不了你!”
“那玉章就多谢陛下恩典了。”杜玉章眼神漠然,脸上却依旧笑着,“只是有一条,玉章手中政务,多少还需要些交接。明日我就将宰相位置都给白大人,但请陛下给我三月时间,让我暂且还能够动用宰相的权力,可以么?”
“这……”
“三月后,我将职权全都交给白大人,那时应该也与西蛮商量好了合谈。之后就……任凭陛下处置了。”
——杜玉章这次怎么会这样柔顺?他又为何五次三番,提到三月之期?
李广宁心中突然觉出些不妥。可不过是三个月,杜玉章又能掀出什么风浪?只要找人严加看管,到时候将人往后宫中一锁……
“可以。只是杜玉章,你最好给朕乖一些,别弄出什么其他的波折。不然……”
想到刑罚过后,杜玉章辗转承欢的情态,李广宁突然觉得心中一热,喉结上下滚动着,眼神瞬间深沉了。方才模糊察觉的一点不妥,登时被他忘到了九霄云外。
……
李广宁很快回了皇宫,杜玉章面对那一书案的文书,提着毛笔的手一直在抖。
李广宁的话,在杜玉章耳边不断回响着——
“你杜玉章只有一身皮囊,还有点用处!”
“你也只有好好伺候朕这一个用途——你的命都是朕的!”
杜玉章只觉得浑身发冷,牙关叩叩作响。可怜他一腔真心、十年心血,最后却落了这样一句评价。
【第65章】 就算死,我杜玉章也是个自由身,绝不肯死在你李广宁的床上
杜玉章只觉得浑身发冷,牙关叩叩作响。可怜他一腔真心、十年心血,最后却落了这样一句评价。他咬着牙,惨淡一笑——若是你李广宁只看中我这一身皮囊,那么三个月后,这皮囊大可以全都给你,我也不要了!可你说的那一句话,我杜玉章却是不认的!什么“你的命是朕的”——我的命不是你的!就算死,我杜玉章也是个自由身,不会死在你李广宁的床上!
杜玉章根本坐不下去了。他胸腔里火烧着一样地疼,喝了多少杯水,都觉得干渴似的。
“车夫,我们走吧。”
“杜相要去哪里?”
杜玉章沉吟片刻,道,“木鱼胡同。”
马车夫应了一声,马车开始行进。
车厢内,杜玉章一手扯开衣领,紧紧攥住那长生牌用力一扯,狠狠摔在地上!那长生牌在地上弹跳几下,却从车门落了出去。
“这是……喂,那个大燕人,你的东西掉了!”
马车外传来了一句话,却不知为何有些生硬,像是外邦人在说大燕官话似的。杜玉章紧绷着脸,没有理会。却没想到那人不依不饶,竟然跟上了他的马车。车厢后方传来马蹄声声,他不住呼唤道,“停下……你的东西掉了……喂……”
“停车!”
马车停下脚步。杜玉章一掀车帘,冷着脸探头出去。
面前一匹高头良驹,骑马之人剑眉星目,脸上线条分明,英俊逼人。只是他发色与瞳色都有些浅淡,似乎不是纯然的大燕血统,倒像是异族儿郎。
“这是你的东西?”他手指勾着长生牌,在杜玉章眼前晃了一晃。“这样贵重的东西,大街上特意丢在我怀里。小美人,你是看本少爷相貌出众,想要送我做个定情物么?”
他语调风流,眉眼带笑,态度倒是亲善。可是“定情物”三个字正触动杜玉章痛处,当下脸色就变了。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你出口倒是轻浮!这东西本来我也不想要了,随便你如何处置吧!”
“随便处置?”
那异族人嘴角一挑,突然跳下马来,一把拽住杜玉章的手腕。杜玉章猝不及防,直接摔进他怀中。
“你做什么!”
“你说任我处置,也包括小美人你么?”
“放手!”
那异族人竟然真的放了手。他向后一步,翻身上马,笑道,“遇到这样标致的美人,本少爷总忍不住想亲近一番。何必这么拒人于千里之外呢?”
“你……”
杜玉章才要发怒,突然发觉怀中沉甸甸的,像是多了样东西。他低头一看,那长生牌已经被这异族人塞回怀中,他竟然都没有察觉。
同样没察觉的,是他束住衣襟用的小玉扣不知何时掉了,胸前衣襟都敞开了。杜玉章最重仪表整齐,此刻蹙了眉毛,将衣裳整理好,又低头看那小玉扣掉在何方。
“你在找这个?”
