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10-05

晚晴风景: 瑶华 卷4 7-完

  第七章 谜底

  回京后,胤禩的病慢慢好转,再也没有反复。我知道他是真的梦醒了——从那场虚无缥缈的皇帝梦中醒来,他少有的轻松,笑容回到他脸上,但似乎和以往的笑又有微小的不同,可我一时也说不出到底哪里不一样了。
  有时望着这样的他,我的心总是酸楚得厉害,这样的醒来太过残忍。
  十月初五日,胤禩病愈时,康熙命将其所停之俸银米照前支给。
  我和胤禩在大厅跪接了这道旨意,谢恩时,我低着头看到光滑如镜的地上隐约映出胤禩无所谓的表情。既没有恨,也没有怨;没有喜,也没有悲;有的只是释然。
  “难道你真的一点也不恨他吗?”书房里,我漫不经心的摆弄着一盆菊花,注意力却全放在了正于桌前挥毫泼墨的胤禩身上。
  他聚精会神的执笔作画,似乎并没听见我的问题。我傻傻的望着他,几次张口想再问一遍,勇气却已用尽,不愿再于他的伤口上下刀。
  算了,反正恨或不恨又有什么意义?难不成胤禩还能因这次刺激,去愤而推翻封建王朝?我脑中忽然诡异的浮现五星红旗飘扬,新中国成立的场景。一行乌鸦似乎从房前飞过,响起一片呱呱声。
  这个……刚才貌似想到玄幻牌穿越小说上去了,我下意识的举手去擦冷汗,不想却抹了一手黑。
  我呆呆的望着手上的墨迹,感觉面颊凉凉的,又抬头看向不知何时靠进我的胤禩,他一只手背在身后,装模做样的欣赏着那已经被我蹂躏的不成样子的菊花。
  我抬起另一只干净的手,往脸上一抹,第二只小黑手诞生了。我咬牙瞪向胤禩,他毫无表情的看着菊花,但如果仔细注意,就会发现他的双肩正轻微的颤抖。
  我牙齿咬得咯嘣作响,一声不吭地扑向他,揪出他背在身后的手,就去抢他握在手里的行凶工具——画笔。
  “瑶儿,你要干什么?”他奋起反抗,脸上却是一片茫然。
  我不为所动的继续争抢,和他夫妻这么多年,他这种扮猪吃老虎的样子我看多了,虽然偶尔还是会非常丢脸的被他“无害”的笑容蒙混过去,不过大多数时候我已经免疫。
  “干什么?胤禩,你告诉我,我脸上是怎么回事?”我边假笑着问,边毫不犹豫的把手上的墨迹抹到他衣服上。
  “我是无辜的。”某人睁着水汪汪的大眼望我,极力表明他的无辜:“你脸上那只小乌龟不是我画的。”
  我的面皮不自然的抽动,磨牙声越来越大。他居然还给我画了只乌龟,很好很好。
  “胤禩,你今天死定了!!!”
  经过一番艰苦抢夺,我掌握了画笔,决心实施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但胤禩却动来动去,不肯合作。于是我使出杀手锏,按着他大喊道:“你要是不肯听话让我在你脸上也画些东西,这一个月都给我去书房打地铺。”
  于是,胤禩的反抗被彻底镇压,他苦着脸任我在他脸上大展绘画才能,虽然嘴里还嘀咕着些不满的话语,诸如我刚才呆呆的,明明就是一幅自愿让别人画的样子;还有什么我岁数也不小了,怎么还这样孩子气。
  我自动忽略他的抱怨,满意的欣赏着自己的手艺,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小学时上绘画班的功底竟然还在,真是又一惊喜发现,看来以后可以多多发展这方面的能力。
  胤禩的脸一会儿就布满了我的画作,意犹味尽的我又跑到桌边打算找纸继续作画,却看到桌前胤禩的画已近完成。
  一枝枯瘦的红梅跃然纸上,狂风大雪中花瓣纷纷飘落,花瓣落地时,半盖住了一抹绿色,似乎是颗小草。
  我怔怔地望着这幅画,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画已经做好了,咱们来提诗吧!你有没有好句子?”胤禩笑着凑到我身后,如春的熟悉气息袭来,打断了我的思索。
  我摇摇头,要说即兴做诗,我拍马也比不上生活在古代的他。如果我穿越去了唐朝以前的年代,还能拿些古人的名句骗骗人,可惜我到的是清朝,所以只好死了这份心,躲在墙角独自感叹时不予我。
  他微蹙眉头思索了一下,握住我拿笔的手,带着我的手上下翻飞,片刻后,一首诗被添在画上。
  “怒卷雪花压瘦身,同邀白云一缕魂。傲雪寒梅英姿绽,谁晓狂风在迎春。”我低声念了出来,刚才那种仿佛把握到什么的感觉再次出现,但就是抓不住。侧头看向身后的胤禩,他脸上的笑容消失,神情变得严肃。
  “扑哧!” 看着绷着一张大花脸的他,我的笑憋在胸口,忍了又忍,还是没有忍住。
  他瞪了我一眼,无奈的摇头。
  我笑着用丝巾替他擦脸,辩解道:“不能怪我,你这个样子实在太好笑了。”
  擦着擦着,花脸变成了黑脸,我努力控制想暴笑的冲动,继续蹂躏他可怜的脸。直到好脾气的胤禩再也忍耐不住,揭竿而起,我笑着跑出书房。
  知道此时的他打死也不敢出来(出来的话,非被下人笑死不可),我捂着半边黑脸一溜烟的跑回了房间。
  临出门时,我又瞥了眼那幅画,却依旧没什么发现。
  直到多年后,回想起那幅画和那首诗,我才恍然大悟,原来胤禩当时已经明白了很多我想不明白的东西,以及回答了我关于恨与不恨的问题。因为他和康熙是父子,所以康熙了解他,而他也终于了解了他的父亲。
  那时我才明白,世界上皇家的父子关系是最奇怪的,惩罚并不代表不爱,嘉奖也不代表爱,一切只是为了皇权——让我不屑又痛恨的东西。
  那是多年后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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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开花谢,康熙五十六年到来,却安静得没有一点声息,似乎如果没人提起,谁也不会注意年份的变化。
  但就是这样缓慢的改变,还是被我捕捉到,因为看见了张明德留下的印记。直到很多年后,我仍旧清晰的记得那是康熙五十六年八月末的一天,当时朝中正在讨论准噶尔部策旺阿拉布坦袭取西藏事件的处理办法。而我之所以会对此事有所了解,则因一份千里迢迢送来的书信。
  那是巴尔珠尔写来的,我看过后,皱眉把信交给身边的胤禩。巴尔的信不过寥寥数语,他的问题其实本因很好回答,但此时的我却偏偏没有把握回答。
  胤禩接过来,瞅了眼信道:“他问会不会出兵,想必是要趁皇阿玛讨伐策旺阿拉布坦时,得到更多发展机会。这些年,听说他被策旺阿拉布坦压制得很惨。这也不是不好回答的问题,皇阿玛绝对不会坐视西藏之事不管,兵是肯定会出的,只不知带兵的人……”
  他说到这里便沉吟不语,显然是误会我对朝堂之事不熟悉,无法回答,便特别替我解释,但带兵人选他却不能确定。我的眉头在他的话声中越皱越紧,这段时间的历史我虽不熟,但偏偏知道讨伐策旺阿拉布坦的事,而且我还知道领兵将领就是这两年康熙渐渐看重的十四阿哥胤禵。
  不好回答的并不是这个问题,而是巴尔珠尔最后提到的那个:福晋当年所指差遣为何?
  记得送他走时,我曾特别叮嘱过会在康熙五十六或五十七年和他联系,有一件事可能要托付于他,当时想的是我和胤禩的出路必须极早布置,用的时间越长才越有把握。现在他来信问起到底是何事,我却忽然发现不好回答了,因为连我也需要一个人给我一个答案。
  “胤禩,我们出去转转好不好?”我抢过信扔在一边,不由分说地拽着他往外走,并不是真想出去玩,只是想去看看约定的印记会不会出现。
  八贝勒府门外,我等待多时的印记竟然真的出现了,我使劲揉揉眼睛,在确定自己没有看错后,一抹嘲讽的笑不由自主的挂上唇畔。
  张明德,你终于又回来了。
  但很快冷笑变成了干呕,身边的胤禩紧张的扶着我,埋怨道:“瑶儿,你现在又有了身子,怎么可以还像前阵子似的乱跑,还是和我回去吧?”
  干呕后,我只能无力的苦笑。自己好不容易以八年抗日的决心搞定了胤禩,如愿以偿的怀上了第二胎。可怀孕实在太辛苦了,要是再过两年才怀孕,以我的年龄恐怕真的吃不消了。幸好此时我还不算高龄产妇,我自我安慰,生完这胎,说什么也不再受这种活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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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日后
  我微笑着坐在酒楼雅间中,手轻轻抚上稍隆的肚子,幸福的感觉在身边盘旋不去。
  “你……很幸福?”问句中满是试探与迟疑,我抬起头,毫不意外的看到门口冷冷望着我的张明德。他变得更加厉害,英挺的身姿再没有一点当年的影子,要不是我和他约在这里,说什么也不敢认他。
  “幸福,为什么不呢!”浑不介意他的冰冷与难以亲近,我笑道:“你和我来到这里,我想一定是为了让我们邂逅命运中的那个人,那个能使我们幸福一辈子的人。”
  他走到桌前坐下,自斟自饮后,才满含轻蔑的道:“你这叫言情小说症侯群。”
  “也许。”我继续微笑:“可我不信你没有这种症状,因为我在你眼里看到很多。你似乎不太如意,要不要和我说一说,这几年我也经历了很多事,明白了很多道理。”
  他一杯又一杯的喝酒,连喝五、六杯后,才闷声道:“咱们有多少年没见了?”
  “六年多。”
  “是呀,有六年多了。”他叹道,仰脖灌下一杯酒,忽然抬起头阴郁的问:“你说如果那个命运的邂逅不但不能给我带来幸福,还把全部的痛苦都给了我,我该怎么办?”
  “我不是你,自然不能解答你的疑惑,可我想问一句,你真得觉得是苦吗?”
  “不苦吗?”他迷茫的反问。
  “苦吗?”我微笑的看他。这个问题每人的答案都不同,唯一能回答的只有自己的心。
  他忽然放下手中酒杯,叹道:“我很妒忌你,你知道吗?”
  “以前不知道,但现在知道了。”我苦笑。
  “你似乎一点也不惊讶。”他古怪的看着我,仿佛我是个怪物。
  我哭笑不得的摇头:“我大约能猜出你为什么嫉妒,这也正是六年前你对我冷淡的原因。”
  “哦,说来听听。”他满含趣味的等待我的答案。
  “嫉妒我在这里的生活比你好、嫉妒我有人保护,你却要自己打拼。其实那时候我也很羡慕你可以无忧无虑的生活,不像我总要处处留心,也许说错一句话就会招来大祸。现在想想,咱俩真是好笑,都只看到对方的幸福,没有看到痛苦。不知你有没有听过海伦的一句话,我也是最近才彻底明白了它的道理。”我闭上眼悠然念道:“我一直在哭,哭我没有鞋穿。直到有一天,我看到有人没有脚。”
  他面无表情的玩弄着酒杯,眸光却闪烁不定。时间在我和他之间悄悄流逝,但我们谁也不愿先打破寂静,即使它已经薄得像层窗户纸,我也不希望是我先把它捅破。
  在我的注视下,他眼中的光渐渐消失,最后只剩冰冷,一如他的声音:“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默默从怀中掏出一方陈旧肮脏的丝巾,上面黑色的碳灰清晰可见,因为我根本没有洗过。
  这条丝巾曾经救过我一命,正是它上面写的“危险”两字,让我下定逃跑的决心,从而避过了年羹尧的追杀。但也正是这条丝巾给出的信息,让我又一次尝到了被背叛的痛苦。
  “你不会忘记了这条丝巾是咱们初次见面时,我给你擦泪的吧?”我挥着它摇了摇,把丝巾边角处的一个不仔细看根本不会注意到的标记展示给他看,指点道:“YH,也就是瑶华。你知道宫里的生活实在太无聊,就算是我这样对女红不精通的人,也偶而会绣点东西打发时间,而字母比较好绣。”
  他低声道:“当时时间紧急,一时找不到纸笔,没想到慌忙中,我居然用的是你给我的那块丝巾。不过,我救了你,你应该感谢我才对。”
  我突然狠狠把丝巾扔到桌上,怒声诘问:“你是救了我,可你为什么能救我?年羹尧的事情你是如何得知?你为什么不亲自出面告诉我?连丝巾上的字都写得歪歪扭扭,你在害怕什么?怕我认出来吗?”
  “他的问题,还是我来回答吧!”门打开又合上,伴随着清冷声音翩然而入的是一身便服的四阿哥胤禛,他毫不客气的坐入我对面的椅子里。
  这些年,我们都尽可能的躲避对方,对他,我总觉得相见不如不见。
  “果然是你。”我冷眼看向起身站到他身后,神态恭敬的张明德,明明已经被背叛与出卖折腾到麻木的心竟然还是不受控制的抖动了一下。
  “我就知道你会猜到。”胤禛笑得随意,完全不在乎被我揭穿秘密:“即使没看喜福给你的信,你依然猜得到。”
  我宁愿自己猜不到,起码不用再次品尝背叛的滋味。我苦笑的想,可惜除了那条丝巾,还有太多古怪指向张明德。胤禛毫无原由的自信、喜福提出和我交换的条件、张明德六年前见面时巨大的改变以及眼中隐约的恨意。至于喜福那封绝笔信,不看也罢。试问一个到死也没吐露秘密的人,又怎会在活着的时候把一切都写下来呢?
  “这一局你又胜了。”我含笑打量对面一站一坐的两人,若无其事的道:“我是一子错,满盘皆落锁。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是当年我和张明德的私会被喜福发现了吧?”有心算无心,注定变成今天的局面。
  胤禛漆黑的眸子没有任何动荡的盯着我,像是已经死了,良久才开口:“还记得多年前的上元灯节吗?我那时就说过,你已经输了。”
  “似乎在你手里,我就没赢过。甚至那次在戒台寺,要不是张明德报信,我就要被你的手下杀了。”我冷笑着说出挑拨的话,他手下的两人,一个要杀我,一个要救我,反正总有一人没按他的意思办事。无论是我认识的胤禛,还是历史上的雍正的心思都很深,他可以忍一时,但绝对不会忍一世。所以这个违反他意思的人,必定下场凄惨。
  “你说年羹尧吗?”他笑看我,但那丝笑在他脸上的唯一容身之地仅有唇角:“那次八弟把他教训得很惨,足够他听教听话一阵子。你放心,终有一天,我会帮你把这笔债连本带利讨回来。”
  我沉默的听着,然后淡然问:“你到底要怎样?”
  和张明德一起来见我的胤禛无疑是向我亮出了最后的底牌,他到底想干什么?
  “我从淼月那里听说了很多关于你的事情。”他边说边瞥了眼低眉敛目的张明德,又继续道:“有些实在有趣。”
  “你相信?”我狐疑的看向张明德,又望望怡然自得的胤禛,难道他竟把我们来自现代的事都说了,而胤禛居然没把他当疯子。
  “信或不信在我一念之间。”他不在意的道:“还记得你十岁时,在塞罕坝猎场我和你说的话吗?你这样挺好,所以这件事到此为止。现在咱们还是说说,我答应告诉你的关于那个人的事吧!”
  “哪个人?”我愕然,一时间想不起他要说谁,直到胤禛露出无奈的苦笑,我才终于记起多年前那场交易的附带条件——他告诉我一个不让我嫁入皇家的女人。
  “也许对你来说,她无关紧要,是我太执著。其实那个女人我也只见过几面,她不是宫里的人,你长得很像她。如果你还有七岁前的记忆,应该记得她,因为那时你叫她小姨。这件事你最好埋在心里,谁也不要告诉,因为那个女人是禁忌。”他突然站起道:“我这次来只是想告诉你,诺言我一定会遵守,相信你应该能看出我的诚意。”说着他看了眼身边的张明德,示意我,那就是他的诚意所在,然后转身向外走去。
  我望向自始至终一言不发,也要跟随胤禛离开的张明德,终于忍不住道:“你等一等。”
  胤禛脚步不停,根本不理会我的叫唤,就那么扬长而去,张明德则浑身如遭雷击,猛的停了下来。他直直的站在那里,像一尊雕象,既没有再向前走,也没打算回头看我一眼。
  时间仿佛凝固,我呆呆地望着他的背影,他痴痴地站着,谁也不知要说什么。心里有些后悔,也许我本不该叫住他。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咬牙艰难的道:“你恨我吧,是我对不起你。”
  “其实是我的错,不应该把你卷入这里。”我叹气道:“你……一定吃了很多苦?”
  “我……”他凄然道:“我当时是真的没办法,我不想死。”
  “我明白。”
  他突然镇静下来,语气也变得冰冷:“可现在我是自愿的,因为四爷说的对,弱肉强食是千古不变的道理。我不愿意被别人踩在脚下,所以我就要去踩别人,无论那个人是谁。”
  我听后不由嫣然笑道:“你和他一起的时间太长,连人生观都变得和他一样。去追求你认为值得追求的吧,我和你本就是陌生人,如果在现代,也许我们连认识的机会都没有,又何用提谁踩谁。”
  “你变了好多。”他口气转柔。
  “我只是不想再看到另一出悲剧。”我疲倦的道。
  “你是说喜福吧?放心,我不是那个自以为是的女人,她和年羹尧都一样,愚蠢的以为了解四爷,其实天下没人能明白他。”他洒然一笑,忽然又想起什么的补充道:“还有件事我想应该让你知道,喜福肚子里不是四爷的孩子,对四爷来说她只是个失去利用价值的下人,是死是活都无关紧要。尽管当时四爷故意纵容你误会他,但我觉得现在已没这个必要了,你当时是自卫,不用总怀着杀人的负罪感。四爷去戒台寺时,每次我都跟着,他只是打坐念经,从早到晚,然后离开,我想在那里他不会有心情碰任何女人。所以连我也弄不明白喜福怎么会忽然怀孕,我甚至怀疑她根本是假装的,为的不过是骗你去见四爷,对她来说如果把你骗去见了四爷,肯定是大功一件。既然该解释的都解释了,是时候说再见了。”说着他毫无留恋的准备离开。
  见他要走,我再也顾不上因听到他那番话而起的震惊,几步抢到他身前,浅笑着伸出手:“再见,还有认识你很高兴。”
  他迟疑的握住我的手,恍惚中我们似乎又回到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伸出手对我说:“你好,我是中国人,以前的名字用不上了,不提也罢。现在叫张明德,真实年龄21,身体年龄20,来这里才半年多,属灵魂穿越类。”
  当时喋喋不休的他如今只说了三个字:“我也是。”
  抽回手的一刻,我知道我们命运中曾经连接的那根线已经断了,再回不去从前。
  也许这就是最后一次见面,我低头看向他离去前曾站的地方。那处的木制地板斑斑点点、深浅不一,像是刚被水淋过。他也哭了吗?我眨了眨眼,感觉地板都泡到了水里,而淹没它们的正是我眼中不住打转的泪水。
  一个温暖的怀抱把我包围,我靠在他怀来,哑声说:“我以为他也可以算我的亲人。”
  “他不是,我才是,还有我们的孩子。”胤禩在我耳边柔声安抚,一只手牢牢按在我刚才和张明德相握的那只手上。
  我见他如此,不由嗔道:“你别瞎想。”
  “可是他刚才握着你的手不放。”他不满的嘀咕声消失于我的瞪视中。
  这次和张明德见面,我并没有向胤禩隐瞒,因为有些事他有权知道,而且也实在没办法隐瞒。自从知道我又怀孕后,无事一身轻的胤禩对我实施二十四小时跟踪制度,每天战战兢兢的跟在我身后,简直比我第一次怀孕时还紧张。所以我只好把他带到这里,安排在隔壁偷听。
  望着眼前的胤禩,想起几年前我和胤禛的那场交易,我忽然觉得也许现在是最好的解释时机:“胤禩,我当年和他走,是想……”
  “瑶儿……”他打断我的话,抱着我幽幽叹气:“我当年就说过既然你回来了,我就不会再让你离开,除非我死。其实当时我还有句话没有说,那就是无论你因何离开,我都会等你心甘情愿的回来。”
  “我一直都是心甘情愿的。”听了他的话,我在他怀里蹭去眼中的泪水,笑道:“遇见你,想不心甘情愿也难。
  “又哭又笑,都变成小花猫了,眼看就要第二次做额娘,却还是这么孩子气。”他笑着点点我的鼻子,接着话题一转道:“你既然说是心甘情愿,那到底什么时候告诉我那个骗子道士是怎么回事?”
  “这个……我再考虑考虑。”我慌忙推开他,立正站好,眼观鼻鼻观心。不是我不想说,实在是这种事要解释太困难,胤禛能听张明德讲明白已经是奇迹,而我可没那么好的耐心和别人解释这么多。
  “你呀!”他再度把我搂入怀中,无奈的叹气:“看来这辈子我是栽在你手里,别想翻身了。”
  “你还要翻身?”我佯装生气的道:“如今我孩子也要给你生第二个了,你却想翻身,是不是打算不要我这个黄脸婆,另找新欢?”
  “夫人息怒,为夫且敢。”胤禩摆出一幅惊慌失措的样子道:“不说别的,光是夫人您对付为夫娶小的手段,已经吓怕我了,我哪敢有异心。”
  “什么手段?”我被他说得一怔,不记得自己和他讨论过这件事。
  “你当年可是亲口说过,如果丈夫敢娶小老婆就阉了他,让他入宫当太监。”胤禩诡笑道:“为了夫人您的终生幸福,我自是说什么也不能去当太监的,所以只好不娶小了。”
  “啊!”我掩口惊呼,这才记起十多年前御花院中我和年少的他一起喝酒、向他发表酒后婚姻宣言、一起遇刺客,然后莫名其妙的替他挡了一剑,从此走上命运纠葛的一生,不由娇笑道:“你说咱们当时算不算孽缘?我看挺像。”
  他好气又好笑的搂紧我,当是惩罚,往事如烟,谁又说的清楚呢!


  第八章 等你

  我拼命用手抓住床单,不断揉搓,疼痛一波波袭来,我几乎希望自己晕过去算了。可没人听到我的祈祷,所以我依旧清醒的感受着每一分疼痛。
  时间似乎被神施了魔法,在康熙五十七年五月十六日这一天停止不前,而我的痛苦仍旧继续。
  汗一滴滴的顺着额头滑落,我实在无法忍受疼痛,发泄似的大喊出那个让我承受这种痛苦的元凶:“胤禩!!!!”
  伴着我的叫声,门外一声巨响传来,然后是胤禩紧张无比的大叫:“瑶儿,我在这里!”
  “爷,您不能进去。”丫鬟春莲焦急的劝阻声也几乎同时响起。
  “八哥,这个……男人怎么可以进去……”这回换十阿哥胤誐有些结巴的声音,显然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应付这种局面。
  “八哥,你冷静点,表妹不会有事的。”最镇静的话语似乎永远出自九阿哥胤禟之口,不过在镇静中的一丝紧绷却不容错辨。
  “是啊,八哥,九哥说的对,你冷静一下!”十四阿哥胤禵粉墨登场,继续劝阻莽撞的胤禩:“八嫂吉人天象,一定会母子平安的。”
  这几年随着年龄的增加,胤禵倒是对我尊敬了不少,不再一口一个小瑶子。
  我听着外面乱哄哄的声音,不知该气还是该笑。拜托,现在生孩子的是我,怎么外面这帮人闹的动静比我还大。
  不过,这个宝宝还真会挑时间出生,偏赶上几个阿哥来拜访胤禩的时候,真是想不乱也难。
  “福晋,用力呀!”接生的稳婆满头大汗的催促,看她那可怜样也比我好不了哪去。
  但是已经被疼痛折磨了不知多长时间的我,却产生了一脚把她踢出去的暴力想法。什么用力,这还用您说吗?记得我生第一胎时,也有人在我耳边喊同样的话,不会也是她吧?
  我生了这么长时间都没生出来,除了这句,难道你就不能来点有创意的吗?比如剖腹产什么的……
  “胤禩,你以后敢再让我生孩子,我就和你拼了!!!”被疼痛搅乱到神志不清的我,完全忘记或者说是故意忽略了这个孩子是自己软磨硬泡来的事实,反正现在必须找个让我出气的地方。
  “好好,瑶儿,我们不生,不生。”门外,某个同样被我的惨叫声搞得晕头转向的贝勒爷急忙符合我的提议。
  可怜的胤禩,上次虽然碰上我难产,但他回来的时候已经快结束了,哪有这次从头等到尾的焦急。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当孩子的哭声终于响起时,我再也坚持不住的沉入梦乡。
  隐约中,似乎听到稳婆洪亮的喊着:“恭喜贝勒爷,福晋生的是位格格。”
  我心里一喜,命运似乎在孩子问题上对我们夫妻格外宽容。有了儿子后,我这一胎最想要的就是女儿,没想到竟然实现了。
  我的嘴角不由自主的上翘,看来可以有个好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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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醒过来时,胤禩正坐在床边温柔的凝视我。
  我突然抬手挡住脸道:“别看!”
  “怎么了?”他宠溺的笑着把我无力的手拉开。
  “我好丑,你不要看。”我可怜兮兮的道,第二胎都生了,年龄也越来越大,真是要成黄脸婆了。
  “傻瓜。”他笑着扶我枕上他的腿,直到确定我躺得很舒服后,才继续说:“在我眼里,瑶儿是天下最美丽的女人,谁也比不上。”
  “骗人。”我脸红的小声道,不过心里仍旧甜丝丝的。没办法,我就是喜欢他的甜言蜜语。
  他眨着眼笑道:“我发誓,真的。即使你以后变成一只小猪,在我眼里也是最美的。”
  “胤禩,你是不是成心来气我的。”我怒瞪他,好好的话让他一说怎么就变了味。我刚生产完,他居然就诅咒我变成一只猪,他难道不知道身材的保持对女性的重要吗?
  他温柔的抚摩着我散乱在他腿上的发,无辜的望着我。
  我又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不过因为此时的自己实在太虚弱,所以也就不打算和他多做计较。不过狠话还是要说的:“你等着,本姑娘报仇,十年不晚。”
  “姑娘?”他先是挑眉四处张望,又低头靠在我耳边问:“在哪里?”
  “你……”我气结,不过我好像的确不能算姑娘了,谁让连孩子都替他生第二个了呢。
  还没等我想好反击的话,他忽然在我耳边一声轻叹,幽幽的道:“瑶儿,再给我些时间,好吗?”
  有些没头脑的话,我却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我知他早已死了争位之心,现在我们的第二个孩子又出世了,他更加不想再卷入一团乱的皇位之争,只想离得越远越好。可他又有太多的放不下,比如他的弟弟们。十四阿哥胤禵圣眷日隆,九阿哥胤禟和十阿哥胤誐也不肯放弃经营多年的势力,一切都身不由己。像这次我产子时,几位阿哥来访就是为了讨论第一次率兵出征西藏的侍卫色楞兵败后,再次出兵讨伐策旺阿拉布的人选问题。
  还有康熙,无论怎样,他们终究是父子,这份亲情于胤禩割舍不下。康熙是他幼年全部的崇拜,他对康熙的感情不是三言两语便可以说清楚的。尤其去年十二月皇太后逝世,给康熙很大的打击,几乎一病不起。这更加让胤禩无法安心躲开。
  “好,我等你。”我笑着伸出手抚上他的脸,温柔的道:“以前总是你等我,现在轮到我等你了。我的耐心很好,即使等一辈子也愿意。”
  他默默的握住我在他脸上乱抚的手,举到唇边轻吻。一双漆黑的眸子犹如最美的烈酒,让人不饮自醉。
  被那样的眸子注视,我迷乱的想,就算最后的结局是一片血色又如何?只要我们还相爱,就是幸福的。只要昨天、今天、明天以及之后的每一天,我都没有错过这种幸福,便已足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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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康熙五十七年十二月十二日是十四阿哥胤禵生命辉煌的开始,却又为他日后苦涩的后半生埋下了伏笔。
  真是一个让人矛盾的日子!
  就在十二日的前二天,九阿哥胤禟于府中大摆宴席,为胤禵送行。
  美酒、美食、意气风发的人们组成了这场华丽的盛宴。
  我在席间,看着围在胤禵身边不住打转,嚷着也要和十四叔去从军的弘旺,鼻子忽然不受控制的酸了起来。这些此时推杯换盏的皇子,就真看不透虚幻的富贵与皇权吗?还是根本不想看?
  席间的胤禩似乎是他们中最清醒的,他发现了我的古怪,有些担忧的望过来。我强笑着冲他摇头,示意自己没事,又转头瞥了眼几个已有七分醉意的阿哥们,有事的是他们才对。
  一席结束,十阿哥胤誐与十四阿胤禵相挟而去,虚浮的脚步和眉眼间的笑意,都展露出他们轻松的心态。
  送走两人,我和胤禩面面相觑。
  忽然,胤禟开口,在酒桌上一向克制的他今天也喝多了,脸上潮红一片,连眼睛都殷红如血,嘴里的话却又分明清晰,每个字都透出刻骨的仇恨:“八哥,你当初被陷害的仇,很快就能讨回来了。这次我一定全力支持,以十四弟的天分,功成之日,难道还怕……”
  “九弟,何必执著于那些痛苦的往事,你有没有想过自己。”胤禩截断他的话,温和的刚说了一句,却马上被胤禟急促的打断。
  “八哥,我不是你们,无法原谅那些使用龌龊手段的人。”
  我张嘴想再劝两句,与此时一身荣宠、即将领军的胤禵不同,胤禟要是能看清形势,以后退路的准备会更简单些。
  胳膊突然被胤禩拽住,他在旁边轻微摇头示意我不要再多说什么。我转头望向胤禟血色尽褪的眼睛,那里面仿佛正竖着一座冰墙,闪动着怨毒的银光。
  我猛打了个寒战,也许有些事真的需要时间一点一滴孕化,比如胤禟眼中的尖冰。
  十多日后,康熙五十八年的除夕来临。宫中喧闹依旧,但这次胤禵也缺席了,而且我不知道他是否还有机会出现在这里,因为属于康熙朝的时间已经不多,而雍正朝对于大多数成年皇子来说只是一场灾难。
  我端起酒杯浅啜后,目光故做漫不经心扫过首席。康熙眼窝深陷的脸映入眼中,他满脸的疲惫,似乎随时都会倒下,但帝王的威仪却强行支撑着他,让他可以安然的坐在那里,和身边的后妃谈笑。
  我低头暗笑自己自作多情,怎么会以为他在注视我呢?虽然这两年我出席宫中各种宴会时,总感觉被他打量,但看过去又不曾与他目光相遇,也许真是我神经过敏了。我和胤禩早已失了利用价值,又怎么可能再引起他的注意?
  我边胡思乱想边把半空的酒杯放到桌上,一个小太监急忙凑上来替我斟满,并低声在我耳边道:“福晋,李德全李谙达想见您,烦劳您随奴才走一趟。”
  我不动声色地端起酒杯,用饮酒掩饰心中的疑问。李德全这个康熙身边的红人,大内总管太监为什么要见我?还如此鬼鬼祟祟。我毫不费力的在康熙身边找到李德全的身影,他冲我微微点点头,我皱眉对身边的胤禩表示想去殿外透气后,便起身离去。
  反正我现在没什么可以被李德全利用的,见见他,也未尝不可。
  那个传话的小太监带着我拐到一间不起眼的屋子前,进去后躬身道:“福晋在这里稍候,李谙达马上就到。”说完便退出房间。
  不大的功夫,李德全挑帘而入,他一来便恭敬的打了个千,我急忙拦阻,并笑道:“公公客气了,我可受不起。”以他的身份给我这个失势的皇子福晋行礼,我还真是“受宠若惊”,不禁更加想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福晋说笑了,这是奴才的本分。福晋自然当得。”他坚持的行完礼,才继续道:“福晋,有些话以奴才的身份本不该问,可是……”
  我见他说到这里便沉吟不语,只好附和道:“公公尽管直说无妨,如果是我知道的,自当知无不言。”
  “那奴才就冒犯了,奴才是想问万岁在您大婚前赐给您,您一直带在身上的翡翠手串还在吗?”
  我仍旧在笑,但眼中却一片冰冷,手下意识的抚上以前总是挂着手串的纽扣,低声问:“这是公公问的,还是别人?”
  想起这两年,感觉到若有若无来自康熙的视线,难道那并不是我的错觉?也许康熙非常重视这串手串,甚至比自己的儿子儿媳还要重视。想到他知道手串不见后,心痛的表情,我不禁涌上抱负的快感。
  比起胤禟对当年陷害胤禩之人的痛恨,我更恨康熙的无情。
  李德全垂头,回避道:“福晋,奴才是关心您。手串是万岁亲赐,如果有什么闪失,恐怕……”
  “多谢公公关心,那手串被我不慎丢失,却是我的罪过。公公可以禀明万岁,我自当领罚。”
  “真的丢了!!”他忽然抬起头,语气激动的道:“福晋好好想想,丢在哪里,奴才这就派人去找。”
  我不冷不热的道:“多谢公公美意,只是手串已经丢失多时,而且我也不记得是何时遗落,实在无从找起,就不劳公公费心了。”
  李德全出神地望着语气冷淡的我,久久不语,最后他又低下了头,轻叹:“那奴才告退了。”转身退到门边时,忽然又停住,低声叫道:“福晋……”然后又沉默了,终是什么也没说的离开。
  我等他沉重的脚步声消失后,也快步离开了房间。再回到大殿时,扑面而来的火热气氛,让我一时难以适应。我转头避开喧闹的锋芒,却在空中和康熙如电的目光相遇,他的脸有一瞬的扭曲,如火山般的愤怒似乎马上将喷发而出,要把触怒他的人彻底烧成灰烬。
  我的唇微微上翘,几近挑衅的向他望去,明知道不应该顶撞身为九五之尊的康熙,但就是管不住自己,一种根深蒂固的叛逆性格无法抑制的爆发,恍惚中感觉这种性格似乎并不属于一向谨慎的自己。
  “皇上有什么了不起,要是妖怪才希奇呢!”一个如玉珠滚落般清脆的声音,带着几分调侃,几分戏谑在脑海深处响起,仿佛有什么人这样对我说过。
  随之而来的是康熙失去理智的怒吼:“朕杀了你,朕要杀了你!!!”
  “就凭你?”那个清脆的声音这回的语气是完全的不屑:“你办得到吗?”
  “我杀不了你,还可以杀她!”康熙的声音里满含着憎恨和渴血的力量,他忽然转头,用一种比鬼还可怕的表情瞪向我。我似乎吓得放开了紧拽着的东西,天旋地转中向下落去。一片叶子从身边擦身而过,我的眼中突然看到越来越远的树枝以及树下十三阿哥胤祥慌张的面容。
  “啪啦!”仿佛一个灵魂破碎的声音传来,我猛然清醒的转头望去。殿上,四阿哥胤禛身边酒杯的碎片散落一地。
  伶俐的宫女急忙上前打扫,殿中因忽然的响动而凝滞的气氛又恢复如常,只不过是胤禛失手打碎了东西,不值得大惊小怪。
  胤禛接过另一个宫女递来的崭新酒杯,似有意若无意的轻瞥了我一眼,又若无其事的和身边人饮酒谈笑起来。
  “瑶儿,怎么了?”关切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不知何时胤禩已站在我身后。
  “我没事。”说完,我低头和他一起向原来的座位走去,转身时轻瞥康熙,他苍老的脸上古井无波,愤怒不翼而飞。
  没人注意到我刚才的失态,一切仿佛不曾发生。
  但之前的瞬间,我真的感到自己从一棵很高的树上跌下来,而原因是被康熙扭曲的面容吓到。难道是那次让真正的瑶华摔死的坠树,我不寒而栗,莫非以前的瑶华死的不甘心,所以来伸冤了。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你现在告诉我也没用啊,而且害你吓到的是康熙,你应该找他算帐才对。
  之后的日子我过的战战兢兢,好像以前的瑶华随时会来索命似的。我并不是怕死,而是无法放下胤禩和我们的孩子,所以即使死皮赖脸,我也要霸占这个身体。
  不过从那以后,一切都平静如初,除了坠树的记忆依旧清晰外,我再也想不起什么。也许是幼年瑶华死去的印象太过深刻,所以被强制留在了这幅身体里,然后被触发了,而触发的关键就是康熙同样恐怖的脸——即使在废太子时也没有表现出来的、超乎寻常的愤怒。
  虽然让我担心的事并没有发生,但另一件事却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显露。被任命为抚远大将军的十四阿哥胤禵在征剿策旺阿拉布坦时,战功显赫,康熙为赞扬其功绩特命宗人府勒碑纪念。九阿哥胤禟则更加热心的为胤禵试制军备,在经济上给予各种各样的援助。
  这时的满朝文武几乎都把胤禵看成了克承大统的不二人选,却忽略了四阿哥胤禛越来越受康熙器重的事实。
  康熙五十九年,康熙诏抚远大将军明年回京,面授方略。胤禟、胤誐为此欢喜不已,都认为胤禵此时回京必被封为太子无疑。
  康熙六十年在众人的期待中姗姗而来,但最先进京入觐的却是四川总督年羹尧。对于这位在讨伐策妄阿拉布坦的战争中,保障清军后勤供给的功臣,康熙御赐弓矢,并升其为川陕总督,使他成为西陲要员的同时也变成了牵制胤禵军队的重要棋子。
  “啪!”胤禩的白子直拍而下,彻底封死了我的退路。我瞪着已经无力回天的棋子,愤而扫乱棋盘:“你就不能让着我点吗?”
  “额娘又耍赖,额娘又耍赖!”爱新觉罗·沅雅拍着小手在旁边起哄,这小鬼根本是被她哥哥教坏了,整天就知道给她额娘我拆台。
  胤禩宠溺的把在他膝边的小家伙抱起来,现场教育道:“小雅,你长大了,可不要学你额娘哦!会嫁不出去的,最后你阿玛我没办法,只好勉为其难的娶了你额娘。”
  笑话,想当年我可是人人争抢的香饽饽,竟然说我嫁不出去,这绝对是污蔑。而且当年要不是某人近乎抢婚的上他老子面前瞎说,我才不会嫁给他呢!我狠瞪了他一眼,不屑于在这种问题上和他争论。
  “嫁是什么意思?阿玛为什么要娶额娘?”沅雅歪着脑袋不解的问。
  “嫁就是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阿玛娶了额娘,就可以天天在一起了。”某人开始瞎掰。
  “我明白了,如果嫁不出去的话,就会和像阿玛一样的人天天在一起,对不对?”小家伙眼中闪着星星的望向胤禩,她最崇拜的就是父亲,用现代点的话讲叫恋父情结。她脆声喊道:“如果是那样的话,小雅也要嫁不出去。”
  我笑眯眯的看着某人满头大汗的开始纠正自己女儿的错误观念,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阿玛,您不要老误导小雅!”正义战士出场,小小年纪便有恋妹倾向的弘旺把沅雅解救出某人的魔掌。他牵着沅雅的手边向外走边道:“阿玛、额娘,十四叔来访了,你们还不快去。”
  我敛住笑,望向胤禩,他浅笑的黑眸闪了闪,又恢复平静,回给我一个安抚的笑容。
  一身便服的十四阿哥胤禵坐在厅中,岁月已把他身上最后一丝青涩褪去,多年的争战替他平添了几分霸气与成熟稳重。弘旺和沅雅正围着他打转,弘旺一脸兴奋的盯着自己崇拜的叔叔,而沅雅则是满脸的好奇望着这个经常被自己哥哥提及却从来没见过的叔叔。
  见我们进来,他笑着站起请安道:“八哥八嫂,一向可好。”他的声音也不复记忆中的的感觉,似乎更渐低沉,一如他同母的兄弟。
  胤禩笑着上前和他寒暄,他也笑着回应。我在旁一言不发的观看,神情恍惚。不知是不是因为觉得胤禵举止太像四阿哥胤禛,我竟感到他的笑容有几分虚假。
  忽然,胤禵的目光望向我,脸上的笑容也变得揶揄:“八嫂什么时候变文静了?真是让我长见识,莫非明天太阳要从西边出来,罪过罪过。”
  我狠瞪着他,这小子的恶劣本质看来没变,一样喜欢欺负我。
  “十四叔,你一定要指点下我的骑射功夫。”弘旺兴奋的插嘴。
  “好,十四叔一定好好教教你,把我们弘旺培养成我皇族的俊杰。”胤禵笑眯眯的点头,和蔼的抚摩他的脑袋。
  我和胤禩在旁交换着眼神,看来有些事即使想置身世外,也不可能。
  胤禵此时来访,无疑是为了取得他一直敬爱的八哥的支持,在他看来一切已胜券在握,只要连胤禩也支持他,朝中还有谁能成为他的阻力?
  可他偏偏忽略了最能一语定乾坤的康熙的心意,或者他已经被康熙这两年若有若无、昭示传位于他的话语和举动晃花了眼睛。他看不见,不代表别人看不见,我和胤禩虽看得清,却又自知无法说动他。
  结果可想而知,胤禵的这次拜访虽然不能说不欢而散,却也毫不建树,他走时脸上虽笑容依旧,但也掩不住那一丝失望。
  康熙六十一年正月,康熙举行千叟宴,其乐融融,胤禵的身影也再次出现于除夕家宴。
  就这样,康熙六十年在表面的平静与繁荣中悄悄逝去,好像暴风雨的前奏,安静不过是为了迎接更猛烈的洗礼。


