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大人?要不要去叫门?”马夫见他不回答,又问了一声。
“不必了。夜深了,大概都睡下了。”
韩渊却只抬头,深深地向府内望了一眼。
高门大院,韩渊看不到里面的情景。可他只用想象,就能猜到那人所住的小院落月色如何。此刻一阵风刮过,大概是风吹竹声,一路吹到那人梦中去了吧?
“这一次,我是拼了命不要,也替你保下杜玉章的性命了。”韩渊自言自语着,脸上带着一抹温柔浅笑。“可惜不敢对你说实话。不然,三年前你生我那一场气,这次也总该消气了吧?”
他又凝视着白皎然房间所在的方位,静静出了会神。片刻功夫,他深吸口气,“走吧。”
“大人,不去叫门么?”
“不去了。这次要做的事情危险,他又沉不住气。别连累他了。”
“那咱们去哪儿?”
“直接去午门吧。”
——两个时辰后,就是杜玉章的问斩之时。
韩渊心中有数。这一次,他十有八九,是要糟糕了。
这时候想想,白皎然和自己赌气也是好事。不然,万一自己死了,他会哭的。本来是那样风光霁月一张脸,却哭得眼睛红红,像个兔子一样……该有多难看?
那小王八蛋,还是笑起来好看些……希望他这辈子也就只是笑吧,别有哭的时候。
【五月六日 ,未时】
“陛下,这就是人犯最后所住的牢房了。”
刘大人战战兢兢地带着李广宁到了天牢深处。他面圣的机会不多,可也听说这位皇帝陛下,是个阴晴不定,杀伐决断的主。若是被陛下寻到了错处……
刘大人不敢想下去了。
“这就是他畏罪自杀时所用的杯子。”
李广宁脸色煞白,一动不动。许久,他才接过那个小巧茶杯。
这东西太熟悉了,杜玉章其实有些文人脾性,不喜欢那些花俏富贵的东西。可宫中器物讲究吉祥,往往不入他的眼。这套茶具,是李广宁专门叫南郡生产瓷器的地方进贡的。除了他与杜玉章,从没给别人用过。
手指摩挲着茶杯光滑的边缘,李广宁急促地短笑一声。他慢慢抬头,打量着牢房。
牢房里面那么多东西,都是他嘱咐给那个人带进来的——暗地里,他早就向杜玉章退让屈服了!
可为什么…为什么!李广宁想不明白!他心中好恨啊!
“陛下,韩大人回来了。”王礼说着,小心地想要从李广宁手中接过茶杯——那杯子里面还有不少残存的液滴,就挂在杯壁。不是说杜大人是饮鸩自尽?鸩毒见血封喉,陛下万一手指沾染了,那可了不得!
但没等他伸出手,韩渊已经带着一具残破的尸身回到了天牢之中。众人的注意力瞬间集中在了他手中那残破的草席中。
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可看到那被破草席卷着的残尸时,李广宁瞬间倒抽了一口冷气,忍不住倒退了几步。
“不,不,这不可能!这不是他,不是他…他怎么会是这个样子!”
何止是李广宁?就连一边的王礼也惊叫出声!
那尸身实在是太过凄惨了!一身囚服下,皮肉被啃咬得残破不堪,整张脸都被撕扯下去,留下乱七八糟的头发缠绕着,还混杂血迹肉浆。草席上也全都是野狗脚印,和掺着脏血的泥土。
“禀告陛下,这就是杜玉章。 ”韩渊漠然道,“是臣亲自替他收的尸,也是臣动手将他卷在草席中,丢弃在乱坟岗的。臣寻到这尸身的地方,距离之前丢下杜玉章的地方也很近——乱坟岗,本来就是野狗集群的地方。虽然臣的知府衙门曾经杀灭驱赶过几次,可总不能够赶尽杀绝。野狗吃死尸的事情,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李广宁呼吸急促,死死盯着那半具残尸——他爱的人,那倾国倾城的身子,那颠倒众生的容貌,叫他怦然心动的笑容!就这样,成了一堆残肉,任凭野狗撕咬?
“这不可能!朕不信!”
“陛下,这就是杜玉章了。从来身死如灯灭,什么样的人,都只有活着才算是个人。等到死了,那便是一堆腐肉,一把枯骨。陛下,你信也好,不信也好…陛下,生死两隔,也只好认命了。”
“哈哈哈哈,好一个生死两隔!可朕是九五之尊啊!若朕偏不认命,偏要勉强呢?”
韩渊蹙起眉头。他想,陛下这是又入妄了。堂堂君主…何时才肯睁开眼睛,认清这世界呢?
是,这不是杜玉章,这是昨日行刑的另外一名死囚的尸体!
可若不是他韩渊从中施展手段,杜玉章的下场,不会比这囚犯好多少!自尽,抛尸荒野,连尸身也被野狗吞噬——这不是杜玉章?确实,这不是!
可只差一点,这尸体就会是杜玉章!
陛下身为皇帝,肆意妄为多年。他难道就从没想过,该为自己的行为负一点责任?
等到事情无可挽回时,空喊一声“朕是皇帝”“朕不信”,又有什么用?
“陛下,当今之计,还是将杜玉章的尸身处理掉吧。既然已经是这个样子,那密地高僧恐怕也没有出山的必要了。陛下以为呢?”
韩渊此言,也是为了杜绝后患。毕竟这尸身经不起细查,要是高僧真有点什么独特法门,看出些不妥,岂不是平地再起波澜?
李广宁依旧急急喘着气。他低着头,浑身筋肉绷紧了,几乎咬碎了槽牙。韩渊几乎疑心他没有听到自己的话。
可很快,李广宁缓缓抬头。他往尸身方向看了一眼,半路却迅速移开目光。他好像害怕去看那惨相,眼睛通红了。
李广宁迅速偏过头去。这一次,他许久一动不动。一时间,连王礼都看不出他心中在想些什么。可他原本急促的呼吸,竟然慢慢平稳下来。
整个天牢里一片寂静,没有一丝声音。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李广宁身上。
“也罢。明日,该有一场国葬。高僧,却可以不必请了。”
——国葬?为何要准备国葬?
——从来国葬都是厚葬皇帝、后妃,从没有给其他人国葬的道理!
——尤其杜玉章,今日还是阶下罪臣,明日就要国葬了?
韩渊心中疑惑,但他也知道不能这时候触李广宁霉头。他恭恭敬敬答了个是。
【五月六日,亥时】
李广宁坐在大殿上。湿漉漉的头发披散身后——他方才沐浴一番,又换了一身崭新的礼服。
王礼心中疑惑万分,却不敢询问。今日的陛下经历了太多,早就该崩溃发怒。可他没有。
他简直可以用一切正常来形容。
但眼下这节骨眼,一切正常,岂不就是最大的反常?
“陛下,您该休息了。杜相…奴才将他送出去,好好停放吧。”
王礼小心翼翼地提了一句,就想将那尸体弄走。可李广宁摇了摇头,“你找人来,替朕将杜玉章身上洗干净,给他换上衣服。”
“……遵旨。”
很快,一切收拾停当。王礼也离开了寝宫。李广宁慢慢走向那尸身——虽然污泥血块被清理掉了,可尸身看起来却一点都没像样些。
那些狰狞的伤口,撕咬的痕迹,反而更加触目惊心。
李广宁只看了一眼,就迅速移开目光。事到如今,他依然不敢看那人的惨状。他咬着唇,却努力凝出一个冷笑,“你看看你。挣扎了这么久,最后不还是回到朕身边?跑?你又能跑到哪里去?嗯?”
