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1-21

灯火阑珊:零陵飘香 9.11 - 9.20

【第十一章】 往事书(四)

  “好啊。”叶薰点点头,心中却有些奇怪,这还是萧若宸第一次在她面前坦然自若地提起沈家呢。她并未多想,一边吃着,提起当下最关注的问题:“如今战局对我们不利吧?我听说朝中连迁都的议论都有了。”
  “迁都的事情不可行,等明日早朝我会据理力驳的。”萧若宸平静地说道,
  “有把握吗?”叶薰问道,她对政局军事都没有多少擅长,却也知道,在历史上迁都南下躲避入侵的朝代没有一个能够打回来的,多半都是很快灭亡了,最好的情形也不过是困守江南一隅,挣扎个百十年。
  萧若宸点点头,“突厥如今看起来声势浩大,但想要一鼓作气攻陷我们大周却是绝对不可能,朝中那帮文臣只看到突厥来势汹汹,却忽略了他们背后潜藏的危机,”
  “什么危机?”叶薰来了兴趣,放下碗问道。
  萧若宸笑了笑,夹起一片蜜饯火腿放进叶薰碗里,“姐,再不快点吃,饭要凉了。”
  待叶薰听话地端起碗,他才继续说道:“此次突厥倾举国兵力南下中原,国内精兵良将尽出,留守的兵力虽然不少,但多为老弱病残,一旦出现大变故,恐怕难以应对。再者,突厥敦略可汗和四皇子陆谨如今都在我中原地界,留守国内的几位皇子均资质平平,难以支撑大局,一旦这两人在中原出了事,只怕突厥国内的政事立刻就要崩溃了。再说,突厥统一才不过十年。很多被灭的部族对敦略可汗以及突厥皇庭的仇恨都挂怀在心,例如弩扬族,前些年元气大伤。但这些年来已经有了恢复,对突厥更是一个潜在地威胁。这些威胁。如果突厥一帆风顺,自然不会有人注意,但是一旦突厥失利……”萧若宸顿了顿,笑道,“说不定他们父子都难逃兵败身亡、客死异乡的下场。而且。还有一点……”说道最后,萧若宸声音放轻,“陆谨和他的父皇之间,只怕也不是那么亲密互信……”
  看着眼前侃侃而谈,从容分析地少年,叶薰有些失神。眼前的萧若宸,真地不是那个曾经和她一路历尽波折的乖巧男孩了。她从来没有像眼前这一刻,清楚地意识到他已经长大,这种长大所指的不是身体上的成长。而是更加不可忽视的心灵上、意志上地成长与改变。眼前的少年已经是一只雄鹰,他长远的目光越过了这个荼糜繁华的京城和混乱不堪的局势,看的比别人更高更远……
  “对了。那些部族你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可信吗?”回过神来,叶薰不放心地问道。
  “一部分是早先留在那里的线人得来的情报。还有一部分……”萧若宸略一犹豫。坦白道:“是从陆谨那边得来地。”
  “陆谨那边?!”这句话实在太出乎她预料之外,叶薰吃惊的瞪大了眼睛。
  “其实有些事情。我一直瞒着你……”对上叶薰惊异的眼神,萧若宸有意无意地避开她地视线,神情有些黯淡,“其实我和陆谨之间一直有联系。”
  “你……”叶薰愕然了,她惊异的不是萧若宸和陆谨有联系地事实。实际上,从那些蛛丝马迹,她已经能够推测出这一点了。她吃惊地是她还没有想好应该如何开口询问,萧若宸竟然先坦白说出来了。
  “你们……从什么时候开始?”
  “在突厥南下不久就开始了。”萧若宸坦白说道,“其实早在我入军中之后,行动就一直受到柳拂虹的钳制,我知道她有阴谋要对付沈涯,也乐于旁观,只是想不到她竟然还会有另一个合作者。”说道这里,萧若宸不自觉地蹙起眉头,那种被别人利用摆布地感觉实在不是什么愉快的记忆。
  “她暗中和陆谨合作定下突厥南下的大计,等我知道柳拂虹身后竟然还有突厥势力的时候,已经无法扭转了。”
  叶薰心下暗叹,现在回想起来,才发现柳拂虹设计之长远,谋略之精妙。她除了自己之外根本无任何势力可凭借,却能够以一己之力,调动运用各方势力。无论萧若宸还是陆谨,都变成了她棋盘上的棋子。
  只是,在利用别人的时候,她有没有想到过自己也会是别人的猎物呢?就算她不是机缘巧合死在那一夜,萧若宸暗中所下的毒药再过不久也足够要她的性命了吧。
  “……后来凉川城破,我率领着雁门关残部退守西部的平鄂城,这点力量不可能对陆谨造成威胁。而他也要忙于对付北上的沈涯,无暇顾及西部。彼此有所顾忌的同时又偏偏利益与共,如此我便顺水推舟与他合作共谋大计了。”其中的曲折变故实在太多,萧若宸也不想说的太明白,只是一言带过,大略说起了过程。
  “之后呢?”叶薰禁不住问道,她觉得思绪有些混乱,事情虽然在她的预料之中,却没有想到这么复杂。
  “之后自然是我趁机救驾成功,凭借着这个功劳青云直上;他则趁机扳倒了那个愚鲁的撒兀甘,牢牢把持住凉川,两人各取所需。”萧若宸略带自嘲地说道,“再之后,局势变动难测,彼此顾忌更甚,想要合作可不同于以前了,不过私底下一直有所联系。”
  “那么这次……”叶薰脱口而出,说了一半却又不知道应该怎样表述。
  “姐,你不会怀疑沈涯这次出事是我暗中设计吧。”萧若宸立刻明白了她的疑惑,眨了眨眼睛,看着她问道。
  叶薰摇摇头,她并不认为是萧若宸暗中下手,但是有一件事实却让她无法释怀,她单刀直入地说道:“沈涯这次死的太突然。太蹊跷,如果没有人暗中透漏他的行踪,不可能被敦略可汗这么准确埋伏截击的。”
  “确实如此。”萧若宸点了点头。睫毛轻颤,低声道:“虽说不是我出卖他。但也与我脱不出关系,极有可能是陆谨从我们的联络中摸到了我建立在北方地线人组织,才借此发现了沈涯的行踪……”他将这个推测缓缓说出来。
  以陆谨的精明果决、行事缜密,这确实很有可能,叶薰暗暗想着。只是沈涯会这么倒霉吗?
  “姐,你不怪我吗?”萧若宸忽然抬头问道。在叶薰抬头注视他地瞬间,他不自然地低下头,眼神中浮动着隐约的躲避。
  “怪你?为什么要怪你?”叶薰奇怪地问道,她又不是那些教条主义地道德伪君子,因为他与敌人合作取利就要高举忠贞气节的大义旗帜痛加批判。实际上,混乱的战局里面,能够最大限度的保存己方实力,同时又能够牟取最大利益。单纯从战略上来讲,萧若宸的这一手玩地极为漂亮。
  “我是说……”萧若宸声音渐沉,仿佛正在竭力控制着自己语调地平稳。“你不怪我……没有救你吗?我明明可以……”
  “你又不知道我的行踪,怎么去救我?”叶薰哑然失笑。打断他的话道。
  “我知道。”萧若宸忽然开口。然后就沉默不语了。
  叶薰微一发愣,她正要说话。萧若宸却已经开了口。
  他沉默了片刻,艰难地缓缓开口道:“那一天我去见陆谨,其实有听到姐姐你的声音。”说出这句话的瞬间,他像是耗尽了全部的力气,眼神虚弱地避开叶薰的凝视,不敢去看她的神情。
  他低下头,长吸了一口气,才继续说道:“就在那一天入城的时候,在那道城门不远地巷子边上……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情,姐姐只怕已经记不清了,可是我却永远也忘不了……”他的讲述有些混乱,像是彻底沉浸在过去地回忆中了,叶薰却听得很清楚。
  “……然后我看到了姐姐的耳坠落在地上。”
  “我知道你就在附近,可是却不敢出声,更不敢搜寻。”萧若宸地声音蕴含着一种苦涩,轻颤地长睫毛掩去了满目的伤痛,语调依然无法抑制地颤抖。
  “你……”叶薰动了动嘴唇,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
  “我以前一直没有说出来,只是我害怕,怕你会怪我不救你,怪我把你留在那种危险地地方。可是今天,我见到了那件东西掉下来……我知道……”萧若宸语调混乱地说道,几乎把促使他面对一切的那只耳坠的存在也说出来。
  这样的萧若宸让叶薰心里发痛,这样的萧若宸,她怎么舍得怪他、怨他,又怎么忍心责他、问他,他是一只小刺猬,所有的锐利的坚硬都是对着别人,在她的面前,他永远只会露出自己白白的、软软的小肚皮。
  她温声安慰道:“那不是你的错,小宸。当时你也根本无法救我?”当时他身边都是突厥士兵,还都是一群士兵中的精锐高手,若他真是与自己相认,那才是害了两人呢。
  “可是我心里很难受。”萧若宸抿着嘴唇,轻声道:“无论怎么样,我总是丢下了你一个,而现在,我觉得更加难受了。”
  “我曾经说一定要好好保护你,可是最终,我却只能袖手旁观。”
  “我恨我自己我没有能力去救你。无法带你走。”
  他的神情平淡清冷,讲述的语调更带着轻飘飘的虚幻感,可眼神中却透着一阵茫然无措,一瞬间叶薰以为自己回到了过去,又看到了仓皇逃亡的夜晚里,那个忽然面对家破人亡变得一无所有的男孩。
  “我……”一时间,叶薰竟觉得自己失去了言语的能力。那种笼罩在他身上的无助感甚至比这个初冬的寒意更冷更沉,让她所有开解安慰的话语都变得苍白无力起来。
  面对这样的萧若宸,叶薰只觉得心里一阵抽痛。
  那一天,她的身边至少还有人支撑,还有一份值得她信赖依靠的温暖。而他的身边,却只余下冰冷的雪花……他是用什么样的心情走完那孤独的一路?她忽然发现,她竟然一直没有去想过这个问题。
  他纵然聪慧过人,纵然天资无双,可他终究还是个孩子,在那个生机尽断的寒冷冬天挣扎求存,在那个四面受敌的困境里翻身求胜,这么艰辛的一路,他可是会感觉寒冷,可是会感觉无助?
  眼眶里有一种温热的湿度涌上来,她伸手握住他的手,细腻的肌肤上传来冰冷的触感。
  萧若宸手指动了动,像是忽然被温热的触感包围的小动物本能地要挣扎。叶薰反而握地更紧了。片刻的僵持,他终于松懈下来,任由她紧紧握住,让温热的感觉透过肌肤静静传递。


