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1-18

灯火阑珊:零陵飘香 5.1 - 5.8

【第五卷】 关山长阙烽烟起  

【第一章】  烧烤

看沈归曦的模样,似乎伤的不轻,叶薰凑近了仔细查看,除了一些必然的小擦伤外,衣着上并没有多少血迹,只是在水里泡的太久了,全身的衣服都湿透了。
叶薰摇了摇他的身体,在他耳边呼唤道:“二少爷,二少爷,沈归曦,沈归曦……”
沈归曦像是死了一样,没有任何反应。难道是有什么内伤?叶薰伸手准备解开他的衣服查看,刚刚解开外衣,却突然一只手伸过来阻止了她的动作。
叶薰被吓了一跳,抬头看去,是沈归曦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过来。
叶薰连忙问道:“你怎么样?”
“你是……”沈归曦皱了皱眉头,仿佛意识依然在混沌之中,长吸了几口气,就要挣扎着坐起来。
叶薰扶住他,又问道:“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受伤?”
沈归曦喘了几口气,像是在忍受什么痛苦一样,闭上眼睛,随即睁开,大半天才看清楚眼前的人是谁,低声说道:“还好。”
然后挥开叶薰的扶持,摇摇晃晃站起身来。
“上面怎么样了?”叶薰迫不及待地问道,“你怎么会摔下来?归暮少爷……还有沈夫人他们的车驾怎么样了?”
“我怎么知道?”沈归曦不耐烦地瞥了她一眼,说道:“摔下来之前,我还看到你和那家伙在马车里拉拉扯扯呢。”
就知道这小子肯定没有好话,叶薰冲他的背影翻了个白眼。听沈归曦的描述,显然他摔下来的时间比自己还早一步,自然不可能知道更多的消息了。
叶薰k看了看四周:“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当然是赶快上去看看情况了。”沈归曦皱了邹眉头,理所当然地说道。
爬上去?叶薰抬头看了看上方似乎直角的峭壁。然后无言地看着沈归曦,满脸等待二少爷展现绝世武功地表情。
沈归曦跟着她抬头看向峭壁,沉默了一会儿,说道:“现在上去想必也没有人了,还是沿着河边走吧。”
“……”
叶薰正要说话,空气里传来一阵细微的“骨碌碌”声响,叶薰低头看向声音的发源地。立刻意识到一个糟糕的问题,肚子饿了。
看天色已经过了中午了,刚才一路走的匆忙倒也没有察觉,此时肚子一开始咕咕叫,就觉得全身酸软无力。上一顿饭还是昨天晚上吃地,经历了一路的奔波劳累,能量早已经消耗殆尽。
眼前的山涧一眼望不到头,只怕还要走很久才能够走出去,怎么找东西吃?
一只圆头圆脑的兔子蹑手蹑脚地从草丛里钻出来,大耳朵晃了晃,伸头啃向旁边翠莹莹的嫩草,突然,一只小石子带着尖锐的破风声呼啸而至。兔子躲避不及,立时被石子击倒在地上,蹬了蹬腿就死掉了。
叶薰赶紧上前抓住兔子耳朵拎了回来。
有武功就是方便啊。至少在荒郊野外的时候不用担心饿肚子。
兴冲冲回了两人暂时歇脚地岩石上,叶薰紧接着发现了另一个严肃的问题,这只兔子总不能生吃吧。
“赶快把这只兔子烤了。”沈归曦理所当然地吩咐道,完全是在府邸吩咐丫环上茶地口气。
我还想把你烤了呢,叶薰暗暗冲着他翻了个白眼,没风度的小鬼,一点也不知道绅士礼节。将拎在手里的兔子摇了摇,叶薰实话实说道:“我不会。”
“你不会?”沈归曦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像是听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你连做饭都不会吗?”