  第九章 活过

  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的天气一直阴沉,阴惨惨的乌云在天空中沉重地移动,地上的房屋都现出灰色。冷风吹过院落,枯枝、尘埃满天飞舞,仿佛带来无尽的哀思,又仿佛上天开始向地上的人们展示最后的结局。
  九阿哥胤禟坐在厅中与胤禩对弈,我在旁观看。胤禟每落一子都思索良久,像是棋局已进入短兵相接的撕杀阶段,任何一招都不能轻忽大意。我看着一脸谨慎的胤禟,又转头凝望另一边的胤禩,他神态悠闲,见我面露担心,便安抚的冲我一笑。我皱眉看着只落下寥寥数子的棋盘,心知肚明胤禟的心一刻也没有放在上面。
  一子落下,胤禟的眼对上我的,仅仅一秒,他扭开头拿起放在桌上的茶杯轻啜。
  我暗暗摇头叹气,有一种人若是执著前行,就再也不肯向身后看一眼,纵使旁人百般相劝,纵使前面是万丈悬崖,他也会坦然纵身跳下,却不知退一步海阔天空,身后世界才是最美丽的地方,而胤禟大抵就是这种人。
  “八哥,我今次来是想和你谈谈十四弟……”胤禟慢慢落子后,终于忍不住开口。
  胤禩却挥手打断他:“九弟,你还看不开吗?”
  “我是看不开。”胤禟咬牙恨声道:“这么多年,我眼里看到的只有当年那两只死鹰和皇阿玛的无情。”
  “往事不可追。”胤禩边笑瞅我边落子:“连我都已淡望的事,九弟又何必强记。”
  “就因为八哥你选择忘记,所以我才要记清楚,我要替你向那人全部讨回。”胤禟说着转头看我,眼中凶光闪烁,仿佛在向我承诺,一定要严惩陷害胤禩的凶手。瞬间,我似乎在他凶厉的黑眸中看到一人,像是胤禛……
  “九弟,你真以为皇阿玛属意十四弟?”胤禩叹道。
  “圣心已定,八哥认为有何不妥?”
  “若是圣心已定,去岁十四弟回京,皇阿玛又怎会命他再回军中,不是应该留下承继大统吗?”
  我在旁边听得不住点头,胤禩自从跳出那个你争我夺的圈子后,一切都豁然开朗,也许是因再不用执著的关系,很多事情他看得比任何人都透彻,而胤禟、胤禵却仍旧沉迷。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爷,福晋,宫里的李公公来了,说要见福晋。”何总管一语打破屋中的沉寂。
  “不……”胤禟突然站起,惊慌中把茶杯和数枚棋子挥落于地。茶水溅到他的衣襟上,凭添几分狼狈,他却毫无所觉,冲我喊道:“别去。”然后又求助的望向胤禩:“八哥,你们现在就走,去找十四弟,我们可以……”
  “表哥,该来的躲不过。”我冲他摇头,有些事是要做个了结。
  屋中气氛又陷入僵局,康熙自上月去皇家猎场南苑行围回来就身体不适,病情一直不见好转。宫中每个人都隐隐感觉到了些什么,否则胤禟也不会这么焦躁难安。
  “你们坐,我去看看。”我笑着点头站起,各种事情经历太多,以前总担心这天,可真事到临头,才发觉其实也没什么可怕,最多不过一死。我又望了胤禩一眼,这辈子能和他死同穴,值得。
  李德全似乎还和多年前一样,精神抖擞,可不经意间他眼角的皱纹和灰白的头发还是显露出老态。见我来到,他恭谨的打个千道:“福晋,万岁想让我接您到畅春园小住几日。”
  我深吸口气,淡然道:“公公稍候,我收拾收拾就和您同往。”
  回到后堂,胤禟看着我哀求道:“表妹,你还是和八哥去十四弟那里吧!”
  “九弟,你回去吧!”胤禩浅笑:“回去后也该好好想想,没有永远做不到头的梦。
  胤禟最后看了我们一眼,才转身踉跄着去了。
  “你说……他能想明白吗?”我担心的望着他的背影。
  “会的,我不就想明白了吗?”胤禩温柔的环住我,安慰道:“九弟是聪明人,他只是一时被太多东西蒙了眼睛。瑶儿,答应我,这次一定要好好保重,我和孩子们等你回来。”
  我沉默着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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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见到康熙时,他正在澹宁居的软塌上闭目养神,紧闭的双眼和轻浅的呼吸几乎让我以为他已经……
  “你来了。”隐约中,我记起多年前绛雪轩里也听他说过这句话,但味道却完全不一样。那次的语气饱含期待与惊喜,而这一次死气沉沉。
  “儿臣给皇阿玛请安,皇阿玛吉祥。”我不答,只是福身行礼。对康熙,胤禩可以毫无怨言,因为那是他的父亲,但我不能。
  “起来吧,朕给你看样东西。”康熙说完后,不住咳嗽。
  在他的咳嗽声中,一个小太监举着样东西走上殿来。叮当的铃声再次响起,似乎把我带到当年“毙鹰事件”的行宫中。我恍惚的望向那串被太监拿在手里的风铃,半晌无言。
  “你……还有什么愿望吗?”他又一次问我同样的问题。
  我闭上眼,喉咙仿佛被东西卡住,什么也说不出。却原来是我的那个愿望打碎了胤禩的梦……
  “胤禩不合适。”康熙的每句话都仿佛要用全身力气才能吐出,他看着我摇头:“朕先想到的不是你。”他清楚明白的告诉我,他这么做是为了他的江山、他的帝位,也许真正能留给我的地方只有心中最隐晦的角落。
  “儿臣明白。”我低下头:“只要您心中还有儿臣,儿臣就知足了。”对于一个千古帝王,你还能要求他什么?
  “瑶华。”他忽然提高声音叫出我的名字,我一楞的回望他。
  “胤禩……他好吗?”
  “好,很好,他一直记挂着皇阿玛,从来没有忘过。”
  康熙的眉头突然紧蹙在一起,半晌后方长叹了口气,颤抖着伸出手,在他的掌心静静的躺着一串翠绿色手串。我心头狂震,一下就看出了那是我当年丢掉时砸到弘历的手串。
  为什么它会回到康熙手里?
  康熙抖着手郑重的把它交到我手中,一如当年我初嫁前的那次交付。我的眼睛忽然酸涩,耳边传来他同样郑重的声音:“这次不要再丢了,相信朕,它一定会代替朕保护你。”
  我紧紧的攥着那串手串,点头:“好。”
  他满意的微笑道:“你在这里暂住一段时日,等到……”说着他又开始拼命咳嗽,等止住咳嗽,他挥手道:“朕累了,你跪安吧!”
  我默然行礼退出,康熙的未尽之语应是等他死后,一切尘埃落定,我和胤禩及众人的命运将交到新君手上。到最后,为了国家,他仍旧没有给我们留下任何一条退路。
  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十三日戊刻,康熙帝逝,终年六十九岁。
  我听到这个消息并没感到惊讶或伤心,那个人一生都为了帝业、为了国家,现在他终于可以停下来,再也不用操心,我边想边平静的摘下身上各种饰物,一样样放入太监举着的托盘上。从今天开始,宫中女眷不能再配任何饰物,皇子、皇孙都要穿孝,并剪一绺头发,表示哀悼。
  有什么东西随着放下的饰物一起落到托盘里,把盘上的布打出几个浅浅的印,然后被我飞快的用手饰盖住。
  我真的没有哭,只是有点不舒服罢了。
  整个京城乱糟糟一片,康熙的死仿佛使这座城市丢失了心脏。直到十一月二十日,四阿哥胤禛尊康熙遗旨在太和殿举行登基大典,是为雍正皇帝,京城的心脏才终于找到。
  短短七天却让我有度日如年之感,雍正继位了,他真的会履行当年的诺言吗?
  我的疑虑并没有盘旋很久,因为刚刚登基的雍正已经出现在眼前。他一身黄缂丝朝袍,腰系明黄丝织带,志得意满的站在我面前,向我宣誓他的成功。
  “瑶华给万岁请安,万岁爷吉祥。”我在他面前盈盈拜下,他静静受下我一礼。上下有别,我和他终是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朕已经封八弟为和硕廉亲王。”
  我抬头观察说过话后神色如常的胤禛,淡然道:“皇上可还记得当年的承诺?”
  他一言不发的望着我,眼中神色飞速闪动,快得没人能看清,也许连他自己都不再清楚自己的感觉。
  “我送你出宫,走吧!”没有再自称朕的胤禛仿佛卸去了身上那层与外界隔离的东西,他上前自然而然的牵起我的手向外走。
  我一怔,呆楞的任他牵到门口,然后看他从随侍的心腹太监手中取过件白狐皮披风细细替我穿好。他认真的面容近在咫尺,仿佛系披风是件头等大事般谨慎,我别扭的动动身子,想避开他的手。
  “别动。”他低喝,语气严厉。
  我立刻不敢再乱动,现在和他对着干可不是明智之举,不就是穿披风吗,又不是什么大事,他请自便好了。系好披风,他见我一幅小心翼翼的样子,唇角不由微微翘起,欣赏的望着我,大有深意的道:“果然,白色的披风很适合你。”说罢,也不给我思考和回答的机会,再度牵起我的手向外走,直到把我带上一辆马车,他都死死攥住我的手不放。
  车轮辗过青石板路,发出咯吱声,一遍又一遍,像要延续永恒。车厢里胤禛闭着眼牢牢握住我的手,让我有种透不过气的感觉。我坐在他身边,想着他刚才若有所指的话,低头看看雪白的披风,已深埋的记忆忽然唤醒。想起年前整理箱子时,看到的那件二十多年前不知被谁送到绛雪轩门外,我一次也没穿过的狐狸皮披风。当初的合身,如今已变得短小,当初如雪的莹白,如今已微泛起月色般的黄。
  当年的那个送礼之人难道真是他?
  我现在却一点也不想知道,只是想挪动僵硬的身体远离他气息笼罩的范围,却换来他淡淡的警告:“别动,别让我后悔。”
  我瞬间身体僵硬如岩石,感觉到我的变化,他睁开眼,满含趣味的看着我:“你在害怕。”
  “是。”我冷静的回答,现在他大权在握,不怕的是傻子。
  “可是你们已经错过反击的机会。”他森然地盯着我道。
  我本能的躲避他的眼睛,转头瞥到车外班驳的红墙以及墙边长长的杂草。心咯噔一声,我突然认出这里竟然是囚禁废太子胤礽的咸安宫。
  “我听说他病了,你要不要见见他。”胤禛的眼中不住闪烁着难懂的光:“也许这是最后一面。”
  结果,我并没有见到胤礽,因为他不肯见我。
  见我的是废太子妃石氏,她只是冷淡的告诉我:“相见不如不见。”
  也许,的确如此,见了又如何?做为前太子,新皇胤禛是绝对不会放他去任何地方的,他注定只能老死在新帝的视线里。
  我站在泛白的院墙边,下意识的捻动着攥在手里的手串,似乎摸到了什么,像是一颗珠子上被刻了字。我仔细的举着珠子观察,竟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英文单词:love。
  我不太相信的把手串举高,阳光下,那颗被刻字的珠子闪烁起五彩的光芒,在我眼前晃来晃去。
  一只手忽然扣住我的手,胤禛无情的从我手中抢夺它。
  那是康熙唯一留给我的,我皱眉望入他眼中,却只看到漠然:“这是世祖皇帝传给大行皇帝的,你不能留着它。”
  “还给我!!”
  “它或者自由?”他阴鸷的望着我问。
  我妥协的放下了要抢夺的手,手串也许很重要,却绝对不会比我后半生渴望的自由更重要。
  我又一次坐上马车向前行去,想起康熙最后的话:“这次不要再丢了,相信朕,它一定会代替朕保护你。”心里万般无奈,原来命运掌握在别人手里的滋味就是这样,连最简单的一样物事都无法保护。
  “相信我,它已经尽到了保护的职责,直到上一刻,我还在犹豫。现在,你自由了。不过,你和他们都要放弃皇族的身份,以前的你们会如何,全由我决定。”胤禛低沉的声音响起,却让我听得不寒而栗,如果他连康熙私下和我说的话都一清二楚,恐怕那时整个京城的局势早已尽在掌握。
  这时,车子一晃停了下来,透过车窗,我看到几辆马车停在不远处,映衬着郊外荒凉的景色显得格外孤独。
  “下车吧,他就在那等你,这辈子我输给他,不过下辈子不会了。”他凝望着我道。
  我转开头不再看他,挑帘跳出车厢。
  连这辈子都没有过完,又何来下辈子,这样虚无飘渺的事情我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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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到那几辆马车前,一辆车上的帘子微微晃动,钻出一个气呼呼的大脑袋,冲我哼唧:“瑶妹妹,这里。”
  我被他吓了一跳,待仔细一看,却是十阿哥胤誐,他此时正满脸不情愿的瞪着我。我奇怪的跳上他那辆马车,车中很是宽敞舒适,胤禩、胤禟、胤誐都在其中。但三人的表情却绝不相同,胤禩一脸微笑、胤禟闭目养神、胤誐则像是谁欠了他钱的样子。
  “他怎么了?”我往胤禩身上靠靠,低声问。在这里再见三人,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下,看来一切都没什么问题。
  听到我的话,胤禩摇头苦笑:“十弟说什么也不肯走,是九弟一拳把他打晕后带上来的。”
  我不敢置信的望向闭目不语的胤禟,这种事强迫不太好吧?旁边胤誐故意于此时大声的哼气以表达他的不满。
  “你的家眷我都替你带上了,连你最近看上的丫鬟也没落下,这几辆马车就属你占的最多,你还有什么不满?”胤禟终于睁眼,冷冷的问道。
  胤誐被他说的脸腾一下红了起来,眼睛骨碌乱转,半天后才呐呐道:“我为什么要走?我是先皇之子,御封的多罗敦郡王,我就不信有谁敢动我?”
  “愚蠢!”胤禟冷哼,当场气得胤誐脸色由红转白。
  “好了,这事先不提,等见了老十四再说。”胤禩急忙在旁边打圆场:“咱们还是快去截住十四弟要紧,到时候是留是走,大家也有个章程。”
  我探头看看外面的其余几辆马车,蹙眉问道:“这几辆车是不是少了点,要走的人都装下了吗?弘旺和小雅呢?”
  “在后面的车里,奶娘正陪……”胤禩话还没说完,就被胤誐冷冷打断。
  “车能不少吗?某人冷血,一个人也没带就走,连宜妃娘娘都不见,真是无情。”
  我大惊望向神态从容的胤禟,他默然半晌后方道:“额娘那里自有五哥照顾,我此时见她,不过是给她召祸罢了。至于我府上女眷,不如不带,我荒唐得实在够了。”
  “可……”我刚想劝告两句,胤禩已握住我的手,示意我不要多说。我轻叹口气,默默转开头。胤禟的小妾的确不少,那些女人大多是贪图金钱、权势之辈,但我知道有个人是什么都不图的,她一直静静陪在他身边,毫无怨尤的耐心等待。也许胤禟终生都不会知道,自己错过的是怎样一段美好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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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见十四阿哥胤禵时,他外披黑狐皮斗篷,英姿飒爽的坐在马上,身后跟着三十余骑。
  我们的车拦住了他的去路,他诧异的望着从车里鱼贯而出的我们,嘴唇紧抿,目光渐渐变得漠然。被他一看,我竟不由生出羞愧之感。
  “十四弟,我只问你一句,走还是不走?”胤禩突然往前站出两步,挡在我面前。
  胤禵冷酷的笑道:“走去哪里?我学不会逃避,八哥,你太让我失望了。”
  “好,说的好,十四弟,这回哥哥我支持你。”一路上都闷闷不乐的胤誐忽然拍掌大笑,举步向胤禵而去。走到他近前,一掌打在他肩窝上道:“好样的。”
  胤禟冷冷看着眼前一幕,又望望神色复杂的胤禩和满脸凄苦的我,淡然说:“道不同,不相为谋。”
  目送胤誐和胤禵踏上回京之路,我心中记起两人被囚到乾隆登基的命运。他们认定自己在向命运搏斗,其实不过是踏入了命运的陷阱,因为历史早已注定,没人能改变分毫。
  “十四叔,你答应教我骑射,什么时候教呀?”弘旺忽然从车中探出脑袋,挥着手向准备离去的胤禵叫道。
  “好孩子,十四叔会来教你的。”胤禵遇见我们后第一次展露笑颜,柔和而温情:“只要十四叔没死,一定会兑现承诺。”说完不再犹豫,率骑绝尘而去。
  我不知今生和他们还有没有再见之期,但胤禵说得没错,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他们有他们的坚持和梦。”胤禩轻搂着安慰我。
  我抬头冲他笑道:“我想通了,成败又如何,只要轰轰烈烈的活过,做了自己认为会幸福的事情,这一辈子就足够了。他们的幸福在京城,而我的幸福在你身边。”
  人生又且能尽如人意。
  他温柔的笑道:“我也是,有你就有幸福。”
  “拜托你们俩个,不要不顾我这个孤家寡人的感受好不好?”胤禟冷森森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电灯泡。”我不满的嘀咕,心里开始盘算把那个深爱他的女人弄到他身边,省得他老晃来晃去的碍眼。反正人只要活着,就有希望,他和那个女人连孩子都生了,自然也没有到绝望的地步。
  “什么炮?”胤禟愕然望向我。
  “哪有?你听错了。”我耍赖的靠着胤禩掰手指道:“咱们先去蒙古好不好,六公主早就来信说让我过去玩,听说那个什么台吉策凌对她还不错。还有巴尔那里也应该去坐坐,怎么说大家都是老交情,听说他现在小日子过的不错。等这些人都见过了,咱们就去周游世界,俄罗斯、法国、英国、西班牙……”
  “好,你说什么都好。”胤禩笑着搂我上了马车。
  “天啊!我后悔了!”胤禟突然冲天狂叫,我笑着看他在车外抽风,终于他也完全放下了。