【第十二章】 册封(一)

  因为早朝时候萧若宸为首的诸多武将据理力争,迁都的事情终于没有成真。没有被自己的朝廷和皇帝抛弃,这让京城百姓被连接而来的坏消息不断打击的信心多少恢复了一些。
  只是皇帝陛下在经受了连番打击之后更加不愿处理朝政了,诸多军政要务尽皆交付群臣处理,每日里最多的时间就是锁在自己的炼丹房里,大有像要抢在突厥破城之前飞升成仙的架势。只有炼丹的间隙,才会询问身边的侍从前方的战事如何了。可每一次的消息,几乎都日益加深了陛下飞升成仙,不理俗世的决心。
  无论多么恐惧和难以接受,该来的终究会到来。敦略可汗亲自率领的大军已经进驻白汶城,厉兵秣马,随时准备出击。危急时刻,在去年一度遭到贬斥的王将军,又一次被复起,统领此次抗敌。沈归曦也跟随在队伍中以副将的身份随军出征,北上抗敌了。
  军议之中,禁军统领萧若宸又提议,京城不能坐视被围城,建议抽调部分精锐兵马,出城以相对的鞍城为据点,屯兵立营,建立新营地,与京城遥相呼应,以抗突厥兵马。
  这一招确实能够有效的防止京城陷入包围,建议很快被采纳。然而不等有所行动,前方的战争就已经起了变化。
  匆忙聚集起来的兵马,依然无法阻挡突厥大军锋锐的南下势头,就在援军到到达之前,赤峰低矮的城墙就抵不住突厥大军的铁骑锐枪而破城了。
  北上援军只来得及接应从赤峰撤出的兵马,阻截了突厥的追击,却来不及夺回失地了。大军不得不向后退走,一路退回了京畿外围才站稳了脚跟。
  这一年的冬天,注定是无比寒冷,昔日繁华的京城显出一种萧索的味道。街道上行人店铺都少了很多。连日来阴沉沉的天气一直持续,却迟迟不见雪花落下,只有枯燥的寒风呼啸而过。带着干冷阴沉的气息。
  连宫中的新年夜宴也格外萧瑟冷寂,沈皇后自从得知前线的噩耗之后病了很久。直到不久之前才刚刚康复。康复之后,也许是久病之后的结果,对什么事情都不太热心了,连后宫内政也尽皆推诿给了几位高品级的妃嫔。今日主持年宴,还是她第一次公开亮相。
  叶熏依循旧例坐在宫中的宴席上。如今沈归曦身在前线。不知何时才能回来,而萧若宸统领禁军,总领京城防务,更是忙得不可开交,连睡觉都睡在衙门里了。独自居住在府邸里的日子让叶熏忐忑难安,时刻牵挂着前线的变故。
  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百合香气,厚重的帷幕阻挡了凛冽的寒风,十余座半人高的黄铜火炉将整个大殿温暖的恍如春日,美酒佳肴流水般端上拉,依然是繁华奢靡的宴席,可在战争阴云的无形压迫下,气氛却格外沉寂,节日的喜庆所剩无几。
  叶熏百无聊赖的用筷子戳着眼前的果品菜肴,食之无味。遥望着坐在高台上的帝后二人,只让人感觉世事无常。
  沈皇后大病了那一场,容颜清减憔悴了不少,神情也带着厌倦疲惫,仿佛对一切都不再挂心。倒是她身边的雁秋时不时替她夹菜倒酒,一边温声劝慰着。
  据说在沈皇后病中,一直是雁秋在衣不解带的侍奉汤药。如今更加得她的信赖宠爱了,几乎日日伴在身边伺候,连正式的宫宴也未曾远离。
  而坐上另一位,叶熏得视线转到一边,她几乎要认不出这位皇帝陛下了。如果不是那刺眼的金线龙袍明确的提醒着她眼前之人的身份,叶熏几乎要怀疑自己的眼睛。
  皇帝已经不是那个水桶腰的臃肿身材了,他的身形瘦了很多,只是普通的程度,容颜更有一种憔悴,也许是修道求仙的日子过得太久了,脸上真有些恍惚如仙人的缥缈神色。
  遥相自己第一次见到这对大周最尊贵的夫妇的情形,就是在这个金碧辉煌的大殿里。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依然是那个她,帝后也依然是那对帝后,甚至连满殿的脂粉流香,锦绣浓彩也是一如既往,可见面的心情却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坐在殿上的皇帝喝了几杯酒,不久便神色怏怏,起身准备要退席了。
  旁边的侍从赶紧搀扶着他起身,可刚步下高台,殿前传来一阵骚动,似乎是有什么人接近。
  众人的眼神纷纷向殿门外望去,皇帝也停住了步子,不一会儿,一个内监总管领着将领打扮得人快步进殿。
  来人高举双手,呈上一封书信,叶熏隔得不远却也看不清楚内容。只是听见将领对皇帝低声说道:“是敦略可汗的亲笔手书……属下等不敢擅自拆解,立刻送来……”
  听见是敦略可汗的手书。皇帝神情一震,连忙接了过来打开。
  匆匆看完,这次皇帝陛下倒是没有直接晕倒,只是手哆嗦了几下,脸上现出一种愤怒的神情。
  “欺人太甚,真是欺人太甚……”他嘴唇颤抖着骂道。
  “陛下,怎么了?”知道是突厥来的信笺,沈皇后也打起了精神问道。
  “哼,一个烟花女子,竟然要朕亲自将其册封为公主,”皇帝气得手直打哆嗦,一边语无伦次的骂道,“堂堂大周的国体,祖宗的基业荣光,朕岂会,岂会……”
  烟花女子?册封公主?听到这几个词语入耳,叶熏略一思索便惊异起来,这说的……难道是……
  沈皇后从皇帝手里接过信笺,看着看着皱起眉头,不置可否的说道:“这成何体统?就算那个叫金菱的侧妃极得蛮人皇帝的宠爱……”
  真的是金菱!叶熏禁不住坐直了身形,听刚才皇帝话里透露出来的意思,是敦略可汗竟然在这个时候替她索要封号。还要求册封公主……看着台上气急败坏的皇帝,叶熏忍不住有些哭笑不得了,这种行为无疑是在皇帝的脸上重重的抽了一巴掌。
  只不过金菱不是这种看重虚名的人才对,为什么要挑选这种时候索要一个毫无用处的封号呢?只是敦略可汗个人突发奇想吗?叶熏有些奇怪的想着。
  无论如何,这件看似与战争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一举打破了因为战争而死气沉沉的朝野气氛,一时间无论朝廷还是民间都议论纷纷。
  大多数人,尤其是主导整个大周舆论走向的文人墨客们。对金菱的行为几乎是深恶痛绝,很多粉刺挖苦的诗词都写了出来,流传在街头巷尾。甚至早已经声明断绝父女关系的金韬大人都受了影响,只好暂时告病在家,闭门谢客。


【第十三章】 册封(二)

