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2-17

陶瓷朋克少年:君宠难为 第2部 3 上

【第3章】

  杜玉章下了马,往前走了几步。对面冲来的马匹已经距离马车不过几十丈,眼看就要冲到众人面前。
  “问你们话呢,是不是来接杜公子的?叫你们停下来,是没有听到吗?”
  淮何的呵斥更加严厉。对面人却充耳不闻,非但没有减速,反而催动马匹,跑得更快了!
  淮何瞬间意识到了不对。他刷地拔出长刀,一声暴喝,“停下来!”
  李广宁本来眼神凝在杜玉章身上。此刻发觉异样,抬眼一看,脸色突变——那些马上,每一匹都载着一个壮汉。他们身着便装,可此刻听到淮何的呵斥,却纷纷从马腹下抽出了长刀!
  他们挥舞长刀,凶神恶煞——刀刃上闪着寒光,更映得他们眼神阴寒,是要杀人见血的!
  “混蛋……公子,我们中了埋伏!”
  淮何咬着牙,也舞动长刀,迎上前去!他身后跟着数名侍卫,瞬间与来人战在一处。
  “逸之!”
  杜玉章停步,茫然转身。周围风云突变,他已经听到不对,可他看不到周围——他不知道李广宁脸色瞬间铁青,更不知道,就在他身后不远处,一个冲在最前面的骑兵已经举起大刀,就要向他头顶砍下来——
  “不!”
  李广宁惊呼一声,飞扑而上,直接将杜玉章扑倒在地。抬眼处,那明晃晃的刀闪着冷厉的光,李广宁第一反应却不是躲,而是将杜玉章的头按在自己胸前,更周全地护住了他。
  “保护公子!”
  淮何声音响起,刹那间刀光交错,血喷四溅。李广宁再抬起头时,侍卫们已经将他们二人围在中间,成了个战阵。
  “这就是你家中来人?见到你第一件事,是要杀你灭口!”
  李广宁咆哮一声,将杜玉章打横抱起,按在胸口,往后退去。
  李广宁手掌冰凉,不住发抖。
  从前,他也曾几次面对叛乱,刀光剑影就在眼前,他却从没这么慌过——从前再危险,最多也就是死无葬身之地。却从没有一次,杜玉章也在他怀中,与他命运与共,稍有不慎就会连累杜玉章性命!
  “不可能……我家里人不会要杀我……”杜玉章茫然喃喃,“宁公子,你放开我……我去问问,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狗屁误会!你别说话,抱住我脖子,别掉下去了! ”
  李广宁抬头,眼看前面草原里又冒出许多步兵,提着兵刃冲过来,黑压压一片。
  ——误会?什么误会!这若不是蓄意埋伏,他就将头砍下来送给对方!
  “公子!”淮何声音也紧绷起来,“这不是西蛮人……他们用的旗语我认得,那是徐家军!”
  李广宁脑子嗡地一声。若是一群散兵游勇,乃至西蛮游匪,他都绝对相信自己的侍卫。大燕最精锐的御林军,怎么可能不可以一当十?
  但如果对方也是精锐军队,兵力却是己方的十倍以上呢?
  “该死,到底怎么回事……徐家军竟然奔袭我们……这是想要造反吗?!”
  “公子,事不宜迟,你们快上车!杜公子他……”淮何声音绷得很紧,“不如交给我,我会查清真相,给公子你一个交代!”
  “不许胡说!这事与他没关系!”李广宁一把抄起杜玉章,紧紧抱在怀中,“淮何,你们断后!马车在哪里——走!”
  不愧是训练有素的御林军。匆忙撤回时依然阵型俨然,压上来的徐家军虽然人数众多,依旧没能奈何他们。
  很快,李广宁抱着杜玉章冲进马车,外面喊杀声不断,惊马在马夫的驱使下飞快前行。
  李广宁呼吸急促,一只手却抚在杜玉章背后,沿着他消瘦的脊梁不住安抚。
  “没事的,你别怕……”他声音很低,低着头,将杜玉章整个人都环在怀里,“我的侍卫身手不凡,很快就没事了……”
  杜玉章在他怀中,牙齿咬得死紧,连腮边软肉都咬出了血。
  ——怎么回事……苏汝成不会害他的……可为何会有埋伏?
  ——方才宁公子那侍卫的话,明显是不相信他!说是查明真相,几乎就是明着指证他杜玉章是幕后黑手……
  ——是啊。他自己写的信,放出的信燕,无人插手,更无人看到内容。出现了这种事,怀疑他,不是很正常吗?
  杜玉章心乱如麻,却听到后面追赶的马蹄越来越近。就连那些人嘶吼话语都听得清楚——“方才那个就是!那个书生,相貌最好的那个!”“活捉他!这次目标就是他——旁人不必管,先将他捉回去!”
  宁公子显然也听到了。杜玉章都能听到他槽牙咬得咯咯响。
  “这群混蛋,找死!”
  “公子小心!”
  才听到淮何一声急呼,李广宁耳边就传来“嗖”地一声。李广宁抱着杜玉章低头躬身,才堪堪躲过一支长箭。抬眼时,那长箭深深射入车厢壁,尾羽还在不断晃动。
  “该死!”
  李广宁双目赤红,抬头才往外看了一眼,又是几支长箭“嗖嗖嗖”射进来。他慌忙低头,其中一支长箭就从他耳边擦过,耳廓立刻多了一道伤口,血流蜿蜒而下。
  “胆大包天的狗东西,等脱了困,我一定要将他们抽筋扒皮!”
  可惜现在他再怎么暴怒,依旧改变不了危急情势。前无援手,后有追兵,怀中还抱着一个万不能有失的杜玉章——李广宁这辈子都没这么狼狈过。
  他低头看了一眼,发觉自己耳上伤口流血滴落在杜玉章脸上。他顺手抹掉,让杜玉章脸上恢复白净,才看得顺眼些。
  “宁公子,你受伤了?”
  李广宁手掌擦过杜玉章鼻侧,血腥味传来。杜玉章哪还猜不到方才滴落脸上的液体是什么?
  他一时情急,用力抓住李广宁衣襟,“宁公子,他们是冲我来的!你放我下去,他们想必不会难为你……”
  “不许胡说!”一声低吼打断他,李广宁一把捏住他两腮,用力抬起他的下巴,“你是想寻死不成?他们说要捉你的活口!谁知道这群狗东西要对你做什么——你还要自投罗网!”
  “可他们冲我而来,我不能连累……唔……”
  霸道唇舌直接堵住了杜玉章的嘴,杜玉章睁大双眼,脑中一片空白。他才想推拒,可宁公子却先他一步松了口,
  “叫你不要胡说!什么连累?我怕你连累?今日我不会有事 ,你更不会有事!会死的只有他们这群狗胆包天的崽子!”
  杜玉章还想说话,却已经被用力按在宁公子胸膛上了。他能听到那人心跳砰砰,极为有力。却不知为何,他心神一震,竟然恍惚着,不知置身何时何地,何人怀抱了。
  马车一路向西——其余几个方向都有树林掩映,淮何只怕会再遇到林中埋伏。若是那样,只怕无法护着陛下逃出险境,他这个侍卫长可真是万死莫辞了!
  可就算如此,后面追兵也是紧咬着不放。虽然步兵早就被甩在后面,但那数十名徐家军精锐骑兵却不好甩掉。而且他们还带着弓箭,不住向马车上瞄准。淮何心惊肉跳,唯恐出现闪失……
  “你们几个,在这里断后!其余人随我去掩护公子,继续往前!”
