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进入总部
两人对于潜入志隆集团地下室都提前做了准备。
谢清呈且不说,贺予在开车出发之前,悄无声息地黑进了黄志龙的私人系统里,克隆了黄志龙所有电子锁的开启权限,并且还拿到了志隆总部当初建筑设计时的规划图纸。
尽管现在是夜里了,志隆集体还是安保重重,从正面混进去的危险系数很高,两人对着地图仔细研究了一会儿,都认为从这栋大楼后面的大卡车卸货场附近进入是最不容易被发现的,而且都这个点了,还有货车在来来回回地进出着。
“你知道这让我联想到什么吗?”贺予在暗处盯着那些凭借通行证进入志隆总部的货车。
“什么?”
“德国战败前夕的奥斯维辛集中营。”贺予轻声道,“纳粹开始大量地杀死营内的俘虏,因为他们是人证,同时纳粹军官还进行了大规模的档案焚烧,因为它们是物证。”
“这些卡车不断进出,空车进去,满车出来,里面装着的东西多半见不得人,虽然他们一定会在运输途中做好伪装,但是……”
谢清呈见贺予说着说着,还拿起了手机,问道:“你要做什么?”
“给对方找点麻烦。”
贺予的一通电话结束后,过了不到十五分钟,贺氏疗养院的一辆殡仪用车不知从哪个路口转了过来,竟就这样哐啷一下撞在了货车的车尾。
殡仪用车的司机骂骂咧咧下了车,拨了交警电话,一定要说卡车超载,这才致使起步极慢,发生了车祸。
正常情况下,车内的货物是什么,交警是不会拦下来去查的,可一旦出了事故,那就不同了。
卡车司机被迫开仓接受调查。
仓门打开了……
“海砂。”货车司机对交警说道,“就一些建材而已,真没超载。”
贺予派去的那辆殡仪车的司机开着麦。
麦克风里收进了事故现场的对话声。
贺予听到“海砂”这两个字,皱起眉头。
海砂说白了就是海里沉积的那种泥沙,是一种装修建材,志隆大厦如果要进行改造翻新扩建,有这种黄沙车载着海砂进出是再正常不过的。然而因为全是泥,运载量以吨为计,里面藏一些见不到人的器械,脏物,甚至是碎尸都不容易被发现。
交警在正常情况下是无权让司机清砂卸货的——海砂并不便宜,有时候还是船运公司入不敷出时用以拍卖抵债的商品。这是志隆集团的私有财产,哪怕是职能部门,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也不能随意处置这些砂泥。
“看来他们是真的在销赃了。这事儿就像十几吨海砂里掺入几千克可卡因。”贺予道,“几乎发现不了。”
“如果他们把批量储存的听话水倒进这些砂子里,那就和倒进大海中一样,完全被稀释掩藏了。”贺予说,“而且就这种体量的货车,海砂里埋进几具尸体都没有不在话下。我不是悲观主义,但我确实怀疑他们现在正在地下室里分批杀害实验体——如果确实有那些实验体的话。”
谢清呈没说话,但他对此也并无意外。
毕竟战争结束前杀俘,事情败露前灭口,这是一贯的做法。志隆集团原本就是个泯灭人性的集团,不用指望它会例外。
现在,这事情已经不能再拖了,每分每秒都在失去查明真相和救人的机会。
贺予和谢清呈两人对了一下方案,尽管每个方案中都有很多漏洞,但谁也不能指望黄志龙自己高高兴兴地把听话水交出来,他们也确实没有更多的时间可以去准备了。
两人最终敲定的进入位置是高压变电站这个入口。
该入口看上去是最不可能突破的,因为周围遍布高压网,但贺予从前一阵子就开始研究过了——
这段高压网是由志隆总部的机房在控制的,为防止事故发生,机房24小时都有工作人员值守。
以贺予的能力,黑进机房电脑劫持控制软件不成问题,但麻烦在于对方是24小时监控电脑,贺予一入侵,工作人员就会立刻发现,无论是上报黄志龙,还是在他们翻越高压线网时恢复通电,后果都不堪设想。
“不过办法还是有一个的。”贺予道,“就是我们翻过去得快一点。”
他说着,今晚第二次拿起手机拨了个电话。
第二通电话是拨给志隆大厦附近一家24小时咖啡店的。
“对,一杯焦糖玛奇朵送到楼下,打这个电话,我朋友会下来取。”贺予说着,报了一串他提前查询到的号码。
从他们站着的这个角度,可以看到变电站值班工作室里的情景。
不到十分钟,窗边坐着的那个胖程序员就接到了一个电话,几番问答后,胖子一脸茫然地起身,走出了值班室,背影消失前他还挠了挠头,看来他很迷茫是谁大半夜地给他叫了饮料。
“从值班室到楼下,一趟来回大约在五分钟。”贺予解了安全带,从车里出来,示意谢清呈一起过去,“我们必须在五分钟之内关掉高压网通电并且翻过去。”
“……你什么时候做的计算。”
“从你第一次告诉我地下室视频内容开始。”贺予一边说着,一边已经打开了手机设备。
他做这些事的时候很专注,没有分神去看谢清呈的脸。谢清呈却看着他的侧颜,青年的面庞被手机荧幕光照亮了,一行行飞速运转的代码又在他深色的眼瞳中浮现。
贺予一边运指如飞,一边说:“实不相瞒,我看到那个视频的时候,就知道总有一天你会想这么干。”
谢清呈一时竟有些讲不出话来。
他觉得内心被触了一下,随即又替贺予感到惋惜——如果贺予喜欢的是个女孩子,那凭借这份心,这他妈有谁是追不到的?只可惜都废在了自己这大男人身上了……
与此同时,胖子进了电梯,电梯下行。
贺予成功远程挟持了高压站的主控电脑,开始依次关闭电网。
电网关闭,网路上的红灯就会熄灭,这是高压网检测时的安全标识,现在成了他们判断截获是否成功的依据。
贺予看着从远到近逐一熄灭,松了口气,把手机放回兜里,转头对谢清呈道:“走。”
翻墙这事儿谢哥擅长,贺大小姐却不太行,哪怕谢清呈一只手臂使不上力气,他老人家也比贺予动作要利落得多。
贺予之前玩的都是那种中规中矩的运动机械,哪里爬过这种高压铁丝网。他刚才截胡对方控制器的威风顿时全都没了,爬到一半就有些脸色发白,不知该如何再下脚。
谢清呈已经成功翻越了铁障,落在了高压网另一端,他隔着铁网看着贺少不知所措的样子,抬手看了下表:“还有两分钟,你别急,踩这边过来。”
贺予和卡着了的猫似的:“见鬼了……根本翻不过去……”
谢清呈:“踩左脚边第三格,右手先上。”
“还是过不去……”
“当心点,别急,还有时间。”
然而谁也没想到,两人正在这边和高压网较劲,控制塔站内,志隆总部的巡站员挨个检查各部门的夜岗状况,好死不死地就查到了高压变电站值班室!
“那死胖子呢?”巡检员一进门,发现办公室内居然无人,不免有些窝火,取出对讲机就开始呼叫值班程序员。
“胖子,你人呢?摸鱼摸去哪儿了?”
“老大,我就下楼去拿了杯焦糖玛奇朵,马上上来。”
“大半夜喝什么玛奇朵,这么胖了还焦糖。赶紧回来!”
“是是是,这就上来了老大!”
巡检员骂骂咧咧挂了电话,目光在控制站内扫了一圈,正准备离开,忽然,他注意到了机台处的高压网通电总阀按钮,竟不知什么时候熄灭了。
“靠!这死胖子……!”巡站员走上前,拉了椅子在胖子的电脑前坐下。
所有控制程序都已经被贺予给关闭了,但巡管以为是胖子临走前不慎断掉的。他气得又骂了胖子两句,开始逐一把电网接回来。
这真是飞来横祸,贺予这里翻墙翻了一半呢,远处忽然滴滴两声,脆声入耳,脸色骤白——
这是高压电复通的警报提醒声!
谢清呈也惊着了,当机立断:“贺予,跳下来!”
