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2-16

陶瓷朋克少年:君宠难为 第2部 1 下


  那侍卫虽然勇猛,毕竟是便衣步行,身上没有穿软甲,步兵对上骑兵又先天劣势。可他一人对上数个徐家军,却还能撑住场面。只是身上很快绽出朵朵血花……
  侍卫长咬紧牙关。这是他一手带出来的精锐之师,更是从小跟在他身边长大的故人之子!当年老将军战死沙场前,将自己的小儿子托付给他。这么多年下来,他们何止是情同手足……
  眼睁睁看那人搏命,他心中岂能不心疼?可他不能去帮——他的任务是保护陛下,更不能引起别人的关注!如果他们这么多好手一起发难,这些徐家军一定疑心。等回到平谷关,说不定陛下微服私访的事情就暴露了!
  却不想,身后传来低沉的声音。李广宁开口了,“你们去帮他。”
  “公子?!”
  侍卫长一愣。
  “救助同胞,是为仁义;一心护主,是为忠心;孤身对上数名精锐骑兵,是为血勇。我大燕大好男儿,不能平白折损此处。”
  “公子,秦凌他身手了得,活命绝无问题。”
  “就算活命,重伤难逃。对面狗那东西的性命,不值得用我最好的侍卫去换。”
  “可公子微服出访,不能太过引人耳目!秦凌一人出手,不会有人猜忌。可公子命我等出手,必然引来有心人的关注……”
  “四周都是西蛮人,没有门路去我大燕境内查勘。至于对面的那几个狗腿子……”李广宁眸色一冷,“既命你等出手,就不容后患!全部杀光,一个不留!”
  “是!”
  得了口谕,侍卫长心中顿时有了底。他低吼一声,“给我上——保护公子,杀!”
  “是!”
  霎时间,十数名暗中侍卫闪身而出,与那些徐家军战在一处!还有数名侍卫依旧按兵不动,在远处警戒危险,保卫李广宁。
  侍卫长则一马当先,直接冲到秦凌身边,为他守护背后方向。秦凌回首冲他一笑,再回身时,是杀气更盛,二人配合默契,势如破竹!
  很快,一场街头喋血战告一段落,对面骑兵纷纷被斩落马下。就在侍卫长想要一刀砍下徐偏将头颅的时候,李广宁又摆了摆手。
  “公子!”
  李广宁冷冷道,“暂且留他狗命。绑回去送给徐浩然,叫他给个解释——为何徐家军里竟然有这种败类,却与土匪有什么不同!”
  “是!”
  ——明知道和谈是朝堂大计,破坏和谈罪过极大。他们却敢这样枉顾朝堂意愿,若说背后没有别的勾当,谁信?还是押回去好生刑讯才行。
  侍卫长三下五除二,将还有一口气的徐偏将捆起来,蒙了眼睛带走。他又瞥了地上昏迷的杜玉章一眼,“这边这个……还是如公子所说,一并带走?”
  方才情势混乱,李广宁都没有细看此人一眼。此刻他听了侍卫的话,才向那方向瞥了一眼。
  只一眼,李广宁脸色瞬间变了。他身形晃了一下,呼吸瞬间急促起来。
  “公子?!”
  侍卫长还在等李广宁下旨,却见他神色大变,像是要晕倒的样子。
  “他……他是……”
  李广宁声音绷得几乎断裂,胸膛剧烈起伏。
  杜玉章软软昏迷在侍卫背上,耳边乱发盖住了大半边脸。他瘦了,岁月与草原的风重塑了他腮边的线条。可即便如此,李广宁还是一眼就看出了,这个人就是杜玉章!
  李广宁太阳穴剧烈跳动,血流声在他耳边轰鸣——
  是他……
  是他!
  “公子,您怎么了?”
  “让开!“
  一把推开侍卫长,李广宁踉跄着扑到杜玉章面前。他手指颤抖,几次才抓稳那人额边的乱发。他急促喘气,猛地将那张脸扳向自己——
  叫他魂牵梦绕的一张脸,叫他牵肠挂肚的那个人,就这么出现了!