可再怎么维持出一副胜利者的样子,他的眼睛还是绷不住地红了。李广宁嘴角撇了下去,神经质地呻吟着。
“杜玉章啊杜玉章……你好狠啊。对朕狠,对你自己也如此狠!就算要死……为何要这样死在朕面前,叫朕看到这样……这样的情景!”
“你这个……不忠不孝……欺君犯上的妖孽!……死得好……死得……”
李广宁说不下去了。
他的平静就像是暴风雨里的一张纸,迅速被撕成了碎片。
李广宁发出一声抽泣,紧接着又是一声。他跪倒在尸身旁,呜咽着哭了起来。他哭得像是一只野兽,哭得全身都在抖。最后,他整个人都倒在尸身旁边,蜷成了不成样子的一团。
李广宁捂着脸,用力咬着掌缘。很快,手掌被他咬得血肉模糊,泪水混着唾液,从伤口流下去,就成了无尽的血泪。龙袍的领口也满是带着红的湿痕。
李广宁却像是没感觉到疼。也像是只有身上疼得厉害,才能减缓些心里的疼。
可显然这不够,远远不够。
终于,李广宁浑身颤抖着,从怀里掏出那个小瓷杯。
——那杯缘残存的液滴,早就干涸了。可从来说鸩毒是见血封喉,一滴致命……
——杜玉章啊杜玉章!你想这样将朕一个人抛下?
——什么江山社稷,什么百姓生灵,什么千秋万代一雄主……杜玉章,你这样惨死在朕面前,朕心中哪还能装下其他!
李广宁面上露出一个虚幻的笑容。他将杯子举起,舌尖舔上杯底残余的药迹。他要去追寻他的妖孽而去了——明日的国葬,将是他们二人的合葬!
生同衾,死同穴,杜玉章……就算死,朕也不会对你松手!
【第176章】
【五月七日,清晨】
“陛下,该起身了。”
王礼一早就来到李广宁的寝宫外,提心吊胆等了许久。
——昨夜陛下一定要将杜大人那残破尸身留在身边,让他整夜里一直悬着心。他总有不祥的预感,生怕出点什么事情。
可他毫无办法。陛下哪是他能劝动的?尤其是关系到杜大人,陛下从来是一意孤行!
“陛下?您起了么?外面国葬的仪仗,都已经准备好了。”
王礼等了片刻,依旧没有回应。他又小心翼翼再次开口,“陛下?”
门内鸦雀无声。
王礼心中突地一跳。他也顾不得什么宫内礼仪,用力推开寝宫大门——却正看到李广宁蜷在那残破尸身旁,躺在地上!
李广宁双目紧闭,下巴上乌七八糟的血迹,已经干涸在了脸上。他脸上泪痕纵横,面色青白,全无意识了!
“陛下!”
王礼连滚带爬地冲了过去。他吼声那么大,李广宁却依旧毫无反应。马上就要冲到李广宁身边,王礼却脚下一滑,踩中了什么硬东西,直接摔到在地!
骨碌碌一串轻响。他踩中的是一个小小的瓷杯,在地上滚了几圈,才慢慢停下。
——那个瓷杯!杜相用它饮了鸩酒!一滴残酒,足以要了人的性命啊!
——陛下寻了短见了!他跟着杜相去了!天啊,苍天啊!他怎么会没想到这一层,怎么会让陛下单独与杜相的尸身留在一处啊!
王礼吓得肝胆俱裂,悔恨万分。他嚎啕大哭起来,“来人啊!来人啊!陛下!陛下你是怎么了啊!陛下!”
老总管哭得太厉害,竟然没有看到,在他撕心裂肺的哭嚎声中,李广宁慢慢睁开了双眼。
李广宁双眼缓缓眨动。过了片刻,他似乎终于接受了自己的现状,这才转动眼珠,神情淡漠地看着王礼,“嚎什么?”
轻声一问,却像一个炸雷在王礼耳边炸响。
“陛下?!”
王礼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呼吸。他的腿软得爬不起来,更不要说磕头谢罪。方才他几乎被吓死当场。
“老奴该死!老奴该死!老奴还以为陛下……”
“你以为朕死了?”
李广宁干笑一声。他躺在地上,抬眼看着寝宫内高高的穹顶。恢弘无比,也压抑无比,仿佛笼罩在他头顶的巨大棺木。
“朕也以为,自己死了。”
“陛下……”
“可是朕没有。”
李广宁轻声笑起来。那笑声渐渐变大,说不出是狂喜还是暴怒——又或者,兼而有之。
笑声在偌大的寝宫中回荡,听去竟有几分凄凉。
“朕没死……朕竟然没死!鸩酒?见血封喉?哈哈哈哈!”
“陛下,您……”
“朕都没有死!杜玉章……他岂会真的死了?”
“陛下……”
李广宁坐了起来。他眼中的疯狂不见了,昨夜的软弱也不见了!他眼神冷酷,下巴线条绷得死紧。这一次,他毫不犹豫地掀开草席,冷冷看了过去。
死尸依旧凄惨,血肉模糊,肢体残缺。可这一次,李广宁再不会因为眼前惨状而不敢注目。他单手拎起那尸身的头发,从他全然不见了的脸开始一路往下,一直打量到了身体,又将他身子翻过来——背后皮肉残缺,倒也隐约能看到芍药刺青的样子。
按理说,这刺青在皮肉都残缺不全的情况下,早就变形了,根本看不出什么端倪。
但李广宁眸子却是一动,冷然一笑。
“果然,这不是他。这不是朕的手笔,更不是他的身子——这尸身,是假的!是有人接应杜玉章,将他带走了!”
而且那个人,曾经见过杜玉章的身子!否则,怎么会事先拓下他背后花样,预备好了一具身后有芍药刺青的尸体?
这人是谁……与杜玉章,是什么关系?
李广宁牙齿几乎咬碎了。他从齿缝中挤出冷森森的几句话,“来人,将韩渊给我关到天牢去!所有经手此案之人,给我一个个查!尤其是那些逃窜的老七余党!”
——能知道他背后刺青图样,能叫他答应给他拓图!此人不是杜玉章的奸夫,还会是谁?
可恶!找死!其心可诛!
李广宁猛地站起来,煞气四溢,“务必给朕查出来——杜玉章究竟被谁接应,去了哪里!就算搜遍整个大燕,朕也要找出他的行踪!”
……
此刻,京城外,西蛮驻扎的营地已经悄无声息地拔了营。
原本应该有一场欢送。可大燕才平息了政变,城内还有些乱。这种时候,对西蛮异族,总会有些防备。
因此,只安排了白皎然——现在宰相官邸里的负责人,和谈明面上的第一人——带着官员出城相送。
“祝少主一路顺风。希望这次我们的和谈协议,能够真的为边境带来和平与繁荣。”
白皎然神情憔悴,双眼还带着红肿痕迹。他从刑场离开时,虽然斩刑还没有开始,可也早就无可挽回。
半路上,他听到了一阵阵欢呼声——
“反贼当诛!”