“……”
那异族人手中举着一枚碧翠小环,不是杜玉章贴身小玉扣,又是什么?
【第66章】 师兄
“这个,就送了我,算我替你寻回东西的谢礼吧。”
那人说完,朗声长笑,直接策马而去!留下杜玉章愤恨地看着他的背影,却无计可施。
只是被那异族人这样一闹,杜玉章心底淤积的烦闷倒消散了不少。等他回到马车上时,心情也平静了下来。
“杜相!”
方才变故极快,侍从都没来得及下车阻拦,那人已经走了。侍从看着那人远走的方向,着急地说,“您身上的小东西都是陛下亲赐的,玉扣又是贴身物件。却被这么个混血蛮子给弄走了……这……要不我带人去找到他,要回来吧?”
“陛下亲赐……呵……”杜玉章轻笑一声,“不必了,就当做丢了吧。马夫,接着赶路。”
……
“少主!少主!”
就在距离方才事情发生不远处,西蛮少主勒住马匹,隐藏在胡同阴影里,目送着杜玉章的马车绝尘而去。
他的伴当在他身边喋喋不休。
“少主,咱们说好了的,到了大燕不能太引人注目!我们是秘密先遣,按照与大燕人说好的条约,咱们还该在边关外……他们还没允许咱们进入都城啊!”
“……你刚才可看到了?”
“啊?”伴当突然被截住话头,一点也摸不到头脑。
“方才的美人,当真是惊鸿一瞥!我生了这么大,从没见过这样惊艳的人——图勒!”
“在?怎么了?”
“替我跟上他,弄清楚他去了哪里!我一定要将他带回西蛮,收在帐中!”
“什么?”图勒瞪大眼睛,“可是之前少主你不还说,这次来务必要见那号称大燕第一绝色的宰相杜玉章一面?若是真像传说中那么美,就要将他抢回西蛮?还专门为了这个提前潜入大燕……怎么,这就不作数了?”
“那只是戏言!你们别出去乱讲!”那少主不耐烦地说,“杜玉章堂堂大燕宰相,治国没得说。我对他很佩服,就算是大燕第一丑男子,我一样要见他一面,亲耳听听他的见识。只是若被他们皇帝知道,那岂不是给他招祸?所以我才偷潜进来,为了找机会拜会他。”
“原来如此。”
“只可惜在宰相府外等了几日,都没有等到有人出入。”少主叹口气。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你快些给我跟上去!切莫失了那美人的行踪!”
“是!”
伴当是西蛮军队出身,最擅长追击侦查。他一路潜行而去,留下西蛮少主一个人,张开了手掌。
一枚碧绿玉环,静静躺在他掌心。如同他的主人一样,散发着诱人的光泽。
西蛮少主轻轻一笑,将这玉环贴在唇间,印了一吻。
……
杜玉章丝毫没有察觉马车后有人跟踪。马车停在一个僻静的小胡同外,他自己下了车。
胡同里,一扇小门敞开着。外面有几个人,个个衣衫褴褛,面色蜡黄,像是有病在身。
“真是太感谢木先生了!为我们这些穷苦人看病抓药,连钱都不收……”
“不过是些小事,无足挂齿。记得回去后按时吃药,很快就会好了。”
沉稳的青年声音从门内传来。这熟悉的声音,叫杜玉章心中一涩,生出几分“近乡情怯”的感觉。
【第67章】 师兄与杜玉章十几年情谊,却在三年前彻底决裂
沉稳的青年声音从门内传来。这熟悉的声音,叫杜玉章心中一涩,生出几分“近乡情怯”的感觉。但他脸上神色没有波动。等到前面的病人离开,他直接走了进去。
就在杜玉章迈步进门的那一刻,耳边响起一声暴吓。
“是你?!”
随后,就是砰地一声巨响!屋子里一下子暗了下来——原来,有人极快地踹上了门!
与此同时,一把匕首卡在了杜玉章脖子上。
“曹荣,是我——杜玉章。”
“我知道是你!”杜玉章的解释没有平息那人的怒火。他耳边传来咬牙切齿的质问,“你这个败类,怎么还有脸到这里来!”
