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2-15

陶瓷朋克少年:君宠难为 第1部 139 - 152

【第139章】 难道陛下没想过,一时失手将臣给活生生疼死了,该怎么办

  原来如此!杜玉章到了今日,才算真的明白过来!
  “所以,什么欺君,什么反骨,什么过错,也只是陛下用来折磨臣的托词。臣侍寝是罪,不愿侍寝是罪,勤政是罪,懒政也是罪。臣苦苦支撑这么多年,总巴望着做好政务,能叫陛下忘记杜家的罪孽,眼里能看到臣这个人……还有臣这颗心……哈哈……哈哈哈哈……”
  杜玉章纵声大笑,几乎笑出眼泪。
  他错的太离谱了!
  就算当年真的乖乖不做宰相,他在李广宁眼里,也早就不算个人了。可笑他还苦苦挣扎了三年,却不知注定是徒劳!
  “陛下,你竟然这样狠……若当真恨我,为何不一刀给我个痛快呢?何必这样报复我?若今日臣不问,难道陛下要一直这么不明不白地折磨我,让我熬到死,也是个糊涂鬼?!”
  话说到此处,李广宁就算曾有几分绮念,也已经荡然无存了。他手上加了力气,将杜玉章按在书案上,声音也阴沉下来。
  “报复?这都是你应得的!杜玉章,朕不是没有对你好过。可朕对你的好换了什么?”
  杜玉章沉默片刻,突然一声轻笑。
  ——报复?这都是应得的?陛下,臣也不是没有对你一片赤诚过。可是臣对你的这颗心,又换回了什么?
  ——既然如此……陛下,你也不要怪我,再不能对你一如当初了。
  “笑什么?嗯?事到如今,你还想翻天不成!”
  李广宁一声低吼,却被杜玉章伸出一根手指,点在他唇上。
  “陛下,臣不敢翻天。因为陛下就是臣的天。有陛下在,臣哪里敢翻天?”
  那纤长白皙的手指沿着李广宁脸颊向下,轻柔柔滑落。杜玉章那双手好像有魔力,惹得李广宁目光迷离,内心却火热。
  “杜卿,你真是脱胎换骨,都懂得主动伺候主子了!早知如此,我还该收拾得更狠些!说不定,还不用三年,就抽去了你满身反骨了!”
  反骨?
  李广宁踏碎的,哪里是几根反骨?他是将杜玉章全部的尊严,连同满腔的爱意,都撕得粉碎!
  杜玉章心里一片冰冷,揉捏李广宁脸颊的手,也无意识加了几分力气。李广宁闷哼一声,有些吃痛。他不悦地在杜玉章脸上扇了一下,“才夸过你,又在作怪。妖孽东西,连伺候人都伺候不好,要你这‘心仪’有何用?”
  杜玉章面无表情,只是短促一笑。他推着李广宁的胸膛,将他推倒在书案。而他自己起身半跪书案上。
  杜玉章俯身,一头乌发披散身后,定定看向李广宁。一双桃花眼半眯半睁,当真像是只吸食人精血的妖魅。
  “陛下说得是。只是陛下,您好狠的心,这三年来臣是生不如死,您却还怪收拾得不够狠。”
  杜玉章一边说,一边凑近。最后一句,他贴在李广宁耳边呢喃细语,“难道陛下从没想过,一时失手,将臣活生生给疼死了——又该怎么办?”


【第140章】 等到陛下也心仪臣的时候,自然就知道了!

  听了这句问话,李广宁没来由地想起杜玉章那次假死。
  每次想起那次,他心底都涌上来一股说不出的恐惧与烦躁。这次也不例外。李广宁心里一紧,冷笑着,“从来妖孽活千年,你怎么可能死?何况你还欠朕的,朕不允许,你绝不可以死!若是你竟敢死了……朕……就将你的尸身锁在笼中,绝不能入土为安!叫你无处投胎,只能在奈何桥上求朕的宽恕!”
  “……陛下果然,好狠的心。”
  沉默半响,杜玉章轻声笑了出来。
  “若是这样,臣当然不能现在就死。陛下,若不是今日您赏了臣一个‘心仪’陛下的资格,臣糊涂了三年,只怕还要一直糊涂下去。陛下,您大恩大德,臣永生难忘。陛下,您如此厚待臣——臣却斗胆想问问陛下……”
  “问什么?说!”
  “当初答应臣的恩典,可还作数吗?”
  “恩典……?”
  杜玉章对李广宁,就像是一味戒不了的瘾,只要见了就沉溺其中。何况这一次,是对面那人主动亲近他,更让他意醉神迷。他一时竟想不出他允诺过杜玉章什么“恩典”。
  “恩典……若是你乖乖陪着朕……你想要什么,只管开口就是。”
  说到此处,李广宁心中的不满突然不见了。
  是啊,这个人现在都是他的了。听他的话,肯伺候他,甚至对他有了忠心!
  而且还心仪着他……且不论这心仪能有几分,只要有就好!天长日久慢慢熬下去,还不怕此人对他死心塌地,陪在他身边一生一世?
  李广宁心中竟然漾起一片柔情。他抬起身子,将杜玉章拉到怀里,在他脖颈留下一串湿漉漉的吻。
  “朕能给你的恩典……都会给你……只要你开口……”
  杜玉章抬起脸,看向李广宁。他那双桃花眼眨了眨,慢慢露出一个魅惑的笑。
  “现在却不能说。等到陛下有一日,也肯心仪臣的时候……陛下就知道了。”
  ……
  杜玉章勾着李广宁到了宰相府。
  李广宁终于停下,已经是两个时辰之后。
  只被杜玉章这样看了一眼,李广宁就是呼吸一重。
  “杜卿,你收敛些。再这样妖魅惑主,朕就真的收不住了。”
  “陛下,为何要收敛?臣心仪陛下啊。”
  心仪二字,他加了重音。可李广宁被他迷惑得挪不开眼睛,全听不出其中的深意。
  “杜卿不怕当真死在这儿?”
  “呵。”脚尖点在李广宁身上,小巧的玉趾揉捏着李广宁的皮肉。杜玉章声音微不可查,“若不是不甘心……死不死的,谁又在乎呢?”
  “杜卿说什么?”
  李广宁没有听清。杜玉章声音大了些,带着几分凉薄意味。
  “臣想说——陛下是君王,臣为君死,不是天经地义?陛下既然只喜欢臣的身子……又何必考虑臣这个人是死是活呢?”
  ……
  直到天光微白,两个人才算分开。
  “朕要去上朝了。杜玉章,朕准你今日不去早朝,在家休养。”
  “谢陛……”
  砰地一声,门关上了。大燕的皇帝走得飞快,根本没有给杜玉章多说一句话的机会。
  也不是第一次与杜玉章做这种事情了。可这是第一次,杜玉章这样主动亲近,甚至不想让他离开。李广宁心跳飞快,脸上发红,只是想到杜玉章,他的心里就痒痒的,又酸又疼。
  他也像是病了,又像是有些怕。李广宁也不知道他在怕些什么。
  但他确实从始至终,都没有敢回头。
  ……
  李广宁准了杜玉章的休假,叫他在家休养身子。他不但没有再来打扰他,而且连面都不露一下。朝堂上,更分毫不提杜玉章的名字。
  可是,但凡消息灵通些的臣子,都不敢再敢打杜玉章的主意。
  ——毕竟,每日从皇宫往宰相府一趟趟不停歇的车马轿子,那可是人人都看在眼里的。据说里面除了古玩珠玉,就是御膳绸衣,都是皇帝御赐给杜玉章的好东西。
  这样的圣眷,谁还敢给杜玉章找不痛快?活腻了么?
  “杜相,这是陛下在几百块御砚中选出的一块。陛下说,知道宰相官邸里原本摆着的那块是杜相心爱之物。上次打碎了,他赔你个更好的。”
  杜玉章眼睫低垂,慢慢喝了口茶。良久,他轻轻一笑。
  “上次那块,也是东宫时候,陛下亲手赠的。后来碎在陛下手中,也算物得其所。碎了也好。碎了,就不惦记了。”
  宣旨的小太监听不出这话的玄机,可依旧本能地觉得不对劲。他捧着那块新御砚,不敢说话。
  “放下吧。你回去就对陛下说——杜玉章高兴得不得了,谢谢陛下了。”
  小太监领了赏,回宫去复命了。杜玉章盯着那块砚台,慢慢将茶喝完。他唇边一丝轻笑——碎了的东西,莫非随意搪塞一块新的,就等于恢复如初了?
  原来在李广宁眼中,一切都这么轻易。他却没想过,新的东西总会变成碎的。可已经打碎的那一个,却也永远回不来了。
  ——不论是砚台,还是人心。
  杜玉章又是一声轻笑。他手指搭在砚台上,向前轻轻一推。那砚台就缓缓向桌案边沿滑去——啪地一声,跌落地上,摔得粉碎。
  “管家,将这堆垃圾请掉,别留在书房里碍我的眼。”杜玉章看也没看地上的残骸,“另外,白大人到时,不必通报。直接请他到书房来。”