  明知道分兵后,留下的人九死一生。可那些侍卫神情都不变,大吼一声,“是!誓死效忠公子!”
  说罢,他们转身迎上数倍于己方的追兵——英勇杀敌!
  很快,侍卫出现伤亡。但在他们的冒死阻拦下,马车与后面距离真的拉开了,一路往前。
  前面不远处,是一个巨大的湖泊。四周毫无遮蔽,淮何看到这情景,心中凉了半截——马车这么大个东西,连个藏的地方也没有!
  那些侍卫只能拖延一阵子,却不可能长久拦住那些追兵。前方一览无余,追兵一眼就会发现他们的踪迹了!
  可是四周也没有别的路,就算弃车逃走,又能躲去哪里?
  ……
  “怎么还不来?”
  湖边不远处,草丛茂密。秦凌手中持一把长弓,背后足足有好几箭囊的箭,少说也有百十来只。
  “西蛮人要回到他们的草场,一定要从这边过的啊……怎么还不赶紧过来!早点过来让我砍死,我好早点回去!”秦凌百无聊赖,自言自语,“难道出了变故?莫非是陛下大发神威,将那姓杜的扣下了?”
  一边嘀咕,他眼睛一亮。
  “这才对嘛。陛下春秋鼎盛,想必榻上也是龙精虎猛。把那杜公子搞得服服帖帖,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怎么能随便将人放走?这要是我……”
  他突然一顿,不知想到了谁,嘴角撇了撇。眼睛再抬起来,却蓦然睁大了——眼前那个浑身浴血,带人护着一辆马车且战且走的,不是他方才想到的侍卫长,又是谁?
  ……
  “保护公子!”
  淮何已经是摇摇欲坠,血流从他额头一直淌到眼睛里。可他擦都顾不得擦一下,凭着一股血勇挥舞长刀。
  “绝不能让他们接近马车!”
  紧追而来的徐家军许多也带着伤,满脸煞气。淮何能想到,那些断后的兵士一定不辱使命,也让他们吃尽苦头!
  可现在,徐家军赶上来了,那些侍卫却没有。淮何心中一疼,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那些断后的兄弟们,或许他再也见不到了。
  “去砸烂那马车!还敢跑?……挡路者死!”
  “做梦!”
  淮何勃然大怒,用满是血迹的身子挡在马车前。瞬间,他身上又多了几道伤口。可总归是寡不敌众,又拖延了片刻,淮何终于没了力气,再挡不住对方了。
  “别管他,他不行了!“徐家军领队咆哮起来,“我们找的人在马车里——把那个人带走,另外的都直接砍死,不留活口!”
  听到这句话,淮何一声怒吼。可他再没有力气,被徐家军一刀砍在肩头,坠下马去。
  徐家军领头那人见大事已定,扬手掀开车帘。
  身后众人一起举刀,蓄势待发——他们要劫走杜玉章,再杀人灭口!
  ……
  徐家军领队气势汹汹,高举兵刃——却在掀开车帘的瞬间僵在原地。
  “怎么会是空的?他们人在哪里!”
  那领队额上青筋绷起,一声怒吼。回答他的,却只有淮何的纵声长笑。
  “哈哈哈哈哈……公子早就安全离开了,你们这些蠢货!只要我活着一天,怎么可能叫你们对公子下手……哈哈哈哈哈……”
  淮何一边畅快大笑,一边用手背抹去唇边血痕。他踉跄起身,手中依旧握着长刀。看到对方恼羞成怒的眼神,他笑得更加开心。
  可他心中也清楚,这次是躲不过这一劫了。
  ——也好。陛下的侍卫,死在守卫陛下的战场上……死得其所!
  淮何并不怕死。只是握紧刀柄时,心中却突然想到一个人——
  那小子命不错。还好他病了,没有来……不然,自己当年没能在战场上救下老将军,今日恐怕,也护不住老将军的这根独苗……
  对面,徐家军领队一刀砍下来,淮何举刀抵挡,身子却是一晃。虽然武艺精湛,但他受伤太重,已经无力抵挡了。
  敌人也看出他体力不支,一脸狞笑,用力劈了下来!淮何知道自己扛不住这一记斩击,可他睁大双眼,毫不退缩,紧盯着敌人刀锋,没有半点躲闪的意思——
  陛下的御林军,绝不能背后受死!就算死,他也一定要面对敌人,这是荣耀,也是坚持!
  却不想,对面那人狞笑的表情突然凝固了。那把长刀没等落下,已经歪到了一边。
  接着,那人一下子扑倒在地。
  他的脑后,插着一支长箭。
  ——怎么回事?
  徐家军一阵骚动。几乎同时,又有三支长箭嗖嗖射过来,每一支都取了一名徐家军性命!
  淮何惊讶地扭头。他看到草丛上突然探出一张脸,带着他熟悉的张扬笑容。随即,那张脸一下子俯下去,隐没在草丛中不见了。
  ——那小子居然在这里?他不是病了,留在家中休养么?
  淮何来不及惊讶。徐家军已经再次扑上来。
  但秦凌的冷箭神出鬼没,又箭无虚发——每次一声弓弦响,都会带走一个徐家军的性命。而且他每次出手,都聚焦在战场最激烈处,结果没几次,徐家军已经两股战战,无心恋战,唯恐下一秒就是自己死于非命。
  最终,不知哪个人带头,徐家军们竟然扭头就跑了!
  战斗结束,秦凌从草丛里跳了出来。
  “侍卫长!你们怎么回事?不是去送杜公子吗?”
  血人一样的淮何看向他,摇了摇头。
  “说来话长。”
  随后,他身子一晃,直接瘫倒在了地上。
  “侍卫长,你没事吧……”
  秦凌走过来,看清淮何的惨状,脸都白了——方才他看到了淮何浑身浴血,但淮何勇猛无比,又极为老成持重,战场上从来沾染敌方血多,自己受伤很少。他根本就没太担心。
  却没想到,走近一看,现在的淮何浑身大大小小伤口足有十几处,成了个血人了!
  秦凌见他这样,一时竟慌了神。淮何却喘着粗气,向他摆了摆手,
  “我没事……你快回去看看陛下。方才见形势太过危急,陛下已经带着杜公子……咳咳……先走了一步。你往来处去寻,沿着湖边……”淮何根本站都站不起来。躺在地上说话,嘴里还直往外喷血沫子。可他依旧絮絮叨叨地叮嘱着,“你务必小心些,说不定他们还有追兵……你小心些潜行,真遇到追兵就躲在草丛中,万不能与他们硬来。听懂没有?”
  “知道了!我又不是小孩,你用得着叮嘱这么细吗?你别再说话了,抓紧包扎伤口!”
  秦凌一把撕开他胸前衣襟,将身上带着的金疮药全都洒在他身上。可淮何使劲催促他去找李广宁,他没办法,咬着嘴唇看了自己侍卫长两眼,皱着眉头飞奔而去——只是他跑的飞快,左手提弓,右手握剑,一脸的杀气。若是徐家军真有追兵,只怕几里地外都能看出这人气焰嚣张,是来者不善。
  看得出来,他家侍卫长的话,他一句也没往心里去。
  “唉……”
  淮何看着他的背影,却无力再说什么,只得任他去了。
  ……
  很快,秦凌来到湖边。
  可到了淮何所说那地方,他隔着老远,心里就咯噔一下。
  地上草丛都被压平了,看来有人在这里搏斗过!可陛下与杜公子,却踪影全无……
  一定是出事了!
