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梦醒
叶薰觉得自己在做一个深沉的梦。梦中的她像是浮在一团头软的云朵上,失重般飘飘荡荡。不知落向何处,在飘荡的同时,她感觉越来越热。全身火烫得像是要燃烧起来了。更有一种奇异的冲动叫嚣着、翻滚着要从体内翻涌而出,可迟迟找不到宣泄的出口,被压抑的痛苦让她不停的呻吟着。
幸好唯一的清凉就在身边,她不断地向它靠过去,磨蹭着,拉扯着。
渐渐的,只觉恢复了一些。她感觉到有冰凉的触感递到嘴唇边,她知觉性地张开口,立刻有凉凉的水顺着喉咙滑过食道,流入四肢百骸,缓解了体内的燥热。同时清凉的感觉还洒在自己的脸上,额头上,和脖颈上……让体内的燥热慢慢平息,涣散的神志开始清醒。
不知道过了多久,体内的不适终于缓解下去,这个让她精疲力尽的梦也终于结束了。
她睁开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放大的面容。
就算这张脸朝夕相处了这么多时日。就算这张脸俊美的从任何一个角度看去都是一件赏心悦目的事情。但在猛地清醒过来的同时就看到一张距离如此贴近的脸,任何人的第一反应都……惊吓。
叶薰强压住喊叫出声的冲动,眨了眨眼,然后她看清了自己当前的处境,两人正肢体纠缠的躺在……床上!!!
一个女子在睁开眼睛之后见到自己竟然和一个男人毫无隔阂得拥抱着躺在床上是什么反应?
叶薰随即做出了几乎所有女孩都会有的正常反应。“啊!!!”她条件反射地喊出声来。
看到叶薰总算睁开了眼睛,沈归曦先是松了一口气,这个夜晚同样也让他精疲力竭。然而眼中刚刚浮起一丝轻松,随即一道高调的尖叫冲入耳膜。
沈归曦的行动也很像是所有等徒子的必然选择,他眼疾手快的一把捂住了叶薰的嘴巴,把这声惊天动地的尖叫扼杀在了摇篮里。
“别叫……”沈归曦低声喝道。他本来正要提醒,如今两人还是在突厥人的势力大本营里。这样喊叫很容易引来敌人的注意。可刚说了两个字,手上就一针刺痛,“啊!你……”是叶薰毫不客气地对着他的手一口咬了下去。
“你……干吗咬我?”沈归曦飞快的缩回手,看着指头上的那两排清晰的牙印儿,委屈得低声问道。
“你说呢?”叶薰义愤填膺的瞪着他,他还敢问她?!大清早的一起床就看到这种光景,她没有赏他几个耳光就不错了,怎么可能……
“你小声一点儿,突厥人还在外面呢。”听到叶薰声音又有拔高的趋势,沈归曦心急地提醒道。
突厥人?对了。他们这是在沈家府邸!叶薰一个激灵,猛地清醒过来难怪他刚才捂住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喊叫。
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两人怎么会……
转头看到近在咫尺的沈归曦,叶薰连忙喝道:“反正你先放开我再说。”声音压低了下来,气势却丝毫没有减弱。
“应该是你放开我吧。”沈归曦无奈的提醒道。
叶薰一愣,定神一看。终于发现是自己八爪鱼一样紧紧缠在沈归曦的身上。具体来说,是自己的大半个身体压在沈归曦身上,还树袋熊一样死死抱住他不放。而沈归曦则无奈的摊开双手,表达着自己的无辜。
两人贴得这样近,叶薰的脸“腾”的一下子红透了。
视线连忙转到身上。
阿弥陀佛!谢天谢地!衣服好是好好的。或者说,自己的衣服还是好好的。至于沈归曦的衣服嘛……叶薰心虚的瞟了他一眼。衣衫凌乱、襟袖散开,完全被折腾得不成样子了。怎么会变成这样?该不会是被自己弄得吧。
叶薰连忙翻身,想要从他身上爬下来,可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竟然没有成功,刚起了一半就摔倒在床头。
沈归曦眼疾手快的拉住她,才免得他从床上摔下去。
刚刚情绪太激动,此时冷静下来,叶薰才感觉自己四肢无力,全身都像是背大象踩过一遍。每一块骨头都酸软不堪。全靠沈归曦扶住她,才缓缓坐起了来。
身上不适的感觉召回了那段不堪的记忆。她终于回想起昨天晚上的事情。那支玉箫……那间客房……还有那个该死的香炉……
自己中了春药!!!
“昨晚你怎么回事?”从桌上替叶薰端来一杯水,沈归曦在一旁问道。
“没……没什么……”叶薰握着被子角,结结巴巴的搪塞道。中了春药?!自己怎么会这么倒霉,幸好看起来没有发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
这种丢脸又倒霉到家的事情还是少说为妙。尤其是自己这次不过是当了替罪羔羊。
对了,那个屋子里的春药应该是……
“什么没什么!都中了春药了还敢说没什么!”沈归曦却一声怒喝,声音也不自觉地提起来,打断了叶薰的思绪。
“啊,你知道啊,用过?”叶薰抬头吃惊得问道。原本以为春药这种东西,对于这位除了务工什么都不感兴趣的二少爷来说应该属于异次元等级的存在,没想到他竟然知道。
沈归曦嘴角抽搐了一下,忍不住低吼道,“你的反映瞎子也能看得出来了!先告诉我是怎么一回事?!”
眼看没法隐瞒过去了。叶薰无奈,只好将这件丢脸到家的事情原原本本的交代了出来。从自己去客房说起,一直讲到昏昏沉沉中遇见了突厥巡逻士兵的危机,她存留的记忆也就到此为止了。
“总之,都是因为你一去不见人影了,不然我用得着去找你吗?”追本溯源,叶薰很快找到了罪魁祸首。
想起这一夜经历的惊险,难受,憋屈……叶薰心头越发委屈起来。“都是你,要来跟着参加什么见鬼的宴席,你那时候去干什么了?”
“我……”沈归曦话语一滞。
“你先说一下,我们怎么会在这里的?”叶薰仰头一口气将手里的水喝干,气势汹汹的质问道。伴随着清凉的温度流淌过四肢百骸,体内的力气也逐渐恢复了起来。
沈归曦接过她手里的杯子,又替她端来一杯清水,一边缓缓说起昨晚的自己的行动。
“……然后就看到你一个人向着后院走过来,路上遇见了巡逻的士兵也不知道躲藏……”沈归曦一五一十地交待着。
我倒是想躲藏,可是已经没有力气了。叶薰暗暗嘀咕道。
“……好在我发现的早,帮你引开了追兵。”沈归曦继续说道。他发现叶薰,正是叶薰停留在垂花门的时候,夜色正深,他虽然奇怪叶薰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但紧逼其后的突厥兵却让他无暇思考这个问题。他故意弄出声响,然后引着突厥兵跑向别的道路。只到院墙处,才甩开突厥兵匆匆赶回去。至于那些倒霉的突厥兵发现自己一路根走的是只小野猫之后什么表情,他就无暇留下看仔细了。
匆匆回了原地,却已经不见了叶薰的身影。他心急如焚,但推敲叶薰的路线,再加上对自己府邸的熟悉,他很快推测出叶薰是回兰蔷园去了。
急急奔向兰蔷园,果然一开门,就看见了伫立在这间屋子里的她。
【第十章】 脱险
“嗯,那个……然后呢?”叶薰偷眼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天空已经蒙蒙亮了。自己进了这间房子顶多是晚上十点钟左右,也就是说,她和他单独在房子里呆了一夜。而尤其该死的是,她还中了春药!
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是……
“你有没有……”叶薰说到一半戛然而止,她本来想问,你没有把我怎么样吧?但又觉得这句话是在是太掉价、太失面子了。于是换了种说法,问道:“那……我没有把你怎么样吧?”
沈归曦:“……”
“嗯……没有就算了……那个……天色也不早了……”叶薰心虚的转移话题。其实她昨晚上也不是一无所知,朦朦胧胧间,感觉到有人替自己喂水降热。忙了整夜,既然没事,还是赶紧揭过为妙。
可惜沈归曦却没有配合她的指挥棒,似乎是被叶薰一句话刺激到了。他咬牙切齿地慢慢突出一个字来:“有……”
“啊?!”叶薰闻声一愣。刚才他说什么?!