【第141章】 听说那位蛮子少主,撩汉功夫很是了得……

  白皎然很快就到了。管事得了吩咐,直接将他带到内室。
  “白大人来了。情况如何?”
  “杜大人,听说西蛮使节团已经到了京城外,礼部尚书见过他们了,却没有让他们进城。好在西蛮人带着帐篷,已经将城外一片荒郊指派给他们驻扎。”
  “他们人数众多,尤其擅长弓射。叫他们进来,许多官员怕是晚上觉也睡不着了。”杜玉章点头,“非我族类,就避如蛇蝎,仿佛对方不是人,而是什么洪水猛兽——也是人之常情。”
  “不过陛下这次下旨叫他们进到国都附近,倒是省了我们的麻烦。不然,去边关路上,徐将军一定不会善罢甘休,肯定要搞出事端。就算有官兵护送,还是危险啊。”
  “难道在京城外,他们就不搞事端了?”
  “可这毕竟是天子脚下……”
  杜玉章笑着摇头。他心想,难怪韩大人一日几次地派人来问我事况如何,是一百个不放心。白大人,你果然是天真得厉害。
  “白大人,莫说天子脚下——就算在天子的皇宫里,该搞事端的人,一样是不会消停的!”
  杜玉章眼睛不留痕迹地从桌上信件上一扫而过。那是木朗的来信。要他转投七皇子的急迫心情,字里行间都压不住了。
  七皇子何止住在皇宫?他是被软禁在禁苑,根本寸步难行。难道他停止事端了么?
  这封信,杜玉章压了整三天,依旧没有回复。
  今日的他,早已经不是三年前那样稚嫩。到了此时,他还能看不出,木朗和七皇子所图甚大,而且对西蛮合谈也有所指望?
  是了……要是杜玉章从内掐断军饷,从外牵制军队,徐将军这帮人为求自保,只能彻底倒向七皇子!到那时,李广宁的皇位,只能拱手让人了。
  ……只是,他们都想利用杜玉章的势力。却没想过,杜玉章也想要利用他们。
  “杜大人,既然他们今日开始扎营,按照礼节,晚间我们就该宴请他们了。可是你身子一直不好,还要出席吗?”
  “当然要去。”杜玉章微微一笑,“听说对方带队的苏汝成,是他们西蛮少主,又是西蛮军队的主将,地地道道的实权人物。必须得与他面对面接触,知道了他的喜好,才能掌握主动权!”
  ……
  “今晚就要宴请那帮蛮子了?”
  皇宫中,李广宁也在仔细听着韩渊的汇报。
  “现在门阀武将尾大不掉,徐骁秋竟然敢登门来胁迫朕,是看准了均衡已经打破。当真是此一时彼一时,不能再压着宰相官邸——此番必须谈出些门堂来!不然,后面的事情就真的不好办了。”
  “陛下说的是,徐骁秋所图甚大,决不能等闲视之。臣接了陛下旨意,也在暗里地查徐骁秋的破绽呢。”
  “好。尤其是禁苑那里,给我看住了——徐骁秋不稳当,老七也开始蠢蠢欲动!真当朕不知道他那点算盘?想必三年前不服气,还想跟朕比量比量!”
  “臣遵旨!”韩渊说完,又道,“陛下,礼部迂腐,总想让西蛮用臣属国的礼节。臣以为不妥。”
  “当然不妥!既然要谈,就不能使些暗搓搓的手段。这样除了激怒西蛮,给杜玉章添麻烦,还有什么好处?真是鼠目寸光。宴饮的事情,还是交给宰相官衙他们自己去好了。”
  “陛下英明,臣遵旨。”
  韩渊正要告辞,李广宁却叫住了他,“对了,你可打听到对方主谈之人是谁?有什么喜好?你去准备着,到时候替杜玉章他们通个门路,减少麻烦。”
  “对方派来的是苏汝成,是他们的少主,掌握着兵权。”
  “少主?”李广宁突然坐直身子。“是那个传闻里性好男色的蛮子少主?”
  “正是此人。”韩渊突然抬头看了李广宁一眼。他突然生了恶趣味,似笑非笑,不紧不慢地说,“臣听闻,此人性情凶恶,蛮力无穷,在西蛮时,若是他听说哪个男子姿色出众,千里迢迢也要去见一见。而且他看中的美男子,根本不论你愿不愿意,直接抢回帐中。可偏偏他撩汉功夫了得,那些美男子,竟都对他死心塌地,心里离不得他了。”
  “……”
  李广宁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