那匕首又在杜玉章脖子上紧了紧。但杜玉章没有理会,他的眼睛定定看向前方。现在,他适应了屋子里的昏暗,已经看清在这低矮房屋内唯一一个木桌边,坐着一个温文尔雅的青年。
这青年就是方才那沉稳声音的主人。
“师兄,好久不见。”
“你有什么资格叫木先生是师兄!”
耳边一声怒喝,杜玉章感觉到脖颈间一阵刺痛。他不用低头,也知道那把匕首已经割破了他的皮肤,现在恐怕距离喉咙也只有半寸距离。
“曹荣,放开他。”
曹荣不情愿地松开手,用力推了杜玉章一把。杜玉章一个踉跄,撑住木桌边沿,才算勉强稳住身形。他抬起头,正与木朗四目相对。
木朗年长他几岁,是大燕名学者无妄先生的大徒弟。杜玉章三岁拜在无妄先生门下,之后木朗就来到杜家,住了十余年都没有走。
那时候杜玉章只是开心,因为有人能够成天陪着他玩耍,还教导他许多东西。但很久之后他才知道,木朗是无妄学派在杜家的重要联系人。就连与七皇子结为同盟,他都在其中起了很重要的作用。
名义上,无妄先生是杜玉章的师父,木朗只是他的师兄。但是他一手教会杜玉章读书识字,传授韬武略。朝夕相处十几年……两人的情谊,哪是三言两语可以概括?
此刻杜玉章见了师兄的面,竟然有些控制不住心中情绪。他眼睛一热,喃喃道,“师兄,我……”
“杜大人,我师门覆灭,无妄学派已经是荡然无存。只剩下我自己苟活于世。我孑然一身,没有师门了,更当不起杜大人一声‘师兄’。”
“师门覆灭?!”杜玉章脸色瞬间惨败,摇晃了一下。他不敢置信地重复,“怎么会?我曾经下令,要保全师门,不可能……”
“不可能?为何不可能?三年前,七皇子事情败露,太子李广宁继位。师父受到打击,不幸一病不起。虽然你是下令保全这无妄学派,但就在灵堂之上,当地知府以吊唁的名义,对着师父尸身,大肆羞辱本派!那之后,发誓追随七皇子的师弟们也纷纷自行了断。只剩下我,因为要将师父的遗作刊行于世,才苟活至今。”
“师父他……去世了?”
“三年前师父就已经仙逝了。”木朗神情冰冷,“当然了,这些小事,身为高官的杜大人你当然不会知道,也不必知道!师父、师弟们以身殉道,这种操守——那些卖身求荣的败类就更不会懂得了!”
“师兄,我知道你在怪我。可我……”
“我不是你的师兄,我更没有什么可怪你——三年前我就知道,我根本不曾真正认识你!你我间没什么可说的!曹荣,送客!”
木朗语速越来越快,根本不给杜玉章说话的机会,具下了逐客令。他手一挥,曹荣立刻上前,拽住杜玉章的胳膊就往外拖。
杜玉章挣扎起来,“曹荣,放开我……师兄!我有事求你!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可我不曾忘记师门的理想啊……我真的……咳咳!”
杜玉章话还没说完,曹荣粗大胳膊已经用力卡住他的胸脯。堂堂大燕宰相,竟然在这小屋内,被人像麻袋一样拖着往外走。
杜玉章指尖颤抖着,依旧努力向木朗伸出手来——
“师兄……求……你……”
“还不老实!”
曹荣将杜玉章按在墙上,一拳捣在杜玉章小腹。杜玉章脸色瞬间惨白了,整个身子都软了下来。一股热流从他腹腔里向上涌,杜玉章哇地一声,吐出一股胆汁——那里面又夹着黑红的血块,淋淋漓漓喷在地上。
杜玉章从墙上软到地上,委顿成一滩,这次是真的没法挣扎了。曹荣骂了一句,拖住他两脚,依旧往外走。
“等等!”
木朗叫住了曹荣。
“木先生,干什么?你改了主意,打算宰了他了?等老曹取大刀来,我现在就剁了他!”