“杜玉章死了!死得好!”
“吾皇英明!吾皇万岁!”
之后那一路,白皎然的眼泪就没有停下来过。他知道杜大人不会是反叛——他那样热爱大燕的子民与社稷,他呕心沥血推动边关和谈,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
这样的人——反叛?乱贼?可笑!荒唐!
白皎然喉头一动,眼眶微红。他努力压抑情绪,看向对面的苏汝成。
“少主,之前的谈判中,您几次提出想要与杜相见面。您说过,在西蛮时,您就十分敬佩杜相。可杜相他……”嗓子一哽,白皎然迅速眨了眨眼,将泪珠眨了回去。他从怀中掏出一本书,“实不相瞒,杜相也是我自小的榜样。他的文章,对我影响颇深。少主,这是我珍藏的杜相文集,今日赠送与你。”
苏汝成接过那小小的书册。随手一翻,便见扉页上用清秀小楷写了一行字:
四方之民,非我大燕之民,亦为民也。为民,便可明其智,规其行,杂其居,促其商,则嫌隙渐去,信任渐生。
非我族类,亦可各美其美,美人所美,美美与共,则天下大同矣。
“这是白大人所书?”
“我只是抄录。这段话,是当日我向杜大人请教为何要这样坚持推动边贸和谈,杜大人给我的一封回信。我抄录下来,赠与苏少主。”
“四方之民……我西蛮人,自然也在其中了。”苏汝成目光悠远, “你们大燕,总有些人瞧不起我草原儿郎,蔑称为蛮子。呵……却没想到,在他眼里,我们这些‘蛮子’却也不算异类,也算是一方之民。在他眼里,人人都可以开启民智,可以教化,可以让不同民族杂居交往,用贸易来联系众人,最终促成互信,不再互相厮杀。到最后……君子和而不同,就成了理想的大同世界。”
苏汝成勾唇一笑。
“白大人,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你放心,我不会辜负杜大人的一片苦心,会好好维护这来之不易的边贸的。”
“只是大燕朝堂中,也并非铁板一块。若是有人蓄意挑衅……”
“就算有人故意挑起争端,我也会辨明是非,不会轻易动手打仗。绝不会因为某些狗东西,就连累你们大燕边境的平民。你要是担心这个,那大可不必。”
——毕竟你们杜大人就要跟我回西蛮了。他在一边看着,本少爷也不敢乱杀大燕人啊。
——不过收了这书册,本少爷也算知道怎么更好地讨杜玉章欢心了。这个白大人,真是瞌睡时候就送枕头,送得真是时候。
——既然这样……本少爷也该投桃报李不是?
苏汝成想了一想,不经意般问道,“你们那个韩大人,这次怎么没跟你一起来?”
“韩渊?”白皎然一愣,随即眉间拧起,神色复杂,“他……怕是有更重要的事情做!要去讨陛下欢心,要去给他升官铺平道路!他来做什么?”
“是么?他对杜大人友情颇深,又很在意白大人的安危。和谈对你们二人都至关重要,我原本以为,他会跟来的。”
“……”
白皎然有些疑惑。韩渊毕竟是京城的地方大员,苏汝成驻扎在外,与他多有交涉。二人认识是正常的。可听这个口气,倒好像又有别情?
“苏少主,这话怎么讲?”
“怎么,难道白大人不知道?”苏汝成笑道,“当日在悬壶巷,韩大人就赶来营救杜大人,说杜大人是他的好友。他又求我在和谈时候关照你——要不是关心你安危,何必跪地求我?你可不知道,那时候韩大人啊,在地上磕头砰砰响!”
“跪,跪地……磕头?”
白皎然脸皮一僵。他再单纯,听到这话也是一百个不信。
可就算如此,白皎然却也觉得西蛮少主没头没尾来了这样一句,背后有些问题。
“苏少主,到底是怎么回事?”
“怎么,难道他不是你的朋友,也不关心你安危?那就奇怪了,我看他对你上心得很啊。”苏汝成咧嘴一笑,“不早了,我该出发了!有什么事,你自己与找韩大人当面分说吧!”
【第177章】
苏汝成倒是干净利落。一语说完,已经翻身上马。留下白皎然一头雾水,百思不得其解。
苏汝成见他若有所思,嘿嘿一笑。
“罢了,白大人。时候不早,我也要走了。你我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祝苏少主一路顺风。”
苏汝成听了这话,他随便摆了摆手,一声唿哨——西蛮众人齐齐喊喏,一片骏马嘶鸣,便上路去也!
在马蹄翻腾起的尘土飞扬中,却夹杂了一辆大车。那车子车帘紧闭,大而宽敞,看起来能够叫一个人舒服地躺在里面。
白皎然记得,这些西蛮人来时,是没有这么一辆马车的。不知里面是谁?竟然能有这么大的排场,连苏汝成都骑马,他却可以坐车?
不过那都是西蛮人自己的事情了,白皎然也没放在心上。反而是苏汝成的话叫他十分在意。他转身回去,打算当真去韩渊府上问个清楚——如果真按照苏汝成所说,韩渊与杜大人知交莫逆,为何却在最后关头落井下石,亲自监斩这一场斩刑?
……
【五月二十三日】
“这里就是平谷关?”
“是,这就是大燕与西蛮接壤要塞中,最重要的一处关卡了。”
西蛮车队行进中,一辆马车上,杜玉章探出头来。他惊叹于这座边关要塞的雄伟,看得出了神。
“出了平谷关,就是我西蛮国土。阿齐勒,你当真不要跟我回去?”
“苏少主,从来是故土难离。说句实话,我不愿离开大燕土地。”
“什么故土难离!”苏汝成生气了,“你生在江南,长在京城,这平谷关是你这辈子第一次来,距离江南和京城都有几千里!反而距离我西蛮不过几十里——几千里都离了,几十里反而离不了?”
“我……”
“你什么你!嫌弃我西蛮就直说!”
苏汝成双腿一夹马腹,那骏马就嗖地跑远了。杜玉章看着他他的背影远去,目光复杂。
他叹了口气,将车帘放了下来。
杜玉章那日是真的决心要死。一杯鸩酒喝下肚,很快没了意识,还以为这次总该一了百了。
谁能想到,几天后,他竟然还会在一辆晃晃荡荡的马车里死而复生?
——“阿齐勒,你醒了?”
——而且醒了过后,一眼就看到了苏汝成惊喜的脸。他想错以为自己是到了阴曹地府,都没有办法。
那之后,苏汝成鞍前马后,殷勤无比,一直在他身边绕。杜玉章知道,他恐怕是害怕单独留下自己,会再次寻了短见。
而自己没死的原因,苏汝成没说。但杜玉章心里有数,与韩渊脱不了关系。
他醒来时,距离五月六日已经过了好多天。西蛮的车队已经快到边境了,李广宁还没有派人来追。看来,是真的瞒过了他。
可韩渊不知道付出了什么代价?能否平安无恙?
谁想到最后,不但没能干干净净地脱离这一生孽缘,反而拖累了朋友。想到这里,杜玉章深深叹了口气。
“又叹什么气?”