  给一个妓女大周最尊贵的公主封号,在皇族和贵族眼中,这简直是对大周高贵血脉不可原谅的亵渎,是突厥,是突厥那些不识礼数的蛮人赤裸裸的挑衅。但无论他们觉得多么屈辱,最终这个封号还是给了,而且给的很隆重,很正式。
  任何人都明白,所谓封号不过是个虚名,在这种形势之下,为了一个虚名去惹怒敦略可汗实在不明智。
  而且敦略可汗的来书也说的很明白,很客气,若陛下不愿意,也可选择合适的公主与其共结泰晋之好。毕竟比起献上女儿,一个封号就显得无所谓了。
  册封公主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其中那套繁琐复杂的礼仪肯定是不可缺少的。
  先是礼部查阅典籍,在无数繁复的辞藻间引经据典来确定封号,然后朝宫装首饰样样都不能缺,还要交待内务府打造印玺金册,最后才是祭天告礼,宗谱记名等。而在一些官员的刻意坚持下,全套礼节没有任何疏漏。
  一番隆重的仪式下来,总要一两个月过去。新受封的这位公主因为特殊的身份,自然不可能亲自前来领封,只是大典之后命人将一干金册等物件送入赤峰城突厥大营而已。
  这个册封,表面上看起来不过是强势的侵略者偶尔兴起,提前索要了一份战利品。但却给原本一触即发的战事带来了一个无法避免的影响:前线的军事不引人注目的缓慢下来,敦略可汗总不能在自己爱妃册封典礼期间煞风景的攻打京城吧。
  于是就在朝野上下的视线全部为这一个虚华的封号忙所吸引的时候,大量的军略物资不动声色的运向城外,鞍城的城墙也在迅速加固着。
  等新公主的金册御宝送至突厥大营。敦略可汗也自觉休养完毕,准备一鼓作气拿下京城时候,却忽然发现,原本只是一座寻常小城的鞍城如今已经重兵屯驻,粮草充沛了。
  此时贸然出兵围城,无疑会被两边的驻军左右夹击,若要兵分两路各个击破,他手中的兵力却有所不足,敦略可汗顿时迟疑了,思索之下,还是差人飞速返回凉川,再调大军再攻城,于是战事暂时缓和下来,京城的局面陷入僵持。
  一轮弦月挂在天边,疏朗的几颗星子点缀着漆黑的天幕,早春的夜晚依然弥漫着深深的寒气,仿佛要将冬日的威势延续到底。
  门外虽然寒气凛冽,屋里却依然温暖和煦。萧若宸正静坐在房中对着一卷公文出神,这时门上传来数声极富规律的轻微敲击。
  “进来吧。”萧若宸抬头低声道,放下手中的卷册。
  门“吱呀”一声轻响,两人推门而入。当先那人正是文士装束的贺骏万,而他引领的身后那人却一身黑衣,身形矫健,进门见了萧若宸立即单膝跪倒,恭敬行礼道:“少主。”
  萧若宸连忙起身上前,一手扶起他来,温声笑道:“吴纹,快起来吧,这一趟你辛苦了,就不必讲究这些俗礼了。”
  来人依言起身,昏暗的烛光照在他平凡却熟悉的容颜上,正是芳月阁里一直跟随服侍金菱的小厮吴纹。
  “经过突厥大营一路辛苦了,没有被人发觉吧。”萧若宸问道。
  “属下很是小心,并未有人察觉。”吴纹回禀道。
  “那就好。”萧若宸放下心来,连忙问道:“今晚特意冒险前来,可是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正是事情有了变故,所以金菱小姐才命属下前来,”吴纹镇静的说出此次前来的目的:“日前突厥大营收到凉川的来书,弩扬族已经有所行动了。”
  萧若宸闻言眉头一扬,神色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喜悦,连忙问道:“情况怎样?兵力如何?什么时候开始的?”
  一连串问题问下来,吴纹却面露难色:“这个……敦略可汗收到消息之后异常震怒,小姐也不敢打扰,只是趁着服侍在侧的时候,匆匆看了信笺一眼,并不分明。只是事关重大,所以命属下立即前来了,详细的情报还需日后再细探。”
  萧若宸闻言一紧,沉声道:“我知道了,这次辛苦她了。”略一停顿,又交待道,“情报的事情也不必着急探听,以安全为重,万勿引起怀疑。”
  “多谢少主挂怀。”吴纹躬身行礼道。
  萧若宸神色匝测的看了他一眼,思索着问道:“这次她索要封号的事情,有没有引起敦略可汗的怀疑?”
  “没有,”吴纹摇了摇头,神情却有些沉重,“只是……自从发现错失了攻城的良机,敦略可汗的脾气变得暴躁了不少,这些日子很多近身服侍的随从都无缘无故遭了毒打,所以小姐如今也不敢擅自探听消息了。只能虚与委蛇,暂时以温言细语开解。”
  “嗯,你让她一切小心,情报的事情不妨暂缓。”萧若宸顿了顿,又神色郑重的说道,“另外此番多亏她助我拖住突厥兵马,这份功劳我绝对不会视而不见,你告诉她金韬大人那里不必担心,我自会保他平安。”
  “属下替小姐谢过大人了。”吴纹连忙行礼道。
  萧若宸又询问了一些突厥大营的日常事务,眼看没有什么可问的了,天色也已经不早,当即安排吴纹离开营地,趁夜潜回了。
  吴纹离开后,萧若宸安静的站在桌旁,手指无意识的敲击着桌面。弩扬族既然已经有了动作,一旦腹背受敌,敦略可汗势必要回转,他们只要能够支撑住这段时间……
  这些日子心来头一次感受到轻松的曙光,萧若宸长叹了一口气,像是要把长久的压力舒缓下来,可随着身体的放松,长久被压抑的疲惫也一起涌了上来,他按住额头。
  头一次统筹大局,指挥全军,身为一个统帅所带来的不仅仅是单纯的成就感和权利感,首当其冲的是铺天盖地的责任重担与压力。通观全局的战略与单纯阴谋取利的战术还是有着本质的不同,这段时间下来,萧若宸真的有几分佩服沈涯了。
  只是事情真的会那么顺利吗?
  而且弩扬族这次行动如此恰到好处,要说背后没有人在暗中支持……
  “前线的搜索还是没有消息吗?”萧若宸没有抬头,依然闭着眼睛,缓声问道。
  贺骏万自然知道他所询问的是谁,苦笑着回答:“没有。”
  萧若宸继续闭目沉思,就在贺骏万以为自己年轻的主君已经因为连日的疲惫而沉睡了的时候,萧若宸忽然动了。他放下手臂,坐直了身体,然后抬头吩咐道:“交待管家准备马车,我要入宫面圣。”


【第十四章】 穷寇(一)

  春回大地,随着气温逐渐回暖,战事也在沉寂中开始了变化。
  僵持了数个月之后,凉川的援兵迟迟未至,反而收到了后方内乱的消息,明眼人都能够看出,继续这样僵持下去,突厥人只会坐以待毙。
  据说陆谨已经从凉川抽调兵马返回国内平乱了,短时间内都不可能南下增援,而从凉川到赤峰的粮草补给也不像以前那么顺畅充足了。
  这些消息相继传来,大周朝野上下都松了一口气。纷纷欣喜真是天佑大周,彷佛突厥退走的日子已经指日可待了。
  甚至连萧若宸也认为,如果敦略可汗够聪明的话,必定会趁机与大周和谈,索取一定的金银财物来换取退兵,然后趁机带着财物和未曾折损的兵马返回国内,收拾内乱。
  凉川以及白汶城,突厥人都未必肯吐出来,但至少京城的危机暂时可以解除了。大周的官员绝大多数也是这么期盼的。
  可惜他们却忽略了一个长年事事顺心又身居高位的王者好大喜功的心态。身经百战,纵横天下的昔日枭雄实在无法忍受这种无功而返的现实。统一突厥身居皇位的这十多年来,敦略可汗的脾气日渐暴躁,越来越无法容忍别人的质疑和失败,又想到弩扬族等国内的小部族不过都是自己的手下败将,疥疮小藓,不足为惧。再加上南下中原以来突厥几乎战无不胜的功绩,这一切都让敦略可汗选择了另一条铤而走险的道路。
  四月末,突厥使者果然入京城朝见。舌灿莲花地讲起两国相交地历史,并且如众人所预料的开出条件以犒军的名义索要金银财帛。
  朝中官员都松了一口气,以为一切都在预料之中了。长久绷紧地将领士兵们也松懈下来,甚至连久居深宫的皇帝陛下也离开了封闭地丹房。亲自询问和谈的细节。
  正在以礼部为首的大周官员们准备就和谈地详细条件与突厥逐条进行磋商的时候,意料不到地变故发生了。
  五月中,在赤峰城驻扎半年之久地突厥大军终于动了。却不是向后撤走,而是快马轻骑。如出闸的猛虎般直接攻向鞍城。
  在所有人以为将要见到阳光的时候。一直笼罩在头顶上的战争阴云却没有如预料中地散开,而是终于化为倾盆大雨倾泻而下,浇地所有人措手不及。
  鞍城本有王将军亲自率领六万大军坐镇,粮草充沛,器械精良。奈何突厥人来的太快,太意外,锐不可挡地威势之下,整个城防立时风雨飘摇。
  全城奋力抵抗,又占据地利优势,才总算没有被突厥人的闪电突袭立刻破城,但也陷入岌岌可危的境地。
  好在统领京城防务的萧若宸一直没有放松警惕,京城西虎门一侧驻扎的兵马始终全副武装,随时准备出城支援。接到鞍城遇袭的讯息之后,他立刻派兵出城夹击突厥。
  这一战,终于让大周京城的百姓彻底认识到他们日常鄙薄的突厥蛮人兵马之精锐。跟随敦略可汗前来的都是常年跟随他征战沙场的嫡系,悍勇无双,天下难匹。纵然援军及时赶至,竟也险些抵挡不住。最危急的时候,甚至差点儿被反噬一口的突厥大军打退到京城墙下。
  这一场突击一直持续了两天三夜,后续无力的突厥兵马才终于抵受不住源源不断的大周军队,败退后撤回了赤峰城。
  这一战使得开战半年多来一直原本完好无损的十万突厥精兵折损超过三分之一。而大周的损失更是惨重。不仅士兵物资损伤无数,连坚固的鞍城城墙在突厥攻城器械的反复冲击下也坍塌了数道豁口。甚至连守城的王将军,也在开战之初就被突厥的流矢射中了,躺在病榻上呻吟不止。未等这一场仗打完,就以身殉国,一命呜呼了。其后多亏以沈归曦为首的几员副将领兵坚守城池,才一直支撑到最后。
  得知了这场剧变,明白突厥所谓的议和不过是掩饰他们行动,降低敌人戒心的幌子,皇帝又惊又怒。一气之下,将留在京城议和的突厥来使全部斩首示众,这才暂熄怒火,所谓的议和自然也就无疾而终了。
  京城前去支援的兵力也折损惨重,虽然打赢了这一仗,退回京城的兵马却带给百姓新一轮的恐慌,战争终于彻底爆发了。似乎要将闭锁在赤峰城里长久压抑的爆发力一次发泄出来一样,几天之后,紧接着第二轮的攻势又开始了。
  敦略可汗是疯了?还是他对自己嫡系亲兵的武勋太过于自信呢?竟然选择这种孤注一掷、两败俱伤的方法。纵然他先打着议和的幌子降低大周的戒心,但突厥兵马后援乏力,时间一长,援军未至,败的肯定是他们。这种赌徒一样的心态萧若宸简直无法理解。但眼下的局势也没有多余的时间让他去思考,去理解了。只能紧急调派禁军,出城迎敌。
  几番交战下来,突厥铁骑的精悍威猛越来越成为大周士兵的噩梦。京城守军和禁军装备精良,养尊处优,却已经近百年未曾经历过真正的战争了,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却真实的领教了铁与血锻造出来的强悍实力。
  萧若宸也开始有些明白为什么敦略可汗胆敢行险一搏了,纵然京城的守军数倍于突厥兵马,又占据地理优势,前后夹击,但每一次出战,己方的损失似乎都要比敌人更大。
  苦苦支撑了一个月,双方都已经精疲力竭。就在这时候,后方又传来讯息,一条对大周来说无比欣慰的消息。弩扬族竟然暗中派出一支伏兵,翻山越岭,直达凉川城下了。如今凉川被围困,连突厥南下输送粮草的通道也截断了。
  得知粮草被截断的消息,胆大如敦略可汗也明白不能久留了,更何况经过这一个多月的征战,虽然鞍城已经摇摇欲坠,京城派出的援军也一次比一次晚,抵抗一次比一次弱,但己方的攻击力却折损地更快,更大。他手下的十万精兵已经折损过半。想要一鼓作气攻陷京城是不可能了,这一战,终究还是自己输了。
  无论心里有多么不甘,草原的霸主也只能趁着实力尚在的时候选择安全退走了。
  初夏的太阳带着灼热的温度,原本平整肥沃的麦田此时满地狼藉,阳光映照着地面残破的盔甲兵器,征战之后的痕迹使得原本富饶美丽的京畿近郊更像是一卷残破的画轴。
  这样风和日丽的天气里,只余下不到四万人的突厥兵马离开了占据大半年的赤峰城,向北后撤了。
  敦略可汗的原意是入白汶城与当地驻军汇合,再好好教训弩扬族等叛乱的部族。反正占据了凉川白汶等数座大城,大周北方的江山就已经被他们占据了一半。而且没有了雁门关的阻挡,养精蓄锐的他们随时可以再一次南下征伐。
  面对突厥的后撤,萧若宸有心布兵追击,却被皇帝下旨意拦截住了。
  “万一突厥只是可以伪装败退,设下埋伏,我军岂不危险?京城如今所余兵力已经不多,小心为上。”慎重派的官员纷纷进谏道。已经受够了兵燹折磨的他们简直恨不得突厥兵马走的越快越好,哪里还有胆量去追击。
  皇帝点了点头,“爱卿等言之有理。”
  “可是……”萧若宸眉头一皱,想要反对。
  皇帝却淡漠地转头道:“爱卿破敌心切,朕也知道,只是兵法有云‘穷寇莫追’,贸然行动并非良将所为,京城如今所余兵力不多,万一中了敌人埋伏,如何挽回?”久已不理政事的皇帝此时依然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威严。“爱卿当知道自己的本分。朕既然选择相信爱卿,也希望卿不要负朕所望。”
  萧若宸心里一震,脸上却依然一片恭顺,低头称是。
  无论如何,京城的危机暂时是解除了。
  朝议结束,离开了正殿,从前来报信的士兵口中得知沈归曦已经从鞍城率军追击了,萧若宸静默了片刻,也只能长叹一声。究竟是在叹息自己距离朝政太近,所受到的束缚呢,还是在叹息别的什么,只怕连他自己都无法说清了。
  抬头看向清澈明朗的天空,他只是轻声道:“要变天了啊……”


