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2-03

肉包不吃肉:病案本 160 - 164

【第160章】 你走了,又一次

    贺予呆呆地站在原地。
    他觉得,自己应该是听错了。
    “你说什么?”
    “……”
    但谢清呈还未在开口,贺予又立刻打断了他,然后仿佛是为了逃避什么,结巴道:“不不不……你,你先等一下……”
    “锅里还炖着川贝雪梨,我去给你拿……我……”
    好像一盅川贝雪梨,就能改变一切似的。
    少年转身,想要往厨房奔,好像那是他的壳,逃进去就不会被任何利器刺伤。
    但是谢清呈的声音传来,将他的脚步冰封。
    “不用了,贺予。”
    “……”
    “我该回去了。”
    谢清呈和贺予睡过很多次,很多次睡醒,都是翻脸不认人。
    只有这一回,他诛心贺予的时候,竟也狠狠锥伤了他自己。
    每个字从喉咙里说出来,就有一根刺往心里钻,以至于谢清呈原本就病得厉害,只在强撑的身子,都在微微地发着抖。
    可是贺予看不到。
    他在听到谢清呈说出那么决绝的话之后,已经克制不住地落了泪,如今脸上尽是泪痕,他不敢回头。
    他觉得谢清呈又欺负他。
    谢清呈每次用完他,就不要他,什么狠话都往外说。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哪里没有做好,他明明已经很用心了,像熬那锅里的冰糖雪梨一样,把自己全部的感情都熬酥炖烂了,尽量地变得不难入口,容易消化,然后忐忑地捧给那个男人。
    可是谢清呈说,结束了。他永远喜欢不了他。
    贺予背对着谢清呈,张了张嘴,第一次,他发不出声音,直到第二次,他才找到自己的声线。
    沙哑得厉害。
    “……你,你先把……梨吃了,我们再说这些,好不好?”
    “………”
    贺予都哽咽了:“你吃一点吧……你吃一点……好吗?……我学了好久的……”
    我学了好久的。
    我本来,不会做家务,不会削水果,不知道怎么用冰糖川贝炖雪梨。
    我本来,不会这样卑微地去爱任何一个人。
    不会这样尽心地去照顾一个人。
    现在我都会了。
    我学了好久的,谢清呈。
    你就尝一口吧。
    你就看我一眼吧。
    贺予的手指还缠着创口贴,削梨子的时候切到了手,流了血。但他当时并不在意,他只想着等谢清呈醒了,他可以给他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梨膏。
    可是谢清呈醒了,谢清呈说,他不要他。
    贺予的眼泪不停地往下落,他哭得那么伤心,却压着声音,怎么也不肯让谢清呈听到,亦不愿回头让谢清呈看见。
    他最后低着头走进了厨房,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厨房的台面上,还摆着砂糖,雪梨块,切水果的小刀。
    贺予一点一点地把那些东西收拾了,一边收,一边默默地掉泪。
    其实这个公寓,自从他拿到钥匙之后,就从来没有生过火。他以前自己来住,总也懒得做饭,不是出去吃,就是让酒店的主厨做好了送到府上。
    这是他第一次为了一个人在这里开了火,把“公寓”变成了“家”。却没想到是这样的结局。
    贺予压抑着哭声,在厨房里站了很久,努力地平复下自己的心情,最后又洗了把脸,不让谢清呈看出来他流泪过。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厨房门被推开了。
    谢清呈站在门外,已经换好了衣服。他对他说:“贺予。”
    “……”
    “我做这个决定,不是因为觉得你有什么不好。”
    “……”
    “而且因为我自己。我确实无法接受一个男人的喜欢。”
    贺予垂眸,无助地站在洗手台边:“……性别……对你而言有那么重要吗?”
    他抬起眼来。
    谢清呈还是在第一瞬间就知道,这个孩子……是哭过了。
    那双眼眸很湿润,泛着些红,就那么望着他。
    “谢清呈,这些有那么重要吗?”
    “……”
    “比真心更重要,是吗?”
    谢清呈无法回答。
    他又能说什么呢?他总不能说,对不起,贺予,我没有嫌你是个男人,其实是因为我活不了多久了,我又发现我完全不能改变你对我的感情,所以我才不得不这样去做,希望你不要把青春都浪费在我身上。
    贺予静了一会儿,看着灶台上滚着梨羹的小火苗。
    他一直在忍着,这一刻忽然就忍不住了。
    他回头望着谢清呈,因为伤心,嗓音微颤:“你知道吗谢清呈?你在这个世界上,不可能找到第二个人,像我一样爱你了。”
    谢清呈看了他好久,他在这一刻很想伸出双臂,去安慰这个笨拙的、狼狈的、卑微的却也是高傲的幼龙。
    他对贺予的这份感情,从最初的震惊,到后来的质疑,在从后来的质疑,到如今的心如刀割。
    谢清呈和李若秋离婚时,说自己从来没有见过,也不会相信那种飞蛾扑火,不管不顾的爱情。
    是贺予让他见到了。
    他将这份爱意瞧得越清晰,心里就愈痛。贺予就像一只他在路上无意间瞧见的幼犬,因为觉得太可怜了,所以随手丢了一些食物给它。他原本只是想维系着这样简单的关系,从未想过要收养这只小狗,或者与它建立什么不必要的亲密关系。
    可是小狗不是这样想的。
    它每天都在那个位置乖乖地等着他,见到他就会高兴地跑过来绕着他的腿蹭,它在无意之间已被他驯服了——可他知道自己在不久之后,再也不会走这一条路,它在也不会等来那个路过的人。
    他除了再也不投喂它任何食物,甚至装作看不见它,还有什么选择呢?
    然而小狗不知道,小狗呜呜咽咽地追在他身后,不明白为什么他忽然不理它了,是它太脏?还是太难看?还是因为它是一只小病狗?所以他永远也只是喂它几口饭,却不愿抱它,也喜欢不了它。
    谢清呈最终还是把手垂下了。
    他没有给与贺予那个拥抱。
    他说:“我知道我不可能再遇到一个人,像你这样喜欢我了。”
    贺予微微睁大眼睛,其中闪动着些渺然的希望。
    谢清呈没有否认他的感情。
    经历过少年十四岁那一次的别离,谢清呈知道,自己不应该去否认任何贺予的真心。这是他能给与贺予最后的尊重与保护了。
    “贺予,我已经三十三了,结过婚,也离了婚,相过很多次亲,见过无数的人。”谢清呈靠在温暖的灶台边,虚弱地,沉静地,近乎是温和地,和贺予讲了确实是发自他肺腑的话,“其实我的条件算不得太好,年纪大了,身体欠佳,不解风情,工作还忙,物质上也给不了别人太多的满足。我有自知之明。”
    贺予的眼泪又要落下来了,他摇头。
    谢清呈是个几乎从不自轻的人。
    他很自信,很坚强。
    可这一刻,谢清呈在他面前,几近是叹息地把自己的寒碜一一道出,那种看着他清醒冷静地承认自己有多么糟糕的样子,竟然比谢清呈拒绝他更痛。
    贺予哽咽道:“不是的……”
    “我说的都是事实。”谢清呈非常地平静,面对一个这样以真心对待自己的人,他也可以把自己的狼狈给与他瞧看,“其实我知道,像我这样的人,最适合的结局就是孤独终老——我知道我长得是还可以,会吸引到一些女孩子的喜欢,但喜欢和爱是不一样的,爱和真情又是不同的。我和李若秋离婚之后,已经死了心,认为自己永远不会再得到一份真情了。”
    “但你把你的感情给了我。”
    “贺予,很抱歉,我没有从一开始就相信你是真的喜爱我。因为你实在太年轻了,又是一个男孩子,我自作聪明地以为你弄错了自己的感情,甚至想要引导你,让你承认那只是一种依赖。”谢清呈顿了一下,轻轻咳嗽,而后继续道,“我知道我伤了你的心。”
    “谢哥……”
    “你听我说完吧。”谢清呈嘴唇是淡色的,此刻更有些病态的白,“……我知道你是最好的,你是对我最好的。你差不多是要把自己的心挖出来给我看了,想让我明白你的用情。”
    “我现在已经都看到了。贺予。我已经都明白了。”
    小鬼这回是真的忍不住了,眼里的水汽越来越重,他把头转到一边,停了一会儿,还是抬手去擦自己的眼。
    他是真的太委屈了。
    那种不断被否认,不断被打压,不断被误会,而有朝一日终于被认可的感觉,只要经历过的人,或许都能明白那一刻反而涌上心头的酸楚苦涩。
    “是我不好。我太自以为是,觉得自己年纪比你大,懂得比你多,是我没有尊重你的感情。”
    贺予红着杏眼,低声道:“谢哥……”
    谢清呈:“贺予,我从前没有遇到过任何人,曾像你这么喜欢我。我知道我以后也不可能再遇到一个人,能像你这么喜欢我。你给了我许多不可替代的回忆和感受。”
    “……”
    “我很感激你。”
    “……”
    “真的。”
    谢清呈说到这里,轻轻地叹了口气。
    他闭上了眼睛,喉结滚动。
    该道的歉,该给与的承认,他终于都给贺予了。
    后面剩下的,都是必须要说出口的残忍。
    他把心里所有的温暖都说出来了,他的胸腔即将冰封锁城了……
    他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对贺予道:“可是我仍然无法接受你。我做不到。”
    贺予:“你、你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有愧,我觉得和你相处时自己太罪恶了,我觉得我做的这些事情,我们昨晚做的所有事情……都……太不道德,太有悖常理。都太不应该发生。”谢清呈强迫自己把这些话都说了出来,“……你能想一下我二十岁的时候你在干什么吗?我二十岁,你才只有七岁。我第一次见到你,你还那么小,根本就只是个孩子。我上高中的时候,你才刚刚出生……越往前想我就觉得越荒谬……我们在一起会成为别人的笑柄的,你明白吗?”