却不料,苏汝成的声音突然再次响起。杜玉章一惊,抬头看时,发现苏汝成又去而折返了。
“苏少主,你……”
“这个给你。”
苏汝成从怀里掏出个果子,也不知从哪棵树上摘了下来,红彤彤的十分好看。
“别叹气了,见你不开心,我心里不舒服。这种果子只有这边才有,我从小吃到大。阿齐勒你尝尝看。”
“我不……”
“吃嘛吃嘛,你尝尝看!”
苏汝成一脸期待,叫杜玉章也不好拒绝他了。他拎起那红果子咬了一口,多汁果肉一下子冲进口中,味道酸中带甜,确实别有风味。
“好不好吃?”
“好吃。”
“你看!是不是?”苏汝成脸色腾地亮了,“阿齐勒,我草原上不仅有野果,还有牛羊,有乳酪,有暖和的皮毛和好听的牧歌!以后开了边贸,我还能买许多好东西给你,你若是想家,或许我还能偷偷带你去大燕走走……阿齐勒,留在我身边,你不会比在大燕过得差。”苏汝成满脸真诚,“你就去西蛮住一段试试。你不试试,怎么会知道你不喜欢?”
杜玉章心头微微酸涩。他轻声说,“苏少主,你不明白。我是大燕的宰相,也是大燕的叛徒啊。若是陛下知道我在这里,会给西蛮惹来麻烦。”
“老子怕他?”苏汝成眼睛一瞪,“他敢来,老子就一箭射死他!西蛮男儿从不怕战!徐家狗那么猖狂,一样被老子杀得屁滚尿流!”
“少主威武!箭杀徐家狗,踏平平谷关!杀光大燕人,壮哉我西蛮!”
苏汝成话音未落,身后响起一片欢呼。西蛮人本就是游猎成性,与大燕更是多年死对头——听到“徐家狗”三个字,这种好勇斗狠的词都是一套套的。别说“杀光大燕人”,更凶狠的也有呢!
“……”
苏汝成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脸色瞬间青了。
“都给我闭嘴!”
他回头吼了一声,赶紧去看杜玉章脸色。不出意料,杜玉章瞪大眼睛,脸色十分难看。
“阿齐勒!我不是那个意思……他们……咳咳……”
“……不用解释。”
“不不不我特别爱好和平的!打打杀杀什么的我也不喜欢!我就喜欢在草原上放放牛羊摘摘水果……”
一边的西蛮兵士听了这话,差点从马上跌下来。他像是见了鬼一样盯着自家少主看——您不爱打打杀杀?特别爱好和平?还就喜欢放放羊摘摘水果?那一言不合拔刀就干,西蛮篝火大会上一人挑了四五个武士的是谁啊?是我的幻觉吗?
反而是杜玉章笑了起来。
“我真的不介意。大燕西蛮打了这么多年的仗,仇恨也不是一时就能消弭的。所以才要边贸——了解多了,接触多了,慢慢就好了。”
“对对,还是我的阿齐勒明白。”
苏汝成嘿嘿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他突然伸手在杜玉章头上揉了一把,啪地在额头亲了一口。
旁边西蛮兵士脸色更诡异了。被苏汝成一瞪,他赶紧扭头,装作没看到。
杜玉章则是蹙眉思索起来。
——虽然和谈成功了,但边地普通人之间的仇怨可不是一日两日能够化解开的。要是两边有人冲动,起了冲突,很容易闹大!到那时候,反而不好收拾。
尤其西蛮士兵众多,都驻扎在这附近。他们性子直爽蛮横,一言不合拔刀相向……
“苏少主,我想留在平谷关。”
“……”
苏汝成神色一黯,有些失望。
“我的意思是,日后此地开了市集,居民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泾渭分明。那时候大燕和西蛮人夹杂居住,若是调和不好就会起冲突,本来大家都还不能互相信任,更容易出事。可最初那一段日子过去,大家都相安无事了,日后只会越来越好。最初这一段时间最为重要,苏少主,我想留在这里。”
杜玉章抬起头,眼神明亮。
“我想亲眼看着,我理想中交融并蓄的画面,如何一点点实现。”
说到这里,杜玉章面上带了几分微笑,一双桃花眼清凌凌望着苏汝成。苏汝成呼吸一滞,心跳骤然快了几拍。
“……好好好,你愿意住在哪里就住在哪里!”
“真的?”
杜玉章没想到苏汝成这么痛快就答应了自己,大喜过望。一双眼睛更加明亮了,竟好像有星星闪烁似的。这笑容落进苏汝成眼中,叫他这草原大好男儿也不觉咽了口吐沫。根本说不出话。
突然,苏汝成两腿猛地一夹,胯下坐骑刷地冲了出去。
远远地,他的声音传了过来,“当然是真的!老子不骗人——就算骗人,也不骗你!该死!阿齐勒,都听你的就是了!”
很快,他胯下骏马兜了一大圈,回到了车队最前方停下。苏汝成长出了一口气,勒马与顶头一个西蛮人并排往前走。
“少主……”
“我无聊!不行吗!乐意兜圈!关你何事?”
那西蛮人一顿,不敢出声。只能心里暗自嘀咕:我说什么了?我什么都没说啊?还有,今天有这么热吗?少主的脸,怎么都红成这样了?
……
大燕京城。
皇宫中,几个武将跪在地上。他们奉李广宁之命去追查那些逃脱的七皇子余党,跑了大半个大燕国土,算是收获颇丰。此刻,他们正在复命。
“陛下,臣等自京城往江南沿线一路追查,已经将九成叛党缉拿归案。只是木朗等人诡计多端,提前遁逃,还在追踪……”
“杜玉章呢?”李广宁突然打断了他的话。他用力捏着眉心,面容阴沉,“他去哪了?”
“杜大人……杜玉章不是已经被斩首示众了么?”
“……这么说来,你们是没找到他了。”
李广宁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他眉心已经被掐出一点青紫,可依旧缓解不了严重的头痛。这几日,他日日不能安眠,每次一合眼,就看到杜玉章被旁人压在身下,辗转欢愉……
那只属于他自己的妖孽,却被旁人染指!该死!
李广宁眼神骤然一冷,面前身经百战的武将也感觉到了无形的压力!帝王之威!
那将领赶紧低头。却听到头顶一句低声,“罢了,你们也是辛苦。去领赏吧。然后继续查,一查到底,绝不能让一人漏网……若有杜玉章踪迹,不要伤了他。可也不要让他跑了!”
【第178章】
将军一声应诺,领旨而去。
李广宁沉默伫立片刻,直到王礼来到他身边,小声请安,“陛下,老奴王礼给您请安。”
“老七承认了么?”
王礼一早就被李广宁派去了天牢。这几日来日日如此。今日,王礼的复命却也和之前几日一样,“禀陛下,七皇子依旧不承认与杜大人有染。逼问他杜大人的下落,他也依旧是一问三不知。”
“不肯说?动刑了么?”
“禀陛下,刑罚早就动用过了。可他毕竟是先皇子嗣,有些太过凶残的刑罚,天牢也不敢动用……”
“先皇子嗣?”李广宁冷笑一声,“哪门子的先皇子嗣!”