这个回答太出乎她意料之外,叶薰吃惊得睁大了双眼,看外星人一样瞪着沈归曦。
不理会叶薰的眼神。沈归曦一本正经的讲述起某人昨晚的恶行:“你不仅扯着我不放,又是咬,又是挠,还拽我的头发,扯我的衣服……”只有天知道他昨晚上“忍”得多么辛苦。
随着他的讲述,叶薰的脸颊越来越红,听到后来简直要烧起火来了。
喂、喂、喂,用得着说得这么明白吗?就算是我给你添了点小麻烦,罪魁祸首可是你自己啊。要不是你四处乱窜,不见人影,我怎么会跑出来找你,然后中了这种乌龙陷阱……她不满地瞪了沈归曦一眼。暗暗抱怨着。
可就在对上沈归曦的视线的时候,她却不经意的在他的眼神中捕捉到了一丝笑意。
这个臭小子,是故意这么说的,他是在看自己出丑。
叶薰生气起来,好胜心起,她眼珠一转,抚着胸口,学足电视里酸书生的口气,痛心疾首的惊道:“啊!想不到小生一时昏聩竟然铸下如此大错!真是罪过罪过啊!玷污了娘子清白……不过不用担心,我一定会负责任的。”说到后来,叶薰忍不住想笑了。
对面沈归曦彻底被着强大的反击打败了,完全一副不知道应该什么表情的表情。
看着他呆呆的神情。叶薰心里有点小小的得意。总算扳回一局,她犹自不放弃,继续得寸进尺地伸手捏住沈归曦的下巴,轻佻地扬了扬眉。摆出登徒子专用的表情,调笑道:“小娘子生得不错,本大也算是赚了。只是日后小娘子你跟了我,要记得三从四德,五礼七出……”
三秒钟之后,那张俊朗的面容腾得一下子升腾起红色。像煮熟的螃蟹。
叶薰心下大乐,挑衅的冲着沈归曦眨了眨眼。哼,比脸皮厚度,你小子比我可差得远了。
正得意的时候,突然一阵天旋地转,是某人终于忍无可忍了。
叶薰一阵发晕,直到感觉后背抵在柔软的被褥上,叶薰才猛地醒悟,自己竟然被他给……推倒了……
遭了,真的调戏出火气来了。这些日子只见到这只小黑猫越来越老实听话,竟然忘了他也是有爪子的,而且脾气还很火爆。
感受到压在身上的重量,叶薰仰头对上那张不知是被她羞得还是被她气得通红的俊脸。
丹凤明眸里燃烧着深沉灼热的温度,目光化为实质般落在自己脸上,叶薰心慌意乱的错开视线,只觉得两人贴近的地方火烫得让人心悸。时间像是又回了昨晚,那种要燃烧起来的感觉……
一瞬间,时间像是停止流动了。
叶薰感觉自己的心脏怦怦跳动,伴着他不断贴近的呼吸,越来越激烈,越来越……
然而漂移的视线不经意地转到窗口,清凉剔透的晨曦微光从窗边透进来,霎那间惊醒了叶薰的迷茫。
她心下一沉,连忙推了沈归曦一把,逃避一样打破两人间的暧昧气氛,“快起来,都什么时辰了?而且这里是哪里还不知道呢?”
说到这里,她才想起,昨晚她昏昏沉沉的,只记得自己来到了一个最熟悉、最安心的所在,就放心的倒下睡觉了,还真不知道这里是哪里呢?
她转头向四面看去,熟悉的桌椅板凳相继映入眼帘,直如当头一盆冷水浇下来,让叶薰心里一颤。
这是她无数次在蒙中见到过的房间!
是萧若宸的房间!
身下的床榻也是小宸的,想起无数次推门进来看到他坐在床上刻苦运功的情形,叶薰的身体一僵,随即推开沈归曦,飞快地从床上跳了下来。
沈归曦连忙扶住她站稳,敏锐地察觉到叶薰的转变,他轻声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叶薰安慰地一笑,道:“失踪了一整夜,他们肯定很着急,我们回去吧。”一边说着,视线却不自觉地飘向屋内的陈设,神色闪烁间带着掩饰不住的留恋。
沈归曦跟随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心下忍不住泛起一种奇异的感觉。
这里记得好像是叶宸的房间吧?
奇怪,自己在介意什么,叶宸不是她的亲弟弟吗?
是因为昨晚她倒在自己怀中时候的最后一声呼唤,还是因为躺在床上翻覆不止、肌肤相亲时弟弟的梦呓?
心里总是有一种奇异的不对味,像是有一只小猫爪子在挠着抓着……
“你在想什么?”向门口迈了几步,发现沈归曦动作迟缓,叶薰疑惑地转头问道。
“没……没什么……”沈归曦清醒过来,掩饰地说着,“时间不早了。芳月阁的人也要启程回去了,我们回去吧。”
被他这么一提醒,叶薰猛地想起,惊叫一声:“啊,糟了,金菱!那间屋子里的药是给金菱准备的!”
都过去一整夜了。金菱若真是中计,岂不是已经……
叶薰心急如焚,事不宜迟,两人匆匆离开了兰蔷园。
一路上沈归曦警惕探路,两人很快无惊无脸地回了仆役聚集的侧院。
院子里众人正在收拾回去的行李。马上就要动身返回芳月阁了,叶薰两个却迟迟不见人影,吴纹他们已经急得快要冒烟了。
眼见两人从后门拐进来,众人纷纷松了一口气。
“萧师傅你们去了哪里?怎么一夜都不见人影?”
“是啊,我们差点就要出去寻找了。”
……
面对众人的询问,叶薰谎称两人是被留下在宴席上帮忙,应付了过去,反正吴纹他们也不可能去找突厥仆役们验证。
众人并未起疑,只是在得知两人忙碌了一夜,却没有捞到什么赏钱之后,再一次小小的鄙视了突厥人一把。
“金菱她人怎么样了?”顾不上理会这些,叶薰急急拉住吴纹的衣袖问道。
“金菱姑娘啊,还在正厅那边呢。”吴纹回答道。
“还在正厅那边?”叶薰一惊,该不会……她连忙问道:“发生什么事情了,怎么还没有回来?”
“也没什么事情,应该还在暖阁与那位突厥四皇子,还有好几位大人一起讨论诗词乐理吧。”吴纹笑道:“一更天的时候,金菱姑娘身边的小荷过来替她取衣服,说是不小心沾了残酒。但过了一会儿又说不必了,好像是凑巧遇见了那位四皇子,便命人从库房给金菱姑娘取了一套,然后两人顺道去暖阁那边闲话去了。”
原来有惊无险,叶薰总算放下了一颗悬着的心。
只是,仅仅是“凑巧”吗?
算了,金菱没事就好。无论如何,叶薰对陆谨的感观叶稍稍改良了一些。
宴席曲终人散,结束了工作。芳月阁的车驾顺利离开沈家府邸。
陆谨与几个手下一同步出正厅,略交待了几句,收下各自领了任务,纷纷离开了。他走过偏厅,正看到有侍从手里持着一管洁白的物件从房间里出来。
那个房间……
陆谨略一迟疑,止住了步子。
几个侍从见了陆谨的身影纷纷躬身行礼。
陆谨示意免礼之后问道:“这是什么?”
“回禀殿下,是一管玉箫。只是已经被摔断了。”侍从一边说着,一边将手里断成两截的白玉箫举高。
陆谨目光扫过,以他惊人的记忆力,立刻就认出这是金菱所使用的乐器。
想必是丫环整理的时候不小心摔破碎了。他并未起疑,正要离开,却忽然发现是从手里还有一张纸,随口问道:“这是……?”