    贺予却红着眼望着他,摇头:“我不明白。”
    “……”
    “为什么我们俩在一起,你要去管别人呢?我什么都可以不管的,别人怎么说我,我都无所谓。”
    “贺予……你不该受那种折磨,那种感觉不停地被人议论的感觉是很痛苦的,你不能……”
    “我不怕。”贺予说,“而且你一直都在遭受着那些东西。从你离开医院的那一刻起,你就在遭受着这样的折磨。我又为什么不能承受?”
    “……”
    “我知道你是怕我受到同样的伤害,怕别人笑我喜欢上叔叔辈的男人……可是我根本不在乎他们!我根本不在乎别人嘴里的我是什么样的,因为我知道我不是!我只是爱着一个人,别人怎么非议我,我都不会改变。”
    男孩子的神情很倔强,眼神是那么的固执。
    “我不在乎他们,我不在乎他们的眼他们的嘴,谢清呈,我不在乎这世上的任何一个人,除了你。”
    “……”
    谢清呈的心门在尽力地封死,但贺予一次一次地想要闯进来,想要在此之前,以血肉之躯,阻止那冰城之门的关闭。
    谢清呈心里更难受了。
    我在地狱中,你便也要来吗?
    来了火海能变星河,刀山能成芳林吗……
    他闭了闭眼,说:“可我在乎。”
    贺予:“……”
    “我受不了和我妹妹的学生搞在一起。”
    贺予不肯死心,疯子似的说:“你如果一定在乎,那么,我可以退学。”
    “……你退学也没用,我受不了和一个比我小了十三岁的男孩子在一起。”
    “那我可以想办法改身份证。”
    “我也受不了和你爸——和贺继威的儿子在一起。”
    贺予越来越急:“那我——那我——”
    谢清呈抬手,轻轻地,摸了摸贺予的头。他没让贺予把后半句话说出来,谢清呈知道他说的每一句看似很疯,却都是真的。他对贺予道:“我明白你全部的真心,但是……对不起。”
    “……”
    “这是我最后的决定。”
    谢清呈觉得自己无法在这样面对贺予了,他把手放下来,想在说什么,却终究没有在说出口,他转了身——将离去……
    也就是在这一瞬间。
    贺予追过去,从背后一把抱住了他。
    少年一直忍着的热泪,掉落在了谢清呈的后颈处,在那朱砂痣上,凝顿几秒,潸然滑落。
    “谢哥……”
    “……”
    “谢医生……”
    “……”
    “谢清呈……!!”
    “你又要走吗……”贺予的声音里带着在明显不过的哽咽,“你又要离开我吗……?!”
    这是个阴天,光线显得如此熹微,透过厚重的窗玻璃洒进来,竟没有半点暖意。那薄银如霜的光芒在贺予和谢清呈的身影边轻轻地勾勒了一个边,脆弱得像是早春枝头的露水凝冰,指尖一碰便就融化了。
    谢清呈被他紧紧地自背后拥着,身后是热的,颈后是热的,厨房蒸腾的雾气热的,少年的心,少年的泪,少年为他笨手笨脚熬煮的一盅梨子甜羹,都是热的。
    他的心在这样的温度里无法凝结,汪洋似的,竟也模糊了他自己的视野。
    “别不要我好不好,谢清呈……你别不要我……”
    “……”
    “我再也爱不了其他人了,我把我的心都已经给你了,你不要走……谢清呈……”
    “你不要走……”
    谢清呈比任何时候都想回身拥抱他。
    但是他比任何时候也都清楚,若是他今天抱他,一切就永远也无法回头了,那么等他器官衰竭,力尽而亡的那一刻,贺予会承受比现在更多的痛苦。
    路边的小奶狗追逐着人类,不理解人类为何不在看他一眼,为何在不停下脚步,它伤了心,那呜咽的声音也钻凿到了人类的心脏深处。
    疼。
    真疼。
    谢清呈闭上眼睛,苍龙的眼尾,竟终有一滴泪落了下来——那是他的心城堕为冰天雪地之前,最后一滴的温热。
    泪落在了地上,贺予不曾发觉。
    谢清呈什么也没再说,他抬起微凉的手,轻轻地拍了拍贺予搂在他腰上的手。然后——他还是挣开了他的温暖,推门而出,走向霜寒漫天的路。
    再也没有回头。


【第161章】 慢慢地分离

    放弃一个人是很难的。
    贺予自那天之后,一直默默追着谢清呈,想和他再说说话。
    但谢清呈已经下了决心,不再与他有任何的纠葛。
    离开一个人,就像治一种病,若是心念动摇,用药含混,半途而废,待到旧疾复发的时候,只会比之前病得更深。
    贺予来蹭他的课,他由他蹭,只是从来也不看他。
    贺予给他发消息,他瞧见了,只是从来也不回复。
    贺予放学了,想来他宿舍看看他,谢清呈关着门,没有再让他走近。
    监测手环上的数值,谢清呈倒是一直从软件上关注着,他虽不与贺予再接触了,却也不希望贺予因此病发,所以他只是不再理会贺予,也没有逼贺予不能再来找他。贺予多少有那么一点可以放置情绪的地方,因此腕带未完全飙红,还是橙色的。
    谢清呈想,慢慢来吧,总有一天,橙色会变回为蓝色。贺予不可能等他一辈子。
    他开始收拾屋子。
    屋子里有些不属于他的物件,还是尽早处理掉为好。不收拾不知道,真的拾掇起来了,才发现贺予留下的东西竟有这么多。
    桌子上有好几本贺予的书,甚至还有他的作业本。翻开来看,贺予写作业确实是很认真的,字迹工整清秀,几乎次次都是优 。
    厨房里有一对疯狂动物园狐尼克和蠢兔子的马克杯,贺予有一次很想去迪士尼玩,邀谢清呈一起,但谢清呈觉得去游乐园没意思,既浪费时间又浪费钱,于是贺予只好自己去了,完了之后带了这样一对杯子回来,一定要摆在谢清呈宿舍里。
    贺予从来没什么心情去装点自己别墅里的卧室,却要把一堆东西往谢清呈住的地方搬。
    最讨厌的是客厅角落里那台游戏机,当时快递送货上门,谢清呈还以为送错了,他这儿是教工宿舍,不需要再配一台大彩电。
    结果送货员解释说,是游戏机。
    谢清呈一看购买人姓名,就沉着脸给贺予打了个电话,问他到底想干什么。
    贺予说这是最新款的,可以双人联机,打着很解压。
    可是买回来之后一直在吃灰,谢清呈从来没有和贺予一起坐在客厅里打过什么游戏。
    谢清呈把这些东西全部处理了。
    他帮着收拾废品的老伯把这些东西运上车,回到家中时,忽然觉得这屋子变得空荡了很多,甚至可以被称之为冷清。
    都干净了。
    谢清呈在客厅站了一会儿,走进卧室,忽然发现卧室里还有一条漏网之鱼——那是床头柜上的宝可梦盲盒,是有一天贺予在书店随手带的,拆开来,发现里面放着的是一只小火龙,他就把小火龙留在谢清呈的床头柜上了。
    “你不是怕冷吗?它可以给你取暖的。”
    谢清呈当时从书里抬起眼:“那是假的。”
    贺予笑着过来,走到他椅子后面,从后背搂住他的肩:“那我是真的,我给你取暖吧,暖床服务,包年免费。”
    谢清呈把小火龙丢到了垃圾袋里,小龙尾巴上的火焰装饰被碰掉了,它躺在袋子里,虽然依旧是那样笑着,却好像很伤心似的。
    “……”
    谢清呈最终还是把它捡了回来,摆在了床头,然后拿胶水仔细地,将那尾巴上的火焰重新黏上了。
    六月份,雷雨季。
    沪州变得又热又闷,午后常有雷暴天气。