贺予扭头一看,底下是约摸四米左右的高度,全是尖锐的砂子地,直接跳下去肯定能摔得够呛。
谢清呈的脸色发白:“快跳!我接着你!”
贺予这时候正在网墙的最上面,一只脚刚刚垮到谢清呈站着的那边,另一只脚都还没来得及过来,他就眼睁睁地看着警报器响了三次,然后最远处的高压红色指示灯亮了起来,并以极快的速度向他逼近……
不能再拖了!
谢清呈:“你他妈跳啊!!”
贺予心知别无选择,一咬牙,松开铁网,闭上眼睛,直直地往前摔了下去——
“砰!”
只听得一声闷响。
贺予整个人都扑在了谢清呈身上,当真被谢清呈给搂着腰紧紧抱住了!
这个场景如果换做是个女孩子扑进谢清呈这种帅哥怀里,肯定很浪漫。
可惜贺予是个身高189cm的青年,这么结结实实一撞,谢清呈尽管将他牢牢护住了,却还是被冲力推得踉跄两步,最终被贺予结结实实压在了砂石地上。
“咳……”
谢清呈被撞得太重,贺予的胳膊肘正好硌在他的肺部,他忍不住咳嗽出声,喉管里隐约泛起些血腥味。
贺予摔靠在谢清呈的胸膛前,抬头就看到谢清呈蹙着剑眉低声咳嗽的模样,立刻手忙脚乱地爬起来,把谢清呈也一并扶抱了起来。
“哥,压痛你了吗?你没事吧?”
谢清呈咳嗽着摇了摇头:“你呢?有没有受伤?”
贺予没想到谢清呈真的会这样护住他,没回答,忽然抬手抱了他一下,低声道:“没有。你好帅。”
“………”
“哥哥,你真的好帅。”
这孩子就是神经病,这档口还来和他掰扯这个。
谢清呈轻轻咳嗽着,拍了贺予的脑袋一下:“赶紧走了。”
高压网路这边没有什么防护措施,在他们看来,百万伏特的电压就是最好的屏障。贺予和谢清呈只遇着了一个懒洋洋的保安,借着夜色也毫无难度地避让过去了,而后他们就来到了志隆总部的后门。
那里有一把铸着青面蒲牢的机械重锁。
机械锁是沪州最有名的钢铁工厂下属部门产制的,光铁销就有三公斤沉。
贺予看着这锁,头就疼了,正不知如何是好,就见谢清呈从随身带着的物件中拿了一把很像是刀刃似的工具,对他说:“你让一下。”
“你会撬锁?”贺予愕然道。
谢清呈俯身,一边小心地用工具在试探着里面的锁芯,一边聆神听着锁扣咔哒的声音。
然后说:“志隆总部的基建石上按要求写着建筑物的落成时间,年份,监管以及承办单位。这把锁上也有沪钢的标识。”
“那又怎样?”
“我邻居里有个叔叔,在沪钢工作了快四十年,负责铁锁熔制这个车房三十年。”谢清呈道,“90年到20年沪州这些大厂的重型铁锁都是他负责锻制的。我问过他开法。”
贺予:“………你们沪州人真是深藏不露。”
谢清呈瞥了他一眼,没说话,过了片刻,锁眼处传来连续好几声咔哒闷响。
锁开了。
谢清呈只稍稍一用力,那沉重的铁链就被他四两拨千斤地扯落在了地上,扬起细细的尘土。
谢清呈与贺予推开门,谨慎戒备地走了进去。结果没走几米远,他们的脚步就又停住了。
这里居然还有第二重门!
第二重门用的是虹膜感应技术,需要录入过的人,才能进行生物识别。
贺予上前看了看锁的程序编码,出厂编号,制造商家,然后道:“这个我可以破,我来吧。”
到了今天,谢清呈自然是不会再对贺予的黑客技术有任何怀疑,他说能破解,那就是一定能破解的。
谢清呈就在旁边安静地等着。
等待过程中他产生了一种微妙的感觉——
以往他几乎都是单打独斗,很多事情虽然最终能够解决,但过程难免多舛。
而这一次和贺予一起前往志隆地下室,他和贺予就像以往他和秦慈岩在一起时一样,是可以并肩作战的,甚至他不得不承认,有贺予在旁边,事情变得好解决了很多。
这让谢清呈觉得怀念又觉得危险,因为某个不为人知的秘密,他其实现在并不是很想离别人那么近,尤其是行动上和心灵上的距离……
正这样想着,一声短暂而悦耳的音乐提示声响起。
贺予:“开了。”
电子门缓缓向两边收去,露出里面幽深昏暗的甬道。
这完全就是一个仿战时设计的防空洞式地下室。地下室透着股令人不安的寒气,一径甬廊呈现深海般的压抑沉暗色调。
冰冷的AI女音在走廊里响起:“来宾,欢迎光临志隆娱乐。”
长明灯无声地亮在湿凉的墙壁上,一盏接一盏……等着他们向前去。
谢清呈和贺予凝神屏息,一同往前走,这里的色调,背景墙壁颜色、质感,均和赵雪那个视频里录制的一模一样。他们就像走入了一个制作精良的科幻电影中,而当他们走到最近的一个拐角处,眼前豁然开朗,映入视网膜的情景让这部科幻电影顿时蒙上了一层极其恐怖的色彩。
这是个巨大的地下中央圆厅,圆厅向八个方向蔓延出地道战般的复杂甬道,贺予和谢清呈正处于其中一个甬道的出口。
圆厅中央,矗立着一座紫水晶切面风水柱,柱子前方有一三人合抱的巴洛克建筑风格式十字架。
十字架下端,便是一组培养皿仓。
那是科研室的无菌仓,可以设定温度湿度,将试验样本长久保存。
如果黄志龙拥有一定量的听话水,那么这里就是最佳的储存地点。谢清呈立刻快步向前,却在看清仓内情况时一阵失望。
培养仓里的东西已经全部清空了。
贺予打开特意佩戴的隐藏式摄像手表,对这些情景进行录像——他从进地下室开始,就在进行取证。
“黄志龙确实有在东窗事发前销毁证据。”贺予道,“再往前看看吧。”
地下室修的再复杂,这里也是寸土寸金的沪州,志隆集团的总部占地面积有限,不可能真的修成迷宫。只是它的每条甬道入口处都有机械锁加生物锁的保护,贺予和谢清呈破解起来得花一些时间。
那八条甬道分别连接着八个封闭室,谢清呈他们每打开一个,都经历了一次把心悬起来的过程,因为他们不知道封闭室里等着他们的会是什么景象。
“没有人,但是墙壁四面都有血迹抓痕。”贺予进入第一个封闭室,一边录像,一边打量着这个房间内的情景,“抓痕交错,深浅都有,意味着力道从强到弱……如果我没有猜错。”
他打开随身带来的狼眼探照手电,往这昏暗的房间四壁一照。
手电光最后定格在了天花板角落里的一个网状透气装置上。
贺予眼神一暗:“这是一间毒气室。”
他在欧洲时,去参观过二战期间臭名昭著的纳粹集中营毒气室,哪怕过去了近百年,走入其中还是能感受到阵阵阴森寒气。毒气室四壁布满斑驳的抓痕,墙壁上凝结着霉斑和早已辨别不出原色的血迹。
贺予在走进这里的一瞬间,就有了和当时进入集中营毒气室遗址同样的感觉。这里弥留的怨灵更鲜活,因为枉死的时间更近。
好像一闭眼,周围就是在毒气中疯狂尖叫着的人——人像被屠宰的动物一样毫无尊严地死去……
贺予对墙上的血迹抓痕摄录存证,而后和谢清呈一同前往下一个甬道。
下一个甬道连接的封闭室,是一间档案室。
但里面的东西不是搬了就是烧了。
地上是纸张焚燃后产生的焦灰,勉强找到几片残页,残页上的内容也全都是一些无法佐证任何东西的私人档案。
第三间档案室是标本室。
但福尔马林溶液里的东西也都没有了……
第四间,审讯室。
可以瞧见一些刑具,冷色调的灯光打在最中心的一张老虎凳上。
第五间,医务室。
只剩一张手术床,一些常规医疗器械。
第六间,防止精神病人自杀的软禁室,四角和墙壁都做了软处理。
谢清呈和贺予这一路上都没太多对话,因为他们都已有了一种不安的感觉,那就是这里很可能并没有任何直接证据可以证明黄志龙的罪孽了。
这座地下室现在缺乏看守,培养皿,药材,器械,标本,资料……全都已经被清空,也就是说,黄志龙可能已经完全把他的这个“窝点”处理了干净。所以他并不需要对这个地方进行重兵把守。
第七间。
门开了。
映入眼帘的是对于谢清呈而言,非常熟悉的一个情景——
赵雪录像里的情景。
这个地方比之前的六间封闭室都要大,它不应该被称之为室,而是一个独立的空间。里面的布局就像一间间牢房,可以想象之前赵雪那样的受害者就是被关在这些狭小的房间内,生无路,死无门。
他们在里面走了一圈,所有牢房都已经空了,里面一个人也没有。
然而——
“谢清呈,你过来看。”贺予忽然站定在其中一间牢房里,对谢清呈道,“这上面有字。”
【第138章】 陈慢出现
“王剑慷诈骗犯!骗我……王剑慷死死死死死……二八年华,命丧黄泉,我化为厉鬼,也要诅咒他不得全尸……死死死……”
墙面上歪歪扭扭的有这样一些字样,整面墙上画了很多死法诡异的小人,周围写满了“死”字。应该是关在这里的人用钝器刻上去的,时间并不算太久,因为字迹还能被看的很清晰。
“马明淑。”贺予盯着这个落款名字:“这个人我知道。”
“你知道?”