“你先放开他。”
曹荣不情愿地松开手。杜玉章被丢在地上,头直接砸在坚硬的地面上,砰地一声。他被震得头晕目眩,方才那一拳更打在小腹柔软处,胃里一股股酸水向上涌。杜玉章喘息着,撑着地面想要爬起来。可才一移动,又一股热流涌上来——这次吐出来的,就以丝丝缕缕的血絮居多了。
“不要乱动。”
一只手按住杜玉章的身子,不叫他起身。随后,那手在他额上试了试温度,又搭在他腕上。两根手指十分有力,杜玉章能感觉到它们压住自己的脉搏跳动——当年木朗不知道为他诊过多少次脉,这熟悉的触感他怎么会不记得?
杜玉章心中酸涩,不禁喃喃道,“师兄。”
这一次,木朗没有纠正他的称呼。他屏息听了许久,比正常该诊脉的时间长了很多。杜玉章躺在地上,觉得凉气从后背向上渗,渐渐发起抖来。
“你起来吧。”
杜玉章用胳膊撑地,勉强撑起半个身子。却没想到身子一软,又摔在了地上。他轻声喘息片刻,积蓄些力气。可就算这样,撑着地面时,胳膊依然是软的,根本架不起身体的重量。
“哼,木大人你看他,真是条狗一样!”
曹荣的讥讽传进耳朵,杜玉章却无暇顾及。他不愿在师兄面前示弱,依旧拼命向撑起身体。他的鼻尖上渐渐凝出汗滴。
突然,一只有力的手伸了过来,上面还带着常年磨药染黄的痕迹。
【第68章】 你不必杀他,他活不了多久了。
“师兄……”
木朗依然是一言未发。但那只手坚定而温暖,半搂这杜玉章的肩膀,扶着他起身。
“杜大人这次来,莫非是想让我给你看病?”
“不……我是有事情来找师兄。”
木朗打量着杜玉章的面色,神情渐渐复杂起来。
“我木朗现在是个废人,只会瞧病,做不了别的。杜大人的事情,恐怕我爱莫能助。若不是来看病,杜大人就请回吧。”
“师兄,我来不是为了看病,我是来求师兄帮我,造福边关的百姓!”
“你还有脸说什么边关百姓!”木朗还没说话,曹荣却已经怒火中烧。他一把薅住杜玉章衣领,“是你害了七皇子!是你将木先生多年苦心经营的事业毁于一旦!边关不平,和谈不成,都是你的罪过!就连自己亲身父亲你都不放过——杜老爷子现在还在死牢里关着!你这个狗东西!我今天就替杜老爷子清理门户,捅死你这败类!”
话音未落,他当真抽出匕首,就要刺入杜玉章胸膛!
“曹荣!”木朗站起身,“你不必杀他。”
“为什么!木先生,三年前若不是他投靠了太子,我们大事怎么会失败!他该死!他该死无葬身之地!”
“你说得对,他是罪魁祸首。可是你不必杀他——他已经病入膏肓,活不了多久了。”
“当真?”
“我何必骗你。”木朗目光复杂,“而且……他死之前,会脏腑衰竭,就算不是活活憋死,也会活活疼死——那份罪,你想不到会有多么难捱。”
曹荣先是一脸惊讶,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若是当真有那么一天,我一定张灯结彩,敲锣打鼓,放着鞭炮好生庆祝!我要去庙里点上一百柱香火,求神佛保佑你慢些咽气——最好折腾上几天几夜,让你想求速死,也不得解脱!”
这话里的恶意,叫人齿冷。可杜玉章却漠然听着,脸上一点异样都没有。木朗神色同样晦暗,看不出半点大仇得报的喜悦。他盯着杜玉章看了半天,轻声问道,“杜大人,看来你已经知道自己命不久矣。”
“……”
“若你不是找我治病,你为何专程此时来找我?之前三年……我一直在这里送药治病。虽然隐姓埋名,但若是你想找,不会找不到。”
“……我一直都知道师兄在这里隐居。”
“所以,你三年来不曾登门,更不曾给我个解释。现如今你命不久矣,却与我再次相见……”木朗声音艰涩起来,“难道,你是来与我……”
“……我不是来与师兄告别。师兄,你说的是,我已经知道自己活不久。也确实因此才来找师兄——可我不是为了救自己的命。师兄,我经过三年努力,终于得到了圣旨,成了边关和谈的主事人——当年是我对不起大家,可咱们的目标我并没有忘!三年来,我真的一刻也没有忘记……”
杜玉章说到这里,心里头的委屈突然迸发起来。他背过身,强忍住眼中热泪。木朗嘴唇动了动,手也下意识地伸了出去。可是他半路又停了下来,强行忍耐上前安慰杜玉章的冲动。
“只是,我时日无多,恐怕功败垂成。因此我才想请师兄帮我打通关节,务必加快和谈的步伐!”