【第十五章】 穷寇(二)

  退走的突厥兵马沿着大道北上,如一条蜿蜒的巨龙,两侧都是空旷的原野,断后的精兵警惕精悍,偷袭是不可能了。
  沈归曦骑在马上,他正立于一座丘陵高崖上,俯身遥看着远处后撤的突厥军队。在他身后是从鞍城带出追击突厥败军的兵马。
  太阳正当空,投下清晰的光影轮回。经过这半年多的军旅生涯,他俊朗深刻的容颜依旧,只是皮肤晒黑了不少,相比起往昔过分俊美的相貌,此时更多了一种刚硬的味道,衬着锐利十足的明眸,整个人像是一柄出鞘的利剑,带着晴空般耀眼而又内敛的光华。
  “将军,是不是应该下去追击了?”等候了片刻,旁边心急的将领问道。
  沈归曦摇了摇头,“不行,突厥的阵势毫无破绽,此时贸然追击上去,不仅没有多少效果,反而会被他们反咬一口。”
  “可是……再不追击前面就是笍水河了。一旦突厥人过了河,再要追击只怕就难了。”
  沈归曦看着下方蜿蜒前行的突厥兵马,无计可施长叹一声,他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总不能为了武勋,拿己方士兵的性命去冒险吧。
  已经有同样从鞍城追击出来的同僚,前几天按耐不住,冒险突袭。结果吃了大亏,败退回城了。
  敦略可汗不愧是曾经纵横天下的枭雄,纵然在战与和的选择上他好高骛远,昏聩冲动。可在军略布局上却一直无丝毫疏漏。这一路后撤,突厥兵马防备缜密,有条不紊。再加上附近地地理环境。他们这一队跟随了一路,竟然始终没有寻到一个合适的袭击机会。
  眼看突厥兵马已经行至笍水河畔了。宽阔的河面上一排排乌黑地木船浮动连成一片,这些船只都是突厥南下时候就征召准备好守候在这里的。
  虽然心下失望,沈归曦也不是好大喜功之辈。眼见突厥地前锋部队已经开始登船过河了,后方兵马依然严阵以待。无丝毫大意的痕迹。他便知道自己这一趟只能无功而返了。
  长叹一口气,沈归曦意兴阑珊地挥手道:“算了,传令全军,准备返回京城吧……”
  众人听令失望地爬上马。沈归曦也调转马头。
  正要离开,忽然身后的一个将领惊呼一声。“咦,这是怎么了?”
  众人纷纷回头望去,却发现突厥过河地队伍似乎起了一阵骚乱。
  突厥兵马渡河的过程正进行到一半,先头地数千人已经抵达了河对岸,这一边还留着数千地断后人员,除去这些,其余的兵马都乘船行在河面上。骚乱的正是他们。
  “这是……”有眼神好的士兵已经开始喊起来:“将军,是船,是他们地船好象沉了!”
  沈归曦没有回答,以他的眼力早已经清晰地看到,突厥人地船确实在下沉,而且下沉的不是一艘两艘,而是千百艘……
  从这个居高临下的角度望去,无数艘木船下沉所带起的水流在河面上转成一重重的漩涡,湍急的水流向外扩散,很快将原本安全的船只也卷入其中,骚动的范围越来越大。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夏日的河流并不急险,也并不寒冷,可那急促翻滚的水流却是比任何刀剑枪戟更加可怕的杀人利器。纵然突厥士兵个个都是身经百战的精锐,但草原上长大的男儿真的没有几个会游泳的,满身的武艺和力气放到水里根本毫无用处。挣扎在河里的士兵和战马哀鸣嘶叫声连相隔遥远的山崖上也能够听见。
  河面上逐渐翻滚起异样的色彩,是红色,而且越来越红。
  是水底下有伏兵!沈归曦立刻醒悟过来,当即毫不犹豫地高声喝道:“全军突击!”
  无论在这里埋伏突厥人的是哪方势力?这都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也是一个建功立业的好机会!再迟钝的士兵都明白这一点。随着一声令下,奔腾的快马卷起重重烟尘,翻滚着向依然残留在河边的断后兵马冲去……
  笍水河边的这一战,天下震惊。
  让天下人震惊的不仅仅是敦略可汗的战死,四万突厥精锐的全军覆没,更加让人难以置信的是完成这一功绩的人,竟然是在早先的战报中早已“战死”的大将军沈涯!
  据说沈将军当初孤军深入敌后的时候,为了慎重起见,特意暗中兵分两路,分头进行。
  却不料计划尚未展开,其中一路兵马便中了突厥埋伏。全军覆灭的消息传来,沈将军便知道情势危急,立刻当机立断,率领另一支兵马沿着水路退回山野,隐匿形迹。
  听说了敦略可汗南下的消息之后,为大事计,沈将军更是孤身北上,与各个部族接触,说服各族兵马趁机起兵反抗突厥。
  终于苍天不负苦心人,说动了各族援兵,使得突厥后方陷入内乱,才缓解了京城之围。
  本想趁着敦略可汗率领突厥大军返回的时候埋伏袭击,却没有料到他竟然铤而走险,仅凭着手中的有限兵力就胆敢强攻京城。
  眼看救援已经不及了,沈涯索性干脆派兵围困凉川,围魏救赵,终于使得敦略可汗彻底对援军死心,强攻持续了没多久就不得不败退了回来。
  之后又汇集了己方兵马,在笍水河边设下埋伏,等待着突厥渡河,终于如计划中所料将其一网打尽。
  而且就在突厥大军与京城兵马殊死拼杀的时候,沈涯也已经一鼓作气收复了白汶城。甚至连敦略可汗这个头号大敌,也在从笍水河边逃亡的路上受了重伤,不等返回凉川,就在路上一命呜呼了。
  这一连串璀璨的战绩接踵而来,耀地人眼花缭乱。刚刚从战乱中喘一口气的京城百姓得知了敦略可汗死亡的消息,几乎欣喜若狂。平安地脱离了破城的危险,长久威胁他们的蛮人皇帝已经死了,而他们期待的英雄却平安无事,更带回了希望和胜利……对于饱受战火惊吓的大周百姓来说,再也没有比这个更好的消息了。持续四年之久的突厥入侵终于迎来了转机,战争结束的曙光就在前方了。
  沈大将军的威望更是一时无双。一时间连京城说书的馆子里都满是沈将军如何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笍水河畔大周士兵如何悍勇无敌,杀的突厥皇帝割须弃袍,四处逃窜,终于命归西天云云的段子。直把大周兵马说的有如神助,上天庇佑。
  可等狂热的欣喜过去,真正冷静的了解战事的人忍不住要问一句了。
  沈将军既然未死,为何一直没有将消息及时传回?
  还有当初深入敌后的那支兵马,为何会行踪暴露,中了突厥的埋伏?
  也许……这两个问题可以合为一个。