    贺予还是时常来谢清呈宿舍楼下面看他,因为怕打扰到对方,他就远远地在马路的对面——从那边是能看到谢清呈书房的,而谢清呈备课或是整理资料,都得在书房完成。
    沪大的编导大一晚自习结束是八点半,贺予来到谢清呈学校通常是九点,他就一直那么看着他陪着他,到了十一点的时候,他会给谢清呈发一条信息。
    “哥,很迟了,别再工作了,要早点睡觉。”
    “晚安。”
    比闹铃还准。
    这一天雨很大,偌大的校园里几乎没有一个人在走动,谢清呈以为他不会来了,想打开窗抽支烟,可是走到窗边,还未伸手推玻璃,他就看到贺予撑着伞,站在雨里。
    两人的目光对上了。
    谢清呈戴着眼镜,把一切都看得很清晰,因为雨太大,贺予站在其中,伞也没有明显的作用,他还是被淋着了,浑身湿透地立在那里,就为了确定谢清呈有好好地关灯睡觉,没再熬夜。
    在这一刻,谢清呈忽然觉得贺予从前没有说错,他竟不知道自己能做到如此狠心。
    但他不得不如此狠心。
    他的身体每况愈下,有一天醒来,谢清呈咳嗽阵阵,后来从掩着口鼻的雪色手帕里发现有血。
    他又去美育做了一次最细致的体检,得出的结论不容他有半点乐观想法。
    谢清呈回了家,把秦慈岩的笔记重新梳理了一遍,测算自己还要花多久,才能把剩下的那些全部理完,同时亲做测试,补全那些之前被毁掉的资料——他觉得时间还是有的,只是并不宽裕了。
    他得抓紧,另外还得继续替老秦的女儿研究治疗药。
    然而——
    “谢生。”
    一天晚上,谢清呈正在看书,接到了秦容悲丈夫的电话。
    那个美国人之前在港读书,学的普通话里带着些古早的港腔港调,所以他管谢清呈不是叫谢先生,而是叫谢生。
    秦容悲当时被黑暗组织绑架,对方折磨她,威胁她,拿她做实验。她整个人都被他们毁掉了。
    尽管后来,谢清呈决定恢复服用RN-13,拿自己的身体做测试,想要研制住遏制秦容悲器官萎缩的特效药,可是时间太紧了,这种药只在一定程度上改善了秦容悲的体质,最终并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
    从去年开始,秦容悲的病症就开始出现恶化,药物能有效减缓她的痛苦,却很难再阻止她的病变。
    接到电话的时候,谢清呈第六感触动,隐隐地已感到心惊。
    电话那头是秦容悲丈夫嘶哑,但却尽力抚平过了悲伤的声音:“谢生,我太太今早走了,走得很平静。这些年,很谢谢你为她做的这一切……”
    一通电话结束,耳膜内仍是嗡嗡的。
    谢清呈走到阳台,看着外面飘着的细雨。和沪州送别秦慈岩时一样的天气。
    他点了支烟,想抽,手却像被冻住一样,怎么也抬不起来。
    他麻木地站了很久,直到烟燃尽。
    秦容悲生前也是个女博士,是个科学家,谢清呈一直以来都无法完全确定,她是否有从她父亲那边得知到一些关于初皇的真相。他后来趋向认为她是知道的,因为她出事之后,她丈夫翻阅她未被折磨到疯狂前的工作笔记,发现了很多与RN-13病人相关的研究议题,但是她被抓了之后,却生捱了种种酷刑,什么也不肯说。
    除此之外,秦容悲丈夫在事后整理她东西时,还发现她曾经画过一张画,画里是秦氏夫妇,她自己,丈夫,女儿,以及他们家那个出了车祸离世的弟弟。还有一个她没有画全五官的人,就站在她父亲旁边,和她父亲穿着一样的医生的制服。
    秦容悲用的笔触很温柔,她将这幅画夹在了她从中国带来的相册里。
    她在相册的脚注处,用淡蓝色的墨水写了几个微倾的汉字:“我的家人”。
    谢清呈再一次拿颤抖的手,又想点一支烟。可这次连火机都擦不着了。
    夜深了,四周是一片看不见的黑暗。
    秦容悲离世后,谢清呈去了一趟沪州陵园。
    他带了两束花,一束搁在了陈慢哥哥陈黎生的墓前。陈慢已经痊愈了,最近被家里管得很严,家长生怕他再冒险做什么傻事,简直走到哪儿都要派保镖跟着他,搞得陈慢烦不胜烦。
    谢清呈觉得这是好事,他不想看陈慢再有什么危险。
    第二束花,他没有献成。
    秦慈岩的墓前有人在哀悼,他远远瞧了一眼,那其中有几个是沪一医院的老同事。于是他捧着那一束雪色的百合,转身,走下了长长的山道台阶,最终把那一束白色的百合搁在了墓园的入口处,正当他要离开时,有个人拿起了被他放落的百合。
    是贺予。
    “谢清呈。”
    “……”
    “你要把花给他是吗?你等一等,我帮你去把花放到他墓前。”
    不等谢清呈回答,贺予便拿起了那一束洁白的花朵,走上去,来到秦慈岩的雕像前,郑重其事地将花束放落,然后深深地拜了三拜。
    谢清呈站在微雨里,看着他做的这一切……
    下到山门前,谢清呈已经远去了,贺予只能瞧见他一个略显单薄的背影。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觉得谢清呈最近状态越来越差了,他总是看到他咳嗽,往美育私人病院跑——明明谢雪已经出院。
    尤其今天在墓园看到他,阳光下他的面庞苍白得就像透明的薄魂,海面的银雾,似乎很快就要消失不见掉。
    谢清呈现在活着,好像就是为了完成秦慈岩的著述,除此之外,他与人世的连接已经很淡了——他无疑还渴望蒋丽萍提过的那个“段闻”能够落网,不过那完全是异想天开,段闻这个人神出鬼没,虽然是跨境企业的幕后大老板,却一直神龙见首不见尾,郑敬风他们调查出来,这人果然连名字,连使用的身份证件,都是假的。
    他父母已经死去十九年了,至今年忌日,便是整整二十年。
    二十年弹指一挥间,无数人心血熬尽,青丝等至白发,却始终没有等来一个正义的降临。凶手仍然逍遥法外,牺牲的警员仍得不到一个正名,对于RN-13这种禁药的追求也仍在暗处延续。
    谢清呈在绝境中,坚强地等了二十年。
    在第二十年,秦容悲死了。
    谢清呈已经不会觉得有多疼痛,多无法接受了,他慢慢地变得格外平静——
    因为他知道,他离他们已经很近了。
    很快地,不用过几年,他也会到他们身边去。
    只是不知道,到头来,他已尽了他全部的个人力量,却还是没有能够给与他们一个交代,另一个世界见了面,他们会不会对他感到失望?
    “哥,你今天回不回宿舍呀?”
    又是一周过了,谢清呈在这周的周末,和谢雪黎姨一起去祭拜了谢平周木英。
    他父母的陵园和秦慈岩不是同一处,而是在城西很小的一个墓地,葬着的都是平民百姓。
    扫墓归来,回了陌雨巷,在黎姨家吃了一顿饭,谢雪饭后这样问他。
    “你要是回宿舍的话,咱俩一起打车,还省个油费……”
    谢清呈没答这个,他心里似乎压着件事。
    帮黎姨收拾了碗筷之后,谢清呈一边擦着手上的水,一边抬起眼来,对谢雪道:“谢雪,你先和我回屋里去,我有件事,想和你谈一谈。”
    屋内。
    谢雪略显不安,她长大之后,谢清呈就很少有这样严肃地叫她进屋,和她坐下来谈事的情况过了。
    “哥,怎么了?”