  『全书完』


  胤禛篇

  花开,凋谢
  有爱逝去
  情起,剑落
  斩断犹疑
  握花的手
  迷离的眼
  是谁在追悼谁的过去

  “快射那只小鹿!”兴奋的童音传来,隐约带着丝残忍。
  胤禛稍侧了下头望向声音发出的地方,毫无意外看到空中两只闪着寒光的利箭飞射而去。
  小鹿发出悲鸣,中箭而亡的它,恐怕到死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射杀。其实胤禛也不理解远处女童的心思,像她这个年纪的女孩不是都喜欢美丽的小生物,甚至不忍心看到它们被射杀吗?
  “啊!表哥最厉害了,这么远都射得到!”女孩如银铃般的声音再次响起。
  胤禛的唇角不由自主的勾勒出一丝满含轻蔑地浅笑,不用看,他也能想象出只有十一岁的九弟胤禟为了那丫头一句无聊的话拼死挽弓射箭的样子。
  不过,这不是让他最不屑的原因,还有另一个人更加可笑——太子胤礽。也许在远处隐约目睹这件事的奴才会猜另外一箭是十弟胤誐所射,但胤禛却清清楚楚看见隐在另一边的太子挽弓射箭。
  太子似乎也察觉到有人注视,转头望来时,面色有些慌张,像是要掩饰什么,可却被胤禛一眼看透。他想讨好那个小丫头,或者说他希望那丫头高兴。胤禛望着太子的眼中波澜不兴,心却狂跳了两下,因为看到太子忽然暴露的弱点。
  女孩在众人的簇拥下,走到小鹿身边查看时,好奇的问道:“奇怪,另一箭是谁射的?”
  她边说边四处张望,于是,胤禛看到了更有趣的一幕,太子慌张的隐到树后,仿佛老鼠见猫一样,连头都不敢露出来。
  女孩却在胤禛注意太子时,瞄上了手握弓箭的他,似乎误会他是射那一箭的人,女孩眼中光芒闪烁,然后冷哼道:“狗拿耗子。”
  胤禛并没有反驳她的话,而是若无其事的转身离开,他这么做只有一个目的——让太子领他的情。果然走出没多远,太子就匆匆追了上来,紧张的嘱托他:“四弟,刚才的事别说出去。”
  “太子在说什么?臣弟不明白。”他错愕的望着太子,仿佛根本没有看见刚才的事。
  “没什么,你做的很好。”太子的口气放松下来,愈发温和。
  “臣弟谢太子夸奖。”他低下头,语气恭敬的回答。可心里却有一个声音告诉他,这个人根本不配当太子,他和那个女孩都一样,不过是依仗着身份站在自己头上,终有一天他会让他们彻底栽倒在自己面前。
  晚宴上,康熙得知女孩要人射杀了一只小鹿后,兴致勃勃的问起原因。女孩睁着明亮的大眼睛答道:“我要用它的皮毛映衬我的美丽,它应该感到荣幸,因为那时候的它才是最美的。”
  康熙哈哈大笑,似乎非常满意女孩的回答,他的目光更加慈祥和蔼,仿佛要把全部的父爱都倾注到眼前女孩的身上,却吝啬的不肯施舍给他亲生儿子一个眼光。
  胤禛端起酒杯轻抿,不动声色的瞟了眼身边一脸羡慕的望着女孩的十三弟胤祥,他正是需要父爱的年纪,但康熙的注意力显然无法在他身上停留太长时间。
  也许这是好事,被皇阿玛注意并不一定代表幸福,他边饮着醇香的酒边想,酒精溶入身体,在血液里慢慢化开,带着一种莫名的味道席卷全身,他慢慢的醉着……
  那时的胤禛对瑶华的了解,不过是一个眼高于顶、喜欢欺负十三弟的任性格格,等他真正注意她时已经是一年后的事情了。
  一年后的夏日,胤禛看到她只用了一个瞬间,却需要用一生去忘记。
  那时的他正因某些事而心烦意乱,走过避暑山庄的镜湖边时被一阵轻柔的不知名歌声吸引,然后水溅声也透过清清的空气飘来。他莫名的追着那声音而去,看见了坐在清澈如水晶的湖边的她。
  阳光下拨弄着水唱歌的女孩那么真那么纯,微风吹起她的发丝,有一刻,胤禛忽然觉得夏天具有了形象,如她。
  他无意识的向前走去,又无意识的开口:“你在这里做什么?”
  结果等待他的是飞溅而来的湖水,不过也让他彻底清醒过来。自己在做什么?为什么要招惹这个娇纵任性的格格?透过慢慢平静下来的湖水,他看到了脸色铁青的自己。并不是因为被水淋了一脸,而是他一向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受到挑战。
  尤其当胤禛看到眼中全是笑意的她,发现自己居然无法因此真的生气时,脸色更黑了几分。
  “对不起。”她诚恳的道歉声传来,适时的提醒了胤禛要冷静,不能被一个自己一向不屑的小鬼看笑话。
  他深吸口气,开口询问她怎么会一个人在此,可结果是她无视自己的问题,反而问道:“你认识我吗?我们见过吗?”
  胤禛这才想起宫里人盛传她失忆的事,他紧抿起唇,暗暗冷笑。从那么高的树上掉下来,居然只受了些轻伤,到底是她的幸还是不幸?但显然这些都和胤禛毫无关系,他只要把此时腿受伤行动不便又孤身一人的瑶华格格送回去就可以了,省得有心人知道后拿自己不送她的事情做文章。
  可她并不领他的情,就如以前的每次一样,在她眼里即使是贵为皇子的阿哥也分三六九等,母亲尊贵如十弟胤誐或母亲得宠如九弟胤禟才是她注意的焦点,就算是和她常常吵架的太子也一样身份显赫,如果别人想和她吵,她恐怕也看不到眼里。
  胤禛的骄傲不允许自己再和她纠缠,他不由分说的抱起瑶华,就想离开这里。结果她又一次让他吃惊,一声四阿哥的惊呼阻止了他迈出的步伐。
  这是胤禛第一次听到瑶华如此恭敬的称呼他,也许是因为他总适时制止她对十三弟过分的欺负,所以她对他从来没有好脸色,有时干脆装看不见。
  可她不是失忆了吗?为什么还会认识自己?胤禛眼中一片晦涩,他不喜欢被别人耍得团团转的感觉,从小他就告诉自己只有掌握主动,才能主宰自己的命运。他不要像额娘一样,生了他后却连养育儿女的资格都没有,只能一年年苦熬着等待那所谓的资格降临。所以他宁愿承认自己是养母孝懿仁皇后佟佳氏的儿子,他需要那样的资格。
  “你记得我?或者你根本没失忆,想耍着我们玩,是吗?”他冷冷的问,抱着她的手臂不觉加重了力道。即使她是皇阿玛最宠爱的格格,也要为戏耍他付出代价。
  结果她又一次让他大吃一惊,那个一向倔强、从不服输的瑶华格格竟然在他面前落泪了。泪珠打湿她的睫毛,落到胤禛的衣服上,一颗又一颗,不肯稍停。
  他无奈的投降认输,现在就算瑶华亲口告诉他,她没有失忆他也无法相信。他想,那个从树上掉下来昏过去前,还嫌吓哭的十三弟吵闹,命令他不许再哭的瑶华也许真的一去不复返了。
  他望着泪水充满眼眶,眼中仿佛闪耀着渗透灵魂的湿气的瑶华,怅然若失,似乎有什么已经无法挽留的东西从手中飘走,又飘来了他期待以久的一样东西。
  结果妥协的胤禛自然只有割地赔款的份,抱着她坐在湖边成了不能违背的命运。他苦笑着望向怀里的瑶华,那向来犀利的眼却在瞬间捕捉到她的小动作——一丝几难察觉的微笑悄悄浮上她唇边,旋复消失。
  他静静的移开眼,只当什么也没看见。平素的冷静无情渐渐回笼,诡异的笑爬上他唇畔,但消失的却比瑶华的笑快上一倍不止,所以她什么也没看见。
  这一天,一个自以为得计的少女沾沾自喜,却忽略了实际年龄只比她小三岁,但在深宫的阴谋诡计中长大的少年的城府之深。
  胤禛兴致怏然地望着在自己怀中睡去的少女,无论她想耍什么花招,他都非常期待,这样的瑶华似乎比以前更加有趣,也越来越不像七岁的女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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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开花谢,花又开,时间在不知不觉间逝去。
  胤禛站在廊下,望着远处摘花的女孩,她今年已经九岁。匆匆两年,女孩坠树后突然的改变宫里人有目共睹,但却无人问询。就如这宫里每天上演的虚假一样,没有人真正关心谁改变的原因,他们只在乎结果。
  而本该关心的人却又被感情蒙蔽了双眼,胤禛的唇微微翘起,一抹模糊、暧昧的笑浮现,正好让他身边的十三阿哥胤祥见到。他不能置信的揉揉眼,转头望向胤禛目光注视的焦点。当看清那在花丛中翩然飞舞的身影时,胤祥本能的瑟缩了一下,随后一抹苦笑也浮上唇畔。
  四哥为什么忽然对瑶华格格感兴趣?这一直是胤祥心中难解的迷,正如他不明白为什么素来高傲的瑶华格格会忽然对四哥示好一样。他只知道随着四哥的长大,他的心思越来越难懂,而现在连向来喜怒形于色的瑶华格格也不是他可以测度的了。胤祥很迷茫,他虽然只有十一岁,但多年的深宫生活,使他隐约的知道只有如四哥和瑶华一般让人无法评测,才是宫廷生活的最佳保护色,但另一方面他又不希望自己变成那样的人,他在极力抗拒这种改变,可得到的只是一身伤痛。
  “四哥,瑶华格格好像很喜欢你,你也喜欢她吗?”胤祥还是忍不住问出了盘旋于心头多时的问题
  胤禛轻瞥了他一眼,却没有回答,只是淡淡的道:“十三弟,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语气中隐约透露出的失望让胤祥瑟缩,他知道四哥为他担心,因为四哥不可能永远护着他,他总有顾及不到的地方。
  胤禛的确很失望,对于这个自幼他便爱护有加的弟弟,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他只是有一次偶然看到被瑶华和九弟、十弟欺负的十三弟那双明亮的眼睛,那里面没有怨恨,有的只是对光明的幻想和期望。
  于是胤禛走上前,保护了他。
  那之后很长时间,胤禛静默地看着这双眼睛的主人,看着他被太子、九弟、十弟等人欺负、看着他无力的反抗,看着诸兄弟冷漠的注视却没人伸出援手,看着皇阿玛偶尔的关心但更多的无视,结果他依然没有想明白自己那天为什么要保护他。
  也许只是因为无聊,他也需要一个人陪伴,胤禛这样告诉自己。从那以后,他对十三弟格外的关照,即使是自己同母的十四弟胤禵也没有如此照顾。
  但他毕竟不能永远这样照顾胤祥,他的力量有限,胤祥必须学会在宫廷里的生存法则——弱肉强食。即便因此使那双明亮的眼睛蒙尘,也一定要学会。
  胤祥的嘴张了张,又无声的合上,逃避般扭开头的他正好看见远处怀抱鲜花的女孩一脸灿烂笑容的冲这边挥着手,并跑了过来。
  “四哥,我……还有事,先走了。”胤祥想尽量从容的退场,但胤禛目光中的嘲讽还是让他感到无地自容。对于瑶华格格,他本能的有些害怕,也许是以前被她欺负了太多次,即使这两年她一直很友好,但胤祥依旧不喜欢她靠得太近。
  不过,胤禛一瞥后就转开了头,改而专注的凝视着瑶华跑近,不再关心自己弟弟的离去。对于胤祥的害怕他只感到不可思议,难道他没发现这个瑶华和以前是多么不同吗?或者十三弟也是关心则乱,正如太子、九弟、十弟一般。
  他浅笑的望着跑向自己的女孩,不知为什么忽然想起二年前从避暑山庄回来时路过的那个山谷,那时的瑶华刚刚养好坠树的伤,就和九弟、十弟偷跑到山谷里玩水。欢歌笑语的他们根本不会知道那里一直是胤禛舒解压力的地方。因为山谷入口的隐蔽,所以很少被人发现。胤禛每回从避暑山庄随驾回来路过时,都喜欢在里面独自坐着,享受片刻的宁静。可即使是这片刻的安静,他们也没有给他。
  结果当瑶华看见在山谷入口张望的胤禛,满脸璀璨笑容的向他挥手时,他只是阴鸷的盯着她。无法控制的怒气涌出,使胤禛选择了逃避,他不能允许自己在任何人面前暴露一丝弱点,因为那样就可能代表着彻底的失败。
  如今,当瑶华又一次冲他笑着挥手,甚至跑到他面前时,胤禛默默地拿出手帕替她擦去额头的汗珠,他脸上隐约带着三分笑意,却未及眼底。
  瑶华享受着他的服务,似乎非常满意这样的成果,腻在他身边笑道:“四阿哥今天怎么有空来御花园?”
  “多日不见瑶妹妹,当然要抽空来看看。”他淡笑着回答,目光略过她抱在胸前的花环,然后又移到她粉嫩的小脸上。
  瑶华似乎感觉到他瞬间的注视,笑着把花环递到他面前,献宝似的道:“我编的,漂亮吧?送给你。”
  胤禛怔怔地望着她,有那么一刻他真的不知该怎么办,第一次被个称不上女人的小女孩送礼物,而礼物本身却是微不足道的花环,他应该有什么样的表情?这两年,瑶华对他明目张胆的示好,简直到了路人皆知的地步。她到底有什么目的?胤禛等待着她揭开谜底,可却一次又一次的被吊高胃口,他自认为已经很有耐心,但偏偏有人比他更喜欢这个游戏。
  也许让游戏继续下去会更加有趣,望着瑶华期待的眼神,他笑着接过花环,小心翼翼地捧着,仿佛在对待珍宝般爱惜。
  “格格,格格!”远处少女清脆的叫声让瑶华的笑颜变成了苦瓜脸,她四处张望的同时,紧张的叮嘱胤禛道:“我先走了,要是被喜福缠上,又没得玩了,肯定被抓回去练刺绣。四阿哥,求求你,千万不要说见过我。”说完也不等他回答,便猫着腰如做贼一样开溜了。
  胤禛望着她消失的方向,忽然松手任花环掉落于地。脚轻轻地踏上去,慢慢地碾着,微风飘过,花香袭人,他的笑容中隐约有丝血腥气息露出,但却马上被花气掩盖。
  瑶华贴身侍女喜福的呼唤声越来越近,胤禛的目光锁定那个清秀的少女后,又俯身捡起了地上零落的花环。
  “啊!奴婢见过四阿哥,四阿哥吉祥。”当他直起身时,喜福已经走到近前,发现他后急忙上前请安。
  他淡淡的扫了她一眼,兴趣缺缺的把手中乱糟糟的花环扔给她道:“免了吧,这个送给你。”
  喜福不敢置信的望着手中的花环,虽然那上面一片狼藉,却依旧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惊喜,她结巴的道谢:“奴婢谢过四阿哥。”
  胤禛眼中的嘲讽之色显露无疑,但可惜眼前的女人光顾着欣喜,连最起码的察言观色都忘记了。
  “喜福,我记住你了。”他戏谑的道,真的记住了这个愚蠢的女人。眼前的喜福就如宫中大多数梦想飞上枝头当凤凰的女人一般,让他觉得无趣的同时,又想起那个百般讨好自己的瑶华。她的行为明明也和这些女人一样,为什么自己却能清楚的感觉到这不是她真正的目的?
  或许,是因为当胤禛对她的示好有所回应时,那双过分清澈的眼里却从没有真正表露出一丝喜色。她只是温柔的笑着,既没有受宠若惊,也没有高傲不屑,仿佛在她眼里,他和她都是一样的。甚至有时,胤禛还发现她注视那些宫女、太监的目光也是如此。结果,每当胤禛看到这样的她时,就会不由自主的冷嘲热讽几句,自幼生在皇家的他无法忍受被这样平等的注视。
  胤禛看了眼神情恍惚的喜福,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
  喜福眼光迷离的目送他离开,多年前的那次事情也许已经被四阿哥完全忘记,但这有什么关系,他今天又重新记住了她,这已经足够。喜福轻柔的把花环搂到怀中,静静的闭上眼,陷入属于自己的回忆。
  那时的胤禛还不知道,这个花环彻底开启了另一幕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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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康熙三十三年对别人来说也许是很平常的一年,富贵的人依旧在享受,贫穷的人还在挣扎,什么都没有改变。但对于十五岁的喜福来说却是天翻地覆的变化,这一年她被送入宫,成为了地位最低贱的杂役宫女。
  花样年华的喜福远离亲人来到陌生的皇宫,这里的人冰冷又麻木,看人的眼光永远冷漠。宫里的生活要想过得舒坦一要靠关系,二要靠钱,而这两样她都没有。于是,她被人呼来唤去,稍有出错就要受罚,她被有头脸的宫女欺压却连句申辩的话都不能说。
  她日日在无人处流着泪想家,没有人注意,就算偶尔被人发现,也没人在乎。宫里下人都习惯把伤口隐藏在最深处,露在外面的只有对主子应有的恭敬和笑脸,以及对身份相同人的冷漠。
  领着她做事的姑姑是少数几个见过她哭泣的人之一,却只是不冷不热的说:“你以后会习惯的。”她看她的眼神依旧淡然,没有一点怜惜,那双冰冷的眼无情的告诉喜福,如她般刚入宫的宫女她见得多了,也麻木了。
  喜福就这样在宫中生活了半年,她默默的忍受着,直到那个改变她命运的时刻来临。
  那一天的喜福又被有头脸的宫女欺压,明明不是她的错,结果却是她被罚跪。跪在墙角边,她突然觉得与其如此痛苦的活着,不如死去。
  她茫然的站起向外走,不顾四周人等诧异的目光,一直到跳入冰凉的湖里感觉都恍惚如在梦中。也许这一切本就是场梦,窒息感袭来时,她张着眼看到水中朦胧的世界不住晃动,仿佛自己被包裹在蜃气里一样,让她觉得异常安全。
  忽然一个身影向她靠近,似乎要从她身上摘下什么东西,但此时的她却已经没有一点反抗之力,只能慢慢下沉。一只手紧紧的抓住了她的胳膊,然后她被强搂入一个怀抱。也许只有一瞬,也许过了一个世纪,她在那个怀抱里浮出水面,被拖上岸。
  喜福趴在岸上拼命呼吸,冷风吹过,她不住的颤抖,随着渐渐清醒,想到自己差一点死掉,她抖动的幅度越来越厉害。此时的她再也没有跳湖前的决绝,有的只是恐惧。泪水流淌过脸颊,她抖着身子望向自己的救命恩人,朦胧的泪眼中只看到一双如同容纳了整个夜空般美丽却深不可测的眸子。那双眼此时正闪着清冷的光注视喜福,同时眼的主人伸手抚上她的头。她的头皮一阵刺痛,那人手里则多了一只燕子形状的风筝,已经不辨东西的喜福这才发现刚才她的头发竟和一只风筝纠缠在了一起。
  “四哥!”一个男孩喊着向这边扑来:“你们没事吧?”
  “我没事,风筝也没事。”喜福听到自己的救命恩人如是说。
  “天!四哥,现在不是说风筝的时候,她怎么样了?”男孩关心的望着趴在地上的喜福。
  “死不了。”救命恩人的语气依旧冷淡,似乎兴趣缺缺,甚至隐隐有几分不悦:“十三弟,你不是刚才还因风筝掉到河里而难过吗?”
  “那是因为这是四哥第一次亲手做风筝,就被我不小心弄到河里,所以才……”男孩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另一声惊呼打断。
  “天啊!!主子,您怎么弄成这样?奴才……奴才……”一个小太监满脸通红的跑过来围着他们团团转,急得眼泪几乎掉落。
  “成了,别这么大惊小怪……”救命恩人的语气更加不耐烦,喜福却已经没力气听下去了。又惊又吓,浑身湿透的她晕了过去,所以自然不可能知道最后是善良的十三阿哥胤祥派人把她送回住处。
  但即使是为捞风筝而把她救起的四阿哥胤禛和派人送她回住处的胤祥也不会知道,当几个人在岸上争论时,湖的另一边一双晶亮的眼目睹了一切。又因为隔得太远,听不到他们说话而造成了误会。
  六岁的郭络罗·瑶华笑如春花,自幼的宫廷生活和某人细心的教导使她异常早熟,深悉打击敌人要不择手段的道理。那个总是喜欢和她作对的四阿哥胤禛竟然跳下水去救一个低贱的宫女,真是有趣的一幕。
  “小瑶,刚才看见什么了?笑得这般高兴。”因为无聊而来御花园闲做的宜妃好奇的问着向来人小鬼大的瑶华。刚才忽然绽放笑颜的她,怎么看怎么像即将偷吃母鸡的小狐狸。
  “姑姑,没有啦!我只是觉得身边的侍女都太无趣,想换个有趣些的。”她甜笑着回答,如果那个女人值得一向冷漠的四阿哥跳水,也许她真的很有趣。
  命运开始奇妙的组合一幕悲剧,但此时无人得知。
  醒来的喜福唯一知道的是自己忽然交上了好运,万岁最宠爱的郭络罗格格钦点她做贴身侍女,虽然以她的身份根本没有资格,但郭络罗格格的决定一样没人能改变,于是她在所有艳羡的眼光中离开了杂役房,搬入她本来一辈子也不敢奢想的地方。
  郭络罗格格只有六岁,虽然平时刁钻任性,但对自己却和颜悦色,要求也很少,喜福伺候她感觉很轻松。
  此时,喜福理所当然的认为这一切都是救命恩人四阿哥胤禛为自己做的。她如天下所有怀春的少女一样,开始日日期待胤禛的出现。
  其实还有另一个人也如她般在期待着,瑶华睁大双眼日日看夜夜盼,有时更故意把喜福带到胤禛面前。可惜两人的愿望都落空了,胤禛从始至终没再注意喜福,他甚至连她是谁都想不起来。
  瑶华的耐心随着时间流逝一点一滴的耗尽,当她发现喜福还在痴痴的追随着胤禛的身影时,第一次对她冷笑:“你在看什么?你有资格看吗?我告诉你,奴才永远是奴才,永远不可能成为格格,所以你连看的资格也没有。”
  喜福慌乱的收回远眺的目光,不能置信的望着只有六岁的瑶华。刚才的话真是那个向来要求不多的小格格所说吗?她捂着胸口,感觉自己被一箭击中了致命的弱点。
  因为她的确没资格。
  瑶华可爱的笑容此时在她眼里像恶魔的笑般可怕,她再次毫不留情的把喜福本已破碎的心打成粉末:“原以为他对你有兴趣,我才特意向万岁和姑姑把你要过来,可没想到他连你是谁都不记得,无聊。”
  她是恶鬼吗?小小年纪就……
  喜福难看的低头后退,她从来不知道事实是这样伤人。
  那时的喜福真有寻死的想法,可也许是之前跳湖用尽了胆量,她最终还是活了下来。不过,如今捧着四阿哥亲手送的花环的喜福却庆幸自己还活着。
  他终于还是记住我了,不是吗?她抱着花环流下了久以干枯的泪,感觉心怦怦地跳着。
  “喜福,你在这里干什么?表妹呢?”九阿哥熟悉的声音突然在左近想起,被吓了一跳的喜福慌忙抹去眼边未干的泪,却没时间再藏花环。
  “这是什么?”眼尖的九阿哥看着乱糟糟的花环问。
  “啊!回九阿哥……这是……格格编的花环。”她结巴的撒谎,觉得也许下一秒就会被素来精明的九阿哥揭穿。
  但九阿哥并没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缠,只是皱眉道:“表妹编的?怎么弄成这样?一定又是她不小心,算了,给我吧!”
  喜福犹豫的看着九阿哥伸出的手,直到望见他眼底的不耐烦,她才抖着手递了过去。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这些娇生惯养的贵族子女连我最后的一点阳光也要剥夺?凭什么你们就可以若无其事的拿走我的幸福?喜福阴狠的望着拿了花环后转身离去的九阿哥,她的心里只剩黑暗和刻骨的仇恨。
  六岁时瑶华冷笑的脸又一次浮现,回荡在耳边的是她冰冷无情的话:“你有资格看吗?我告诉你,奴才永远是奴才,永远不可能成为格格,所以你连看的资格也没有。”
  格格,我总有一天,会有资格的。喜福牢牢的握住手,在心里默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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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落了,春也残,谁都无法挽留。
  康熙四十六年除夕的乾清宫亮如白昼,家宴上喧闹依旧,出席宴会的人仿佛从未变过,一样的光鲜、一样的笑脸,只她的身份不同了……
  胤禛默默的坐着,像是被围在了纱帐中,四周的景物和人全都模糊朦胧,光线黯淡,隐约的耳语飘入他耳中。
  “郭络罗格格可真是命好,嫁给年纪轻轻就封贝勒的八阿哥当嫡福晋,以圣上对八贝勒的喜爱,以后说不准就是亲王福晋。”
  “你懂什么,要我说是八贝勒命好才对,郭络罗格格娘家的显贵哪里是八贝勒的母妃可比,她如今又圣眷正隆,皇上自然爱屋及乌,没看见良妃今年都坐了首席。”
  对于这些眼里只有权利与财富的人,胤禛想像往常一样轻扬唇角,露出嘲讽的微笑,但这次他的脸却仿佛凝固了,连最微小的表情也做不出来。
  我这是怎么了?胤禛皱眉自问,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望向远处端坐的瑶华,或者说如今的八福晋。这些年,胤禛无时无刻不在观察她,随时随地等待着发现她的弱点。弱点他发现了不少,可起初的游戏之心已变了味,他的眼光再也收不回。他看着她哭、看着她笑、看着她生气、看着她千变万化,似乎要把胤禛永远也不可能表达的感情都在瞬间发泄出来。
  胤禛还清楚地记得多年前的那个除夕,他抱着她看烟花。她边看边无声的哭泣,泪珠掉到他手上,不住滚动,映衬着天上的月华,像是一颗颗珍珠闪着晶莹的光。胤禛本能的抬手想阻止泪珠的掉落,结果他的手却淹没在泪水里。
  一颗又一颗,他徒劳却不肯放弃的替她擦泪,她一言不发的瑟缩在他怀里,似乎这天地间她能依靠的、可以依靠的只有他。那时的胤禛才忽然发现,无论她平时笑得多么洒脱、眼神多么成熟,其实也不过是个孩子,就如这宫里每个曾经寂寞又渴望温暖的孩子一般。
  他没问她为什么哭,皇宫中需要哭泣的理由太多,但仔细想想这些理由又似乎太可笑。在普通人眼里,他们是天之娇子,又有什么理由哭泣呢?
  胤禛感觉瑶华的泪像一把锋利的剑击中了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幼时不肯哭泣的他、用突然爆发的怒气来掩饰伤痛的他、在别人眼里喜怒不定的他……这些都一个个被她的泪击中,化为水,又渐渐消失,最后什么也没剩下。
  他轻轻的闭上眼,再睁开时眸中已平静如初,真的什么也没剩下。低头望向怀中挂着清泪睡去的瑶华,他的唇角又勾勒出完美的轻蔑笑容,眼中的冰冷无情更盛往昔。
  “下去。”他冷冷的对身后的喜福道。
  喜福的脸隐在阴影中,看不清她的表情,但胤禛也不认为有看清的必要。对于这个瑶华贴身侍女的愚蠢他早有领教,她只是一颗还算用得到的棋子,而他的耐心有限。
  喜福无声的福身后退,彻底隐入黑暗。
  他满意的抬头,一向绝佳的视力正好捕捉到远处的一行人。胤禛唇角的笑意更浓,眼中却益发冰冷。他刚才真是发疯了,怎么会以为集万千宠爱的瑶华如自己般有无法言语的伤痛,她就算有痛又如何会向自己发泄,她有皇阿玛、有九弟、有十弟,甚至还有太子,几曾轮到他。
  看着越行越进的一行人,他突然俯身在熟睡的瑶华颊上印下一个冰凉的吻,然后飞快的瞥了眼那些人,毫不以外的看到暴走着要扑上来的十弟胤誐和紧拽着他的九弟胤禟。胤禛含笑看向兀自在他怀中睡得不知今夕是何夕的瑶华,靠在她耳边低喃道:“这回可有得你忙了。”
  睡梦中的瑶华轻皱眉头,似乎非常不耐有人打扰,伸出手抱住他,挪动了个更舒适的姿势继续好眠。
  胤禛的嘴角又一次勾起,但这回却少了几分冰冷,多了几许温柔,只是当时连他自己也没有发现,到现在即使明知因果,却无法挽回。
  花又落,春又残,无人能挽留。
  一晃多年,如今胤禛又坐在乾清宫里看她,依旧搁着那些灯火,看着她被人包围、爱护,似乎从来没变过。只是她不会再不经意的望向自己,有时是笑容、有时是怒气,眼下全都没有了,就像从来没有过。
  他看着她对八弟温柔的笑,默默的垂下眼,手不自觉的握紧,似乎要牢牢抓住些他永远也无法把握的东西。手心潮湿,他又想起她的泪落到他手上的感觉,一颗又一颗掉在他心头,然后消失无踪,仿如从未有过。
  他再度抬头时,情绪已全被掩藏,神色自若的与人应酬。目光不期然和他的嫡福晋那拉氏在空中相遇,她的脸上挂起一抹生疏的笑。胤禛冷冷的望着打扮合宜、举止端庄、如牵线木偶般的那拉氏,暗想这才是他应该要且要的起嫡福晋。
  除夕宴后,回到府中,他总把自己关在佛堂里静静地参悟佛经,直至收到喜福传来的消息。
  原以为经过佛道修持,心已古井不波,可那一刻,他还是放纵了自己。手中的佛珠断线后,一颗颗落地,再次让他想起她的泪,只是这一次并没有消失,那些珠子在地上来回的滚着,证明着它们的存在和他刚才的失控。
  他起身冲出佛堂,吓坏了送来信的仆人。
  院中,他一剑又一剑的刺着,想斩断那些不应有的感情,可剑尖却仿佛凝滞住了,每每挥动都那么无力,一如他的心。他忽然抬手把剑抛出,一声惨叫传来时,他才发现一个丫鬟跌到在地上惊恐的望着他。那丫鬟的四周是一地碎片和水迹,而四福晋那拉氏就站在丫鬟的旁边冷漠的望着他。
  “爷,天晚了,奴婢服侍您安置吧。”她说话时眼中光芒不住闪烁,最后却归于平静,仿佛在默默的忍耐。
  胤禛阴沉沉的盯着她,良久才开口说:“好。”
  他来到那拉氏的屋子,坐在窗前看着满院的寂寥,寒风吹过,却连一片枯叶都刮不起,只因已无叶可刮。
  “这里为什么什么都没有?”
  “爷不妨在等等,过了春满院花开时,一切都会好的。”
  他惊讶的抬起头,看着说了话后神色自若的那拉氏,半晌方叹道:“原来我小看了你。”
  花开易谢,原本无常,何必挽留。他想,花谢又如何,只需坐等来年花开不就好了。
  他再次掏出怀中那张几乎被自己攥烂的纸,静静地看着上面的消息。这一次,唇边的笑轻而易举的浮现。看完后,他把信伸进灯中点燃,松手任它落下,信还没落地已化为飞灰在屋中飘散。空气里充满燃烧后呛人的气味,他深吸了一口,笑容越发诡异。
  “我今儿还有事,你先歇了吧,明天再来看你。”他起身向外走,随意的对那拉氏交代道。
  上一局他输了,但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胤禩篇