谁说女人就一定要擅长做饭,而且野外烧烤和厨房里面做饭完全是两种定义吧。叶薰无力的想着。算了,反正这小子是指望不上了,有那个力气和他分辨,还不如好好研究一下这只兔子应该怎么收拾呢。
没有回答沈归曦的疑惑,叶薰径自拎着兔子到一边研究起来。
野外烧烤,想想是很简单,但真正动起手来,才发现是一件多么艰难是事情。尤其是你面对的是纯原始状态的食材的时候。
幸好萧若辰叮嘱过多次,染尘她一直贴身带着。
叶薰手里拿着薄如蝉翼的短刀,对着兔子左右比划了数次,却始终做不出“杀兔分尸”这种令人发指的行为。扔下刀子准备手动拔毛,刚拔下一撮来,也不知道是她心理作用还是幻觉,总觉得手里的兔子若有若无地抽搐了一下。
叶薰无言的看着兔子,身后沈归曦无言的看着她。
两两相看,沉默了半天。叶薰脑中灵光一现,突然想起以前在《射雕》里面看过叫花鸡的做法,程序还记得大概,照葫芦画瓢做一只“叫花兔”应该不难,干脆也不用开膛破肚了,直接整个儿烤了吧。
叶薰立刻行动起来,先去河边挖了一堆河泥,将兔子连毛糊泥裹着,寻了一处干燥的地方,又捡来一大堆的枯枝败叶,摸出身上的火折子,点上火焰。
烧了也不知道多久,不停地向里面添加着柴火,直到隐约闻到有焦糊的味道传出来。“差不多了吧?”叶薰没信心的转头询问沈归曦的意见。
却见到沈归曦斜在石头上,昏昏沉沉,似乎要睡过去的样子 。听到了叶薰的话语,他勉强回过神来,淡淡地“嗯”了一声。
叶薰赶紧掬来几捧水把火灭了,把兔子刨了出来。
“这东西能吃吗?”看着叶薰拍掉泥层,露出来的黑黑的兔肉,沈归曦忍不住怀疑道。
“这个……”叶薰其实也正在考虑这个问题,但听到沈归曦这么赤裸裸地问出来,脸上有些挂不住了,“荒山野岭,就不要要求太多了。”    
沈归曦也明白这一点,认命地接过叶薰隔着火堆递过来的兔子腿。对着那根焦黑的东西打量了半天,才送进嘴边。只咬了一口,就忍不住皱起眉头。
叶薰没功夫理会二少爷的胃口,径自撕下另一条。小心翼翼剥去焦糊的外层,里面的肉倒是细嫩白腻。放在口里咬了一口,咀嚼了几下,味道还不错,至少已经烤熟了,虽然有点糊。
很快把两只兔子腿啃完了,叶薰意犹未尽地抹了抹嘴角,遗憾的想着,这只兔子怎么不多长几只腿呢。因为没有去除内脏,叶薰不想动手撕别的    部位,肚子还有点饿,正想是不是让沈归曦再打一只兔子来。
抬头却看到沈归曦斜在石头上一动不动,仿佛睡着了一般。手里拿着的那只兔子腿也不知何时掉在了地上,上面还带着一个清晰的牙印儿。
叶薰看了看沈归曦,又看了看地上的半只兔子腿,第一个反应是有点黑线,有这么难吃吗?咬了一口就晕过去了。
愣过之后才发觉情况有些不妙,连忙上前扶住他。
刚刚忙着摆弄兔子,又隔着火堆,一直没有细看他,此时才注意到他的脸色变得纸一般苍白,带着一触即碎的脆弱。
老声呼唤,也不见反应,叶薰伸手触在他额头上试了试,一试之下心里禁不住一沉。
他的额头烫地吓人,是发烧了。


【第二章】 换装

对了,他在冰冷的河里泡了整整一夜呢!山间的夜晚又阴冷,难怪他发烧了。叶薰伸手扶起他,触手之处却感觉有些不对劲儿。
捏了捏他的衣服,叶薰这才意识到他全身的衣服都湿透了,竟然一直没有干。
武功高手不是能够用内力烘干衣服的吗?小宸以前就能够做到这一点,以沈归曦的内力应该也能够做到才对。可是这么久了他的衣服却一直湿着。难道他已经伤得连这点力气也没有了?
可是身上并没有看到伤痕啊,叶薰上下打量着,从河里把他拉上来的时候也没有见到有血痕,难不成是内伤?