    谢清呈倒了两杯茶,坐下来:“不是什么大事,先坐吧。”
    谢雪忐忑地坐了,屁股只在凳子上沾一个边。
    她哥把热茶推给她,过了一会儿,终于开了口:“谢雪,你年纪不小了,以后总不能一直和我住在一起。”
    顿了顿,大男子主义的谢爹和妹妹谈这种事,还是稍微有点尴尬。
    但不谈又不行,谢清呈这段日子在为后面的所有事情做着打算,其中就包括了谢雪的终身大事。
    于是沉默了几秒后,他还是绷着脸开口了:“……想找对象吗?”
    谢雪:“……啊???”
    谢清呈:“我给你物色了几个,条件都还不错,人品也是我观察过的。你下周安排个时间,没问题的话,就去见一见他们吧。”


【第162章】 狗妹夫

    谢雪大惊失色,没想到她哥找她居然想说的是这种事情。
    “这个……我……我没想……”
    “你今年二十五了,不小了。”谢清呈道,“我给你做了个打算,你今年找个对象,需要一段时间的接触和了解,二十六七岁的时候,差不多也就可以结婚了。这个时间刚好,如果谈的不满意,我们也可以慢慢再换,不会耽搁到三十多。”
    他仔细计算过,谢雪如果两年后结婚,第三年或许就该有孩子了,那自己可以帮她一些忙,当妈妈的在孩子出生头两年会特别累,以前周木英生谢雪的时候就是这样。
    两年照顾下来,自己的时间也就不多了,那个时候走,孩子也不会对自己这个舅舅有什么印象,而谢雪因为有了完全属于自己的人生,有了新生命的陪伴,那种失去亲人的悲伤终究是可以被慢慢抚平的。
    如果一切照这个轨迹来,实在是再好不过。
    谢清呈说:“第一个男孩子是水利设计院的工程师,身高在176cm,性格——”
    他还没说完呢,谢雪就忙摆手打断了他:“哥,真的不用,我,我不喜欢。”
    谢清呈:“是身高不满意吗?那小伙子我见过,性格很好,长得也阳光,你见一见也没事,就当交个朋友。”
    “不用,真不用!”
    “那还有一个高的,188cm,不过是个医生,和我以前一样,工作很忙,需要值夜班,所以我觉得……”
    “我也不喜欢!”
    谢清呈顿住了,微抬眉毛看着她:“那你想找什么样的?”
    谢雪僵了一会儿,说:“我……我就不喜欢相亲,我不要相亲。”
    谢清呈叹了口气:“我没有一定要催你结婚的意思,但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这个年纪,应该和人多接触接触。相亲虽然不那么浪漫,却是非常有效的认识对象的方式。……这样吧,你要实在对我给你物色的都没有兴趣,那你告诉我你的想法,我再重新想办法帮你看看。”
    “……”谢雪脸都涨红了,她实在不敢和她哥说卫冬恒的事儿。
    不是她怂,是卫冬恒那货,实在太挑战她哥的底线了。
    她哥最讨厌男孩子干的几件事:染发,烫头,打耳洞,穿铆钉亮片衣服,逃学炸街……卫冬恒全干过。
    而且他还是沪大的学生。
    虽然谢雪不教他们班,这也不能算师生恋,但谢清呈的思想有多刻板?在他看来那肯定就是乱搞,不像话。
    谢雪都担心她如果敢说:“哥,我在和卫冬恒谈恋爱,我们都已经谈到了要结婚的地步了。”,那么谢清呈会挽起袖子,把卫冬恒的头都拧下来。
    谢雪最后只得道:“哥,你不要担心我的感情问题啦,我的事,我自己会解决的。你、你有这个时间关心我,你还不如自己再去找一找新嫂子……”
    谢清呈沉了脸,一拍桌子:“大人的事你少管。”
    “……”谢雪小声,“小孩的事你也少管……”
    谢清呈盯着她,正要再严厉地训斥她几句,忽然胸口一窒,又忍不住重重咳嗽起来。
    他这一咳,威严戾气就散了,蹙着的眉宇间尽是恹恹的味道。
    谢雪见他咳得厉害,连桃花眸里都泛上了些病态的红,不由急了,起身绕过去拍拍他的背,给他递水:“哥,你最近怎么老这样?要不要紧?去医院检查过吗?”
    “咳……没事。”
    “你还担心我呢。我只担心你。要是我结婚了,你生病谁来照顾你?”谢雪半真半嗔,“你看你,又抽烟,又熬夜,好像时间不够花似的……说真的,我是真想哥哥你能给我重新找个好嫂子,用不着多好看,能照顾你,能真的关心你爱护你,那就足够了。这样我也能放心。”
    谢清呈闭着眼,摇了摇头。
    谢雪:“好啦,你要真的不愿意找,那我就陪着你嘛,你让我在你身边多陪你两年不好吗?就这么急着把我嫁出去。”
    她说着,从背后环住谢清呈的肩,小猫似的蹭了蹭她的兄长。
    “哥哥,别替我着急了。我答应你,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好吗?”
    谢雪既然都这么说了,谢清呈也没法儿再催她,最后叹了口气,摆了摆手让她自己忙去。
    谢雪不敢再留,借故说学校里还有点急事要处理,赶紧先跑了。
    这是孩子养大了,想管也管不住了。
    谢清呈心里泛愁,却也无计可施,他平素雷厉风行,可真要遇上自己在乎的人,终究还是束手无策的。
    于是他想了想措辞,打了几个电话,怀着歉意,一一地把之前联系的那几个小伙儿给回了,然后自己也准备返校去。
    可就在他整理东西的时候,他忽然发现谢雪跑得急,居然把包都给落下了,那粉色小猫咪的包包还挂在墙边。
    “……我怎么信你能照顾好自己,他妈的出个门和三岁一样,连包都能忘。”谢清呈咳嗽着起身,把谢雪的包摘下了,打了个车,往沪大教工宿舍去。
    叮铃铃——!
    车开一半,谢雪包里的手机忽然响了。
    她自从当了老师之后,工作上得和学生联系的地方多,为了把工作和生活分开来一些,她搞了两台手机,平时带在身上的是生活里用的手机,包里放着的是备用机。
    谢清呈把备用机拿出来,原本是嫌烦,想把通话给划掉的。
    结果一看来电显示人,谢清呈怔住了。
    来电:宝贝。
    “……”谢清呈和大部分养女儿的家长一样,对于这种非常可疑的电话,还是会留意的。他扬起眉,迟疑片刻,最终还是点了绿键,接通了“宝贝”的电话。
    他没吭声。
    “宝贝”先说话了。
    “喂?谢雪,我打你另外一个手机,你怎么不接?你是不是又静音了?你不要每次回家见你哥都静音好不好,搞得咱俩有多不道德似的。”
    手机里传来的是一个声线清朗,语调不羁的年轻男人的声音。
    这个“宝贝”明显是个快嘴急性子,一接通就叨叨叨的说个不停。
    谢清呈的脸色沉了下来,隐隐有着不好的预感。
    他拿着手机,架着二郎腿,靠在出租车后座,寒着脸听手机里那傻逼在浑不察觉地大放厥词。
    “你说你哥也真是的,都21世纪了,搞个姐弟恋怎么了?你上次探他口风,他还那么不乐意……唉,算了不说这个了,你在哪儿?我来接你吧?”
    谢清呈依旧不答,那金刚钻石纯傻逼就在那儿继续嘚儿巴。
    “你看今天这么晚,你就别回宿舍了,上我公寓里住呗,对了,我跟你说,前天咱俩在网上买的情趣用品到了,你今天回来还可以试一下……”
    “……”
    话到这里,大哥的脸已经不是沉了,他的脸色根本就已经不是人间的词汇可以形容的了。
    他都听到了什么?
    ……
    这都什么和什么?
    这他妈——谁啊??哪家的畜生王八羔子?!!
    买了什么用品?
    谢清呈心都在颤了,眼前阵阵发黑,攥着手机的指节则捏得直泛白,发出咔咔的脆响,他现在就像一个发现了孩子不但考试不及格,还在考卷上仿冒自己签名,并且花言巧语意图蒙混过关的年轻的爹,恨不得把谢雪叫过来一脚踹地上拿了戒鞭就打。
    ……这他妈也太荒谬了!!
    谢清呈靠在后座上,压抑住又想咳嗽的冲动,铁青着脸,咬着后槽牙冷静了好一会儿,抬手扶额,还是没吭声。
    渐渐地,手机那头的那傻逼也觉得不对劲了。
    “?”