  “你这个……妖孽……总算让我抓住了你……”
  李广宁方才根本顾不得喘气。终于看到那魂牵梦绕的一张脸,一大口空气才突然压进胸膛。李广宁喉中带出一丝呜咽,他抿紧嘴唇,可腮边绷硬的线条依旧颤抖着,眼眶迅速红了。
  他喉结上下滚动着,痴魔般伸手,就要去轻抚杜玉章面容。
  “公子!”
  王礼一下子隔在了他与杜玉章之间。李广宁骤然抬头,李广宁指尖停在半空。王礼开口,声音压得极低,“您是九五之尊,万事必须掩人耳目!绝不能叫人看去了破绽,知晓了弱点!那徐家军内部想必有些猫腻,不然这些人不敢这样猖狂!若被人知道今日之事,会有人对您不利!”
  “不利?”李广宁眼睛血红,语气冷然,“我坐了皇位这么久,从来未曾一帆风顺过!父王突然辞世,母后心生鬼魅,兄弟图我性命——我依旧好好站在此处!谁敢对我不利?叫他们来试试!”
  “公子您天命所归,自然所向披靡!可老奴怕得是杜大人……”王礼嘴唇轻轻一努,点向杜玉章方向,“杜大人心意未定,是否会乖乖跟着公子回去?若不能一次劝服成功,却让人知道他对于公子你多么重要,岂不是会置他于险地?”
  李广宁一顿,脸上浮起一层阴霾。
  王礼所言,正中他的担忧。
  杜玉章会不会同意跟他回去?答案显而易见——若是能轻易同意,之前他就不会冒死逃离了!
  现在杜玉章落在他手里,若是他强行带走,杜玉章自然无法反抗——他再怎么执拗,也是肉身凡躯,抗不得铁镣枷锁。
  可现在的李广宁,还能得去下手,硬生生压服杜玉章吗?
  杜玉章的身子骨,早就被损毁得差不多了!逼急了,谁知道会出什么事?
  李广宁神色数变,眼睛却死死盯在杜玉章脸上,一刻也挪移不开。他喉头上下移动,终于能勉强稳住了声线,“果然是我大燕人。却没想到,大燕人没有被西蛮人欺辱,却被自己的军队这样苦苦相逼!”
  这句话出来,王礼彻底松了口气。
  李广宁没有说破杜玉章身份,一切就都有转圜余地。现在不同往日了,若是当年,他绝不会顾忌什么利害影响,一定要先将杜玉章带回去,一刻也不能松手。
  但如今,他已经是一名真正的雄主。算是知道了轻重,也能忍住心中千万纠葛,做出应有的应对了。
  “既然是大燕人,我就带走了。总不能让西蛮人看了笑话,说大燕人毫无同胞之情。王礼,你叫他们取来疮药,马车中替他包扎一下。”
  话说得轻松,李广宁一双眼睛却是死死盯着王礼。王礼用力点头,暗中承诺——他一定会护住杜大人平安,绝不会出半点闪失。
  李广宁这才扭过头去,忍着不多看杜玉章一眼。
  只怕再看下去,他就要忍不住在大庭广众之下狠狠抱住那人,说什么也不能撒手了。
  “走吧。”
  “是!”
  侍卫长应允了,将杜玉章抬上马车。李广宁若无其事地上了另一辆车,一句话也没有再多说。
  方才侍卫长心中还有几分狐疑:陛下怎么情绪一下那样激动,面上神情都压抑不住了?难道这人有什么蹊跷?
  可李广宁的话已经叫他有了自己的解释——估计是因为见到边关军队倒行逆施,心中激愤吧?再加上几分爱民如子……不然,怎么会让王礼替他料理此人伤势呢?
  侍卫长怎知,李广宁心中是度日如年。他面色如常,任由王礼将杜玉章搬到车厢中——可他的指尖一直死死掐住掌心,掐出一道道淤青。用了全身力气,他才能控制自己,不将杜玉章从林侍卫背上夺走,锁在他自己怀中,永远也不放开。
  ……
  “看清了?我那位朋友,真的被一名来自大燕的公子哥给接走了?”
  “回主子!是这样没错。那位公子排场可大,随身带了十几名护院,而且都是好手。只是他们出手太快,走得也快,我没来得及追上去,也不知主人的朋友被带到了哪里……”
  “这个没关系。”韩渊懒洋洋躺在躺椅上,听完了莫干的汇报。他摸着下巴,露出一丝微笑,“那位接走我朋友的‘公子’,长什么样子?让我猜猜——那‘公子’年纪不大,相貌堂堂,一双鹰眼,顾盼雄姿。身边,必然跟着不少人,保护他周全。是也不是?”