“王剑慷在广电塔被杀之前,马明淑办了退学。她是我们班里的新生,状况和赵雪差不多,孤儿,村里招进来的,性格也很孤僻,没有朋友,退学之后就再也没有人问过她的情况。”贺予道,“我想那时候王剑慷应该还在为黄志龙做事,从沪大挑选合适的学生作为受害人骗到黄志龙的公司。”
他把表戴式摄像镜头往自己面前转过来。
“然后你再试试往这里看。”
谢清呈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在手机的屏幕镜头中倒映出了他们两人的身影,以及他们俩身后的背景。
“眼熟吗?”
谢清呈静了两秒:“眼熟,这就是赵雪拍摄录像的房间。”
贺予点了点头:“我只听过你的描述,没有见过真的视频,现在既然你确认了,那肯定就是这间了,她当时就是在这间牢房里录下死亡DV的。”
他说着,让谢清呈帮他拿了一下手机和电筒,俯身在这个不足五平米的空间内敲敲打打,最后敲到了一块空心的板砖。
他把板砖撬了开来——里面果然是一个可以藏录像机的地方。
“……所以确实这一切都是真的。”贺予最后轻声道,把松动的砖板又重新搁了回去。他把目光转向谢清呈。
确认了赵雪录像完全真实,王剑慷确实和黄志龙有所勾结,这件事对于谢清呈而言的重要程度就更深了。
王剑慷是死在广电塔杀人案里的,而在那次连环杀人时间中,凶手再现了当年杀害谢清呈父母的手法,用一辆无人驾驶的货车撞死了被害者。
谢清呈因此认为这个组织的人,和他父母的死亡有着脱不开的关系。
可惜该事件后,所有线索又一次中断,谢清呈无法继续调查父母死因……而现在,王剑慷坐实了与黄志龙有染。
也就是说,只要能将黄志龙绳之以法,可以解决的就不仅仅是谢雪的病情,很可能还能得到十九年前谢清呈父母被杀案的信息。
贺予看着他,明白他眼里闪动着的光影意味着什么。
“哥,我们需要更多的证据。这个地方我们不可能返回来第二次了,如果这次不能击倒黄志龙,他一旦逃出国门,去了新西兰,要再抓他就更是难上加难。”
“……”
“还剩最后一个房间,我们没有进去过。”
谢清呈稳定住心神,静了片刻,说道:“走吧。”
他们来到了第八扇门前。
这扇门比之前的看起来都要沉重,谢清呈破解机械锁也好,贺予破解生物锁也罢,都花了不少时间。
吱呀重响,最终,那扇门还是被打开了。
首先从门缝中游弋出来的是一阵寒气,那寒气像滑蛇似的窜出来,攀上他们的脚脖子,迅速往上绕爬。
谢清呈和贺予一同踩着寒雾走了进去。
门背后是一个比第七甬道还要大的空间。
它甚至比刚进地下室时的中心原型枢纽更宽阔,布局和那个地方非常相似,也是圆形空间,中央矗立着一座三人合抱的巴洛克式十字架。
但和之前那座十字架不同的是,这座十字架上——居然吊了一个血淋淋的人!!
尽管谢清呈早就在进入志隆集团地下室时,就做好了自己会见到血腥可怖场景的心理准备,何况作为一个医学专业毕业,并且是做过多年人体生化试验的人,他也早已见过各种各样残忍的场面。
可当他看清那个被吊在十字架上的人是谁时,他的脑子里还是嗡地一声——
这是怎么回事?!
被吊在那里的人……怎、怎么会是陈慢?!
陈慢穿着便衣,学生气很重的春款外套。
他脱了警服之后看起来非常稚气,和贺予差不了几岁的样子。
而此时此刻,这个青年被缚在圆形大厅中央的石柱上,脑袋无力地低垂在胸前,双臂以受难者的姿势张开,显然已经昏了过去。
谢清呈陡地色变,正欲上前,却被贺予一把拦住。
“别过去!你看地面。”
谢清呈定睛一看,隐约可见陈慢周围半径三米的距离,都交错着密密麻麻的红色感应光线。
“看见了吗?你只要一靠近,就会触发警报。如果我对黄志龙的智商没有估算错误,这警报会立刻发送到他本人那边。”贺予盯着陈慢的脸庞,对谢清呈道,“你现在不能救他。”
谢清呈面色非常难看:“有什么办法可以把这个监控暂停?”
贺予上前,仔细研究了一会儿,摇了摇头,直起身子对谢清呈道:“除非找到操控主机。”
他退回谢清呈身边,复又打量陈慢,陈慢身上都是血,不过能够看出来几乎全是鞭痕外伤,他的呼吸仍然平稳,脸色虽难看,却也没有到人色全无的地步。贺予看着他的休闲外套,再结合陈慢之前收到他哥的遗物录像带这件事,心里大致已有了个猜测。
“陈警官恐怕是也和谢哥你一样,太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太想确认那卷录像带的真相了。他看到了网上的明星自杀案消息,这促使了他去追查真相的渴望,所以他最终没有忍住,单枪匹马来到了这里。”
贺予说着,顿了一下。
“我不知道他是从哪个门进来的,能进入总部也算是本事,但他还是被发现了……他们把他吊在这里,伤害他,却不杀他,我想原因只有一个。谢哥,我觉得你知道那是什么。”
谢清呈:“……他们想拿他做人质。”
贺予点了点头:“黄志龙现在是一艘大船将沉底,他为了减少自己的罪名,会尽量地把过去做的一些事情的痕迹给销毁掉。但他很清楚,国内他是不能久留了,出国才是他唯一的生路。如果我是黄志龙,我可不能保证自己一定能逃出生天。这时候陈警官送上门来——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他眯起眼睛,看着灯光下昏昏沉沉的陈慢。
“因为陈警官不仅仅是一个警察,他还是燕州王政委最亏欠的那个外孙……是王政委那个女儿唯一的孩子。”
“这是很有价值的一张筹码,可以拿去直接与王政委做交换的筹码——在黄志龙逃出国之前,他绝不会要陈警官的命。除非他自己活不耐烦了。”
贺予说到这里,回头对谢清呈道:“谢哥,我们必须先去找听话水的样本,搜集黄志龙的罪证,然后找到主控机,才能把人救下来。”
谢清呈咬了下牙,把脸转开去。
——陈慢做这样的冒险之事,却没有告诉周围任何一个人……他心里极不是滋味。
贺予看出了谢清呈想法,他忽然对谢清呈说:“你知道,其实你自己做的事情也和他差不多吗?”