    卫冬恒开始喊:“喂?谢雪?你怎么一直不说话?……喂?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喂?谢雪,你不要吓我,你说话啊?”
    良久之后,谢清呈终于开口了。嗓音简直比严冬更冷酷,能把卫冬恒听到肝颤。
    “——你他妈是哪家的兔崽子。”谢清呈声色俱厉,每个字都像是从贝齿间咬碎了啐出来的,“……满口污言秽语,搁我这儿找死!”
    卫冬恒还没反应过来:“咦?你谁啊你?我找谢雪,又不是找你!你把电话给她。”
    谢清呈森然道:“……给你妈,我是她哥!”
    卫冬恒:“???”
    卫冬恒:“!!!”
    卫冬恒:“……”
    嘟嘟嘟……
    电话迅速挂了。
    谢清呈怒骂一声,直接把手机摔了!
    他立刻给谢雪拨号,谢雪没接,谢清呈又骂骂咧咧地拿自己的手机对着那个“宝贝”的号码打了过去,“宝贝”也没接。
    气得昏了头的大哥干脆拨了郑敬风的电话。
    “你去把这兔崽子身份证信息拉出来告诉我!”
    郑敬风听完前因后果倒是哈哈大笑,安抚谢清呈:“小谢啊,要我说,这就是你不对了,你妹妹谈个恋爱,这都是正常的嘛,你不要干涉过多。”
    “正常什么?”谢清呈在出租车上不方便多说,黑着脸道,“……她和人做那种不要脸的事情!她一个小姑娘!”
    “什么不要脸啊!2022年了,交往的时候有性行为很正常,谢清呈,你清醒一点,你思想也要开明点,这事儿你得好好和你妹妹说,让她做好安全措施才是最重要的。”老郑语重心长道。
    谢清呈气得都快从车上跳起来了:“我开明什么?敢情不是你女儿!”
    “哎呀,我就是把小雪当自己干女儿来看的……”郑敬风还是乐呵呵的,“这是好事啊,有激情,年轻就是好……”
    谢清呈骂了一句你妈的就挂了电话。转头打给陈慢。
    陈慢:“啊?查这个号码的身份证信息?可以倒是可以,但是不合规矩,哥,你是有什么急事吗?”
    谢清呈想了想,陈慢和郑敬风毕竟还是不一样的,他可以和郑敬风骂谢雪谈恋爱的事,但和陈慢说就不合适了。
    于是最后也编不出个合适的理由来,还是挂了电话。
    他把联系人移到了贺予的号码上。
    他知道如果打给贺予,贺予不会问任何原因,一定就能把他想要知道的告诉他。
    但……
    谢清呈烦得把手机往旁边一扔——
    还是算了。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很聪明地问了句:“大哥,你家妹妹交男朋友,你不喜欢,是吧?”
    谢清呈抬手摸烟盒:“……她太不像话!”
    “哈哈,要我看啊,你也别太紧张了。这种事情我拉客的时候见着多了,家长越反对,孩子越如胶似漆,家长不管,哎,那事情反而就吹了。再说了,你也可以想一想你年轻的时候嘛。”司机很会将心比心,“谁都有热血青春的那段岁月,谈恋爱用了真心,做一些事……也不是不可以理解。关键还是得让你家女孩子学会自我保护。”
    谢清呈都不想再说话了。
    热血青春……他当年再热血青春,也没干过这么离谱的事情!
    他和李若秋谈对象的时候,他也就牵过她的手,连接吻都没有主动的,夫妻实质性行为更是到了新婚夜当天才发生。他当然有立场可以觉得谢雪这样做很——
    想到一半,眼前忽然浮现了贺予的脸。
    似乎有另一个声音在嘲笑他,是啊,你和李若秋是没做过什么婚前性行为,但你和那个贺予怎么说?
    贺予的毕业证都还没盖戳呢,你就和人家男学生胡来,在新婚的床上,在露天停车场,在人家家里,在学校洗手间,学校试衣间干那种事。你自己想想,你有什么颜面教训你妹妹?
    谢清呈顿觉无比颓丧,扶着额,又是心焦,又是心累,甚至都气得有些委屈了。他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谢雪连这么重要的事都要瞒着他!
    他红着眼,遮着额,由着司机在那儿一边开车,一边给他当知心大哥。
    这时,他的手机又响了。
    一看——
    就是“宝贝”那个号码打来的。
    谢清呈气得手抖,心想这“宝贝”倒还有点勇气,居然还敢打给他。
    “喂。”语气比之前更森冷,带着些哑。
    宝贝说话了:“……谢教授。”
    “你他妈有话直说。”谢清呈每个字都像锯下来。
    宝贝道:“您、您千万不要去责骂谢雪,我把事情都和您说了吧。”
    “我骂她关你什么事?你他妈哪位?”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
    小宝贝摊牌了,明显可以听出他的不安,卫少的名声烂到他自报家门都觉得羞耻:“教授……您……您好……我……我是卫冬恒。”
    “…………”谢清呈差点没直接气昏过去。


【第163章】 气到你晕倒

    谢清呈接完卫冬恒的电话,人也到了目的地了。他想去找谢雪问个清楚,但浑身上下一点力气也没有,只得麻木地回到宿舍内,兀自坐了很久。
    他觉得谢雪真是不给他省心。
    最初的震惊和愤怒之后,他现在心里剩下的只有伤心。
    谢雪这是在干什么?
    他他妈的都只有五年好活了,原本觉得这五年时间足够给谢雪一个好的安排,谁知道她在感情的事情上能那么任性!
    那谁啊?
    那男孩子是卫冬恒卫家的宝贝祖宗好吗!
    卫冬恒性格恶劣乖张不说,八岁喝酒十岁逃学十五斗殴差点少管所伺候,活到现在没进监狱都让人怀疑是不是卫家祖宗花了八世阴德换来的平安。
    “我最讨厌卫冬恒了!”
    “等我长大了,赚了大钱,我一定雇一群黑道打手揍死他!”
    “哥哥!卫冬恒欺负我呜呜呜呜……哇!”
    谢雪成长过程中,那些关于卫冬恒的控诉犹在耳边,谢清呈甚至都还记得有一次谢雪被卫冬恒的那群小混混跟班当众起哄,最后气得哭着跑回家扑在他怀里哭,弄得他烦躁不已光火至极,二话不说就赶到了卫冬恒学校。
    “你再招惹她,我就拧断你的手指!我他妈管你爹妈是谁!”
    当时谢雪就在旁边看着,卫冬恒的那群跟班全被谢清呈修理得哭爹喊娘,中学生卫冬恒也被打得都没人样了,但他还是吊儿郎当地把手插在裤袋里,强撑着往白瓷砖砌成的墙上懒散一靠,扬起了都被揍肿的下巴:“怎么着啊,不讲道理啊,我冲她动手了吗?您妹妹是娇花吗?我连看都懒得看她一眼,我朋友和她开几句玩笑,您这也要算我头上?”
    男生呼吸间有淡淡的烟草味,气味不重,却张扬叛逆得厉害,昭示着他刚做过的违规乱纪的行径。
    卫冬恒扯出一个冷笑:“谢医生,您以为我贺予吗?您说什么他做什么,我可没他那么狗,由着您教训。”
    他歪着头的时候,谢清呈可以看到他耳垂边打着的五枚耳洞,有两枚甚至打在耳骨上——
    这是个哪怕自己吃痛,也要张狂地破坏纪律,罔顾规矩的少年。
    他们俩怎么会在一起?
    谢清呈气得额角神经突突直跳,他抬起手烦躁地抓了一把自己的后颈揉捏,然后松下来,在宿舍里来回踱步。
    几根烟抽完,总算稍微冷静了些。
    做哥哥的拿起手机,拨通了谢雪的号码。
    这回接通了:“喂?哥啊,我刚在洗澡,没听着电话,怎么啦?”
    谢清呈闭了下眼睛:“你那备用手机落家里了。”
    “哎呀!……真的是哎!那怎么办……”
    谢清呈:“我给你带来了,在我这里,我现在在沪医科。”
    他惊异于自己居然还能压着窝火,先回答了她的问题,然后在她急吼吼的“那我马上来拿”的回答中,他深吸了口气——
    “谢雪,有件事我要问你。”
    “哦哦,说呀。”
    “你和卫冬恒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我们早就……”谢雪说话不过脑,说了一半,才意识到不对,嘎地一声停止了自己的不打自招,手机那头她的声音终于有了空耳可辨的惶恐。
    “哥……不是……你怎么会……你怎么……”
    “我怎么会知道的?”谢清呈冷道,他对妹妹的管束向来是苛严的,脾气上来的时候,居高临下,不容置否,甚至可谓独裁,“你不用管我怎么知道的。你马上和他分手。”
    “不要!”