【第142章】 再见苏汝成

  李广宁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
  “自然,西蛮素来蒙昧野蛮,更不堪入耳的传说也是有的。大概都是以讹传讹——不然,像我大燕美男如云,他岂不是早就作案了?”
  其实苏汝成好男色的传闻是真,但其他的都是韩渊现编出来的——反正也不会有人去西蛮人面前,查证他们主子撩汉功夫强不强。
  韩渊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眼看李广宁脸色越来越阴沉,他几乎绷不住自己的笑意。咳嗽一声,他说,“陛下,臣先告退了。晚间杜大人‘带队’去会这蛮子少主,想必事务繁多。”
  特别在“带队”二字上加了重音,韩渊行了礼,扭身出了房间。他憋着转过一个弯,才忍不住笑出了声。
  “韩大人!”却不想,身后传来王礼的呼唤。他忙调整面上表情,故作严肃地回头。“王总管,有何吩咐?”
  “陛下的口谕——今晚出席和谈的官员名单要改一改,杜大人不在其中。这合谈主使,就由白大人担任吧!”
  “……”
  韩渊脸上的笑容突然不见了。
  ……
  “什么?陛下真的是这么说的?”
  白皎然为难地看了看杜玉章,“杜大人,这……”
  “无妨,你去就是。”杜玉章却神色平静,“你在宰相府邸这么久,和谈之事也是你全程跟了下来。我知道的,你全都知道。你又是翰林出身,谈吐学识都是上乘,还怕他一个西蛮少主不成?”
  白皎然还有些犹豫,但事已至此,也只好点头应承。
  到了晚间,白皎然换上制式礼服,带着和谈官员们浩浩荡荡来到“今宵醉”——作为京城里最大且最豪华的酒楼,它当仁不让地接下了宴请西蛮使节的任务。
  酒席极尽豪华,每人一方小桌,上面摆满珍馐美食。主宾座两边各有几位妙龄女子,打扮得风情万种,是今晚作陪歌女。还有数名乐师隐在帷幔后,轻慢乐声飘扬。
  白皎然在主位坐下,咽了一口吐沫。虽然从小在官宦人家长大,早对这种场合见怪不怪,可这一次毕竟事关重大。首次领衔就是这样的大场面,也难怪他有些紧张。
  “若是杜大人在就好了……”
  白皎然自言自语,竟有些沮丧。可突然,一曲“定风波”响了起来——这等风月场合,惯是些轻柔小曲。像是定风波这种别有寓意的小曲是不会选用的。
  察觉异常,白皎然抬眼望去。却看到一名白衣乐师坐在帷幔后,风儿刮过,他身形若隐若现。
  杜大人?!
  虽然那乐师眼上蒙着绸布,挡住了大半张脸。可朝夕相处这么久,白皎然怎么会分辨不出这就是杜玉章?
  他张口欲喊,却停住了。杜玉章一副盲人乐师打扮,自然不想让人知道身份。
  “那位乐师,演奏起来真是技艺精妙。请过来一叙——”
  说到这里,白皎然才发现自己语气太尊敬了,显得很奇怪。他赶紧补上一句,“本官,重重有赏!”
  杜玉章唇上露出一丝笑意。他提着手中长笛,当真像是盲人一般摸了过来,对白皎然行了一礼。此时,西蛮人还没到场。白皎然递了银子过去,杜玉章又向他行了个礼,带着笑说,“小民谢白大人赏。”
  “杜大人,莫要取笑我了!”白皎然压低声音问,“你怎么会在这里?这不是抗旨?”
  “陛下不过是不准我以官员身份出席和谈,却没说不准我来吹首曲子。怎么,白大人不想看到我?”
  “当然不是!杜大人在,我心里踏实多了……”白皎然声音小了起来,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可我还是担心陛下震怒,会降罪下来。”
  “那就降罪吧。陛下震怒的时候还少吗?若是瞻前顾后,就什么都做不成了。”杜玉章却是洒然一笑,“何况,我也想看看对方的少主是个什么样的人。”
  正说着,门外突然传来一声通传,“西蛮和谈使团到!”
  “来了!”
  杜玉章依旧回到帷幔后。才坐下,就听到一群人走了进来。
  “在下西蛮少主苏汝成,向大燕特使问好!”
  苏汝成一开口,蒙着眼睛的杜玉章却是一愣。
  这名字太耳熟了……到底在哪里听过呢?


【第143章】 杜大人难道有轻生的念头?

  苏汝成带着一群西蛮人走了进来。却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他才进来,就往杜玉章藏身的帷幕后看了好几眼,然后才转过头与白皎然寒暄。
  白皎然虽有些紧张,好在是世家子出身,这种场面见得多了。苏汝成母亲是大燕贵族,被西蛮大汗掳去做了帐中奴。东陆的礼节人情,苏汝成也算熟悉。二人聊了一会,竟算是渐入佳境。
  等到寒暄过了,该说的正事也说过了。双方开宴,是乐师歌女登场的时候了。
  却没想到,苏汝成突然伸手,阻止了白皎然。
  “乐师离得太远,不甚清楚。我要挑一个到我身边坐。不如……”他唇上带笑,看似随手一指,却准确点在杜玉章的方向。
  “……就他吧。”
  什么?白皎吃了一惊——怎么这样赶巧,他随便一指,就指到了杜大人!倒好像他认出那人身份不同,特意为之似的!
  “怎么?莫非那位乐师身份特殊,不能专门来伺候我么?”
  “没有这样的事。”
  白皎然还没有说话,杜玉章自己开了口。他抱着长笛,灰色绸布遮住眼睛和鼻梁,露出挺翘的鼻尖。他微微一笑,向主座行了个礼。
  “在下这就为贵客演奏。”
  “来来来,到我身边。”
  杜玉章依言向苏汝成食案边摸去。他遮着眼睛,步履多少有些犹疑。苏汝成就那样带着笑看他——等杜玉章终于摸到了桌边,他却突然伸出一只脚,往杜玉章脚下一绊。
  “啊!”
  杜玉章没有防备,直接向地面倒下去。
  就在杜玉章快要跌倒时,半路上伸出一根胳膊,揽住他腰肢,将他带进了某人的怀抱。
  他耳边传来一声取笑,“这么不小心么,美人儿?”
  这是什么意思?是下马威?杜玉章装作不知对方使坏,主动道歉。
  “是小人不慎,冲撞了贵客。还请贵客恕罪。”
  杜玉章一边说,一边想要起身。谁知,对面那蛮子少主手臂一紧,他竟然挣脱不得。
  “无妨。美人投怀送抱,我最喜欢了。”
  “……”
  杜玉章又推几下,那蛮子少主身子强健,纹丝不动。他有些急了,“贵客,还请您松开小人。小人才好为您演奏。”
  “坐在本少爷怀中,一样不耽误你演奏。你觉得呢,美人?”
  听到这句“本少爷”,杜玉章脑子里轰然一声——他终于想起这声音的主人是谁了!
  那个取了他玉环不还,悬壶巷救过他一次的苏汝成!
  可今日宴请的不是西蛮少主吗?怎么会……
  “别怕。”苏汝成声音再次响起,“抖什么?本少爷又不会吃了你。若不愿意就算了,坐在本少爷身边吧。”
  话音未落,苏汝成松开手臂。他若无其事地摆摆手,“开始演奏吧。”
  杜玉章收敛心神,低声吹奏起来。
  最初,伴随着歌女的歌声与宾客的交谈,场面还有些嘈杂。可随着杜玉章笛声渐入佳境,整个房间都安静下来。这笛声如泣如诉,叫人闻之几乎落泪。可渐渐地,声音慷慨起来,铮铮如有并戈铁马,壮哉如有万里河山。潇潇暮雨,滚滚长河,到最后再一转,竟是一片生机盎然。
  “好!”
  不只是谁先叫了声好,屋子里一片交口称赞。可白皎然却面容紧绷,盯着杜玉章——最后那尾声,虽然生机盎然,却仿佛与这笛音隔了一层……似乎这笛子主人已经功德圆满,对这片生机唯有欣慰,却全无留恋?
  可杜玉章神情淡然,全无异状。白皎然也就强行按捺下心中不安——大概只是自己多想了吧?杜大人风华正茂,位高权重。他怎么可能,有了轻生的念头?
  “好。”笛声余韵悠扬,苏汝成却突然叫了停。“本少爷有些醉了,想出去走走。你陪着我去。”
  所谓“走走”,一般是去如厕的委婉说法。因此席上诸人并没太过诧异。只有苏汝成的伴当图勒有些紧张,“这是在大燕的都城,不如我陪少主去吧。”
  “怎么,你是担心这娇滴滴的小美人对我不利?”苏汝成却哼了一声,“本少爷英雄盖世,可不是走出营帐一步就要人保护的怂汉!谁都不许跟着!我只要他陪着就够了。”
  说着,苏汝成一把将杜玉章揽在怀中,脚步真有些踉跄。可等二人出了房间,转过楼梯,他的醉态却突然不见了。
  “阿齐勒,你我又见面了。”
  他将杜玉章按在墙上,用力一扯,杜玉章眼上蒙着的那块灰绸就飘荡着脱落下来。
  “唔……”
  一只大手按住杜玉章嘴巴,苏汝成突然凑过来,在他额头上一吻。
  “别嚷。叫人听到,可就麻烦了。”
  “那你就松开我!”