  淮何飞奔而去,沿着被压倒的草丛一路来到湖边。就在湖边草窝里,竟然淋淋漓漓积了一大摊血迹!那血还没有干透,黑红粘稠地顺着草梗向下滴落着……
  而再旁边,就是湖岸。那血在草丛上拖出长长一条红印子,一直伸到在碧蓝的湖水边,彻底消失了踪迹。
  就算是跳脱张扬如秦凌,见了这个,脸色也瞬间白了。他脑子嗡地一声,几乎跌倒在地。
  ——这湖水深深,无边无沿!若是受伤后被逼入湖中……那就是九死一生了!何况还有追兵……
  ——陛下……陛下现在……怎么样了?!
  ……
  半个时辰前,同一片湖边草地上。
  马车突然在湖边停住。李广宁抱着杜玉章,已经迅速跳进草丛,躲在湖边最茂盛的草窝子里。远远看去,这片水草繁茂,根本看不出有人藏在此处。
  马车短暂停留后,就再次疾驰向前。车帘紧闭,侍卫们紧紧围着那马车,仿佛谁敢靠近马车一步,就要与他们拼命!
  若只看他们那样子,谁能猜到,现在那马车内已经空无一人?
  “宁公子,你别带着我了。这是群亡命徒,真的会杀人的!”
  杜玉章着急了。他虽然眼盲,可从方才那喊杀震天中,已经猜到对方绝对是来者不善。这绝不可能是误会,他们是奔着杀人而来!
  为什么?是苏汝成那边的仇敌?还是自己传出的信燕出了差错?
  但不管哪一种,这都是他惹出来的事。宁公子与这事毫无瓜葛,怎么能让他一起冒着生命危险?
  “亡命徒?”
  李广宁耳边伤口不住淌血,鲜血染得他眉目狰狞。可他咧嘴一笑,眼中透出一股狠意。他也只有对着杜玉章才那样瞻前顾后,此刻面对生命危险,神情却十分洒脱。
  “亡命徒又如何?逸之,你却不知。我也是个亡命徒——谁敢动你一下,我也跟他搏命!”
  “宁公子,你不要逞强!”
  “我逞强?你不要逞强才是!你离我那么远做什么?什么时候了,你还怕我对你怎么样?快过来!”
  原本杜玉章离他有一臂距离,可李广宁不由分说,一把将他拽了过来,直接压在身下。
  杜玉章身子一僵,还没想到要不要推开,李广宁就一把按住他后脑勺,将他的脸埋在草丛深处。随后,李广宁也压低身子,趴在他身上。
  “你尽量压低身体。这边草高,可以将你我都遮盖住的。”
  一边说,李广宁一边将杜玉章护在身下,又从身旁拢了些青草过来,藏起二人踪迹。
  远远地,徐家军骑兵们已经逼近了。
  “为什么……”
  “别说话。”
  李广宁嘶哑声线,就在杜玉章耳边低声响起。他口中喷出灼热气息,叫杜玉章身子一酥,脸上莫名红了。
  李广宁观察片刻,见打头的几个徐家军走远了,才悄声开口。
  “这一路上无处藏人,唯独这边草木繁盛。他们或许会怀疑有人,但没空搜查,只怕要放箭试探。”李广宁声音极低,“你千万别动。要真的放箭,他们一定会仔细观察这些草木会不会动弹……咱们一动不动,他们以为没人,就会走了。”
  “放箭?”杜玉章心中一惊。
  “是啊。所以叫你别躲我那么远。还好这边草高,我们两人叠在一处,也能遮盖得了。这样我们被射中的几率也小些,可不是我想对你怎么样……”
  李广宁低下头,轻轻嗅了嗅杜玉章发丝。他没说实话——何止想对杜玉章怎么样?更疯狂的事情,他也想对杜玉章做!
  他想这样亲近杜玉章,已经想了三年!重逢后,日日看着挚爱在眼前,却不敢有丝毫逾距,他想将杜玉章揉进怀中,压在身下,早就想得快发疯了!
  “可若是他们射中了你……”
  “我不怕。这条商道,要经过西蛮、西域,本来就歹人众多。我早有准备,身上有软甲的。一般弓箭射不透软甲,我不会有事。”
  ——软甲?
  杜玉章将信将疑。可他也知道这宁公子家世非凡,绝非等闲。这样的人,有些特殊手段,也没什么稀奇。
  就在这时,宁公子手臂一紧,又向下压了几寸,整个身子都结结实实贴在杜玉章身上。就连他身体散发的热量,杜玉章都能真切地感受到。
  杜玉章脸颊发烧,身子发热。他局促极了,呼吸都微微带喘。
  一只手捂住他的嘴,“嘘”了一声。
  不必宁公子提醒。杜玉章已经听到了徐家军走近的声音。
  “马车有没有在这边停留?似乎有些痕迹!”
  “若是真的有人从这里下车,一定跑不远!远处就是湖,这边只有草,只要有人跑动就能看到!除非,他们还躲在这片草地中!”
  “可这草地太广阔,搜查不过来的。若是当真搜查了一遍却没有收获,那马车也跑了……咱们怎么跟木先生交代?”
  “说不定,这就是个诡计!他们特意留下痕迹,好让我们以为马车有人在这里下来,耽误时间……”
  徐家军们吵吵嚷嚷,争执不休。杜玉章和李广宁都屏住呼吸,大气也不敢出。
  “别争了!浪费时间,若真是诡计,岂不正好入了他们的圈套?”一个徐家军发狠吼道,“放箭!密集些射,我却不信,就这么一块地方,若真躲了人,还赶不出来他!”
  话音未落,他直接拉开长弓,冲着草丛中射了好几箭。
  顷刻间,一阵箭雨落下,几乎覆盖了整个草丛——若真的有人躲在其中,绝没有幸免的道理,一定会被射中的!
  这一阵箭雨过后,徐家军们都住了嘴。风从湖面吹来,带着凉风,吹得草木簌簌作响。
  杜玉章也感觉到了这不同寻常的寂静。他眼前一片漆黑,耳边也只有宁公子沉而缓慢的呼吸。他能感觉到宁公子身子紧绷着——不知为何,他突然不安起来。
  几乎同时,那紧紧按住他嘴的手掌,突然动了一下。宁公子指尖带着薄茧,轻轻揉了揉他的脸。
  “别怕。”
  低到几乎听不到的声音,带着嘶哑的气音。用力护在他身后的那个人,手臂更紧了些。这不再是权宜之计,这是一个货真价实的拥抱,以守护的姿态出现。
  “……没事的。”
  又是一声低语。真是奇怪,杜玉章明明看不到。可他就是知道,那人现在在笑。
  他的感觉没有出错。李广宁确实在笑。他笑得温柔,羞涩,甚至带着些满足。
  ——哪怕他的背上正插着一根箭,伤口正汩汩涌出血流。哪有什么软甲?若说有,就只有贵为皇帝的血肉之躯。他用整个肉身做甲,来护住怀中最重要的东西。
  李广宁想,他真坏啊。一次又一次,对怀里这人说谎。可是现在那人好好的,一点都没有受伤……对他来说,这就够了。
  两人又等了片刻,那些徐家军终于走了。杜玉章能感觉到身上人呼吸有些断断续续,带着喘息。
  “宁公子,你受伤了?”