【第十六章】 入瓮

  叶薰立于高阁之上极目远眺,今日是沈涯入京城的日子。隔着重重房舍屋檐,从这一处阁楼之上不可能看见大军入城的盛况,但街市上繁华喧闹的声音却依然如近在耳畔。距离突厥退走不过月余,外面的街市已经一扫围城时候的颓废,很快恢复了活力与繁华。
  在水河畔大获全胜之后,沈涯所率大军收拢兵马追击溃兵,又收拾战场,终于在今日正式凯旋入京,同行的还有弩扬族特使等。这样耀眼的功勋之下,万民欢腾,连皇帝也下令大开宫门,特许大将军可骑马佩剑直入宫禁,以奖励劳苦功高的爱将。
  夏日纯粹的阳光不带一丝阴影,叶薰抬手挡在眼前,遮住炫目的光晕。感受着灼热的温度,她不易察觉地叹了一口气。听到沈涯死而复生的消息时候,她只能苦笑了。果然如此,老奸巨猾如他怎么会这么简单就中了敌人的埋伏呢?更何况他既然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在那一次见面之后就应该明白他暗中北上的消息是绝对瞒不过萧若宸的。
  他这一次炸死,应该是为了算计突厥吧,他们姐弟还用不着他使出这么大的手笔。可是回到京城之后呢?会给尚未恢复稳定的朝政带来什么变化?
  日头渐斜,现在朝堂之上应该正在进行对有功之臣的封赏吧。不知道小宸会怎么样,这一次他立下的功劳也不小,还有沈归曦,听说他依然留在城外收拾善后。
  沈涯回来,那些叶薰原本庆幸可以不用面对的烦恼如同地洞里的土拨鼠。一只只纷纷重新冒出头来,让她懊恼不已。新一轮新的斗争指日可待,而沈涯如今地声望如日中天。他们姐弟的路只怕要越来越难行了。叶薰揉着额头,苦恼地想着。他怎么偏偏活着回来了呢?
  正在出神的时候,身后传来一身呼唤,是湘绣上楼来问道,“小姐,午饭已经准备好了。可是要传唤?”
  “也好。”叶薰答应道。宫中有宴席,萧若宸是必定不会回来了。…她起了身正要下楼,忽然听到远处一阵喧哗。
  “怎么了?”她停住脚步,沿着窗向外望去。视线尽头,却发现一群不速之客意外涌入,锐利地长枪和锃亮的兵甲在阳光下耀地人眼睛发花。
  这是什么情形,叶薰愣住了,眼前地这幕场景,简直和当初芳月阁里撒兀甘前去搜索钦犯时候的场面一模一样。
  “这里是禁军统领府邸。你们怎么敢……啊……”发现被人闯入,叶府当值的管家连忙上前拦截,却被人毫不客气地一把推开。惊呼一声跌倒在地上。
  “你们要干什么?光天化日之下,还有没有王法了?!”管家仆役们怒喝着。
  叶薰心下一沉。只怕正是因为有“王法”。才会这么嚣张。
  “刑部奉旨拿人,府内一干人等全部束手待命!胆敢反抗者格杀勿论!”当先的将领一声断喝立刻将所有的抗议声压了下去。
  果然。叶薰苦笑了一下,光天化日之下,还敢这么放肆行动地,也只有依仗王法的人了。
  领头的将领止住众人的呼喊,一边指挥手下四处散开,入各个房间搜查驱赶人员。
  “小姐,这是……”站在叶薰身后的湘绣目瞪口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惊惶失措地问道。
  没等叶薰回答,下面已经传来严厉的呼喝声,“闪开,我们奉命拿人!”
  “这是我们小姐的绣阁,你们不能进去,不能进去……啊!”门前的守卫仆役还在努力尽他们最后的职责,可惜却只是招来一顿殴打。一个士兵刀鞘一挥,说话地那个仆役就被一击打飞了出去,摔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叶薰眉头一皱,连忙走下阁楼,高声道:“住手。”
  众人眼见叶薰出现,纷纷停住了动作。
  叶薰视线扫过场中,略一沉吟,镇静地问道:“各位刑部的官爷忽然搜查我叶家府邸,可有旨意?缘出何故,罪名为何,总要说个分明。”
  领头的将领见叶薰气度冷静,也不敢小觑,当下略一拱手,冷然道:“此番我等前来,自是奉了明旨。禁军统领叶宸涉嫌通敌叛国,皇上已经当朝下旨,命刑部抄家搜查。府内一干人等,也全部押赴刑部大牢,准备侯审。”
  通敌叛国!
  叶薰心下咯噔一下子,情况比她想象地更坏,她连忙问道:“萧……小宸……叶宸将军呢?”
  “他已经在朝堂上被拿下,押入大理寺候审了。”
  叶薰闻言身形一晃,脸色苍白。沈涯竟然发动的这么快!入城地第一天,他就迫不及待了。
  她咬了咬牙,冷静下来继续道,“沈将军虽然劳苦功高,但也不能空口说白话,凭空污蔑吧?指摘舍弟通敌叛国,口说无凭……”
  “这个不劳小姐费心,大将军既然敢说,自然是有足够地证据,而且证据确凿,无可辩驳。”来人冷冷地说道,
  察觉到叶薰的脸色变化,他立刻发觉自己说地太多了,打住话题道,“我等都是奉令行事,请小姐不要为难我们了,入马车入刑部走一趟吧。若还有什么问题,到时候自有负责审问的官员解惑。”
  “好。”叶薰点点头,强行压抑住内心思绪的混乱,此时她也没有别的选择了。刚向前走了一步,身后却被人牢牢扯住。
  “小姐……我也跟你一起……”是湘绣正死命的扯住她的衣服,满脸惊恐地望着屋里的人,又望着叶薰。
  叶薰心下一软,抬头说道,“让她跟我一起去吧。”
  “这……”领头的将领眉头一皱。
  “他们不是也要被收押入刑部大牢吗?”叶薰问道,说着欠身一礼,“既然如此,就请军爷行个方便吧。”
  “也罢。”领头的将领扫了颤抖无助的湘绣一眼,一个弱女子他们还不放在眼里,催促道,“你们快点上马车吧。”
  叶薰拉着湘绣走到门前,那里早已经有预备好的一辆马车等待着了。看来对她这个钦犯家属还真是重点照料啊。叶薰自嘲地笑了笑,提起裙角,登上了马车。
  马车外表普通,而内部陈设精美丝毫不逊于日常所用的车辆,刑部的设想倒是挺周到。只是四面窗户都被厚重的帘子封住,毫不透气,在这个盛夏的天气里坐在车里简直是一种折磨。
  叶薰想要掀开车帘稍微透透气,却立刻被车外的人厉声阻止了,只好无奈地坐回车里。
  一路上湘绣缩在角落战战兢兢,只怕这次的变故又让她联想到不好的回忆了。叶薰只好温声安慰她,“你先不要担心,静观其变就好。即便真是罪名,也未必会连累你。”
  话是这么说,其实她也没有任何信心。
  萧若宸与陆谨暗中勾结的事情,被揭露出来绝对逃不了通敌叛国的罪名,不过他毕竟有救驾的大功在身,皇帝对他的信任非同凡响,而他对沈涯却已经心存芥蒂。两相对比下来,仅凭着沈涯的一面之词,皇帝再昏聩也不可能这么简单就对萧若宸下杀手。
  可是万一沈涯把他们姐弟的真实身份告诉皇帝呢,皇帝对萧若宸的信任还会继续吗?
  现在只寄希望于萧若宸与陆谨之间联系足够隐秘,沈涯就算知道,也不可能拿到真正的证据。
  而且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相比于萧若宸的身世,沈涯他自己的血脉更加惊悚吧。自己还掌握着这个秘密呢,大不了……叶薰暗暗思量着,用力地咬着下唇,连下唇渗出血线都未曾察觉。
  马车走得很快,道路平稳,并未感觉颠簸。可一路越走越远,困在车里的叶薰逐渐感觉有些不对劲儿。
  刑部有这么远吗?