“……你说的,都是真的?”
“师兄,我只有几个月的命了。到了这时候,我还何必骗你?”
听到这句“只有几个月的命”,木朗神情一紧。他端详杜玉章一阵,终于长叹了口气。
“曹荣,你把好前门,别让人闯进来。玉章……你随我来。”
【第69章】 师兄希望你重新回到七皇子这一边,放弃李广宁
进了内间,杜玉章开门见山。“师兄,我需要你助我一臂之力。”
木朗慢慢呷了一口茶,才抬起头来。“玉章,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我杜家原本老部下,三年前就是树倒猢狲散。我想,现在他们不会再相信我。但他们会信你。”
“你找他们干什么?”
杜玉章听了这话,大喜过望——师兄没有反驳那些部下的存在!所以,正如自己所猜测的,当年附属于杜家的势力果然没有全部被连根拔起!只是因为他身份尴尬,不是七皇子利益集团的核心人物,反而是“叛徒”,所以这些人没有再来找他,而是与木朗保持着联系。
“师兄,我用了三年时间,肃清了江南土地兼并的弊病,巩固了大燕的财税;修缮了各流域的水利筑坝,虽未全部完工,但已经能够保证粮食产量。有了钱粮,这几年便可以让百姓休生养息,轻薄赋税徭役,滋养人口。”
“钱,粮,人——正是国家发展之根本。不错,玉章,你确实不辜负师兄早年对你的教诲。”
“但还有一件事——边关不定,连年征战!这边钱粮才生出来,那边就被战争耗尽了!百姓更是不得休息,不仅要承担沉重的赋税和粮饷,更要服徭役——这样下去,怎么能休养生息?边关战乱,就是我大燕肢体上一块伤口,连年失血,拖累的是国是民!所以这仗不能再打了,边境上一定要用和谈解决问题!”
“你说的没错。”
“师兄,现在除了陛下,朝中的武将是最反对和谈的。他们手握兵权,巴不得连年征战,他们的地位才会巩固。所以一定要将他们说服,不然一切都是纸上谈兵,和平也只是一纸空谈。”
“是这样。但武将门阀,尾大不掉,历朝历代都是难题。”
“所以师兄,我想通过原本杜氏的旧部,与他们取得联系。你知道的,因为我力主和谈,武将视我为眼中钉,只想除掉我,根本不会见我的面。但原本我杜家与武将们来往甚密,总能打通关节,与他们联系上吧。”
“联系上,之后呢?你想怎么办?难道和武将们讲道理,叫他们以大燕利益为重?”木朗嗤之以鼻,“你做了几年宰相了,竟然还如此单纯?那些武将都专横跋扈,与其谈,不如直接断了他们后路!江南腹地,是他们粮饷重地。你直接断了他们的粮饷,我看谁敢难为你?”
“若是那样……岂不是与他们公开决裂?陛下那里……”
“陛下?”木朗剑眉一挑,别有深意地打量杜玉章。“玉章,你今日能来见我,想必是从李广宁那里得不到支持,已经走投无路了。你三年来为他做了多少,他又如何对你?难道你今天还要顾忌他?”
“师兄,我……”
“玉章,实不相瞒。别说那些旧部下,就连七皇子……虽然被软禁着,我也与他有联系。他依旧是雄心不减,甚至不怪你当年的背叛——玉章,他才是大燕的明君!只要他在位,你怕得不到支持?事到如今,和谈能不能成,大燕能不能明君在位,全看你能不能下定决心了!”