  “没有。”
  一声斩钉截铁的否认。李广宁额上疼出了冷汗,却咬着牙关,不敢漏出一声呻吟。
  “箭射不透我的软甲……只是……砸在背上依旧有些疼,恐怕是青紫了吧。”
  一边说,李广宁一边咬着牙从杜玉章身上挪开。
  “逸之,我们走吧。沿着湖边,去平谷关方向……”
  话音未落,远处却传来一声猖狂大笑。
  “哈哈哈哈,我就知道,你们是躲在这里!”
  李广宁心中一惊,猛地回头——难道徐家军没走,还有人留下来了?
  “为了以防万一,他们叫我留下在附近继续搜索。却没想到,最后这么大个功劳是被我捡走了——上天待我不薄!哈哈哈……”
  李广宁抓着杜玉章的手一下子收紧了。
  ——果然还有埋伏……该怎么办?之前乱军之中,他就算说出自己九五之尊的身份,恐怕也不会有人相信……可现在对方只有一人,要不要试一试?
  李广宁飞快地瞥了杜玉章一眼。
  ——否则,玉章眼睛看不到,绝对无法独自逃生。自己又受了伤,护不得他……只是说出身份,恐怕玉章对我……
  ——但现在这情势,保住他性命最要紧。旁的事情,却顾不得那么多了!
  下了决心,他反而冷静了。单手握着杜玉章手腕,将他拉到身后,用身体挡住了他。然后他才开口,“对面莫非是平谷关内徐家军的壮士?”
  “嗯?你居然能认出我的身份?”
  这些徐家军都穿着便装,也没吐露身份。听到李广宁一口说破他来历,这人脸色难看起来。
  “你有所不知,其实我与你们将军有颇有些渊源。今日这事怕是有些误会,若你将我们平安送到平谷关你们将军手里,我答应你,必有重谢!”
  李广宁想的是,直接说出身份,太过惊人反而不会被相信。不如一步一步来,反正徐将军见过自己,到了平谷关就安全了!
  “将军?”
  哪知,那徐家军将这个词在舌尖滚了一圈,脸上笑容突然狰狞起来!
  “那个小崽子,也配做我们的将军!我们的将军只有徐骁秋老大人!那崽子跟京城狗皇帝沆瀣一气,对西蛮狗卑躬屈膝!该死!他该死!你与他有交情,你也该死!”
  ——糟了!这人竟是徐骁秋的死忠,满脑子屠杀西蛮人的旧派徐家军嫡系!这群人不仅对和谈不满,而且根本毫无忠君之心……
  李广宁瞬间改口,“我只是个商人,不懂军事。可对于徐老将军,我也十分仰慕。若壮士是老将军部下,那我更要好好酬谢——什么平谷关,不去了!壮士,若肯赏脸与我到关内,我有几匹骏马,数具上好甲胄,都赠与壮士。”
  骏马甲胄,价格不菲。何况还不止一套,这可是极重的谢礼了!
  果然,那兵士眼睛一亮,露出贪婪神色。李广宁松了口气,这才发觉背后火辣辣的,是脊梁上的冷汗灼在箭伤处,疼得厉害。
  可那徐家军却没答应,反而露出疯狂的笑容。
  “若是平时,这些东西确实够买你们的命——可今日算你倒霉!我一定要抓住那杂种,这是木先生的嘱咐,他说了,抓住人,重重有赏!他会给我个将军,做开国功臣!区区骏马甲胄,算得了什么!”
  “木先生……开国功臣?”李广宁又惊又怒,“你在说什么?这是大燕的疆土,建国三百余年,早就国泰民安——你们是大燕的军队,难道想要造反?”
  “造反?哈哈哈,只要能给我荣华富贵,造反又算得了什么?抢的又不是你的天下,轮得到你来多嘴?”徐家军又是一阵狂笑,“只是,你要死在这里,看不到改朝换代的那一天了!”
  那徐家军狞笑着冲上前来,举刀就要劈砍。李广宁惊怒交加,下意识挺起胸膛,迎着刀锋而去——他绝不能躲。哪怕只能拖延一瞬,他也不能将身后的杜玉章暴露在刀锋之下!
  “住手!不然,我就从这里跳下湖去!”
  一声清冷呵斥从李广宁身后响起。可这声音并不在他背后,反而距离有些远似的。
  前方的刀停在半空。李广宁回头,发现杜玉章竟然在他与徐家军对峙时后退到了湖边。
  不知道失了视力,他是怎么找到湖的边缘。但是他的位置摇摇欲坠,脚尖已经沾到湖水。
  ——那湖水蔚蓝,却看不到底。谁也说不好,若杜玉章再踏一步,会不会就是万劫不复。
  “逸之,你做什么!快回来!”李广宁惊出一身冷汗,“你回来,别做傻事!”
  杜玉章并没有理会他。他足下踩着冰冷的湖水,声音依旧平稳。
  “我听到你们所说的话了。那个木先生,是要将我活捉回去吧?若我跳了下去,你只有一个人,想必捞不起来我。你完不成木先生的任务,还想得到重用?”杜玉章神情冷然,“我们来做个交易。那边那个,不过是我萍水相逢之人,不关痛痒。你放了他。们要的只是我,他碍不到你们的事——放了他,我会跟你回去。”
  “你他妈的……一个瞎子,胆敢跟我讨价还价?”
  徐家军咒骂一声。杜玉章再次开口,“那个木先生,是不是叫做木朗?”
  杜玉章这句话说出来,李广宁瞬间变了脸色。
  ——木朗?他竟然还活着!他就是当年算计杜玉章,让自己和玉章陷入误会,最终酿下大错的罪魁祸首!他这贼心不死的王八蛋,现在还想捉玉章,他想做什么!
  对面的徐家军也极为惊讶,“你怎么会知道木先生的名字……”
  “我当然知道他的名字。他是我的师兄,曾经,他还曾对我表露过爱慕。若真的是他,我劝你就乖乖听我的——我师兄很看重我,对我志在必得。所以你如果真的为了不相干的人,没能将我带回去……只怕你的那将军梦,也就永远是个梦了。”
  李广宁猛然扭头。“你说什么?这个木朗,竟然也对你心怀不轨?!“
  杜玉章脸色一冷。“宁公子这个‘也’字用的真好。却不知别的‘心怀不轨’之人,宁公子指的是谁?”
  ——还能是谁?当然是你那些王八蛋“朋友”!雪狼皮,抱着睡,信燕传书,还接你回家?一群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被我逮到,我一铡刀一个,都砍死了事!
  李广宁气得脸色发青。可他没想到,杜玉章还有后半句,“怎么,只许你宁公子对我‘一见钟情‘,‘见色起意‘,却不许旁人对我心生爱慕了?”
  李广宁脸皮一僵。方才分别时他对杜玉章说的违心话,此刻被原封不动还给他了。更让他心里发堵的是,他在计算那些“癞蛤蟆”的时候,可绝没有将自己算进去——他心里,自己才是杜玉章的正牌男人,其他那些野男人都是早晚要死的夭寿货,怎么能跟自己相提并论?
  可他没想到,杜玉章心里,原来他跟那些货色没什么区别?!
  李广宁心中气急,“这怎么能比?我可是……我……我……”
  “我”了半天,却说不出口——他是“宁公子”,又不是“宁哥哥”!有什么资格去争短长?