【第十七章】 旧爱(一)

  叶薰飞快地一把扯开窗帘,旁边的兵士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那一瞬间映入眼中的情形,却不是走向刑部的街道,而一望无际的红墙。
  “这是往哪里去?”叶薰又惊又怒,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是她大意了,眼前这群士卒的言谈举止,与其说是刑部的衙役,应该说更像是久经沙场的战士。
  “请小姐稍安勿躁,”旁边的将领冷漠地逼近车窗说道,“马上就要到了,到时候自有人会为小姐解答,何必多问我等下人。”
  “你们……”叶薰脸色一变,却也明白此时身不由己,四面都是精悍的士兵,自己根本没有反抗的机会。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叶薰此时只能够听天由命了。而且如果她所料不差,会在这个时候专门将她弄出来的人,也不会出乎那几个人之外。
  该来的总是会来,她索性放下车帘,静心等待。马车继续行驶,拐过数道弯路,终于停了下来。
  一个仆役掀开车帘,叶薰带着湘绣走下马车。
  入目处是一座小阁楼,楼前正门悬着的匾额上写着“宝蕊楼”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四面合围的墙壁拢起一处精致的小院子。马车如今就停在院子中间。透过敞开的院门,可以看见外面郁郁苍苍,尽是一望无际的葱绿树木。
  要说这里是刑部大牢可真是笑话了,叶薰自嘲地摇了摇头。
  “请叶小姐跟随小人来吧。”早有守候在旁边的人上前一步,躬身说道。说着领头向门外走去。
  看来要见她的人在外面的树林里,叶薰从善如流地跟随着他地脚步向外走去。
  她脚步刚挪动。湘绣也赶紧跟随着上前,却被旁边的兵士一把拦住:“请这位姑娘先在这里等候吧。”兵士们客气地交待道。
  叶薰转头看了一眼,接到湘绣求助的眼神。她只得向她安慰地点点头,命令道:“你先在这里等着我就好。”说罢跟随着领路人步出院子。
  人说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但绿树葱葱,同样光华耀目。盛夏地树林,满目皆是葱绿的颜色,笼罩住四面空间。遮天蔽日。细微地阳光从树叶缝隙洒落下来,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和风吹过,伴着沙沙的轻响声,树叶晃动,光影错乱摇曳。
  叶薰本以为要走很远,却不料只是转过一道假山,眼前就已经豁然开朗。
  是一座凉亭伫立在眼前,而且一座无比熟悉的凉亭。
  叶薰嘴角牵扯起一个苦笑的弧度。掀开车帘那一瞬间所见到地红墙,围绕一座院子的宽阔树林。还有面前引路人又高又尖锐的嗓音,这一切都明确的昭示了,她如今脚下的这片土地。是她已经来过很多次的大周皇宫。
  而且还是皇宫中她最熟悉不过的一处地方。
  纵然心里早已经有所预料,但亲眼确认的那一刹那还是感觉心脏漏跳一拍。
  夕阳沉落。光影交错。远山含韵,绿意漫漫。她走近凉亭。就看到了凉亭中倚栏而立的那个人。
  同样地地方,同样的人。
  清茶古树之畔,晚风暗香之中,叶薰有一瞬间的恍惚,只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六年前地那个夏日黄昏。
  引着叶薰来到凉亭前,领路的内监躬身一礼,悄无声息地退下去了。亭子里很快只剩下叶薰和沈涯两个人。
  晚风吹拂着树枝地沙沙声传来,像是挠在人心头的细刺,叶薰抛开杂念,镇静下心神,缓步走入凉亭。
  转过身来,锐利地视线扫过叶薰的面容,沈涯神态自若地招呼道:“好久不见了,近日可好?”
  只要你不回来,我就很好。叶薰在心里小声嘀咕了一句,脸上却是纯然的恭敬荣幸,“多谢将军关心了。不过闲坐家中,宁静度日而已,哪里有什么好不好。倒是沈将军劳苦功高,却刚刚返回京城就要如此忙碌,真让叶薰惶恐不明。”
  沈涯不置可否地一笑,桌上摆着的是一壶清茶。他到了一杯,推到叶薰面前。
  “多谢将军。叶薰一介平凡女子,哪里敢劳动将军亲自奉茶。”叶薰神态自若地低声谢过。心里却忍不住有些打鼓。沈涯这是什么意思?他要对付他们姐弟,直接下手就好了,何必再眼巴巴费力把自己弄到宫里来呢?自己又没有什么可让他觊觎的,唯一比较特殊的不过是和沈归曦的关系。但就算因为这个,他也没有必要这么急着见自己吧?
  不明白他在打什么主意。叶薰索性静观其变,端起茶水掩去自己的紧张。
  听了叶薰的客套,沈涯嘴角一扬,略笑道:“你的口才真是好了不少,以前我倒不知道你是这么伶俐的。”
  “沈将军过奖了。”叶薰满头黑线地回答道。我跟你很熟吗?前几次见你好像都只不过说了三两句话吧,你就能知道我是伶俐还是木讷了。她满心的不以为然。
  沈涯也不急着说明来意,只是静静的饮着清茶,气度平静如水,简直像是专门来这里品茗休闲的。
  叶薰却逐渐焦急起来。听押送自己的兵士话中意思,萧若宸已经被定罪下狱了。她心里紧张挂念,如同填埋了一块大石头,坐立难安。却不敢开罪沈涯,犹豫了片刻,她试探着问道,“沈将军将叶薰召来这里,不知有何赐教?听说舍弟在殿上出了意外,不知道如今情况可好?”
  “放心,他很好,只是在刑部的大牢里而已。”沈涯一派悠然平淡地说道,“萧若宸所犯是十恶不赦的叛国之罪……”
  刑部的大牢笼?这也叫“很好”!好你个大头鬼啊!
  沈涯话语传入脑海的瞬间,叶薰心脏剧痛。随即又听到沈涯那句闲闲的“叛国之罪”,叶薰再也按耐不住,心里的火气腾地一下子上来了。
  纵然天下人都可以指责萧若宸的叛国通敌,但眼前之人却是最没有资格的一个!
  “舍弟怎么比得上沈将军劳苦功高呢?当年陛下为何会遇到突厥伏兵,想必将军大人比我们这些小人物更清楚。”叶薰毫不犹豫地质问道。
  说完之后,叶薰自己也吓了一大跳,糟糕,她竟然连迂回客气的开胃菜都没有,就直接上主菜底牌了。
  听到她的话,沈涯的双眼微合,瞬间有锐利的光芒从平淡的双眸中射出。
  叶薰心里一跳,手忍不住抖了抖。她对沈涯本就有一种难以压抑的恐惧,刚才一片云淡风轻的和煦气氛里,这份胆怯不由自主地淡化了,此时却又冒出头来。如今的形势可是自己受制于人。眼前这位黑心的老兄随便把自己杀了,找个地方一埋,神不知鬼不觉,说不定以后都没有人知道了,叶薰暗暗叫苦。


【第十八章】 旧爱(二)