  “正是如此!只是看他面容憔悴,鬓边也有些白发,若说是很年轻,倒也算不上……”莫干有些犹豫,“但主人你有一点说的没错,那人的眼神,当真像是鹰隼盯着猎物,叫人心里一寒。还有,他手下那些护院,身手可真了得!主子,咱们的商队跨越大漠,十分危险,雇佣的那些打手水准也是参差不齐。要不要,我去探探口风从他手下挖几个护院过来?”
  “你想挖他的人?”韩渊失笑,“胃口不小,我可养不起!”
  “主子,您可是西域诸国数得上的豪富啊!那位公子据说姓黄,我可没听说大燕有什么姓黄的豪绅。他都养得起的人,你能养不起?”
  “你懂个屁。说养不起就是养不起,别打他的人的主意了。”韩渊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肩颈。“许久不回来,倒是对这边的事情都生疏了。竟不知徐家军里还藏了这么多蠢货——人家说树倒猢狲散,这些人倒好,徐骁秋都失势,他们还不知道变天了!居然还敢捣鬼,连树上的猴猢狲也不如?敢向那一位动手,真是上赶着找死!莫干!”
  “在!”
  “去替我在徐家军里打声招呼——就说我有心从西域运些好东西来卖,偏偏这边集市规矩甚多,不太方便。若是能够绕过集市做些手脚,利润自然大大地有,少不了他们的好处!”
  “好东西?”莫干一愣,“主子,您是说,那些女奴和草烟?你不是说这些生意伤天害理,不许我们碰么?”
  “说说罢了。他们真信,那是他们蠢;若是这种钱都肯赚,那是他们毒。这种又蠢又毒的货色,栽在老子手上,也不算冤枉了。”
  莫干所说的女奴,是从西域转手少女买卖,往往卖给旁人做了家奴甚至是性奴;所谓草烟,则是一些奇异草药,吸食多了会让人上瘾中毒,害得人家破人亡。这两样生意,利润最高,却也最为丧尽天良,韩渊是不肯碰的。
  莫干走后,韩渊依旧站在原地。
  他从怀中掏出那装了信笺的匣子,视线却向远处望去。
  远处,一片草原苍茫,时不时有白云飘过。韩渊面上带着几分怅惘,唇边却勾起一丝笑意,“没想到陛下亲自来了此处——我却是低估了陛下对杜玉章的执着心了。罢了,这些信,还是快些给他看看。不然,若杜玉章死在他手上,只怕小王八蛋这辈子也不肯再理我了。”
  想起分别这几年的经历,韩渊抿紧嘴唇,轻叹了口气。
  “都是为了再混出个名堂,再回来找他……却不知他有没有几分良心,还记不记得我?若他当真不肯再见我,可怎么办呢?”
  ……
  “人呢?现在在哪里?”
  李广宁回到下榻住处,见到送杜玉章回来的侍卫,劈头盖脸便是这一句。侍卫才送了人进客房,一出门就看到李广宁脸色铁青,好像要吃人。他顿时愣了。
  ——皇帝陛下从不会这样失态!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难道自己无意中,犯下什么错事了?
  侍卫也是胆小。心念至此,脸色就白了。他赶紧跪地想要请罪。谁料,李广宁比他还紧张,见状眼睛腾地红了,吼出声来,“你跪什么?!他在哪里——是不是出事了!”
  “陛下!”一旁的王礼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拦住了侍卫的视线。“陛下稍安勿躁。那人在您的房间……”
  话未说完,李广宁一把推开他,直接冲向自己房间。猛地推开门,他心跳如鼓,几乎从胸腔里蹦出来了!