“噢,这是在房间桌子上发现的。”侍从察觉到陆谨的目光,连忙把卷成一团的废纸小心翼翼地展开呈上。
陆谨接过来,视线落到字迹上,神色微微一动。
【第十一章】 噩耗
纸上的字迹娟秀清淡,很是顺眼。可这张纸条却怎么看怎么别扭。仔细辨认。他才发现是因为短短几句话里竟然有很多的错别字。数量之多实在是与笔迹的质量不相符合。但仔细一看,那些错别字却都错的十分古怪,若说是错字,偏偏每一个字他都能认识,就像是故意把一个字简略了几笔,还是能够看得出这个字的原型和意思。
好奇怪的纸条。这别出心裁的偷工减料……
“这是谁写的?”陆谨忍不住抬头问道。
这样简单的问题几个侍从却面面相觑,回答不出。
“怎么了?最晚谁进过这个房间还不知道吗?”陆谨神色有些不悦。
“启禀殿下,小人们确实不知。”侍从们纷纷无奈地告罪道:“我等只是刚刚奉命前来收拾这些房间的,并不是昨晚的看守啊。”
“昨晚的看守仆役都到哪里去了?”陆谨皱了皱眉头,问道。
“这个……是太子殿下,说他们看守不利,命令全部斩首了。”
“什么?!”陆谨神色一紧,忍不住跨前一步。手中的纸张在他攥紧的掌力之下扭曲变形。但失态不过是一瞬间,随即他平静下来,沉声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好像就是殿下与金菱姑娘他们入暖阁闲话的时候。”侍从想了想,低声回禀道。
“……知道了,你们下去吧。”短暂的沉默之后,陆谨神情已经平淡如初,挥手斥退了侍从。
书房的陈设简单明快。只是粉白的墙壁上并未悬挂通常所见的丹青书画,而是悬着数样寒光闪烁的刀剑兵器。这里原本是凉川一位守备的官邸,如今则变成了突厥四皇子的新书房。
“太子只怕是在警告主上了。”一个文士打扮的谋士站在陆谨一侧。捻须叹道,随即神色有些忧虑,“此事主上的处理未免失策,为了一个女子而让太子他心生疑窦,委实不妥。”
身为陆谨的心腹,他素来知道自家主上行事之慎密谨慎。为何今晚会有这样的多余的举动呢?就算在救金菱的过程中并无破绽。但这样直接破坏撒甘兀的好事的举动也无疑会让他不悦。这对于当先陆谨的身份处境来说实在是由百害而无一利。
“你放心。他并非心生疑窦,只不过是觉得憋气而已。”陆谨轻抿了一口茶水,轻笑着回答道。相对于谋士的忧心忡忡,他倒是轻松写意。
对于自己这位傲慢嚣张的皇兄,他清楚得很。
这一次撒甘兀不过是生气自己破坏了他的好事。所以出出气而已。或者说,是在警告自己。无论是有心还是无意,他都要警告他,警告他注意自己的身份。不要有和他抢女人的念头。
是的,就是自己贱婢之子的身份。虽然顶着四皇子的名头,但无论是撒甘兀,还是那些皇兄皇弟,他们从来没有一个人看得起他。从来没有一个人把他真正当作对手。自己体内那一半汉人的血统,让自己注定只能够立足于这样一个尴尬卑微的地位上,即便是立下了破关南下、攻陷凉川这种奇功,他也永远只能够是一个有用的臣子而已。
这样最好。他现在所最需要的,就是他的看不起。陆谨轻笑一声,只是不知道撒甘兀在这次出征回来之后,是否依然能够保证这样的心态呢。
“就算这次无事,只是殿下……”谋士迟疑了片刻,终于躬身问道:“属下还是想提醒一句,那金菱固然色艺双绝,但终究只是个末品贱籍,殿下您目标远大,何必……”
“我知道。”陆谨视线低垂,清淡地说道,“对于她,我自有计划,你不必多说。”
永巍五年春四月,帝御驾亲征,自京师率兵二十万,誓师北上,其实锐不可当。突厥太子撒甘兀引援兵对抗,五月初,两军对垒于白汶城。
伴随着撒甘兀的领兵离开,长久积压在凉川城之上的战争阴云终于爆发了。五月初,两军在白汶城周边的河道发生了第一场战事。北上的大周兵马获得了开战以来的第一场胜利,也给了雄心勃勃得想要建立不世之功的太子殿下一记迎头痛击。
撒甘兀领兵南下阻截大周兵马,本来想以白汶城为前线。却不料早已经被沈涯看破了他的布置。沈涯提前命一队精锐骑兵轻骑速行,在城外的河道处布下埋伏,待撒甘兀大军路过渡河的时候奋起截击。猝不及防之下,突厥士兵损伤无数。
趁着突厥精兵调息的空当,沈涯又派人假扮求援的突厥兵马,骗开白汶城门,配合着城内的反抗势力,一举将沦陷大半年的白汶城收复了。
然而突厥精兵的悍勇也非常人所能及,大周兵马奋勇苦战了半日也终究无法阻止突厥援兵与白汶城中的驻军会合,只能眼睁睁看着突厥大军后撤往卫城方向。
纵观整个战局,一场战役的胜负其实并无多大影响。但对于北方长久担惊受怕的大周百姓而言,却是上天赐予的福音一般。凉川城中隐隐浮动起喜悦的气氛,就算是在突厥大军的统治之下,那种勃发的希望也压抑不住的流淌起来。
而之后的数个月之间,接连都是大周告捷的好消息,北方数座小城都被陆续收复了。盘踞其中的突厥守军死的死,逃的逃。
或大或小的捷报不停的刺激着凉川城民的意识,乐观的氛围越来越浓重,甚至在很多人的印象中,似乎大周的兵马马上就要打到凉川城下,把盘踞在城内的这些碍眼的突厥兵统统杀光了。叶薰已经不止一次在芳月阁听到小厮们低声议论起战事,争相议论着计算着“还有多少天大周王师就能把这些蛮子赶跑。”
然而,接连的捷报却让叶薰心下疑惑起来。
按理说撒甘兀并非无能之辈,其手下突厥精兵的悍勇也绝非常兵马所能及。几个月里,连续十几次战役,竟然多半都是败退?!
难道真得如同那些议论中所说的,撒甘兀只是个有勇无谋的蠢材,空有一身武功蛮力,完全不通军事吗?
可是仔细查看他败退的方向……叶薰对着自己绘制的简略地图指点描画起来,从白汶城到卫城,再到锐州,再到平邑寨,再到……,这方向似乎越来越向西边了。
岂不是距离凉川越来越远了?叶薰皱了皱眉头。
或者撒甘兀是故意示敌以弱,想要将大周兵马引进一个包围圈子里。
可如果他真的是这样布局……叶薰摇了摇头,以沈涯的精明不可能看不破他的布置。既然沈涯带着皇帝陛下这样放心的追逐下去了,想必是有十足的把握不会落入陷阱了。
紧张的关注着城外的战事消息。时间就在不知不觉间飞速地流过,转眼间秋去冬来。
随着严冬的来临,城外的战事逐渐进入僵持阶段。据说在吃足了沈涯狡计百出的苦头之后,撒甘兀也学乖了。开始放慢步子,稳下身形。虽然大周的兵马是不是传来或大或小的捷报,但再也难以有实质性的战功了。
随着暴风雪季节的来临,两军的攻势都不得不停止下来,大有暂时休兵,等到来年再战的架势。
战争终究是遥远的,而日子确实每天都要过的。随着战事停歇,年关逐渐逼近,凉川城内的百姓也渐渐将视线转移到身边,筹备起这个战乱年岁的喜庆日子。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战局起了让所有人意料不到的变化。
永巍五年十二月二十二日。一个震惊天下的消息传来。
【第十二章】 驾崩
一国之君战死沙场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天无二日,国无二主,自古以来皇帝只有一个,但千百年来积累下来,坐上这个职位的人还是很多的。只是在这些皇帝之中,会亲自踏上战场的少之又少,而其中有幸战死沙场的,那更是凤毛麟角了。
回想起北宋时期的靖康之难,明末时候的土木堡之变……这些史书中记载的在战乱里失去国君的例子,都让叶薰对大周的前途产生越来越不好的预感。
未来的大周会变成什么样子?
这个问题现在的叶薰无法想象,但至少她知道,这个消息对大周兵马士气上地打击是空前绝后地。无论这位皇帝陛下是英明还是昏聩,是神武还是庸弱,他总是大周的皇帝,是这个国家的统治者,是这个朝代的中心,是任何人都无可替代地。
军中此时应该已经人心惶惶了吧?连凉川城内都不可避免的受到了波及,各种各样的留言纷迭而至。有说皇帝中了诱敌之计,身陷重围,已经战死沙场;也有说陛下是被突厥兵马给俘虏了。如今正被解押着往雁门关那边去呢;也有人对这些传闻不屑一顾,中原帝王率领大军却战死于蛮夷之手,这种事情闻所未闻,必是蛮人见王师势大,自认为不敌,放出惑众的谣言……
保持着乐观心态的人很多,毕竟皇帝战死沙场这个消息,至今也只是从回城运粮的补给队伍里面透漏出来的。实际上,对于这项荣耀地战功,突厥至今并未真正宣扬,所以很多百姓都认为这只是突厥动摇民心的手段而已。
但叶薰却知道皇帝确实是凶多吉少了。
能够得到精确的消息。还是沈归曦地功劳。
当日沈归曦坚持跟随金菱去参加宴席。实际上不仅仅是为了打探情报。沈家长年坐镇凉川,与突厥抗衡,在突厥阵营之中自然也安插了不少细作探子。沈归曦那次前去赴宴,就是为了暗中联络这些势力。
这些密探虽然大多都只是仆役护卫之流的底层人士,也无法帮两人逃出戒备森严地凉川城,但打探消息、传递情报却最是方便不过。现在两人所能得到的消息自然不是城中纷纷攘攘的谣言所能及的。
大周建国时就曾经击溃突厥,将其逐出中原。立国这些年来,突厥地势力始终被牢牢扼守在雁门关外。中原一片太平盛世。日常边关纷争,大周守军占据地利优势,自然胜多败少,于是朝中不免对这些“蛮子”逐渐轻视起来。尤其当今皇帝即位以来,突厥内乱不止,一直无暇南顾。而沈涯坐镇北方的数年间又一直捷报频传,所以在当今陛下的心中,突厥蛮夷无可惧也。纵然此次来势汹汹,也不过是一群有勇无谋之辈。等到他真龙天子御驾亲征,自然能一举荡平蛮夷,扬显圣威。
但真地到了北方,这位从未踏足过战场的皇帝陛下才发觉战事的艰难。纵然以他帝王之尊,在军中依然是御辇华器,金帐宝马,行走坐卧与宫廷无异。但仅仅是几次急促的行军赶路就已经让他吃足了苦头,更不要说那些突厥蛮子还喜欢使用夜间偷袭、凌晨攻城之类的卑鄙手段。
相比起在京城宫廷地夜夜笙歌,平安和乐,御驾亲征地这半年多简直是无间地狱。
早就有心退回京城,将这里的军务叫给沈涯他们,但又生怕就这么回去,会被史家文人讽刺劳民伤财无功而返,丢了面子。只能说,当皇帝也有皇帝的难处。
终于在这个穷乡僻壤的地方熬到了年关,突厥连吃败仗,在皇帝的印象中似乎距离覆灭已经不远了。而且年关大事,朝中的政务也需要处理了。所以终于有了一个充足的理由。摆驾回宫了。
鉴于突厥残留在势力依然不小。为避免偷袭,回宫的布置是秘密安排地。路线和启程的时间更是绝对机密。
可就是这样机密地行动,竟然还是被突厥发觉,并且截击成功了。
安排保护御驾地侍卫都是百里挑一的精锐。众人拼死护送着车驾杀开血路南逃。奈何还是抵不住突厥大军重重围杀,在长达数天的追击战之后,御驾最终在山地丛林一带失去了消息。
那里正是武陵山地向西延伸去的地带。地势复杂,沟壑纵横,更兼林木茂密,猛兽横行,据说连经验丰富地老猎户都轻易不敢进山里去。御驾进入其中,只怕凶多吉少。而穷追不舍的撒兀甘已经亲率大军抵达,誓要搜遍一草一木,绝不会让这条肥鱼从手里溜走。
“怎么样了?有新的消息没有?”叶薰跨进两人落脚的小院子,向屋里的沈归曦问道。
沈归曦正对着她绘制的那张简陋地图仔细端详着,眉头扭成一个深深地“川”字。他正在深思着什么,对叶薰地到来恍如未觉。
叶薰干脆走到他耳边,提高声音又问了一遍,沈归曦这才猛地惊觉。抬头看是叶薰。微微松了一口气。道:“没有,依然是撒兀甘领着士兵在林中搜索。”他昨晚又暗中潜回沈家府邸探听消息去了。
“这么说了,陛下还是有可能逃出去地。”叶薰抱着一丝希望地问道。搜索的工作已经持续数天了,依然没有消息。
沈归曦摇了摇头,“据说撒兀甘已经开始放火烧山了,只怕……”
放火烧山!叶薰心下一沉。
从城外传递消息入城也是要花费时间地,放火烧山至少也应该是五六天前的事情了吧。如果真的如此,说不定那位倒霉皇帝的御驾此时已经落在突厥人的手里了。
“这几天难道就一直无法援救吗?”