  气氛有刹那的冷寂,沈涯冷淡的目光随即隐去,若有所思地看着叶薰。
  迎上他的目光,胆怯的心思在心里转了一圈,叶薰反而逐渐冷静下来,她立刻注意到,刚才沈涯说的是“萧若宸”叛国通敌,而不是“叶宸”叛国通敌,难道说,他已经在朝堂上把两人的身世公诸于众了?
  萧若宸已经被关进大牢了,他对姐弟两人的恶意昭然若揭,继续迂回客气也只是浪费时间。想到这些,又想到萧若宸在牢房里可能会受的苦,叶薰胆怯的心情很快烟消云散,也没有了虚与委蛇的耐心。
  终于彻底冷静下来,她语调谦和地道:“是叶薰一时冲动,失礼了,请将军大人切勿见怪。”轻轻一句话将刚才的失态揭过,眼见沈涯的脸色并无不妥之处,她便继续问道:“沈将军说舍弟叛国通敌,只是一面之词吧,可有证据?”
  “你是怀疑我凭空污蔑他吧?”沈涯冷静地回道,“纵然我是,陛下和满朝文武可不都是瞎子,能够当庭定罪,自然是证据确凿。”
  叶薰心里一沉,眼帘低垂,避开他的视线继续说道:“以将军的权势地位,手下能人无数,只要想要,证据自然不是问题……”语气中隐含着一丝不以为然。
  沈涯嘴角却扬起一丝笑意,他打断了叶薰的话,问道:“你认为我是用假证据栽赃陷害他?”
  叶薰默然不语,抬起头来,怀疑的目光直视沈涯。
  沈涯摇了摇头。平淡随意地审视着手里雨过天晴的细瓷茶杯,片刻之后他方缓缓笑道,“他行险与陆谨合作。在北方的战事上摆了我一道,这一招确实耍地漂亮。虽然他是占了身份秘密的便宜,但事后想起了,我也只叹一声佩服……”越说下去,沈涯的语调越发清冷,“只是他却未免太自以为是。也把别人看地太低了。要知道,陆谨可不是简单人物……”说着,他停了下来,抬手饮了一口茶水。
  叶薰心里顿时掀起滔天巨浪,这些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是陆谨他……
  端详着叶薰的表情,沈涯脸上浮现一丝欣赏,继续说道:“敦略可汗这些年越发好大喜功,独断专横,偏偏又身体强健。依照常理,再活个二三十年只怕也不是问题,而且撒兀甘虽然被废去了太子之位.但性命犹在,父子亲情犹在。再观陆谨。他自从潜伏荒寨。南下入关,立下了多少汗马功劳?却一直连亲王都未曾册封。反而越来越被人猜忌,这样下去,眼下地权势都未必保得住,更勿论太子之位了。”沈涯云淡风轻地低声说道,“有些东西,只能够用非常手段来得到。”
  “你们……”叶薰却听得越发心寒,听这个意思,竟是陆谨暗中利用沈涯引诱自己父皇深入敌阵?
  那突厥十万大军的精锐,还有父子亲情,难道他全都不顾了?是了,他也没有料想到沈涯背后还有弩扬族这张牌,说不定还打着将沈涯和自己父皇一起葬送的如意算盘呢。却料不到棋差一招,被沈涯获得了全盘胜利。
  这些人……叶薰只觉得心冷如冰,人命也罢,国事也罢,都不过是这些人手里的牵线木偶,是他们棋盘上任意摆布的棋子。自己和小宸又算是什么?
  “既然沈将军已经大获全胜,又何必来寻我这个弱女子。为难我们手无寸铁地姐弟二人呢?”叶薰心乱如麻,既然情势不好,索性先示弱问道。
  “手无寸铁?哈,”沈涯轻笑一声,“在北方的这些日子里,我可是日夜提心吊胆。你那位好弟弟可不是无害的羔羊,他是一只小狼,在你不经意的时候就会咬你一口。若不是有他在背后时时刻刻虎视眈眈,我又岂会走这种凶险的路子。”
  你是他杀父仇人,灭族凶手,他当然恨不得把你千刀万剐。叶薰暗暗嘀咕着,却没有直接反驳。
  沈涯说的倒是实话,他在前线对战突厥,萧若宸却留在朝中,让他怎么敢放心?不仅要时刻提心吊胆会被人从背后捅一刀,而且萧若宸如今深得皇帝的信赖,如果这场仗打上个三五年、七八年才完结,等他再回到京城,只怕萧若宸的势力已经根深蒂固了。到时候想要再拔出这颗眼中钉就难了。这样不利的局势之下,他也只好行险一搏。只是他博对了,无论对萧若宸,还是对陆谨,都是他赢到了最后。
  看着叶薰满是提防地眼神,沈涯有几分无奈,坦白道:“历代以来,成王败寇,莫不如此。此番我若不抢先,只怕下场难料。”
  “成王败寇,”叶薰略笑一声,“叶薰也知道将军您是想要当皇帝的。只是不知道大人得偿所愿之后,如何处理我们姐弟这对绊脚石?”
  沈涯双目微阖,凝视着叶薰。纵然在这个通风开阔,四面无人的凉亭里,入耳地话语也让他感觉一阵冷寂。那是一种诡异的寒意,像是心底里潜藏角落上面温暖地伪装忽然被人揭开,纵然他知道,这个秘密早已经被眼前地女子所知晓,但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赤裸裸地将他的野心公诸于众。这个秘密,就连他自己,也不会如此坦率地说出口。
  而叶薰接下来地话语让他更加心颤了,“那么若是我将你的身世公诸于众呢?”叶薰冷冷地问道。沈涯的沉默和无动于衷彻底耗尽了她的忍耐力,她毫不避讳地把这句话质问了出来。
  一阵冰冷的感觉蔓延上来,那一瞬间,沈涯的视线让叶薰怀疑自己要被冻成冰块了。心里的坚持和挂念却让她无丝毫的退让,倔强地目光直视着沈涯。
  “若岚,你以为你有多少机会?”沈涯轻声问道。
  叶薰微微一笑。“自从得知了大人得胜还朝的消息之后,叶薰虽然无知,却也察觉到有些危险了。所以无奈之下……”她一边说着,纤长的手指拨弄着茶盖。掩去自己地心慌,“只好做了些防备措施,预留了一些东西给别人……”
  一些东西!
  沈涯的视线一紧,声音却依然温润:“你倒是想地周到。”
  “不敢当,不过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一点自保的手段而已。”叶薰依然谦和有礼地说道。
  沈涯不再说话。视线叵测地凝视着叶薰。而叶薰也没有开口,只是有规律地转着手里的茶杯盖儿。气氛彻底凝滞了,连吹拂过树梢的清风似乎也僵硬了。
  叶薰表面上看着冷淡,实际上心里头正在打鼓。她刚才所说地纯属胡扯。她确实是有委托一封信笺到普光寺的打算,但却来不及行动就被沈涯请来了这里。只是沈涯的反应意外的森冷,像是真的担心有什么东西落到别人手里似的,这让她越发心虚紧张。
  就在叶薰觉得自己手都要转的酸了的时候。忽然一阵清朗的声音响起,打破了寂静地气氛。
  叶薰顿时愣住了,这个声音……
  好像是她……肚子在咕咕叫唤的声音……
  她的手一抖。茶杯险些掉下去。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加尴尬,更加诡异地了吗?叶薰觉得此时自己的表情肯定扯成了一个完美地“”字。
  虽然自己中午饭就没有吃,而现在月上柳梢头地时刻了。肚子饿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但是在这个环境。这个气氛。还面对这个人地时候……
  沈涯忍不住一声轻笑。叶薰又气又羞,尴尬万分。气氛却是意外缓和下来。
  “肚子饿了?”沈涯笑着问道。
  “是。”叶薰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你不是听见了吗?
  “天色确实不早了,正好与我一同用晚膳吧。”沈涯说道,又体贴的问,“是想在这里还是回阁楼?”
  “在这里就好。”叶薰随意地说道。反正不会放我回家里,哪里都一样。
  沈涯对树林外一声传唤,声音也不见如何高,却带着意外的穿透力,很快有数名侍从提着食盒送至凉亭。
  就在桌上摆开,菜肴精致,杯盏玲珑,还有一只鎏金嵌猫眼的细颈酒壶并两个琥珀色的玉杯。
  与沈涯同桌吃饭,这个现实让叶薰感觉说不出的别扭。
  可肚子确实饿得受不了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叶薰直接挑起筷子吃了起来,反正也不怕他下毒。
  没有必要在他的面前保持什么淑女风范,叶薰吃的很随意。吃了一半,却发现沈涯只是倒了一杯酒慢慢品着,一边安静的看自己。
  “拜托,就算你不想吃,也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好不好。”叶薰挑了挑眉头,暗暗腹诽。
  注意到她动作放慢,沈涯忽然开了口,颇有兴趣地笑道:“若岚,你真的变了很多呢?”
  他竟然叫自己若岚,这个称呼让叶薰一阵恶寒。转而却又一愣,这句话他好像已经说了两次了,如果说第一次,她认为他只是在招呼客气,那么重复二次就有些不同寻常了。
  这种语调,真的好像他很熟悉,很了解自己一样……
  没等叶薰深入思考这个问题,沈涯继续温声说道:“你我非得这么针锋相对吗?若岚。”
  那语气意外的温润柔和,甚至让叶薰觉得有些诡异了。她忍不住抬起头,就对上了那双满含笑意的眼眸,无奈的眼神中有隐约带着一种……一种近乎宠溺的光彩。


【第十九章】 旧爱(三)

  “咳咳……咳咳咳……”叶薰一连串的剧烈咳嗽,那种忽然有什么东西堵在胸口的感觉,让她呛得差点背过气去。
  她打了个哆嗦,感觉自己真的要晕倒了。
  这是什么诡异的情形啊?刚才的眼神,是自己错觉吗?
  对了,一定是自己眼花了,这么昏暗的晚上,她又受了惊吓……
  可惜沈涯紧接下来的话语,却彻底打碎了叶薰可怜的鸵鸟心态。
  “你每到晚上受凉总是喜欢咳嗽的老毛病,怎么这么久了还不好?”沈涯体贴地问道。
  借着咳嗽,叶薰的手已经不易察觉地颤抖起来。萧若岚有咳嗽的毛病,她来到这个世界的前几年还一直存留着,后来在沈家兰蔷园的那几年才慢慢调养过来。
  可是这件事情……叶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沈涯。他和萧若岚之间真的……真的是认识的,甚至……很熟悉?
  那个最诡异的可能叶薰根本连想都不敢想,更别提接受了。她只能呆愣愣地看着沈涯,等待他解释这一切。
  她呆呆的表情意外可爱,沈涯看着,心中忽然升起一丝异样。眼前女子实在是让他新奇又意外,六年的时间,竟能够改变一个人至此吗?原本他以为,她即便是改变,也将会是充满了仇恨和怨毒的改变。却想不到,原本温室里面的兰花在经历了风霜刀剑之后并没有变成毒芯草,反而成了一株清新的野百合。
  看到叶薰迟迟反应不过来,他展颜一笑,忽然伸手向叶薰脸颊上擦去。
  月光洒落下来。也许是岁月的流逝对出色地男子分外优容,也许是常年征战沙场的人特有的天赋,眼前人温和中带着英武。并没因为这六年地时间而苍老,反而增添了一种沧桑成熟的魅力。
  仿佛天然带着一种让人安心地气质。举止间又有一种让人无法违逆的庄重。
  叶薰傻眼地看着他的动作,直到那温润的感觉触摸到自己脸颊,被微热的指腹摩擦过地地方升起诡异的违和感。她的视线才勉强转移。
  他的指尖上,带着刚才动作的战利品。
  几粒白嫩嫩的大米……
  这个场面意外与另一个人的形象重合了,依稀记得这个动作他对自己做过……
  那张俊美深刻的容颜忽然跃上心头。叶薰激灵灵打了个哆嗦,惊得跳了起来。
  她是真的跳起来了。等她冷静下来,立刻发现自己已经离开座位,站到了亭子地另一边。
  沈涯一只手还僵在半空中,带着几分不解地看着她的动作。叶薰静默不语,用十二万分提防警惕的眼神盯着沈涯,好像他就是一只吃人地野兽。
  沈涯禁不住有些苦笑了,“有必要这么紧张吗?我又不会干什么?”
  “我……”叶薰咽了咽嗓子,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说什么好。
  萧若岚和沈涯之间……难道……难道……
  回忆起六年前自己在这里和沈涯的第一次见面。那时候就感觉有一丝不易察觉地诡异气氛流淌在两人中间。当时只以为是沈涯对萧若岚身份地忌惮和看到自己出丑而感觉好笑,却料不到……越想下去,叶薰越感觉遍体生寒。
  “转眼已经六年过去了。我已是不惑之年,而若岚你却依然是人比花娇。”沈涯略带感慨地说道。见叶薰依然警惕十足。他无奈地笑了笑,“你是在顾忌归曦吧?其实大可不必这样提防……”
  沈归曦!猛地从他口中听到这个名字。叶薰一阵心颤,如果萧若岚和他之间真的有什么……虽然自己不是萧若岚,并不会为此而介意,但是沈涯会怎么看?而沈归曦又会怎么看?
  没有注意叶薰内心地挣扎,沈涯的视线越发明澈起来,“你和归曦之间,我本以为你是暗中刻意为之,甚至是为了报复利用他,所以才趁着你们返回的时候,安排人手想要将你扣下。”沈涯顿了顿,继续说道:“直到前些日子才知道了你和他生死与共的这几年……以你们两人的经历,日久生情也是常理。”
  “所以你放心,无论是为过去的情分,还是为了归曦,我都绝对不会伤害你的,你大可不必这样紧张?”沈涯叹了一口气,说道。
  “不会伤害我,那么舍弟呢?”叶薰咬着下唇问道。她实在不想对这两人的关系进行深入研究,干脆直接把话题转到了最担心的问题上。
  沈涯忽然不说话了,平静中带着一丝奇异的眼神直盯住叶薰。
  叶薰被看的心里发毛,却又不敢开口询问。
  好在这份沉默没有持续多久,沈涯缓缓开口问道:“若岚,难道你已经忘记你娘亲是怎么死的了?萧仁夫妇对你如何?萧家又待你如何,你难道都忘记了?”说着,他摇了摇头,“若不是亲眼所见,我真难以相信你会变了这么多。”
  叶薰心里一颤,萧若岚的母亲,难道说柳芸的死不是自然病死的?而是……
  纵然心神俱震,她却不敢露出破绽,索性低下头,言辞模糊地回答道:“六年的时间,足够改变很多了……”
  一句话让沈涯沉默良久,方低声说道:“确实,六年的时间,已经足够漫长了。”说到后来他坦然一笑,却又有几分怅惘。他一开始动之以情,叶薰不仅不为所动,反应还特别冷淡,或者说是意外的迟钝;而提到萧若宸之后,反而紧张关切起来,这让他心里莫名地升起一种特别的感觉,眼前的人,好像真的是一个陌生人了。
  也许六年的时间确实太过于漫长,漫长到让这对姐弟竟然也变地手足情深了,漫长到她竟然用如此意外诡异的方式再一次走到自己身边。
  算了,既然他们姐弟情深,反而更加有利用的价值。沈涯抛开杂念,冷冷地想到。
  见叶薰闪避的态度,他忽然也意兴阑珊起来,没有了继续周旋的兴趣,索性明言道:“也罢,只要你们姐弟日后不与我为敌,我又何必赶尽杀绝呢?只是……”他语调转冷,沉声道,“应该属于我的东西,必须物归原主。”
  叶薰闻言忍不住一愣,什么东西?
  她想要发问,可是看到沈涯满是理所当然的态度,那么这样东西必然是萧若岚知道的了。
  能够让他在这个时候专门寻找自己,还以萧若宸为条件要挟,一定是关系重大的物件,说不定是他的什么把柄之类。自己贸然发问,岂不是承认自己不是萧若岚,承认自己没有关于那样东西的记忆?反而没有和他谈条件的本钱了。
  想到这里,叶薰不敢透漏丝毫端倪,镇静下来,问道:“你说不会对萧若宸动手,可是真的?”