【第144章】 我不是杜玉章,我只是他的信使

  杜玉章挣扎不脱,反而惹得苏汝成束缚更紧,几乎整个人都压在他身上了。杜玉章大病初愈,才挣扎了一会就没了力气,额头也见了汗。
  苏汝成见他泻力,反而松了手。他用手在杜玉章额上试了试,蹙眉道,“这么多虚汗?气血这样弱,阿齐勒,你病了?”
  “……方才,你是如何认出我的?”
  杜玉章避而不谈,转移了话题。见杜玉章不愿谈自己的事,苏汝成也不逼迫。他回答道,“草原之上危机四伏,若不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本少爷不知道要死在狼吻之下多少回了。那房间里四处帷幕,其中三处后面躲了人。早在迈进房间时,我就一一观察过了。其他两个人倒好,不过是寻常艺人,可你风姿神态却与旁人不同,叫人见之忘俗。认不出你,那才是怪事了。”
  “那样匆忙,你看得倒仔细。”
  “当然要仔细。要不然,阿齐勒专程来看我,我竟然没认出来,岂不是连累阿齐勒伤心?”一只手指勾在杜玉章下巴上,苏汝成调笑道,“说,阿齐勒是不是暗恋我?不然,为何变了装来看我?”
  杜玉章再次避开他的话题,单刀直入道,“你果然是西蛮少主?”
  “你不信?没关系。等你成了我的人,随我到了西蛮,看一看你夫君我的排场,你就信了。”
  苏汝成说着,又低头要来亲他。杜玉章偏头避让过去。
  “那正好。我找的就是西蛮少主。既然是你,事情反而简单了。”
  “怎么,你是个信使?你们皇帝叫你传话给我?”
  “我确实是信使,但传话的人不是陛下。”
  “哦?那是谁?”
  “少主,上次你是不是说过——要见一见杜玉章?”
  苏汝成松开了手。他向后挪了一步,歪着头打量杜玉章。
  “原来,你不是大燕皇帝的人?我还一直以为,你只忠于大燕皇帝呢。”
  “以前是这样没错。现在……”
  杜玉章微微一笑,心情有些复杂。苏汝成似乎也看出来他内心纠结,轻声问道,“现在如何?你遇到什么麻烦了?说给我听听,或许我能帮你。”
  “没什么。”杜玉章定了定心思,“我可以帮你联系到杜玉章,日后也可能找机会让他见你。实际上,这次我潜进来,本来就是想借机与你联系——杜玉章让我带话给你。若是你真心想要和谈,他想与你私下达成协议。你替他办一件事,他替你保边关五十年和平。西蛮最需要的盐和铁,他也可以帮你想办法。怎么样?”
  “你……他当真想好了?身为大燕宰相,却要与我私下达成协议?不怕大燕皇帝怪罪下来,判他一个通敌罪?”
  “这个,就是杜玉章的事情了。他自己会解决,与你我都无关。”
  苏汝成直起身来。方才的笑容消失了,他打量着杜玉章,嘴唇渐渐抿紧。
  “这提议我不是不能考虑。但还有一个条件。”
  “什么?”
  “事成之后,你要跟我走。”
  “跟你走?”
  杜玉章神色一变。他想到过苏汝成会讨价还价,却没想过会是这个条件。他吃惊地看着苏汝成,看到那人眼神坚决。
  “既然你在大燕过得不开心,何必一定要留在这里?草原广阔,有雄鹰飞翔,连片的牛羊。杜……阿齐勒,你去那边,未见得不比这边过得好。”
  “……谁说我过的不开心?”
  苏汝成唇边勾起一个笑,“这我不管。反正,若你不同意跟我走,我就不答应你的条件。在和谈桌上我一样可以争取我想要的结果。但是你……不,杜玉章他,他若是能够在和谈桌上光明正大地谈,也就不需要找我了吧。”
  这倒真的说中了要害。确实,他要苏汝成做的事情,没办法搬上台面。
  “那好吧。要是那时候我还能脱身,我跟你走就是了。”
  “这就对了。”
  苏汝成笑中带了痞气,替杜玉章将那灰绸系上。遮蔽了杜玉章的视线,他脸上的笑容却渐渐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几分心疼。
  当晚的宴席终了,苏汝成带领西蛮人回到京城外那片驻地。他们走着走着,队伍中多了几个人——当晚宴席桌上,他们并没有出现过。
  “少主,今晚暗中侦查并没有异常。”
  “好,辛苦了。”
  “少主……”那暗卫有些犹豫,可还是问了,“那个乐师不过是替人传话的,为何少主要将他带走?我们众目睽睽之下,多带一个人就多一份危险。就算他长得还算……”
  “你懂什么?”
  苏汝成一声呵斥,暗卫住了嘴。苏汝成抬头看着星空,叹了口气。
  “他一肚子治国韬略,若是我西蛮得了他的帮助,就算是身处草原,也未见得不能成为一方豪强。”
  “一个乐师,竟有这样的能耐?”
  “乐师?”苏汝成嗤之以鼻,“你没听到他演奏的曲子?内心已经压抑痛苦至极,可依旧是心怀天下,甚至以身祭国,赢得一片民生福泽……这样一支曲子,哪里是普通乐师能够吹得出来的?若说原本我对他身份只有几分怀疑,现在可以是确定无疑了。”
  “可是这样的人,却生了轻生之意……”
  苏汝成长叹一声,暗地下了决心。无论如何,他都要将这人带走——大燕容不下他,可他西蛮天高地阔,还容不下一人余生无忧?


【第145章】 算计李广宁

  “停。”
  杜玉章归途中,突然叫停了马车。他拉开车帘——方才就隐隐约约萦绕着的甜腻幽香,一下子浓郁起来。
  马车正停在东宫外。一树高大的玉兰开得正盛,洁白的花朵在月色映照下,几乎是透明的。
  李广宁没有子嗣,更没有立太子,所以现在东宫空着,只有些仆从在看管打扫。看门的宫人认识杜玉章,见他从车上下来,忙迎了上来。
  “杜相!您回来啦?是特意回来夜赏玉兰?”
  “只是恰好路过。”
  “奴才还记得,当年您与太子殿下最爱玉兰花开的时候秉烛夜游,在这玉兰树下吹奏雅乐。那时候咱们东宫,可真热闹……”宫人十分怀念,“您等着,奴才替杜相折一支玉兰来。奴才还记得当年杜相最喜欢用玉兰插瓶的!”
  “好。”
  杜玉章本就为这玉兰而来。若没有些旧日情怀,又怎么能勾得李广宁对他动心?现在那看门的宫人肯主动替他效劳,是再好不过!
  ……
  很快,杜玉章握着几支玉兰上了马车。他若有所思,看着车外景色变幻。
  他刚才与苏汝成的协议,是让苏汝成帮他施压,好算计徐骁秋。虽然事出有因,可既然挑起争端,就一定会骚扰百姓。杜玉章原本并不屑做这些暗地勾当,现在却……
  经过东宫,玉兰花还是那个玉兰花,他杜玉章却早就不是昔日的天之骄子。今昔对比,他怎么能不难受?
  马车轻快地行进着,再拐一个弯就到了宰相府。车夫突然开口,“杜相,前面拐角处好像是陛下的御驾车辇?”
  “是么?陛下来得正好。”
  杜玉章眼帘低垂,神情中有一丝烦躁。可等到他再开口时,所有情绪都消失无踪。
  “掉头往官邸方向去。但是别走得太快,免得陛下跟不上。”
  马车掉头,车轮滚滚。没多久,身后就传来一声声呼喊。杜玉章神情漠然,一直没有发话停车。
  一直到喧闹的御林军堵住前路,杜玉章才深吸了口气。他掌心里满是揉碎的玉兰花瓣,香气更加浓郁,都沾染在他身上。杜玉章这才款款掀开车帘。对面,李广宁坐在御驾车辇之上,神情阴沉。
  “看见朕的御驾,杜卿跑什么?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不敢叫朕知道?嗯?”
  “臣不敢。”
  “不敢么?今晚你去哪里了?朕叫你在府中乖乖呆着,哪里也不许去!你却抗旨不尊,私自去了西蛮人的欢迎宴!是不是?”
  李广宁一边说,一边大步迈下车辇。他脸上气得发红,一把箍住杜玉章手腕,将他扯进自己怀中。
  “杜卿!你说,你这是不是自己找死?真是不知悔改!”
  李广宁是勃然大怒,将杜玉章拽进车辇,按在座位上。他头上青筋暴起,吼道,“混账东西!你竟敢……”
  李广宁突然顿住。他看到杜玉章头上沾了一片莹白花瓣,而杜玉章身上,更袭来一阵若隐若无的清幽香气。
  “杜卿,你……去了东宫?”
  阵阵玉兰花香勾起了李广宁的回忆。满京城里,只有东宫才有这样清香浓郁的大朵玉兰。李广宁眸色一暗,张口就亲了下去。
  杜玉章偏过头不看李广宁,好像十分生气。可他两只手却在李广宁身后越抱越紧——真像是面对深爱的情郎,哪怕心中依旧生气,却还是情难自禁的样子。
  李广宁也想到这一层,心里一颤。他一下子加了攻势,吻得霸道无比。他力气本来就大,这一下子,杜玉章是真的失了主动权,动也动不得了。