  最后,李广宁憋出一句,“最起码,我没有趁火打劫,像这个木朗一样把你绑回去——”
  “是啊,宁公子所言无错。宁公子不曾强行绑着我——你也不过是将我这个瞎子关在陌生宅院里,拖了许久也不肯让我走罢了。”
  李广宁第一次发现,杜玉章话中带刺的功夫居然这样厉害,一句就能噎死人?他又急又气,脸色通红,忍不住辩解道,“逸之!就算你再看不上我,也不能将我与那个什么木朗并列啊!逸之!好歹……”
  “……是玉章。”却不想,杜玉章突然打断了他,“宁公子,你记好——我的名字,是杜玉章。”
  “啊?”
  这时候,杜玉章突然强调自己的名字……李广宁一愣之后,立刻反应过来——之前用假名字,是因为玉章以为他是个陌生人,不可信任。那么突然将真名告知,是不是意味着……
  李广宁脸皮一热,心中突然生出几分悸动。
  杜玉章向他的方向侧过脸来,方才板着的一张脸,露出一分清浅笑意。原本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淡,也如冰雪消弭无踪。
  其实,若不是被那句“师兄曾对我表露爱慕”冲昏心神,李广宁早就该发觉,一场生死患难后,杜玉章突然肯与他斗嘴,这不就意味着那人对他心生亲近?
  “宁公子,谢谢你之前从闹市上助我脱困,也谢谢你方才冒死相救。我之前错怪你别有用心,未曾对你坦诚相待。是我错了,向你说一声抱歉。”
  “你……”
  “宁公子,我的名字不是杜逸之,而是杜玉章。”杜玉章默然片刻,苦笑道,“你大概也听过吧?那个祸国殃民,里通外国,罪孽深重的罪相杜玉章。对不起,是我连累你——我知道你好心想保全我,也知道你家业兴旺,能力出众。但我的事牵扯太多,不是普通商贾人家能够涉足的。你年轻有为,还有大好前程,不该被我连累。你走吧,就当做今日的事未曾发生过,好好活下去吧。”
  杜玉章脸上依旧带着温柔笑意。可李广宁眼睛一阵刺痛,像是被这笑容给灼伤了。
  突然意识到杜玉章向他说这番话的用意,李广宁心头像有刀割。他声音颤抖起来,“开什么玩笑……你想献身给那个木朗,去换我活命?!”
  李广宁声音发抖,“你明知他曾对你示爱过!你又几番坏了他的事,落入他手中,他怎么可能放过你!”
  “不然呢?宁公子可有什么办法?”
  李广宁一时语塞。
  生平第一次,他感觉到了无能为力——他是皇帝啊,九五之尊,至高无上!可是如今,难道他连自己的爱人都无法保全,要靠挚爱的牺牲来苟且偷生?!
  “不行……我不允许!”李广宁眼睛都红了,“想让我独自逃走?你想都别想!"
  "宁公子,别再坚持了。"杜玉章摇摇头,“难道眼睁睁看他杀了你,我师兄就会放过我?我一样会被带走,却平白害了你性命啊。”
  “玉章!”
  “别说了。你快走吧。”杜玉章转回脸去,“你快些走。不然,对面那位恐怕要失去耐心了。”
  李广宁只觉得血往头顶冲,太阳穴一跳一跳,血流鼓胀。他浑身筋肉都绷紧了,连身后伤口都觉不出疼来——哪怕将他千刀万剐,也比不上他现在心里的疼!
  可杜玉章说得没错——他冲过去送死,有什么用?死很容易,却于事无补——他该做的,是救下那个人啊!
  怎么办?让他眼睁睁看着杜玉章落入毒手,还不如叫他死了!
  突然,他神情一变。
  他看到,就在他脚边不远处,有一把长箭。该是方才那些徐家军射出来,落在地上。上面箭刃锋利,没有半分损伤。
  ……若是将这长箭捡起来,趁那徐家军不备偷袭……虽然九死一生,但有希望能缠住他,叫玉章脱身!
  李广宁当即下了决断。他假意妥协,“好。那我走了……可若是你被他捉住,他说话不算话,转头就杀了我怎么办?”
  李广宁一边说,一边用脚轻轻踢了那支长箭,让它离自己更近些。
  “壮士,你让我走远些,多走几步,你再去捉他——我走一段,喊一声。等到我的喊声你们都听不到了,玉章,你再跟他走。”
  “行行行,赶紧滚!”那兵士方才还对他有几分忌惮。此刻听了这话,脸上明显流露出轻视。“没种的东西……赶紧滚!老子懒得杀你!”
  李广宁眼中露出狠意,口中却说,“好,那我走了。”
  他当真往后走了几步,口中絮絮叨叨,“我往后走了。我每次走五十步,就喊一声。玉章,你数了两个五十还没听到我的声音,才说明我走远,安全了。那时候你再从湖边下来!”
  兵士此刻已经懒得理他了。他背对着李广宁,双眼只紧盯着杜玉章。
  李广宁屏住呼吸。他悄无声息地弯下腰,捡起长箭,然后将靴子脱下,赤足潜回了徐家军身后。
  锋利石子割着脚心,每一步,背后伤口里的嫩肉都挤压着箭刃。血流混着汗水,沿着脊背淌了下来。
  可李广宁像是没有感觉,他全神贯注地走,无声无息。
  他的动作笨拙。他本就不是武将,就算略通武艺,也不过是贵胄子弟用来强健体魄。虽然他也曾亲临前线,也曾带兵打仗,但再怎么样,以他的身份,断不需要做这种摸爬偷袭的勾当。
  可他不敢丝毫松懈。
  这是他一生最重要的战场,赌注并非江山,而是他的此生挚爱。
  他输不起。
  李广宁咬着牙关,深吸一口气,然后猛地扑向那徐家军!他一根胳膊绕过那粗壮脖子,猛地一勒!另一只手将长箭用力插进他的背!
  “啊啊啊!”
  那徐家军一声嘶吼,反手一刀背砸过去!行伍之人力大无穷,李广宁的胳膊几乎要被砸断了。可他咬着牙,用尽全力勒住那人脖子,说什么也不肯松手!
  眼看挣不脱桎梏,那徐家军向后仰倒,带着背上的李广宁砸向了地面!
  “唔啊……”
  李广宁被猛然砸在地上。那徐家军膀大腰圆,几乎将他内脏都挤碎了。更要命的是,他背上还带着箭伤。这一下子折断了箭杆,箭头却留在他体内。
  李广宁眼前一片金星,手上劲力松弛一瞬。
  “找死!老子弄死你!”
  徐家军抓到机会,突然翻身怒吼,伸手掐向李广宁脖子!他膝盖也用力砸向李广宁下腹,李广宁一声呻吟,呕出满地胆汁。
  “既然找死,老子成全你!”
  那徐家军向李广宁脖子,狠命掐了下去。生死之间,李广宁却不躲不让,任由他接近,然后瞬间扬起手臂——那枚长箭在手,直接插进对方的胸膛!
  徐家军吼了一声,带着濒死的破音。两人滚作一团,谁也无法马上占据上风。那徐家军本更加凶悍些,可李广宁却比亡命徒更加凶残——杜玉章还在,他还好好的,若自己败了,他却只有死路一条!
  这念头让李广宁悍不畏死,时间久了,竟然隐隐有压倒徐家军的架势——毕竟,徐家军胸口箭簇越插越深,那是致命伤!
  “狗杂种,你们诈老子……哈哈……老子就算下地狱,也要带着你们陪葬!”