天气逐渐阴沉下来,是夜幕降临。深秋的时节,山里的夜晚尤其寒冷,今晚只能在山间度过了,必须找个地方暂时避避风。
感受到吹在身上的风逐渐阴冷,叶薰左右顾盼,幸运地看到不远处的山壁上就有一道夹缝,勉强算是一处山洞。
忍着手腕的痛疼,半拖半拽,将沈归曦弄进了山洞里。
匆匆在外面捡了一堆枯草,铺展在山洞里,又捡了一堆木柴,寻了一处避风的角落,点上火焰。
火焰升腾起来,很快照亮了狭小的空间,也驱走洞内陈年的阴冷潮气。
叶薰蹲到沈归曦旁边,探了探他的额头,越发烫地厉害了。
必须把衣服弄干,否则只会越烧越厉害。认识到这一点,叶薰动起手来。三下五除二交沈归曦上身的湿衣服脱下来。
脱下他的中衣,借着火光,叶薰这才发现他地胸口部位一片青紫。晦暗的色泽触目惊心。她伸手轻轻按压了一下,仅仅是轻微的碰触,沈归曦就无意识地抽搐几下,痛疼地神色浮现在昏迷的面容上。
看这反应,像是肋骨摔断或者摔伤了。而且只怕伤到地不止一根。望着那大片的青紫,叶薰暗暗心惊,随即又担忧地想到。不知道断骨有没有扎入内脏。现在还没有气喘窒息的症状。应该没有伤害到肺部。
转念又想到,他伤得这么重,刚才还发暗器去打兔子,只怕是又牵扯到伤口了。想到这一点,叶薰微感歉意。
其实沈归曦也是不清楚自己地伤势才会动手去打兔子的,他从小娇生惯养,就算在习武打猎地时候也几乎没有受过伤,刚刚清醒过来地时候只是觉得胸口又闷又痛,可他眼见同样摔下来的不会武功的叶薰都没有什么大碍,哪里想得到自己竟然会伤的这么厉害。更何况以他地傲气又是不肯轻易在人前示弱的。
一阵冷风吹过,地上地沈归曦无意识的呻吟了几声,叶薰这才猛地意识到,眼前的沈归曦正半裸在她面前,秀气的眉头紧蹙着,因为发烧,脸色红润异常。肌肤接触到阴冷的空气,他无意识地蜷缩着身子。再配合着那种若有若无的呻吟……简直……简直像是小说里面中了春药等着被人叉叉圈圈的小受,而且,还是个绝色的美人……
叶薰脸色憋得通红,努力端正心态,视线却不自觉地向某些地方瞄去。神啊,这简直是对她心脏承受能力的最大考验。
一边祷告着“阿弥陀佛”,一边默念着“色即是空”,同时在心里反复强调“眼前这位是重伤员,是不道德的”。叶薰一狠心,终于把他贴身的里衣也扒了下来。
飞快地抱起几堆干草扔到他身上,然后逃跑一样赶紧转过身去。叶薰长吸了几口气,狂乱的心跳才慢慢平缓下来。摸摸自己的脸颊,滚烫的几乎不逊于某人的额头了。幸亏他现在是昏迷着,不然实在是太丢脸了。
叶薰一边想着,一边凑到火焰前,将手时的衣服展开,架到火上烘烤起来。
跃动的火光散发着灼灼的热量,衣服上的水汽蒸腾起来,烟走般弥散开合,消失在空气里。
眼看衣服就要干了,叶薰随手翻动着,正要收起来,忽然外面传来一阵巨响,打破了寂静的气氛,正在聚精会神烤衣服的叶薰禁不住吓得一个哆嗦。紧接着璀璨的闪电划破了漆黑的夜晚,呼啸的风声也越发凛冽。
看这架势,竟然是要下雨了。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叶薰暗暗抱怨了一句。
却全然没有注意,就在她出神的瞬间,跃动的火舌已经咬住了衣服的下摆。
等叶薰回过神来,忽然觉得手上一阵痛疼,手不自觉地一甩,衣服就掉了下去。
愣了愣,叶薰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大惊失色地跳起来。
然而,已经晚了。
火焰贪婪地吞噬着送到嘴边的食物,沈归曦真丝锦绣制成的衣服,很快就在金色的火光中升华成了一堆灰烬。
一阵风过,吹起几点飞灰飘散在空气里,叶薰呆呆地看着地上的一片灰烬,又回过头去看目的地躺在草堆里面的沈归曦,简直欲哭无泪。
阴冷潮湿地风扑进山洞,火焰跃动不止,缩在地上的沈归曦无意识地哆嗦了几下。
这样不行,就算是今晚用枯草遮掩取暖。可是明天怎么办?总不能围着枯草编成的围裙上路吧。
叶薰脑海里不自觉地出现人猿泰山的画面,里面人猿的容貌被沈归曦的面容所替代……实在是太惊悚了!这个图片闪烁了瞬间,叶薰就觉得毛骨悚然,赶紧将它驱驱逐出了大脑。
低头看着缩在稻草堆里的沈归曦。
如果真的要做这种打扮,估计眼前这位少爷自杀吧?
不,他会不会自然很难说,但是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在他自然之前,一定会先恼羞成怒地解决见到这么丢脸的人的自己。到时候自己的小命……
必须给他弄一件衣服来。可是哪里有干衣服?