“……”
“如果不是我跟着你回了陌雨巷,你今晚要干的事情也是一样的。”
谢清呈:“……不一样,你们都只是孩子。不该参与到这些事情里。”
“你这句话,和当初因为你只是一个孩子,让你不要过问父母案件的警察又有什么区别呢?”
“你——”
谢清呈正被贺予噎得厉害,十字架柱上就传来一阵轻微的咳嗽声。
谢清呈一怔,立刻抬头。
陈慢已经悠悠地从昏迷之中醒转过来了,他在看到贺予和谢清呈时,顿时露出了不敢置信的神情。
“谢、谢哥?咳咳咳……”
他太惊愕了,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还能在这里见到他们。
谢清呈:“陈慢!!”
“你们……你们怎么来这里了?!!”陈慢的震惊未消,恐惧又涌了上来,“别留在这儿……你们赶紧走……赶紧走!……这里太危险……他们……他们……咳咳咳……”
话未说完,就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谢清呈因他抬头,这时候便能注意到陈慢嘴角都是淤伤血痕,显然是在被缚之前与人交过手,而且他咳着咳着,竟呛出了血来。
这下事情远比他们之前估量的严重多了。
陈慢竟是负内伤的,而且伤势并不算轻。
在谢清呈看来,陈慢就是他的一个听话又懂事的弟弟,而且当年陈黎生是为了查他父母的死因才牺牲,他已然欠了陈家太多。谢清呈道:“陈慢!我们马上去找总控把你救下来,你别怕!你再等等!”
陈慢望着谢清呈,无数话哽在喉咙口,想告诉他,又嗫嚅着没有说出口,怔怔地流下了一串泪。过了一会儿才哽咽道:“……哥……我不怕……只是你们……你们不要冒险了……快走吧……把这里发生的事情告诉我家里人……不要再留在这里……”
“别再……咳咳咳……”
贺予:“你别说话了,我们说了会救你就是会救你,给我们半小时,我去找总控。”
陈慢摇头,喘了口气:“不!别往楼上去,那些人已经疯了……我来的时候,我就……我就看到了他们杀人毁证的现场——”
他蓦地皱起眉,那一幕幕血腥暴虐的场景在他眼前晃动着,惨叫,哀哭,仿佛还在他耳边。
“那些人什么武器都有,已经是亡命之徒,你们赶紧走,如果被抓到了,后果不堪设想……”
贺予还想再说什么,被谢清呈按住了。
谢清呈知道这当口,每一秒钟都很重要,因此他没有再和陈慢多说,他以眼神示意了一下贺予。
贺予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也不多言了。
两人准备直接去找主控装置,目光对完,就要一起离开这里。
然而就在这时——
“轰隆隆。”
生物控制门再一次打开了。
贺予和谢清呈迅速闪避到了暗处,屏息凝神,他们先是听到脚步声响起,而后外面进来两个人。
两个穿着印有志隆集团LOGO衣服的精壮男人。
“真不知道他们在弄什么,地下室腾空得那么急,连机械锁都随便丢在那里。”
“算了吧,咱们现在就是那个逃跑的狗——”
“丧家之犬。”
“管他什么犬呢。总之就是有多快跑多快就是了,谁还管什么钥匙不钥匙的。赶紧把这人带走,快点!这是最后一个要转移的人了,转完咱们就不用回到这个鬼地下室了……小心点,这人身份高,没准还能在关键时候给咱们当保命牌……”
两人一路说着话,走到了缚着陈慢的十字架前,刷了员工卡,让陈慢周围的感应装置暂时停了下来。
谢清呈没想到还有这机会,正欲出手,却被贺予从身后拽住了。
“再等一等。”
陈慢被放下来了,但手上脚上都还戴着电子镣铐。其中一个工作人员对他阴阳怪气道:“陈警官,现在动不了了吧?之前不是挺能打的吗?”
另一个讥笑道:“听说你甚至都不是个刑警,不过就是个片儿警,你说你这事儿管的那么宽,上面给你颁什么奖,认你立什么功?”
陈慢一声不吭,他在谢清呈面前很软,但在这些人面前,却是很硬的,态度甚至非常之冰冷。
“起来,跟我们见老大去。”
陈慢狠狠看着他们:“把你们的手拿开。我自己会走。”
“嘿,臭条子骨头还挺硬。你不会认为你现在还是个穿制服的,我们是街边马仔,得听你呼来喝去吧?”
“就是。”另一个说着,偏要去粗暴地拽他。
陈慢:“我说了,我自己能走。”
他的强硬换来的是对方拿巡棍朝着他膝盖窝的狠抽。
陈慢生捱了这一记抽,没有跪下来,反而用异常凶狠的目光盯着那个马仔:“你要有本事,不如像你们之前杀那些受害人一样,直接把我给杀了?”
“你——!”
马仔气得手发抖,却也不能再做出更出格的举动。
陈慢现在是他们老板的人质,他的性命关系着他们所有人的命,那马仔最终往地上啐了一口浓痰,粗暴地推搡了他一下:“走!赶紧走!你有种到我们老板面前去硬气去!死条子!”
陈慢一步一步往前,在走过谢清呈和贺予藏身的暗处时,他的脚步略微停顿了一下,眼眸稍往旁移。
然后他挺了挺背脊,似乎想以一种目前状况下,他最能做到的挺拔姿态,朝外面行去。
“动手。”
贺予放下了之前自己一直在倒腾的手机,在这时候示意了谢清呈,两人分别从粗大的廊柱后面掠身而出,一人对着一个,朝那两个马仔袭去!
马仔吃了一惊,怎么也没想到这里竟然会有两人生人闯入,他们又惊又怒,大声疾呼,立刻从按下随身携带的传呼机,想要求援。
“我操!这破机器怎么没用?!”
“我的没信号!”
“我的也……”
贺予和谢清呈的身手都很不错,贺予在力量上很强悍,爆发力悍猛。谢清呈虽然一只胳膊使不上力,但他的格斗技巧却是数一数二,甚至胜过很多警察的。两人很快就分别将那俩傻逼马仔擒在身下,贺予嗤笑道:“有我在这里,你们这破机器还想有信号?”
原来他刚才不让谢清呈先动手,就是在设置他早已准备好的软件——这是梦幻岛屏蔽器的再升级版,手机内置,贺予只要调整好了程序,他的手机就能成为屏蔽源,阻断信号的传播。
谢清呈一把薅住头发其中一个马仔的头发,迫使他跪着看向自己。
“黄志龙指使你们做的这些事?”
“没……”
“说!”
马仔猛地一抖,他是个胆小怕事的,对上谢清呈刀刃般的目光,实在怕的厉害,嘴唇哆嗦着就开始要把真相往外面倒:“是……是……”
另一个招得比他还快,贺予这边腕带式摄影正录着呢,这人就为了活命,忙不迭道:“当然是黄志龙那孙子他——”
“嘶啦!”
两人话未说完,甚至才刚准备开始讲,忽然齐刷刷浑身抽搐,如触电如毒发,紧接着一个扁平的机械音响起。
“背叛者,死。”
谢清呈蓦地松开攥着的那个人的头发,那人和另一个马仔一样,脸色瞬间发白,脖子上凸出青紫色的血管经络,两人瞳孔齐齐涣散,竟来不及说出第二个字,就这样“扑通”一声,直挺挺地摔倒在了地上。
“脚环……”
片刻死寂后,贺予发现了可能导致了他们瞬间死亡的那个东西。
那两个马仔的左脚上都佩戴着一种脱不下来的脚环,贺予上前,避免碰到那两个人,小心翼翼地低头查看了一遍那种脚环——
是特制的东西,带有防屏蔽的最新芯片,侧面有储针管,正常情况下这个管口应该是收进去的,但现在它扎在了死者的皮肉里,针筒里的溶液已经完全被推了进去。
很显然,黄志龙用这么怂的下属也不是完全没有留一手。他搞了这么一个黑科技。不知这缺德孙子是从“伏地魔”的行事方式里得到的灵感,还是仿造古代“血滴子”在泄露情报时会采用的自尽方式,把这种随时监控下属是否忠心的东西安置在了这些人身上。
贺予正沉着脸打量着这个器械,就听得敞开的大门处,那条昏暗的甬道外,传来了又一批人的声音——
“你去检查一号,你们两个去二号……”
“你们俩,检查8号房间。”
“快点,快点,迅速!来不及了!今晚必须把所有证据和痕迹清空,大家再快点!”