……
等到杜玉章终于走出这胡同时,天色已经彻底黑了。
坐在马车上,他脑中依然想着方才木朗与他的密谈。
师兄那番话,意思已经清楚。他是想让杜玉章再次投回七皇子这一边,要颠覆李广宁的皇位。
那些门阀武将本来就有许多站在七皇子那一边。是杜玉章当时的背叛,加上李广宁得到了科举文官集团的支持,又聚拢了部分少壮派武将,最终决定了夺嫡的结果。可是因为与七皇子是一母所生的亲兄弟,在太后的逼迫下,七皇子只是被软禁,并没有被处死。
七皇子不死,所以那些武将门阀一直没有彻底倒向李广宁。李广宁不能支持杜玉章推动和谈,很大原因也在于此。
杜玉章知道师兄说的有理。他杜家是百年高门权贵,当年权势滔天。此刻败了,但势力根基还在。只是没有家主带领,是一盘散沙。
若是他真的整合这些人,加上那些武将的支持,七皇子不是没有机会颠覆皇权。七皇子从来是坚定的和谈派,那时候会力排众议与西蛮达成协议。
看起来一切都很好。
只是——他若当真这样做,不是亲手将李广宁推入了深渊?
杜玉章眉头紧锁。终究,他也无法下定决心,只能一声长叹。
夜色中,马车独自行进着。
这一日,杜玉章所乘坐的马车样式简朴,本就是为了避人耳目。所以,他选择的路线也都很偏僻,绕了几个圈,最后才悄无声息地拐进皇宫。
可杜玉章没想到,他这样小心,依旧被人一路跟到了皇宫外。
“大燕皇宫?”图勒一边在夜色中赶去给他家少主复命,一边暗自咂舌。
……少主怎么一来,就看上了这样了不得的人物!”
……
“你看清楚了?这美人当真进了大燕皇宫?”
“少主,你是信不过我的侦查能耐?”图勒拍拍胸脯,“就算是草原上的独狼,我也能跟踪到它老巢去,把狼崽子都给抓回来!咱们整个西蛮,若是论起侦查,除了少主你,我可不服任何人!”
“我当然知道你的本事。要不然,怎么给老子做伴当?”
西蛮少主叫做那青颜,不过在东陆,他都会用他那东陆血统的母亲为他起的大燕姓名——苏汝成。
此刻,这位苏汝成少主痞痞一笑,浅淡眸色里,闪着兴奋的光。
“那美人居然来自大燕皇宫——这样一位人物,自然不会是太监。大燕又没有这个年纪的皇子王爷……你说,他会不会是大燕皇帝的帐中奴?”
“少主,大燕也有帐中奴?我还以为只有咱们西蛮有这个习俗呢。”
“他们不叫帐中奴,他们叫嫔妃。我听说。大燕皇帝不喜女色,却有男妃,看来与小爷我爱好相投,都喜欢美貌男子。若那人当真是大燕皇帝的人……那我更要将他抢回去了!”
“啊?”
图勒原本听说那位可能是皇帝的房中人,其实松了口气的。自家主子的脾气他是知道的,从来闹事不嫌事大。这次他们提前潜入大燕京城,根本是少主自作主张。他很怕少主在这敌国京城闹出些大事来。
本来他想,若那位美人真是大燕皇帝的人,少主就该知难而退了吧?毕竟大燕是整片东陆上最大的国家,国力不容小觑。从他手里抢男人,跟从老虎嘴里抢食有什么区别?
谁知道,少主不但没有退缩,反而兴致更高了!?
【第70章】 你不能替主子分忧,要你何用?
“图勒,你啊什么?难道你没有听过一句话,自古美人配英雄!大燕已经霸占这辽阔国土太久,有铁有盐有农田,留给我们西蛮的却只有寒冷的朔风,贫瘠的草场!等我做了咱们西蛮的首领,要率领儿郎们踏破边关,到温暖的江南去放牧过冬!”
“好!”听到这里,图勒跃跃欲试,“到时候我一定要追随着少主,为您鞍前马后,杀敌破阵!”
“那是自然。”苏汝成志得意满,俊朗双目却投向正东——那是大燕皇宫的方向。“连他大燕皇帝的土地我都要抢——抢了他的人,又算得了什么?”
更何况,那可不是一般的美人。虽然只见了短短一面,苏汝成对他却是一见钟情——此刻想起那人嗔怒的风情,他的心依旧不安地骚动着,无比渴盼着将那人压拥在怀中,一亲芳泽。
……
马车在皇宫内悄然停下,杜玉章缓步走进宰相官衙。夜色已深,官衙中不该有人。他却没想到,王礼居然提着一盏灯笼,在门口等着他。
他在这里,岂不是意味着李广宁也会在?
“杜大人,您回来了?”