  水之性柔,四处流溢,弥漫天间。
  其自身本无方圆,随器皿而有方圆之形;
  本无清浊,与物相容才有清浊之才。
  那天之前,胤禩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郭络罗格格愿意主动接近他。即使是避暑山庄里圆月当空的那个夜晚,她就坐在他身边,他依然无法置信,甚至怀揣种种猜测。
  然后,九弟胤禟找到了他们,要带走她。胤禩从始至终都安静的看着,看着九弟因找到她而满脸惊喜与放松,看着九弟又因见他在旁而稍露不悦之情,看着她被抱入太监的怀里,看着他们匆匆的离去。
  他知道被众人环绕的郭络罗·瑶华格格与他没有交集点,起码本应是没有的……
  “八阿哥,今天很谢谢你陪我。以后如果有空的话,要常来陪我玩呀!人家在这里很无聊的。”她微笑的望着自己,完全不担心他会拒绝,也许在瑶华心里他本就没有拒绝的资格。
  胤禩看到站在不远处的九弟眼中闪过更多不快,然后又望望眼前绽放如花笑颜的瑶华。那么天真的笑,全不似以前的她,他曾亲眼目睹这个笑容的主人对十三弟胤祥的残忍,更曾在她眼里找到过对他这个身份卑下皇子的不屑,但今天这些全如过眼云烟般消失不见,留下的只有她温柔的笑。
  “好。”他温和的笑答,他没有拒绝的资格。
  于是,他拉着她粉嫩的手定下了约定,在他想来这不过是瑶华格格的一时兴起,没有任何意义,甚至有可能是她作弄人的新花样,也许因为总是欺负十三弟的瑶华厌倦了,想换换口味。
  胤禩的笑容越发温和,清冷如水的月光在他脸上染了一层淡淡的银,亮得耀眼的同时使他的五官更加朦胧,仿如隐在香炉后的菩萨,带着普度众生的笑,让人忍不住跪拜恳求,却又笑得如许无情,从不答应任何人的要求,只是静静的看着。
  她很快会明白,他不是第二个十三弟。胤禩目送他们离去时暗想,如果她想在他身上找乐子,她一定会后悔的。
  胤禩之后的生活又恢复平静,瑶华格格并没有来找他麻烦,而他则在皇阿玛布置的课业中忙得昏天黑地,连记起那个约定的时间都没有。
  直到从避暑山庄回京的路上,他偶然经过她帐前,听到帐里瑶华和九弟欢快的大笑声,那么嚣张的笑,前一声撞上后一声,片片破碎,又溶在一起。胤禩心中忽然升起几分艳羡,觉得如果这笑里也有自己该多好,可惜没有他的份……或者说从来不会有他的份……
  所以当瑶华的贴身侍女招呼他时,他选择转身离去,想溶入那笑声的代价,他付不起。
  紫禁城里的生活一成不变,就连他听到关于瑶华的一切也没什么变化。她依旧与九弟胤禟、十弟胤誐交好,她仍然很讨厌太子胤礽;可又似乎哪里不同了,她不再欺负十三弟胤祥,她喜欢上了她一向不太看得起的四哥胤禛……
  胤禩忽然发现自己对她的关注似乎多了点,他无奈的苦笑着安慰自己,她的变化太大,宫里人有目共睹,即使这一切发生在只有七岁的孩子身上,也还是太醒目了。何况这是皇宫,是个人们一言一行都被赋予最隐晦、最深沉含义的地方,而从小就不按牌理出牌的瑶华格格这一次的变化又代表了什么?
  他想不明白,也许他还是太过年轻,没有皇阿玛高深目光的他,只能猜测……
  可一切的猜测却又在一个平淡如水的日子被她打碎,那是他随驾出征噶尔丹前最后一次去给养母惠妃纳兰氏请安。在去惠妃宫的路上,他边走边用笑容掩去满心的苦涩,眼睛不由自主的望向另一头的宫墙。
  这一年的胤禩只有十五岁,即使平时再老成持重,依旧掩饰不住自己对生母卫氏的担忧。额娘才刚刚病愈,他就要随皇阿玛出征,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他此时却连见额娘一面都如此艰难,这样的日子到底要熬到什么时候?
  胤禩很茫然,却不能向任何人倾诉,即使是他从小最尊敬的皇阿玛也不行。于是他迈出的步子越来越缓慢,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前头顶着,就是不愿意让他再往前走一步。
  回去回去,去见额娘,自她病后,你还没见过她,你应该现在就去。有一个声音在他心里小声的嘀咕,不住的引诱他:你是皇子,你有权做任何事,你姓爱新觉罗,你可以任性。
  他停在惠妃宫门前良久,却只是轻叹后继续向里行去。他是姓爱新觉罗,也的确是大清康熙帝的儿子。但他的名字叫爱新觉罗·胤禩,他是康熙帝的第八子,他的生母是卫氏,所以他便没了任性的资格。
  惠妃宫中的太监远远的见了胤禩便迎了出来,打千请安后笑嘻嘻的道:“八阿哥今儿来的晚了,不过俗话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这会儿娘娘宫里正热闹着,卫主子和瑶华格格都在此小坐闲聊呢!”
  胤禩听后心中一抖,面上却只做平常颜色,温和笑道:“是吗?那这热闹我可是要凑凑的。”
  惠妃寝宫越走越近,他的心也越跳越快,真的是自己的额娘来了吗?还是他刚才听错了,他看着前边领路的太监,猛地涌起了抓住他再问一遍的冲动。
  真的是我额娘,真的是我额娘吗?他在心里一遍遍的问,短短的一段路,这个问题却似乎被他问了千万遍。可他又一句也没问出口,因为他叫爱新觉罗·胤禩,所以他便没有了这样做的资格。
  这时,他又想到瑶华格格,她为什么也在这里,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就连他额娘也不应该出现,这些和瑶华有关系吗?
  胤禩脑中正乱做一团时,迎面碰见了卫氏,于是他的脑子更混乱了,更什么也想不起,叫了一声额娘后,只剩下傻乎乎的笑,一直笑……
  那一年,他十五岁,本应还有任性的权利,却被宫廷生活早早的掩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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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康熙三十七年的乾清宫里鼎焚香,瓶插蕊,温暖如春,屋外正下着满天大雪,严寒凛冽,可刮不进宫中众人的心里。
  胤禩看着面前递来的一杯又一杯的酒,连眉头也没有皱的全部喝掉。
  “好酒量,好酒量啊,八哥!”十阿哥胤誐举着杯子兴奋的喊。
  胤禩回给他一个温和的笑,这次康熙封赏诸子,他是被封赏中年纪最小的,再加上母妃的身份问题,自然招致很多人眼红,一杯又一杯以祝贺为名的酒端来,他一次次的喝干喝净,冷眼看着这些人还有什么新的花招。但十弟胤誐却和这些人不同,胤禩看着他兴奋的眼,就明白他是真的很喜欢凑热闹,只不过他也是这些人里闹得最欢的,让他颇觉无奈。
  “瑶华格格到。”小太监的一声通报,让所有人都不自觉的停下望向门口。
  胤禩也不例外的抬头望去,一个踉跄的身影映入眼帘,眼看就要与大地亲吻。他好笑的闭上眼,不忍目睹她的凄惨。但马上他又睁开了眼,因为看见在她旁边正站着四哥胤禛,以他们这两年的关系,他想必是不会让她摔倒的。
  果然,四哥毫不犹豫的抱住了瑶华,胤禩笑着收回目光,却正见到坐在不远处的九弟胤禟晦涩的眼神。
  似乎很有趣,他的目光在三人间游移,唇边噙着抹浅笑。
  瑶华格格好像太阳,总是光芒万丈。她一到来,所有的目光都围绕她旋转,没人再注意胤禩,自然也不用再被灌酒,这让他很满意。
  可惜好景不长,她把话题三扯两扯,居然又扯到了他身上。看着眼前再度摆满酒杯,胤禩哭笑不得的望向她,她只是无辜的望回来,水汪汪的大眼中仿佛在说,我不是故意的。
  不过,随后瑶华却替他解了围,用十弟的名义,把那些人轰了个干净。胤禩的手悄悄攥紧又松开,心里默数着,第二次,她第二次偷偷帮他。上次惠妃宫里的偶遇和这次的挡酒,她自以为做的没人知道,笑得那么快乐又放松,却不明白这宫里的眼睛比她想象的要雪亮得多。
  其实……如果把避暑山庄外的约定算上,是第三次他和她的交集。
  胤禩抬起头,毫无意外的对上四哥胤禛若有所思的眼神,接着是九弟胤禟冰冷警告的目光,最后他的眼扫过太子胤礽轻蹙的眉头,笑着冲他们一一点头,仿佛刚才的事根本没有发生。又或者他的意思其实是说,就算发生了,也不是他的错。
  时光匆匆,冬去春来,郭络罗·瑶华格格和爱新觉罗·胤禩依旧是两条平行的线,不再有交集。
  可命运似乎从来不这么想……
  很多年后,胤禩依旧记得海棠树下那抹孤单幼小的身影,像是牢牢嵌进他的灵魂,再也割舍不了,永远无法剔除。
  当时,他只是奉旨前去通知瑶华随驾移居畅春园,结果看到才十岁的她身着浅红春衫坐在海棠树下,轻拨着琴弦。暖风吹过,她如墨绸般的发丝丝缕缕的飘起,伴着随风舞动的袍袖,竟透出一股无以名状的萧瑟意味。
  胤禩本能的抬起手,像是想防止某些不知名的东西进入心里。却挡不住她随着琴音而唱的歌:“山川载不动太多悲哀,岁月经不起太长的等待……一世的聪明情愿糊涂,一生的遭遇向谁诉……繁华过后成一梦……”
  歌声中,海棠花瓣飘落到她的发间、衣上、琴上,又恋恋不舍的滑离她身边。刺眼的阳光射入胤禩眼里,恍惚中他似乎看到一个妙龄少女坐在琴前,寂寞的弹、孤独的唱,一如他的孤独与寂寞。
  那一曲,他希望能为她伴奏,起码那个瞬间他们不是两条平行线。
  从瑶华那里离开时,胤禩还在为自己刚才的一时兴起感到好笑,她明明只有十岁,为什么自己会把看成大人,甚至觉得她的寂寞必是经年累月沉淀而出。
  被众人环绕的她真会寂寞吗?正想着时,迎面碰上九弟胤禟,他冷冰冰的从胤禩身边走过,同时低声道:“够了,不要再靠过来。”
  两人就这样衣衫擦着衣衫的错身而过,胤禩甚至能听到互相衣服摩擦发出的“沙沙”声,他的唇不由微翘,回头望向越走越远的九弟,笑容里满含深意。
  一向沉稳的九弟竟然会亲自来警告他,让他不要再靠近瑶华。这是否意味着,他已经完全慌乱了,或者说从瑶华改变的那一刻起,他就开始不安。要不然当年避暑山庄戏楼外,他不悦的神色不会表露的那么明显。
  他在害怕吗?害怕失去青梅竹马的表妹,还是害怕失去表妹身后所代表的一切?
  很简单的一个问题,胤禩却直到康熙四十二年,九弟胤禟生日时,才彻底弄明白。这不能不让他自嘲的想,他的心实在是装了太多猜疑与虚伪,反而看不见最初的一点真。
  那年,当瑶华向他提出给九弟办生日时,他脑中刹那闪过很多念头,但转瞬又消失的无影无踪。
  “好,瑶妹妹放心,我一定把这个生日给九弟做得红红火火。”胤禩听见自己温柔的说着,一如平常。
  但其实又怎么可能和平常一样?索额图谋反败露被抓、裕亲王病逝,康熙四十二年的事一桩桩一件件,纷至沓来,连让人喘息的机会都不给。
  可她提出要求时,眼里的光一闪一闪,全是期待,胤禩望着那样的一双眼睛,拒绝的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他忽然觉得,只要那双眼的光不熄灭、不悲伤、依旧天真、依旧快乐,便一切都好了。
  然后,胤禩转念又想到了皇阿玛知道这件事的后果,他会怎么想?是暴怒,还是……如果以瑶妹妹的性格,要是发现皇阿玛生气,必定会把这件事的责任都揽到她自己头上,反而会引起皇阿玛的误会,误会她为了某种原因才为那个人脱罪。而某种原因,又因为瑶妹妹渐渐长大的年龄,呼之欲出。
  胤禩发现他的心竟然不争气的狂跳了两下,有那么一瞬他非常期待皇阿玛的误会。但很快,他便平静了下来,心跳变得缓慢得连自己都觉惊讶。
  结果,他到底是不是在期待,连他自己也弄不清了。
  九弟的生日宴热闹异常,有康熙的特别恩准,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欢快的笑容。但胤禩却发现他根本笑不起来,虽然他脸上依旧挂着丝和煦浅笑,可心里却越绷越紧。
  他抬头望了眼依旧魂不守舍的瑶华,笑容里带上了苦涩。从见到四哥和四哥府邸的年羹尧后,她的魂魄就不知飞到何处去了。
  难道四哥对她真的那么重要吗?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胤禩依旧清晰的记得,酒醉的她拍着桌子大叫:“我要是嫁的话,必须是一夫一妻……我丈夫要是还敢娶小老婆,我就阉了他,让他入宫当太监。”
  那时的瑶华说不出的潇洒,似乎比他这个皇子还要强上几分,那种万事都由自己决定的气魄,他没有,也不能有。他定定的凝视她,月亮仿佛也怕了她的气魄,偷偷藏到云层后不敢出来,没有月光的照拂,她四周本应黑暗,但胤禩却发现她身边依旧亮得耀眼。转头望向天空,他才发现今夜的星星又多又亮,满满的挤了一天空,连带着四周也光亮起来。
  言犹在耳,她的人却有些变了,是因为爱吗?
  胤禩的心忽然哆嗦了一下,他发现自己其实并不想知道答案。
  宴会结束,他送醉得一塌糊涂的九弟胤禟回府,九弟饮酒一向克制,很少喝醉,但今天他却醉得不知今夕是何夕。他抓住胤禩,嘴里不住的念叨自己太高兴了一类的话,但听在胤禩耳里却有欲盖弥彰之感。
  到胤禟府里时,一个婀娜美丽的少女匆匆迎了出来,眼里有不容错辨的焦急。胤禩感觉自己也一定是喝得多了,否则为什么会觉得这个少女长得像她。
  “爷,您醒醒,奴婢扶您进去。”此时,少女的眼里除了胤禟,再也装不下别的,她慌张的上来搀扶他。
  胤禟抬起头,努力辨认着眼前的人,片刻后他似乎认出了她,猛的抓住少女的手,颤声哀求:“表妹,别离开我,别离开我,我答应你的一定办到。你相信我,我能办到的。”
  “爷,奴婢是玉儿啊,爷,您醒醒。”少女的神色有些慌张,但似乎并没有太大震动,像是已见怪不怪,只是不住轻声细语的规劝着胤禟。
  胤禟却仿佛根本听不见少女的话,只是一遍遍重复:“我真的能做到,我能做到。”
  “好,奴婢相信爷,奴婢一直都相信爷的。”少女无奈的轻叹,继续柔声安慰他。
  看着眼前的一幕,胤禩感觉心无端的烦乱,一刻也不想多待,转身离去。
  “你相信就好,表妹,我一定会让你当皇后……”胤禟细碎的呢喃飘荡在天地间,立刻被清风吹走,不留一丝痕迹。
  胤禩迈出的步子稍顿,然后继续快步离开,仿佛根本没听见他说了什么。

  胤禩紧握着那只如玉般丰润莹白的手,感觉着从那手上传来的热度,这才发现自己手上的冰凉以渗透入每一寸肌肤。他下意识的抓紧它,不想轻易放开。
  “我……”瑶华张嘴想回答康熙问题时,似乎感到他手上的加力,犹疑的望了过来。
  他定定的注视她,静等她的判决,只要她说一声两人毫无关系,胤禩一切的努力就付诸东流。
  那是康熙四十三年,他们一起随驾大草原的事情。那次,是胤禩第一次在没有完全衡量好一切得失前的冲动,而原因不过是他不想看到她脸上那种绝望到心死的表情。
  当瑶华在他怀里娇笑着说:“我也好、你也好、胤禟他们也好,都躲不过一种东西,你知道是什么吗?是命运!谁都躲不过,今天是我,以后就轮到你们,谁也躲不过。”时,他忽然觉得无法呼吸,心瑟瑟的颤抖,想冲她大叫,命运算什么,我从来不相信它,我只相信自己。
  但他没叫出来,而是用行动向她表明自己的坚决,他要让她明白,就算有命运,也只不过是他们脚边的一缕尘埃,唯一的作用就是被他们踩在脚底践踏。
  他不但要向皇阿玛求娶尊贵的郭罗络·瑶华格格,还要在往后的岁月中,让她的名字载入史册,冠绝后宫。
  皇阿玛又开始问瑶华的意见,胤禩看见她张了张嘴,却没有听见一丝声音。然后他们一起退出了皇阿玛的营帐,他握着她的手,带她往回走。她的表情就像迷路的孩子,迷茫无助,胤禩看在眼里,只是下意识的紧了紧握她的手,继续在前面带路。
  她的手那么温暖,让他一刻也不想放开。胤禩忽然想起多年前她为自己挡剑受伤昏迷的时候,那时他也不敢松开她的手,无时无刻的握着。和现在不同的是,那会儿她的手冰冷异常,让他觉得自己一松手,她就会消失不见。
  草原之行不欢而散,他们又回到紫禁城,但更大的暴风雨也等待在这片天空下。胤禩知道这次要么他被彻底冲垮,要么迎来雨后的彩虹,而他一向对自己有信心。
  即使他去给额娘请安,打算禀明婚事,被向来对他的事放任的额娘先一步反对时,他的心也没有动摇。
  “我听说,你向万岁求娶郭络罗格格。”沉吟良久,额娘淡淡的问他。
  “是,儿臣正想向额娘禀明这件事。”
  额娘的眼神依旧淡然,话声也还是淡淡的,但胤禩却从中听出了几分不同寻常:“你想清楚了吗?”
  “儿臣想的很清楚,郭络罗格格身份显贵,又得皇阿玛宠爱,正是儿臣嫡福晋的不二人选,额娘一定能明白儿臣的意思。”他恭敬的回答,一幅成竹在胸的样子,没人比他更清楚娶了瑶华代表什么,他想要的,她也想要,而他愿意倾其所有的给她。
  良妃静静的望着他,眼中似有悲哀闪过,却因太快而没让胤禩发现。
  “你们不合适,你若还信额娘,就去回了这门亲事。”
  胤禩脸色瞬间苍白,他想了一万种额娘知道这件事后的反应,却独独没想到她会反对。他的手牢牢攥住,抬头对上额娘不容反驳的眼神,他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了?一向柔弱的额娘为什么要反对这件于他及其有利的婚事?
  瑶华绝望的神情再次出现在眼前,然后又换上她平时嚣张的笑、明亮的眼、一往无前的勇气,一切都像走马灯似的在他脑海里上演。
  “不!!”他在心里大喊,他不要她嫁给别人,他要她的一切全都属于他,和别人再也没关系,没有四哥的份、没有九弟的份,没有那个什么台吉策凌的份,只属于他……
  抬起头,对上额娘错愕的眼,他才发现自己刚才已经把那个“不”字喊了出来,腔调又是那么撕心裂肺。
  “我想多了,你不是他。”他听见额娘喃喃着自己听不懂的话,然后又提高声音对他说:“胤禩,你长大了,有能力自己决定事情,额娘不拦你。但额娘希望你在决定这件事的同时,也有承担一切的觉悟。你要想清楚,娶她,并不是你最好的选择。”
  “我只想娶她。”胤禩坚决的回答,这一刻的他只是一个男人,想娶一个自己最爱的女人。
  她显赫的身世、皇阿玛的宠爱、九弟酒后吐出的约定,原来所有的借口都那么可笑,唯一留在他心中的只有她——笑的她、哭的她、生气的她、绝望的她,他只想把所有的她都藏入怀中,再也不和别人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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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康熙四十五年十月初八是胤禩生命中最重要的时刻,即使那天的天气不好,也没能影响他的好心情。他笑着面对每一个来祝贺的人,感觉心满满的,如果不笑,就会把他憋爆。
  这一天,他等待了太长时间,即使他的耐心十足,但当面对这一天时,他还是发现自己一向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彻底消失了,剩下的只有雀跃的心,就像一个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子。
  这一天,他成婚了。
  他看着喜娘把她扶到堂前,看着她头上的红盖头被烛光映得像在燃烧,晃来晃去,觉得他的心也随之晃来晃去。
  后来被众人围着敬酒的胤禩完全心不在焉,只是不断回想刚才的那抹红。然后想到红色下的娇颜,心里热乎乎的,加快了喝酒的速度,只要有人敬酒,他立刻喝得涓滴不剩,只盼着早早见到红色下的她。
  本来如果再灌下去,酒量向来不错的胤禩也一定会趴下,幸好后面的酒大部分被九弟胤禟拦了下来。胤禟一杯杯的挡着那些凑热闹之人敬上来的酒,脸色自始至终平淡如水。他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时,狭长的眼轻轻向胤禩瞥来,隐约闪过妒恨、不甘、痛苦、绝望,但当酒杯放下时,一切都如幻梦般消失无踪。他只是冷冷的望着胤禩,亮如星辰的眼似乎在说:你若让她痛苦,我……
  胤禩微笑不语,胤禟的脸色瞬间苍白,那句眼中的警告就停留在“我”字上,变成绝唱。
  因为胤禟从他眼中看到毫无资格的自己,他只是瑶华的表哥,以后再无瓜葛。其实,胤禟早就隐约感到这个一直笑得无害的八哥是极度危险的,他极力避免和他接触,但偏偏命运却把他心爱的表妹和这个危险的男人牵在一起。
  直到此时,胤禟也不清楚八哥向皇阿玛求娶表妹是真情还是假意?他唯一知道的只是自己已错过了开口的最好时机,因为被这个危险的男人捷足先登。
  皇阿玛就算再宠爱表妹,也绝对无法容忍自己的两个儿子同时争一个女人,那样做只会逼迫皇阿玛把表妹送到蒙古去,而这是他无论如何不能允许的,所以他只能独自吞下这枚苦果。
  以表哥和弟弟的身份来参加表妹和八哥的婚礼,看着他们同样的一身红,就像他心头的血。
  现在八哥又用那么简单而残忍的眼神告诉他,他已经失去资格,胤禟只觉得心头一闷,似乎有什么东西涌到喉头又被他强咽了回去,只留下一丝丝腥甜在嘴中徘徊。
  胤禩平静的低下头,连他也诧异自己刚才为什么如此残忍,如此愤怒。只是当九弟用那双如寒星般的眸紧盯着他时,他就不由自主想起很多年前帐篷里的大笑声,那些没有他份的笑声,似乎向所有人昭示着他只是个无关之人。但天知道他才是今天的新郎,宴席的主角,就算新娘并不爱他,但起码她也不爱九弟……
  胤禩闭了闭眼,也许因为酒喝的太多,他开始头晕目眩起来,扶着头往旁边靠了靠,眼光不期然落到角落里神色冷峻的四哥胤禛身上。他正自斟自酌,对身边的热闹不闻不问,似乎是感受到了来自胤禩的目光,他抬头望来,一贯冷淡无波的眼在对上胤禩充盈着喜色的眼后,几不可察的轻眯了一下,掩饰不住的露出一丝嘲笑,看他的目光就像在看一个笑话。
  两人眼神交汇的瞬间就各自若无其事的撇开了头,胤禩再度望向身边依旧在替他挡酒的九弟,忽然觉得刚才喝下的酒满是苦味,不禁轻咽了一口唾沫,似乎把苦味也一同咽了下去,在心里慢慢融化,混入血液,流遍四肢百骸。
  本以为他今天再也无法兴奋,但当进入洞房,看着喜床上坐着的那个红彤彤的身影时,他的心又开始急速的狂跳。
  他用喜称挑起她的头帕,他和她一起喝下合卺酒,他抱住她,听着她“怦怦”的心跳声,忽然觉得一切都那么不真实,也许下一秒他就会从梦中醒来,然后他依旧在那个帐篷外,听着她和九弟、十弟在里面快乐的大笑。
  “瑶儿,我们成亲了,对吗?”这句话等他发现时,已经问出了口。而他的新娘——郭络罗·瑶华则手足无措的看着他,似乎他的问题是那么的傻。
  他笑着抱她躺在床上,一遍遍吻过她脸上的每寸肌肤,然后满足的叹息,他的确太傻了,瑶儿就在他眼前,满面娇羞的望着他,他为什么还要问呢?
  结果,他什么都没做,而是假装睡去。他看的出来她很紧张,他并不想逼她,他答应过她,会给她时间,会一直等,因为他们有一辈子那么长。
  胤禩虽然闭着眼,但能感到瑶儿的目光在他身上游移,怕她发现自己在装睡,他一动也不敢动。半晌后,瑶儿柔嫩的手抚上他脸,胤禩心里一热,几乎想立刻抓住那只不安分的手,但随后瑶儿的一声轻叹阻止了他:“我和你真的会幸福吗?”
  他听见她这样说时,心仿佛被人用钝器砸了一下似的,明明疼痛,却不见伤痕,无法向人诉说。
  会的,会的,我们会一直幸福,就算我不幸,也会让你一直幸福的。他听见心里有个声音这么喊着,但偏偏就是说不出口。
  夜色渐深,但胤禩感到枕边人依旧毫无睡意,他却什么也不能说,只是默默的陪着她。然后,他听到她下床的声音,接着是推窗声,他悄悄的睁开眼,望着她站在窗前的背影,依旧是那身红,但此时却暗淡得仿佛凝固了一样,完全没有拜堂时烛光下的喜气,有的只是萧瑟。
  他就这么痴痴的望着她的背影,想着她此时脸上的表情,仿佛过了很久,又或者只是瞬间,他看到她决然的关上窗,急忙闭上眼,片刻后感到她再度回到自己身边。
  然后,她的呼吸渐渐平稳,他知道她睡着了,可胤禩却依旧没有睡意。
  他觉得瑶儿刚才一定是看见了什么,于是想起身去窗边看看,可身子刚动了动,瑶儿的手却于此时攀上他的腰。睡梦中的她本能的寻找温暖,就这么毫无防备的抱住他,在他怀里挪动了个舒适的睡姿,然后继续幸福的睡着。
  胤禩唇边挂起丝宠溺的笑,伸手温柔的搂住她,睡意渐浓,再也没有了去窗边一探究竟的想法。无论外面是什么,都如当年帐篷外的他一般无关紧要。只是如今他既然在帐篷里了,就不会再给任何人走进帐篷的机会。


  瑶华篇(秋霁)

  上篇 锦瑟篇

  序章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我从树上掉下来后,仰卧在地,向上眺望,天空蓝得诡异,仿佛无底的深海。刚有这种感觉时,海水便一滴滴落了下来,沾在我唇边,咸涩无比。
  我厌烦的望着在我头顶哭泣的十三阿哥胤祥,以我们的关系,他有必要哭得这么伤心吗?难道他喜欢被欺负、被虐待,所以舍不得我?或者他只是害怕因我坠树时在旁却没能救助而招来皇上的惩罚?
  “哭什……么,我还……没死……”我尽量让自己的口气显得凶恶,实在受不了一个比我大的男孩动不动就哭鼻子。可微弱的气息,让我的话听起来是那么无力。
  “可是……可是……”他无意义的抽咽被飞快的打断,一只手猛的把他推到一边,胤祥不防有人来推,一跤跌到,眼泪掉得越发汹涌。
  我的表哥——九阿哥胤禟脸色铁青的望着躺在地上的我,手伸出却僵在半空,似乎担心我一碰就碎。我无力的牵动唇角,想冲他安抚的笑笑,却自知这个笑容一定比哭还难看,因为他看见后不但脸色没有好转,反而又添了几分苍白,稍一踌躇便小心翼翼的俯身抱住了我。
  “瑶妹妹,你坚持住啊!我……”十阿哥胤誐的嗓门依旧洪亮,却隐约带着抹哭腔,我不由咧了咧嘴,这种事是坚持就行的吗?还有他那是什么腔调,好像我快死了似的。都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就我这千年一出的大祸害有可能这么快就死吗?
  “几位小主子快让让,奴才已经命人去请太医,现在先让奴才把格格抱到屋里。”胤禟贴身太监小路子的声音也慌乱得可以,我的心不由一沉,难道我真的要死了吗?
  胤禟虽然让小路子抱起了我,但却自始至终紧握着我的手,此时更在我耳边哑声道:“我不会让你死的,没我的允许,谁也不能带走你。”
  我看着他还略显稚嫩的脸上此时全是郑重的神情,不由想笑,结果却触动了伤口,痛得龇牙咧嘴:“表哥……我还等……着实现咱们……的约定,又怎……会死?”眼角瞥到不远出匆匆赶来的那抹明黄身影,想到他之前恐怖的脸,我终于笑了起来:“呵呵……咳咳……”
  一点点艳红沾在雪白的衣上,犹如梅花盛开,胸隐隐作痛,却不知是坠树时受了伤,还是被刚才那张恐怖的脸吓住,或者两者皆有……
  是我不应该一时好奇,爬树去偷听他们的谈话,把最后一层窗户纸捅破。
  从很小的时候起就知道,他对我的好不过是一点点移情加上利用而已,但还是忍不住沉醉在被九五之尊捧在手心的感觉中,如今落到这步田地,又怪得了谁。
  “表妹!!”
  “瑶妹妹!”
  “格格!”
  “瑶儿!”
  惊呼声此起彼伏,从跑来的人群后,隐约看到我那所谓的贴身侍女喜福脸上闪过丝喜色。此时,浑身伤痛的我思绪却出奇清明,唇边牵起抹嘲讽的笑,当初就知道这个宫女笨得可以,却没想到居然笨到如此程度。如果身为她主子的我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去,以我表面的受宠程度和她低贱的身份,她难道能逃过一劫。不会到了现在,她还在不切实际的幻想那个外表冰冷实则内里阴险的四阿哥英雄救美吧?
  喜福和我目光相对,胆怯的后退了一步,她处于人群后边,倒没引起什么人注意。我不屑的移开目光,这样的女人根本不适合宫廷生活,我要是大难不死,或许会考虑把她放出宫,也算做件善事——放生。
  兵荒马乱中我彻底结束了和这些人的纠葛,因此再无法弄明白他们惊恐而关切的叫喊声背后,对我的感情有几分真几分假。
  “皇家的感情无论真假,一样致命。如果你到了必须用感情才能在宫里站住脚的时候,那我宁愿你已经死了。”恍惚中又想起小姨的话,她从来都那么理智,永远不给敌人或亲人击倒她的机会,可她真的不累吗?
  起码我很累,刚刚只有七岁就累得不想再醒来……


  第一章 宁愿生在帝王家

  虽说不想再醒,我仍旧又一次睁开了眼,毕竟求生的本能还是有的。我才只有七岁,大好的世界都还没享受够,又怎么甘心如此不明不白的离去。
  可醒来的打击太过巨大,让我只能僵在半空。没错,的确是僵在半空,而且是脚不沾地的在天上飘。我抬起手,发现居然可以透过手看清地上的东西,摇曳的花草仿佛拢了层纱般轮廓模糊,却依旧能够辨识。
  怎么回事?难道我已经死了,现在飘在半空的是自己的鬼魂?我额头冒出汗珠,有些心虚的四处张望。想我以前好事没做几件,坏事做了不少,当鬼也必是恶鬼,不会忽然蹦出个降妖伏魔的和尚道士之流把我给收了吧?
  没想到这一张望,和尚道士没看见,却见证了场凶杀案。一个十三、四岁的男孩满脸狰狞的压在个十岁左右的柔弱女孩身上,他的手紧紧卡住女孩的喉咙。无论身下女孩如何挣扎,只是越收越紧,而他脸上的凶狠之色则越来越浓。
  女孩的挣扎渐渐无力,男孩依旧不肯松手,他狂喘着粗气坐在女孩身上死命的卡着她的脖子,眼神越见散乱、疯狂。
  我冷漠的望着发生的一切,多年的宫廷生活和小姨的教导,早已使我学会冷眼旁观。这种事就算让没死之前的我碰上,如果与我无关,也不会理。何况我现在死了,更没有阻止的理由。
  天空中忽然隐约现出个哭泣女孩的身影,那身影轻淡的仿佛一阵风就可以刮散,模糊到除了知道她是女孩外根本连她穿什么衣服也看不清。我打量了那身影一会儿,又低头看看自己有若实质的身体,除了稍显透明外,不知比那女孩要强多少倍,果然就算做鬼,我也是优秀的。心里涌起一阵自豪,随后是隐约的失落与痛,我就这样死了,自幼相伴的表哥会怎么样?是伤心、还是无所谓,或者在难过后就慢慢把我忘记,如风过无痕。
  低低的抽泣声在身边萦绕,使本就心烦意乱的我更加不耐。
  我双目紧盯向哭泣的根源——淡淡的女孩身影,厉声斥道:“别哭了!有什么好哭!!你若不甘心,就去把杀你的人杀死报仇!!”
  女孩停住哭声,诧异的望着我,低声分辩:“我现在死都死了,还能有什么办法?再说……”她大约是被我生气的样子吓住,犹豫的看了我一眼,才小心翼翼的道:“明明你也在哭,为什么不让我哭?”
  我因她的话下意识的抬手摸脸,腮上的泪痕让我尴尬的低下头,嘴里却依旧不饶人:“你没看清楚,别瞎说,我这哪是哭?明明是下雨打到脸上。”
  我根本没哭,只是有些不舒服,一想到也许郭络罗·瑶华这个名字会被所有记得的人遗忘,甚至无人提及,心口一阵别扭。回想这些年,有我没我,宫里人照样生活,也许少了我的作弄,他们还会活的更好。
  女孩抬头望了望深碧的天空,又四处看了看连一滴雨点也没有的土地,最后转回头茫然的盯着我。
  我怒极反笑:“你是真傻,还是假傻?自己都快死了,还有工夫戏弄我?”
  她手足无措的低头,可依旧不忘小声争辩:“我已经死了……”说着,不由触动心事,又轻声啜泣起来。
  我转头望向地上掐着女孩的男孩,对于空中的争论,他似乎听不见,只是神经质的收紧女孩脖子上的手。而被他掐住的女孩则早放弃挣扎,圆睁着双目望向天空,声息俱无。
  我轻蹙眉,有些不好的记忆随着女孩那双充血的眼涌上心头,又被强行压下。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额头,我冷哼道:“哭哭哭,哭能有用吗?你刚才怎么不知道临死反击,死也要拉个垫背的。再不然以你此时鬼魂的身份,难道不会去吓死那个杀你的小鬼吗?”
  “昊哥哥以前不是这样的,是我们家对不起他。”女孩忧伤的望向地上的男孩:“要是我们都不生在帝王家多好,就不用你害我我害你了。”
  帝王家?皇室与我年龄相仿的女孩差不多我都打过照面,虽然未必各个认得,好赖也混个脸熟,但眼前之人我却可以肯定从没见过。
  我再度认真打量模糊一片的她,依旧只看见种风一刮就会消散的雾状体。无奈下,我只好望向地上勤劳的谋杀犯和明显已经死去的女孩。刚才光顾着和她吵嘴,此时才注意到地上两人年纪不大,却都一身华服,佩带的饰物虽不多,但件件俱是精品,的确不像寻常人家的子女。尤其男孩更一身明黄服饰,让我不由想起那个总和我做作对的太子胤礽。什么时候太子换人竟没人通知我一声,真是见外,好赖让我放几挂鞭、摆几桌酒庆祝庆祝,我不太满意的暗想。