沈归曦叹了一口气,“此次突厥人必然是早有预谋,王将军前去救援地兵马在半路上就遭受了伏击。之后突厥地防线也迟迟无法打破……”
叶薰的视线情不自禁地转到地图上。那一片双方对峙的山地被画上了个醒目的圆圈。就是在这个狭窄的范围内发生的变故,正牵动着整个大周朝,甚至这整个天下未来地走势。
而自己除了在这里对着地图发呆着急之外,什么也干不了。不过仔细想来,世上的大多数人都是如此,纵然心中挂念着这场攸关每个人未来的战事,但凭他们地力量也只能够挂念而已,对战局的变动无丝毫的力量。
而此时最有机会扭转局势的人……他在沈涯,他在干什么?
叶薰的视线落在地图上。无奈的盯着另一条南下的道路。根据情报,就在御驾启程的同时,沈涯就领军前去接应即将送抵的粮草去了。这批粮草是整个大周兵马冬天地给养,关系重大。据说前些日子突厥一直向东部暗中增兵,打劫地意图昭然若揭。因此沈大人亲自领军接应去了。而且据说他前去接应粮草还是皇帝陛下亲口交待的命令。
这样想来,突厥人地布局简直完美无缺。
故意在东边河道处增兵。摆出打劫粮草地架势,引得沈涯率兵赶往东部。而同时安排重兵埋伏在救援的道路上,将匆匆赶来救驾的兵马一网打尽。
沈涯所属的兵马是暂时无法赶回了。但西部地战事依然激烈,在第一波救驾的兵马全军覆没之后。紧随其后地援兵依然源源不绝。
领兵救援地王文峰将军也是大周的老将了,统领京城禁军,对皇帝忠心耿耿,此次御驾亲征,他在军中的地位仅次于沈涯。圣上危在旦夕。此次就算明知突厥人有埋伏也不得不上前拼命了。只可惜突厥这次布局缜密。援军迟迟被阻截在乐川一带,难以进入武陵山脉。
念头一转,叶薰忽然想到,如果那位皇帝陛下就这么送了性命,这位王将军就算攻破了突厥防线。只怕他也逃不了救援不及的罪名吧?
反而沈涯他正奉旨前去接应军粮,逃过了这个罪责。
这也太巧合了!
不仅如此,在这场激烈的战乱之中,沈涯所带的兵马几乎没有受到丝毫打击。突厥人摆出的劫粮草的架势不过是个空壳,一触即溃。
难道说……
叶薰心脏刹那间漏跳一拍。心中忽然浮起了这个念头。
而且仔细一想,突厥人这次的计划如此周详,必然对大周地兵马动向了若指掌,尤其是他们竟然知道御驾地行程路线。这样详细地情报……若说他们没有内线,简直不可想象。
她地目光禁不住移向身边的沈归曦。他正在沉思之中,看着地图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几天以来,他就时常沉默出神。
他应该早已经想到了吧。自从得知了柳拂虹地事情之后,他对于自己的血脉,对于自己父亲的野心,应该也能够猜出大概。应该早已经想到了自己父亲与突厥有勾结的可能。
如果真是这样,皇帝是绝无生路了。叶薰禁不住摇摇头。而一旦皇帝驾崩,沈皇后就是太后之尊,朝中本就已经是沈涯大权独揽,如今连在兵权上唯一能够与他勉强相抗的王老将军也要被牵连获罪……
那时候岂不……
叶薰睫毛轻颤,视线低垂了下去,犹豫了片刻,她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如果……”
然而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外面传来一阵嘈杂的吵嚷声。
怎么了?叶薰和沈归曦面面相觑。两人快步踏出房门,发现外面是几个小厮正惊恐失措向后院跑去。
叶薰一把拉住一个小厮地衣襟,问道:“发生什么事情了?你们要去干什么?”
小厮被她吓了一跳,看清楚是叶薰,连忙说道,“是那个突厥太子回城了,听说……还带着圣上的首级!!!”
“什么?!你说的可是真地?”叶薰悚然一惊。刚刚还在担心的事竟然这么快变成了现实。
“当然是真地,萧师傅,据说那首级就悬在车门前呢,待会儿回来的大军就能从我们后门的那条大街走过了,所以小的几个才到这边来,从后楼的窗户上就能够看见了。”
几个小厮争相向堆积杂务的后楼方向跑去。叶薰和沈归曦对视了一眼,也跟了上去。
一路上又遇见了不少人,神色仓皇地向着这边跑过来,想亲眼见证这惊悚的消息的真伪。
“一定是骗人的。陛下英明神武,沈将军又在军中,怎可能……”一个丫环合着双手祈祷着。
“夭寿的,天子是真龙啊,谁敢动刀!”
“哎。你没有听说吗?前几天我还听人说起过,这个突厥太子是天上的黑蛟精转世,专门……”
纷杂的议论声中,叶薰隔着窗户望出去,凯旋的突厥大军果然正在入城。沿着街道的方向蜿蜒成一条曲折的线。因为相隔遥远,领头的马车入了眼中也不过是一个小黑点而已。根本什么也看不清楚。
可就是那遥远地影象,在叶薰的眼中却意外的清晰。一辈子锦衣玉食,没想到最终却是死在荒山野岭,乱军之中。说世事如棋,也许莫过如此。
回想起宫廷地那次见面,叶薰对这位皇帝陛下的唯一印象也早已经模糊不清了。可那终究是大周的帝王。他的死亡,将会引起怎样的变局?
【第十三章】 寿诞
击毙中原帝王地功绩传入突厥皇庭,同样朝野震撼。
正逢敦略可汗六十大寿,撒兀甘命人将首级封存。快马返回皇庭,将其献入父皇座下,以为寿礼。
据说敦略可汗龙颜大悦,对自家太子地功绩赞不绝口。连接下了数道旨意褒奖重赏。
突厥帝王的寿辰本来与叶薰他们毫不相干,可这一次地寿诞,却意外地给了两个人渴望已久的离城机会。
敦略可汗早年征战沙场,悍勇无畏,一心想要统一四分五裂地突厥,成为一代英主,等几十年过去了,他真地完成了梦寐以求地功业,人也已经到了年老体弱的时候。慢慢地,他的野心逐渐消磨,同时也越发重视起声色之乐。
中原名妓金菱的名声越来越响亮,她谱出地词曲广为流传,连突厥皇庭的贵人都口耳相传,竞相追捧。敦略可汗听闻之后极感兴趣,今次便专门下了诏书,邀请金大家前去皇庭为其寿诞献艺。
对叶薰和沈归曦来说,这是难得的好机会,凉川的门禁森严,单凭个人的能力根本无法逃出去。但两人如果混杂在金菱北上的车队里,顺利出了城,自然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了。
“这次的曲子就这几首吧。反正是寿诞,总要喜气一些的。”叶薰拿着一摞纸,向金菱笑道。
两人正在书房里为金菱地突厥之行做最后的准备。车驾行李早已经预备停当,还有小半个月他们就要出发了。
“就这样吧。”金菱笑了笑,接过那几首曲子,轻轻按在指头下。她的视线落到叶薰身上,脸上禁不住浮现出一丝寥落,“这次分别,日后还不知道能不能见到你了。你们……真的决定回京城去?”