“朕从凤栖宫可搜出了不少书信——皇叔和母后,私下往来可真不少啊!先是母后这样对父皇,然后是老七和杜玉章……这些狗东西,当真欺我李家无人不成!”
王礼闻言浑身一震。太后的事情,陛下知道了?可他居然这样冷静,没有当场与太后对质?
王礼突然觉得,李广宁变了!杜大人这一次的遁逃,让陛下整个人都变了……更阴沉,更威严,也更加冷静隐忍!
陛下这一次,怕是绝不会再感情用事了!上一次,太后还能凭借母子之情,强压陛下饶了七皇子性命。可这一次,恐怕她连保住自己的性命,也再无机会了!
“王礼。”
“奴才在!”
王礼还在沉思,却听到李广宁点了自己的名字。大燕皇帝目光如剑,声音阴沉,“说起来,方才朕倒忘了问一句。你今日离开天牢时,韩渊这个狗东西——还活着么?”
听到李广宁问话,王礼停顿片刻。
他每日去询问七皇子是否招供时,确实也会去看看韩渊的情况。因为他知道,韩渊是陛下苦心培养多年的眼睛,陛下心里也不想让他死。若不是因为牵连到了杜玉章,这次李广宁说不定只会呵斥一番,不会将他下了大狱。
“回陛下的话,韩大人确实还活着。这几日还不算动真格,审讯不过是开胃菜。但过几日……只怕他就真的要死在天牢里了。”
“怎么说?”
“韩大人原本主管京城治安、刑罚事务,曾经着力整顿天牢吏治。许多徇私枉法之徒,还有贪得无厌的狱卒,都在他手中吃了不少苦头。过几日就要动大刑,那些人得了机会,必然是置之死地才肯罢休。”王礼叹口气,“陛下,若真的将韩大人交到那些人手中,恐怕……”
“韩渊是个怕死的家伙,一心只要荣华富贵,加官进爵。既然怕死,他就不该帮杜玉章逃走!朕现在不过是刑讯他,是给他一个机会,说出杜玉章的下落,换得一线生机!不然,朕早就当场斩了他了!”
李广宁沉吟片刻,继续说道,“韩渊是朕的眼睛,手里握有眼线无数。在他眼皮子底下逃走,也没那么容易!若他肯配合朕,朕说不定能更早些找到杜玉章。”
“可是陛下,到现在也不能确定杜大人的失踪,当真与韩大人有关啊。或许,他真的也被蒙在鼓里呢?”
“他被蒙在鼓里?”李广宁自嘲般一笑,“若他真被杜玉章蒙在鼓里,那他就是个废物。王礼,你看韩渊的样子,像是个废物吗?”
“这……”
“杜玉章与老七有私情,恐怕三年前那一次背叛就是这个原因了。母后也与皇叔有私,一心只想保老七那个孽种上位。可韩渊……韩渊早年不过是个寒门进士,是朕赏识他,一路提拔他做到京城知府,甚至叫他替朕做眼睛!他喜欢升官显贵,就该牢牢抱住朕的大腿!这世上只有朕才能保他升官发财!可是,五月五日他抛尸时,整整消失了两个时辰!跑一次乱坟岗,半个时辰就够了!到现在他也说不出他到底是和谁,在哪里,做了些什么!若他清白,他为何不坦白?”
“或许韩大人也有难言之隐……”
“难言之隐?若是平时也罢了,这是欺君灭族的大罪,什么难言之隐此刻还要隐瞒?嗯?朕倒是想要饶了他,是他自己自寻死路!”
王礼也是词穷。其实他心中也有疑惑。
韩大人往常奸猾得如同一只老狐狸,这次是怎么回事?行事这样不合情理,他也没法替他求情了。
“王礼,朕这半辈子,没有相信过几个人。可没想到,朕最信任的人却都一个个背叛了朕。到了此刻,居然只有你这个老太监忠心为主。莫非我对待他们,都太过苛刻了?”
“奴才以为,陛下对待臣下,还是宽厚仁慈的。”
王礼说的是真心话。李广宁对待臣子,虽然口头上冷厉,实际却往往留有一线余地。这次没有要了韩渊性命,就是一个明证。
若说他当真待人严苛,恐怕也只有在与杜大人起冲突之时。可杜大人是陛下心中一个魔怔,只要触碰到与那人有关的事情,陛下的行为就根本不能用常理揣测。
说句实话,王礼是希望这次杜大人逃走,不要太快被李广宁找到的。不然……只怕又是一场血雨腥风。
……
天牢中。
有道是风水轮流转,昔日威风凛凛的韩大人,今日却沦落为阶下囚。胖狱卒拎着一根满是尖刺的马鞭,笑得不怀好意。
韩渊被绑在粗大的行刑木上,舔了舔嘴唇。几日审讯下来,他身上满是棍棒伤,嘴唇也都干裂了。可他眼神里依然带着嘲弄之意,好像这皮肉之苦,他也不太放在眼里。
“啧啧,韩大人啊。当日对我胖子不是威风得很?现在,这威风怎么抖不起来啦?”
韩渊一声哼笑,根本懒得看他。却不想,这桀骜姿态彻底激怒了对方。
胖狱卒脸上肥肉一抖,满是怒意,“好啊,现在还敢跟我摆谱!那一日你踹了我一脚,你以为我忘了!今天,我要叫你都还回来!”
话音未落,一根马鞭就挥舞起来——现在韩渊是阶下囚,而且还没招供。一天一顿杀威棒理所应当的,胖狱卒根本是有恃无恐。他狠狠甩着鞭子,啪地甩在韩渊身上!
“唔……”
韩渊身子一绷,身上现出一条血痕。他脸色苍白,额头满是冷汗,唇角自嘲地勾起。
——真是落魄了。到头来,这种货色也能对我老韩动手动脚了。真他娘的……
——当年为了出人头地,连小王八蛋都给推远了。现如今又为了他的那个缥缈的梦,断送了大好前程。我韩渊这一辈子……到头来,不过是一场空。
韩渊想着想着,神志开始有些涣散。
这几日严刑拷打下,韩渊依旧撑着架子,没事还能嘲弄胖狱卒几声。可是他毕竟只是个文官,被这样摧残,其实早就快到了极限了。这一次胖狱卒又有些丧心病狂,下手极狠,全不留一点后手。
——若是今日死在牢里,那没良心的小王八蛋,会给我上个坟么?
随着最后一个念头浮起,韩渊眼前渐渐模糊,是真的撑不住了……
……
白皎然来到天牢时,正看到这样一幅图景:
韩渊垂着头,脸色惨白,眼睛下面两团深陷的乌青。那人从来是成竹在胸、调笑自若,可现在看来,却那样虚弱!
白皎然心里猛地一缩,像是被人狠狠拧了一把,疼得厉害!
他快步走上去,却看到一旁的胖狱卒狞笑着,从地上的盐水桶中舀起一大瓢盐水,哗啦啦扬了过去!
韩渊身子一阵僵直,可他眼皮都没抬——他昏迷了?还是快要死了?
这念头叫白皎然连喘气都不会了。他扑上去一把推开那狱卒,“你干什么!放开他!让开!”