  徐家军已经知道他绝无可能幸免。可他不甘心!眼前这人杀不死,可那边那个瞎子,不会是他的对手!
  他突然推开李广宁,任凭胸前致命伤往外喷血,起身向杜玉章冲去——他活不成了,你们也别想好!他要将杜玉章拉下湖去,让他和自己一起死!
  李广宁明白了他的意图,脸色惨白。他爬起来,也冲过去,可眼看着那徐家军就要撞到杜玉章身上了!
  “不!玉章让开!快让开!”
  “宁公子!怎么了?”
  杜玉章听到李广宁嘶哑吼叫,更能听出徐家军的狂吼,他知道一定发生了什么意外。可他根本看不见,更无从躲避。他孤零零站在湖水中,惶恐极了。
  “玉章,快让开!”
  “让开?”
  杜玉章突然意识到什么,赶紧向一边挪步,却依然太晚了。一记重击砸在他胸前,耳边传来疯狂的大笑。一只手抓住他衣襟,将他拖入冰冷的湖水中。
  “咳咳……唔……咳咳咳……”
  杜玉章猝不及防,身子才感受到冰冷水流的侵袭,就已经呛了一口水,胸腔里瞬间炸裂般疼痛起来。
  “不要……放开我!”
  “狗杂种,做梦!你们联手骗老子,偷袭老子!你一定会死在老子前面!”
  一双手用力扼在杜玉章脖颈上,更拖着他不住下沉。杜玉章口中溢出一串气泡,痛苦地陷入窒息。他开始还用力推拒那徐家军,可他哪里还能使出半点力气?
  噗地一下,杜玉章口中喷出一团血沫,最后的活命空气也跟着消耗殆尽。
  ——我要……死在这里了吗?
  这个念头才升起来,杜玉章耳边已经是阵阵轰鸣。他真的没有了力气,连反抗徐家军的踢打也渐渐停了下来。
  突然,一只手拽住了他。那手掰开扼住他脖子的铁钳大手,似乎与那拖他向下的力量不住撕扯。但杜玉章意识都开始模糊,只有胸腔里窒息的疼痛那样鲜明。
  强壮的胳膊揽住他腰肢,两瓣柔软印在他唇上。一口救命的空气渡了过来,唇舌交缠着,又飞速分开。杜玉章胸中疼痛稍缓,耳边嗡嗡轰鸣。
  抱住他的人,那么坚定,让他一阵心安。
  ……这是……他吗?
  浑浑噩噩的脑海中,浮起一个荒诞的念头。
  可还没等杜玉章还弄清自己期盼的“他”究竟是谁,耳边突然响起巨大的划水声——他已经被拽着浮出了水面。
  ……
  湖边草地上,两个湿透了的人抱在一处,艰难地爬上了湖岸。
  李广宁两只胳膊几乎撑不住身体,背后断箭处,鲜红的血不断洇入湿透的衣服,露出一大片湿漉漉的淡红。
  “玉章……玉章……你醒醒……”
  李广宁不住发发抖,说话时牙关都在响。他往外咳着水,跪在地上,让杜玉章趴在膝盖上,用力叩着他后背。
  “你醒醒……求求你……玉章,你醒醒……”
  方才搏命时他也没有怕。可现在,他怕了。李广宁脸色越来越白,嘶哑的声音里竟然带了哭腔。
  “咳咳咳……咳咳……”
  杜玉章弓着身子,大口向外喷出呛咳的水。他喘息许久,才算找回呼吸,可胸腔依旧火辣辣的。
  “玉章,玉章!”
  反应过来时,杜玉章发现自己被人紧紧搂在怀中。宁公子两只手在他背后不住叩击,“玉章……玉章……你怎么样……你没事吧?你别吓唬我……”
  “没事,咳咳,没事……”杜玉章按住宁公子的手,“你呢?有没有受伤?”
  “我……我没事。你站得起来吗?”宁公子声音听起来十分勉强,“我们得离开这里,我的侍卫到现在还没回来,或许回不来了……他们人多,千万别被杀了回马枪……”
  “这个湖大不大?能看得到尽头吗?”
  “湖?”
  宁公子顿了一下,该是抬头望了一眼。
  “非常大,无边无际。怎么?”
  “既然这样,我知道这是哪里了。”杜玉章长出了口气。“宁公子,这是西蛮境内,距离平谷关该有几十里地。这附近只有一个大湖,在湖西面,有一座小房子,我曾在那里落脚。看着日头,沿着湖岸,走上一两天,应该能到……只是路途太远。”
  “你曾在那里落脚……这是谁的房子?难道,又是你‘朋友’的房子?”
  “……”
  杜玉章一阵无语。
  ——都什么时候了,这个宁公子居然还有闲心吃醋?杜玉章简直想将他脑袋打开,看看里面到底怎么长得。说实话,长这么大,他见过的独占欲强过宁公子的,也只有那个人……
  ——难道名字里带宁的男人,醋坛子都比别人更容易打翻些?
  “你管是谁的房子!我就问你,去不去?”
  “去。”对面的李广宁毫不犹豫。“你去哪,我都跟你去。”
  “那我们现在……”
  “事不宜迟,赶紧动身。不然,被他们杀了回马枪,那就麻烦了。”李广宁说着,上前牵住杜玉章的手臂,“你靠着我身子,这里地上石头高低不平,不要跌倒了。”
  “好。“
  杜玉章非常配合,随着他脚步往前。二人深一脚浅一脚,相互扶持着一路前行。
  李广宁边走,边偷偷看着杜玉章——他浑身湿透了,头发都一股股黏在脸侧,真是狼狈无比。可他还是那么好看,叫李广宁心里跳的厉害,喜欢到了骨子里。
  “宁公子,你看我做什么?“
  杜玉章突然开口,叫李广宁一惊,脸刷地红了。他赶紧转过脸去。
  ——哎,不对!
  ‘“玉章,你又看不到我,你怎么知道我看你了?“
  “我猜的啊。你呼吸喷在我脸上,有些痒……我猜,你就在看我。”杜玉章微微地一笑,“看来我猜对了。”
  “嗯啊……玉章真是聪明。”
  看到杜玉章的笑容,李广宁心神一荡。他痴痴看着身边这人——他脸上有了活泼神情,他又肯对自己笑了,又愿意与自己说话了。甚至,他不但不急着赶自己走,还邀请自己与他同行……
  多日里来,杜玉章对他那样冷漠,李广宁的心一直悬在半空,压抑得要命。可现在,只因为那人一个笑颜,他的心就这么平静下来。
  虽然受了伤,境遇狼狈成这样。可李广宁心里,这是他近几年来,最幸福的时刻了。
  李广宁越想越开心。这荒郊野地,徒步跋涉,他居然还“嘿嘿”笑出声来。
  “宁公子,你笑什么?”
  “啊?没……没什么。”
  李广宁尴尬地轻咳一声。他单手揽过杜玉章的胳膊,让他离自己更近一些。
  “你靠着我吧。借些力气,免得后面走不动了。”
  “怎么,宁公子小瞧我?”
  “不敢不敢,我怎么会小瞧玉章。”
  “你别看我现在这样,当年我可是骑射俱佳!学堂里,我从没有从马背摔下来过,弓箭更不曾脱靶。宁公子,我耐力颇佳,你可不要小瞧我。”
  ——骑射俱佳?
  李广宁没忍住,“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宁公子!你不信?”