  几步跨到床榻前,他用力扯开床帏,紧闭双眼的杜玉章,就这样出现在他面前。
  “玉章……”
  李广宁口中喃喃,颤抖着伸出手去。指尖轻轻触碰到那人脸上——感觉到那人肌肤温热柔软,李广宁心中一酸,眼眶立刻红了。
  梦中多少次再重逢,醒来却是一片绝望。没想到,今日竟然又能看到他,触碰到他……
  手指顺着那人额角轮廓向下,划过深陷的眼窝,划过消瘦的面庞,划过两片淡红的唇,落在尖尖的下巴上。李广宁缓缓低下头去,用目光抚摸着眼前这人,每一寸皮肤都不肯放过。
  一滴眼泪落在杜玉章脸上,李广宁忙用手掌抹去了。可又是一滴,紧接着又是一滴——李广宁的视线整个模糊,看不清楚杜玉章了。他慌忙去擦,那些泪水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终于熬到闲杂人等全都离开,不必再掩饰自己对杜玉章的在乎。李广宁呼吸沉重,眼睛里只有静静躺着的那个人。
  “公子,方才在马车上只是简单地止了血。杜大人的伤,还需要再处置一番。”
  王礼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有几分忧虑。
  李广宁没有回答。他心里只有一件事——他回来了。回到了自己身边。
  李广宁原本以为,找到杜玉章后他会愤怒,会激动,会想要将这人按在身下,用力地贯穿他、惩戒他,逼出他的求饶——可他错了。
  再看到杜玉章时,他只有一个感觉,那就是疼。他心里一抽一抽地疼,眼眶子发酸,不住想落泪。他的嘴唇越抿越紧,眼睛一刻也挪不开,只能看着眼前这个人。
  ——他没有死……可是他面容清瘦,眼窝深陷,带着病容……他孤身一人,昏倒在异族人集聚的地方,身边连个救助的人都没有!
  若是今天没有遇到自己,他会怎么样?徐家军会不会伤害他?会不会让他陷入危险?
  今日之前呢?离开京城三年,他又经历过多少次这样的事情?
  什么背叛……什么利用……什么欺君犯上?
  如今的李广宁,连一点计较的力气都没有了。漫长的无望的等待,早就将李广宁的那份傲慢消耗殆尽。
  他在杜玉章榻边慢慢坐下,直到能够将这人再次抱在怀中。
  他闭上了眼睛。
  像是在沙漠中干渴独行许久,终于找到了他的那片绿洲。
  像是漂泊太久的旅人,终于找到了一片归属之地。
  像是抱着生命中,唯一的爱与痛……
  ——他的杜玉章,终于回到了他的身边。
  ——这就足够了。
  ……
  “公子!”
  李广宁退出房间时,王礼早就等候在门外。他看向李广宁的脸——一双眼睛依旧是通红的,面上却不显喜悦,反而很是沉重。
  “王礼,你请了大夫来看么?我看他瘦弱得很。睡梦里,也时不时地咳喘。”
  李广宁眼神阴郁。杜玉章梦里蹙着眉头,不住喘咳几声。那痛苦的样子叫他想起两人分别前,东湖上惊心动魄的一跳!
  那时候御前侍卫就说,他身有旧疾!难道过了这么久,这病不但没有好转,反而加剧了?
  是啊,他孤身一人,无人照顾!别说是旧疾难愈,只怕现在的身子骨,更不如从前了!不然那集市上,怎么好端端的,却会晕倒?
  “禀陛下,方才他们将杜大人送回来时,就已经请人来看过了。只可惜这边的大夫水平都不算好,只能诊治出杜大人肺气不通,筋脉受损,似乎……”
  “难道十分严重?”李广宁立刻着急起来,“那怎么办?是否有性命之忧?不行,现在你就给我准备,下午就带他回京城!找最好的大夫为他医治!”
  “陛下!”王礼连连摆手,“陛下,您在这个当口走了,和谈大事怎么办?您不是说,此次和谈事关重大,您亲自来为白大人掠阵……”
  李广宁眉头紧锁。他是这样说过不假。
  他此次前来,一是为了看看杜玉章心心念念的和平边境,二就是为了帮白皎然压阵,万不能在二次和谈中出错。这一次,双方若是顺利,可能会将边贸从小小的平谷关,整个推行到两国广袤的边境。人口、货物都会有限制地开放出入——若是如杜玉章当年规划,这将带来长久的繁荣与和平。
  这不仅是大燕兴盛的一个重要节点,更是杜玉章心中最大的愿望。
  可白皎然才干虽然好,性情上总是软了些。也因此,李广宁才会微服出巡,以防事情有所变数,需要他这个天子亲自出面。
  但此刻,他心中最牵挂的人突然出现,需要救治!这……
  李广宁神情数变,咬着牙做出决定。
  “王礼,你能不能替我护送他回京?”