“你是什么人?”
“我是宰相官邸的人!滚开——韩渊!你醒醒!”
韩渊神志早有些不清楚,就连盐水浇透伤口,那样撕心裂肺的疼,他都无力挣扎。可他耳边突然传来的几声呼喊,却让他神志微微回转些。
这声音,好像那个小王八蛋啊……
为什么带着哭腔,谁惹你伤心了?莫非,你是在为了我哭吗?你来看我了?
韩渊念头一动,心里却嘲笑自己——这是出现幻觉了?
白皎然嫉恶如仇,自己弄死了他心中偶像,在他眼里怕就是大燕最大的奸贼。他只怕恨不能亲手捅自己一刀!怎么可能来探监?只怕他连自己的消息也不会打听一句。
何况,他从不结交朋党,更不同流合污。只怕他知道自己出事了,还要等自己死在天牢,死讯在朝堂上流传的时候吧。
正想着,韩渊却感觉到有一人扑在他身上。那人用力好大,他满身都是伤口,被压得浑身一个激灵,竟然疼得清醒过来。
勉强张开眼睛,韩渊眼前一阵模糊,却依旧能看到一个魂牵梦绕的人影。
他慢慢眨眼,与白皎然四目相对着。他看清了那人的样子——
白皎然两眼通红,鼻尖也通红,哭得可怜兮兮,好像一只被抢走了萝卜的小白兔。
韩渊张了张嘴,心头却涌起难言的滋味。当真看到白皎然,就连被虐打的疼,都不觉得疼了。
白皎然眨了眨眼睛,一串眼泪啪嗒啪嗒滚落下来。韩渊心里一疼,嘴上却哼了一声。
“哭什么?我又没死。”
【第179章】
“哭什么?我又没死。”
“……”
“就算真死了,也不值得白大人哭成这样吧?”
不知为何,韩渊觉得有些得意。恰好白皎然的脸就在他面前,他伸手捏了一把,觉得手感不错。
“……”
白皎然的脸腾地胀红了。他一下子起身,“韩大人,既然没事,为何要装死!”
“白大人这说的是什么话?韩某哪里装死了?”
“双眼紧闭,呼吸微弱,连我喊你都不回应!不是装死,你是在做什么?”
“……我挨打挨累了,闭上眼歇歇都不行吗?”
“韩渊!你……你果然是成心的!”白皎然气得脸都紫了。可他还记得自己的来意,忍着怒气问道,“韩渊,我有话要问你——你和杜……”
“胖子!”
韩渊却一声暴吓,打断了白皎然。
胖狱卒被白皎然推到一边,本来就心中窝火。但看那人衣着清贵,又自称“宰相官邸的人”,他不知道虚实,却不敢得罪。
但韩渊可是实打实的阶下囚!此刻居然敢喊自己胖子?
胖狱卒脸色狰狞,“大胆贼囚!你是不是找死?”
“我看找死的是你!你可知道,这位白大人,就是下一任宰相人选——陛下派未来宰相来找我韩某人,摆明是不想杀我,还有重用!胖子,你多次辱骂殴打我,我就当你是职责所迫,不和你计较——可连未来宰相的谈话,你都要偷听吗?”
“你……”
“你什么你?我要是你,就赶紧躲出去。要知道,不管我今后出不出得去,这位白大人的前程可是一片大好!你敢偷听他说话,真的不想活了?”
胖子第一次见到这么嚣张的囚犯,气得脸上一阵抽抽。可他看了一眼白皎然——这是未来宰相?听说陛下当真看重一位姓白的大人……就是这位吗?
这话没法问,更没法不当真。哪怕韩渊只是狐假虎威,此刻他却不能不重视这份“虎威”——要不然,不是摆明不将白大人放在眼里?谁知道白大人是不是个小心眼,以后打击报复怎么办?
他暗自下定决心——等这位白大人走了,不会放过这个韩渊!
可他此刻再窝火,也不敢留下,还是嘟嘟囔囔着躲开。
四周再没外人。韩渊脸一板,一双眼睛沉沉地盯着白皎然。白皎然被他这样一看,心里突地一跳。他下意识地低头,脸上又有些胀红。
“皎然,谁叫你来的?”
“什么……”
白皎然满脑子都是这一声“皎然”——自二人理念不合,彻底决裂后,韩渊可再没用过这样亲近的称呼。
“看着我!”
看他不说话,韩渊更加严肃。
前胸后背的伤口撕裂般地疼,他却忍耐着,一点没有露出异状。若不是胸前鞭伤还在渗血,韩渊活脱脱还是那个说一不二的朝堂重臣。
这股气势出来,白皎然心里更加乱了。他咬了咬嘴唇。韩渊伸手按住他的肩膀,那双手沉稳有力。
韩渊郑重地说,“我现在对你说的话很重要,你一定要认真听——无论叫你过来的人是谁,都是不安好心!我告诉你,杜玉章逃走这事情,我不知道是怎么办到的。但这件事与我没有半点关系,与你,更是没有半点关系!”
“杜大人逃走了?”白皎然愣住了。随后,他是大喜过望,一把握住韩渊的手,“你说的是真的?杜大人没有死?他逃走了……不对!”
白皎然突然想起了什么,“可是他去了哪里?之前我明明看到斩刑……那又是谁?”
“行刑台上那个是别的死囚犯冒名顶替。杜大人走了,我随便抓了个人顶包,可惜还是穿了帮。总之,陛下这次不会放过我,你最好别打听这些,更别乱说话。免得到时候连累了你。这事情和你没关系!你记住了吗?”
“顶包?韩渊你胆敢欺君?所以陛下才这样生气……”
白皎然惊呆了。他心里一慌,呼吸都急促起来。
“那该怎么办?韩渊,这么大的事,你为何不送个信我?若不是苏少主说你与杜大人颇有交情,让我心生疑惑,我根本不会去你府上……你被陛下关进天牢,我也不会知道!”
“狗日的苏汝成!原来是他多嘴!”
韩渊骂了一句,心中却松了口气。
苏汝成虽然多嘴,起码和自己是一条船上的。就算他不安好心,也不会拿杜玉章这个案子做文章——不然陛下真的查到杜玉章跟他走了,他不也麻烦?估计他是随口一说,不是为了陷害白皎然,将他也牵连到这桩案子中来。
“行了,哭什么。本来就是我欺君枉法,惹了陛下震怒。好了,你想知道的都知道了,赶紧走吧。这天牢,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你赶我走?”
“不然呢?你还想在这里陪我睡一宿不成?”
“……”白皎然一哽,恨恨道,“韩渊!现在情况这样严重,你怎么还这么口无遮拦?”
“我韩渊都是要死的人了,要什么遮拦?”
“胡说八道!”白皎然声音一下子提高了,“你那些……那些朋党,碰到比这更严重的事情,你不也都滥用职权,替他们平息了?为何到了你自己头上,反而不行?你们这些人,平日更坏的事情也不是没做!这一次只不过……只不过是放跑了一个人犯,怎么会要死了!”