【完】

2017-10-04

晚晴风景: 瑶华 卷4 1-6

  第一章 求存

  康熙五十一年正月
  鞭炮声声,天地间洋溢着一片喜气。佳节刚过,应是亲人团聚之时,我却只能坐在椅上,冷冷的盯着对面微笑的胤礽,他今天心情格外好,嘴角勾勒出完美的浅弧,四周的空气似乎也因他的欢愉而躁动着。
  他又在独自摆棋,不过今天这局却非常完美,正如他的微笑一样,无论攻守都条理分明。
  每天傍晚时分,他总爱来这里独自下棋,我则安分的作壁上观。被绑架的日子,我一直非常配合,反正永远上锁的房门与若隐若现的监视视线都和我没关系,我只要像往常一样生活就行了。可惜,这么长时间以来,感觉胤礽对我的提防一刻也没放松。
  示敌以弱,戒急噪,我不断提醒自己。
  “我很高兴。”胤礽放下白子的时候这样对我说,似乎在期待我的追问。
  可我只是爱搭不理的轻应了一声,让他唇角的微笑有一瞬的僵滞。
  “今天,八弟他们对四弟可真是不留情面!”他放黑子时,笑容又变得自然,热切的眼光似乎已经穿透棋盘,看到一些对他来说万分美好的事:“不过也难怪,你都失踪这么多天了,他们要还沉得住气,我就真要佩服了。”
  我故做没兴趣的低头研究棋局,心里隐隐不安,似乎哪里出了错,偏我却一点也查不出来。
  胤礽丰润白皙的手又放到棋盘上,甲尖柔圆而带珠泽,光是看着这样一只手,就能感觉到上面散发出的热量。我恍惚的想起梦中那只冰冷的手,冷到连人心都能冻结,也许那时我在做梦吧!
  “在这之前,他们总是不停的盯着我,连我手下普通的宴会都能让他们挑出无数错误。而现在,我终于可以喘口气了。”胤礽依旧边下棋边自说自话,其实我回不回答对他来说毫不重要,他只是需要一个倾吐的对象而已。忽然他的眉毛拧起,语带猜疑的说:“可是,今天皇阿码忽然问起你,当时我、三弟、四弟、八弟、九弟都在场,你说他为什么又想起你?”
  我眼前晃过康熙老谋深算的表情:“他问了关于我的什么事?”
  胤礽神思恍惚,似乎在极力追寻记忆的片段。直到我追问时,他才浑身一震的清醒,眼睛轻眯成缝,眼光不住的在那条缝里来回旋转,隐隐露出抹喜色:“这是今天第二件让我高兴的事。无论皇阿玛为什么问起你,结果却出乎意料的好呢!皇阿玛说好些日子没见你入宫请安,连除夕家宴你也没参加,是不是身体不适。”
  我蹙眉听着,感觉说不出的古怪,自从一废太子时我力争回八贝勒府后,我和康熙的联系就断了,除了之后有一次他当众毫不留情的指责我嫉妒行恶外,这位大清的皇帝再没有提起我。康熙四十九年我产后虚弱,没有参加除夕宴,他连只字片语的关怀都无。如今,在我失踪的日子,他为什么想起我?
  “你猜八弟怎么回皇阿玛?他倒会讨巧,说你去京郊寺庙小住,为皇阿玛祈福。” 胤礽好笑的道:“瑶妹妹,我记得你从小就不爱去寺庙,还说不信这些。”
  我一脸黑线的望着他,自己的确曾在很多人面前说过这样的话。胤禩真会找借口,居然这么烂的借口也被他找到,明显露洞百出。
  “然后皇阿玛就说,难为瑶丫头这么有孝心,只是她独自在府里也太孤单了,朕看不如等你守孝期满,送个人去与她做伴。”胤礽说话时故意压低嗓音,把康熙的语气、神态学了八成。我定定的望着他,才忽然意识到他原来是康熙的儿子,同样的狡猾而残忍。
  我的眼神闪了闪,然后若无其事的低头盯着棋盘,胤礽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充满乘胜追击的意味:“你不问我皇阿玛把谁家的女儿指给八弟?”
  “我看这盘棋,白子会胜。”我低头喃喃。
  “你在逃避现实。”
  我忽然高昂起头,很妩媚的笑道:“太子想挑拨离间吗?可惜,您不合格。”
  胤礽眼中闪过失望之色,不满的嘀咕:“怎么就不合格?你哪只眼看见我挑拨离间?”
  “两只眼睛都看见了,麻烦太子下回要挑拨时,挑个比较简单,容易突破的话题。”
  他轻舒口气道:“这回你说对了,我是想挑拨,可惜八弟在这事上滴水不漏,让我无从下手。不过,你别以为是好事,当面把皇阿玛的指婚顶回去,根本是不要命的表现,我就不明白平素八面玲珑的八弟为什么会犯这么严重的错误?”
  我听后半晌方黯然道:“因为他知道我的底线在哪里,因为我们都太了解彼此。”心里说不清是高兴,还是辛酸,或许两者都有。
  以古代女子的身份去要求现代女子的权益,这本身就是一件会让人发笑的事情。
  忠贞从来不是古代男人需要遵守的,它只对女人有约束力。
  如果胤禩生在现代,或者他虽生在古代却是平民,该多好!
  “八弟样样都好,可惜他注定要败在我手下。”胤礽举重若轻的放下枚黑子,瞬间扭转了黑方的劣势,然后冲我笑道:“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他有致命的弱点,而我没有。”
  我失神的望着丢失了大片江山的白子,脑中不由自主的开始幻想胤禩拒绝康熙指婚那一刻的情景,他是抱着怎样的决心来下这个决定,康熙又会如何看待他?
  “他失去了最后的机会。”胤礽落子越来越坚决,很快便把白子打得溃不成军,他脸上的微笑也越来越完美,一种让人看了会觉得万分碍眼的笑容,而从他嘴中吐出的每一个字都重重击打在我心头:“谁都看得出来,皇阿玛给了他一个最后选择的机会,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但八弟却偏执著,如果是我绝对不会这样做。”
  一盘棋到了收关阶段,胤礽伸手抚乱棋子,连数目都不用就可以看出是黑子胜了。我抬手扣住眼前的几颗白子,不让他收走,冲胤礽笑道:“正因为知道他一定会这样选择,我才会爱上他。”
  “爱……”胤礽轻蔑的笑,他伸手轻拍我固执的扣在棋盘上的手,像在安慰一个被宠坏的孩子:“你很快就会明白那个字连一文钱都不值。”他的手明明那么温暖,但说出的话却让我不由自主的打寒战:“这里的任何人都没资格说这个字,我没有,四弟没有,八弟也不会有。而八弟错就错在明明没资格,却偏要说这个字。在我看来,与其说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倒不如许给你荣华富贵和安稳的生活更实在。”
  “原来在你眼里,我就是这么肤浅的女人。”我的脸白了白,然后又欢快的笑起来。
  “这不是肤浅,是现实。”他也在笑,但眼里却全无笑意:“紫禁城里的女人就应该现实,可惜你从小被皇阿玛宠坏了,所以变得不现实,这些年才会吃这么多苦头。以前的我也和你一样,那时候咱们同病相怜。”
  胤礽见我脸色越来越难看,便安抚的笑笑:“瑶妹妹,你不用怕,我说过一切都会好的,相信我吧!”他温柔的望着我,神态虽然异常认真,但那不纯正的黑色瞳人中映出的我却是模糊一片。也许他正透过我在看着另一个自己,幼年时一样骄傲任性、一样得到康熙特殊的关爱,却因身份不同而演变成两种截然不同的性格。
  我沉默着松手,任他把棋子收走,然后从容的起身离去。傍晚来、下棋、聊天、收棋、在掌灯时分离开,这几乎成为胤礽生活一部分的同时,也在一点一滴侵蚀我的生活。
  “这几天我比较忙,恐怕没时间来看你,我让喜福过来伺候你吧!”在门口时,他的身形顿了顿,有丝迟疑有丝试探的问。
  终究还是对我放心不下吧?
  “喜福从什么时候开始被你收买的?”我若无其事的问。
  “你还在气她?”
  “只是好奇。”
  屋里的气氛有些沉闷,他似乎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我无聊的看着自己的手,想象上面开出花来,被关了这么多天,除了傍晚时能和胤礽说会话,连平常送饭的人都是个哑巴太监,这里的生活实在太闷。
  “你大婚之后,我找到了她。”胤礽扔下这句话后翩然而去,也因此没有看到我睁大的眼睛和下意识握紧的手掌。
  望着因紧闭而沉寂的木门,我心里却没有片刻宁静,低声轻念:“胤礽,我是想相信你,甚至把赌注压在你这里,可惜你终究没有让我下注的勇气!因为赌注如果下在你身上,一定会输得很惨。”
  既然牌桌上已经注定没有胤禩和我的位置,那么也许我应该换一种玩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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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喜福进来的时候,我正坐在梳妆台前发呆,被关的这些日子,胤礽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居然连个服侍梳洗的丫鬟也没派给我。就算怕我被关的事败露,但他不会连一两个心腹都找不出来吧!每天除了送饭的哑巴太监兼职打扫屋子外,就没有任何宫人再来这里。害我这个过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剥削阶级生活的小女子只能边和发型奋斗边感叹古人实不欺我,果然由简入奢易、由奢入简难。
  想想自己这么多年贵族米虫生活,真是应了初时想的那句话——混吃混喝,虽然以后的前途无光,但现在不捞够本,自己都觉得对不起自己。
  我两眼放光的看着低头推门而入的喜福,感觉像看见了上天派来的神仙。我指着头上梳得惨不忍睹的发型求救:“喜福,你来的正好,快来帮我梳头。”
  喜福猛的抬起几乎要压进胸口的头,疑惑的望着我,不信、犹豫、狐疑,各种混乱的表情在她脸上一一闪过,但看到我坦然迎视的眼,她笑了。她的嘴角似动非动,眉弯弯的如条弧线,在她脸上似乎能看见最虔诚的欢乐,可我还是捕捉到她眼中阴暗角落的冰冷——轻蔑的、一种看白痴似的眼神。
  “格格,奴婢这就替您梳您最喜欢的样式。”她欢快的说着凑上来,拿起牛角梳子,麻利的把梳子探入我的发里,一下又一下的拢着,透过铜镜我能看到她嘴角模糊的笑,似乎是因为觉得善良的我终究原谅她而显得轻松。
  被看得很轻呢!我暗暗冷笑,脸上却越发不动声色,赞叹着:“还是你手巧,梳出来的样式也漂亮。人都说手巧的人,心也巧,而且心上有很多窟窿。”喜福的手有力的在发间游走,连颤动都没有。我则继续自言自语:“是不是心上窟窿越多的人,就越自以为聪明,背叛人的次数就越多?”
  “格格还是不能原谅奴婢?”她的语气黯然。
  “如果……”我用手指轻敲桌面,对眼前的勾心斗角感到厌烦:“如果你以为还能骗我第二次,就尽管把你的绝招使出来。”
  “奴婢不明白格格的意思。”
  “其实我是想问你雍亲王最近好吗?”我按住她替我梳头的手,转身定定的望着她。
  她沉默着,面上一点也看不出慌乱,只眼中闪过的光泄露出一丝心事,但又因太快太纷乱根本让我看不明白。
  “你不否认?”我低声学她的语气嘲讽:“我还以为你会说‘奴婢不明白格格的意思’呢!”
  “有用吗?”喜福淡淡的笑着,撤去虚假笑容的她开始散发成熟女子的魅力,不再背躬屈膝、没有刻意讨好,只淡然的看着,这应该就是真正的她了:“格格是怎么看出来的?”
  “疑点很多,但真正确定下来是昨天我问太子他什么时候收买了你。”我微笑着分析:“太子说是在我大婚之后找到你的,那之前呢?草原上那晚,十三阿哥帐外,你在哪里?为什么四阿哥进来时,我连你一丁点的声音也没听到?然后第二天你又若无其事的出现。是不是因为已经成竹在胸,所以连遮掩都懒得做,可惜最后人算不如天算!还有四阿哥说我想离开皇宫,这件事我只和你说过,他是怎么知道的?我当时因为心乱想不到的事,不代表永远想不到。”
  “是奴婢疏忽了。”她低头轻声说,用平日在我身边做错了一件最普通不过的事情时的检讨口气应对着。
  我本来平静的心忽然感到被烈火烧灼的痛,强压下猛然升起的怒气,假笑道:“这次布局引太子上钩很辛苦吧!最难的是局中套局,也真难为你家主子了。”
  喜福根本不是太子胤礽的人,她从头到尾都是四阿哥胤禛的人。如果她真的背叛我,没有道理在跟了我那么多年后,且在我正受康熙宠爱时背叛。
  被绑架之初那只冰冷的手,记忆中只有一个人的手那么冰凉,像要冻住天下所有人的心般。昨天太子又忽然说起胤禩对胤禛不留情面,可在康熙眼皮底下这么明目张胆的攻击胤禛,又有太子在侧,怎么想也不符合胤禩、胤禟等人的性格,就算良妃刚过世,我又失踪让他们乱了阵角,但也不应该犯如此错误,这件事怎么瞧怎么像是做给胤礽看,好安他的心。
  昨夜我翻来覆去的想,能布下这么周密的局,一环扣着一环,让每环上的人都以为自己正主宰着一切的运行,而真正的主谋却在最不起眼的地方观看。这宫里城府深到如斯地步又有这么做的理由的人,除胤禛外不作第二人想。
  “其实我还是有些纳闷,你们是怎么把胤禩也引入局的?”我满脸好奇的问着,心里却并不如面上表现出来的平静,因为有些担心……
  “格格,您怕了。”喜福的微笑又一次出现在脸上,自从她表露身份后,每当我失意时,她就特别喜欢笑,似乎非常开心看到我痛苦焦急的样子。她温柔的笑着,口中的字句不断敲打我:“您怕八贝勒已经知道您被太子带走,却不顾您的危险,只为了要制太子于死地。”
  我松口气的叹道:“本来是有些怕的,人呀!无论嘴里再如何的说着相信之类的话,也还是会在心底深处产生怀疑,不过让你这么一说,我就不怕了,谢谢。”
  喜福的笑僵在脸上,仿佛时间凝固在她脸上一般,然后那笑容扭曲变形,有一刻比鬼还难看。我毫不犹豫的拿起镜子举到她眼前,让她看清自己的嘴脸。她看到镜里自己的那一瞬间,飞快的向后退去,同时慌乱的低头掩饰自己的表情。
  我笑着安抚:“别怕,那可是你自己呀!”喜福一声不吭的站着,我继续以玩笑的语气问:“你说,如果我把这事告诉太子,他会怎么想?是认为我骗他,还是相信我。”
  “奴婢不知道。”
  “那就去找你的主子,让他告诉你会怎么样!”我笑容一敛,突然急声厉色的道:“难不成真以为我软弱好欺吗?”
  喜福呆楞的瞪着地面,完全不能适应突然像变了个人似的我。久久的,她抬起头,脸上的表情有说不出的疲惫,直盯着我叹道:“奴婢,明白了。”说这几个字时的她一蹶不振,显然在向我宣告认输,我满意的点头,终于有扳回一局的快感。
  “我要离开这里。”我无所谓的说,似乎这是再简单不过的一件事。
  喜福毫不犹豫的答道:“这不可……”说到半截时她忽然看到我似笑非笑的双眸,马上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境遇,稍微调整语气后,商量道:“格格,您别看这里平时连人影也没有,其实四周都是埋伏。太子爷把您看得极紧要,断然不可能让您逃走。我看不如您在这里再等一段时间,王爷自然会想办法救您出去。”
  “再等?等什么?等你的主子把我家包了饺子,然后捧着碗让我来吃吗?”我嘴角微向上翘翘,语气森然:“我一个人自然逃不出去,但不是还有你和你家主子呢?我的好喜福,你们不是一向手眼通天,既然能把我弄到这里,自然有法子送我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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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天后 毓庆宫后殿小室
  我手上把玩着一柄精巧的匕首,明亮的刀刃映出我平静无波的脸,却映不出心中的紧张。匕首是喜福带进来的,此时我拿它的手似乎有些抖,猛的闭上眼,尽量把恐惧不安和对未来的茫然都驱除,只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念着:胤禩、胤禩……
  这个名字现在就是我力量的源泉,似乎每多念一遍,我的信心就多一分,不安就少一分。
  今天对我来说注定是繁忙而危险的一天,先要逃离太子宫,然后接下来的事情将更难办,我必须做出选择。
  “格格,快跟我来。”喜福从屋外探进头,面上虽然还很沉着,声音中却透出股焦急。
  我飞快的把匕首收入袖中,起身向外走去。
  一月正午的太阳黯淡无光,整个自然界都像褪了色般的萎谢。屋外静得有些诡异,门在我身后合上,发出极低的吱哑声,像是不可名状的哀音,在这一片静寂中清晰可辨。
  踏出房门的一刻,我几乎要被这种压抑的气氛击回屋里,下意识的楞在门口。喜福见我一动不动的站着,焦急的推了我一把,低声催促:“快,我们的人控制不了多久。”
  “是控制不了多久。”不高也不低的温和男声于这无声的午后却像是平地一声雷,有着极高的震慑力。
  听到这声音,我本来乱糟糟的心开始平复,侧头看向喜福,她脸上毫无表情,似乎根本没听见声音,只一双眼直勾勾盯着前方。
  太子胤礽正站在那里,他身后跟着几个侍卫打扮的高壮男子。
  胤礽轻摇着手中的香妃扇,一月的天气根本用不着它,但在他手里的扇子却那么合乎自然,仿佛每扇动一下都能带起一片腥风血雨。他脸带笑容的望着喜福,眼中的光却越来越冷:“狗奴才,背着我还敢耍花样。说!谁指使你的?”
  喜福转头望向我,像是要寻求答案似的,也因此让我清楚看到她平静外表下的慌乱。我轻轻抿唇,盯着她的眼里满是笑意。她忽然脸色大变的向旁飞退,可惜还是慢了一步,我毫不迟疑的抬脚踹上她的身子。
  经我猛踹的她无法保持平衡,一连几步的向后退去,最后更摔向胤礽站立的地方。
  “当啷!”宝剑出鞘的声音响起,胤礽身边的侍卫出于本能的把剑刺入这个突然出现的入侵者身体里。利刃入肉的声音虽然细微,但还是被我听得一清二楚,那种锥心的痛楚像是来到我身上一般,让我的心猛然加速跳了两跳,但面上只是冷冷的看着瞪大双眼的喜福。
  我轻轻的张嘴,却一丝声音也没有发出,无声念道:你们逼我的。
  喜福大睁的双眼在我无声的语言中渐渐垂下,眯成一条极细的缝,她似乎明白了我的意思,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在瞬间退去,配上她衣上的艳红却自有一股惊心动魄的美丽。
  “啪啪啪!”胤礽用扇柄轻敲着手心,冰冷的笑容此时已全被欣喜替换:“瑶妹妹果然是聪明人,真是不负我的期望。”
  “你若不是早就怀疑她,又何必让她独自来服侍我。”我微笑的看着他道:“这回终于趁了你心,把你宫里的奸细都抓出来了吧?”
  “抓是抓出来了,可惜各个都是死士,一个字也不肯说就去了,真是可惜。”胤礽笑眯眯的向我走近,半道又瞄了一眼趴在地上喘着粗气的喜福,叹道:“还好这个还有口气。”
  我看着走近的胤礽,他眼中隐约露出抹红,似乎是沾染太多人的鲜血,想洗也洗不清。我皱眉瞥开头,却正好看到地上染血的喜福被几个侍卫用布堵住了嘴。心说不出的烦闷,眉头紧皱,不断在心里告戒自己不应该烦乱,这宫里本就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以前自己不肯认清也就算了,但现在既然想明白了,就要坚持到底,谁利用谁,谁胜过谁,一切都要等到最好才见分晓。
  “瞧你,做这么剧烈的运动,都出汗了。”胤礽的语气就像我刚才只是在做体操运动那么稀松平常,他笑着举起不知何时已经拿着一方素帕的手,向我额头探去。
  我把头向后一仰避开,他也不生气,仍旧笑嘻嘻的把帕子递到我眼前:“擦擦吧!”
  我一把抓过那方素帕,突然觉得手帕上浅淡的颜色触目惊心,像是比红色更浓重,更让人窒息。我仿佛感到四周开始弥漫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把整个毓庆宫都环绕进去。我慌乱的扔掉手帕,看着它缓缓落地,像是失去了生命。
  “你怎么了?”胤礽又凑近几步,关心的问。看着他一开一合的嘴,我耳边响起的却是他刚才轻描淡写的声音:“可惜各个都是死士,一个字也不肯说就去了。”他的两种声音在我耳边交错出现,纷乱却又有着一种秩序。
  我猛咬自己的下唇,抬眼望向他的同时,袖中匕首已滑到手上,却因为手心满是汗水,差点把匕首滑落。惊出一身冷汗的同时我死命攥住匕首,不再迟疑的挥动它向胤礽喉头刺去。
  惊疑,害怕——我和胤礽离得如此之近,近到能把他眼中的神色一览无遗。在最初,他似乎动了动,像是想向后退,但不知为什么他又不动了,只是平静而悲哀的望着我。
  我咬牙把匕首高举在他脖子旁,冷声喝阻想冲上来救人的侍卫,对他低声道:“放我出去。”
  “你疯了吗?”
  “你们逼我的。”我冷冷的重复刚才对喜福说的话,手上的匕首缓缓向里压了压。
  “没人逼你,根本是你自己在逼自己。”胤礽语气激动,即使被我的匕首压制,仍旧大声道:“我说过,只要你相信我,一切都会过去,我保你一家平安。”
  我看着双目圆睁、在希冀我信任的他,只能惨然一笑:“我是想相信你,可理智告诉我不可以。”
  历史像一双看不见的手,正在不停的推着所有人向前,从来不会等待任何一个落队的人,即使是太子也不行。
  胤礽定定的望着我,眼中的哀痛浓得化不开,几乎把我淹没,最后他叹道:“好,就算你不能信任我,但你知道你现在犯的是什么罪吗?劫持皇太子是要凌迟处死的。”
  “我不在乎,大不了闹到皇阿玛那里,大家一拍两散,左右不过是个死字。”我坚定的道:“而且如果我死了,殿下您这太子之位恐怕也坐不长久。”
  “好,好,好。”他连说三声好字,堆积起无尽怨毒的双眸射向我:“我怎么就没发现,原来这宫里最阴毒的竟是你。今天这行险的一招果然奏效,费了这么多人命换来我的大意,恐怕以前经你手害死的人也不在少数!”
  我笑道:“还真让你说对了,被我害死的人多了,最远能追溯到我十岁时。没让您失望吧?反正害也害了,多一个少一个无所谓。就算死后下地狱我认了,所以这一世无论如何我也要和所爱之人在一起,谁也不能分开我们。太子,是您下决定的时候了,是要和我现在一起下地狱还是放我离开?”
  胤礽突然露出一个意义不明的笑,冷冷的道:“既然如此,咱们一起下地狱吧!”


  第二章 诱惑

  我的心瞬间被胤礽冷酷的话语冻结,紧握匕首的手开始轻微的颤抖。胤礽像是看透了我的外强中干,突然抬手握住锋利的刀刃。
  他毫不退让的一寸寸把匕首推离脖子,温热的血顺着匕首落到我手上,又从我指间流到他肩头。
  “你不要命了,快住手!”我咬牙恨声道,深知如果这时自己软弱就注定失败,握匕首的手不禁加了几分力。
  胤礽手上的血越流越多,他的神情也越见疯狂:“我宁愿和你一起死,也绝不放你走。”
  “放她走。”轻柔中透着威严的女声响起,我抬头看见不远处站着的太子妃石氏。她悄无声息的出现,似乎引不起任何人注意,可人们一旦看见她,就会因那神圣不可侵犯的高贵气质再也无法忽视她的存在。
  我努力控制住略嫌急促的呼吸,心中庆幸着终于碰上个没有发疯的人。
  “替我准备马车和车夫。”我边说边看了眼地上奄奄一息的喜福:“把喜福放上去,我要太子送我们出宫。”
  “太子不能去,但只要你们放了太子,我可以保证一定送你们离开。”石氏冷静的道。
  我不禁冷笑:“你以为我是三岁的小娃娃吗?放了他,然后束手待毙?”
  “你没得选择,只能相信我,你以为这样的他能送你出宫吗?”
  我哑口无言,看了眼自石氏出现后既没松开匕首,也没有说一句话的胤礽,心忐忑的跳着,不知该如何应对此时的局面。
  石氏命令侍卫去准备我要的东西后,淡淡的道:“你不是想走吗?放了太子,我派人送你出宫,这毓庆宫的事我还做得了主。”
  时间流逝,汗一滴滴从额头滑落,模糊了双眼,我却不敢擦拭。这样僵持也不是办法,我咬牙决定赌一把,大不了再被关起来,但如果赢了,我就可以离开这束缚我多日的地方。而且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石氏说的是真心话,没有欺骗我。
  当喜福被抬上马车,胤礽也不在坚持的松开手时,我犹豫着收起了匕首。
  我警戒的跳上马车时,胤礽忽然凄厉的大喊:“不要!!!”
  我心里咯噔一声,转头看见他冲向马车。难道他要反悔?我不由得后悔刚才的决定,怎么会鬼迷心窍的放开他?
  石氏突然一把拽住胤礽的胳膊,低声喊道:“爷,我求您放她走吧!您的梦该醒了,想想我们的孩子!”
  胤礽因她的话浑身一震,无力的跪倒,又猛的抬起头,瞪着充满血丝的红眼对我喊道:“你会后悔的,我不会放过你们,我会让你后悔今天的选择。”
  染血的他犹如修罗恶鬼般狰狞,莫名地让人胆寒。
  我逃难一样飞快钻入马车,努力让自己什么都不想,只一心听着车外嗒嗒的马蹄声。
  很多年以后我总是在想,如果知道那是最后一次见胤礽,会不会多看他一眼,以作为后半生的怀念。答案是无解,总之命运从那一刻起把这个和我前半生有着若有若无羁绊的男人彻底剥离出我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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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全出宫后,我在只剩一丝清明的喜福指点下,换乘了四阿哥胤禛派来的马车。
  我出神的望着胤禛手下麻利的替喜福止血,脑中盘旋不去胤礽疯狂的喊声:“我会让你后悔今天的选择。”
  四周空气冰冷,身体不住的颤抖,我紧紧蜷缩成一团。明明自己早就确定了目标,为什么心还像被尖刀扎入似的痛?
  “福晋。”陌生男人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世界,我抬眼望他,他恭敬的道:“爷说,如果您想回贝勒府,就送您回去。”
  我沉默的呆瞪他,心里唯一盼望的是现在就见到胤禩,但是……
  “福晋,您歇会儿,马上就到,奴才先在外面候着。”我的沉默被他当成了默认,那男人说着就要挑帘出去。
  “等等,我不回府,送我去你们爷交代的地方。”
  陌生人伸出的手一停,转过头面无表情的看着我:“爷说,您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我微微一笑:“没有必要,我不回贝勒府,送我去他认为我该去的地方。”
  “遵命。”他不再迟疑的挑帘出了车厢,独留我面对已经昏迷的喜福。
  我怔怔望着喜福发呆,马车行进的声音不断在耳边响起,我却连向外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只怕那简单的一眼,就让我失去理智,不顾一切的选择回府。
  不行,我使劲摇头,现在回去和等死没什么两样。
  “为什……么?”喜福轻浅的声音几乎让我以为那是她的呓语。可当我对上她坚持着撑开一条缝的眼睛时,那眼中的执著强烈到让我震惊。
  你完全可以把我扔在太子宫,任我自生自灭,为什么要救我回来?她用眼无声的问着,我才发现原来一个人用眼睛也可以表达这么多意思。撇开头,我闷声道:“你背叛我的信任,我利用你,我们扯平了。从此以后,互不相干。”
  车厢里的空间像被隔离、时间也仿佛陷入停顿,车外各种嘈杂的声音听不见了。忽然,一声轻轻的叹息打破平静,瞬间各种声音争先恐后的涌入我耳中,街上行人的声音、马蹄声,以及车中喜福的低吟:“我们这些奴才……原就是用来牺牲的,我……不会感激你。”
  一日前 毓庆宫后殿小室
  “爷说,太子恐怕已经对奴婢起疑,格格若是想出去,少不得要做些博太子信任的事。”
  “把你出卖算不算?这倒正和我意。”
  “奴婢一个是不够的。”
  那要多少人才够?话到嘴边,我却没有问出口,仿佛只要一问,这些人就会变成我一生的负担,永远压得我喘不过气。
  这次死了多少人,我不知道。众皇子的阴谋诡计层出不穷,最后仍旧是四阿哥胤禛棋高一招。丢掉些无关紧要的,却换来太子的放松,使更重要的布置得以保全。太子宫里一定仍旧埋藏着致命的炸弹,但太子胤礽却浑然不知,其实他已经输了。
  胤禩也输了,输在他心中保留的净土上,输在他的坚持上。
  “爷……”街上的人声断断续续,但我的耳朵像会自动过滤一样,把多余的声音剔除,只留下这异常熟悉的呼唤,那是家里何总管的声音。
  我猛的趴到窗旁观望,朱红色的大门近在眼前,身着官袍的熟悉身影从门前轿中缓步踱出。突然,我觉得嗓子像被卡住似的难受。
  胤禩的举止仍旧优雅从容,身子却瘦得厉害。他单薄的身体仿佛和官袍的衣褶溶化在一起,只要轻轻抖动就会消失不见。马车和他的轿子交错而过,一瞬间的极近后是极远,却让我清晰的看到他脸上的苍白。此时的他,像是阳光下一抹孤寂的灵魂在随风摇曳。
  眼中的世界如浸在水里一样模糊,只能描画出他的身影,最后连身影也消失不见。我缩回头靠在车厢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只剩下个干瘪的灵魂维系着身体。
  不自觉想起前年他随驾巡幸五台山回来时献宝似的跑到我面前,亲自替我和儿子弘旺带上玉佛佩和玉观音坠。
  “俗语说男带观音、女带佛,这两个可是我特意求来的,你和儿子一人一个,谁也不许离身。”他满意的看着自己的成果,骄傲的宣布。
  我失笑的望着他,都说自己不信这些,他还偏要去求:“怎么你不给自己也求一个?一家三口一人一个,多好。”
  “只要你们平安,我就平安。”他笑眯眯的说。
  只要你们平安,我就平安。我在心里默念,只要你和孩子平安就好。我的手抚上腰间玉佩,一遍遍摸着,片刻也不想撒手。
  马车不知于何时停下,车外静寂无声,我看了眼还在昏睡的喜福,深吸口气挑开车帘。
  “你来了。”低沉而有磁性的声音,每个字符都洋溢着欢快:“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果然没让我失望。”
  马车停在一处荒芜的院落里,地上长满荒草,腐木和青苔的气息无处不在。四阿哥胤禛就独自站在这片破败的景象中。他一身便衣,神态却孤高洒脱,像是刚打了场胜仗的将军要在他富丽堂皇的将军府里招待来降的敌人。
  我平静的跳下马车,淡然道:“这一局你胜了,但是,我还没输。”
  “你怎么会输?有我在,你自然不会输。”他不以为意的浅笑。
  “喜福就在车里,你不去看看她?”我轻挑眉,故意转移话题。
  “她没死吗?”胤禛的眉头蹙起,然后意味深长的看着我:“果然符合你的性格。”
  看他若无其事的谈论那些为他尽忠而死的人,嘲笑我的心慈手软,心里隐忍多时的怒火猛然升上,我恨声道:“什么我的性格?你以为很了解我吗?你凭什么?”
  胤禛用那漆黑的仿佛没有生气的双眼紧盯着我:“相信我,这天下没人比我更了解你。”说这话的他表情诡异,竟像是成了一种非人也非鬼的东西,让我只觉寒气阵阵。
  我下意识的转头望向班驳的院墙,突然感到恐惧,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到底对不对。
  可二废太子的日子不远了,我不能再犹豫,胤禩的梦该醒了。从他拒绝康熙再次指婚的那刻起,就已经失去争夺皇位的资格,他为什么还是看不清!
  我既然做不到改变历史,那就让历史顺着原有的轨道走。
  “胤禛,我们来谈笔交易吧!”声音在空中飘荡,而我仿佛在一个虚无缥缈的梦中浮沉。
  “没有必要。”听到我直呼其名,他闭了闭眼,似乎已经明白我要说什么,语含戾气的道:“我不和你交易,照样能得到我想要的。”
  “但你肯定会很辛苦。”
  “也许我想要的正是你不想给的。”
  “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只要付出代价,任何东西都可以到手。”
  他轻眯着眼,语气危险的道:“那好,我最想要的就是你,你说,我要付出什么代价?”
  “天下。”我妩媚的笑,举手投足都显得异常轻松,只心在怦怦地跳着,像是随时会从嘴里跳出来似的:“如果你真想做这笔交易,用天下来换,我就是你的了。”
  胤禛默然的望着我,素来沉静的眼中突然多了很多东西,在那深黑的欲望下不住游荡。
  “当然,你不会这么干,我可不认为在你眼里自己比天下重要。” 我冷笑着嘲讽,如果我在你眼里真的很重要,你就不应该把我像颗棋子一样送到太子那里。有些事不用说得太明白,其实大家都是聪明人。
  “最后一次。”他在我的注视下,缓缓举起右手,张开又合上:“送你走的时候,我就发誓,这是最后一次利用你。”
  我悲哀地看向他的手,那只手必定还和梦中一样冰冷,也许从来没有温暖过:“一次后是两次,两次后是无数次,永远也没有最后一次。只要你认为合适,就会毫不犹豫的出卖我。”
  这就是你和胤禩的不同,也注定了你能成为皇帝,我却会爱上胤禩的命运。我需要一个真心对待我、把我视为唯一的人,而你眼里的东西太多。
  胤禛的脸色变得极端苍白,瞳仁可怕的抽缩着。他就像头负伤的猛兽被人触碰了伤口,随时准备发出恫吓的吼声。
  我几乎要被他的样子吓住,强自镇定的道:“不说这些,咱们还是来谈谈我说的交易……”
  “不,”他挥手打断我的话,转眼间一切情绪全迅速从他脸上撤离:“你的交易我不感兴趣,不过我有个交易也许你会感兴趣,一个你我双方都付得起代价、愿意付代价的交易。”
  “哦!”我把诧异掩藏在声音后面:“说来听听。”
  胤禛却已经看破了我的伪装,淡笑着安抚:“别害怕,无论何时我都不会伤害你。就算现在你要立刻离开,我也会送你回去,刚才你不就经过了那里。”
  “你是故意的。”我轻微的颤抖了一下:“你故意让我看到他,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我是让你去怀念故地,但没想到会碰见八弟。听说他最近忙得都很少回府了,却偏让你撞上,这可不是天意嘛!”他意味深长的道。
  我眼前又晃过胤禩削瘦的身影,像是随时要羽化成仙。
  “啪啪!”突然的巴掌声打断我的思绪,我不解的望向胤禛,只捕捉到他眼中一闪而逝的不悦,而他的声音依旧清冷:“现在来说我们的交易,一年,我要你忘掉八弟一年。”
  一阵使人呼吸不顺的微风吹来,院中的荒草被吹得瑟瑟抖动,像在悲哀的哭泣,一如我的心声。
  “一年以后,前尘种种烟消云散,我放过你们。”
  “放过我们?四王爷,您真这么有把握自己是笑到最后的那个,路还长着呢!”我大声嘲笑他的自以为是,以掩饰心中的不安。我和他做交易是因为知道他日后定能登基称帝,熟知历史的优越感让我觉得一切尽在掌握。
  可他却自信满满的回敬我:“路是很长,可只有一条。我只要一直走,就能到终点。”
  我停住笑,木然的看着他,心中百转千回。他的自信从何而来,好像那雕龙的宝座已尽在掌握。我虽然看见结局,无奈看不透过程,在其中沉浮。明知事情出现偏差,却找不到错处,只能任由他掌握主动。
  “这世上有样东西,我无论如何也控制不了,你知道是什么吗?是心。所以,别逼我恨你。”盯着他的双眸,我脱口而出。不料只这简单的一句话便在他眼里添了阴鸷的深黑覆在那瞳仁上,竟仿佛一层浓色掩盖了浅色,打破我原本认为他双眸已是黑到极致的概念。
  “我说过,与其让你忘记,不如让你恨我。”
  我惊怒交加的望着他,眼前之人根本说不通,于是恨声道:“既然四王爷这么有把握,那我们的交易不做也罢,烦劳您找人送我回府。”
  路不是只有一条,你这条走不通,不代表条条都不通。
  胤禛戏谑的笑看我:“说你聪明,偏有时糊涂得厉害;说你不聪明,又能一眼看穿我布的局。罢了,看你慧根深厚,就再点化你一回。最近,皇阿玛说你和八弟,不要把市井小民那套搬到皇室来,成什么样子,两个人都该好好静静。”
  我的心似乎瞬间掉入冰窟,再也找到一丝温气,以前总隐约感到的不对,终因胤禛的一句话想个通透:不要把市井小民那套搬到皇家来,是说我坚持的一夫一妻吗?
  胤禩他们为什么这么容易上当?康熙为什么正好在我绑架时问起我?胤禛为什么这么自信?难道一切都有康熙纵容?我恐惧的望向他,心里不住的大喊:没道理,康熙没道理这么做,这和亲手把太子推下台有什么两样?
  “看你,又多想了吧!”胤禛依旧笑得从容:“有时候想太多也不好,分开一年,对你对八弟未尝不是件好事。”
  我疲惫地闭上眼睛,自己毕竟比不了这些生在勾心斗角中,也必死于勾心斗角里的皇室成员,他们简单的一个计谋就把我耍得团团转。
  “跟我走吧!”胤禛突然靠近,灼热的气息喷在我脸上:“我会让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无忧无虑,只有建立在强大权势上的平安才是真正的平安,八弟他现在护不了你。”眼前滑过胤禩苍白的面容,伴随而来的是胤禛轻柔的话语。现在的他仿佛是伊甸园里化身毒蛇的撒旦,正用最甜美的语言诱惑已经渐渐迷失方向的夏娃:“皇阿码真的喜欢你,这宫里没谁比得上你在他心中的地位,可和皇权比起来,你又渺小了。”
  “你是想告诉我,在迫不得已时,无论是我还是太子都可以成为他牺牲的对象,是吗?”
  “聪明。”他眼里闪过赞赏之色,忽然又想起什么的补充道:“其实,我知道些皇阿码宠爱你的原因,你想听吗?”
  “你要说就说!”
  “你可以利用她,可以在你认为更重要的东西面前舍弃她,但绝不能让她嫁给你的儿子,任何一个都不可以,因为她不属于这里。”胤禛边说边微笑的望着我:“这是当年我听到的那人关于你的请求,可惜皇阿码没有遵守约定。”
  我无言的望着他,心越来越乱,是谁向康熙这样请求?
  “想知道她是谁吗?和我走,一年后,我告诉你我知道的全部。”
  “四王爷的条件越开越诱人呢!”我稍一定神,浅笑道:“怎么看都像特大号的陷阱在等着我往里跳。”
  “问题是你明知道是陷阱也要跳。”他优哉游哉的道:“最后告诉你一件事,省得你担心八弟那边找不到你不好隐瞒。听说八弟派人去外省买回的婢女长得和你相仿,你说他买个那么像你的人干什么?对了,那女子好像是苏州人。”
  我尽量装作淡然的看他,心乱如麻,胤禩买婢女的事应该极机密,这个女人想必是要扮做我,让所有人都以为我仍旧在贝勒府中。可现在胤禛却若无其事的把这事说出来,如闲话家常般,使我涌起股切齿的痛恨。
  “你为什么非要让我离开?你以为一年可以改变什么吗?”我激动的问道。
  胤禛的眼中似乎闪过一丝诡异的光,无言的望着我,使我本能的感到危险临近。
  “让我离开可以,但有一个条件。这一年我谁也不见,一年后我不稀罕你说的那个人的事,她既然以前没有出现,以后也不用再出现。我只希望你遵守约定,如果你得到了你想要的,放过所有人,我们离开这里。”
  那个人是谁?也许对七岁前的瑶华很重要,但对我来说,她只是个无关紧要的人。
  一年的时间足够失去很多东西,但我还是要赌,只因不想让自己日后夜夜生活在绝望中。眼前闪过张明德那意义不明的眼神,这才明白自己对他毫无把握。既然一样要赌,索性押上全部,输就输个彻底,好过一点点把家当输光。
  他自嘲的笑道:“所谓的任何人,其实只是指我吧!”说着也不等我回答:“我答应你。这一年里除非你同意,否则我不见你。至于那人的事,我会遵守约定的。”
  “随便你。”
  “你现在这种冷漠的腔调和她还真像!”他喃喃着,我只装作没听见:“八弟、九弟他们,对你来说真就这么重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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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康熙五十一年十月
  如冰般澄澈地蓝天万里无云,太阳光照拂着万物,这一天的温暖不像是秋天,可之后的消息却让我觉得这一天比最寒冷的冬天还要冷。
  屋外凌乱的脚步声让在窗边欣赏风景的我皱眉,不用看也知道必是喜福无疑,本以为和她的孽缘终于要结束了,没想到胤禛依旧把她留给了我。
  “你身边总要留个妥帖的人伺候,我才放心。”说这话时,他的表情漫不经心,但口气却不容质疑,明白的向我表示:这一次他已经做了太多让步,而这一步不能再让。
  我被带到坐落于太行山支脉马鞍山山腰的戒台寺,并且被告知只要不离开寺院,我就是自由的。说实话,直到亲眼看见那飞檐崇脊掩映于苍松翠柏之间、巨大的鎏金宝顶在阳光照耀下熠熠生辉时,我还有些不能置信。胤禛果然大胆,当胤禩等人满世界找我时,他却堂而皇之的把我安置在这座相当于皇家行宫的地方。
  事实证明,眼皮底下是最容易被忽略的。
  牡丹院——戒台寺中的有名院落,民国时被称为西山别墅之地如今成了我的住所。
  “格格,四王爷来了。”喜福不识时务的声音响起,我装做没听见的忽略过去。
  每回胤禛来时,喜福都会向我说明他于寺中的去处后离开。而那人也的确遵守约定,从没迈入牡丹院一步。
  这一次应该也和往常一样吧,我闭上眼,等着喜福说完后离开。
  可她却踌躇很久都没再开口,屋里的气氛开始变得凝重。我不由想到刚才那串凌乱的脚步声,难道是发生了什么事?
  “格格,四王爷去千佛阁理佛了。”喜福的声音听起来像从牙齿的缝隙里蹦出来似的。
  我听而不闻的继续望着窗外发呆,他去哪里和我有什么关系?
  开门声想起,然后是关门声,我脑中勾勒出喜福静静离开的画面。可不知为什么,屋里的气息却还是充满凝滞感,像有很多人挤在身边不肯离去。
  “扑通!”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我下意识的深深叹了口气。
  “格格……”
  “无论你要说什么,我都希望你先想想咱们的关系再开口。”我打断她未尽的话,突然对窗外的风光失去了兴趣,转头望向跪伏于地的喜福:“别忘了是你出卖我,也别忘了是我把你推到刀尖上。”
  “奴婢没忘。”她嘶哑着仰头回答:“可是,奴婢没有别的办法。”
  我细细审视她清秀的小脸,就像在欣赏一件艺术品般缓慢。看着她的容颜越变越暗,额头冒出细密的汗珠,胸脯不断起伏。
  我残忍的转开头,淡然道:“我帮不了你。”眼角余光瞄到她的身子微晃,然后开始低头干呕。这种干呕已经伴随喜福很长时间,使我从初始的不在意,到现在想忽略也难,她最近一系列的变化都只预示一种可能——她怀孕了。
  “格格,求求您……”她颤抖着乞求,又忽然想起了什么的补充道:“只要您帮奴婢这个忙,奴婢可以告诉您一个能在关键时刻救您一命的秘密。”
  救我一命的秘密?我蹙眉看着她无比坚定的望着我,一点也没有因说谎带来的心虚,心里虽有些犯嘀咕,面上却故做不在意的道:“这世上哪有能救人一命的秘密?”
  “别人奴婢不敢保证,但您一定可以凭借这秘密逃过一劫。”她信心十足的说:“所以,求格格您发发善心,上天有好生之德,凡事留一线之地以自保。”
  我吃吃的笑道:“让你这么一说,倒像我在恶意刁难你。你要怀孕生子,又关我什么事?难道还要我给你接生不成?”
  喜福惨白的容颜染上嫣红,她飞快的把头贴在地上,浑身颤抖得更加厉害。
  未婚生子,这个在现代中国都被人指指点点的话题,在古代更是禁忌中的禁忌。现在让我这么毫无顾及的捅出来,她又如何能忍受得了羞愧。
  她的声音低到快听不清:“格格……求您去求四王爷,让奴婢把这个孩子留下!您也是母亲,一定能明白奴婢的心情。只要孩子平安降生,奴婢一定告诉您那个秘密,之后就算让奴婢死奴婢也愿意。”喜福低头跪着,我从那越发削瘦的肩上看出她的悲哀,一个源自痴恋女人的悲哀。自从来到这里后,她再也不曾掩饰自己的向往,几乎示威般,每当她提起胤禛时,就像一个最虔诚的信徒,全身都洋溢着生动的气息。
  眼前闪现弘旺笑嘻嘻的脸蛋,我痛苦的闭上眼:“你起来吧!我答应你。”
  喜福缓慢地抬起头,好半天近乎麻痹般一动不动。过了很久,她似乎才意识到我说了什么,拼命磕头,嘴里喃喃着我听不清的话语。
  我起身向外走,忽然一点也不能忍受她的奴才相,即使是为了她肚里的孩子。
  其实她和我都明白,胤禛只不过是利用她,但为什么她却这么傻?而被她一次次背叛的我又为什么要陪她一起发傻?