杜玉章才走近官衙,王礼就急匆匆迎上来。
“王总管,有什么事?”
“陛下要给白大人办一场接风宴,地方就定在这宰相官衙。陛下说,百官都要到场,杜大人您就是为首的那一位!”
“接风宴……?我们大燕立国百余年,何曾因为宰相上任而办过什么接风宴?何况……白大人他现如今还不是宰相,只是这官衙里一名见习官员。王礼,你是陛下的大内总管,也熟读大燕皇室祖制。怎么,祖制上有这一条规矩?”
“祖宗规矩上是没有这一条……”王礼有些为难,“可陛下想给谁脸,咱们做奴才的也不好拦着不是。”
“王总管说的有道理。”杜玉章勉强笑了笑,“既然百官都要到,也不差我一个。王总管,您替我回一声,说我就不去了。”
“哎呀,陛下的脾气,杜大人你还不知道?”王礼急得跳脚,“杜大人,你可千万别!不然陛下又该龙颜震怒了!”
“你放心,今时不同往日。”杜玉章却是苦笑着,“往日陛下见不到白大人,只见我这冒牌货在身边,多少邪火都往我身上发。现如今,陛下有白大人在跟前,是想不起我的。”
杜玉章说完这句,心里更觉得难受。他刹住话头,“罢了,王总管你快些回去侍奉陛下吧。我不多留你了。”
说完,他便推开自家房间的门。却没料,一抬头,视线正与李广宁那一双鹰隼般的眼睛对上。
“陛下?!”
杜玉章大吃一惊。第一反应是,李广宁在这里坐了多久?他不去陪他的白月光,却来这里来干什么?
“怎么,杜卿对朕在这里,显得很惊讶?”
“……臣没有。”
“没有?我看未必吧。杜卿显然没想到朕会在这里等你。若不然,怎么敢这样在背后编排朕?”
“臣不敢!”
“你不敢?你杜玉章,哪有什么不敢的事情?”李广宁轻笑了一声,向门外挥挥手,“王礼,你先回去!别听杜大人的。什么‘快些回去侍奉陛下‘——朕今日用不到你!”
李广宁一边说,眼睛一边盯住了杜玉章。杜玉章有一种错觉,这目光竟像是穿透了他的衣裳,直接将他赤裸裸地打量了个遍。他仿佛被这目光看透了,浑身汗毛都炸了起来。
“——今日,朕只要杜卿侍奉。”
王礼极为识趣地关上了房门。一切都被隔绝在一门之外。
“杜卿。”李广宁站起来,走到杜玉章面前。他将杜玉章拽进怀中,声音在杜玉章耳边响起,“今日这整整一天,你去哪儿了?”
“说啊,你背着朕,去了什么不能见人的地方?”
李广宁一边说,一边将杜玉章逼到了墙角。杜玉章被他按在墙上,脸摆向一边,却摆脱不了李广宁喷在他脖颈间的呼吸。
“陛下,臣不曾去什么不能见人的地方。”
“哦?那这一整天,你不在官衙,不在府邸,也不在朕的寝宫——你在哪里?嗯?”
说完最后一句,李广宁左腿用力一顶,分开杜玉章两腿。杜玉章呜咽一声,眼角立刻红了。
李广宁低下头,在他耳鬓喉间蹭了蹭,齿尖磨着他耳垂。
“身上一股草药味……去看大夫了?”
“是……去看了……大夫……”
杜玉章避让着李广宁的调戏,他咬住嘴唇,腮边腾起嫣红。
“杜卿还病着,就敢这么勾引朕?”李广宁冷冷一声。“若不是怕将你弄死在……朕现在就要了你!你这勾人的妖孽东西!”
这话说完,李广宁却当真后退几步,坐回位置上。杜玉章提心吊胆地望了他一眼,见他面容沉稳,但眼神却阴沉。
“看什么?”李广宁有些不悦,“你主子难受着,你却不能替朕分忧,要你何用?朕饶了你了,还用那双妖孽眼睛勾引着朕——杜玉章,你当真是苦头吃不够么?”
【第71章】 朕抬举你做个人你不愿,那就叫你做朕一只狗!