叶薰想了一圈,心念转到白天遇到的月锦的尸首上,她的衣服倒是干的,可是……要她去扒亡者的衣服……
外面传来一声又一声的惊雷,连续地敲打在叶薰的心田上。马上就要下雨了,如果再不行动,只怕尸首上的衣服也要被雨淋湿了。
左思右想,心理建设做了无数遍,叶薰咬了咬牙,终于奔出了山洞。
*
竭力不去看那张血肉模糊的面孔,叶薰一边将月锦披着的外袍脱下,一边低声祈祷着,“要使用你衣服的人是归曦少爷,你是夫人的丫环,一定不会不同意的,你放心,等明天的时候,我就过来安葬你,绝对不让你葬身荒野的……等以后的日子,我让沈归曦早晚三柱香地供奉你……”
胆颤心惊地把外衣脱下来,叶薰一边祈祷着,一边抱着衣服飞奔回了山洞。
扒开稻草,尽量不去看沈归曦的身估,叶薰就当自己是在给商场里面的模特套上样装,匆匆替他把那身刚刚从死人身个扒下来的女装套上。


【第三章】 晨光

换完衣服,坐倒在火堆旁边,一阵风过,叶熏激灵灵打了个寒颤,这才惊觉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忍不住摇了摇头,这一趟换衣服,可真是艰难啊。
有趁着雨还未下,匆匆跑到山洞外检来一堆柴火,将火焰燃的旺些,整理好这一切,叶熏气喘吁吁的坐倒在草堆旁边。
帅哥与美女一起跌落悬崖,这么恶俗的遭遇接下来应该会发生一些浪漫而又狗血的剧情,可是落到了自己身上,确实一如既往的苦力又倒霉。
力所能及的她做的她都已经做了,剩下的就看他自己的运气和生命力了。
外面一阵闷雷,数道白的刺眼的闪电划破夜空,雨终于“哗哗”得下了起来。
看着躺在地上的深归曦,叶熏一阵气闷,仔细想起来,自己和他应该算是有怨无恩吧,现在却要因为他累得半死,甚至还要去扒死人衣服。
仔细想想,你曾经放狗咬我;还害的我和小宸因为染尘丢失而担惊受怕,不得不几次冒险潜入翰碧园;你还殴打小宸,当然,那次我也敲了你一砖头,这个仇就不跟你计较了;还有好几次跑到兰蔷圆里面挑衅恐吓我们,还有……叶熏拌着手指头细细数着,总之遇到你几乎没有遇到过好事。我竟然还这么辛苦的照顾你,这算不算是以怨报德呢?只是干嘛这么好心?我应该扔下他自己走路的,或者干脆把他扔进外面的大雨里去。让他自生自灭好了,叶熏满怀恶意的想着。
在脑海里yy报复了半天,叶熏却只是叹了口气。狠不下心肠。凑近了他仔细端详,宁静的睡着的时候,没有了日常的戾气和傲慢,沈归曦秀气的睡脸竟然有一种出乎意料的可爱。尤其是精致平整的眉宇,是不是因为感受到身上的疼痛而蹙起。让人看这就觉得心疼。
可惜只要一想到他平时的种种可恶,这点怜惜马上就烟消云散了。
至少也需要报复他一下。现在他躺在地上任凭自己处置。这样的机会可不多啊。叶熏顽皮心起,深受捏住他的脸颊,想两边一拉。 
看着某人俊美的脸孔在拉力的作用下变成一个胖嘟嘟的形状,叶熏禁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心里的怒气也烟消云散。
算了。好歹我是那你们沈家工资的员工,看在刚刚的兔子腿味道还不错分上,就照顾你一下吧。而且一个人呆在这种凄风冷雨的山洞里也太诡异了,多一个伴儿也好。
这么想着,叶熏停住了手,仰身坐倒在草堆上,两手支持住地面,视线落在黝黑的山壁上。
山谷中凄冷的雨声敲打着大地,富有旋律干的音调从岩石河面上传来,阴冷的湿气扑入洞内,空气中淅沥生寒,一种孤单的感觉油然而生,仿佛天地尽皆化为虚无,仅存这一处狭隘的洞穴,想一方不知什么时候就要被大雨冲破的脆弱避风港,一只随时可能被滔天巨浪无声无息卷走的小船。
沈归暮和雁秋他们怎么样了?还有小宸他怎么样了?他驻守边关,这次的荒人叛乱应该不会涉及到边关吧。只要平安等到冬天,就可以姐弟团圆了。空闲下来,叶熏的心中又开始泛起深深的忧愁。
如果能够平安回到凉川,一定立刻动身去寻找属于自己的房子……她一边想着,一边向火堆靠了靠。
揉着自己疼痛不已的手腕,她蜷缩起身子,倒在另一侧的枯草上。满身的疼痛夹杂着疲倦潮水般涌上来,劳累了一天的身体很快进入了沉睡之中。
睡梦之中似乎有只小猫在天自己的脸颊,像是当初养的那只小黑猫,总喜欢在清晨的时候跳到她床上来,舔的她的脸颊,“喵喵”的叫着,直到把她弄醒,然后用无辜的大眼睛看着她,期待主人起床为他准备早饭。
“嗯,别闹了,小黑……”叶熏眯着眼睛,一把向幻梦中的小猫揽了过去,抱进怀里之后,却觉得手感好象不对劲儿,不是毛茸茸的温暖,而是……
意识刹那间清醒过来,睁开眼睛立刻看到一张俊美的容颜放着极大,嚣张的占据了她视线的全部。
清晨就受到这种惊吓,叶熏险些惊叫出来,这小子什么时候跑到自己怀里了!