  第三章 断弦

  千佛阁是一座三层屋檐楼阁式建筑,阁内正中供奉有释迦牟尼铜像,另供有一千多个形态各异的小佛像,这就是千佛阁名称的由来。
  千佛阁中,那个信守诺言,没有踏进牡丹院一步的胤禛跪在佛前,若无其事的等着我来找他,用喜福肚子里的孩子考验我最后的一丝善良。
  我心中怨恨不断加深,双眼狠盯着跪在佛前那抹状似虔诚的背影,这个连站立之处都染满鲜血的人有什么资格跪在这里?被他拜过的佛真是悲哀,因为他只会亵渎神灵。
  大殿中佛龛上的佛象都忽然生出了表情,各种诅咒般的话语在我耳边回响:让他去死,让他去死,只要他死了,历史还有什么改变不了的。
  “你来了。”胤禛手里捻着念珠,低头跪在佛前,声音却没有一点迟疑,仿佛他亲眼看到进来的就是我,好像我原就该来似的。
  我冷笑着走到他背后:“是的,终于让你趁心如意。”
  他一声不吭地承受我的怒气,我站在他背后,那背影高大得像座无法逾越的山。
  “在你眼里,到底有没有东西是不能交换的?无论任何代价都不能。”
  胤禛似乎并没有认真听我讲话,他仍旧在捻着念珠,只是捻动速度却变得缓慢而艰难,仿佛他不是在捻念珠,而是在用尽力气去推一块大石。长久的沉默,沉默到我以为他不会回答这个问题时,他才冷冷的道:“没有,从来没有。只要付出足够的代价,就算是神佛也会允诺我的要求。”
  我无奈的看着他,一腔恨意忽然找不到发泄的方向,为什么恨一个人也这样艰难?
  大殿中的佛像俯视着我,刚才还满脸愤恨地怂恿我的他们如今只阴森森的看着——透过香炉中燃着的香雾看我。原来他们的表情都只源于我的心情,这世间本没有菩萨,有的只是被欲望侵蚀的人类的眼睛,他们自愚着相信看见了佛。
  我苦笑,疲惫的道:“你送喜福走吧,我不想再见她。”
  “你不怕我杀了她?”
  “随便你,为你而死,恐怕正是她求之不得的!”有时一个女人能为一个男人牺牲很多,只为换来那人转身时的一个眼神。如果只看这点的话,我无论如何也比不上喜福,我做不到用全部的爱去爱一个连眼神都吝啬施舍给我的男人,更做不到爱一个会随时为了理想出卖我的人。
  “明天我送她离开,今天你陪陪我,好吗?”
  “这是不是你的另一个交换条件?”
  他忽然站起,转头望我道:“不是,这回真的不是,是我请求你,只有今天,行吗?”
  孤寂、痛苦、放弃抵抗,对命运的屈服,我第一次从他眼中读出如此多的完全不应该出现在他身上的东西,仿佛下一秒他就会滚落灭亡的深渊。可下一秒他并没有毁灭,他只是匆匆的别开眼,就好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被大人发现错处时的反应——逃避。
  于是,我陪他来到院中,静静的坐着。经过这么多年、这么多事,我忽然发现和他之间除了争吵与算计,竟然再也找不到其他话题。
  “来放风筝吧!”他轻描淡写地开口,好像这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我诧异的望着他,感觉今天的他如此陌生。
  “你等我。”他边说边起身向院外走去,一会儿就拿回个半旧的燕子形态的风筝。
  那只风筝虽然做工精致,却有些老旧得过分,色彩暗淡到发白,也不知是多少年前的东西被他拿了出来。我狐疑的看着胤禛,突然怀疑这是不是他的另一个阴谋,可他刚才痛苦的眼神又不像作伪。就在我的疑虑里,这个破旧的风筝缓缓升上天空,仿佛要冲破一切束缚。
  我仰望着天上越飘越高的风筝,又转头看看不远处刚停下跑动的胤禛。他连一丝做过剧烈运动的样子也没有,呼吸平稳的站在那里,冰冷依旧。
  “你要不要试试?”面对这个异于平常的胤禛,我只能傻看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真的不试吗?这可能是最后一次了。”隐约中我听到他这样低语,但又不能完全确定,似乎这句话只是我的想象。然后我清楚的看到他自腰间抽出一把匕首,利落的割断那根束缚风筝的线。看着那风筝无力的坠下,像是失去生命的神陨落了,渐渐消失于视野。
  “啊!”我下意识的掩嘴轻叫,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割断线。
  “那只风筝太旧,我不要了。你相信吗?那是我做的风筝。”
  “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我小心措词,心里不觉有几分好奇。
  被我一问,胤禛仿佛突然从一个悠长的梦里清醒了,神情更加冰冷,挑眉看我道:“我能出什么事?不过低估了八弟的实力,这种错误我轻而易举就可以改正。”
  “胤禩……你说胤禩怎么了?”我突然紧张起来,只因听到他的名字。原以为自己就算一年不见他,起码表面可以若无其事,最少在人前不露分毫。可我错得离谱,分离的日子度日如年,而今听到胤禛提起他,我连掩饰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面无表情的望着我,只一双墨色的眼睛沸腾了,似乎随时有东西要从里面涌出,像切齿的痛恨,又仿佛悲哀到绝望:“有时候,你太残忍,残忍到让我想杀了你。”他用一贯低沉的嗓音说着,我忽然觉得整个天空像被蒙上了黑纱,一切都昏暗得可怕。
  我紧咬住下唇道:“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可惜我做的还是不够。”
  “敌人?”他轻笑着摇头,慢慢走到我面前,用一种罕见的温柔表情凝视我:“我从来不认为你是敌人,不过还是要谢谢你的提醒。”他边说边伸出手,我本能的向后退,却没有快过他的手。
  下一秒,我落入那冰冷的怀抱,他身上散发出的寒气几乎要把我冻僵,只耳边被他嘴中吐出的灼热气息包围着,滚烫得吓人。冰与火的强烈对比让我瞬间失神,无措的任他抱着。眼角瞄到院门前一闪而过的熟悉身影以及那身影眼中不容错辨的刻骨恨意,是喜福,我一震的清醒过来,挣扎着怒斥:“放开我!”
  胤禛的双手却像生了根,牢牢固定在我腰间,压得我生痛。他一边使劲按住躁动的我,一边低喝:“别动,就这样不要动!给我点时间,一会儿就好。”他的语气不容拒绝,抱我的手更是力量大得吓人,似乎我穷尽一生也无法挣脱。
  在他冰冷的怀抱里,我几乎窒息,耳边响着他心脏有力的跳动声,“怦~~怦~~”,一下又一下,规律均匀,随之而来的还有他的喃喃:“我的心也会痛,为什么你感觉不到?”
  为什么你感觉不到……这句话仿佛有数之不尽的回音,在我脑海里一遍遍回响。眼前闪过多年前那个奏着喜乐的夜晚,他在我窗前悲伤的眼;然后是德妃宫中他抱着弘旺时,温柔到让人心醉地目光……
  往事此时竟像洪水般全涌入我的脑海,湖边初遇时,他嘴里说着送我回去,脸上却满是不甘的表情,那时的他还没有学会隐藏心事。多年前秋狩时,林中肩并肩的行走,在那个小小的“意外”后,他若无其事的离开,似乎正预示着我们今日的陌路。
  我闭上眼,心中像是忽然下了场大雾——粘湿而冷酷的雾气缓缓飘过,一点一滴的抹去每个有他的记忆。接着雾散了,留在眼前的变成一大一小两张笑脸,大的温和、小的喜气,他们全都向我招手,等着我回去。
  “我只有一颗心,无法再分给你,自然感受不到你的痛苦。胤禛,我求你,放手吧!只要你睁开眼,一定会看到一个真正能感觉你心中痛苦的人。”
  他把头埋在我的发间,很久很久后轻声说:“可那都不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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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胤禛一起的一天真的很累,是那种连心也累的疲惫。他先是抱着我不肯放手,然后又拖着我满寺的走,地藏殿、天王殿、大雄宝殿,所有能去的殿他都进了,所有能拜的佛他也都拜了。
  我一直沉默的跟在他身后,实在弄不明白他这么做的原因。在我看来,胤禛所谓的崇佛不过是做给康熙看,好表明自己与世无争的立场,从来不认为他真的信佛。可当他一次次虔诚而专注的跪在佛前时,我不得不怀疑自己的论断。
  我没有再向他问胤禩的事情,感觉我们似乎已经达成了默契,这一天,我什么都不问,只是看着、听着,等待着。
  “你知道我求的是什么吗?”当拜完最后一尊佛时,他忽然抬头问我,然后不等我回答便牵着早已饥肠辘辘的我去吃午饭。
  也许他希望我永远也不要回答这个问题吧?
  午饭都是些寺里常见的斋菜,望着冒热气的饭菜,我厌恶的皱眉。任何一个正常人在连吃N月素菜,连油都见不到多少的情况下,再看到这些斋菜想不皱眉也难。本以为和“尊贵”的雍亲王用饭,伙食怎么也得改善一下,没想到这顿饭简直比我平时吃的还不如。
  “吃吧!别浪费。”胤禛平静的把筷子塞到我手上,表情是一贯的淡然,却在我接过筷子的刹那,看到他眼中闪过促狭的光,像是等着看我的好戏。可当我以怀疑的眼神审视他时,他只是木然的回望,等着我动筷,让我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吃过味同嚼蜡的斋菜后,他又拉着我到院中,那里的石桌上不知何时已摆上一把古琴。
  胤禛优雅的踱到琴前,手指若有若无的抚过琴弦,半晌后抬头望我:“你来弹,好吗?”
  “我?”
  他肯定的点头,然后闭上眼,仿佛陷入对往事的追忆:“对,你来弹。弹你在绛雪轩里喜欢弹的那些稀奇古怪的曲子。”他边说边用手指勾动琴弦,伴着古琴发出的单音吟念:“爱到不能爱,聚到终需散,繁华过后成一梦。”
  “啊!”我惊讶的张大嘴,记忆里这歌只有胤禩听过,连九阿哥胤禟和十阿哥胤誐也没听过,他又是从何得知。忽然转念间想到喜福,心里不觉涌起丝丝苦涩,是了,他原就安排了卧底在我身边,会知道这些也没什么新鲜。
  他一眼看穿我的心事,轻嘲:“和喜福没关系,你不会以为她要报告到如此详细的地步吧?就算她想,我也没兴趣听!”他直直注视我的双眼,一字一顿的道:“我只是想告诉你,八弟能记住一辈子的事,我也能。”
  被他那双如冰般冷厉的眼盯着,我多年前近乎褪色的记忆一下涌入脑海,我附和着胤禩说“问情”这个名字很雅致,满脑子想着终于搪塞过去,不会被追问为什么会唱这首歌。然后一声轻叹飘来,含着淡淡的忧郁与惋惜,可当我因这声叹息疑惑的望向胤禩时,他的笑容却没有一丝苦涩,害我怀疑自己出现幻听。
  “你当时也在?”我迟疑的问,他不是先走了吗?
  “我根本没走,我……”他艰涩的说着,又马上摇头,以不容拒绝的语气道:“好了,不说这些,还是来弹琴吧!”
  下意识的不想拒绝这样的胤禛,我坐到琴前,脑中忽然浮现一首老歌。曲子不知不觉从指间流泻而出,嘴上也轻声应唱。
  【英雄美人,情关难留。
  是什么时代什么样的人,才能完成这个梦。
  我本有心,我本有情,奈何没有了天,爱恨在泪中间,聚散转眼成烟。
  秋风落叶愁满楼,儿女情长谁捉弄,这次孤行没人相送,看来只有挥挥衣袖。
  飘呀飘呀飘的风,吹的是谁的痛,欠山欠水欠你的最多,但愿来世有始有终。】
  胤禛静静地听着,唱歌的空隙,我瞅见他手里不住捻着那串始终带在身上的念珠,一遍又一遍。我的琴声也随那转动的念珠不停的响,一首又一首的唱,像是要把今生能唱的全部唱尽似的。
  不要停!不要停!胤禛虽然没说话,我却像是听到他心里不断的呐喊声。
  “怦!”本以为永远没有尽头的曲,本以为要唱到喉咙沙哑才会停止的歌,却那样匆匆而轻易的停止,如此简单,只因为——弦断了。
  胤禛慌忙抓住我的手,一叠声的问:“怎么样?有没有伤到?”
  我摇头,复又默然的低头看着已断弦的琴。他顺着我的目光望去,也沉默了。
  “太子被废了。”他放开我的手,平淡的陈述:“不过这局我没赢,赢的是八弟,这是他给你的。”
  太子再次被废是意料之中的事,我虽然心情沉重,但并不慌乱。可听到胤禩名字的刹那,四周的一切都开始飞速旋转。他赢了什么?又要给我什么?他为什么知道我在这里?我惊恐的望着胤禛递来的白色宣纸,上面的墨迹似乎要张牙舞爪的扑到我面前,把我生吞活剥。
  “你没想到吧,其实我也没想到,原来这一局我输得这么彻底。”胤禛苦笑着把纸塞入我手中:“拿着它离开,交易结束了,我会履行我的承诺。”
  我怔怔地接过白纸,上面只有简单的两个字:等你。
  眼前似乎看到一只晶莹丰润的手毫不迟疑地落笔,顺着那手向上看去,是张笑如春风的脸。从这两个字可以看出,他知道我是自愿跟胤禛离开的,他不会误会我吗?他不是了解历史的我,为什么还能如此轻松的原谅“背叛”他的我?
  等你,无论多久都等你,因为相信你……
  纸上仍旧是那两个简单的字,但引申的意义似乎是无限的。
  我木然向院外走去,离开胤禛的视线,脚下一个踉跄的我跌坐在地后,就浑身僵硬得再也动不了。
  良久,院中传出阵阵奇怪的声音,我悄悄探头。胤禛半蹲着,双手不住扒地。我紧咬下唇,看着他身边刨出的土越堆越高,然后他把桌上的琴放入土中,再慢慢把琴掩埋。
  我缩回头,静悄悄的长吸口气,泪无声地落在纸上,把两个黑字渲染成一片模糊,心不知何时已经乱了。
  胤禩,我到底该怎么办?
  ******************************************************************
  我回到牡丹院的时候,圆月已经升起,如同高挂在空中的一盏灯笼,把整个院落照成惨白色,越发显得荒凉。风吹过树梢,发出一种颤抖的簌簌声,月光像是随着摇动的树枝在它的缝隙间翩翩起舞,把树下的暗影彻底打散。
  身后细碎的脚步声突如其来的出现,在这除了月光再无其它光亮的夜晚格外吓人。我惊惧的停下脚步,戒备的回身喝问:“是谁?”
  来人似乎每一步都踩在荆棘丛中,慢得像要腐蚀人心。我倒吸口凉气,以前看的各种鬼片纷纷涌入脑海,清晰的让我恨不得把自己打晕。
  这时,那人来到光亮处,露出张异常熟悉的面孔。
  “喜福。”我提到嗓子眼的心终于放下,暗怪自己大惊小怪,这牡丹院就只住我和她,除了她还能有谁,嘴上抱怨:“怎么不出声?知不知道人吓人……”边说边仔细看向她,却猛的咽下到嘴的抱怨,顺道还把夜晚的凉风灌到肚子里不少。
  喜福的头发纷乱的披散在脖子和双肩上,衣服多处被撕破,身上、脸上沾满了黑黑的东西。但她似乎毫不在意,双眼直直的盯着我,手上则紧攥着个黑乎乎的东西。
  “你……出什么事了?”我双腿有些发软,她现在的样子像极了夜半徘徊的怨魂。再联想到胤禛说要杀她的话,难不成那不是试探?
  她阴森森地盯着我,就像之前胤禛抱住我时她在院门看我的眼神。半晌后,她忽然把手上的东西递向我:“格格,奴婢捡回了王爷掉的东西,烦劳格格明天送还王爷。”
  我这才看清被她拿在手上的竟是个燕子风筝,难道她去把胤禛扔的风筝捡了回来?当时风筝坠落的地方明显离寺院很远,她竟然还能找到,不过也难怪会弄的这么狼狈。
  “天,喜福,你跑那么远去捡这东西?”我抚头叹气,感觉对她已经完全无力,想恨也恨不起来。为了胤禛舍弃的东西,她跑出那么远。
  听到我无奈的话,她的脸上竟仿佛放出光来,像要把漆黑的夜点燃:“这是王爷最喜欢的一件东西,它是王爷亲自做来哄十三阿哥的。”
  胤祥?没想到会在这里听到他的名字,我有些诧异。自己也曾对风筝的含义做过多种推测,但无论哪种推测里都没有胤祥。心隐约觉得不妥,似乎有什么被现在异常混乱的我所忽略了。
  喜福在我楞神的工夫,执著的要把风筝塞入我手中。我下意识的缩手,嘟囔道:“他说太旧,不想要了。”
  递到我面前的风筝像被冻结了,喜福僵硬的站在那里,眼中满是无助与凄苦。我懊悔着自己的口快,急忙伸手补救:“不是,我是说我明天拿给他。”
  她却缓慢而坚定的缩回手,认真审视着手中的风筝:“他说过会一生珍视,从小他就护着十三阿哥。你知道吗?他不可能只因为旧了,就把它丢掉。”接着也不等我回答,又摇头道:“你怎么会知道?你从来不了解他,从来也不懂他。”
  我定定神,对神色越来越诡异的喜福劝道:“你累了,还是去休息吧。”
  喜福对我的劝告视而不见,只是絮叨着:“你知道他的难处吗?你在他的立场上考虑过吗?你知道我为他付出多少吗?为了他,我作践自己,连命也可以不要,而什么都没做的你,凭什么用这么轻视的语气说他不想要了?你眼里只有八阿哥,你真以为他比四王爷干净,别天真了。”
  听她提到胤禩,我隐忍的怒火升起,毫不犹豫的反击:“我们两个到底谁比较天真?胤禩是怎样的人,我很清楚,不用别人提醒,倒是你该梦醒了,他根本没爱过你。”
  “呵呵。”她诡异的笑着,语带轻蔑的道:“怕了?心虚了?有时我真不明白,王爷看上你什么?青春,还是权势?”月光照在她的笑面上,如此近的距离,能让我清晰的看到她眼角的细纹在脸上丑陋的扭曲。
  我瞥开头,悲哀的问:“你以为一个女人能被男人记住的只有容貌和权势吗?”难道这个时代根深蒂固的观念根本无法改变,即使和我相处这么多年的她也不行。
  “我们原就是他们的附属品。”太子妃石氏的话突兀的出现在脑海,近几个月的遭遇一件件浮现,说着不会伤害我却毫不犹豫利用我的人,他们就算对我再另眼相看,恐怕仍脱不出“附属品”的范畴。
  “我不需要你怜悯。”大约是感觉到我话中浓浓的悲哀,喜福冷硬的道。
  “我是在怜悯自己,竟然一直把你当成姐妹。”
  “姐妹?哈哈……”她夸张的嘲笑我,笑声在寂静的夜里更像凄厉的嚎叫:“你以为我们是姐妹?我最恨你的就是这点,明知道身份不同,却自以为别人和你一样,你根本没资格说这话。奴才永远是奴才,永远也变不成主子。”
  “看来我们是话不投机,明天他会带你走,希望我们以后不要再见。”我转身准备回屋。现在说什么,也是枉然。
  忽然,脑后一阵劲风袭来,疯狂的喜福把我推倒在地。
  “你疯了吗?”我边惊喊边想爬起,可她根本不给我机会的扑上来压在我身上,双手死死掐住我的脖子。她此时的力气大得吓人,无论我如何反抗都无济于事。
  “去死!只要你死了,他就再也不会犹豫。”她在我身上狂叫,风吹动她的长发微微飘起,混乱中仿佛无数折断的琴弦在我身边飞扬。
  又是为胤禛?难道除了胤禛,她就再也看不见任何东西?
  强烈的窒息感侵蚀着我的神经,耳朵里嗡嗡地响,我又尝到当初索额图要杀我时的恐怖感觉,上次我有过放弃的念头,想着死了也许能回现代,可这回不同。
  等你,纸上的字迹又一次闪现在眼前,被我贴身收藏的那张纸此时竟似乎代替了我的心脏不住的跳动。
  我不能死,我要回家见他和孩子。胤禛说过我可以回家了。我猛地睁大双眼,瞪着脸孔扭曲的喜福,一只手胡乱摸索,终于在袖中摸到那把为逃离太子宫而准备的匕首。不知有意还是无意,胤禛当初并没收走它。我抽出匕首,一把刺入喜福体内。她掐我的手一松,双眼大睁,不能置信的望着我。
  如果我们两个非要有一个人死才能成全另一个,那也一定是你。眼神交会的瞬间,她明白了我的意思。感觉她的手还掐在我脖子上不肯离开,我疯了般的拔出插入她身体的匕首,又一次刺入。我不能死,死了就再也见不到他了,我不要。
  喜福的手无力的垂下,嘴角有红色液体流出,混合着眼角的晶莹一起落下,鲜艳到妖异的红变成了温暖人心的淡红,她仰身向后摔去。
  一张焦急的脸取代了喜福扭曲的脸,胤禛站在我面前死死的盯着我,他眼里闪过的感情多到我负担不了,狂怒、惊惧、痛惜……
  我的嗓子冒烟一样的痛,痛得我的眼睛都开始模糊。模糊的眼却仍旧看到他身后艰难爬行的喜福,她手里高举着那个燕子风筝。
  胤禛顺着我的目光望去。当他看到被喜福带血的手染红了半边的风筝后,厌恶的皱眉,一把挥开阻挡在眼前的风筝,转身抱我向院外走去。
  “王……爷,您的……风筝。”喜福悲哀的望着他的背影,眼中的光越来越弱。
  麻木不仁的感觉完全消失,我猛的意识到,自己杀人了。
  “不……”我使劲的在他怀里挣扎,沙哑的喊。
  “别动,你必须马上看大夫。”他抱紧我,语气紧绷。
  “可是她……”
  “没救了。”
  喜福仍在顽强的高举着风筝,但那举风筝的手却仿佛是风雨中飘摇的一根芦苇,随时会倒下。鲜血染红了她的衣服,红得像一件嫁衣——用不详与诅咒织成的最美嫁衣。
  我挣扎得更加激烈,胤禛只得妥协得放下我,我跪在喜福身边,泪眼模糊的看着她。
  喜福微笑着把风筝递给我,幸福的念着:“我就知道……王爷……是不会不要它的。”
  “对,我会一直留着它,一直留着。”我低声说,嗓子裂开似的痛,一直蔓延到心里,侵蚀着我的骨髓,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局?
  听了我的话,她笑得更加甜美,又忽然止住笑,怔怔的望着我:“是格格……你怎么在这里?我们一起回……绛雪轩看海棠,好不好?”
  “我们这就……回去……”
  她忽然激动的抓住我的手:“格格,我对不起……我告诉你……别……”话声戛然而止,喜福瞪大了眼,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我试探的摸摸她鼻下,那里气息全无,她死了。
  我发疯般摇晃着她狂叫:“啊!!!”手臂被人一把抓住,我看见胤禛对我说着什么,可却一句也听不见,只是不停的用沙哑的声音喊叫:“她死了,我杀人了,连她的孩子也杀了!可我只是想活下来,这到底是为什么?”
  “不是!”他粗暴的抱住我,声音如炸雷般响起:“不是你杀的!和你没关系!现在,你需要安静!”他越说声音越低,诱哄着:“我求你安静,我们去看大夫,一切都会好的。”
  我无力的靠在他怀里,眼皮越来越重,大脑一片空白,浑身轻飘飘的。