  “我有何不信?”李广宁还带着笑意,“只是京城里那些学堂,我也不是没去过。所谓骑射,不过是恪守圣人六艺,搞了几匹驽马应景。那些马比石头还温顺,一锥子扎在屁股上都不会尥蹶子……就算是个傻子,在那种马背上也掉不下来。至于射箭……倒是真刀真枪。就是靶子特别近,稍微练习就不会脱靶——是不是,玉章?”
  杜玉章一愣,脸上一下子胀红了。“宁公子,你取笑我!”
  “没有没有,哈哈哈……没有什么好取笑,你本来就是书生,难道还要与武将比武艺?这样已经……哈哈,已经很好了!”
  他越这样讲,杜玉章脸上越挂不住,实在又羞又恼,甩手不让李广宁搀扶了。
  “生气了?别别……玉章,咱们接着往前走啊……哎呦!”
  杜玉章甩手不让他捉住,李广宁却凑上去一定要搀他。两人撕撕扯扯,无意间触动了李广宁伤口。李广宁一声呻吟,赶紧捂住了嘴。
  但杜玉章还是听到了。他立刻有些紧张,“宁公子?你怎么样?”
  “我没事……没事。”
  “当真没事?”
  “没事啊。刚才扭了胳膊,不算大事。”
  说是这样说,他背后伤口却火辣辣地疼,能感觉到温热血流慢慢涌出。李广宁与杜玉章并排前行,其实很吃力。他要咬着嘴唇,才能不呼痛出声。
  可杜玉章何许人也?冰雪聪明,极其敏锐。听到宁公子说话含混地,声音明显有些喘,他心里一沉,“宁公子,我们休息一下吧。你真的没有受伤?你声音听起来很不妥。”
  “休息什么?早些到了,早些心安。咱们在荒郊野地里休息,也休息不好,反而误事。”
  李广宁抓过杜玉章的手,反而加快了脚步。
  “玉章,你是不是累了?你要是累了,咱么就歇一会。”
  杜玉章没有吭声。
  他能感觉到,宁公子掌心里湿漉漉的,满是冷汗。
  ——他……现在情况如何?
  “我不累,你呢?宁公子,从方才起,你步伐不稳,呼吸急促。你万不能逞强……”
  “真的没事……”
  李广宁含混着回答。他状态确实说不上好,但还能撑。现在身边有个杜玉章,就更要撑到最后——不然,这荒郊野地,谁来照顾身边这个人呢?
  “宁公子!”
  杜玉章何等机敏,怎会听不出问题?他突然停下脚步,拉起宁公子的胳膊,架在自己肩膀上。他纤细的手指从李广宁腰侧伸出,搂住李广宁的腰——这样一来,倒好像他主动抱住了李广宁,钻进他胳膊底下去了。
  “玉章……”
  李广宁呼吸一滞。温香软玉在怀,什么伤什么累,什么精疲力尽勉力支撑,全都丢到九霄云外了。别说急行军,现在若是给他一张床榻,他就能舍命陪君子,让一群和谐的小河蟹爬满整个草原!
  李广宁老脸一红,赶紧收回乱飞的思绪。他低下头,看着努力架着他往前走的人,心里悸动地厉害,连呼吸都放轻了。
  “宁公子,你心跳怎么这样快?”杜玉章突然开口,声音焦急,“你若是难受,万不能硬撑!你靠在我身上,我背着你走,现在不是逞能的时候!”
  “……你背着我?”
  李广宁人高马大,杜玉章却纤弱风流。从来李广宁就没想过,有一天能听到杜玉章口中说出要“背着他走”的话来。
  “不然呢?若是你没事,我就不做无用功了。可我怕你逞强——前路漫漫,起码还有走上一日夜。宁公子,我们两个谁都不能倒下。不然真的麻烦了。”
  “唔……”
  李广宁盯着怀中杜玉章看。
  方才湖中折腾了一趟,杜玉章衣衫还没干透,就这么贴在身上,勾勒出风流纤细的身形。发束也有些乱了,随意垂下来。衣襟微微敞开,露出一截脖颈,从李广宁视线角度,恰好能看到他锁骨延伸向下,露出如玉肌肤。
  李广宁不自然地咽了口唾沫,感觉心里一痒。
  “背倒是不用背。你让我抱……那个,靠一会就行。”
  话音未落,他也不给杜玉章回答的机会,直接反手搂住杜玉章,下巴搁在他肩头。他闭上眼,轻轻舒了口气。
  “宁公子……”
  杜玉章感觉到他灼热呼吸喷在自己耳侧。那双嘴唇,就在自己脸上蹭来蹭去——这哪里像是靠一会?倒像是向他求欢,在耳鬓厮磨。
  杜玉章推了他一下。可李广宁两个手臂搂得紧紧的,将杜玉章整个人都揽进怀里。别说推,这时候怕是往他胸口踹上一脚,都踹不走他。
  “宁公子!你干什么?你放手……”
  “别动,别动。哎哟……”
  听他呻吟得痛楚,杜玉章真的不太敢妄动。他僵着身子,“宁公子,你到底怎么了?”
  “说来也怪。方才跟你说着话,我突然觉得头晕。你别动,让我靠一会,一会就好。”
  “头晕?”杜玉章愣了一瞬,突然反应过来。他脸色一寒,咬牙道,“宁公子——你该不是骗我吧?”
  “玉章这话,叫人有点伤心啊。我干嘛骗你?你真的头晕得厉害……”
  李广宁带着笑,在杜玉章耳边轻声说着,还抱得更用了几分力气。眼见得杜玉章脸色越发难看,要动了真火了。他才慢慢松手,含笑轻声说,“说来也怪,和玉章多说了几句话,头居然不太晕了。看来,我还是要与玉章多亲近才是。玉章是个福星,与你多相处,不仅叫人心里畅快,还能包治百病。”
  “宁公子!你还说?骗我很有趣是不是?”
  “哈哈哈……不说了,不说了。咱们快走,不然天都要黑了。”
  李广宁这一番插科打诨,将杜玉章气得要死,冷着脸半天不肯理他。
  但是他没有松开搀扶的手,也没有像之前那样拒人于千里之外。李广宁感觉到了这一点变化,心里仿佛吃了蜜糖——若不是伤势有点重,只怕他能背着杜玉章在草原上跑个三圈。
  但可惜,再振奋的精神,终究抵不过肉体的伤与累。
  他受了伤,箭头还深深埋在血肉里。每一步,牵动着伤口,都传来撕裂疼痛。何况方才与徐家军搏斗,耗尽了力气,又在湖水里泡了一遭——没多久,他就感觉到伤口疼得越发厉害,有了红肿的迹象。
  李广宁知道不好。这恐怕,是要发疮的前兆。
  眼前渐渐有些模糊,喉咙干渴难耐。可李广宁咬紧牙关,没有对杜玉章说——说了也没法处置,只能牵连杜玉章担心。他才叫这人露出笑容,却绝不愿叫他再愁容不展了。
  只是他最开始还有说有笑,现在却渐渐沉默。杜玉章也觉得不对,扶着他的手臂,更用力了些。
  走了许久,李广宁终于恍惚看到了一个山洞。此刻夕阳西沉,快要天黑了。
  李广宁心中一松。
  “玉章,这里有个山洞。天色已晚,我们要不要先休息一下?”
  “好。”
  进了山洞,杜玉章被李广宁安排坐下休息。他坐在潮湿阴冷的地上,听到宁公子转来转去,气喘粗重,脚步也不稳当。他心中焦虑起来,
  “宁公子,你快休息吧。我听着,你好像特别累?”