显然,志隆总部现在的情况已经非常之混乱,这边两个人刚要带陈慢上去,那边已经有人下来最后视察一遍这间罪恶的地下室,然后……
“查完立刻来告诉我!如果没有问题,就马上对这里进行彻底摧毁!”
【第139章】 生死抉择
进来的是两个穿着同款装束的志隆总部工作人员,脚踝上也都分别被扣着感应环。
他们提着四桶汽油,神色匆匆地进屋巡视了一圈,没有发现在暗处躲藏的贺予一行人,之前那俩工作人员的尸体也被谢清呈他们拖去角落了。
“那个条子已经被三组的人带上去了?”
“看起来是的。”
“那快点动手吧。”
两人开始往地上倾倒汽油,等油桶尽了,其中一人咔地点亮了火机,抬手用力一掷,火机呈抛物线撞在了墙上,然后从角落里轰地烧了起来。
“走!”
脚步声迅速由近及远,然后和外面吵吵嚷嚷的声音混在一起,那些人从八个房间巡查点火完出来,各自汇报了状况,就一起从这墟场退出去了。
他们说到底就是一艘沉船上不想一起淹死,但又下不了船的人,并不会太认真地替黄志龙做事。
火焰遇着汽油,就像自大地深处被召唤着苏醒的龙,鳞彩辉焕,吐息喷薄,低浑怒吼着要将整座地下荒城吞入自己的滚烫肺腑中。
贺予他们也不能再有更多停留,待那几个纵火之人走了,他们便也得立刻从地下室脱身。但陈慢却在这时候捂着嘴咳出一口血来。
谢清呈立刻道:“你怎么样?还撑得住吗?”
“…没事。”
三人一起向前跑去,此刻他们手里录下的东西已经可以支撑警方前来彻查,可是听话水的样本还是没有找到……
没有更多时间了,他们必须立刻从这地下室出去,再另想办法。
然而——
“贺予,停下!”
贺予听到谢清呈的声音,迅速停下脚步,而几乎就是同时,随着“轰隆——!”一声响,出口处上方的一根合金钢板受到高温灼烧,燃烧着砸了下来,正砸在贺予面前,四溅的花火逼得贺予倒退一步。
而比这擦肩而过的致命危险更可怕的,是出口那边的火势。
刚才那几个缺德孙子也不知道在那边倒了多少汽油,那一片地方俨然已成炼狱火海。
来的地方是走不通了,只能往志隆总部的内部撤去。
但当他们跑到那边时,发现情况也并不容乐观。
志隆总部到地下室,是由一道钢铁舷梯接引的,而此时,那道感应舷梯已经因为火焰热浪的逼近,启动了自我保护机制,自动收叠到了舱内。
贺予左右一看,冲到角落,对着操控面板迅速点了几个按键,面板旁边的凹槽缓缓浮现出一个应急响应扳手。
扳手按下,舷梯听从强制命令,轰隆降下梯子,贺予松了口气,迅速通过舷梯上了平台,正要回头接应谢清呈他们,却震惊地发现舷梯又重新缩了回去!
操控居然失灵了!!
这下情况就变得非常严峻了,只有贺予一个人上到了通往志隆总部的高台,谢清呈和陈慢都还在下面,梯子已经收回,他们谁也上不来。
眼见着火焰越逼越近了,贺予惨白着脸倾身对谢清呈喊:“扳手!你再试一下扳手!”
谢清呈不用他说,立刻到了操控面板边,再一次握住了扳手往下按去。
低沉闷响,舷梯又一次缓缓下落。贺予松了口气,然而这口气还没松完,就听得一阵刺耳的刮擦声,紧接着控制面板噼里啪啦窜出一串火花!
贺予呆住了。
这个数字面板应该是受到一个总机主板的管辖的,总机主板很可能在大火中遭到了破坏,现在这个面板也开始失灵了!
和刚才贺予的情况不一样,谢清呈的手根本不能从扳手上松开,否则舷梯会立刻收回,也就是说………
须臾死寂。
三个人都明白了过来。
只有两个人能通过舷梯逃出去。
还有一个人,得留在这里稳着扳手,而等待着这个人的命运,便是会被火焰——吞噬——一尽!
谢清呈当机立断:“陈慢,你先上去。”
陈慢:“……哥,你……”
谢清呈厉声道:“上去!”
陈慢咳嗽着,眼睛一下子就红了:“哥——”
“哥什么,你他妈给我上去啊!来不及了!”
陈慢却忽然仰起脸,凄怆地笑了。而后他走到他身边,手伸过去,用力地,握住了扳手。
“……对不起。”
“谢哥,这一次,我不能听你的了。”
陈慢说着,紧紧攥住扳手,仰头对贺予道:“贺予,你下来带他走!”
贺予根本不用他说,这种糟糕的状况他怎么可能独自安稳地站在上面?
谢清呈怒不可遏:“陈慢你疯了是不是?我让你上去你就上去,哪儿来的那么多废话!赶紧给我滚上去!你给我——”
话未说完,陈慢忽然伸出那只空着的手,抱住了他。
“上去吧谢哥,因为……”陈慢低着头,终于在这一刻,把实情告知给了谢清呈。他的眼泪也于此时不受控制地淌落了下来,“因为他们在楼上抓到我,把我关到地下室之前,就已经给我注射了他们的药……”
谢清呈:“!!”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药,但从他们的对话中也能知道,那是能让他们控制我的东西……”
陈慢哽咽了:“这些年,我听说过许多这样的事…缉毒警察的亲人被毒贩报复,往他们的亲人身体里注射毒品,如果自己落在他们手里,受到的伤害只会更大……我在疗养院曾经亲眼见过一个被折磨疯了的卧底……那时候我才六岁。”
“哥,我不想像那样活着。活得一点尊严也没有。”
陈慢抬起头来,眼眸中闪着泪,望着他:“你让我留下吧。这样至少,我最后是做了些漂亮的事情的。”
“……”
“我……我虽然不那么聪明,但也……但也没有完全地,拖了大家的后腿……”
谢清呈听着,已经是面色青白。
陈慢不知道自己被注射了什么,但谢清呈猜的到。
很有可能和谢雪一样,RN-13的改进药。
黄志龙这一招太恶毒了——
他把陈慢视作是自己的护盾,视为可以要挟王政委的一张牌,为此他给陈慢注射新药,而那个药的样本也好,相应的解药也罢,都掌握在黄志龙的手里。
这样一来,哪怕陈慢被营救成功了,王政委依然会对黄志龙有所顾忌,这对黄而言,等于是为自己的逃脱另上了一层保险。
火势越烧越大了,浓烟已经熏上来,他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否则不被烧死也会被呛死。
谢清呈心知不能再拖,便对陈慢迅速道:“你别担心这个,那注射剂并不会要了你的性命,也不是什么毒品,你先上去,让贺予和你说……”
“我不走。我知道你是在骗我。”陈慢压抑着自己声线里的脆弱和颤然,“哥,你总是会用这样的方式来哄别人,好让别人按着你的想法去做事。以前你让我从我哥的死亡里走出来的时候,一开始也是骗我,说只要我不那么沮丧,我哥也许就能回来……”
谢清呈顿时开始为自己从前总是这样鬼扯哄孩子而后悔了。但他没有时间和他再多掰扯,他推着陈慢:“赶紧上去吧,你想想你父母!你家里已经失去了你大哥,你要是再有什么事,你让他们怎么支撑下去?”
陈慢:“……”
谢清呈厉声道:“你相信我,我有办法出去。”
“陈慢,你快点松手!”