    谢清呈这会儿又在点烟,钢制打火机在手里燃了又熄灭,闻言怔了一下,差点把手给烫伤。
    他微微睁大了眼睛,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倒也不是没有被家里晚辈反抗过,甚至从前还吃过些亏,但谢雪不一样,她很少会有敢和他说不的时候,几乎可以说是石破天荒第一回 。
    他不禁轻咳一声,又问:“你说什么?”
    “我……我说不要。我不要和他分手。我喜欢他。”
    “……”谢清呈闭了眼睛,干脆把打火机扔边上去了,他手指间还夹着未点燃的烟,常年握笔导致他的食指第一指关节上生着薄茧,那薄茧摸索着香烟滤纸。他深吸了口气,却发现自己还是压不下怒火,倏地睁开桃花冷眸,低声呵斥,“谢雪你脑子进水了吗?!你喜欢他?你怎么不说你自己要搞同性恋算了!你喜欢谁不好喜欢一个娘娘腔?你看他那站没站相坐没坐样耳洞打得比女人还多的鬼样子!你喜欢他?你神经出问题了你喜欢他!从小到大和我说他是垃圾的人是谁啊,是你吧?你给下降头了还是怎么着?眼科专家需要我介绍一个给你吗?他是什么德性的人你不清楚?你和他在一起想过未来吗?这人迟早把自己作局子里去,怎么着你到时候要给他去送饭还是陪他一起进去蹲着当一对雌雄双煞?你疯了吧你!”
    谢雪听着他哥激情之下发表的长篇抒情诗歌,几乎耳膜穿孔。
    捂着耳朵勉强捱过了连珠炮似的训斥,自幼在哥哥面前习惯了唾面自干的谢雪很有自觉地过滤了他哥所有的侮辱性词汇。
    然后缩了缩脖子,小小声地:“可是哥,我都二十好几了,我有自己的想法啊。”
    谢清呈简直气得脑溢血,抬手狂揉太阳穴,生怕自己一口气没上来就背过去了。
    他说了那么多,竟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谢雪太懂他了,二十多年的相处让她很清楚和怒火上头的哥哥对着干是绝对捞不到好处的,她条件反射地就选择软绵绵地撒娇。
    “而且哥,卫冬恒现在真的变了好多,你们没有和他接触过,不知道他这个人其实不坏,心直口快,很单纯,还有点傻……他……他小时候欺负我,其实都是想引起我的注意……他一直也都没有谈过女朋友……”
    谢雪见事情兜不住了,只得和谢清呈苦苦解释。
    “我和他朋友都见过,他们都笑话他,说他那时候看《流星花园》,喜欢道明寺,脑子都看得傻了,老爱学F4,觉得吸引喜欢的女孩子的注意力,就要染个头发欺负她……我都是后来才知道的……”
    谢清呈完全不想听:“他学F40都不行,让你们分手就分手!”
    “……”
    “谢雪,我告诉你,你给我清醒点!他不合适你,这件事你必须听我的,其他人都可以,就他绝对不行!”
    “……不是啊,哥哥,你真的……你真的不要对他有偏见……”谢雪都快急哭了,“我虽然是你妹妹,但是我也是一个已经工作了的,有自己想法的独立女性,我相信我看人是准的,我和他已经交往很久了,所以你不能——”
    “你别来和我说这些有的没的,我让你和他分手是对你负责,是为了你好。”谢清呈厉声道,“小孩子游戏到此为止,你马上去给我分了!”
    谢雪是真的哭了:“不要……我喜欢了他那么多年,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和他告白,这才知道了原来他也一直喜欢我,只是不敢和我说,我们……我们只想在一起……”
    谢清呈眼前阵阵发晕,连胸口都是堵的,长兄如父,他和谢雪又独立得早,他竟能体会到当爹的人面对不如意的女婿时才能感受的气愤狂恼。血压飙升的他在轻微的耳鸣中,勉强捕捉到了“鼓起勇气和他表白”这个关键句,谢清呈想死的心都有了。终于克制不住怒骂道:“还是你和他告的白?上赶子犯贱吗你?!”
    “……”
    这话说太重了,饶是谢雪脾气再好,也一下子就不出声了。
    谢清呈在沙发椅上坐下来,又去揉按自己突突直跳的后颈经脉,缓了一会儿,终于这个迟钝又可恶的直男癌意识到自己可能太过伤人,犹豫片刻,他咬了咬嘴唇,斟酌着开口。
    “你……”
    “我……我不想再和你说了。”谢雪最后的声音很轻,隔着信号电流,听着仍有些伤心。“哥……我知道你对我好,但是你这样讲我……我真的……我真的……”她说到后面,彻底哽咽了。
    谢清呈道歉的话还未说出口,她已经收了线。
    手机里只传来长久的忙音。
    “……”谢清呈在这散乱如珠的忙音中怔忡地坐了好一会儿,最后把手机一扔,抬手遮眸,整个人陷在昏黄的落地灯光线中,很久都没有再动。
    接下去的好几天,谢雪和谢清呈都没什么话说。
    谢雪来过一次谢清呈的宿舍,谢清呈有传统长辈的鬼毛病,哪怕心里有些愧疚,吵完架之后也根本不会主动理小辈。谢雪悄悄地看了他几眼,谢清呈就闭着眼睛靠在沙发上不说话。
    谢雪只得拿了备用手机,然后离开了。
    也许是因为心里太过不是滋味,又实在太担心,经历了这件事之后,谢清呈的身体状况一下子又差了许多。
    他太忧心了,有时甚至都会忘记吃药。
    当然,除了谢雪之外,他还得把注意力分到贺予身上,定期看一下贺予的腕带监控示数。他希望自己能瞧见一次正常值,可每次看见的都是一片危险的橙光。
    他不知道这算好还是坏,贺予始终控制着情绪,没有失控成红色,没在他目前已经焦头烂额的人生中再添一把火。
    但贺予就是放不下他。
    他还是会来谢清呈的课上,还是会站在谢清呈宿舍的楼下,他只要有空就会默默地来守着他。谢清呈不理他,他也能坚持那么久。
    谢清呈心里都有些恨了,谢雪也好,贺予也罢,为什么这些年轻人总要不撞南墙不回头呢?
    他一焦虑,自然又是忘了吃药。
    病痛和心事累积到一定程度,总归会崩溃的。这一天,谢清呈上课讲了一半,忽然眼前犯晕,原本想撑一下过去的,但最后还是没支持住,他抬手写完最后几行板书,刚回过身来,视野就变得很昏沉,紧接着天地一阵倒旋。
    “教授……?!”
    “谢教授!您怎么了?”
    “谢清呈!”
    模糊间,谢清呈看到坐在他教室最后一排蹭课的贺予立刻起身,抢了过来。
    贺予比班上所有的学生都着急——或者说,他根本不顾及会不会有人发现他眼里对谢清呈的感情,他也不在意其他人会不会觉得他对老师昏迷的强烈反应很奇怪。
    谢清呈想避开他,但最后的印象,就是贺予拨开讲台周围的医科大学生,在课堂上一把抱住了他的肩膀,让他的头靠在自己肩上。
    “你们学校医务室在哪里?”
    耳边嗡嗡的,隐约可以听到贺予的声音,和学生们闹腾腾的指路。但是他意识已经完全模糊了。
    贺予见他这样,急的厉害,本来还只是扶抱着他,这下干脆把人直接打横抱过来就往外跑。他这番举动一做,谢清呈班上有两个女孩子脑袋里叮地一下就亮了起来。
    之前所有人都认为,贺予之所以孜孜不倦地跑来隔壁学校蹭课,是看上了谢清呈班上的哪个漂亮女生,可这么久了,也没见到贺予对任何一个女孩子表白,倒是他们谢教授一晕,这外校男生就紧张得连脸色都白了,抱起他们教授就送医,姿势还很熟练。
    “我室友上次流产不舒服昏过去,她男友都没那么着急……”有个女生小声和她同桌嘀咕道,“我怎么感觉贺予和谢教授不太对啊……”
    她同桌也若有所思地点头:“是太紧张了,他看他的那种眼神也有点……”
    她没说下去,与同桌对望一眼,两人都很是三八地点了点头。
    她们居然一齐想起了同一件事——
    谢清呈是个很少发朋友圈的人,除非有什么工作相关的公号内容需要转发,又或者是他觉得有什么事情需要提醒一下大家。但之前某天早上,陆续醒来的学生们发现了谢教授发了这样一条诡异的朋友圈。
    谢清呈:最近天天被干醒,你们也要注意。
    学生们爆炸了,截图纷纷在各群流传,但谁也不敢点赞,更不敢询问,大家都觉得谢清呈是分错组了,把私生活那组的消息发在了公开列表里。
    其实谢清呈这条状态只收获了非常惨淡一个点赞和一条评论,不但学生们不敢回,就连谢雪,陈慢这些人,虽然也是内心活动丰富,但因觉得这朋友圈太反常了,也同样没敢触碰这条状态。唯一点赞的是贺予,唯一评论的是一个之前在帮谢雪买护肤品时加的柜哥。
    柜哥:好可惜啊,我以为你是1。
    谢清呈:?