  “没事……你等着,我去弄些柴木。这里竟然有两块火石,大概之前有人在这里露宿过……”
  “那我能做些什么?我也想帮你的忙。”
  “你么?”
  李广宁扶着山壁,回头看了一眼。杜玉章抱着膝盖,仰着脸,专注朝向他的方向。
  李广宁突然有种错觉——他是出门谋生计的丈夫,家中留守的,是他珍爱的娇妻。他要出门去谋生了,他心爱之人就这么仰着脸,满脸不舍地等他回来。
  这是尊贵皇家难以体会到的,属于俗世的幸福。
  李广宁心中一暖,目光如水般从杜玉章身上滑过去。他声音柔和许多,“你就在这里,等我回来。”
  “可我……就没什么能帮帮你的?”
  “玉章。你现在就在帮忙啊。”李广宁声音温柔,“你肯留在我身边,就在我的归处。不论我走了多远,等会回来的时候,你一直会在……这就是在帮忙了。知道你在等我,你猜不到我心里,有多高兴。”

  杜玉章等了很久,李广宁都没有回来。他不知不觉地倚着山洞壁睡着了。
  直到清晨时分,他突然醒来,竟发现眼前有些影影绰绰的光影浮动,像是隔着厚厚的窗纱,看到一点模糊的日光。
  而那一片白白光芒中,更跳动着一团橘红的光。虽然微弱,却能看出来不同。
  他愣了一会,突然反应过来——这是白白的光芒,是洞口传入的日光!那橘红的则山洞中的篝火!他的视力……是有了些恢复的迹象了?
  他心中一跳,十分激动,立刻呼喊出声,“宁公子!我的眼睛!我能看到火光了!”
  话音落地,山洞中一片安静。杜玉章微微愣住,又道,“宁公子,你在不在?”
  依旧无人回答。
  草原不比其他地方,夜晚也可能会有猛兽。唯有守在火边才算安全,这道理宁公子不至于不懂。而且,杜玉章也不信他有这个闲情逸致,清晨出去看什么日出景色。
  “宁公子……你在哪里?”
  杜玉章一边说,一边摸着石壁向外走。依旧没有回应,他心里慌了起来。
  宁公子出事了?他不可能自己先走了的啊……难道自己睡着了,他现在还没回来?不,不对,他一定回来过,不然这篝火是谁点燃的?
  胡思乱想间,杜玉章脚下一绊,差点跌倒。
  用手摸过去,这里居然躺着一个人。
  “宁公子?”杜玉章大松了口气。他脸上露出笑容,“你睡得也太熟了。我喊了几声你都没理我——快起床了。我估计,距离我那房子不远,再走半天也差不多了。宁公子,这里没什么东西可吃,我们快些走,还能赶得上回去吃午膳。”
  他说了半日,地上那人却一点反应也没有。杜玉章发觉不妥,脸上笑容消失了。
  他犹豫地喊了一声,“宁公子!你怎么了?”
  说着,他跪下身子,将那个人扶起来。才一摸到那人的身子,心里猛然一沉——宁公子竟然在不住发抖!
  杜玉章用力将李广宁架起来,靠在自己肩膀上。他想叫醒他,可没想到,才拽了宁公子手臂一下,那人突然一晃,又再次软倒在了他怀中。
  “宁公子,你……”
  摇晃了两下,宁公子不但没醒,反而整个人都压在他身上。他的头也软软地靠在杜玉章肩上,额头滚烫,呼吸间都是灼热气息。
  杜玉章心里咯噔一下。
  只是落水,赶路,怎么会突然这样虚弱?而且他呼吸这么热,难道是发热了?
  “宁公子!”
  杜玉章一把将他搂在怀里,试了试他额头温度。李广宁鼻息灼热,额头滚烫。他一下子慌了,用力推着李广宁,“宁公子,你醒醒!你快醒醒!”
  但李广宁一点反应都没有。
  杜玉章呼吸越来越急,指尖都发抖了。怎么办?四野无人,孤立无援,宁公子这样高烧,十分凶险!
  “宁公子,你醒醒……你怎么了……你醒醒……宁公子……你起来啊……你不能死……我错了,我不该连累你……宁公子……”
  杜玉章又喊了两声,终于忍不住,声音里带了哭腔。泪水从他眼眶里涌出来,啪嗒啪嗒滴到宁公子脸上。
  突然,一只手握住他的手掌。那手指尖冰冷,握住杜玉章的动作却那么稳,又那么有力。
  “……玉章。”
  “宁公子!”
  “……哭什么?”
  李广宁嗓子火烧一样干疼,几乎说不出话了。他眼前眩晕,耳中嗡鸣。可是杜玉章带着哭腔的声音还是清楚传进耳朵。他甚至尝到了杜玉章的眼泪,是又苦又涩。
  睁开眼,他看到杜玉章一双原本好看的桃花眼,肿得像对桃子。李广宁忍不住抬起手,替杜玉章抹去腮边泪水。明知道这人看不到,他却努力地笑了笑,宽慰道,“我不过是贪睡片刻,又不是要死了。玉章,你哭什么?你别哭,看你哭,我心里好难受。”
  “宁公子,你骗我!你病了,你在发热……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一点小病而已,何足挂齿。我没事的。”
  李广宁说完,低低喘了一会气。他觉得自己积蓄了足够的力气了,才接着笑着说,“现在我就起来,咱们继续走吧。”
  说完,他真的用胳膊撑着地,就想起身。
  可高烧当中,又是一日水米未进。他哪里还有半分力气?才撑起半边身子,他胳膊一软,已经跌了回去。杜玉章手臂用力,搂住他,泪水又忍不住夺眶而出。
  “叫你不要哭了!”李广宁却突然一声低吼,将杜玉章眼泪都吓了回去。李广宁心中烦躁无比,口气也比平时严厉了许多,“哭什么,说了我没事!死不了的!”
  “……”
  “你以为我会轻易死了,将你一个人丢在这荒茫草原上?你又看不见!四周连一户人家都没有,我死了,你怎么办?嗯?脑子都在想些什么!”
  “……”
  杜玉章嘴巴一瘪,想要反驳几句,却又忍回去了。但他眼泪真的收了回去,不再往下淌。只是眼眶还是通红,看起来忧心忡忡,惹人心疼。
  李广宁心里又是一疼。他叹口气,伸手摸了摸杜玉章头发。
  “玉章乖。你从那火堆边挑一根结实木柴。长一些才好。”
  杜玉章便去摸了一根又粗又长的木柴回来。李广宁接过来,拄着这木头,算是勉强站起来。
  只是身子又一晃,多亏杜玉章在一边扶住他,才算没再次跌倒。
  “玉章……”高烧中的李广宁脚步踉跄,却一伸胳膊,环住了杜玉章肩膀。他呼吸灼热,苦笑一声,“这一次,是真的头晕了。若是站不稳,想抱抱你,你可不要再打我了啊。”
  “宁公子!你还有心思胡说?”
  “嗯,不胡说了,不胡说。”
  李广宁稳了稳心神,胳膊又紧了紧。像是从怀中人身上汲取力量,他深吸一口气,嘴唇轻轻从杜玉章腮边滑过。
  “走吧,玉章。时间紧迫,不能再耽误了。”
  ——不然,恐怕我在将你安然送到之前,就会倒下去,再也爬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