【第146章】 我若不欺君,真对不起陛下!

  两人分开时,杜玉章眼角通红,神情凄楚。李广宁又是一阵心动,看到杜玉章还不看自己,李广宁捏着他下巴,将他的脸掰了回来。
  “躲什么?嗯?说,这么晚,自己跑去东宫做什么去了?”
  “……”
  李广宁将杜玉章发丝上花瓣拈落。眼前人一袭白衣,温润如玉,叫他心头一阵悸动。一时间,将此人拘在怀中的冲动愈发强烈。
  “若是不说,朕就只当你去了西蛮的欢迎宴——要重重罚你了!”
  杜玉章眼神一动,看向李广宁。
  “若是臣当真去私会了西蛮少主,陛下该当如何?”
  李广宁只听了这假设,眸色瞬间阴沉。他恶狠狠道,“朕就将你关在朕的寝宫里,每日只侍奉朕!别说什么西蛮少主,除了朕,你连个外人也见不到。杜卿,你不是说心仪朕么?那你就只看见朕一个也就够了!你觉得呢?”
  杜玉章的脸白了。他咬着牙,轻笑一声。
  “陛下对臣,真是一贯地下得了狠手。”
  “谁让你欺君?这都是你应得的!”
  欺君?
  杜玉章垂下眼帘。方才,他就是去见了苏汝成,他还特意在马车中揉碎了几大朵玉兰,染了一身芬芳。唯恐李广宁没注意到,还将一片花瓣别在发丝上——欺君?他杜玉章煞费苦心,就是为了欺君!
  李广宁从前那样折辱他,不就是为了个莫须有的“欺君”?呵……这君若是不欺,怎么对得起他!
  “说话!去做什么了?”
  “臣不想说。”
  “不想?看来你是忘了自己的身份了!”
  “臣从不敢忘记自己的身份!”
  杜玉章突然抬头,眼中隐隐有泪光浮现。
  “臣不过是陛下的一个奴才,更不敢希求陛下半点怜惜!东宫虽好,终究是过去,臣不过自欺欺人,自己吹一首曲子,装作心上人依旧在对面听……臣却哪里有脸,向陛下说这些?”
  李广宁愣住了。
  旧日东宫时,杜玉章琴、画俱是一流,也常常在官宴上演奏,或者将画作当成应酬礼品送人。但没几个人知道,杜玉章也吹得一首好笛子——只是他很少演奏给别人听,只有有心事的时候,才会用笛声倾吐心声。
  唯一的例外,就是与自己在一起时,往往吹些曲子给自己听。
  可现在……一晃三年,他也再没听过那人的笛子了。
  李广宁突然心中一酸。旧日回忆排山倒海般袭来。月色朦胧,玉兰花香,眼前的杜玉章咬着嘴唇,眼圈也红着,当真楚楚可怜。
  “玉章……”
  李广宁下意识伸出手。却没想到,他还没挨到杜玉章的身子,杜玉章已经主动仰起脸,将脸颊贴在他掌心里。那一双眼睛微微闭着,隐约有泪光。
  杜玉章声音也在抖,好像是多年的委屈,今日竟同时迸发出来。他颤声问,“陛下,臣这一世……是不是也等不到陛下的一丝喜欢了?”
  “谁说朕不喜欢玉章?”
  李广宁脱口而出。意识到自己说了些什么,他触电般收回了手。
  可杜玉章分明已经听到了。他睁开眼,眼眸在夜色中显得分外亮。
  “朕……朕是说,若杜卿日后乖觉些,朕也不是不能对你有些垂怜。可若是你不听话……”李广宁颇有些慌乱,声色严厉。他心里,却渐渐漾起柔情——若不是强自按捺,他只想将杜玉章揉在怀中!
  “臣听话。”
  杜玉章却主动投入他怀中。满怀温香软玉,李广宁连威胁也说不下去了。他轻喘着气,手臂渐渐用力,终于将杜玉章箍在怀里。
  “玉章……朕心里……这些年……何曾不思念当年?”
  一场情事,无尽旖旎。
  就算一切结束,李广宁依然不肯松开杜玉章,紧紧抱着他。
  杜玉章也就缩在他怀中。却无人看到,他唇上那一抹嘲弄的笑——却不知是嘲人,还是自嘲?
  ……
  杜玉章回到宰相府的时候,李广宁还恋恋不舍,眼神不住在他脸上流连。杜玉章只是笑,眼角却依旧带着红——那一点红勾得李广宁心里又是疼,又是酸,只恨不得将杜玉章揉进自己血肉里,再不要分开了。
  等到李广宁走了。杜玉章脸上的笑也渐渐消失了。他独自走回房间,打开那小小的仓库。这些日子,里面东西又多了许多。珠光宝玉,闪耀夺目。杜玉章却一眼也懒得看,只捡起地上小匣。
  两只金馃子,一只锦囊,静静躺在杜玉章手心。
  打量许久,杜玉章唇边微微一笑。他一扬手,用力一丢!
  噗地一声,溅起些尘土。曾经珍惜无比的心意就这样埋没在无穷无尽的富贵累赘中,再也看不到了。
  杜玉章转身走出仓库。他抹了一把脸,又抹了一把——明明都不将那人放在心上了的。可不知道为何,眼泪却一直淌下来,擦也擦不尽。