    这个悬案直到几天后,谢清呈又发了个加湿器的品牌推荐,学生们才恍然大悟,原来这是肌肤干燥的“干”。
    于是大家纷纷到他之前那条状态下留言。
    “哈哈哈哈是啊,教授,最近是有点干燥。”
    “我也每天醒来喉咙都干疼呢。”
    但这会儿见贺予抱着谢教授男友力Max地往医务室跑,这俩女学生又开始怀疑了,那个干醒的干,到底是念“干燥”的第一声,还是……第四声啊……
    校医务室内。
    贺予焦急道:“有人吗?谢教授晕过去了!”
    校医匆匆赶了出来:“来了来了,快,把人抱床上去。我给他检查一下。”
    贺予立刻应了,小心翼翼地把谢清呈抱进了病房隔间,轻手轻脚地将他放落在床上。
    校医一边准备检测工具,一边对贺予道:“搭把手。”
    “需要我做什么?”
    “请你去把他的外套脱了。”


【第164章】 气到她发疯

    贺予不敢怠慢,立刻依照校医说的,伸手松了谢清呈的衣扣,要将他的外套脱下。
    然而扣子松到一半,谢清呈昏沉之间,下意识地低哼一声,皱着眉喃喃:“……别……不要……”
    即使是闭着眼睛的,贺予依旧能从他脸庞上看出极为抗拒的神色来。
    贺予顿时心中一痛,低声哄道:“没事,哥,只是在给你看病,别怕。”
    谢清呈英俊的面庞上没有半分血色,他依旧紧紧蹙着漆黑的眉,手指微动弹,似是潜意识想要攥住自己的衣袖。
    贺予越看他这样,越是心如刀割,恨不得抽自己一个耳刮子。他想,之前谢清呈说会所之后他总是做噩梦被恶心醒,难道到现在都没有改变……是吗……
    他情不自禁地抬起手,摸了摸谢清呈冰凉的脸。
    “哥……别怕……我不会再对你……”
    校医忽然从隔帘外面进来了。
    “同学?要你脱个衣服,怎么到现在还没脱?”他不耐烦地把贺予挥开,“还是我来吧。”
    校医的手脚很利落,一下子就把谢清呈的外套松开了,拿了听诊器给他做检查。
    听诊到一半,校医的目光忽然落到了谢清呈的手腕上:“嗯?他手上怎么回事?”
    贺予立刻回过神,上前一看。
    谢清呈的手腕上淡淡的一道字母印子。
    除此之外,并没有其他痕迹了。
    贺予:“是文身。”
    校医:“啧,真看不出来,谢教授平时那么一本正经,手腕上还文身,他还挺闷骚的啊。”
    贺予:“………”
    忙碌一阵,又是挂水,又是开药。
    半个多小时后。
    谢清呈终于慢慢地醒了过来。
    眼前是一片洁白,他花了几秒钟,意识到自己已经躺在学校医务室的病床上。贺予就坐在他旁边。
    沪医科的医务室很大,分出了很多隔间,他们房间里没有别人,贺予就那么握着他的手,让他在输液的那只手不至于那么冷。
    “谢哥。”
    贺予见他醒了,连忙唤他。
    谢清呈眨了眨眼,第一反应就是自己外套被脱了。
    他心里顿时咯噔一声,立刻看向自己的手腕——
    还好,他松了口气——上一次治疗时间隔得挺久了,手腕上已经没有什么勒痕了。
    他这病,是身体机能慢慢地下降,校医务室检查肯定检查不出什么东西。
    果然,贺予对他道:“校医说你应该是低血糖……哥,你这几天没有好好吃饭吗?”
    “……”谢清呈坐起来,垂眸把手从贺予掌心中抽出。
    他的手掌很暖。还残留着属于贺予的温度。
    “……我没事。你……一直在这儿吗?”
    “嗯。”
    “……咳咳,那你还是赶紧回自己学校去吧。”谢清呈屈指轻轻握了一下,好像要握住某样看不见的东西,然后他咳嗽着说,“你总是这样跟着我,被人看见了,不合适。”
    贺予说:“可他们该看见的都看见了,是我把你抱到医务室来的。”
    “……”
    “你从讲台上倒下去,我怎么可能不管……你也不用太担心,看到了就看到了,没什么人会想到其他地方。”贺予说到这里,停了一下,闷声道,“而且想到了又能怎么样。也说明不了什么。”
    其实贺予当时的表现真的已经挺明显了,班上那么多男生,还都是沪医科的,可哪个有贺予这个蹭课的人那么紧张?
    当然了,这种事情就和贺予说的一样,就算再惹人怀疑,没证据的事儿,谁能说什么?顶多给贺予颁个见义勇为尊师重教的奖状。
    谢清呈叹了口气,非常疲惫地靠在床上。
    他这段时间真是太摧心了,实在没有什么力气,贺予不肯走,那他就合了眼,管自己休息着。
    贺予说:“我给你买了红豆粥,加了蜜,你喝一些好吗?”
    谢清呈把脸微微偏开了,他不喝。
    贺予于是放下了一次性餐碗,低下了头。
    “……”谢清呈面对这样的情景,心里并不是滋味,贺予这阵子也消瘦得很厉害,手腕上的监测环几乎都是橙色,就没有消下去过。他看在眼里,却不知道该怎么让贺予释然。
    贺予的事,谢雪的事,说不出是哪样压得他心里更重。
    病房内的气压低了很久,所幸贺予还那么年轻,那么喜欢眼前这个人,他心里还有热火,还能让自己振作一些。于是过了一阵子后,贺予又强打起精神,主动找一些谢清呈应该会想聊的话题,重新说道。
    “那个……哥,谢雪和卫冬恒他俩在交往的事……我也知道了。”
    谢清呈果然微微动了一下,侧目看着他。又过一会儿,开了口:“你怎么知道的?”
    “这个圈子里的人都在说,卫冬恒已经和他们家的人摊了牌。”贺予见谢清呈终于理他了,眼里又有了些光彩。
    谢清呈顿时又气着了:“他还敢摊牌,他这个……咳咳咳……”
    贺予立刻上去拍他的背。“你不要那么急。这件事你急也没有办法。”
    谢清呈咳红了眼,瞪他:“她不是你妹妹,你当然不急。”
    “怎么会,你在意的事情,我也会在意的。”贺予说着,还起身给谢清呈倒了杯热水,又劝道,“但是这年头谈恋爱,都是自由的,她如果一定要和卫冬恒在一起,你一点办法也没有,人家回头领个证,还就是合法夫妻了,受法律保护,那你能怎么办?”
    贺予一边摸着谢清呈的背,给他顺气,一边哄他。“哥,你还是把心放宽些吧,这样对你自己不好……”
    谢清呈隐约感到不对,照理说贺予和谢雪从小认识,应该知道谢雪嘴上很讨厌卫冬恒,那他见他俩在一起了,总该有些无法接受,但贺予显得很平静。谢清呈慢慢皱起了眉头:“……你怎么……好像早就知道的样子?”
    “……”
    “谢雪和你说过?”
    “没有。”贺予立刻道,“我发誓。”
    谢清呈还是将信将疑。
    贺予总不能把自己以前暗恋谢雪的事情告诉谢清呈,于是道:“……其实是我自己看出来的,人在喜欢另一个人的时候,眼睛里有光,藏不住。”
    谢清呈咬着后槽牙:“她喜欢他什么?那个卫冬恒有什么好?绣花枕头烂稻草……她这是什么眼神,全世界那么多男人,她找了这样一个对象!”