  “陛下?”
  “我不能走!若是和谈成了,恐怕他高兴之下,还肯给我一线生机。否则,他就算病好了,知道因为他而耽误大事,恐怕会恨我——恨我也就罢了,他早就恨我入骨。可若是恨上了自己,又要伤了身子!”
  “陛下,难道你没有想过,若杜大人不愿跟我回京城呢?”
  李广宁脸色一垮。
  怎么可能没想过?他当然想过啊!
  要不然,他为何要让王礼替他送人?正是因为他知道杜玉章是个念旧情的人!别人送他,他说不定抵死不从,可如果是王礼——就算为了保护王礼不被责罚,他也会乖乖跟着回到京城。
  毕竟是跟了李广宁二十年的老仆。只看他脸色变化,王礼就猜到他究竟打了什么主意。
  老总管苦笑一声,跪在地上,端端正正磕了个头。
  “公子。老奴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李广宁神情一肃。
  王礼年岁大了。李广宁这几年,早就免了他见面的跪礼。就连日常伺候,也只用王礼在一边监督旁人行动,还会赐他座位。王礼也是个知进退的人,并不居功,但也不会妄自菲薄。
  这样情况下,他今日居然跪下求进言,李广宁立刻知道,他是有肺腑之言要说。
  “王礼,你站起来说吧。”
  “谢陛下恩典。陛下待老奴恩重如山,老奴也需肝胆以报——杜大人乃公子陛下第一位的人物。有些话,恐怕公子不能想,不愿想。可老奴想到了,若不说,便对不住陛下待老奴的恩情。”
  李广宁后退一步。他神情数变,嘴唇微张,想要说些什么。可王礼竟然不给他打断的机会。
  “陛下,老奴只问您一句——是想要杜大人死,还是要杜大人活?”
  “王礼!”
  李广宁一声咆哮,仿佛怒气冲天——可他的手心是冷的,脸色也是惨白的!
  他不是怒,而是怕!
  “你闭嘴,不要再说了!”
  “陛下,您心里清楚——杜大人死活都在您一念之间!若想让他死,您就只管将他强行带回去。陛下,以您的身份权势,当真要看押一个杜大人,还有什么问题么?杜大人从来感念旧情。您只要叫老奴去办这件差事,为保住老奴的一条命,杜大人必定不会反抗。甚至,您能够用老奴的一条命来威胁他,让他不敢自尽!杜大人不会走,不会死——可是之后呢?杜大人的身子,已经弱到了这般地步。杜大人的性子,其实陛下比谁都清楚,是最烈性不过的。之前那三年他肯熬下来,已经是出乎意料了。但如今……陛下,就算京城有明医,有回春妙手能够缓解杜大人的病情。但这一日日的,他的身子,还禁得住他心中煎熬折磨自己吗?”
  “你……你胡说……”
  李广宁依旧本能地否认着。可他心里清楚,王礼说的一点没错。
  若是从前,李广宁大概还认为蝼蚁尚且偷生,而杜玉章说不定会在自己的关怀与恳求下回头。但当年东湖一跳,已经明白展示了,没有用的!杜玉章当年会做出宁为玉碎的选择,这一次,也不会愿意瓦全!
  李广宁后退一步,王礼心中已经是不忍心。但他不得不硬下心来继续道,“所以陛下心中,究竟是想要杜大人死还是活?”
  “我自然是要他活下去……可我……我不能再让他这样漂泊在外面了……”
  “若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呢?老奴也知道陛下这些时日是多么煎熬。老奴更知道,陛下心里,现如今再没什么比杜大人更重要。但陛下,您心中,到底是不惜一切代价也要让杜大人留在身边,还是希望他保有有用之躯,情愿他远走天涯?”
  李广宁后退了一步。这太残忍了。他嘴唇发抖,用力摇了摇头。他明白王礼的意思,可他不想去面对!
  ——你要他死,还是他活?他的性命与他的陪伴,你选哪一个?
  这一句话,已经彻底捅开了李广宁自欺欺人的窗户纸,将他心底真正的恐惧大白天下了!
  李广宁脸色惨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陛下……杜大人最多再睡上几个时辰,就会醒过来了。”
  “……”
  “这个决断,您早晚要下的。”
  李广宁依旧摇着头。他颤抖着声音,“难道,他留在我身边,就一定活不下去吗?”