陈慢见他执意如此,更是百感交集,他哑着嗓子,凝噎道:“谢哥……为什么?你为什么总是会为别人想这样,想那样。你觉得我死了,我父母会难过,会伤心。你却从来没有为自己这样想过……我知道你一直都觉得谢雪已经长大了,你没有什么牵挂,所以你总是把自己的性命排在最后一位。但是……”
陈慢在火光中望着他,忽然一种生死前的强烈感情撼动着他的心。
这让一向内敛的他,终于忍不住在这一刻,出于冲动、出于悲伤、出去别离之怅,出于说服之心,对谢清呈说了一句:“哥,你不是没人在乎的。”
“……”
“至少我在乎你。”
“……”
“至少你如果有什么事,我愿意拿我的性命来换。”
谢清呈怔了一下。
轰隆一声!
这时,近处又是一段燃烧着的建材裹着烈焰砸了下来,震耳欲聋的响声几乎砸进了谢清呈心里,谢清呈被陈慢这生死之间突如其来的强烈感情给震着了,但旋即又被眼下这危急的场面拽回了意识。
他回过神:“你赶紧给我先走再说!”
“哥……”陈慢的眼眸红了,“我不会走的。”
谢清呈气不打一处来,咬牙道:“陈慢你给我听清楚了,我不可能让你一个人站在这里,自己先逃出去,你远比我年轻,也比我重要!”谢清呈见陈慢还要再说什么,漆黑的剑眉竖了起来,桃花眼严厉地逼视着对方。
“你现在和贺予走,我还有办法出去,你如果执意站在这里,我他妈就陪你站着。我陪你站到底!!”
陈慢没想到他会这么说,蓦地睁大眼睛。
谢清呈一字一顿:“你自己看看,你敢不敢和我赌,筹码是两个人的性命。”
陈慢眸中的光一下子动摇了。
自幼以来,他在谢清呈面前都是这样,谢清呈最后总是会以绝对强悍优势压制他,让他没有办法在他的决定面前说一个不字。
所以他一直,都只能听从谢清呈的安排。
哪怕愤怒地想要让他别再抽烟,最后的结果也往往都是谢清呈又不管不顾地把烟从他衣服里搜出来,复又叼上。
哪怕是现在……
陈慢看着谢清呈真的就这样坚毅又沉冷地站在自己面前,大有真的打算就这样和他把生命耗尽在火海里的魄力。
在这一刻,他还是踟蹰了。
他硬起来的那颗心,还是被谢清呈轻易揉软了。
而就在这时,一个少年的手拽住了他的胳膊,陈慢倏尔回头,对上的是贺予的眼睛。
——贺予早就已经从舷梯上下来了,他们俩的话他都听在耳中,他几次想要打断陈慢和谢清呈的对话,最终都没有这样去做。因为打断了也没有用。
但他没想到陈慢会在最后一刻说什么“你如果有事,我愿意拿我的性命来换。”这样沉重的话。
这些话无疑是打动了谢清呈的,谢清呈在陈慢说着这些内容的时候,目光一直都停留在陈慢身上,而且谢清呈最后还对陈慢说,你如果执意站在这里,我就和你一起站着。
贺予焦虑地想,所以,谢清呈是愿意陪着陈慢去死吗?
他莫名地想起了在摄影棚水库里,自己以为就要和谢清呈命丧其中了,那一刻他的内心竟然很松快,觉得这样的死法倒也算是了无牵挂,远胜其他。
谢清呈觉得和陈慢一同葬身火海,也是这样的吗?
他无法不产生一种强烈的妒恨与伤心,他甚至妒恨陈慢被注射了RN-13的新药——凭什么?那原本是只属于他和谢清呈之间的结缔。
原本只有他!
只有他和谢清呈——
他们才是同类。
为什么陈慢也要来到他们的山峦湖泊,为什么陈慢也要成为那种会让谢清呈驻足的受难者?为什么陈慢的身上也要烙下和他一样的伤疤?
他一把握住了陈慢的手腕——他的恶龙羽翼都要张开了,獠牙在一点一点地闪着寒光,要龇露出来。
他隐藏着他全部的愤恨与心伤。
他近乎是狠戾地对陈慢说:“你跟我走。”
“……”
“你听到他说什么了。”贺予的声音异常的冰冷,“既然听到了,就按他说的去做。”
“跟我上去。”
谢清呈眼眸中带上了类似感激的情绪,看了贺予一眼。
贺予却再没有看谢清呈,只把已经不知如何是好的陈慢拽着,两人一起上了舷梯,爬到了通往志隆总部的那个唯一还能打开的门台前。
那个大门的生物识别系统对贺予而言也不难突破,贺予很快就将密码解开了,他面无表情地把陈慢推了出去。
“你是王政委的外孙,放心,在黄志龙全须全尾地逃出国门之前,他不会动你。”
他说着,摘下了自己手腕上的佩戴式录像仪,那里面已经搜集了很全的证据。他把这个录像仪塞到了陈慢手里。
陈慢这时终于意识到了他要做什么,想再进来,却被贺予抵住了门。
“逃出去。”贺予没有和他多说任何话,居高临下地望着陈慢,一只手已经触上了生物识别门的关门按钮。
大门在两人之间缓缓地关上,当只剩下最后一道缝隙时,贺予隔着那道缝隙,漠然地看着陈慢,用只有他们俩能听见的声音,说了一句——
“陈衍,我知道你喜欢他。”
陈慢浑身一震!原本就很苍白的脸色更加透明了。
贺予接着道:“但是你最好收敛着点,永远别告诉他。因为谢清呈不是gay,他不会喜欢男人的,你要的他永远也给不了你。你记着我今天的这句话。”
陈慢面色煞白,还来不及说什么。大门已轰然关闭。
这样一来,这间浓烟滚滚的地下室里,就只剩下贺予和谢清呈了。
贺予回过头,一步一步走下舷梯。
谢清呈怎么也没想到贺予竟然会把陈慢送走,自己去而复返,做出如此离谱的事情,他脸色都变了:“你他妈上去!疯了?回这里干什么?!”
贺予走过来,脸上是令人难以捉摸的神色。
谢清呈又骂他。真是疯了,一个兔崽子刚送上去,又来一个?!他们都和他过不去吗!
贺予不在意,他不去听谢清呈都骂了他一些什么。他脑袋里此刻充斥着的,是谢清呈对陈慢一贯的态度,那实在是比对自己好了太多。
他甚至相信,如果是陈慢追求谢清呈,大概也会比自己容易如愿吧。
至少在谢清呈眼里,陈慢是个好人,而谢清呈对待好人都是友善的。
现在陈慢又被注射了RN-13,一旦成为了精神埃博拉患者,那就完完全全能与谢清呈同病相怜了。
他再也不是谢清呈身边唯一的幼龙。
贺予所拥有的,能羁绊住谢清呈的东西,原本就不多,乃至连相同的病痛都要算作一缕红线。
现在连病痛都不是唯一的了。
贺予就这样一步一步上前,然后——
他的手覆在了谢清呈的手背上。
就那么扣着他的指掌,将他的手从那个控制栓上慢慢地,坚定地,不容反抗地——移开了。
舷梯回缩,碎铁落下,烈焰蹈舞,浓烟似雾。
贺予在这末日黄昏般的混乱中,在这越来越难以呼吸的灾劫中,他伸出手,不容抗拒地抱住了谢清呈的身体。他把谢清呈紧紧搂到自己怀里,冷声道:“是,我就是疯子。”
“……”
“你一直都知道的。”
他说着,一口咬破了自己的嘴唇,染着锈涩的鲜血,而后狠狠吻上了谢清呈的嘴唇。
那个吻很深,带着常人根本无法承受的情热深重。
一吻结束,贺予没有半句废话,竟是又一次对谢清呈用了血蛊——
“我要你,立刻离开这里。”
谢清呈没想到他会来这一招,脸色骤白!