一把将近在咫尺的人推开,迅速坐起身来。看了看四周,才发现,不是他袭击自己,是自己钻进人家的怀里去了。
身边的火堆早已经在熟睡的时候熄灭了,估计是在睡梦中感觉到寒冷,就本能的向热源凑近。
沈贵曦还处在昏昏沉沉的状态,被她一把推开之后,在枯草上翻了个滚儿,无意识的呻吟了几声。
幸好这小子一直昏倒着。叶熏暗暗拍了拍胸口,庆幸的想着,不然太丢脸了。
走出山洞,极目远望,天气已经放晴,晨曦照耀山间谷地的河流,山林远处隐约有大雾缭绕,雨水洗礼过后的大地分外清新,连岩石上暗绿的苔藓都鲜嫩了不少。
连唯一的劳动力也倒下了,必须自力更生寻找食物了,叶熏走出山洞左右看了一圈,视线放到眼前的河流上。
下了一夜的雨,河水涨了不少。叶熏脱了鞋袜放在岩石上,挽起裤管就下了水。
秋日的河水冰冷沁骨,叶熏忍不住低呼一声,过了好一会儿方才适应河水的温度,低头仔细寻觅起来。
河里的鱼儿正是肥美的时节,因为长在深山,不见生人,反应也有些迟钝,只是鱼身又滑又腻,叶熏折腾好久,水溅湿了半身,这才逮住了三条,仍在岸上。
大概够早晨这一顿的了吧。叶熏拍了拍手,直起腰来。转过身去,却意外的发现,沈归曦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起来了,正坐在山洞口向这边看过来。清晨灿烂的晨曦透过山涧投射入狭隘的山洞里,给少年苍白病弱的脸色镀上一层淡淡的光泽。
打量了两眼,叶熏忍不住嘴角抽搐,忍笑忍得肚子疼。此时沈归曦正穿着一身女装,因为昨晚的睡眠,发髻也早已经散开,乌黑的秀发散落在肩膀上,兼之他本来容貌就精致,秀气的眉目之间隐带金光,乍一看上去,真像是个娇弱的女子衣衫散乱,拥被而坐。
这一幕若是被某些好色的登徒子看见了,还不立刻垂涎三尺,兽性大发,哪里会想到眼前看似纯洁美味的小羊羔是公非母,雌雄莫辨。
竭力忍住笑意,叶熏向他招了招手,笑着问道:“什么时候雄过来的?我捉了鱼,待会儿烤着吃。”
沈归曦还处在混混沌沌的状态,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被换上了一身女装。看到叶熏提着鱼向自己走近,他的视线不经意的飘过叶熏挽得高高的裤腿,低头落到她光裸的脚上,神色顿时有些发懵,紧接着有点不自然的把眼神转到别处去,侧过去的脸颊上隐约浮起一层红晕。


【第四章】 敌踪

注意到他的视线,叶熏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在这个时代,似乎有教养的女子被人看见了脚是很不得了的事。可叶熏当然不会再以这些,光着脚踩在枯草上还是蛮舒服的。
甩了甩脚上的水珠,不理会他的目光,叶熏径自走到河边检起捕获的猎物。将几只还在挣扎的鱼狠心向地上摔了几下,待它们一动不动了,找来尖锐的细木棍,穿透鱼身,驾到火堆上,重新点起火,烤了起来。
“昨天我昏过去多久了?”沈归曦轻咳了一声,掩住尴尬,恢复常态问道。
“就是一晚上而已。”叶熏一边翻动着烤鱼,一边安慰道。
抬头看到沈归曦要起身来,连忙阻止他的动作:“你在发烧,先不要动弹了。”
沈归曦刚刚站起身子,就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不得已又坐了回去。休息了一会儿,说道:“等吃完了东西,我们就继续上路吧。”
叶熏抬头问道:“可你的伤势……”
“没事。”沈归曦摆了摆手说道。却忍不住急促的咳嗽了几声,缓过一口气继续缓缓说道:“上面的战事应该已经结束了,当时摔下来的人不少,说不定会有荒人下来搜索呢。”
知道他的伤势距离“没事”的程度还差得很远,叶熏也没有戳破他的逞强。眼下却是不能继续留在这里了。沈夫人和万总管他们泥菩萨过江能不能保住自己还是个问题,救援暂时是不能指望了。而那些荒人,稍微有点头脑。就会在战事之后到这附近搜索一下。