话说到最后,白皎然语气却硬不起来了。眼看着韩渊胸前伤口血流不止,也不知道受了多少罪,白皎然眼圈又是一红。见他这样,韩渊心里是又心疼又心酸。他轻轻叹了口气。
——这小王八蛋还不算一点良心没有。原来,还知道心疼老子。
——可惜啊……他恐怕不知道,他那位偶像杜玉章,那可不是一般的人犯。在陛下心里,那是个碰不得触不得的疮疤,谁敢犯禁,那就是个死!
——自己这次估计活不成了。还是让他滚远些,别连累他才好。
主意打定,韩渊勾唇一笑,摆出嫌弃的表情,摇了摇头。
“白大人,你还是这样天真。韩某人本来就是个奸臣,你又不是不知道。奸臣这东西呢,得势时候就是朋党成群,失势了当然是树倒猢狲散。我既然栽了,那就没用了。你还指望他们给我出头?”
白皎然脸色一变,看样子是有些信了。
"何况现在陛下震怒,谁去都是惹一身骚。不一定能保住我不说,自己的前途肯定是毁了。就算保下我又怎么样?有什么用?"
"……你一身本事,怎么没用?"
"吓,一身本事那只对大燕有用。可老子没有陛下的宠信,对他们就没用了。说你天真,没想到你天真到这个程度……"
韩渊凝神看了看白皎然,叹了口气。
"陛下是不是想让你做下一任宰相?皎然,你斗不过他们的。心太软,手也不够黑。若是原来我在也就罢了,可现在……答应我,别去做这个宰相。不然我委实放不下心。"
"我本来也不想做宰相。原来是因为杜大人在,可现在他不在了,我只想回翰林苑。"
"那就好。"
翰林苑是个清水衙门,不像宰相府位高权重惹人妒恨。料想白皎然有他老爹撑腰,也不至于受什么委屈。
知道白皎然没有危险,韩渊就松了口气。白皎然来之前,他早就挨了胖狱卒许久的折磨。他被绑在行刑木上,是强撑着精神与白皎然讲话。现在一松懈,浑身伤口疼痛全涌了上来,顿时有些撑不住了。
韩渊只觉得头晕目眩,耳边轰鸣。他轻轻喘着气,头渐渐垂下去。
"韩渊?你怎么了?"
白皎然的声音传入韩渊的耳朵。韩渊怕他知道自己伤重,心里会难过。他勉强撑开眼皮,轻声笑道,"没什么,有点累了。你走吧,我闭眼睛歇一会。”
"我放你下来!"
"不用……就这样就好……"
可拒绝的话才出口,那边白皎然已经解开了绳子。韩渊早就站不住了,没了行刑木的支撑,他身子一软,直接压进白皎然怀中。
"韩渊!"白皎然被韩渊压得一个踉跄,向后退了几步。韩渊滚烫的鼻息喷在他脸上,他心头一紧,"你发热了?"
"我没事……"
什么没事!白皎然才发现韩渊身子滚烫——方才,他是发着高热与自己说了半日的话!
"韩渊,你这样不行!我这就去请大夫来替你看病……"
白皎然将韩渊放在稻草堆上,就要起身。可手腕却被一只滚烫的大手紧紧握住。
“不许去。”
"放手……"
"听话!”韩渊发着热,却带着一股不容白皎然质疑的严厉,“你今天进来已经是冒险,陛下说不定转头就要问你了!现在你还能脱身,可要是再牵扯更深,就麻烦了!这事情与你无关,我死活更与你无关——你别再回来,我也不会再见你!”
说到最后,韩渊轻喘着气,已经是有气无力,“若是陛下问你,你就推说当年与我是同年的进士,多少有点同窗情。但你不能再来了……你来的次数多了,陛下一定会怀疑。”
【第180章】
“若是陛下问你,你就推说当年与我是同年的进士,多少有点同窗情。但你不能再来了……你来的次数多了,陛下一定会怀疑。说不定以为那两个时辰,我是与你在一起……那就麻烦了……"
"什么两个时辰?"
"……"
韩渊还以为白皎然好歹打听了案情始末,才闯进了天牢。却没想到,这人当真只是来探监的?他根本不知道案情始末,就贸然闯进来了?!
"没什么,与你无关的。"
"有没有关系,你说来听听!是不是与你案情有关?韩渊,你说老实话!"
韩渊翻了个白眼。
他闭上眼睛,装作昏迷过去,白皎然再怎么叫他也不肯理会了。
"你到现在还想瞒着我?好,我自己想办法!狱卒!"
连喊了几声,胖狱卒不情愿地出现了。白皎然冲他说,"请……我是说,你快给我将韩渊的案卷拿来!"
胖狱卒有点迟疑,白皎然立刻板起脸,"怎么,我可是下一任宰相人选!指使不动你吗?你不听我的话,我就滥用职权,打击报复!"
"……"
韩渊一阵无语。
——这小子学会这套了?之前在老子身边几年都没学会,这就学会了?
——跟谁学的?!
韩渊迅速睁开眼睛,看到狱卒也很无语地盯着白皎然。估计是没看到过有人在仗势欺人的时候,还会用"滥用职权""打击报复"这样的词说自己。
可他犹豫了片刻,还是动了。无他,方才韩渊可是亲口保证,这位以后是个大人物。虽然看起来是个嫩角色,可韩渊说的话……哪怕成了阶下囚,那也不是能随便听听就算的。
很快,白皎然拿到了卷宗。他瞥了韩渊一眼,哼了一声——韩渊翻了个白眼,懒得看他。
不到一刻钟,白皎然就翻完了那厚厚的卷宗。
他神色凝重起来,重新回到韩渊身边。
“韩渊,你告诉我实话——杜大人的走,真的与你无关?”
——当然与老子有关!不然你以为他是插翅膀飞的?小王八蛋,要不是为了你,老子至于混到这个地步?日了狗了,疼死老子了!
韩渊心底千言万语顶着嗓子眼,最终说出来的却只有一句:“当然与我无关。”
“当真?你没有骗我?”
白皎然自然不信。卷宗里,韩渊失踪两个时辰,说什么也不交代去向。整件事都透着蹊跷,只怕陛下也是因为这个,才会认为韩渊背叛了自己!
“骗你干什么?”
“那你做什么去了?”
“会心上人去了!”
白皎然脸色剧变。他眉头紧锁,冷声道,“韩大人,生死攸关,你就不能正经些!”
“我怎么不正经?我说的是实话,你不信是你的事!我喜欢他那么多年,那天好容易抽空去看他,耽误了时间!杜玉章跑了,我只怕陛下恨我误了大事,连累于他,所以不愿说出真相——白大人,你冷心冷肺,旁人就不能情爱如火?我喜欢我那心上人喜欢得命都不要,怎么,不可以吗?”
白皎然脸色发白。他沉默地拢起卷宗,又沉默地站起身。许久才开口,“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这些年,是我看错了韩大人。以为韩大人心中也有一丝忠奸之辨……却没想到……”
“也是,韩大人心中从来沟壑万千,谁又能看明白呢?从来忠奸、好坏都不在眼里,只有利字当头。没有好处的事情,韩大人从来不肯做的。”
韩渊撇撇嘴,没有接话。
“不,我果然还是错看了韩大人。原来韩大人心中……还有一个愿意为之牺牲利益的人在。为了那个人,别说利益,连命也可以不要。这个,我以前还真的没想到……”
韩渊蹙起眉头,抬眼看了看他。
——小王八蛋想说什么?一双眼睛泛红又硬压回去的样子,看得他都有点心疼了。
——刚才自己那些话,是不是说的有点狠了?