  “若是杜公子肯自愿留下,自然是活得下去的。”
  ——若他“自愿”……
  可他有可能自愿留下吗?
  李广宁永远忘不了那一夜平定了七皇子叛乱,杜玉章在猎猎狂风中出现在自己面前。他带着冷冷的恨意,逼自己亲手杀了他!一次不成,便投湖自尽,再不成,甚至甘愿下了大狱!一而再,再而三,这要多大的恨意与狠心?
  现如今,他会对自己稍微心软吗?还是说,会像以前一样,甚至更加决绝?
  李广宁根本不敢去想。他盼着杜玉章醒来,又怕杜玉章醒来——这是一场一定要到来的审判,他明知可能万劫不复,却毫无办法……
  李广宁沉默了。他仿佛一座雕像,低垂着头,一动也不动。
  一片沉默中,从草原上吹来的风呼啸而过,卷起片片落叶,带来几声雁鸣。
  “……现在最重要的,是他的病。等他醒来,让他养好身子……”
  最终,李广宁却只说了这样一句话,“别的,都等他病好了再说吧。”
  ……
  “陛下,有密报来!”
  “是白皎然的密报么?”
  李广宁已经在杜玉章榻前守了一整夜。中间几次王礼来催他休息,他都不肯离开半步。
  已经三年未曾见过杜玉章了。他眼睛片刻也离不开那个人,像是要将这三年来,风霜在杜玉章脸上刻下的每一道痕迹都牢牢记在心里。
  “陛下,不是白大人的。是‘那条线’上的。一定要陛下亲启。”
  李广宁蹙起眉头。
  若是白皎然的信使,其实可以不理会。那不过是他微服私访时候的例行公事——为了保证政令畅通,宰相府邸每一两日就会将重要政务写成密报,千里传送给李广宁。不过是保证皇帝的知情权,但白皎然做事有分寸,不会太出格。
  而“那条线”才是真正的谍事台密报。能动用“眼睛”的密报网,不能轻忽。
  “好,带我去看看。”
  “陛下,密报信使在外间等待。只是,陛下奔波数千里,从京城一路赶到了平谷关。现在既然杜大人已经平安归来,陛下还是以龙体为重……”
  王礼说着挥了挥手。屋外进来几名侍女,手中端着食盘。其中一个将一碗珍品八宝粥端上前来,“请公子用粥。”
  “用什么粥!”李广宁不耐烦地将这侍女挥开。“叫他们滚出去——不要再靠近这房间!众人在此吵吵嚷嚷,打扰他休息。”
  等到人都走了。李广宁才转过头,盯着王礼。他紧蹙眉头,眉间挤出深深的川字纹。
  “什么密报?带我去看。”
  “是。”
  隔壁房间,谍报信使将一个精巧的小匣子送到了李广宁手中。李广宁将随之呈上来的一封信递给王礼。
  “念吧。”
  “陛下:臣韩渊叩首请安,遥祝陛下万岁!”
  “韩渊?是他的密报?他已经走了三年……”
  李广宁一下子站了起来。
  “是了……当年他为朕的眼睛,手中握有大量情报传送的渠道……若是他,有几条旁人都不知道的渠道,也不足为奇!”李广宁已经想明白了前因后果,“难道那封不知名密报,就是他传来的?他想告诉朕他知道了线索……可他为何要匿名?王礼,继续!”
  王礼接着念了下去,“为保此密报完好送入谍事台,臣与叛党余孽斗智斗勇,险些命丧西域。三年未曾动用这一条密报上传情报,不知是否完好。是故,上次密报乃故布迷阵,请陛下勿怪。此时臣已经顺利潜回大燕,也将手中握有的线索一并禀报陛下——此乃臣从叛党头目之一,木朗藏身处缴获的信笺,其中牵扯到一桩阴谋,事关杜玉章。此阴谋之深,令人齿冷。臣三年前犯下过错,有负君恩。此次听闻陛下愿再开边贸和谈,想为大燕再出一份力。若有臣可为之事,请陛下下旨,臣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韩渊话里话外,不过是这个意思——
  陛下,我是犯了错。不过这几年在外面还很惦记旧主的私事,尽心尽力给你干活。一晃三年过去,功劳也有,苦劳也有,是否能再给个机会,让我重新回到大燕朝堂来?