鱼烤好了,食物的香气断了叶熏的思绪,她扇了扇火焰。拿起一条烤得焦黄的鱼递给沈归曦。自己则拿起另一条送到嘴边。
没有任何调料的鱼肉吃起来像是嚼蜡,而且烤得火候也不太均匀。叶熏嚼了两口咽下去。简直和吃棉花一样,她皱起眉头,一边吃着。一边百无聊赖的打量着沈归曦。
沈归曦拈着鱼尾巴,小猫似的嗅了嗅鱼身。试探着放进嘴里咬了一口。然后强忍着什么似的勉强咽了下去。平时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是东西的,但此时这幅委屈小模样,配合着这一身女装,更兼青丝散乱。粉面如玉,真有林妹妹般娇怯怯柔弱弱的大家闺秀气度。
看得太好笑了。叶熏胃口反而好起来。也许当胃口不好的时候,看到另一个比你胃口更不好的人,心里反而会自然而然的有些轻松起来。
山洞里没有镜子,叶熏又特意不去提醒他,沈归曦几乎全部的精力都用在压抑身体的疼痛上,竟然一直没有发觉自己的衣服换了。他实在是没有什么胃口,勉强自己吃下一条鱼,脸色不仅没有好一些,反而更加苍白了。
吃完东西,叶熏站起身来,走到火堆旁,向着地上的一堆碎布片擦了擦脚。
沈归曦扶着旁边的石壁站起身来,眼神无意识的扫过地上,却在经过叶熏脚下的时候瞬间停滞了,他难以置信的看着叶熏脚下那片怎么看怎么像是半截袖子的碎布,仔细打量了半天,忽然意识到什么,他猛地低头看向自己身上。
花花绿绿的颜色铺天盖地的映入眼帘,沈归曦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刹那之间晃了晃身子,险些摔倒,原本就苍白的脸色更加惨淡了。
叶熏看到他的反应,有些心虚的悄悄向后退了一步。脚下的碎布,正是昨晚某人衣衫没有烧尽的残片,被叶熏废物利用拿来当抹布了。
“怎么回这个样?!我的衣服……”沈归曦脸都绿了,一个字一个字的从牙缝里蹦出来,咬牙切齿的问道。
“你的衣服都湿透了,人又一直在发烧,我也迫不得已。”叶熏心绪地说道。你以为我喜欢给你换衣服啊?
“那衣服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沈归曦看着火堆旁边那一片丝织物的灰烬,气势汹汹地逼问道。
“那个……你昨晚睡觉的时候不小心,滚到火堆旁边,幸好我还没有睡着,眼看盖在你身上的衣服烧了起来,只好扔掉,然后给你换上这一身了。”叶熏信口胡诌道。
“真的?”沈归曦满腹怀疑的看着她。他昨晚处于昏迷之中,不省人事,但睡梦中确实似乎感觉到身体越来越热,难道真的是不小心翻滚到了火堆上,点燃了衣服……
“当然是真的了。”叶熏竭力保持脸上的平淡,诚恳地说道:“幸亏我发现的灶,只是烧掉了衣服而已,不然万一烧伤了怎么办?”
沈归曦脸上还有疑惑,嘴唇动了动,却无话可说。
看到沈归曦气闷的模样,叶熏放下心来,一没有人证,二没有物证,他纵然心里怀疑,也找不出破绽来,剩下的事情等先走出这片谷地再说吧。
沈归曦低头看了看那艳红色的裙摆,只觉得一阵刺眼。想到自己身上穿着一件花里胡哨的女装,他激灵灵打了个寒颤,觉得全身黏住了浆糊一样,满身不自在。
随手撕扯着衣襟,脑中忽然又想起一个问题,昨晚是她给自己换上的女装和……他连忙伸手摸了摸衣襟,脸色一白,竟然连里衣也被换了。
自己一个堂堂男子汉,竟然被她……想到这一点,“腾”得一下子,沈归曦的脸颊像是烧着了一样变得通红通红,滚烫的热度让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一个年轻女孩怎么能这么大胆?昨晚她是怎么……详细的细节他根本不敢想象揣摩,他素来厌恶女子,尤其讨厌眼前这一个,却偏偏几次三番的在她面前出丑。
他禁不住抬头看看叶熏。此时的叶熏却是一脸轻松休闲的表情,自顾看向外面的天色,盘算着动身的时间。
莫名其妙的,沈归曦心里更觉得有一种别扭。
沈归曦这边正在纠结不止,叶熏却一无所觉,察看完添色,她回过头来,意外看到沈归曦脸色由红又白,连忙问道:“你怎么了?”