“自然。北方如此混乱。早一天离开也好。”叶薰坦然回答道。
“就是北方这么混乱,所以我才担心呢,”金菱叹了一口气,“等离开凉川,与车队一起北上的那段路倒是好说,可一旦你们两个离开车队……如今处处都是乱军,你们两个人,尤其是你,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万一……依我看。不如……”说着,金菱抬头瞥了叶薰一眼。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轻声道:“不如暂时不要回京城了。”
“放心好了,”叶薰安慰地一笑,“我们两个逃亡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凭他的武功,至少也能护我周全。”
金菱凝望着叶薰爽朗自信的笑脸,神色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郁。
略微恍惚了瞬间,她下定决心般抬起头来,沉声问道:“叶薰,你是怎么打算地?”
“啊?什么怎么打算的?”叶薰不解地问道。
“我是说……你和他……”金菱迟疑着缓缓说道。
叶薰一愣,立刻明白金菱是在说自己和沈归曦。寄身芳月阁的这一年多以来,金菱几乎没有开口打听过她的任何私事。对隐居的沈归曦更是几乎完全视而不见地态度。不过两人同居一处院落,金菱自然明白他们的关系。
可是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提起这个话题呢?叶薰疑惑的想着。
没等她开口回答,金菱睫毛低垂,神色凝滞地继续低声道:“这一年多来,我多蒙你地照看。如今离别在即,我也无以为报,只奉劝你一句。你若是真有心于他,就不要回京城去了。”
“不回京城。我们能去哪里?”叶薰摇头叹道。
“天下之大,何处不是乐土?”金菱反驳道。神色间出奇地讥诮尖刻。
叶薰无法理解她突如其来地伤感尖锐。以为她只是不舍两人的离别,坦然笑道。“别担心,等战事结束了,我们自然还有相见的一天……”
“相见地一天?”金菱嘴角勾起一个近乎讽刺地弧度,打断了她的话。怅然笑道:“只怕我这辈子是无法解脱了。”
“金菱……”叶薰愣住了,这样的金菱她几乎无法想象。她话里是什么意思?女子入了乐籍确实是一辈子都难以摆脱。也难怪她伤感。可仅仅是如此?还是在感叹别的什么?
金菱却并未理会她地疑惑,望着她继续正色说道:“我只劝你一句,你若是不想和他分开,就千万不要回京城去。相信我,叶薰,京城那里的泥沼,不是你所想象地那般浅,”说到后来,她地神色越发郑重沉滞,“而那里的人,也不再是……你所熟悉的人……”
叶薰心里一紧,只觉得她话中别有深意。正要开口询问,却忽然听到外面一阵喧哗。
两人的谈话被打断。金菱皱了皱眉头,起身走至窗前,向下面的院子里扫了一眼,神色顿时惊疑起来。
“是突厥士兵?!”她转头向叶薰急声道。
叶薰闻言一惊,连忙快步走到窗前,一看之下顿时震惊变色,是精悍的突厥士兵正从门口源源不断地涌进来。不一会儿院子里就站满了全副披挂的精锐武士。
突如其来地袭击打破了芳月阁的平静。当先的士兵持着明晃晃地长枪,驱赶着四散逃逸地丫环小厮,一边高声喊道:“都站在屋子里不要动弹,任何人擅自走动都杀无赦!”
“这是怎么了?”叶薰惊疑不定地问道。没有人能够回答她。
不一会儿,燕姨胖胖地身子从颤动惊惧的人群中挪动出来。迎上突厥士兵,她勉强挂起一副笑脸,道:“诸位军爷可是来迎接我们金菱姑娘地?是老身招待不周了……”金菱已经奉了突厥的诏书,就是突厥王庭的座上客。可是这些士兵怎么看也不像是来迎接她的吧。
果然,燕姨一句话没有说完,当先的突厥士兵一枪横扫。她肥胖的身体直飞了出去,“砰”地一声重重摔在地上,趴在那里半天没有缓过气来。
领头的突厥兵厉声道:“都站着别动,我们是来抓捕钦犯的!敢擅自移动者以同罪论处!”
“钦……钦犯?!官爷啊,您老是不是弄错了?我们芳月阁可是从来都是做的良善生意的……”阁里的大管家被吓得不轻。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惊叫着喊冤。
领头的士兵不去理会他,径直冲着身后的仆役们厉声喝问道:“芳月阁有两个姓萧的乐师是不是?人在哪里?”
“轰”的一声如当头一道霹雳。楼上的叶薰险些握不住窗框。
这些突厥士兵是冲着他们来的!
【第十四章】 脱壳
“你赶紧从后门走,我先去拖延他们一段时间。”金菱当机立断地推了叶薰一把,指了指后门。
叶薰清醒过来,转头看看那扇门,又转头看看金菱,忍不住有些犹豫,“那你……”
“我又不会公然与他们作对,他们自然不会把我怎么样的。”金菱安慰道,一边催促着叶薰,“赶快走,不然就来不及了!”
金菱既然接了突厥王令的身份,那些突厥兵想必兵马也不敢太猖狂,自己留在这里反而对她更加不利,意识到这一点,叶薰明白事不宜迟,低声嘱咐金菱两句,转身退开后门就匆匆向楼下走去。
金菱扶了扶髻侧的珠钗,待听到突厥兵马的喧嚣声接近楼下了,放推开门,施施然走了出去。
“这是怎么了?”她冷冷的目光扫过人群,提高声音傲然问道。
她只淡钗素服,粉黛薄施,眸光流转之间却自有一种天然的富丽风情,纵然面对刀兵凶器,举止神态依然闲适淡雅,冲上楼来的突厥士兵禁不住眼前一亮,纷纷缓下了步子。
楼上的道路本就狭窄,而金菱正站在路中间,完全阻断了众人的去路,有几个当先急躁的领头士兵想要上前推开她,却马上有人凑到头领耳边低语了几句,显然是在提点他金菱的特殊身份。
得知眼前的女子就是不久之后即将北上往突厥王庭献艺的梁川名妓金菱,士兵统领也不敢太过放肆了,只是冷声道:“金菱姑娘请闪开,我等奉命抓捕钦犯,刀兵无眼,小心伤着了姑娘。”
话语说得颇为客气,金菱却毫不领情,漫不经心地转过身去瞟了身后的房间一眼,方才回头闲闲地问道:“将军说的可是我地书房?恕金菱愚钝,什么时候我们芳月阁与钦犯扯上关系,更为何要搜到我的书房里面呢?”
“姑娘请让开吧,刚刚楼下的人已经说了,那钦犯之一就在你的房间里。”领头的士兵皱了皱眉,严声喝道。
“这可就奇怪了,房间里明明只有我一个人在。难不成诸位口口声声指摘的钦犯就是小女子我。”金菱哑然失笑道。
“金菱小姐尊贵无比。自然不会是钦犯,只是……在下奉劝一句,姑娘还是少管闲事为妙。”几句话纠缠下来,对方逐渐看出金菱有心拖延,口气也不耐烦起来:“去金菱姑娘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安心准备歌舞就行。否则,我等公务在身,只怕……也不得不先说一声得罪了。”话说的依然客气,但其中的意思却明明白白了,识相的话,就应该立刻让开,否则他们真要不客气了。
金菱对他地要挟却只是回应了冷冷的一声“哼”。完全置之不理。
那统领金菱并无服软的意思,心下大怒,但知道她终究身份特殊,也不敢造次,他视线扫过金菱身后的大门,顿时冷笑一声,道:“若是房里的人指望冲后门逃跑,那是白日做梦,如今我们大突厥的兵马已经将在整个芳月阁团团包围,除非那钦犯有本事变成了苍蝇蚊子,否则休想从我们面前飞过去。”
后门有埋伏?!金菱闻言顿时变了脸色。
她地反应越发越发统领相信人犯就在房中。“所以说金菱姑娘还是让开的好,免得受了连累。”统领说完果断地一挥手,手下的几个士兵立刻走上前,就要将金菱推开。
“今日谁也别想进我的房间!”金菱晃了晃身子,可以忽略那些逼近的士兵,她狠狠地说道,若是后门也有埋伏,此时的叶薰说不定已经退回到房间里去了,更不能让这些人进入了。
就在这时,楼下门外传来一阵嘈杂的响动,是一群人在逼近,其中有一个低沉嘶哑地声音格外响亮,“人抓到了没有?”
金菱闻声身躯巨震,脸色也瞬间变得苍白如纸,她已经听出了这是突厥太子撒兀干地声音!