  李广宁自然是听懂了。但他现在根本没心思理会韩渊。
  他满心都只有一句话——“事关杜玉章”。
  “韩渊所谓线索,是什么东西?竟然还牵扯到杜玉章——全大燕都知道他三年前投靠乱党,事败被斩首,是个不忠不孝的乱臣贼子。七皇子与他的牵扯众人皆知,哪里值得以最高权限进行密报?”
  突然,李广宁心中一动。
  若说以往旁人不知的杜玉章和七皇子的牵扯,莫过于杜玉章曾经在七皇子第一次叛乱前,雪夜奔马那次的事……
  杜玉章曾经密谋替七皇子做间谍,意图将李广宁诱到海边杀害——
  那时候,李广宁对外宣布说,杜玉章是背弃了甘为乱党的杜家,弃暗投明。之后,才给了他那个宰相做。事情真相,只有王礼、太后这寥寥数人知道。这件事若是被人知道,绝对是惊天秘闻!
  难道韩渊他……
  李广宁思索间,王礼已经打开了那个匣子,取出其中的东西。原来,是数封信笺。
  “陛下,是信。老奴这就念给您听。”
  王礼捧起第一封信,展开便读——
  “七爷:已经私下与杜询达成协议。杜询同意协助大业,唯其子杜玉章为李广宁侍书郎,不知立场如何,实在是一隐患。”
  “本王已经知晓,你可见机行事。李广宁对杜玉章信任无比。若能将杜玉章拉拢过来,恐在后期举事时,可有奇效。”
  “七爷:杜玉章在臣着意示好下,对臣十分爱戴。臣竭尽全力,向杜玉章渗透,料想他必定不会拒绝。且他也对和谈一说十分痴迷,言语中多流露对李广宁政见不满……”
  ……
  “够了!”
  李广宁一声怒吼,用力一扫。啪嗒一声,那乌木匣子跌落地面。盒盖被摔开,信件散落一地。
  “陛下……”
  “阴谋诡计,小人伎俩!”
  李广宁气得浑身发抖。杜玉章的背叛就是他的死穴,戳一次就疼得钻心。他的喉咙本来就因为久寻杜玉章不得,忧愤攻心,嘶哑暗沉。此时,更是怒火攻心,近乎失声。
  恰在此时,门外传来下人通报,“公子,那位客人醒了!”
  杜大人醒了?偏偏在这时候!
  王礼只觉得心里凉了半截。偏偏在李广宁被这些信,想起了当年杜玉章的背叛时,杜玉章醒了!李广宁这几日对杜玉章的疼惜与照顾,还能维持下去吗?
  “他醒了?”
  李广宁的暴怒被这一句话斩断在半空。他突然站起身,身体僵硬着,不像方才发脾气时那样狂怒。但急促起伏的胸膛,显示出他心中的不平静。
  李广宁垂着头,盯着地上的信。良久,李广宁一把端起桌上茶盏,不顾茶水已经冷了,仰首骨碌碌灌了下去。冰冷的茶水下肚,他心头依然是灼热难耐。开口时,本就低哑的声音更带了嘶声。
  “他醒来后……可曾说了什么?”
  “禀公子,客人曾追问此间主人是谁,但我们不得公子的令,不敢擅自回复他。因此,他说要当面来谢公子救命之恩。”
  “……救命之恩,呵,呵呵……好,那就让他当面来谢,我倒要看看他知道我是谁后,要如何来谢我的救命之恩?”
  李广宁笑了几声,声音越加沙哑了。他大踏步走出房间,直接踩在地上的信笺上。
  “陛下,那这份密报……”
  “朕现在不想看。”李广宁声音里带着压抑,“你先收着吧。”
  ……
  明明急不可耐地到了杜玉章房前,李广宁却在推门而入前,停住了脚步。他回身看向通报之人,难得露出犹疑神色。
  “你们看,他的身子如何了?他有没有说,他为何突然昏倒?还有,这些年他去哪里了,为什么流落到这边陲荒蛮之地?他是不是受了许多苦……”
  几个下人面面相觑——这种话,谁会对一面之缘的陌生人说?陛下这是怎么了?
  王礼却能看出,李广宁真心想问的,或许是:
  ——他心里,还恨不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