说着伸手要向他额头上探视。
沈归曦受惊似的一把挥开叶熏伸到他额头上的手,却又因为动作过大,牵扯到伤口,闷哼了一声。长吸一口气,方低声说道,“没事。”
不就是穿一次女装吗,摆出这么一幅生无可恋死不足惜的表情来。叶熏咬了摇头,懒得去计较那些别扭心思,收起手来,问道:“我们现在就出发吗?”
“嗯,”沈归曦点点头,抬起头来,眼神在叶熏身上转了一圈,忽然浮动起一丝欣喜:“先把你的衣服脱下来。”
“啊?!你说什么?”叶熏吓了一跳,连忙跳了起来。
跳起来之后又想到,自己反映有些过激了,就沈归曦眼前的这个状态,就算是想干什么,也是有心无力,自己一根指头就能撂倒他。
只是你不要用这种暧昧的语调好不好。
看着叶熏一脸警惕继而放松的表情,沈归曦恼羞成怒,低吼道:“我是说……把你的衣服脱下来换给我。”
叶熏这才想到,离开山庄的时候,自己也换了衣裳,此时身上穿的是一套小厮的男装,还给他倒是刚刚好。
可是……叶熏上下打量着那件花花绿绿的女装,脑海中不自觉地浮现出昨晚的尸首。刚才趁着捕鱼的空挡,她已经赶去那边用染尘挖了个浅坑,把月锦的尸首掩埋了,可是那扭曲变形的尸首和狰狞恐怖的容貌依然历历在目。
“不行!”果断拒绝的话脱口而出,连商量的余地也没有。
让她去穿死人的衣服,想也别想!
“你……”没料到叶熏拒绝得这么坚决,沈归曦略微一愣,随即眼眸中闪烁起一丝怒气,气势汹汹的喝道:“我说换给我就得换,你听到没有!难道你敢不听命令?”
就是不听你命令怎么了?你以为你还是沈家二少爷啊?这是对待救命恩人的态度吗?早知道把你小子人在外面淋雨淋到死算了!叶熏不屑的瞥了他一眼,真像气势汹汹的吼回去。
但想想还是算了,眼前毕竟是个重病号,再者,以后说不定还要在沈家打工呢。
“呃,这个……少爷,哥你换上这身衣服是为您着想啊,你想想啊,这次荒人来的蹊跷,目标说不定就是夫人和少爷您。如今也不知道夫人他们逃出去没有。我们待会儿动身,说不定外面被荒人重重围困了呢,少爷您相貌出众,荒人之中想必也有见过您的人吧?万一待会儿向外面走的时候遇见了他们,被人认出来……所以穿成这样,也为了隐瞒身份啊,只好委屈少爷您了。”叶熏侃侃而谈,有理有据,敌人不明,改装易貌是最安全的方式。
但这身女装,她怎么看怎么别扭。
就在两人陷入僵局的时候,外间忽然传来一阵骚动,叶熏警惕的侧耳倾听,是马蹄践踏在河边沙地上的声音,隐约还夹杂着狗吠声。
两人相视一眼,双双变了脸色。


【第五章】 俘虏

  璀璨的阳光透过繁复精美的西番莲缠枝花窗投射进马车里,马车的表面看上去精美雅致,只是车门处悬挂的却是一张极不协调的粗糙草帘子,大大破坏了马车整体的富贵气息。
  车辆行走之间,草帘子荡起摇开,闪现出里面一坐一卧两个身影。
  叶薰正端着药碗坐在马车里,马车行走在山路上,车轱辘滚过一处凹凸不平的岩石,车身一个摇晃,叶薰向后仰了仰,手里的药汁险些洒落出来。她坐隐了身子,赶紧对着手里药碗吹了几口气,又尝了尝温度,冷热适中,便低头地躺在身边的人笑道:“雁秋姑娘,起来喝药了。”一边说着,一边拍了拍旁边缩在被子里的人。
  棉被里面的“雁秋姑娘”动了动,挣扎似地半响才不情不愿地转过身来,没好气地低声吼道:“别这么叫我!”