【第147章】 反叛的杜玉章

  时间倏忽而过。冬去春来,西蛮人已经在都城外驻扎了一月有余。京城百姓也都习惯了那些蛮人在城中出入——不过是发色奇怪些,身形高大些,口音生硬些。可其他的,也没什么。
  当然,皇宫内外和达官贵人的官邸不同。若有蛮人接近,依然会迎来严格盘问。
  尤其是宰相府周围,居然由御林军严加把守。别说西蛮人,就连大燕人都靠近不得。
  “陛下怎么防西蛮人,跟防贼一样?”
  有了御林军看守,宰相府自己的护院都没了事做。闲着也是闲着,他们凑在一起聊起天来。
  “听说那西蛮少主不知天高地厚,在西蛮曾经放了话,说要将杜相掳回去!哈,真是笑话!从来只听说过蛮子抢老婆,这还有抢人家的宰相的?不过啊,陛下多宠信我们杜相啊?能让他们威胁?所以才派了兵,将咱们宰相府围得这么严实!”
  “不过宠信归宠信,陛下也太小心点了吧。我估计西蛮少主就是吹牛,还敢真来不成?陛下这也能当真?你看看这架势,估计皇后娘娘门前都没这么多兵……我防着自己老婆偷人,也没这么上心!”
  几个护院嘻嘻哈哈,越说越没谱。这时候,一辆马车驶近。几人定睛一看,是宰相府自己的车子回来了,上面还坐了个须发皆白的老人。
  “汪大夫来了?”护院赶紧打开大门,“杜相已经在等候您了!快请进!”
  御林军们扫了一眼,也没有理会。
  他们把守了许多天,已经认识这老人——是杜相请来给他治疗手臂断骨的。据说之前重伤后没能好好医治,留下了后遗症。现在遇到阴雨天气,酸疼得厉害。陛下派来的太医们也没什么好办法,还是杜相自己寻访了个大夫,据说正骨推拿颇有疗效。
  最初几次,他们还仔细盘查车子。可现在,都懒得看了——这是杜相自己的车,自己找的人。这要都能叫西蛮人混进来,除非杜相自己里通外国了!
  与往常一样,车子畅通无阻,一路驶到偏厅。这也是杜玉章的嘱咐,说是汪大夫年纪大了,叫他少走点冤枉路。
  “您来了?快请进。”
  杜玉章亲自出来迎接。老人也快步走上前,“老夫来了。杜相,近几日感觉如何?疼痛可曾稍有缓解?”
  ……
  很快,二人进了内厅。
  杜玉章卷起衣袖,露出半截胳膊。若是门前有人经过,也只会认为他们在诊治。
  可他们所谈论的话题,却与病情毫不相干。
  “我师兄回信了么?”
  汪大夫从怀中掏出一封信。“这是木先生的回信。杜大人,每年江南腹地的余粮都会供应到徐家去,再由他们分配给各门阀武将。所以徐家权势才这么大。但是今年,木先生已经暗中联系好,将绝大部分多余的粮食付了定金,悄悄掌握在咱们手中。下个月就是粮食入仓的时候,徐家的人就要来了。那时候,徐家就会发现了。”
  “所以师兄希望我早些与徐家翻脸,逼他投到七皇子这边。然后颠覆陛下的皇位。”
  “确实如此。但真要那样,杜大人,你可就危险了。”
  汪大夫神色复杂。他本来只是杜家的好友,年轻时曾经受过恩惠,所以帮助杜家做事。但他没有参与当年的谋逆案——其实这次木朗所动用的杜家旧势力,很多都没有参加过那次谋逆。
  因此汪大夫心里,杜玉章的安危,可七皇子颠覆皇位成功与否要重要得多。
  这时候,管家在外面敲了敲门,“杜大人,小的给二位端茶来了!”
  “进来吧。”
  管家进来,原本话题不好继续。汪大夫盯着杜玉章的手臂看了一会,眉间全是忧虑。
  等到管事离开,他轻声问,“杜大人,当真不让老朽替你医治?你这断臂才长上,若能在原本伤骨处折断,再重新接上,是有希望完全康复的。虽然遭一次罪,可杜大人你这么年轻,就显出骨伤症状,想来现在夜间已经疼得难以安眠了吧?若现在不医治,日后年纪大了……只怕那时候的苦头,就更难熬了。”
  杜玉章手臂骨微微有些变形,若不是细看,倒不太明显。但行医几十年的汪大夫看到,知道这是后患无穷。
  “无妨的。汪大夫我们还是说正事吧。”
  见这次还是劝不动杜玉章,汪大夫又叹口气。
  “杜大人,您当真想清楚了?木先生用杜氏的力量逼迫徐家,就算成功了,徐家难道不忌讳?你能卡住他的粮食,就等于能卡住他的命根子——他一定要除掉你的!那时候,是这支强大的军队重要,还是杜大人你一个孤立无援的臣子重要?七皇子他,不一定不会过河拆桥,用你的命去安抚徐家啊!”
  二人继续交谈着。院子里,那车子边突然又溜出个人影,一闪就没了踪影。


【第148章】 别人不敢动他儿子,不代表我杜玉章也不敢

  “杜大人,您当真想清楚了?木先生用杜氏的力量逼迫徐家,就算成功了,徐家难道不忌讳?你能卡住他的粮食,就等于能卡住他的命根子——他一定要除掉你的!那时候,是这支强大的军队重要,还是杜大人你一个孤立无援的臣子重要?七皇子他,不一定不会过河拆桥,用你的命去安抚徐家啊!”
  “所以那人对我说——门阀武将的粮饷,谁动了都是死路一条。就算是皇帝,都保不住他的。”
  那人?谁是“那人”?
  汪大夫十分迷茫。可他还是顺着说了下去,“是啊,这话没错的。所以杜大人,老朽总觉得七皇子这番作为,不怀好意啊!最好的结果也是你成了众矢之的,以后只能仰人鼻息。若是他存了别的心思,只怕你下场会十分惨淡!”
  “没关系,我会注意。”
  话是这么说,但汪大夫都觉得杜玉章根本没往心里去。也是奇怪了,杜大人年纪轻轻,怎么连自己的生死安危都不在意?
  “今年负责收购粮食的,还是徐骁秋的儿子?”
  “就是他。徐家男丁不旺,他是独子。日后的徐氏军队也会由他掌权。”
  “我听说,他十分好色。曾经在边疆逼死过良家女子。现在可曾收敛了?”
  “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汪大夫摇头道,“只是徐家那么猖狂,他又从不动那些官宦大户的女儿。贫家女子遭殃,却有几人愿意为她们得罪徐家?”
  杜玉章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只要出价够高,总会有人愿意的。”
  很快,汪大夫去客房休息了。
  杜玉章依旧坐在原处。春末的午后,已经有些炎热。可杜玉章依旧是长衣厚靴,还喝着热茶。
  就算如此,他指尖依旧是凉的。郑太医的神力,是救命不救病,他早就知道。现如今,那力量开始微不可查地消弭,几年来苦熬之下的隐患,都渐渐涌上来了。
  杜玉章又抿了一口茶。滚烫的碧螺春顺着喉咙淌下去,身子稍微暖了些。杜玉章打起几分精神。
  “请进来吧。”
  话音才落,像是一阵风吹过,门迅速开了又关。杜玉章抬眼,看到一个精瘦的男人站在地上。
  杜玉章花了大价钱,请了江湖上也有名的杨家替他绑架徐家的儿子。早说好今日未时会到。可是他没想到,来的这个人年纪这样轻。
  “家父问杜大人好。”
  “杜大人?……若是三年前,令尊这一声问候,问的该是我父亲。”
  “但现如今,满朝堂上也就只有您一位杜大人了。”那男人抬起脸,眼中精光四射,“这三年您都没有与我们联系过,家父还当真以为,杜家早就放弃了当年的理想,沦为李广宁的走狗了呢。”
  这话语气不善,其中内容更是不善。什么“杜家”是走狗——当年雪夜告密之事人人皆知,所谓李广宁的走狗,不就是指着鼻子骂杜玉章?
  杜玉章当然听得出来。他却淡然一笑,“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我杜家究竟有什么目的,却不是你们该管的了。我只问你——将徐家那位大公子,徐镇边秘密绑到京城来,你做不做得到?”
  “当然做得到!”那男人一点也不客气,“可你说你这次能把徐家扳倒,做不做得到?”
  “除非徐骁秋不要他儿子的命,否则,就一定会屈服。每年徐镇边都要祸害几个良家女子,多年来逼死人命也有十几条。真摆到了官面上,他还能活命?”
  “就算能抓住他,又能如何?你以为往常那些女子的父母没有告过官?”男人一脸义愤,“可他是徐家的儿子,没人敢管!”
  “他们不敢管,不代表我杜玉章不敢管。你去就是了。”
  男人怀疑地看他一眼,却一言不发地走了。但就在他出门前,杜玉章叫住他。
  “我突然觉得你说的有理。为了万无一失,你再帮我多做一件事。”
  杜玉章将男人叫过来,仔细嘱咐着——显然是事先思虑好了,才能安排这么周祥。可听着杜玉章的吩咐,男人眼睛越睁越大。到后来,完全是看疯子一样的眼神了。
  “杜大人,你这可是陷害!这样构陷徐家,你不怕结下血海深仇?”
  杜玉章微微一笑,低头喝了一口茶。
  “不怕。怎么,你怕了?”
  “我们杨家纵横江湖几十年,何时有过怕字?既然你敢这么干,我自然拿你钱财,替你消灾。只是杜大人,希望你别辜负家父派我来一趟,对你的这点期望——可别在和谈成功前,就被徐家弄死了!”
  ……
  一周后。
  徐骁秋的信,与韩渊的人,几乎是同时来到了宰相府中。
  “杜玉章,杜大人,杜相!”韩渊才将见面,就一声吼了出来,“那一日,你是怎么答应我的?”