【第二十章】 旧爱(四)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沈涯无奈地问道。
  “你骗我的时候多了,”叶薰极淡地一笑,问道:“谈及过往,当年在猎场的时候,将军对叶薰可是杀之而后快,不见分毫容情啊?这让叶薰如何相信将军呢?”
  既然双方要谈交易、讲条件了,索性把利害关系说个明白。
  沈涯说只要交出东西就放过他们姐弟,她是傻了才会轻易相信他。虽然沈涯这一整晚对她始终温和谦让,但这并不表示真的是因为什么旧情。她很明白沈涯的为人,纵然他真的对萧若岚有真感情,在他的大业面前,恐怕也是随时可以弃之不理的棋子,更何况他对萧若岚有几分真感情还是个未知数呢。
  沈涯视线落低,语气略带感慨地说道:“若岚,确实是我太狠心。不过那时候我已经派人去救你了。只叹机缘巧合,与你错身而过……”
  叶薰一愣,回想起来,当初从萧家营帐里面逃跑的时候,确实有听到身边有细微的声音,难道真的是他去救人了?
  算了吧,她可不会忘记那一晚逃难时候的生死一线,还有他擒拿自己时候的粗暴冷酷。
  谁知道这个人是真心还是假意,而且无论是真心还是假意都与她无关,那是萧若岚的福分和劫数。随着佳人的一缕芳魂散尽,这一切早已是过眼云烟,不留丝毫痕迹了。
  只是当下不能摆出太敌对的姿势,叶薰低下头,仿佛是对这句话有所感触。心思则趁机转过。眼下自己最大的优势就是手里有沈涯想要的东西,所以她才能完好无损地坐在这里和沈涯谈条件,可这个也是她最大地劣势。因为她压根儿不知道那样东西是什么。
  沈涯现在最需要的是什么?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证明他血统,让他顺利继位地文昭。
  可是文昭记得最后是落在萧国丈手里了。沈涯以雷霆手段将萧家满门灭绝。文昭按理说应该已经落进他的手里了啊。那么是萧若岚以前与他相处时候,掌握到地什么东西吗?
  一瞬间她脑海里已经转过无数个念头,可几个猜测都无法完全肯定。一旦猜错了就会失去眼下的优势,所以她始终不敢开
  眼看沈涯的耐性也剩不下多少了,她只好低声问道:“叶薰所求的。不过是舍弟安平,并无与将军为敌的打算。只是……只是……可否让我考虑几天?”一边说着,她满脸心思纠结,不知道如何是好地无措模样。
  如今自己手里根本一无所有,只能暂且使用缓兵之计了。可如果他不答应,自己怎么办?叶薰忐忑地想着。
  沈涯并未接话,只是皱了皱眉头,片刻才不动声色地道:“也罢……”
  一句话没有说完,亭子外面响起细微的声响。沈涯头也不抬,直接问道:“怎么了?”
  叶薰这才发觉,一个侍卫服色的人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无声无息地站在亭子边上。
  “大人。是北方传来了机密军情。”来人从容禀报道。
  叶薰心里一松,这难堪尴尬的情形终于可以暂时摆脱了。
  沈涯看了叶薰一眼。径自起身道:“既然如此。若岚你就再考虑一晚吧。只希望明天再见到你,会有让人欣喜的答案。”说罢招呼林外的侍从进来。吩咐他们护送叶薰回去。
  明白沈涯是不可能放自己离开了,叶薰跟着随从走出树林。安排住下的地方就是下午所到的小别院。
  叶薰进了阁楼,就看到湘绣正一脸紧张地坐在那里翘首以盼。除了她,沈涯还安排了两个举止伶俐的丫鬟服侍,都在屋里等着,见叶薰进来,双双行了个礼。
  叶薰疲倦地挥了挥手,吩咐道:“你们先下去吧。我已经很累,这就要休息了。”
  “可要我们服侍小姐沐浴更衣?”两个丫鬟躬身问道。
  “不必了,这些事情,有湘绣来做就好。”
  两个丫鬟对视一眼,依言退了出去,却并未走远,只是进了楼侧地房间。
  知道她们也有监视自己的任务,叶薰也并不介意。
  “小姐……”湘绣站起身来,欲言又止地问道。
  叶薰叹了一口气,打断她的话说道:“我累了,先去沐浴吧。”
  进了卧室,叶薰这才放松下来,她转过身来,冷冷地眼神直逼湘绣。
  湘绣被她看的心里一阵发毛,喏喏地小声问道:“小姐……您……您……”
  看出湘绣地心慌,叶薰这才将视线放缓,从容问道:“湘绣,以前地我,和现在的我,你有何感觉没有?”
  “啊?!什么感觉……小姐,奴婢什么也不知道……”这句话对湘绣来说宛如石破天惊,她结结巴巴地摆着手辩解着,却在视线接触到叶薰严厉地眼神的时候溃散了。
  她声音逐渐低落,直到几不可闻,视线不由自主地躲避着叶薰。
  叶薰叹了一口气,说道,“其实,你早就察觉到了吧。”
  记得以前看什么穿越小说,主人公来到另一个世界之后,很容易就能够隐瞒过自己的家人,可现实中却发现这根本不可能。生活的细节,日常的习惯……就算她能够瞒过原本对萧若岚就不关心的萧国丈他们,而面对从小和她一起长大的湘绣却是根本不可能。
  联想到自己提起沈涯时候湘绣的失态,还有言谈中她对沈涯的顾忌……这让此时的叶薰很容易就明白,她是知道的,对于萧若岚过去那段隐秘的恋情。
  湘绣点了点头,小声说道:“奴婢是发现小姐好像忘记了很多事情,在跌落水池被救起来之后……尤其是与沈将军之间,好像完全不记得了……”她说着说着越发畏缩恐慌,声音里隐约带着哭意,“奴婢本想说出来,可又害怕被老爷责怪问罪,尤其是关于沈将军的事情,奴婢更加不敢声张。”
  看到叶薰神色温和,并没有责怪的意思,她才稍微放下心来,继续说道:“其实奴婢暗中也询问过医师,他们说天下有一种失魂症,若是不小心跌到了头部,很有可能患上此症,不记得过往事情。奴婢便料想……料想小姐是患上此症了。想到小姐不日即将入宫,也不敢声张,只借机向太医多要了些安神补脑的药材,趁着为小姐熬粥炖药的时候添加……”
  听到这里叶薰有点黑线了,记得那段时间自己特别喜欢吃这丫头煮的粥菜,想不到还都是加了料的,好在那些东西多是补药,自己也没有吃多久。
  看了满身紧张的湘绣,叶薰叹了口气,以她的能力,恐怕还接受不了借尸还魂这种事情,还是不要刺激她了。
  “我确实完全记不得了。”叶薰略一沉吟,开口坦白道,“有些过去的事情,略有印象,可是大多数事情却是完全记不得了。要不然,今晚又岂会这么失态……”说着她神情一黯。
  “是沈将军为难小姐了吗?”湘绣试探着问道,“其实将军大人对小姐还是很好的。”
  “是吗?你说说我听听,昔年我是如何……如何与他结识的。也免得我继续在他面前出丑。”叶薰平静地交待道。
  湘绣不疑有他,略一思索便讲述起来。这本就是一直存在她心头的一根刺,此时将秘密交待出来,反而轻松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