  第四章 重逢

  我醒来时,一切依旧,世界并未因我杀了人而停止旋转。我没有看见胤禛,一个陌生的侍女告诉我他回京了。心中不觉有几分庆幸,他很识趣,知道我绝不想此时看见他。
  离开,对我对他都是最好的选择。
  虽然明知这次的事是意外,他恐怕也没料到喜福会如此过激。但明明一切都可以避免,如果当初他把喜福调离,又怎么会有今天的悲剧?面对喜福的死亡,他没有任何悲伤,即使那个死去的女人怀着他的孩子,他投去的目光仍旧像在看一堆垃圾,让人不寒而栗。
  从那个叫于春的侍女口中得知今天的日期后,我大吃一惊,随后又有些失魂落魄,也许我真的太疲劳了,也许我只是想逃避眼前的一切,所以竟然连续昏迷了三天。
  我颤抖着把手举到眼前,这双养尊处优的手暴露在空气里,一如既往的白皙。
  血,一滴也没有留下。
  是不是正代表着我没有任何罪,因为我只是想活着再见到他。
  杀人,无论什么理由,我都杀了人,只有这点是不变的。我并不后悔,可心里还是被些说不清的东西堵住了,无法疏通。我蜷缩在床上,双手环抱着自己的肩膀,慢慢地又一次闭上了疲惫的眼睛。
  等恢复了力气,我要马上去见胤禩,这一生再也不想踏入这里一步。
  窗外窃窃的私语声把我从半梦半醒中召回,我迷茫的抬头四顾。
  “你用心服侍……”依稀熟悉的清冷男声传入,让我混乱的大脑一震,这声音似在哪里听过,偏又一时想不起。我强撑着下地,想到窗边看看是什么人。
  窗子开着条缝,侍女于春站在廊上,她对面一个穿墨色绸袍,腰挂玉佩的男人道:“这回带的都是温补药品,对身体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你只管放心给小姐吃。我看就从今天开始,小姐的身体一定要好好补补才行。”
  “是,爷。”于春恭敬的福身回答时,一张熟悉又透着陌生的脸映入我的眼帘,熟悉的是他脸上从初见时就透出的书卷气,陌生的是那越来越冷厉的表情,几乎把这张脸上我曾经熟悉的地方全部抹消。
  我倒吸口凉气,做梦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他——年羹尧,记得几年前胤禩随口说过这个胤禛的门人升任四川巡抚,成为封疆大吏的事情。
  如今,年羹尧这个康熙朝的重臣为什么亲自来此?难道是胤禛叫他来的?我疑惑的望向他,他似乎察觉有人偷看,锋利的目光闪过窗边,却连停顿都没有的挪开。他继续对于春交代了几句细心照顾的话后,转身离去。
  此时已近黄昏,天边的云红得仿佛要滴出血来,而沐浴在夕阳下的年羹尧,黑色袍服上似乎有无数红色的血珠滚动,无端让人生出不祥之感。
  年羹尧走后,我呆呆的望着窗外,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没多久,于春推门而入,见我站在窗边不由一怔,随后惊叫道:“小姐,您怎么起来了?”
  “我在床上躺久了,实在难受。”我勉强一笑,任她扶着往回走,故做漫不经心的问:“刚才和你在外面说话的是谁?”
  于春似乎并不知道年羹尧的真实身份,若无其事的道:“他是四爷派来探病的,另外给您送了些滋补的药品来。”
  于春服侍我躺下后就去煎药了,我在床上翻来覆去,心头惴惴,以年羹尧的身份来此绝对不会只是探病送药这么简单。忽然,我脑中灵光一闪,猛然想到不妥之处。按于春的说法,胤禛不过刚走了两天,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他怎么可能去叫年羹尧来送药,他此时恐怕还在回京的路上呢!
  “叩叩”突然而至的敲门声如暮鼓晨钟般响起,竟让我心中多了几分清明。我默默起身向门边走去,脑中突然忆起多年前的两个红漆拖盘,一个上面放着狐狸皮的披风,而另一个上面放着一瓶药与一封短笺。
  开门的瞬间似乎时光重叠,门外地上有东西红光一闪,可当我定神再看,地上放着的却只是一方有些陈旧的素色丝巾。
  天边,黑夜吞没了最后一线晚霞,红色彻底被取代了。
  我小心的捡起丝巾,赫然发现上边用炭灰之类的东西写了两个歪歪扭扭的字:危险。
  我不动声色的把丝巾收入怀里,心中却已经一片混乱。是谁送的丝巾?出于什么目的?所谓的危险,是不是指年羹尧?太多的迷题没有答案,可此时显然不是寻求解答的好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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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昏沉,像要替谁举行葬礼似的,整个自然界都穿着丧服,月亮被浓密的乌云遮挡,天空上只有几颗星星小心翼翼地露一下头,又飞快的缩回云层后,似乎已经被人间晦涩的阴谋吓到,再也不敢出现。
  在这样的黑夜,我顺利的溜出了寺院。不知是不是因为胤禛之前已经答应让我离开,寺院如鬼蜮般的静,我连一个阻拦的人都没有碰到。
  逃跑,是我深思的结果,见到年羹尧、捡到丝巾,一切都透着古怪,不安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而且我心里牵挂胤禩和弘旺,所以干脆决定半夜偷跑。
  下山的路虽然并不陡峭,但夜晚的山路超乎想象的难行,坑洼的道路上,我一跤绊倒,滚入路边的坑里。
  从路边的碎石上滚过,我痛得连喊叫的力气也没有了,只是低声呻吟。
  忽然由远到近渐渐传来些响动,然后是人的说话声:“我好象听到什么动静?”
  “能有什么动静,你别疑神疑鬼。”另一个声音低声道。这两人的声音虽然不高,但在寂静的夜里,却还是格外清晰。
  早在我听到响动时,就停住呻吟,这时更是大气也不敢喘一下,静静的趴在坑里听外面的动静。半夜跑到这里的人,恐怕不安好心。可半天过去,却毫无动静,正当我猜测也许来人已走时,一个我此时异常熟悉的清冷声音响起:“都准备好了吗?”
  是年羹尧的声音,我紧咬下唇,生怕自己惊叫出来。
  “爷,都准备好了,可是这样不太好吧?”一个犹豫的声音道。
  “我意以决,她说的对,此人不除,四爷之心难有宁日。”
  “可她已经死了,而且四爷……”
  “我这么做正是为了四爷。”说完这句话后,外面传来脚步声,似乎有不少人向山上走去,我屏气凝神的静待他们走远,又等了一会儿,确定再无声音时,才连滚带爬的跑出坑。
  此时我混身酸痛,脚步虚浮,强忍着向前奔跑,连深究年羹尧话中含义的时间都没有。但也隐隐猜到,他所谓的此人,最大可能就是我。
  如果真让他把我找到,我的下场必定很惨。想到此我更是撒腿如飞,黑暗中也不知摔了多少跤,跌倒再爬起,毫不停留的向山下而去。
  忽然四周的景物变得明亮,像无数火光照耀。我心里咯噔一声,以为年羹尧追来。回头却发现寺院方向一片火红,仿佛暗夜中亮起的巨大火把,把整个山头都照得通明。
  失火了,不……是年羹尧放火,我几乎能想象出赤焰飞腾中他狞笑扭曲的脸。既然他晚间要放火,白天又为什么要来送药?难道不怕打草惊蛇吗?可我转念一想,他送来的药最有可能是迷药,如果当时我没醒来看见他,然后被喂了那些药,就算起火,也一定无法逃离火场。我打个哆嗦,因想到另一种可能而遍体生寒。
  “不要看,快走!”我下意识的念叨着催促自己转身逃跑,不想扭头撞到一个温暖的怀抱里。我瞬间被吓的全身僵硬,仿佛三魂七魄离体而出,心想一定是年羹尧在路上设了埋伏,看来这回在劫难逃。
  那人的手稳稳抱住我,牢固又温柔,并不似胤禛抱人时的窒息感,透着异样的熟悉。但此时的我已经没精力去感受这些,猛烈挣扎着怒喝:“什么人,快放开我!”
  “瑶儿,才分离几日,你不会连为夫都不认识了吧?”声音清越,却听得我双腿一软,几乎站立不住。
  是他吗?是他吗?我抬眼望去,夜色中的一切全不真切,眼里水气迷蒙,我竟无论如何也看不清他。我闭上眼,颤抖着举手摸上他的脸,额头、眼睛、鼻子……一点点的描画,心里同时浮现他俊雅的面容。
  他抱紧我,一动不动的任我在他脸上摸索。
  是他,是他!身体里每个细胞都拼命呐喊着告诉我,真的是胤禩!我激动的抱住他,但他的手却忽然抓住我的双臂,坚定的把我推开。
  我不知所措的被推离他的怀抱,想到他知道我自愿和胤禛离去的事情,各种解释之词到了嘴边却只化为一声轻叹:“胤禩,如果你不能原谅我,我……”
  越描越黑,百口莫辩是我此时最真切的感觉。
  “我想听的不是这些,瑶儿。”他紧紧抓住我的双肩,沉声打断我的话:“我要的是信任,我是你的丈夫,可以保护你,对我有点信心好吗?不要什么事都瞒着我,你说过我不是一个人,我的身边一直有你,可你呢?你的身边也一直有我,我们是要扶持着过一辈子的夫妻呀!”
  泪水在眼眶中打转,我哽咽道:“我……只是想你们都平安。”
  “我们一点都不平安,难道你以为没有了你,我们就会平安吗?”他的声音阴沉得可怕,仿佛沉寂多年的火山即将喷发:“你知道当我发觉你根本不在我猜测的地方时,我是什么感受吗?每晚不断的恶梦,前所未有的恐惧侵蚀着我,如果连你也……我真的会崩溃。”
  我的心绞痛着,不断问自己是不是太自以为是,总想着独自解决难题,却根本没想过他的感受。我被喜福绑架时,胤禩刚刚失去母亲,那是他人生最灰暗的时刻,可当我脱险后,却忍心没有去见他。
  我奋力挣脱他抓住我双肩的手,扑入他怀中,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般控制不住:“胤禩,我再也不离开你。以后无论任何事,我都会和你一起分担,你还能再相信我吗?”
  他先是沉默的任我在怀中哭泣,半晌后,突然坚定的牢牢抱住我,柔声道:“傻瓜,别哭了。你既然回来了,我就绝不会再允许你离开我,除非我死。”
  我愕然止住哭声,泪眼模糊中看到他的双眸闪着坚定的光,似乎一切尽在掌握。
  他温柔的在我颊上落下一个怜惜的吻:“瑶儿,你哭得我心都碎了,别哭了。你如今身子消瘦得这么厉害,可怎么受得了。”
  几滴咸涩的泪滑入嘴中,却像蜜一样甜,滋润着我的心灵。我被他嘴上的胡茬弄得脸发痒,不由抽泣着抱怨道:“你怎么留胡子了,扎人,回去剃掉,而且我才没有很瘦呢!”
  “好,你说什么都好。”他叹息着说出这句口头禅,却让我有恍如隔世之感。但接下来的一句话又把我差点气上天:“瑶儿,不过你真的很瘦,是不是想我想到茶饭不思啊?”
  “臭美。”我在他怀里笑着嘟囔,并毫无愧疚感的把最后几滴泪抹在了他胸前。
  一切似乎都很美好,我抬头看向胤禩被远方火光照亮的脸,嘴边的笑瞬间僵住,心里大骂自己该死,竟然被重逢的喜悦冲昏了头,连还在山上放火的年羹尧都忘了个干净,要是年羹尧发现我根本不在寺里后追来的话……
  我所有的热情都像被浸入水里,瞬间冷却,慌张的推着胤禩,催促道:“我们快走,这里不易久留。”
  胤禩不为所动的站着,淡笑着安抚我:“别怕,任何伤害你的人都要受到惩罚,我保证。”
  若隐若现的火光映衬着他素来柔和的面容,竟然显出一种少有的坚毅和冷酷。暗夜中的风吹动着,乌云被吹散,月亮露出冰冷的面容,冷笑着凝视世间的众生。
  又一阵风吹过,不远处似乎有很多黑影被吹上山去,阴谋之风突然改道,绕过我们逼向年羹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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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康熙五十二年的除夕宴上,各府女眷雪亮的眼睛里都或多或少的透露出失望之色,因为我出现了。本来,一年的深居简出使大部分人都相信八福晋已因善妒成性,遭八贝勒冷落。际此太子倒台、八爷党俱被康熙封赏之时,朝中一干人等无不盘算着把女儿或者亲戚的女儿嫁入八贝勒府。
  虽然去年康熙的指婚被胤禩已母丧之由推拒,但这并没有减少众人的热情。上门提亲的媒婆络绎不绝,都巴望着先定了婚约,至于成婚则可以等到胤禩守孝期满再说。
  可惜他们的如意算盘全都没打响,胤禩总是微笑却坚定的回绝婚事。无奈媒婆们攻势如潮,像苍蝇般怎么赶也赶不散。我刚回来时,有次正和来探望的十阿哥胤誐闲聊,便碰上了一回。当时陪在旁边的胤禩只得无奈的去处理。而好奇心大作的我干脆和胤誐一起跑去偷听。
  结果我只听到点皮毛,因为这次的媒婆仗着提亲方的势力口无遮拦,吹捧对方女子温柔贤淑时把我也捎带了进去,话里话外全是对胤禩娶了恶妻的同情。于是可怜的媒婆被向来崇奉武力解决问题的十阿哥胤誐一脚踢出了前厅,至于其他在厅中侍奉的仆人更是全作鸟兽散,有多远躲多远,生怕自己成为胤誐的下一个出气桶。事后,那家来提亲的人对此颇有微词,无奈动手赶人的是康熙亲封的多罗敦郡王胤誐,有名的混人,哪个敢惹。再加上九阿哥胤禟不久后在公共场合对那些人不阴不阳的讽刺之词,此后倒也没人敢上门提亲了。
  在内间看到一切的我虽然觉得媒婆挺可怜,但是做滚地葫芦状的媒婆又太暴笑了些,尤其当没有尊老爱幼、不打女人等观念的胤誐不依不饶的追打,媒婆连滚带爬的消失在我眼前,视线中却遗留下她的一只绣花鞋时,我笑得几乎喘不过气。
  身后一双手温柔的扶住差点滑倒的我,胤禩无奈的声音传来:“瑶儿,矜持,你这个样子真会被人误会成恶妻的。”
  “误会又如何,反正我的名声就没好过,也不在乎添这一笔。”我笑喘着道,大有扬眉吐气之感。我可不是那些故做大度的女人,忍耐是有限度的,一旦有人越过这个限度,反击是必然的。而我的这条线正在胤禩身上,谁敢觊觎我的丈夫,那么就要做好PK的准备。
  转身看到浅笑的胤禩,他英俊成熟的脸上此时全是让人迷离的柔情,明亮的眼睛有着我注定一生无法抵抗的魔力。他那勾勒的精致动人的唇轻抿着,像在随时引诱人犯罪。
  那就犯罪好了,看着他止住笑,眼神一点点加深,头轻轻的靠过来时,我的大脑彻底当机,只想犯罪。
  “痛快,今天真是痛快!果然一天揍几个看不顺眼的人,是最痛快的事情。”胤誐的大笑声从门口传来,彻底打碎弥漫在这间屋中的魔咒。
  我和胤禩飞快的分开,我气恼的看着大笑而入的胤誐,他就不能再晚点进来吗?见他还是一幅后知后觉的样子,我诡笑着靠近他问道:“一天揍几个看不顺眼的人,真的很痛快吗?”
  “对呀!对呀!”他点头如鸡啄米,比树桩还粗的神经完全没感觉到危险的临近。
  我和蔼的笑着,狠狠地一脚踩到他脚上,顺便又在他肚子上补了一拳,才若无其事的退开。看着胤誐抱着肚子,做金鸡独立状的乱跳,我轻轻的吹着刚才打他的那只手,总结道:“果然痛快,好几年没这么舒服了,爽!”
  “额娘,额娘!抱抱!”弘旺被奶娘抱了过来,这小子一年没见我,却一点也不认生,从我回来后就总是喜欢在我怀里撒娇耍赖。
  我笑着抱过弘旺,他好奇的望着又蹦又跳的胤誐,不解的问:“额娘,‘试输输’(十叔叔)怎么了?”
  我毫不脸红的道:“他在祭萨满呢!”边说边抱着弘旺向回走,留下气得跳脚的胤誐和忍不住笑出声的胤禩。
  欢乐其实很容易,可对于这些皇子来说又是那样艰难。我含笑扫过除夕宴上的各人,在一室珠光宝器的掩映中,我的目光却越来越黯淡。当年桌前的众人如今已经再也凑不齐全,高朋满座的乾清宫一如既往的热闹,并不会因为缺少任何人而停止喧嚣。
  太子胤礽彻底退出了历史的舞台,这一次离去的还有十三阿哥胤祥,他被圈禁了。虽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却注定要缺席从今以后很长时间的家宴。
  我的目光匆匆瞥过四阿哥胤禛,这一年的家宴,因为胤祥的圈禁,他比任何时候都低调,深黑的眸中不时闪现颓唐之色,似乎已经被完全击溃。但我却在他漆黑的眼里看到了被埋在最深层的欲望,他从来没放弃过,如沉寂多年的火山,静静等待喷发刹那的绚烂,要么烧毁别人,要么烧毁自身,片甲不留。
  在暗潮涌动的乾清宫中我有些透不过气,干脆起身到外面走走。胤禩似乎看出了我的不适应,没有要求我留下,只是叮嘱我不要跑远,又找来了宜妃宫中的太监张起用带路,才算放心。
  没有人关心我的离去,因为今年的除夕宴连康熙都早早退场,他似乎还没从太子胤礽再次被废的打击中恢复,日渐年迈的身体再难支持下去。
  我神思恍惚的向前走着,白天刚下过雪,映着如练的月华,把整个紫禁城装扮成了银色的世界。在如此洁白的世界中,似乎一切的污秽都被淹没了。
  不知不觉,我竟走到了居住多年的绛雪轩前。看着白雪下若隐若现的红墙绿瓦,我转头问太监张起用:“这里现在谁住?”
  “回福晋,这里一直空着,没人住。”张起用边看我脸色边小心翼翼答道:“只有几个太监、宫女留在外院,负责洒扫。”
  我点头,两眼直勾勾盯着半闭的院门:“我进去看看,你在这里等等。”说完,也不等他回话,便举步向院中走去。
  宽阔的院里一个人也无,只有些深深的脚印扰乱了雪地的洁白。我边向里走边回忆曾经的岁月,不知不觉间走到海棠树下。晶莹的白雪披挂在枝上,冷风吹过,簌簌的掉下雪粉,竟仿佛又回到海棠花盛开的季节,一时教我看得痴了。
  “你来了。”威严而有压迫感,似又隐含着惊喜的声音传来。
  我大惊转头,看到的是一张苍老却不失威仪的脸。他的额角已满是皱纹,胡子稀疏,身材比我印象中更显削瘦,晶亮的双眼此时正一眨不眨的盯着我,仿佛在追寻什么。
  我定定神,上前福身请安道:“皇阿玛吉祥。”
  康熙的眼闭了闭,再睁开时,只剩黑森森的光,再也看不出任何情绪,他淡然道:“是瑶丫头呀!很长时间不见,听说你身体一直不好,要多休息将养才是。”
  “谢皇阿玛关心,儿臣记住了。”我慌忙道谢,时至今日,已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一时间,院内落针可闻,良久后,我暗叹口气,福身道:“皇阿码,儿臣身子有些不适,若您没有吩咐,儿臣告退。”这话说得已有些无礼,但想想当初他对我说最疼爱我和太子胤礽时的温柔表情,再看看今日。胤礽再次被废,并势必终生无望复出;而他对我则不闻不问多年;还有被圈禁的十三阿哥胤祥,胤禩之母良妃死时康熙的无动于衷,我对他再难摆出恭顺敬爱的样子。
  到底我们这些所谓的骨肉至亲,在他眼里是不是连颗棋子都不如?
  “你跪安吧。”康熙平静的点头,我沉默的福身,有些话终究是不敢,也不能问出口的,这一生注定无解。
  “你……还有什么愿望吗?”身后的声音若隐若现,我迟疑的停下脚,几乎以为只是幻觉时,他又道:“朕或许能帮你实现。”
  我闭上眼,忽然隐约把握到康熙古怪的心理,他想把我当作补偿的对象,因为他已注定无法保注曾经宠爱的太子。眼前闪过太子胤礽悲哀而疯狂的脸、十三阿哥胤祥讳莫如深的笑容中隐约露出的苦涩与无奈,我张了张嘴又合上,最后只干涩的道:“我想和胤禩快快乐乐过一辈子。”
  “好,你这样很好。”他满意又欣慰的道,却没有正面给我承诺,转身先一步离去了。
  我呆站在绛雪轩中,独对满院的凄凉,身边的一切都像冻住般的冷彻人心。一个温暖的怀抱环住我,我毫不犹豫的紧紧靠上去。胤禩,似乎只要我需要,不论何时何地,他一定会在我背后,随时提供我要的温柔。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就是知道。”
  一时无言,我默默的感受着此刻的温馨。半晌后,我笑着跳出他的怀抱,随手抓起地上的雪,团了个雪球向他扔去。一击命中,我笑得更加嚣张。
  他苦笑着上来抓我:“瑶儿,别闹了,让人看见会笑话你。”
  “那又怎样?人生得意需尽欢,莫使金尊空对月。”我边说边又一个雪球扔去,可惜被反映敏捷的胤禩躲过。他甚至趁我不备投来一个雪球,正正打在我衣服上。
  “好啊!你耍诈,明明说怕别人笑话的。”我娇嗔的追着他打。
  他一脸坏笑地躲避我的追击,一幅我就是这样,你能耐我何的样子。我们绕着海棠树拼命的旋转,树枝上的积雪不断落下,染白我们的头发。
  白头偕老……
  大年初一,我早早起来,由于昨晚的打雪仗没玩够,我干脆决定今天堆雪人。胤禩和弘旺都被叫了起来,全加入堆雪人大军。不过,弘旺这小鬼也就去个捣乱的。
  终于,经过我和胤禩不懈努力,以及弘旺不间断的捣乱,两大一小,三个歪歪扭扭靠在一起的雪人被堆了起来。我满意的点点头,指着大雪人对弘旺说:“这是阿玛和额娘。”又指指小雪人:“这是小弘旺,以后我们就像这些雪人一样再也不分开了,好不好?”
  弘旺高兴的挥舞着小拳头,也不知道他是因为看见好玩的雪人而兴奋,还是因为明白了不分开的含义。忽然,他停下来道:“还有十四叔,我要十四叔。”
  我本来正和胤禩含笑对视,听见他的话,险些一跤跌倒。这一家三口的雪人,十四阿哥胤禵凑什么热闹。无奈弘旺说什么也要堆个胤禵的雪人,我只好忍痛在旁边的旮旯处又堆了一座。对此小家伙很是提了些意见,认为这雪人堆得太远,不过被我以“你十四叔就喜欢这里”为理由义正严辞的驳了回去。说完后,我还顺便瞪了眼在旁边看笑话的胤禩。
  我离开的一年,弘旺居然和胤禵混在了一起,天天三句话不离十四叔,而且这三个字发音之纯正当真嫉妒坏了同样是叔叔的胤誐。我有些好笑的想起胤誐对于自己“试输输”的不满,不过随后又想到胤禵为这三个字付出的代价,又觉得胤誐一点都不冤了。