【第149章】 将死之人,还顾忌什么位高权重,什么不得善终?

  “答应你什么?”
  杜玉章一边展开信笺,一边回答韩渊。信纸上,徐骁秋气急败坏,满篇咒骂。但有用的只一句话——
  明日午后,东湖上,湖心亭见。
  杜玉章轻轻一笑。再怎么咒骂,也不过是武夫的暴脾气——可最终的见面,就意味着徐骁秋,还是屈服了!
  “你说你答应了我什么!”
  韩渊走上前来,一把扯下杜玉章手中信笺。他气得直喘气,额上青筋暴起。杜玉章也是第一次见这位奸猾无比的重臣,这样失态的样子。
  “你明明说过,不会动徐家粮饷,更不会牵连白皎然!可是现在呢?我刚才得了线报,徐家突然在西蛮边疆陈兵数万,更有几支精锐赶赴京城!江南粮食冻结,徐家大少爷不知所踪——偏偏购下那些粮食的,是你那个师兄木朗!摆明了,这是徐氏因为粮草打算跟你翻脸,直接就牵扯到了西蛮和谈!现在和谈是白皎然出面,他那个认死理的性子,只怕要与徐家结下大仇!”
  韩渊越说越气,一掌拍在桌案上。桌上杯盏被震得一跳,一阵细微叮嗡声。
  杜玉章仔细打量了韩渊。他眉头微微蹙起,问的话却全不相干。
  “原来,现在是你在替陛下做眼睛?”
  “……”
  “传闻历代先皇都有一只眼睛。这人本职或许与斥候密报毫不相干,却私下得命,掌握庞大人员网络,替先皇刺探情报。上到百官,下到平民,只要是陛下感兴趣的,这人都要定期汇报。是么?”
  “杜大人,你喝醉了不成?哪里来的山野传闻,你竟然也信?我要有那么大能耐,早就叫陛下直接将你的宰相位置让给我了!叫你们那个白皎然给我做个小副手,每天端茶倒水铺床暖被,还做什么知府?”
  韩渊矢口否认,推得干干净净。杜玉章见他这样,反而摇头苦笑。
  “我自然知道这件事关系重大,你不承认也正常。只是韩大人,我师兄已经动了粮草,也联系了徐将军,那封信你也看见了。这么大的事,早晚陛下会知道。你我相识一场,这功劳与其送了旁人,倒不如送了你。”
  “他联系了徐将军?说的倒轻巧!是你杜玉章胁迫了徐将军吧!”
  韩渊避开话题,只揪着徐家事情不放。
  “杜大人,我早就问过你,是不是自己找死?现在看来,你何止是找死。你是不落个身首异处的下场,都不肯罢休!你把徐骁秋大儿子关在天牢,人家不过睡了二十来个小妞,你非说人家睡了四十来个,逼死二十多个,其中还有郡守的女儿,守备的小妾!人家不认都不行,除了尸体没找到,从人证到物证都搜集得那么齐全——杜大人,徐家是傻当兵的,老子可是办案的!我就没见过这么全的证据!三天前在泥地里踩了个脚印,三天后你去拓印居然还完完整整——你糊弄鬼呢?”
  “没有糊弄鬼,就糊弄糊弄徐骁秋。”杜玉章笑了起来,“我倒没想到韩大人居然对这事情这样上心,还替我查了一遍证据漏洞。韩大人,等我明日会过了徐骁秋,再请您详谈。”
  “……”
  韩渊原本还以为,杜玉章多少能听人点劝。可现在看来,九头牛也拉不回来,简直跟那个小王八蛋白皎然一个德行!他韩大人英名赫赫,陛下面前也一样混得风生水起,怎么偏偏在这种耿直忠臣面前吃瘪?
  真是气死他了!
  气归气,韩渊还是忍着暴脾气接着劝。
  “杜大人,你就不能听听人话?都说了,你这样造假,能骗徐家傻当兵的一时,还能骗了一世?到时候你怎么办?徐骁秋这样跋扈,能容得下陛下给你个善终?啊?”
  “没事的。”
  “杜玉章!你脑子是不是有点贵恙?”
  “我是说真的,没事。”
  杜玉章抬起头,带着微笑。韩渊看着他的笑容,心神一震,满肚子怒火冲天都没了踪影。
  到此刻他才真的确定,杜玉章是真的不在意。
  ——是啊,一个将死之人,已经疲累到了极点。旁人避之不及的,对他来说只是解脱。
  ——这样的人,还会顾忌什么位高权重,什么不得善终?


【第150章】 身为宰相,徇私枉法——那又如何?

  “杜玉章,你……”
  “韩大人,我知道你的心意。你放心,白大人就算坐了宰相,主持了和谈,也不会有事的。”杜玉章依旧是淡然微笑,“徐家我出面得罪,危险就去了大半。他是翰林出身,人人尊敬,又不像是我,人人唾骂。加上身后还有白知岳支持,就算坐了宰相位,也不会多么艰难。我的下场,绝不会是他的下场——何况,他还有你啊。”
  韩渊神色一变。他以为自己掩饰很好,却不知,喜欢一个人到了骨子里,就算是滑头如他,也是遮掩不住的。
  “明日我要去见徐骁秋。韩大人,若我能活着回来,我们晚间再见一面吧。说起来,我还有事要拜托韩大人的。”
  ……
  第二日,杜玉章在湖心亭与徐骁秋会面。在数十名虎视眈眈的精锐士兵瞪视下,杜玉章神色自若,言笑晏晏。
  “你!”徐骁秋威逼利诱无效,终于撕下了伪面目。“杜玉章,你别忘记——不管朝堂上坐着的是谁,最终都得靠我徐家为他卖命打江山!你想清楚,凭借陛下的宠信,能够横行多久!”
  “我不需要横行多久。只要你今日退让,就够了。”
  “你这样寸步不让,我就算被你压制一时,也不会被压制一世!你一个毫无势力的文官,不过仗着陛下几分恩宠!你拿什么与我斗?”
  杜玉章微微一笑。
  “我有丹书铁券,也有你儿子逼奸良民女儿的证据。今天我就可以下令杀了他。徐将军,你当然可以事后找我复仇,可是你儿子的脑袋,一刀砍下去,却是绝对接不回来了。”
  “杜玉章!”
  “如何?你听我的话,或者不听? ”
  “我……”
  “徐将军。我在江南自有眼线,就等你的消息了。你假意与七皇子合作,在他谋反的重要时刻反戈一击。到时候,剿灭了叛逆,陛下一定不会忘了徐家的功劳的。”
  “哼,我徐家已经是大燕第一武将世家,功劳?就算有功劳,又能怎么样?”
  杜玉章抬眼看了看他,抿唇一笑。
  “相信我,徐将军。你会有用得到这份功劳的一天的。只要你记得,不要向陛下说起我在这事情中的作用,就可以了。”
  杜玉章说完,自顾自起身。周围士兵一起动作,数根长刀银光一闪,齐齐对准他的方向!
  一时间,场面静寂无声。刀剑丛林中,徐骁秋冷笑不止,眼睛里闪着冷酷的光。
  “杜大人,你有几个脑袋?今日我一声令下,直接将你砍成肉酱!到那时再上公堂,谁还敢动我儿子分毫?”
  “徐将军说的是。”杜玉章也带着笑。“只是我死都死了,还讲什么规矩?我今日要回不去,你以为你儿子,还有机会活着上公堂?”
  “杜玉章!”徐骁秋脸色胀得紫红,“身为一朝宰相,徇私枉法!你……”
  “徇私枉法?那又如何?”杜玉章嘲弄地笑着,“你们不是日日背后议论,说我杜玉章狐媚惑主,卖父求荣?不忠不孝,不仁不义?既然我罪孽缠身,死有余辜,加上一条构陷高官子嗣,私设刑堂凌虐致死的罪状,也没什么了不得!”