突厥太子亲自来到!芳月阁又已经被重重包围!那叶薰她此时……
随着话音落下,撒兀干魁梧的身影也出现在了芳月阁楼内。
众多带刀侍卫的簇拥中,突厥太子爷派头十足地缓步踏入楼内。毒蛇般森冷地目光冷冷扫过跪了一地的芳月阁众人,就像是在看一群待屠宰的牲畜,带着浓浓的鄙薄意味。
当眼神落到站在道中的金菱身上时,他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狠厉,随即瞥了领头的士兵一眼,沉声道:“人呢?”
地伏在地上的统领连忙颤声回禀道:“人……可能……就在屋里,只是金菱姑娘一直挡在路中间……”
闻言,撒兀干意味不明地轻哼了一声,视线轻佻地落在了金菱身上。
金菱身体忍不住一颤,却依然笔挺着身子丝毫不让地直视着撒兀干。
撒兀干眼中闪烁起玩味的兴致,神色莫测地地逼近金菱。
就在这时候,一个身影猛地扑到金菱身边,一把拉住她。
定神一看,竟然是燕姨,身上还挂着刚刚摔倒沾上的泥土,她正满脸堆笑的对着撒兀干不,一边恭声道:“太子爷您老来了,实在是我们芳月阁三生都见不着的福气啊,小人早就……”恭维话源源不绝的奉上,同时狠狠拉了身边的金菱一把,惊叫道,“女儿啊,还不快给太子爷行礼,怎么还傻站着呢?是欢喜地傻了不成?”
一边说着,她大力拉扯金菱,金菱措手不及之下,竟被她一下子拉到了路边,险些摔倒。
路面立刻空了出来,立功心切的突厥统领一部奔上前前,一脚踢开了房门。
金菱惊叫一声,却已经来不及组织了。
众人的视线立刻投入房内。
清雅的陈设寂静而立,清风呼啸而过,吹起半透明的轻纱幔帐,屋内空无一人。
“这……”视线转到敞开的后门上,统领连忙喊道:“人肯定是从后门跑了。”
众人冲过后门,从楼梯上遥望下去,隔着中间的小花园,另一边同样布满了林立的突厥士兵,将整栋阁楼团团包围。
“人呢?”十五个低吼了一句,恶狠狠地道:“还不立刻给我搜。”
*
叶薰推开房门跑了出去,可刚一步抢到楼梯前,居高临下的她立刻远远看见一对突厥士兵向这边接近。叶薰吓得连忙地俯下身子,躲避在扶手之后。
怎么办?!等自己下了楼跑过花园,正好对上这些突厥兵,那简直就是送羊入虎口啊。
紧张地趴在楼梯上,也许一时间心急如焚。
要么干脆返回房里躲藏?
可刚向回退了两步,隔着敞开的后门,金菱喝突厥人的争吵声就连接传入耳中,不能回去!突厥人一定会进屋搜索的,到时候甚至还会连累金菱。
正在上天无路,下地无门之际,叶薰忽然感觉衣服下摆一紧,她低头一看,竟然是吴纹猫着腰站在楼梯地下,偷偷拉扯她的衣服。
对上叶薰得视线,吴纹连忙低声道:“萧师傅,赶紧跟我来。”一边说着,转身向花园深处走去。
他要干什么?难道他有办法逃过这些突厥兵的搜查?
纵然叶薰心中疑惑重重,可事到如今,也别无去路了,叶薰一咬牙,干脆地翻下楼梯,落到花园里。
吴纹在前面弯腰潜行,叶薰紧跟着他身后,两人穿过一片枯枝从,很冷的冬天里,树木的叶子早已经落尽,只剩下深褐色的枝丫肆意横过,擦过脸颊带起寒风版凄厉的刺痛。
急行穿过几道树丛,吴纹带着她来到一颗大树下。
在树根处,吴纹趴下身子,往地面一堆枯枝败叶从里掏摸了半天,紧接着一把推开枯枝。
叶薰吃惊的看着凭空出现在眼前的黑洞,像是一张巨大的口,散发着幽幽的寒意。
这是……地道?!
【第十五章】 巧遇
芳月阁怎么会有这种东西?难说说在凉川城里,地道这种地道东西居家旅行、杀人逃命的必备日用品不成,以至于连一个妓院也不曾缺少?而吴纹他一个小斯又是怎么知道这条地道的?一时间叶薰觉得自己的脑细胞完全不够用了。
她满脸诧异地抬头盯着吴纹。
“这是小人来芳月阁之后挖的。”还没有等她开口询问,吴纹已经发觉了她的疑惑,毫不掩饰地迅速解释道。
是他一个人挖的?!叶薰更加惊异了,“你是谁?”心中疑惑忍不住脱口而出,一个平凡的小厮绝对不可能有这种本事,挖地道这种江湖奇人异世才有可能通晓的技术……
可时间已经不允许吴纹继续回答叶薰的疑问了,隔着层层的枯枝林木,可以看见突厥士兵的身影正在向这边不断接近。
“时间来不及了!赶紧下去!”吴纹一边急促地说道,一边在背后推着叶薰,“路的尽头是芳月阁在左边的小巷子,小姐您出去的时候小心阁外是否有守军……”
纵然心中还有万般疑惑,叶薰也知道刻不容缓了,别无选择,她咬了咬牙,纵身跳下密道。
密道并不深,但激烈的跳跃依然让叶薰着地的双脚一阵发麻,抬手扶住身边的土壁,随即听到上面一阵碎响。
叶薰抬起头,眼前却忽然陷入一片漆黑之中,是吴纹把密道的入口又封住了。
不过是隔着一层浅浅的枯枝败叶,却像是生生隔入了另一个世界。黑暗中,泥土的气息占据了嗅觉的全部,湿气透过皮肤刺饶着神经。叶薰禁不住打了个冷颤,冬日地天气本来就寒冷,狭窄的地道中更多了一份深入骨髓的阴郁。
竖起耳朵也完全听不见外面的声音了,叶薰在原地站了几分钟,眼睛逐渐习惯了地道的黑暗,她试着向前走去。
地道很窄,只能猫着腰,弓着身子匍匐前行,好在其中的空气还算新鲜,走了好大一会儿也不感觉气闷,想必其中有通风透气的设置,阴暗的光线使得叶薰无法分辨地道的下届,但也感觉地道的设计颇为精巧,换句话说就是很有专业水准。
那个吴纹到底是什么人?叶薰心中的疑惑更深了一层。
慢行了小半个时辰,前方道路消失在眼前。叶薰向上一看,果然有一处平滑的顶层与别的土壁不同。
先侧耳倾听了片刻,四周并无异常的动静,叶薰这才踩着脚下的方石,推开了顶层。
果然是芳月阁楼后东侧的一条小巷子,地处极为冷僻荒疏,巷子地道路都几乎被堆积丢弃的杂物掩盖了。
叶薰爬了出来。又将密道出口复原如初,走到巷子口向外看了看,外间空无一人,她终于放下心来。
这次突厥冰来得太突然,直到现在才总算有了一个喘息思考的机会。她立刻想到了另一个难题,怎么才能够通知沈归曦呢?
他今天清晨就出门去探听消息了。并不在方月阁。可如果他恰好此时回来。会不会被突厥人发现?
好在这些突厥人并为隐藏形迹,也只是些普通士兵。以沈归曦的武功,应该能够及时发现敌人才对。
叶薰一边想着。一边转出巷子,向外面的街市走去。因为突厥兵的突然袭击,附近地店铺住户纷纷关上了大门,原本行人就不多的道路此时更是人踪灭绝,至于下凄冷的寒风凭空鸣鸣刮过。
正快步走在路上,却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喧嚣,隐约有“人往那边跑了!快追!”之类的高喊声。
不会吧!?已经离得这么远了,叶薰难以置信地回头望去,怎么还会有突厥兵追过来?!他们是怎么发现自己地?