  第五章 花落

  我从戒台寺刚回来时身体不太舒服,虽然听说胤禵总和弘旺玩在一起,却不知是怎么个玩法。直到有天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的我,撞到玩耍的两人才真相大白。
  那时弘旺正骑在胤禵脖上兴奋得咯咯笑,胤禵在下面不住应和,一屋子下人各个抿着嘴,一幅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我好气又好笑的看着这一大一小,都不知说什么好。
  还是胤禵先看见了我,急忙停住动作,脸上闪过一抹羞色,像要湮灭证据般匆匆把弘旺交给奶娘抱着。
  “十四弟继续,不要顾及我。”我边说边用帕子掩住嘴边的笑意,心里明显平衡多了,怪不得弘旺那声“十四叔”叫得这么清楚,每回说到这事胤禵更是神气活现,原来是要想人前显贵,就要背地里受罪的最佳写照。
  “八嫂说笑了。”胤禵尴尬的笑着解释:“弘旺每回一哄就笑个不停,实在太有趣,我家那几个小子要有他一半好玩就好了。”
  “十四叔,骑骑。”弘旺在旁边伸着手要求,害得胤禵的笑容更加尴尬。
  “扑哧!”我每回一想到胤禵当时的笑容就忍俊不禁。正想得出神时,一只冰凉的小手握住我的手,弘旺粘在我身上撒娇:“额娘,手冷冷。”
  胤禵的雪人已经堆好,我看看自己冻得痛红的手,又看看弘旺同样红的手,突然转头奸笑着看向胤禩。他似乎明白了我的意思,有些无奈的伸出手,我抱起弘旺扑入他怀中,毫不客气的把我们的手伸入他怀里。
  天上又开始飘雪,犹如花瓣般的雪花片片落在我的身上、他的身上、弘旺的身上,渐渐融合,再也分不清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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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康熙五十三年十一月
  今夜的月光白得耀眼,照在院落空旷处越显得白,树影、墙角越显得阴暗。
  低低的箫音弥漫在空气里,渗透了整个月夜,仿佛直钻入人心灵深处婉转哀诉,微风吹过时,这声音不住翻滚,使空气里也充满了悲哀。
  我刚哄着弘旺睡了觉,从他屋里出来猛听到这悲切的箫音,不由一阵心酸。虽然这两年我极力想让胤禩快乐,但并没能使他完全从丧母之痛中解脱,只是把伤口掩藏的更深,更不易被人发觉。可每年一到良妃忌辰,他这伤口便再也无法掩藏,只能赤裸裸的暴露在阳光下。
  我进屋时,胤禩正在窗下弄箫,他魂不守舍,竟没有发现我的到来。我悄悄走过去,伸手覆在他的箫上,堵住满室哭音。
  “别吹了,你这样会生病的,还不如哭一场来得痛快。”
  胤禩放下萧,笑着抱我入怀,故意岔开话题道:“今天回来的好早,弘旺这么快就肯乖乖睡觉了?”
  我心中叹气,知他是不愿我担心,遂强笑道:“你的儿子,你还不知道,哪有那么好说话?我今次是又陪上了一堆的条件才脱身,不过好在这些条件大部分只要把十四弟卖出去就可达成,要不然我真不知该怎办好哩!”
  “你呀!”他哑然失笑:“前一阵十四弟就向我哭诉,说你威逼利诱,要他来给弘旺讲什么床头故事,又要他带弘旺外出游玩,你这个做娘的真是放心,只是苦了十四弟。”
  “他这叫自作孽不可活,反正儿子那么喜欢他,不用白不用。”我满含妒意的道。
  “好了,你大人有大量,就高抬贵手饶了十四弟吧!他自己的事还忙不过来,哪有工夫陪弘旺?”
  “那好吧!”我无精打采的应承,心中颇为儿子即将失去一个万能玩具而惋惜。忽又想到件总阻在心头的事,忍不住道:“皇阿玛如今在热河行宫,我们实在不宜久去不回,我看等祭奠了额娘,还是速速回去请安为宜。”
  胤禩黯然道:“我此时实在没心情,这事我已想过,差人送份礼过去也就是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最先想到的自然是历史上有名的毙鹰事件,说胤禩于良妃忌辰不但不向康熙请安,还送去两只奄奄一息的老鹰,借此讽刺康熙已老。
  “胤禩,如今大家都去行在请安,你若不去,恐招人闲话。我看不如等明个我先行祭奠了额娘,去皇阿玛跟前替你请个安好了。”
  “瑶儿,我知你早厌倦了宫里事宜,这两年宫中各种应酬你都少去,又何必为我逼苦自己?还是明天我打发个太监送份礼,咱们去汤泉恭候圣驾也就是了。所谓身正不怕影子歪,让那些下作的人说去,还真怕了他们不成。”他冷哼道:“至于皇阿玛那里自有有眉眼之人,何用你我?”
  我越听心下越是冰凉,知道胤禩早因良妃死时康熙冷淡的态度生出怨恨。虽然平时他掩藏得很好,但值此良妃忌辰却于不经意间表露出来。以前总认为历史上的“毙鹰事件”肯定是有人栽赃陷害,但如今看胤禩谈起康熙时的冷淡,我又不太确定了,也许真是他一时气愤至有失常之举……不会的,我皱眉否定自己的想法,胤禩虽然怨怪康熙,却还是敬他重他,而且以他之精明,绝不应做此蠢事。
  我靠在他温暖的怀里,心中不住有声音念叨:别管了,历史的脚步是任何人都阻止不了的,就算能躲过这回,下回呢?让这事发生吧,也许经过毙鹰之事后,胤禩的梦就会彻底醒了——那悠长的帝王之梦终于要走到尽头。
  “请安的事,还是我去吧!反正我也很长时间没给皇阿玛请安,今次去了,也省下些闲话。”我闭上眼轻声道,尽人事,听天命,我虽不欲与天争,却无法眼睁睁看着胤禩的痛苦一日比一日深刻。
  或许当初我的想法还是太天真?走到这路上,我又怎么忍心亲眼见他一步步沉沦?终于,没有人能再回头吗?就如当年我知道十三阿哥胤祥被圈禁时的冷淡平静,因为我有自己的立场要顾及,就如这皇家里每个人的立场一样。我不再是现代时的那个我,迷失在皇家爱恨情仇里的自己再也找不回那份平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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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到热河行宫时,带来的礼物是一串亲手制作的碧玉水晶风铃,这是近两年我于闲暇时,做出解闷兼哄弘旺的东西。手拿风铃,听着他叮当脆响,我心里不觉踏实很多。无论历史上是谁弄死了胤禩送来的老鹰,他这次都必将再没有机会。我就不信光天化日下,被我拿在手里的风铃能在进行宫后变成一只死鹰。
  我边行边想,迎面撞见康熙身边的总管太监李德全,这个平时八风吹不动的人物此时面上全是诧异之色:“福晋,您怎么来了?”
  “我来给皇阿码请安,烦劳公公通禀一声。”我客气的笑答。
  “万岁此时正和众位阿哥在殿上饮酒,福晋不如等等再过去。”李德全蹙眉道:“而且八贝勒和福晋派来请安的人刚上殿,怎么福晋……”
  我没等李德全把话说完,就神色大变的向里闯去。心中不住安慰自己那些捣鬼的人断不应该如此明目张胆的陷害胤禩,但还是忍不住心惊胆战。
  我刚跑到大殿门口,一声巨响从殿内传来,杯盘落地的乒乓声中夹杂着康熙的怒吼:“来人!还不把这杀才拖出去砍了!拿他的人头去告诉胤禩,朕与他父子之恩自此绝矣!”
  我两眼直盯殿内,大殿中黑压压人影不住晃动,我却一个也看不清,只一眼就认准了那只精雕细琢的笼子以及里面蜷做一团、似是老鹰的东西。
  是谁?竟胆大包天至此,非要至胤禩于死地。
  我眼看御前侍卫扑上去按住那个手提鸟笼的人,马上意识到如让康熙杀了此人,胤禩就算周身是口,也将无从分辨。当下再不犹豫,飞身扑入殿中跪下颤声道:“皇阿玛息怒,胤禩特让儿臣前来请安,并没有再指派他人,请皇阿玛明查。”
  “福晋救我。”那人却挣扎着向我靠近哭喊:“奴才实不知那老鹰怎会死去,福晋救我。”
  我几乎被他气背过气去,咬牙苦忍道:“皇阿玛……”
  “你们还犹豫什么,要抗旨吗?”康熙连眼尾也不看我,厉声冲不知所措的侍卫道:“拖下去砍了。”
  我脑里一片空白,心里感到彻骨的寒冷,再也说不出话。抬眼扫向殿中众皇子。三阿哥胤祉神色游移不定,四阿哥胤禛冷眼旁观,五阿哥胤祺低着头、双肩不住颤抖。我越过他,看向殿中唯一能帮我和胤禩说话的皇子——九阿哥胤禟。他咬着下唇,手紧紧攥住自己的衣角搓来搓去,瞳仁张大又收缩,似有火箭要从中喷射而出。见我求助般的望来,他的脸色白得更加触目惊心,却缓缓向我摇头。
  我闭上眼,泪再也控制不住的流出,康熙既然一定要坐实胤禩不忠不孝之罪,又怎肯给我机会辩驳。耳边听着惨叫“福晋救命”的声音渐渐远去,我猛的站起,一把扯断手中的风铃,任由上面的水晶珠和花瓣形状的碧玉惶惶而下,犹如雨中花落。
  百紫千红花正乱,已失春风一半。八爷党扳倒太子时的辉煌已随落花而去,盛及而衰。
  一切恍然如梦,却不是梦。我低头看着碧玉上布满蛛网一般的裂痕,又抬头望向面无表情的康熙,突然转身冲出大殿,这父不父、子不子的地方,我一刻也不想多待。
  我一味在行宫中乱闯,不知是不是因为得知了殿上的事情,行宫中无人敢来阻拦。我就这样一路踉跄的跑着,直到因疲惫而一跤跌倒,再也站不起来。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十一月的天气已经很是寒冷,跌倒时碰到的地方火烧火燎的痛,但这些冷、痛却不及我心中万分之一。
  是谁陷害胤禩已经不重要了,因为置胤禩于不可复生之绝地的是康熙。也许幕后之人正是揣摩透了康熙的心理,知道他断不会让出生低微的胤禩继位,知道他为了自己的皇权稳固可以毫不在乎的牺牲自己的儿子,知道他一定会趁这个机会摧毁胤禩的梦想。于是才有了如此明目张胆的嫁祸,像一场丧心病狂的赌局,要么全输要么全赢,而那个幕后人赢了,赢得彻底,让胤禩连翻案的机会也没有,千载骂名已成。
  天渐渐黑下来,身体变得僵硬麻木,再没有一丝感觉。远处隐约闪烁着点点灯火,如萤火虫般飞来飞去,忙碌不停。一只“萤火虫”飞近,同时带来光和热。一双精瘦的手把我圈入个柔软温暖的怀抱,有力的心跳一下下传来,奇异的平息我心中的痛苦,那样缓慢而沉着的跳动,隐约中有胤禩的影。
  我紧紧搂住他,呢喃着:“胤禩,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我真的一步也走不动了。”
  幽幽叹息传来的同时,苍凉的声音响起:“对不起,原谅……”
  再睁开眼时,我躺在柔软的木床上,九阿哥胤禟于床边疲惫的望着我,双眼中布满血丝。
  “表妹,你太任性了。”他的嗓音沙哑到听不清,每个字都支离破碎:“如果你出事,我……八哥怎么办?这次要不是皇阿玛身边的李谙达正巧经过发现晕倒的你,你可能……”
  “对不起,表哥,对不起。”我拼命道歉,记忆中昨夜仿佛也有人向我说对不起,应该是梦吧:“我不是有意让你担心的,表哥,我是真的不能再忍……”
  “我明白你的意思。”他挥手制止我未尽之语:“这笔债无论如何我们都会讨回来,你放心,事在人为,一切会好起来的。我不宜在这里久留,你好好休息。”他边说边向外走,似乎怕我说出无可挽回的话。
  我看着他消失于门口,劝他放弃的话只能在舌间旋转,最后苦涩的咽下去。
  休息一晚后,我第二天便匆匆向胤禩所在的汤泉赶去。到汤泉时,前日还晴好的天气开始狂风大作,如野兽嘶吼,让人胆战心惊。天空混沌而沉滞,树枝像鞭子似的飞舞,窗户被风吹得嘎嘎做响,这样的风像是要刮到天地尽头似的。
  我推门而入时,胤禩正低头坐在桌前,狂风带入屋内,吹得满室凌乱。他却静静的坐在那里,仿佛连袍角都没有动过。当他抬头望过来时,唇边甚至还含着丝浅笑:“你回来了。”
  我三两步冲到他面前,眼角瞄到桌上摊开的纸上龙飞凤舞的字迹:胤禩系辛者库贱妇所生,自幼心高阴险。听相面人张明德之言……
  我完全没想到康熙的旨意竟来得这样急、这样快,脚下像踩了棉花,摇晃着倒向地上。一双手稳稳接住我,胤禩的声音沉稳镇定的可怕:“瑶儿,你要站好。而且要站得比任何时候都直、都无可挑剔才行。”
  我盯着胤禩的双眼,那里仿佛是个黄昏与黎明并存的世界,有光也有影,既软弱又坚强。我闭上眼痛苦的道:“可我不要你这样,胤禩,我们离开这里吧?”
  他笑着扶好我:“别担心,无论何时我都会扶着你,永远也不会让你摔倒,咱们还要站着看那些人的下场呢!”
  我的心沉到谷底,知道他不肯就这样离开——以一个失败者的身份退场。
  康熙五十三年就在这场近乎闹剧的毙鹰事件后、在朝野上下的议论纷纷中落下了帷幕。宫中除夕宴上,我身穿绣五爪金龙四团吉眼褂,肩上披着镂金领约,头戴由东珠与红宝石镶饰的朝冠,与同样一身华服的胤禩肩并肩的站在一处,用挺直的脊梁、高贵不容侵犯的气质去迎接那些或幸灾或同情的眼神。从始至终,我唯一记得的只有他那句‘要站得比任何人都直’。除夕宴像是无声的战场,我们依靠着彼此在这不见血的地方撕杀。
  胤禩宽大的袍服遮住他日益消瘦的身材,浅笑的俊容掩饰着他的痛苦,可我心里明白,有些东西是遮不住、也掩饰不了的,就如康熙断情绝意的话,让人心寒。
  康熙五十四年正月二十九日,康熙再次下旨,停止胤禩俸银、俸米。我和他接到旨意后,只是对望着笑,手牵手的我们再也不会被任何事、任何人击倒。
  那一晚的胤禩格外狂野,而我则积极回应。天地间只有帐中的两颗心是那样火热,跳得那么有力……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紧紧搂住我,幽幽道:“我从小最崇拜的人就是皇阿玛。”
  我靠在他怀里,仔细聆听他的心跳声,感觉着自己的心跳和他的溶为一体,才懒懒的道:“他太老了。”
  老得再也记不起亲情,他日日所思、夜夜所想只有如何坐稳那张华丽却并不舒适的椅子。如果胤禩老的时候也变成那样才真是恐怖,我下意识的使劲往他身上贴:“还好你不像他。”这是我一生的庆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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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如水,平淡中却见温馨,转眼一年,朝中关于胤禩的议论渐渐平息。暗流虽然仍在涌动,却已没了初时几乎要吞噬人的狂猛。
  康熙五十五年二月,似是而非的初春悄悄来临,小心翼翼的偷窥着八贝勒府中“诡秘”的行动。
  我满意的看着面前中不中洋不洋的蛋糕,轻轻垂打了下有些酸痛的肩膀,心里却非常高兴。今天是胤禩的生日,多日的准备成功在即,我的喜色再也掩饰不住。
  午间,胤禩狐疑的望着满面春风的我,问起有什么喜事,结果被我假笑着搪塞过去。
  这两年先是良妃逝世、我被绑架,然后太子胤礽被废、十三阿哥胤祥被圈禁,最后胤禩因毙鹰事件获罪,让人在感叹世事无常,一如花开花落时,却也没了办生日宴之类的心思。
  晚间,我支走下人,只带着弘旺等待胤禩归来。以前他生日总在府里摆上几桌,又请戏班连番大戏,那时锋芒逼露的胤禩自然人人争相巴结,和今日不可同日而语。如今年生日,送来礼物的也不过几位相熟的阿哥,他们各个都是有心人。九阿哥胤禟更曾问起要不要办个生日宴热闹热闹,被我笑着拒绝,有时候人多却不见真心。
  如今这样未尝不好,起码众人的真面目终于露了出来,让我有拨云见日之感。谁真心谁假意,看的清楚明白。
  在蛋糕上插上一跟大的过分的蜡烛,我笑着点燃,他今年三十五岁了。烛影摇曳中,胤禩从门外挑帘而入,看到屋中的景象,一时有些不能适应,呆楞在门边。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我带头唱起生日快乐歌,弘旺稚嫩的声音也拼命应合,小东西对前两天新学的歌已经唱的很熟练。唱完歌,我笑着招手:“寿星公快来许愿吧!”
  胤禩向来挂在嘴边的浅笑似乎有些支离破碎,轻抿着唇,他走到桌前,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我:“瑶儿,你这回……”
  “嘘!”我伸手点上他的唇堵住他要说的话,眼睛紧盯着蜡烛上滚动的泪珠,催促道:“快来许三个愿,快点。”
  再不快,等蜡水流到蛋糕上,我亲手做的爱心蛋糕就要泡汤了,因为这颗蜡烛实在是太粗了点,烛泪也太多了点。
  “好吧!”他明显对于我希奇古怪的表现无可奈何,大声道:“我希望……”
  “犯规!犯规!”我又一次打断他的话:“你许的愿怎么可以说出来,说出来就不灵了,你应该默想。”
  这回他彻底沉默了,我紧张的看着一言不发的他,又看看就要被蜡水覆盖的蛋糕,急道:“好了没?好了的话,就把蜡烛吹灭。”
  结果一口气过来,蜡烛的确是灭了,不过吹蜡烛的人却是弘旺。
  “啊!!”呆了一秒钟后,我尖叫着扑向坐在另一边,有不乖表现的弘旺。这小子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胤禩笑着护住弘旺:“瑶儿,你不是说许完愿就吹蜡烛吗?我许完了,弘旺把蜡烛吹了,我们父子这不是配合的挺好吗?”
  “你还替他说话,我明明是叫你吹蜡烛的。”
  “可你刚才只说让把蜡烛吹灭,并没有说非是我嘛!”胤禩笑眯眯的开始摆事实。
  “对呀!额娘明明说让我把蜡烛吹了的。”弘旺笑嘻嘻的开始歪曲事实。
  我气呼呼的望着统一阵线的两父子,一大一小,同样让我没有抵抗力的笑容,最后只能挫败的长叹:“冤孽啊!”
  第一战虽然不太成功,但也没失败,还好还好,我一边安慰自己一边转身拿起桌上放着的一个碧玉盒,献宝似的举到胤禩面前。
  “送你的生日礼物,我亲手做的。”
  胤禩有丝迟疑的打开盒盖,听到是我亲手做的后,他似乎对里面的东西已经不抱希望。我恼怒的瞪着他,就算对我的女红手艺不敢领教也不用表现的这么明显吧!太伤我自尊心了。
  盒盖打开,我满意的看他怔怔地望着里面各种颜色的纸鹤和星星,表功道:“怎么样?漂亮吧?一千零一只纸鹤,我在每只纸鹤的翅膀上都写了你的名字,只要有这些纸鹤在,你就会永远幸福的。”
  “阿玛,我也有写哦!而且写的比额娘好看多了,额娘的字好难看。”弘旺又来拆我的台。
  我两眼一翻,干脆把他往外撵,小孩子还是回去睡觉比较好,并暗下决心以后这种浪漫的事情坚决不带拖油瓶,气氛都让他破坏了。再说字难看能怨我吗?胤禩这两个字本来就很难写,而且又是用毛笔,字又要小,我能写出来已经很不容易了。
  弘旺走后,胤禩依旧拿着玉盒发呆,看他的样子似乎并没有听见刚才弘旺拆台的话。没听见更好,我暗暗高兴的凑过去问:“怎么样?不错吧?”
  他缓缓抬起头,眸中似有微波连绵起伏,流光闪动间微笑着开口:“字是挺丑的。”
  我瞬间犹如斗败的公鸡,郁闷的掉头就走,却被他从后面一把抱住。
  “可是……我好喜欢。”他淡淡的一句话,让我喜上眉梢。
  “不是为了哄我开心吧?”
  他没有再说什么,而是用实际行动惩罚我对他的怀疑。
  先是一个试探性的吻,然后一点点加深,终止不能自拔。他的吻一如他本人,只要尝过就会上瘾,再也离不开,更不愿离开。
  “其实,我挺感谢那些势利小人的。”结束了缠绵的一吻,我在他怀里柔声道:“要不是他们现在都躲着你,我也不可能对你的生日有自由发挥的机会。我想这么过生日已经很久了,不如以后咱们家的生日都比照此办理吧?总比请来些唱的不知所云的人表演要强得多,还有那么多客人,你都没时间陪我。今天多好,你的生日是属于我的,我……”
  我的话没说完,他显然认为我此时太多话了,又一个火热的吻落下,封缄住我的唇。
  “蛋糕……还没吃……”我神志不清的抗议,怎么说也是我亲手做的,好赖捧个场。
  “我正在吃。”他嘀咕着转移阵地,鹅毛般轻柔的吻落到我脖子上。
  迷糊中,我看到案上的灯光轻微晃动,仿佛好奇的注视着眼前的一切,映出墙上两条交缠的影。接着,我的视线被一只伸出的手挡住,那只手轻轻地解下了床边镏金帐钩上的帐帘,阻隔住一切的窥视。
  神志再度清醒时,他正细细的抚摩我的头发,我躺在他怀里静静的享受着眼前的温馨。
  忽然我想起一事,于是笑着在他胸前吹气:“胤禩,咱们不如给弘旺添个妹妹吧?”
  他的胸膛震了震,搂我的手力道又加重几分,我笑着寻上他的唇,心里不住盘算着增添人口的计划。自从我生弘旺难产后,胤禩就说什么也不敢让我再生,平时总拿些避孕的汤药给我喝,弄得到现在我肚子也没消息。一开始我的确乐得轻松,可看着弘旺一天天长大,越长越神似胤禩,不禁让我又动了心。前两天弘旺因对其他叔叔、伯伯家兄弟姐妹一堆羡慕不已,吵着想要弟弟妹妹,更是让我下定决心。
  一吻结束后,胤禩轻喘道:“别的我都依你,唯独这事不行,我可不想再担惊受怕。”
  “胤禩,生孩子很安全,上次只是意外,我们再生一个吧?”我在他耳边软磨硬泡,不信他不就范。
  “不行。”他坚决不受诱惑。
  我诡笑着吻上他拒绝的唇,每天的夜晚都很长,我有的是时间和他泡。


  第六章 绝情

  康熙五十五年的夏天超乎想象的漫长,仿佛一个身处绝境的人死死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无论如何也不肯放弃。于是,它就气息奄奄的耗在那里,把暑热带给世人。因为不甘,所以无法放手,却又自知季节轮替的不可避免,终至酿成无法挽回的悲剧。
  秋近了……
  “姐姐觉得这出戏怎么样?”九福晋栋鄂氏笑语嫣然,涂满丹蔻的水葱手指轻点着红色折子上一行黑字。
  我拉回飞走的思绪,装模做样的点头道:“妹妹选上的自然极好。”
  其实天晓得那出戏是什么,因为我连戏名都没看清。
  “姐姐莫要笑我……”栋鄂氏掩嘴轻笑声如风飘过,不留痕迹,而其他几家福晋又附和着说了什么,我更是一句也没听进去。
  今天是九阿哥胤禟的嫡福晋栋鄂氏的生日,胤禟家底向来丰厚,而九福晋的娘家也是豪富,因此一场生日宴办得风风火火,羡煞各府女眷。
  盛情难却下,我也来参加生日宴,与各府女眷坐在一起看戏,心里却惦记着留在畅春院旁别墅中的胤禩。自从康熙斥责他以来,他一日比一日平静,却又一日比一日让我胆战心惊。这两年我变着法逗他开心,希望时间能治愈他心中的伤,但慢慢地,我绝望地发现时间只不过让他的伤口愈加溃烂。
  清史关于这段时间的记载我从没认真看过,只知道胤禩自毙鹰事件后就彻底失去了争夺帝位的希望,反是十四阿哥胤禵得到康熙器重,领军出征屡立战功,但尘埃落定时,却是四阿哥胤禛一举功成,宫廷斗争的晦涩、复杂由此可见一般。
  戏台上的戏上演正酣,各种装扮的人转来转去,热闹的同时又空洞得可怕。
  忽然,骚动声传来,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闯入院中。正在看戏的女眷显然没有准备,惊讶之声此起彼伏。最初的惊讶之后,各府女眷却比刚才看戏不知道积极了多少倍,全伸长脖子的望着闯入的女子。
  那女人看到一院子的贵妇也是一怔,但马上惊慌的望了下身后,便飞扑到一张离院门比较近的桌前,抱着桌边妇人的腿大叫起来:“这位夫人您救救我吧!求您救救我吧!”
  这时,院外又冲进一人,竟是胤禟的贴身太监何玉柱,他先是遥遥冲我和九福晋这桌打了个千,边赔礼边上来拉扯那女子:“这丫头是新来的,不知道规矩,扰了各位福晋的雅兴,奴才一定好好教训她。”
  “不要!”那女子拼命摇头,散发盖住了她大半张脸,看不清神色,但却能从颤抖的声音中听出她的慌张:“我不是自愿的,是他们把我抢来的,求夫人您开恩,放我离开!”
  我混身一震,无法抑制的颤抖起来,不知道是因为愤怒还是悲哀,或是其他。强抢民女,以前电视剧里老掉牙的情节竟然在我面前上演。其实,原来在宫中我也曾听闻这种事情,但听和见显然是两个概念,尤其当干下这等恶事的人是一直被我当亲人看待的胤禟时,那种感觉更是不堪。
  各府女眷的神色都变得有些诡异,一直以来,这些天皇贵胄仗着权势没少做欺男霸女的事情,但多是私下里的事,几曾被摆到明面上过,更何况今日还是九福晋栋鄂氏的生日。
  我望着眼前衣饰华贵的女人们,看着她们全一幅心里有数又故做不知的表情,不禁涌起阵阵厌恶,转头瞥了眼栋鄂氏,她脸若寒霜,双眼几乎喷出火来,仿佛恨不得烧死那个捣乱的女子。
  当何玉柱马上就要把跪地的女子从她纠缠的少妇身边拉开时,少妇似乎厌烦了这种纠缠,使劲推抱着自己的女子,却反而挡住了何玉柱,把那如疯子般的女人向我们这桌推近了几步。少妇边推边向我们这边望,手足无措的问:“福晋,您看这事如何处理?”
  她问话的对象很含糊,并没有指明问谁,众人的目光一下都聚焦在首席,这一桌除了我和九福晋栋鄂氏外,还有三福晋、五福晋、七福晋、十福晋和十四福晋。
  “还不把这贱婢拉出去!”显然,栋鄂氏做为主人,是这桌上最有发言权的人。她终于忍不住出声,既然主人发话,四周的客人也都从善如流的缄默了,全静等何玉柱把人带走。
  刚才问话的妇人脸上闪过一丝异色,虽快若闪电,但正好让留心观察的我捕捉到。
  不忍却无能为力,是她不经意流露的感情,她虽然掩藏的很好,但之前不合时宜的举止已泄露了她的善良。她完全可以任人把女人拉走,可她想帮她,所以有了那句含糊的问词。
  “不要!!”被何玉柱向外拖的女子不住挣扎,却挣不脱,她的头发四散飞扬,一张被绝望吞噬的脸映入我的眼帘,隐约中似乎有谁的影子在她脸上徘徊。
  四周暧昧的目光向我投来,我这才发现那个女人竟然和自己有几分想象,尤其是她的双唇和眼睛,都有些我的影子。
  我心里涌上种难以分辨的感觉,有对胤禟做法的憎恶,但更多的却是心痛、酸涩和很多自己也说不清的东西。这些年,胤禟除了嫡福晋外,一个侧福晋也没娶,但侍妾却收了一个又一个,而这些侍妾总会在某些方面和我神似,眼睛、鼻子、嘴唇、声音……如果再发展下去,这些女人就可以拼凑出一个完整的我了。
  “等等。”我突然喊住何玉柱,又转头对栋鄂氏笑吟吟的道:“我看这丫头长的挺清秀,正好我府里缺个贴身侍女,不知道妹妹能不能割爱把她让给我。”
  栋鄂氏神色古怪的望着我,缓缓点头:“既然姐姐喜欢,那就送给姐姐好了。”
  一旁的何玉柱见人被我拦下,急得直搓手,却不敢上前阻拦,只是苦着一张脸,可怜巴巴的望着我。
  我神色自若的端起茶轻抿一口后,悠然对不肯离去的他道:“去和你主子说,人,我要了。”
  生日宴的后半,气氛古怪到极点,众人虽极力装做若无其事,但却让人更加作呕。今天只要一出此门,这些人定会绘声绘色的描述所见一切,偏偏此时还要装出幅漠不关心的样子。
  皇室——世界上还有比这里更虚伪的地方吗?
  宴会结束时天色已晚,当我离开九贝子府时,一天没露面的胤禟竟出来亲自送我。他神色如常,全无羞愧之色,仿佛之前根本没有发生任何事。我看着这样的他,久久后叹道:“表哥,你什么时候才能放下?”
  因为放不下,所以用一个又一个女人去拼凑年少时支离破碎的记忆,结果不过是背负历史的骂名、徒留痛苦而已。
  “再也不会有今天的事了,我不会再娶任何女人。”他的语气是一如既往的淡然,从始至终没有看一眼我身边那个被抢进他府里的女人。
  我默然转身刚要蹬车,身后一个轻柔的声音道:“八福晋,能不能麻烦您带我一程?”
  寻声望去,刚才被女子纠缠的少妇已站在身边,早前我经过打听,才知道她是四阿哥胤禛的妾室钮怙禄氏,也就是未来乾隆皇帝弘历的娘。因为知道历史的关系,我刚才对她行过很长时间的注目礼,而且越看越眼熟。
  虽然有心和她攀谈,但四王府里这回来的胤禛妾室年氏和钮怙禄氏我都不熟,实在搭不上话。而且以胤禛和胤禩的立场来看,此时我也不宜再做让人误解的事情。本以为我们注定没有交集,不想她先找上了我。
  胤禟的眉头微皱,似乎想阻止,我却先他一步开口笑道:“好啊!如果妹妹不嫌弃的话,搭我的车好了。”
  “那谢谢八福晋了。”钮怙禄氏福身答谢,我急忙阻止,并顺势把她拉入了马车。
  上车前最后一瞥看到胤禟隐约露出的忧容,以及不远处四王府车前年氏不太自然的表情。
  马车刚起动,钮怙禄氏便淡笑道:“这回真是谢谢八福晋,要不是您,我可能要走回去了。”
  “妹妹说笑了,雍王府的马车不知比我这车要好上多少,怎会让妹妹走回去呢!”我不以为然的道。
  “车能不能比上八福晋的车,我可说不准,但坐车的人……”钮怙禄氏轻叹一声:“年氏最近又有了身孕,她说不惯与人同车,我能有什么办法。”
  我诧异的望着她,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和我这不相干的人说这些话,嘴上应付道:“这也欺人太甚,妹妹为何如此忍让?”
  钮怙禄氏似乎被我的话触动了心事,扭头望向车外,久久不语,最后涩笑道:“有时候,不争就是争。”说着她精神一震道:“其实我和八福晋曾有过一面之缘,只不知您还记不记得?”
  我努力搜索记忆,只隐约觉得似在哪里见过她,却完全想不起来,不由歉然的看向她。
  她不以为意的笑道:“八福晋贵人多忘事,还是我来提醒一下吧!有一年上元灯节,您和八贝勒一起时,我和四王爷碰见了您。”
  “你是那时的……”我惊讶的张大嘴,上下左右的打量着眼前的少妇,虽说已一晃近十年,但她的变化还是太大了些。当年如白梅般的少女似乎已坠入尘土,也许依旧无争,还留有一丝善良,但也仅此而已,再不复初时不沾纤尘的莹白。
  零落成泥碾做尘,只有香如故。
  我盯着略显疲惫的她,她眼中的哀伤迎面袭来,沉重的几乎把我击倒。
  “您很惊讶吧?因为我的变化太大,现在连我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在这点上,我羡慕您,因为您的坚持,您没有变,也许这就是四王爷为什么一直忘不了您的原因。你知道吗?当年偶遇时,他对我的温柔,我知道是故意做给您看的,我当时真的很嫉妒您。”
  “我……没有……”猛然听他提起胤禛对我念念不忘,我结巴的不知该如何解释。
  “您不用解释,其实我会知道这件事是有原因的,就连我今天请求上您的车,和您交浅言深的说这些话,也都有原因。”钮怙禄氏笑着阻止我的解释,伸手从怀中拿出一封信递给我道:“这是我姐姐写给您的,她嘱咐我一定要在她死后尽快把这封信给您。可是我没办到,虽然她已经死了很长时间,但我一直没有机会送出这封信。”
  “你姐姐?”我茫然的接过信,不知道钮怙禄氏的姐姐为什么要写信给我。
  “我的姐姐叫喜福。”她转开头,躲避着我的眼神,淡淡的道。
  我拿信的手一颤,信封犹如断翅的蝴蝶跌落于地。心上已经愈合的伤口又被残忍的撕开,并隐约有种也许这次再也长不好的感觉。
  我迷茫的望着对面的钮怙禄氏,想在她脸上找到些喜福的影子,却只是徒然。
  “我和姐姐是不是不像?额娘总说我像她,而姐姐像阿玛。”
  半晌,我干涩的开口:“我记得喜福姓钱。”
  “我父亲死的早,额娘改嫁时,肚子里正怀着我,所以我姓钮怙禄。”
  我的手在车厢的地板上摸索了很久,才把信捡起来,攥在手里半天,却只是惆怅一叹,把它撕成粉碎,顺着车窗扔了出去。
  泛黄的纸片向后飘飞,纷纷犹如落叶,预示着秋天的到来。
  “您不看吗?”
  “还有这个必要吗?”
  纸片乱舞着消失在身后的路上,再也看不见踪影,仿佛从未有过。
  钮怙禄氏没有再说什么,她只是平淡的离去。我又三言两语打发走了那个被抢入胤禟府的女子,心里乱糟糟的回到别墅,这一天发生的事太多,每一件都像山般压得我喘不过气。
  “福晋,您可回来了!”刚进门,何总管就迎了上来,语带咽声:“贝勒爷晕到了,正在让太医诊治。”
  我脸色大变,再也顾不上任何事的直往里冲去。
  房间里,胤禩躺在床上,脸上染着不健康的红晕,眉头紧紧皱在一起,似乎非常痛苦,我捂住嘴,泪无声的落下。
  郁结与胸,有些事如果他想不明白,谁也帮不了他。难道皇家的人都是这么固执?胤禟如此,胤禩也如此。
  胤禩被太医诊断为伤寒,因是传染病,我命人把弘旺抱回了京中的八贝勒府,留下自己照顾他。他整日昏昏沉沉,时醒时睡。太医来了又走,走了又来,一张张方子开出,却一点也不见好转。
  我坐在床边给他额头敷上冰毛巾,看着他日益消瘦的脸孔,仿佛是在雪白的布上用铅笔草草画出的人像,凌乱到让我痛不欲生。
  “怎么哭了?”一只微烫的手拭去早已爬满我脸颊的泪,他疲惫的望着我,眼中是隐隐的心痛。
  “胤禩,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永远离开这里好不好?”我悲泣着轻靠在他胸上,心里冰凉一片,想到几日前胤禟把胤禩病重的事禀报康熙,希望能延揽名医为胤禩医治,但得到的不过是康熙不冷不热的四个字“勉力医治”。既没有询问病情,也没有任何表示,让我真切的感觉到他的冷漠与无情。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抚着我的头发无奈的叹气:“瑶儿,要是我不在了,你可怎么办?”
  “不会,你不会……不在的,我要你永远陪着我,永远不许离开。”泪沾湿了被褥,我的眼睛却干涩得仿佛生了锈。不住的告诉自己,历史上的胤禩是雍正登基后才死去的,他不应该这么早死。但对这段时间历史的不熟悉又使我恐惧,根本不知道这几年会有什么事发生。万一历史发生了变化怎么办,万一因我的出现历史朝向了对胤禩更坏的一面发展怎么办?
  “福晋,九阿哥求见。”春莲进屋细声奏报,我稳定了下情绪,冲胤禩强笑道:“我去看看有什么事。”
  他点头后,又闭上了眼睛。
  胤禟就在门外,他脸色凝重,似乎满腹心事,见我出来,张了张嘴,却又慢慢的闭上,最后只哑声问:“八哥的病好点了吗?”
  “没有。”我苦涩的摇头,又问道:“你来有什么事吗?”
  胤禟眼神闪烁,双手紧握成圈,仿佛极力隐忍克制着什么,低声道:“老在别墅养病也不太好,能不能先把八哥送回家?”
  我呆呆的望着他,全没听懂他的意思,不敢置信的问:“你说什么?”
  “我说……”他在我的注视下痛苦的闭上眼睛:“皇阿玛刚巡塞回来,要回驾畅春园,他们说八哥挡在回驾的路上,万一病气沾染圣体就不宜了,所以想送八哥回城。”
  “你们……”我颤抖的举手指着他,脸上却摆不出任何表情,似乎最后的一丝痛也已用光,什么都没有了。
  “表妹,你打我吧,我保护不了你。”胤禟紧闭的眼中流出一颗泪,那泪珠经过的地方把他脸上的毛孔都放大了,好像那颗眼泪就是放大镜,把他内心无法表达的痛苦通通展现在我面前。
  第二次,胤禟第二次在我眼前流泪,从来坚毅的他似乎要把一生仅有的几滴泪都流在我身上。
  那泪像一把重锤,砸得我一个激灵,终于冷静下来。自己刚才气糊涂了,根本忘记了这种事只有那个高高在上,用神邸的眼光注视众生,包括自己亲人的康熙才做得出来,而他的决定没有人能改变。如此的绝情、如此的残忍,把我对他的最后一丝幻想踩在脚下践踏。
  “你带我去见皇阿玛,我亲自和他说。”我猛抓住胤禟的胳膊,就是不肯死心,咬牙道:“胤禩现在的状况根本不能移动,他必须静养。”
  “没有用的,表妹,这些我都说过,可皇阿码只说八哥若欲移回,断不可推诿朕躬令其回家。这事我还瞒着十弟和十四弟,八哥现在的状况千万不能再落人口舌,表妹还是早下决断吧!”
  我身子晃了晃,感觉天旋地转。康熙啊康熙,到底胤禩是你儿子,还是仇人?我不明白,真的不明白。
  “送我回去。”胤禩不知何时走到了门边,苍白的手紧抓着门框,青筋凸起,同样苍白的脸上却是一片平静。
  “胤禩,你怎么出来了?快回去躺下!”我焦急的上去扶他,却被他制止。
  他坚定的望着我和胤禟,又一次重复自己的话:“送我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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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车起行在即,我挑着车帘望向不远处的畅春园,各种滋味袭上心头,只能掩胸长叹。手不经意摸到坠在纽扣上的翡翠手串,记起这是当年我出嫁时,康熙唯一亲手交给我的东西。那时的他慈祥和蔼,抓着我的手放上这串手串,并对我说:“瑶丫头,以后无论任何时候,你都要带着它,它会代替朕保佑你一生平安。”
  如今沧海桑田,他是否还记得当初的话,一定早已忘记,否则何至有今日之举?我冷笑着摘下手串,阳光下它晶光闪灿得像是胤禩和胤禟眼边的泪珠。
  我毫不犹豫的把它扔向远方,却听到一声孩童的痛哼。
  “哎哟!!”稚嫩的童音响起,控诉着他的不满:“谁拿东西砸我?”
  草丛中一张陌生的清秀小脸露出的同时,手中还紧攥着我扔出去的凶器。
  没想到这里还有小孩,我大窘的放下车帘,这一片都是皇子的别墅,被我打到的指不定是哪家的皇室血脉。刚这样想的时候,一个有些熟悉的女子声音响起:“弘历,你又不乖,竟然一个人跑到这里来。”
  马车前行,我微掀帘角,向外望去,果然看到喜福的妹妹钮怙禄氏正站在那孩子身边。
  “额娘,有人拿东西砸我!”幼童委屈的把手上的凶器递向母亲,明显想转移他母亲的注意力。
  钮怙禄氏怔怔的接过手串,突然抬头望向渐行渐远的马车。她仿佛知道车里坐的是我,目光如实质般穿透车帘,和我做着无声的交流。
  咳嗽声打断了我们的对视,我急忙转身看向一边的胤禩,他正睁着清亮的眼看我。
  “傻丫头,怎么把它扔了呢!”他淡淡的问,我这才知道他刚才已经醒过来。
  之前他明确的表示要离开后,就晕了过去。本以为他又会有很长一段时间的昏迷,没想到这么快就醒了。
  “你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我不答反问。
  他见我没有回答,也不追问,只是轻声笑道:“我很好,第一次感觉这么好。”
  我怔怔的望着那样平静的接受康熙残酷安排的他,脸色苍白的几近透明,虚幻得仿佛随时会化风而去,心里忽然生出莫大的恐惧。
  他似乎看出了我的不安,喘息着安抚我:“瑶儿……别担心,我只是醒了,真的醒了。你不……是想离开这里吗?一起走吧!”
  他颤抖着伸出手,我紧紧握住,把脸凑上去来回轻蹭,低声道:“好,无论天涯海角,我们都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