【第151章】

  一语说完,杜玉章神色不变。他单根手指推开正抵着他喉咙的一把长刀,径直往湖心亭外而去。
  士兵们都看向徐骁秋方向。其中一个开口道,“大将军,这厮太过嚣张!求大将军下令,让我砍了他!”
  “砍个屁!”徐骁秋一脚将这士兵踢飞,“你想害死大少爷吗?等他放了人……到时候再将他千刀万剐!”
  ——杜玉章,你想平定叛逆,邀功求赏?可你的功劳,却是踩着我徐家的脸立下的!
  ——等到你放了我儿子,我一定要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
  当日下午,杜玉章一顶轻轿,来到皇宫之中。
  天色暗了,李广宁点起了蜡烛。他就在烛火下办公——杜玉章休息了几个月,宰相官邸内的事情都是白皎然一人在撑着。只是白皎然毕竟稍显青涩,又要忙着西蛮那边,终究有照顾不到的地方。
  明明可以找人分担事务,可李广宁偏要自己出马。下面官员接到宰相府邸发来的复函,却往往掉出张御笔亲题的“中旨”,一个个吓得不清。一时间,官员私下议论纷纷,都搞不懂陛下这是什么套路。
  杜玉章到来时,李广宁皱着眉头,不知沉思些什么。杜玉章也不言语,从王礼手中接过茶点,端到李广宁面前。
  李广宁头也不抬。杜玉章就站在桌边,静静看他了一会。
  烛光从侧面照在李广宁脸上,原本坚毅冷硬的线条,也显得柔和了。杜玉章想起了最初入东宫时,自己也常常在夜里进到书房里,为他端一杯茶。那时候就连多看这人一眼,都像是在奢望。夜深人静时,细细回想白日一颦一笑,竟会胀红了脸。
  奇怪得很。原本心里总有些希冀。明明见了面,却战战兢兢地不敢抬眼多看一眼。现如今死了心,反而大方许多。
  是什么时候开始,就连听到他的声音,都会打哆嗦?
  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连想到他这个人,寒意便从心底涌起,带着撕扯地疼?
  茶盏轻轻落在桌面上,杜玉章就想退出去了。却不防一只手臂伸出来,直接将他搂进怀里。
  “杜卿来了,怎么又要走?”
  “臣见陛下勤勉政务,不敢打扰陛下。”
  “不敢打扰?”李广宁冷哼一声,“杜卿在朕脑子里跑了一日,也打扰了朕一日。此刻还敢说什么不敢打扰?嗯?”
  一边说,他一边从桌上珐琅掐丝点心匣里拈起块杏仁酥,塞进杜玉章口中。这小点心入口即化,唇齿留香。杜玉章抿进口中,还未来得及谢恩,李广宁却在他腰上拍了一掌。
  “杜卿,朕是叫你伺候朕吃点心。怎么你自己吃了?”
  “……”
  杜玉章不明就里,却直接往地面跪下去。那动作不假思索,行云流水——之前的三年,他日日谢罪,太过习惯了。
  这一次却不同。他膝盖还没挨到地皮,就被李广宁搀扶住,直接搂进怀里。接着,李广宁手臂收紧,在他唇上亲了一口。


【第152章】 陛下想将过去一笔勾销?可臣,却是做不到的

  李广宁手臂收紧,在他唇上亲了一口。杜玉章还未来得及惊讶,一块酥香点心就入了他的口,紧接着的是一个炙热的吻。
  不知为何,今日李广宁分外霸道,像是想将杜玉章也一并揉化了,好一起吃下肚子去。
  “这点心不过是寻常,可沾了杜卿的口,却分外好吃。朕叫杜卿这样伺候朕吃点心,杜卿可记住了?”
  杜玉章抬头。李广宁含着笑,定定看在他脸上。那一双眼中,映着烛光点点,雀跃又欣喜。
  杜玉章突然有点好奇——当年东宫中的自己,见了李广宁,是不是也是这样的眼神?
  “杜卿?朕在问你话呢。记住了么?”
  “臣记得了。”
  杜玉章低头含笑,桃花眼微微上挑。李广宁呼吸一乱,杜玉章已经勾着他脖子,舌尖在他唇边微微一动,一触而离。
  “陛下真是小气,方才那一块点心,却自己吃了大半。臣见陛下唇边还有些残余——就赏了臣吃吧。好么?”
  “好。杜卿要什么,朕都给你。”
  杜玉章低着头,李广宁嘴唇就在他耳廓边摩挲着,一点点吻遍他鬓角腮边。他的吻又柔又轻,好像怕重了些,就会将怀里的人给弄坏了似的。
  李广宁的手也在杜玉章腰间搂着。力气越来越大,杜玉章能感觉到帝王心中的柔情。
  “陛下……”
  听他一声呼唤,李广宁呼吸一重,两臂收紧,将他狠狠揉在怀中。二人紧紧抱在一处,李广宁的亲吻如同瓢泼大雨,落在杜玉章脸上,唇上。
  可李广宁却突然停了下来。杜玉章不明就里,疑惑问道,“陛下?”
  “……杜卿,你手脚都是冰冷的。若冬日也罢了,现在已经快五月,还是如此。朕只怕,若这些日子朕不知节制,你身子越发亏虚。要么,你将身子好好调养着,朕过些日子再好生疼你。”
  杜玉章闻言一怔。李广宁将额头抵在他额上,两手捧着他脸颊。
  “杜卿,现在你这样乖,每日陪着朕……过去的事情便一笔勾销吧。日后,朕心里除了江山社稷,也可以给你留一个位置。你要不要?”
  “过去的事情……就这样一笔勾销?”
  杜玉章心中五味陈杂。
  他背后的芍药图,他折断的手臂;他兢兢业业三年换来的一声“娼奴”,他跪地哭求依旧躲不过的日夜欺辱;他拴在寝殿中三天三夜哭喊到嘶哑的喉咙,他腿心里烙下的红字和深可见骨的伤!还有他疼足了几个时辰,才咽了气的一条性命……
  ——一笔勾销?
  杜玉章低着头。许久,他轻声回话。
  “陛下,错了就是错了。过去了,也就是过去了。过去的事情,怎么可能一笔勾销?陛下,你忘记不了的。臣也……忘不了的。”
  “有什么忘不了?”李广宁有几分不悦,“朕是皇帝,金口玉言!朕说宽恕了你的罪过就是宽恕了你,说不与你计较就是不计较!怎么,你还要忤逆朕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