贺予深色的瞳眸望着他:“听我的话,谢清呈。”
“这是我的命令。”
【第140章】 你主动吻了我
贺予对谢清呈只用过没几次血蛊。
用的太少,竟让谢清呈潜意识里都忽视了贺予还有这样的尖牙利爪。
“贺予,你……!”
“我说过,要让你别再拿自己的性命换任何人的命。是你不听。是你逼我。现在我只能这样要你按着我说的去做,谢清呈。”贺予轻声道,“你走吧。”
他原本是不打算与谢清呈多说什么的,但是讲到这里,他看见谢清呈的眼神,这才顿了一下,往下补了些话。
“别在意,我替下你,不是因为我喜欢你。而是因为我本来就不怎么想活着……我最无牵无挂。”
“你刚才和陈慢说,如果他出了事,他父母会难过。但——你想一想,如果你出了事,谢雪会不会痛不欲生?”
贺予浅笑一下,那笑容里带着几分高傲,几分孤冷,一点也不像是一个要赴死的人。
“我不一样。”
“……”
“我死了,没什么人会真心实意地感到伤心。”
“……”
“你是个很理智,很会计算的人,你知道这是损失最小的牺牲。”
“走吧,谢清呈,别做错了选择。”
贺予说完这句话,拉下了控制板上的应急扳手。
谢清呈已被他的血蛊折磨得抽魂拆骨,贺予的语言仿佛化作看不见的线丝,潜到他的身体里,绕住他的骨头,他的关节,要操控他。他只能机械地按着贺予的吩咐,一步一步往落下的舷梯上走。
热汗浸透了谢清呈的背脊,他想回头,但贺予这次渡到他喉间的血太多了,下的命令又太坚定。
谢清呈这一次竟无法立刻挣脱贺予的控制……
贺予站在原地,看着他往楼上,往陈慢的方向走去。
贺予不是一个内心宽容的人,他不会希望谢清呈和陈慢在一起,哪怕他死了,他都想要谢清呈一辈子只和他一个男人上过床。
只要想到陈慢也许会吻那薄淡如初春之冰的唇,想到谢清呈在床上那么漂亮的样子或许会被另一个男孩子看到,他就嫉妒得恨不得把陈慢一起拖下地狱。
所以他要在最后,那样阴冷地告诫陈慢——谢清呈不会喜欢你。
谢清呈是直男。
他永远不会去爱一个男人。
这些话原本是扎在贺予自己心里的刺,一想到就会疼。
但这一刻,他却觉得这些刺也不是一无是处,至少可以在他死后,让陈慢百孔千疮。
他很确信,陈慢撑不过这些尖刺的折磨。
陈慢会放弃的。
人这一生,拥有的感情是有限的,它们被均分给了父母,子女,兄弟,朋友……爱人。
陈慢是个正常社会里走出来的人,他能给予谢清呈的感情再深,也只是被拆分出来的一部分。
贺予不一样。
贺予只有谢清呈一个。
他身体里生命中,全部的感情,都只寄托在了谢清呈一个人身上。
所以陈慢得不到谢清呈会伤。
而贺予若失去谢清呈,会死。
“走吧。”贺予又一次催动血蛊,对谢清呈这样说道。
“离开这里。”
“然后……”
仿佛要把血蛊的力量施于谢清呈的余生似的。
贺予说:“忘记掉我。”
谢清呈被他最后这番话气得五内俱焚,过头的愤怒竟让他蓦地挣开了血蛊的嵌制,他剧烈呛咳着,乌眉怒扬,压着浑身的颤抖,转身回头!
贺予目光一沉,他刚想再一次加重血蛊之力,将力量压叠在谢清呈身上,可是就在这时,头顶忽然传来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吱呀声。
贺予抬头,是一段燃烧着的椽木!
那段木头烧灼着,已经摇摇欲坠,几乎就在贺予注意到同时,最后一点连接固定的地方也烧穿了。
断木直直地坠了下来——
只听得一声巨响!
“贺予!!”
谢清呈在那一瞬间忍着撕心裂肺的剧痛,像把千根傀儡丝在眨眼间从血肉中扯出,完全挣开了血蛊的掌控,猛地朝贺予扑了过去。
“砰!!”
燃烧着的建材砸了下来,同一时间,谢清呈扑在了贺予身上,借着惯性将贺予猛推到一边。
这是千钧一发间发生的事情,谢清呈带着贺予滚到了角落里,两人均未被那火焰熊熊的断木砸到,但那是一段Y形建材,木头旁边还有用以固定的钢筋铁骨,建材狠撞地面时钢骨砸断飞出,不偏不倚地就撞到了谢清呈的后背。
谢清呈闷声承受了,但却忍不住咳出一口血来。
贺予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他忙抬手去摸谢清呈的脸:“谢清呈,你、你怎么……”
谢清呈一个巴掌直接甩到了他脸颊上,抽得贺予脑中都嗡嗡作响。
“忘你妈呢忘了你,苦情剧看多了吧你!你给我他妈的,起来!!”
他自己还嘴角沾血,颊上蹭灰,额头上俱是因为挣开血蛊而渗出的冷汗。
但他仍然是那么强硬,搙着贺予的衣襟就把对方拽起。
只是他背后被砸的实在太厉害了,那正好是肺部的位置,他一起身就牵动伤处,脸色发白,忍不住低低喘息着,咳嗽着,因为太痛,腰也有些软了。
见他这样还要护着自己,贺予不禁红了眼眶。
他紧紧抱住他,近乎是哽咽的:“谢清呈…你…你为什么要这样……你又不喜欢我……你那么讨厌我……为什么要……”
谢清呈抬手用力戳了他的额头一下:“别那么多废话。快上去。我把应急扳拉下来。快点!”
贺予:“我不走。”
“你走了我可以另想办法,你不走你就和我耗在这里!时间就剩那么点了,你还要和我赌这个吗?!”谢清呈威胁贺予和威胁陈慢是一个路数。
要么不浪费另一个人的牺牲,总有一个被救。
要么,就是赌上两条人命为代价。
谢清呈的魄力一直是很强的,没有哪个小辈在他面前能撑过去,坚持自己的选择。
但,贺予是个例外。
贺予在火光中,在越来越难以呼吸的这间地下室,他望着脸颊擦伤,衣衫狼藉的谢清呈。
他说:“我走了,你有什么办法能出去?你只是想牺牲自己罢了!”
火焰的折射给贺予的脸颊侧渡上一层明光。他的眼神炽热,坚定,柔软,但又疯狂。
贺予说:“你不走我不走。谢清呈,早在水库里的时候我就和你说过了,我不怕死。”
“你死了,我在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任何一个重要的人了。我不知道我要说多少遍,你才能够相信我。”贺予顿了一下,一字一句道,“——你不是可有可无的。我不能没有你。我可以失去性命,但我不能失去你。”
“谢清呈。要死一起死,我不会离开你。”
谢清呈瞪着他,听着他眼眸通红的自白,心底不由地重重震颤了。
这一番爱到病入膏肓的话……正触及在谢清呈最束手无策的地方。
世上他最听不得的,就是这句“我不能没有你。”
中学时他出了车祸,当时支持着他活下去的,是谢雪对他的依赖。当他在治疗仓内忍受着无边痛苦的时候,时常想到父母的葬礼,在葬礼上,谢雪还不知道生死是什么,她乖乖地看着谢平和周木英在遗体告别后被推入焚尸炉内,没有太激烈的反应。她对于“死亡”这个概念,还是懵懂的。
直到几个小时后,她跟着谢清呈去接“爸爸妈妈”回家,她左等右等,最后等到工作人员捧出两匣子的骨灰,她站在原地不肯走,怔怔地问:“爸爸妈妈呢?”
谢清呈忍着悲痛告诉她,这就是了。
这些尚且温热的,但很快就会凉去的灰,这些支离破碎的骨,有一些未烧全的尚能看见完整的形状……
这就是曾经笑着拥抱过他们,保护过他们的父母了。
他花了很久才向谢雪解释清楚,他们的爸爸妈妈已经离开了。最后谢雪终于多少明白过来,眼里泪花乱转。
她忽然害怕地哭着拉住谢清呈的手,扑到谢清呈怀里说:“哥哥,哥哥有一天也会走吗?我不要!我不能没有哥哥。”
“哇!!我不能没有哥哥了!哥哥不要走!哥哥不要出事!哥哥不要走!”