——日……他又不喜欢老子!你不喜欢老子,老子死老子的,管你什么事?
——难道,他多少有那么一点喜欢老子?
韩渊心里念头生了又灭,最后成了一声苦笑。
——这小王八蛋,人单纯,心肠却极好。要不然,当年自己那样人人能踩一脚,他贵为高官子弟,何必将自己从破庙里捡回去呢?
——毕竟认识了五六年了。认识这么久,就算是条狗要死了,只怕他也会哭一场的。这是他人好,却与自己是个什么东西无关的。
——别瞎想了。
——想多了,也不过是一场空欢喜。何必呢?
白皎然说完,看着韩渊,好像在等待什么。可韩渊却一眼不发,连个眼神也不与他对上。
终于,白皎然像是有些伤心了。他转过身,拢起卷宗,走得决绝。
韩渊直到这时才转过头,定定看着那人背影。
在昏暗的牢房里,这人却像是外面一株最挺拔的树,走到哪里都带着一束阳光,也带着勃勃生机。
真他娘的,越看越喜欢。韩渊想,一定要把这小王八蛋走路样子好好记在心里。估计,这是最后一面了。小王八蛋受了这场气,估计老子死到临头,他都不会再来看自己了。
韩渊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他却没想,从来算计人心奇准的他,居然这次看走眼了。
就在当晚,二人就又见面了。
……
“韩大人,醒醒!赶紧起来!”
胖狱卒被白皎然威胁了一番,倒不敢再折腾韩渊。就连称呼,也换回了“韩大人”。只不过口气还是差得很。
“干什么?”
韩渊躺在稻草上,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韩大人啊,那位白大人又来了。”
“……”
韩渊立刻睁开了眼。果然,白皎然就站在他面前,是负手而立,一言不发。
"你怎么又来了?"韩渊嫌弃地撇嘴,"不是叫你别再来了?能不能听点话?”
"韩渊,自己站得起来么?"
“……这么多年,你就从没听过老子一句劝。"
“狱卒,将他架起来。”
“别碰我!”
韩渊用力一瞪,不让胖狱卒碰他——他浑身是伤,疼得厉害。早先的高热虽然退了,可头晕不已,说了这么几句话就开始恶心了。他怕自己站不住,直接摔到地上。
他不是不能示弱。可奇怪得很,在谁面前他都能服软,偏偏见了白皎然,就一定要硬到底的。
"我自己站得起来,不用别人帮。”
“那就请韩大人站起来说话。”
“可我不。”韩渊哼了一声,"老子躺着舒服,懒得起来。"
白皎然微微蹙眉。他看了韩渊一眼,轻声道,"随你吧。你若不愿起来,就躺着听陛下的旨意吧。"
"陛下有旨意?"
韩渊心中惊疑不定。他一下子坐起,身子晃了几下,却扶着墙壁咬牙站起来。果然,有些腿软。
白皎然这时看也不看他,只从怀中展开一张信笺——虽然不是圣旨,但韩渊常常得到宫中传来的御笔书信。这确实是陛下常用的纸笺。
"陛下手谕——查实韩渊与人犯逃走之事,并无勾连,因此死罪可免。韩渊玩忽职守,导致人犯逃窜,活罪难逃。念其为大燕效力多年,抄家抵罪,其人革除官职,贬为庶人。"
面无表情地念完,白皎然将信笺往怀中一收。
"韩渊,你可以放心了。陛下恕你无罪了。"
"等等!陛下为何突然改了心意?你干了什么?白皎然!"
白皎然根本不理会他,冷着脸转身就走。韩渊心里着急,三两步赶上去——可他脚下浮软,直接跪倒在地了。
"白皎然!你给我站住!是不是你对陛下说了什么?小王八蛋……你答应陛下什么了?"
韩渊又急又气,就要往外冲。可他还是囚犯之身,白皎然传的不过是个口谕,正式命令还没下。狱卒怎么可能放他走?
“韩渊!不许动,不然按越狱处置!”
"放开我!可恶!"
可不管他怎么着急,那些狱卒都不为所动。他盯着白皎然的背影用力挣扎着,却怎么也挣不出去。
那棵生机勃勃的树就这样走出了他的视线,也带走了那一束阳光。到最后,韩渊也未能得知白皎然究竟做了什么,换了他的自由。
这就是韩渊见到白皎然的最后一面。
后来,韩渊听说白皎然还是上任做了宰相。他气急败坏地冲到白府,可门房得了命令,第一次将他拦在了门外。
韩渊几个月后,孤身离开了京城。他最得意时,满朝堂都是他的朋党。可这一天为他送行之人却是寥寥无几。
而这寥寥数人的送行队伍中,也并没有那个白衣少年人的身影。
【第一卷 尾声】
大燕朝靖帝四年,在史书上是波澜壮阔的一段激荡历史。
这一年,靖帝李广宁三年隐忍,一朝爆发,彻底平定了京城叛乱。
之后,靖帝以雷霆手段收服徐家军,解决这一心腹大患,最终将国家权力空前集中地垄断在自己手上。这是整个靖帝中兴的起始。
五月五日,夜间暴起叛乱。五月六日,平叛成功。五月八日,压服徐骁秋,收回兵权……
相比之下,五月七日这一日,却显得黯然失色。就连史书上,对这一日也只有短短一行文字。
“五月七日,斩逆相杜玉章于午门。”
这一条记载太过平常,往往被人所忽视。毕竟,那一位“逆相”杜玉章,虽然在前期推动和谈中起到过作用,但他却参与了七皇子谋反,屈辱地死在铡刀之下。
在历史的明文记载中,他似乎没有能参与到李广宁后期的辉煌中。
因为燕靖帝李广宁最为人称道的功绩,都在靖帝十年之后做出的。
靖帝十年,李广宁沉寂数年后,突然出手。
他对外怀柔,先是与西蛮修订和谈协约,开互市通婚先河,之后又将这政策推行四方。久而久之,边境上族类区分淡化,人民交往频密,大燕得以吸纳四方贤才,对内,他先是收服武将门阀,之后着力打击世家地主。实行重商政策,鼓励大燕商贾走出国门,与四方贸易,国力达到了鼎盛……
让后世史家百思不得其解的是,燕靖帝年少时倾向于武力靖边,为何突然转变为兼容并蓄?契机是什么?
他突然沉寂的几年,有传闻说他并不在宫中,一切政务都是当时的宰相白皎然代理。
那他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和谁在一起?
……可惜,问题的答案尘封在历史的尘埃里,无人知晓。
让我们回到大燕靖帝四年五月的那个下午。
此时此刻,白皎然正赶赴宰相官邸,预备他正式上任后的第一场朝会。而韩渊孤身离开京城,向着正西方行进。李广宁亲自部署军队搜索七皇子逆党,试图找出杜玉章的下落,而杜玉章生平第一次,踏上了西蛮的土地。
他们正身处整个大燕朝最重要的历史分隔点。
他们对未来,还一无所知。
【第一卷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