杜玉章咬住嘴唇。他自然知道,所谓要“替君主分忧”,就是要他任凭李广宁欺凌。这还不够,他总被李广宁强逼着,用各种屈辱的法子取悦李广宁——倒好像他越卑微,李广宁就越痛快似的。
“陛下,臣知罪了。”
杜玉章说完这句,抬起头来。却没想到,李广宁只看了看他,呼吸竟然一顿。随即他神色一厉,一脚踹在杜玉章身上!杜玉章呼了声疼,倒在地上。
“叫你不要来招惹朕!怎么,听不懂人话是不是?将那副妖孽勾人的样子给我收起来!”
李广宁声色俱厉。他呼吸急促,心里满是火气——就为了林安那一句“杜相不可耽于欲色”,他多日不曾与杜玉章肌肤相亲。此刻活生生一个杜玉章跪在地上,却还要这样抬头看他!那容貌,那神情,那一双勾魂夺魄的眼睛!
这妖孽……这妖孽!随意看人的样子就这样勾人,怎么能在朝堂上抛头露面!要赶紧将他关在后宫里,除了自己,就不该让第二个人看到他!
那本来就压不下去的邪火更是翻腾不住,连带李广宁心境都暴躁起来。
——若不是顾忌杜玉章的病……他早就让那人进了宫去,让他这辈子都不能逃开!
李广宁陷入自己的心事,半天没有说话。杜玉章跪在下面,提心吊胆。但方才被李广宁那样一踹,他实在是心有余悸,不敢贸然抬头。不然,又被莫名折辱一顿,说他“勾引君王”怎么办?
“陛下……陛下?”
杜玉章小心呼唤。叫了一声,才听到回应。
“恩?”
李广宁被唤回了注意,思绪却还在半空飘着——等到将他收在后宫,要如何将他装扮起来,才衬得上他这样好的相貌?
“敢问今日陛下深夜到这宰相府,是有何事?”
“……唔,这个。”说到这里,李广宁才想起今日所为何来。“明日下午,你就不要让他们办公了。从午间开始筹备宴席,晚间就在这官衙里为白爱卿接风。”
“……”
“这件事,还需要你杜玉章全权操持。”
他来操持?这宴会的准备,根本是杂务,是下人才会去做的!这是将他堂堂宰相,当成一个帮佣的管家了?
“陛下,臣不懂杂务,做不来这个。何况,臣明日不在官衙。这事情,陛下还需另请高明。”
“……你说什么?”
李广宁语气沉了两度。杜玉章知道李广宁的性子——这样阴沉着反问,就是山雨欲来的前兆!
“杜卿从来勤勉,连休沐日里,朕叫你到宫中伺候朕,你都要推脱说是公务繁忙。明日并非休假,你却要旷工?”李广宁走到杜玉章面前,足尖挑起了杜玉章的脸。“你觉得,朕会信你的鬼话?”
“陛下,若您只是为了一场接风宴,大内有的是会置办的总管;若他是为了踩着我给来他白皎然撑面子——陛下不如自己去做这个操持人!堂堂皇帝也替他鞍前马后,岂不比踩着我这前宰相的脸,更叫他脸上有光!”
“放肆!”
李广宁勃然大怒,提起杜玉章的胳膊,将他摔在书案上!书案上的砚台也被撞得跌落地上,墨汁淋漓滴落。杜玉章被摔得七荤八素,李广宁却还不放过他,拖着他撞过大半个书案,连整齐摞好的文书也被撞倒了,噼里啪啦都砸在杜玉章脸上。
“你不过是朕床上一个玩意,竟然还跟朕顶起嘴了!白皎然是什么人,也是你能攀比的吗?叫你替他接风,那不是给他撑面子,是给你脸面!你以为你是宰相?你不过是卖了你那反贼爹,又卖了你那妖孽身,才在朕这里换了这个官位——那不过是朕丢出来逗你玩的!你还当真以为,你就当真是大燕的宰相了?”
杜玉章抖得厉害,这字字句句比针还尖利,刺得他遍体鳞伤!他想捂着耳朵,想大声尖叫——你不要再说了!
可李广宁狠狠压住他的脖子,他根本说不出话!
“杜玉章!你别不识好歹!你真以为朕怕你死了,所以再怎么放肆,朕都不敢收拾你?”李广宁扼住杜玉章的喉咙,咆哮道,“信不信朕当场就夺了你的官职,将你剥干净了,关进朕的寝宫!朕抬举你做个人你不愿,那就叫你做朕一只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