谢雪的哭声成了一张招魂的符咒,贴在谢清呈的心脏处。
后来,哪怕行尸走肉,他好像也会被那女孩的哭声惊醒,摇摇晃晃地从深海炼狱,走回四月人间。就是这句话把他从地狱召唤回来的。
——我不能没有你。
这句话会让他觉得,自己尽管已经残损不堪,却依然是被人需要的。
他还有用。
他……不是一个活在世上毫无意义的人。
但,就是这样这一句话,他其实也已经很久没有听人这样恳请真诚地说过了。
随着谢雪的长大,她慢慢地有了自己的想法。她虽然尊重他,但很多时候她也会觉得谢清呈管的太多,待她太严。
她的口头禅从孩提时的“不能没有哥哥”,变成了“我有自己的想法,我自己也能行的。”
谢清呈明白她才是对的,只是他放不下。
但是花生叶死,果结花亡。
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就像曼珠沙华的生长,新旧更迭。花,叶,果,并不能同时承载在一株茎叶上。
他渐渐地也学会放手了,也知道自己该从她的生活中淡去了。
这一具残朽的身躯,好像已经完成了它的大部分任务。没有谁再那样执意地需要它。
破布娃娃缝补自己,返回人间也要照顾的那个小丫头,已经不再需要它了,那个脏兮兮的,老旧的娃娃,不再是什么不可取代的,必须要留在世上的东西。
直到这一刻,贺予满脸熏着烟黑,皮肤上还有擦伤血痕,他对他说,哥,我不能没有你。
谢清呈胸口的那一道残损的,逐渐失色,将坠欲坠的符咒,好像才被一个新的生命死死摁住。
贺予不肯让这张维系着他呼吸的符咒落下来。
贺予对那个已经在灵魂深处受尽了折磨,行将就木的破布娃娃说,谢清呈,我不会离开你。
火焰噼啪,成了结下契约的符咒烈火。
他们俩在结界的中心,少年拥抱着男人。
他在用他的生命,对谢清呈说。你是唯一的。
谢清呈。
你是唯一的。
我可以用生命和死亡去证明,我所言真挚,绝无瞒欺。
我愿与你同生共死,永无后悔。
“……”谢清呈一言不发。这只没有人需要的旧布偶熊,就这样无声地望着眼前的少年。
而后,不知是不是贺予的错觉。
谢清呈一向冰冷无情,最多是在情事深浓时会有些迷离的眼眸,竟微微地泛红了。
谢清呈蓦地闭上眼睛,嗓音低浑,听不出其中是怎样的情绪:“贺予………”
贺予呛咳着,抬手去捋谢清呈额前的碎发:“谢清呈,你不走,我也不会走,我曾陪你经历过那么多次生死,这一次也不会例外。我说我每一分每一秒都会爱你,都要保护你。我做到了。”
谢清呈:“……”
贺予抱住他:“我做到了,你不要欺我年轻,不要再说我不懂事,说我误会了自己的感情。我爱你,喜欢你,想要你……我和你一起死。我没有食言。”说到最后,贺予竟哽咽了,受了太多委屈一般,带着哭腔道,“谢清呈……我……我没有食言!”
谢清呈心脏里的某一种感情似乎终于被少年用生命呐喊出来的痴爱唤醒,他的手在微微地颤抖。
“贺予……”
烟越少越大,两人的呼吸也越来越困难了。
贺予渐渐地意识已有些发昏,但他还是说:“谢清呈……要是人死了还有灵魂,你一定记住了,我永远不会嫌你年纪大,结过婚,真的,万一死了还有另一个世界,你跟我在一起好不好?万一……万一还能活着……你和我约会好不好?”
“……”
“你……你还从来没好好地和人约会过吧……我很会的……你一定…你一定会很喜欢……你和我在一起,我会带你玩,让你开心……我会……咳咳咳……”
周围已经热浪滚滚,空气都模糊扭曲了。
贺予还想继续说下去,但又呛了一口气,一时说不上话来了。
而就在这时,不知是出于怜悯,出于孤寂,还是出于那么多次共赴难的柔软,亦或者是,出于谢清呈心里那种刚刚从冰雪之地被震醒的感情。谢清呈忽然把修长的手指没入贺予的墨发中。
少年有些涣散的眼眸对上男人的眸。
然后——
谢清呈微侧过脸,闭上眼睛,第一次,在不是床上的地方,主动地,真真正正地吻上了贺予的嘴唇!
贺予瞬间揪紧了他的衣襟,一时感到比这鬼地下室火灾造成的缺氧更厉害的窒息感。
他整个人都战栗了,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眸中一下子有了焦点,眼瞳中光影颤抖。
谢清呈……在吻他?
谢清呈这是……真的在吻他吗……?
贺予的手指都在颤了,他原本是很会接吻的人,却在这一刻成了木雕泥塑,傀儡牵偶,好像要有一根绳牵操引着他,他才能够机械地动弹起来。
他感到自己脸颊上忽然有什么温热的东西划过,像是雨滴落下。
可这里不会有雨。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发觉那原来是自己的泪。
贺予回过神来,他开始反客为主,他淌下了泪,却在与谢清呈炽烈地接着吻。他拥着那个男人,抱着那个男人,他想,如果这是他生命中做的最后一件事,那也足够了。
足够了……
尽管他知道,谢清呈给予他的吻肯定并非是因为爱意,而是一种回声,一种无声地答谢,一种无奈的致歉。
这些感受让贺予的心在极大的欢愉中又承受着了极度的苦楚。
但他抱着谢清呈,谢清呈也终于在犹豫之后回抱住他的那一刻,贺予无不欢愉,又无不悲哀地想——
这就够了。
足够了。
谢清呈,你抱着我吧。
只要你抱着我,我化成灰,化为尘烟,化为翻涌的过往……
我也不害怕了。
两人接吻正至情切刻骨,周围是燃烧着的熊熊火焰,他们将在火光里化归寂灭。不管他们曾经经历过什么,有过怎么不堪的过往,在这一刻好像都不再重要了,在烈焰包围中绽放的是两个孤独的灵魂,他们在相互依靠彼此扶持着走向结局。
焚燃着的建筑残料在不断地下落。
贺予的热泪淌落在谢清呈肩头,那么滚烫,竟也能消融冰层,直直地跌落到谢清呈的心底。谢清呈的手指则覆在他的发间——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样用力,这样真心,这样炙热温暖地亲吻着贺予。
但这一刻,这就是他想做的了。
他这一生,从未在清醒时主动与任何一个人接过吻,这是他能给与贺予最后的,也是唯一的回应。
“轰隆——!”
又是一大截铁皮被烧融了焊接点,猛地从顶上掉了下来,砸在了地面。谢清呈拥着贺予,把人带到最角落的位置,抵在墙与自己之间。
“谢清呈……”
谢清呈安抚地摸了一下他的额发,在越来越浑浊的空气中,他对他说:“没事的,贺予,没事的。我在这里。”
废铁在他们身后大厅根根断裂,不断燃烧着砸下。
谢清呈抱住他,护住他,不让他看,额头抵上了贺予的额头。
“别怕……”
“我在这儿。”
“我和你在一起。”
我强迫不了你离开,我已知道这是你的选择。
那么我的选择,就是这样陪你护着你到最后。
这是我仅能给你的东西了……贺予……
少年的眼睫在他手掌下轻颤,谢清呈感觉到自己的掌心湿润了。又一截铁皮落下,这次径直砸在了他们附近的数位控制板上,那铁皮太重了,直接砸碎了控制板,上面裂开冰面似的纹路。
谢清呈顿了几秒钟,盯着那屏幕,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等一下!”
他松开了蒙着贺予眼睛的手。
贺予茫然道:“怎么了……”
谢清呈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那被砸得稀碎的数位屏,眸中突然有了光,他对贺予道:“……赶紧把你衣服脱了。”
贺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