来人的身影依然被高墙挡在后面,但杂乱的喊叫声和脚步声却清晰可辨,确实是追兵无疑,叶薰心头一阵恐慌,怎么办?回去重新躲藏道密道里?可是已经走出巷子这么远了,来不及回去了。
只能往前跑,只要跑到人多的地方,往人群里隐藏……
叶薰拔腿向前跑去,极度的慌乱中心脏恐惧无力的砰砰乱跳,耳中呼啸的风声也被放大的心跳声掩盖了。
拐了一条道路,迎面却疾驶来一辆马车,叶薰迅速向旁边躲闪,却因为收势不住,险些摔倒那匹高头大马的蹄下。
马匹高高地人立起来,长嘶了一声,停在了路边,叶薰惊魂未定地靠着墙壁,才勉强站稳了身形。
被这短暂的乌龙车祸一耽搁,身后追兵的声音越发接近了,不敢再浪费时间,叶薰转身就要继续向前跑。
可刚刚转过身去,身后却传来一声低低的呼唤:“萧师傅。”
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却是比身后不断逼近的追杀声更让叶薰震惊失色的雷霆霹雳,她不敢置信地回过头去,映入眼帘的正是陆谨温文含笑的俊朗面容。
他的神情温润和善,眼神也晴朗明澈,却让叶薰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就情不自禁地心底一颤,寒意逐渐涌上心头。
脑中忽然浮现起初次见面时那凌厉明快的眼神,还有再次见面时那精明探究的视线,还有……自己一剑刺入他身体的时候,那紧盯着自己的……复杂到让她无法形容的眼神……如果说有哪个人仅仅因为数面之缘,就能够让叶薰一辈子都难以忘怀的话,那么非眼前的陆谨莫属了。
不过,这个“一辈子都难以忘怀”的印象,绝对不会是什么美好的印象,所以纵然他此时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神再和善,叶薰也情不自禁地有些毛骨悚然。
没想到自己会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见到他。
当然,实际上,叶薰她也从来没有设想过再一次见到他会是什么样的情形,在她的心底里,压根儿就不想再见到他,甚至每次想到这个人的时候,叶薰也不愿意多想。
也许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动手杀人的负罪感在作祟,每次想到他,叶薰总觉得有点心虚气短。
至于亲眼看到他,那就钢架不是什么舒服的经历了,就像现在……
他会把自己怎么样?这次外面搜索的突厥兵就是他派来的吗?这个小气的家伙记得以前就增经搜查过自己,是为了报那一箭之仇吧?
可是,等等,她刚才叫自己什么?是“萧师傅”,对了,现在自己穿的是男装,说不定……叶薰心思转得飞快,惊疑不定地盯着陆谨。
陆谨却是全然的云淡风轻。他一手擎撩起马车门帘,一手随意的扶着门框,含笑看着叶薰变来变去的脸色。直到身后追兵的声音逼近了,她才温和体贴地建议道:“外边打扰甚多,请萧师傅入车一叙如何?”
【第十六章】 上车
入车一叙?
眼前人礼仪恭谨,姿态温和,怎么看都是一位儒雅有礼的贵公子,可这话落到了叶熏耳中。却怎么听怎么像是狼外婆在同小兔子说,“小兔子乖乖,把门开开。”
一个曾经被你捅过一刀子,险些小命不保的人这样笑眯眯地看着你。然后满脸温文和善地请你上他的车驾,只要是头脑正常的人都不会乖乖爬上去吧?
可是现在的她……还有选择的余地吗?
“就是往这个方向消失的。”
“仔细搜!一定就是在这附近。”
“不能让人跑了!!!”
……
身后地吆喝声,追逐声汇成一片。叶熏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被一群猎犬追逐的可怜兔子,走投无路之下背后的恶犬越追越近。而偏偏前面还有一直狐狸正挖好了坑,笑眯眯地等着自己乖乖地往坑里跳。
“萧师傅在不上来,可就来不及了。“陆谨含笑看着叶熏犹豫狐疑的神情,不紧不慢地提醒道。
叶熏一咬牙,终于跳上了马车。先躲过这一劫再说,身后的猎犬实在太凶狠,而眼前这只狐狸至少还能沟通一下。
陆谨将车帘放下,身后地突厥官兵正堪堪拐入街道。
车内的光线黯淡下来,车外的喧哗却更加嘹亮。
发现了这辆形迹可疑的马车。逼近的突厥统领立刻对着驾车地马夫厉声喝道:“什么人?立刻停下!”一边挥了挥手,手下立刻一拥而上将马车团团围住。
可马夫地声音却比他更加尖锐高扬:“不长眼睛的东西!这可是四皇子的车驾。你们也敢拦截?”
四皇子?!那突厥统领心下一惊。围住马车的士兵也面面相觑,不敢上前进一步搜查了。
突厥统领狐疑地打量着马车,四皇子怎么会乘着一驾孤零零的马车出现在芳月阁地后门一带?这真是四皇子地车驾吗。他这些日子不是正因病在府内修养。不理政事吗?
正疑惑着。车内的人已经好心地帮他解开了疑窦。陆谨掀起车帘的一半。探出身子,扫视了周围地士兵一眼,沉眼问道“这是怎么了?”
真的是四皇子!
认出来人。突厥众兵将连忙行礼告罪。
陆谨不介意地摆了摆手,继续皱着眉头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你们大张旗鼓地在这里干什么?也不怕惊扰了芳月阁的姑娘。”
这几句话让突厥统领顿时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早就听说了四皇子对芳月阁,尤其是阁里那位名妓金菱青眼有加。想不到这位殿下素日看着严肃,其实也是个风流人物。名义上还在府里养病,私底下过的却是这等偷香窃玉、风流肆意地好日子……回想起方才见到的那名妓金菱地艳色。统领忍不住暗咽口水,真是好艳福啊。
转而对上陆谨疑惑的眼神,统领解释道:“这个……我等是奉了军令,此次前来芳月阁搜索钦犯的。”
“什么?钦犯?”陆谨眉头一挑,沉声道:“芳月阁什么时候有钦犯了?又是奉了谁的命令。我怎么不知道?”
听到陆谨话中似有问罪之意。统领一时不知如何交待。此次他也只是奉命行事,究竟抓捕地钦犯是何等身份。又是何种罪名。他也不清楚。
正僵持着,远处却传来一个威严嘶哑的声音:“是本太子地命令!谁有疑惑吗?”
众人纷纷让开,在众侍卫地簇拥下,撒兀甘策马缓缓行过大街,接近马车。
“原来是皇兄。”陆谨脸上的不悦顿时一扫而空。礼仪恭谨地笑道:“想不到亲自前来处理军务了。只是不知是什么钦犯?竟然要劳动皇兄地大驾?”
“这个我自有计较,你既然身体不好,就不用多管了。”撒兀甘回道,神色之间难以掩饰地闪过一丝轻蔑。
这些日子以来,陆谨在他心目中的地位日渐下降。
原本陆谨立下了叩关南下,攻陷凉川的大功,震惊整个突厥皇庭,使得一向默默无闻的四皇子顿时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也让一向轻视他的撒兀甘感到了意外的威胁。因此年后他便急匆匆带着兵马南下增援。名义上说是增援,本就有抢夺功劳的意图。但凉川城终究是陆谨攻陷的,也不好太明目张胆。入了城中,还是要给陆谨一份面子的。凉川事务也一直是陆谨在掌控。
但自从他立下诛杀大周帝王的功绩,凯旋回城之后一切就不同了。
陆谨倒也识相,很快交出了手中的权利,让太子殿下安享大权独揽的乐趣。自己则一心一意地在府邸里面“养病”,连前去拜访议事地文官都避而不见,一副安享富贵、不问世事地架势。
“是愚弟不才,让皇兄如此日夜操劳。”陆谨对撒兀甘地冷淡视而不见,依然好脾气地客套道。
撒兀甘扫了陆谨一眼,对他如此简单就拱手让出权利,撒兀甘也曾经起过疑心。但在迅速安插人手,彻底掌控了全部军政事务之后,他终于放下心来。此时就算陆谨心有不甘,也不能挽回自己架空的事实了。
因此,对这个识相地“好”四弟,撒兀甘也不想太过于为难。视线闪烁间,放缓了面容,笑道:“分内之事。自家兄弟何必客气。倒是四弟……如此天寒地冻,怎么不顾身体病弱,有兴致出来了?”
“咳咳……”陆谨轻咳了数声,回道:“只因前几日得了一首新词,想来请金菱姑娘品评品评。”
他是来找金菱的?!难怪如此轻车简行。掩人耳目,金菱这个贱人!想必于他早就有勾结了吧?哼,不就是看着这个小白脸生的好吗?一个汗女贱奴的儿子……
想到金菱对自己的冷淡无礼……撒兀甘心里涌起一阵不舒服,强压着怒火,神色却依然冷然了下来,道:“四弟身体不好。没事的话,还是安心呆在府里头养病的为好。”
“皇兄教训地是。”陆谨姿态诚恳地笑道:“既然芳月阁这里还有事务要处理,愚弟就不打扰了。先行告辞。”
说着放下车帘,掉转马头,绝尘而去。
看着马车消失在街道尽头,撒兀甘冷冷的哼了一声。掉转马头,对着属下怒喝道:“人呢?怎么还没有找到?”
手下一边告罪。一边四散继续搜索去了。
天气越发阴冷,阴郁的乌云凝聚在天上,黑压压的沉滞不散。不一会儿,竟然开始下起雪来。
队伍渐渐搜到了别处,街道重新冷寂下来。
就在追兵远去的时候,墙外翻过一道人影,低伏在屋顶上,仔细查看着下方。寻找着牵挂的人。
叶熏松了一口气,软软地倒在靠垫上。
整个对话过程中,她就坐在陆谨的身边,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声。恨不得把自己缩进车壁木头缝隙里。
尤其刚才对话是,陆谨掀开了半边帘子,另半边帘子不时随风轻荡。叶熏的心脏也跟着这轻薄的帘子蹦极一样跃动不止。只害怕一阵风过,把帘子掀了过来,太子殿下就会立刻发现他们正在搜扑的钦犯就好端端坐在帘子后面。
好在有惊无险,总算逃过了一劫。叶熏抚着胸口,舒缓急促的心跳。
可不经意地抬起头,却对上了一道星辰般明亮地视线,浮动着隐约的笑意,
“唰”地一声,叶熏感觉自己刚刚低伏下的毛又竖起来了。一劫过去,还有一劫在瞪着呢,自己怎么放松下来了呢?