    “好了,你看你,说就说吧,怎么又气上了。”贺予接着哄他。“别气了,气了也不管用。而且人不可貌相,也许……卫冬恒是真的有一些别人留意不到的优点,哥,你可以试着去相信一下谢雪,或者找个机会和她好好聊一聊这件事。千万别再这样生闷气不吃饭,不好好照顾自己了,好不好?”
    “……”
    见谢清呈沉默,贺予又试着把粥递给他。“来,别想太多了,先喝一点东西。”
    谢清呈:“你放着吧。”
    贺予还想再和他说些话,谢清呈又生硬道:“你出去吧。”
    “哥……”
    “你等会儿应该还有课,学期末了,好好上你的课去。”
    他这样一说,贺予虽不情愿,但他也想起来了,自己确实还有课,而且是很重要的测验课。他看了看手机,时间也差不多了。
    他没办法,只得道:“那我……那我先过去,迟一点我再回来找你。好吗?”
    “不用了。”谢清呈说。
    他抬眸看向贺予明显瘦削下去的脸庞。
    治病都有这样一个过程,会经历病情最恶劣的情况,然后再渐趋好转。他知道贺予现在要消化自己的拒绝很难,可这是贺予必须要经历的阶段。
    谢清呈心道自己处理不好谢雪的事,总要处理好贺予的事。于是说:“走吧。以后你也不要常来我班上蹭课了,你不是医学生,这样做没有意义。”
    贺予顿时又不吭声了,一双杏眼望着他,眼眶微微地红了。
    谢清呈也不知道自己是第几次把他弄哭了,内心感到很叹息,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贺予在别人面前也一直都很坚强,淡然,甚至可以说是高傲,却总是会在他面前忍不住掉泪。
    他把目光转开去,静了一会儿,说:“你快去吧。”
    “哥……”
    谢清呈不看他:“我要休息了。”
    戒断的过程很漫长,但总能结束的。
    只是贺予不知道,他尚能在谢清呈面前掉泪,而谢清呈,却不能在他面前露出半寸不舍。
    这个男人被无数看不见的负担和枷锁所束缚,到头来,竟连展露真心的权利都已没有了。
    谢清呈躺了下去,拉上了被子,闭上了眼睛。
    他在被窝里摸了摸自己的手腕,幸好这一次……没有让贺予发现……
    *
    沪州某宾馆内。
    吕芝书坐在露台上,看着面前浑浊涌流的黄浦江,等着酒店服务生将早餐餐桌摆好。她昨天刚谈完了一笔生意,陪客人聊到了大半夜,再殷勤地送客至机场,实在累了就没有回家,让司机开到外滩边的酒店住下。
    她这会儿才刚起,披着浴袍,睡眼惺忪地呼吸着城市的空气。
    坐下来用早点的时候,吕总忽然想起昨晚有个消息还没回——是来自于她雇佣的私家侦探的。
    吕芝书虽说一开始不打算找人跟踪贺予,但奈何她实在寻不到勾引贺予的那个贱人究竟是谁,所以最后还是寻了个侦探来查。不过她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那私家侦探小心,跟远一点,哪怕耗时长,哪怕没什么收获,也绝对不能让贺予觉察。
    “还有,我儿子是个黑客,你们那种所谓高科技的监视设备,就别想着用在他身上了,万事谨慎为上。”
    私家侦探应了,因此花了比平时更久的时间去调查了这件事。
    吕芝书昨晚不方便接,今天突然想起这件事,立刻回拨了他的电话。
    “喂。”她叉着腰问手机那头的人,“是有什么消息吗?”
    “是的吕总。”不知为何,私家侦探的声音听起来带着些犹豫,“那个人……我们已经完全确认了。”
    吕芝书霍地起身:“是谁?”
    私家侦探:“我……我整理了一些资料,要不我还是发您邮箱吧。”
    吕芝书挂了电话就把笔记本拿出来打开,几分钟后,一封带附件的电邮传来了。吕芝书肥硕粗壮的手指点了下鼠标,下载,解压,打开,然后……
    “啪啦!”
    吕芝书端着的用以压惊的茶杯脱手摔落,掉在地上,砸了个粉碎。
    她整张脸都白了,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那些东西——
    私家侦探整理了一些照片和好几段视频,先是最早某短视频app上,一个网友在酒吧里录的内容,这视频点击率不高,但还是被侦探扒了出来。视频里一个年轻男孩子搂着另一个男人,把男人按在吧台上接吻,周围全是起哄叫好的声音。
    由于男孩子的手刻意去遮了一下男人的脸,所以那个男人是谁,吕芝书看不清,不过那个男孩眉宇轩昂,俊美漂亮,不是贺予又是哪位?
    侦探标注了这段视频的拍摄时间,是在去年秋天,《审判》拍摄之前。
    再往下翻,是几张照片。
    看穿着能认出来是侦探最近拍到的,有大剧院门口,贺予和谢清呈对望的。有某饭店门口,贺予搂谢清呈腰的。有沪大操场上,贺予和谢清呈并排坐着吃午饭的,贺予望着谢清呈的那种眼神比任何一本恋爱剧的男主角都深情。还有沪医科走廊,谢清呈不知道怎么回事,好像是身体不舒服晕过去了,贺予抱着他满面焦急地往医务室跑的照片。
    再翻……
    是视频。
    在学校盥洗室,紧闭的门成了演奏者,击打着仿若来自伊甸园的原始节拍,她看不到里面的人,但是能听到里面的声音,那明显是属于贺予的。但听不到另外一个人的动静……
    再往下翻——
    吕芝书脑子嗡的一声,血都凉了。
    这个调查视频就非常清楚了。
    那是在某个露天停车场,那辆大库里南停着,车牌号正是她熟悉的那一串。从隐秘拍摄角度看过去,能看到库里南的车门没有关严实,贺予正在车后座与一人耳鬓厮磨,隔着风雨,贺予没有觉察到有人在偷偷地拍摄他们,完全沉浸在二人世界中。那视频播了有一会儿,远处一辆私家车开来了,贺予意识到自己没有关门,起了身,把库里南的后门给砰地关严实了。
    照理说,侦查到这儿也就该结束了。
    但是私家侦探经常需要拍摄车里的内容,尽管贺予的车贴了防窥膜,还是挡不住侦探用的特殊镜头装置。
    画面只是暗了些,车窗里的内容依然能够被他拍摄到。
    于是吕芝书面色煞白地看见了贺予换了个姿势靠坐在椅子上,那个之前躺在座椅上的人起了身,低着头,垂着睫,面上已染红,眉眼却倨傲,抬手,修长的手指牵住了贺予的领带。
    那领带就像是俗世欲望的牵绳,那人居高临下地将贺予扯近了,低声说了些什么,而后两人的面庞在动作中慢慢地靠近,彼此脸上都露出了些混乱而迷离的神色来,最后缠绵地吻在了一起。
    而那个牵着贺予领带,操控着这一切的人……竟然是……
    沪医科的教授,谢雪的哥哥……
    贺予的前私人医生……
    谢清呈!!!
    怎么会……怎么会是他?他们……他们怎么会这样……
    吕芝书像是被雷击中,她根本不敢置信,可是眼前的侦探调查证据明明白白地摆在了她面前。随之卷回脑海的,是之前那些破碎的疑点——
    她查到贺予在沪大买套,而监控显示他当天没有见过任何女性,只和谢清呈单独见过面。
    在审判剧组里,贺予突然无理由要求调换房间,那个房间紧挨着谢清呈的房间。
    还有她打开大库里南的车门,发现里面用了一半就扔了的durex……
    她原本还在想,贺予为什么会这么不谨慎,他难道就不担心谢雪怀孕?现在她终于全明白了,贺予根本不用担心,因为和他在车里的根本就不是一个女孩子,而是……而是谢清呈……是个男人!
    吕芝书浑身都在发抖了,她盯着画面里谢清呈剑眉紧蹙,咬唇隐忍的样子,而贺予一遍一遍地吻他,尽管听不见他们的声音,但是哪怕是个傻子都能看出来贺予是在情意深浓地唤着谢清呈的名字。
    这……这简直是……
    疯了……真是疯了!!
    吕芝书哪里再敢耽搁,她找出了自己备用的那台手机,换了特制的通讯卡,拨通了其中的一个号码。
    手机接通了。
    段闻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喂。”
    “喂,段总。”吕芝书紧张地咽了咽唾沫道,“有件事,我刚刚查清楚,需要与您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