【第十七章】 缘
随着陆谨的眼神,叶熏落到自己身上。糟糕,自己的姿势……
意识到这种半躺在车里地姿势实在是太……太大意了……她赶紧坐了起来。然后身体僵硬地盯着陆谨,等着他的开场白。
陆谨却一脸闲适,像是完全没有感受到叶熏的紧张。他信手拿起珊瑚小几上白净的青釉细瓷茶具,斟了两杯茶。将其中一杯推到叶熏面前,体贴地笑道:“萧师傅一路辛苦了,先喝杯水暖身解渴吧。”
叶熏略一迟疑,接过了茶水。
真等陆谨开了口,她反而逐渐冷静下来。反正如今主动权在别人手上,自己想多了也于事无补。
茶水温热清澈,缭绕着淡雅的香气,两人在狭窄的车厢里对坐品茗,单看外貌衣着,皆是翩翩儒雅的贵公子,气度高华,举止悠然,宛如画中走出的一般。若是不相干的人见了这一幕,只怕真要以为是两位就别叙旧的好友正在倾心交往呢。
陆谨既然没有开口。叶熏也不便多说,她一边小口抿着茶水。一边打量起四周的布置来。
车内地空间不大,布设简洁明快却不乏精美。座下铺着厚重的兽皮,几只浅绿绣花的靠枕随意地散布其上。淡金的流苏落在毛茸茸的洁白兽皮上。紫檀镂雕的车壁间悬着一盏珐琅缠枝盘扭的黄铜灯台。隔在两人中间的小几上摆着紫砂泥的小火炉和一套整齐的茶具,正煮着茶水,也为冬日地车厢带来了宜人地暖意。
天蓝锦绣的帘幕阻断了外界的光线。狭窄地车厢宛如自成一片天地。茶香混合着另一种淡雅的香气钻入鼻端。
叶熏的视线落到角落那只翡翠纹狮璃耳的香炉上,袅袅的轻烟香料正从烟嘴中盘旋飘逸。
“阿……阿嚏……”叶熏禁不住打了个喷嚏。
“刚才外间太冷。可是着凉了?”陆谨放下茶盏,关切地问道。
“不要紧,不要紧。”叶熏连忙摆手说道。阻止他靠过来查看自己。
对她来说,两人对坐品茶的状态已经是极限了,如果再接受陆谨进一步的“关心”,叶熏她真要毛骨悚然,忍不住跳起脚来了。
好在陆谨也并未坚持,坐了回去,又问道“萧师傅在芳月阁呆了多久了?日子可住地习惯?”
我住地好不好管你什么事儿?叶熏暗暗堵了他一句。但嘴上还是乖乖地回答道:“还好。多谢殿下关心了。”
“是我疏忽,萧师傅久在城中,竟然一直未尽地主之谊。”陆谨淡然告罪道。
两人就这么你一言我一句地聊上了天,但聊天的内容却全都是千里之外隔靴瘙痒地天气饮食。
马车不紧不慢地向前走着。隔着厚重地车帘。叶熏根本无法掌握行程。路上她也曾侧耳细听。但走了这么久,竟然一直未曾听见任何人声。只有越来越冷寂地车轱辘声响回荡不止。
这一路到底是走到哪里了?
耳边缭绕着陆谨轻淡有礼地问答。叶熏心里越发忐忑不安。那种感觉,就像是你已经被架上了刑场。偏偏那位等着下刀砍你头颅的侩子手坚持和你聊他二姑的姨妈的妹妹的表舅的女儿家的新衣服。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过得久了,叶熏真有一种冲动。把手里的茶盏直接摔倒陆谨头上,然后跳起来掐着他的脖子恶狠狠地威胁“你到底有什么企图?老老实实交代清楚!不然再捅你一刀子!”
可惜以上只是想象,所以只能想想而已。叶熏很清楚,真的动起手来,一百个自己也不是人家地对手。
按照常理,陆谨他应该直接把自己拉出去砍了,以报他的一剑之仇才对。就算不亲自动手,刚才直接放着不管,等她落到突厥人手里也肯定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但他不仅没有袖手旁观,反而救了自己。刚刚陆谨和撒兀甘的一番对话她都清楚地看在了眼里的。两人之间的暗潮汹涌虽然叶熏琢磨不透,但也感觉那份兄友弟恭只是表面功夫而已。
他为什么要救自己?难不成只是单纯的想破坏撒兀甘的计划?叶熏偷眼瞧着陆谨。
陆谨正全神贯注地煮着茶水,伴着“咕嘟咕嘟”地轻响,热气腾起弥散,他俊逸如玉的面容掩映在轻飘飘的白雾之后。也变得虚化飘渺起来……更加看不透他在打什么主意了,叶熏头疼地想着。
只是……回忆起第一次见到的那个灰头土脸却依然气势庞大的小子,真看不出他还有这么贵气优雅的一面。不过才一年多没有见面而已。
正看的入神,忽然陆谨手一颤,身体晃了晃,手里茶杯似乎也拿不稳了,重重地扣在小几上。
“你……怎么了?”叶熏愣住了。
仔细看去,陆谨的脸色有些发白,额头上还有隐约的晶亮。
难道说,他那个“养病”不仅仅是单纯的借口,是真的生病了?
是什么病?该不会是……
叶熏的视线不自觉地瞄向陆谨的腰部。又赶紧心虚地把视线错开了。
实际上,听到陆谨还活着的消息的时候,她非常遗憾,但潜意识里还有一种稍微松了一口气的感觉。从个人角度来说,陆谨似乎并没有对她有过直接的迫害,但自己却捅了人家一刀子。那一刀有多么用力,叶熏清楚得很。仔细想来,真是有那么点儿内疚的。
这么想着,叶熏心下一软,看陆谨地眼神也缓和了不少。
陆谨却没有功夫去注意叶熏的神情。他抬手按住身前的小几,深锁着眉头,似乎在强忍着痛苦。
长吸了几口气。脸色才慢慢缓和下来。对上叶熏探究的视线,他温声解释道:“日前在军中受过一些小伤。刚才一时失态,倒是让萧师傅担心了。”
“啊……没事就好。”对他如此轻描淡写地谈论自己的伤势,叶熏真不知道如何应对了,只好似是而非地回答了一句。
她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他知道自己是谁吗?
以陆谨的精明,不可能看不破自己的伪装。可是他偏偏又不肯揭破这层窗户纸,开口闭口一直叫自己“萧师傅”。方才地对谈也一直未曾涉及过去。
纵然叶熏知道其中的希望不过是千分之一,但也不敢行险自己揭破自己的身份。
一旦揭破了,会发生什么事情?至少现在对坐饮茶的悠闲无法保持了吧。
可两人现在的这种相处方式实在是太正常,也太诡异了,或者说是因为太正常,所以太诡异了。那种诡异的感觉,叶熏只觉得像是有一只小爪子在自己的心里头挠啊挠啊……
心思百转千折,叶熏想着,这样尴尬的局面,真不如直接晕过去算了。
世上难道真的有心想事成这种事情?
想着想着,叶熏竟然真的感到有些头晕乏力,像是困意涌了上来。
不会吧?对着这个一级危险的家伙,自己竟然开始打盹了!
是应该恭喜自己神经的柔韧度又上了一个新台阶,还是……叶熏的视线落到车厢角落的香炉,又扫过眼前的茶杯……是哪一个……
她无力再去思索这个问题。隔着淡淡的水雾看向陆谨。
白雾越来越浓重,陆谨的面容也逐渐模糊,只余下那一双眼睛,如明亮地星辰。眸光流转之间却透着锐利的锋芒。
“你……为什么……”叶熏喃喃道,终于抵挡不住这翻涌的困意,缓缓软倒在一边。
看着她倒下的身子,陆谨轻笑一声,放下了手里的茶壶。随手推开横在两人之间的小几,欺身上前。
叶熏分毫不差地倒在他的怀里。
他姿态随意地斜倚着身后柔软的靠垫,仔细端详近在咫尺的素淡容颜。
车厢内寂静如雪。似乎与这个喧嚣的尘世彻底隔绝开来。只有叶熏有规律的细微呼吸声回荡在耳畔。
几缕发丝调皮地从她的额头上散落下来。陆谨自然而然地伸出手,将它们掠开。
叶熏似乎睡得并不安稳,身体轻轻动了动,呼吸却一如既往地规律。
陆谨低头看的出神,像是在看着身边的佳人。却又像是在透过她,看着更加遥远地什么。
最终,他轻叹了一声,低声道:“你我之间的缘分,可真是妙不可言啊。”语调间隐约带着淡淡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