  “小声一点。”叶薰赶紧把食指放到嘴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低声说道:“车外面就有看守的人,你想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你的身份吗?”脸上的表情郑重其事,但眼眸中还是忍不住闪烁起几丝笑意。
  沈归曦无奈的瞪了她一眼,坐起身来。
  叶薰警惕地将车帘子拢了拢,遮蔽严实。
  沈归曦接过碗来,一口气把药喝了个干净,却因为喝得太急,连声咳嗽不止。
  叶薰好笑地拍着他的后背,问道:“怎么样?好些了没有?”
  沈归曦闷闷地把碗一扔,“还好。”
  叶薰也不去介意他的太度,继续说道:“你说话地时候声音记得放尖细一点儿,不然很容易让人听出破绽来的,就算眼下车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也要小心隔墙有耳。”
  沈归曦“哼”了一声。也不理会她的话语,径自躺倒在一边。
  叶薰无奈地摇了摇头,不去理会少爷脾气发作地某人,凑到车门口,掀开破落的草帘子,向外看去。
  正是黄昏地时候,晚霞铺陈的天幕一侧。宛如流光溢彩的锦缎。绮丽的色泽在天幕正中变得柔和,覆盖了半个天空,她笼罩了大半个世界,山间林木沐浴在淡淡的金光之中,使得空气里荒凉的寒意也透漏出丝丝地暖色。
  前后望去,首先映入眼帘地是长长的马车行列,依然是入山时候的那些车辆,奢华精美依旧,却明显潦倒破落了不少。很多车辆都半残缺状态,不是缺了一面挡板,就是没了车门,有是连车顶棚都不见了,夕阳地余光伴着寒风直直倾倒进车厢里面,相比之下,叶薰所在的这辆车子算是极完美地了。
  车队旁边的护卫也不再是沈家精锐的侍从家丁,而换成了一支步兵骑兵掺杂的队伍,良莠不齐,老少兼备,穿着的衣服更是五花八门,形形色色,有人是大周士兵的官服,还有人是沈家侍从的打扮,而更多是则依旧是那身破败褴褛的衣着,单看这幅形貌,就知道这是一支什么队伍了。
  叶薰和沈归曦被带进这支荒人队伍已经三天了。
  那天上行,他们在山洞里听见了荒人搜索接近的声音,本来想要逃走,奈何沈归曦伤势太重,挣扎着站起来,刚刚走了几步,就踉跄不稳险些跌倒。
  而那些荒人的搜索队伍竟然还带着猎犬!
  当一个拉扯着狗链子的荒人发现新大际一样高喊着:“山洞里有人!”一边拉着几只冲着山洞狂吠一恶犬向这边跑过来的时候,叶薰就知道大势去矣。
  这些人跑到这里来是干什么的?激战完毕收拾战场就算了,还带着猎犬?!也太专业了吧!谁说荒人只是一群乱民来着。
  一边暗暗腹诽着,一边拉着沈归曦,老老实实地走出了山洞举手投降。
  那些荒人前来搜索掉下山崖的人。
  万总管所安排的伪装成夫人和两位少爷的马车被荒人队伍阻截下来,荒人很快知道这些人是假货,而真正的沈夫人和沈少爷都改装易形了。只是山坡上追逐相杀的时候,局势一片混乱,他们一时之间也寻不到目标。
  战事结束后,有被俘虏的沈家仆役招供说看见他们少爷掉下山崖想到追杀时候因为山势陡峭,确实有不少沈家奴仆失足跌落下来,荒人便派人下山搜索山涧。
  一路下来,真被他们寻到了不少跌下来的人,有些幸运的,跌在了河水中草丛上,受伤不重,有些不走运的,跌到了岩石沙地上,直接一命呜呼了。荒人一时也认不出哪个是沈家少爷,便统统驱赶着一路向前。
  叶薰虽然穿插了小厮装扮,但发式首饰依然是女子,荒人一眼看出她是个丫环,而沈归曦“青丝散乱”,“花容憔悴”,荒人竟然也没有认出他是男儿身。
  两个丫环自然不可能是他们要寻找的目标,匆匆喝骂了几句,就将两人驱赶到俘虏群中了。
  被俘虏的沈家侍从都神色恹恹,愁云惨淡,只担惊受怕这些凶残的荒人对自己赶尽杀绝。对于新加入的两人并没有多少关注。沈归曦又一直低着头,一路走出山涧,竟然一直没有人认出眼前这位打扮的花花绿绿的人是沈家二少爷。
  离开了山涧,从俘虏连同山庄里同搜刮来的诸多财货,一起被打发到了马车上,就匆匆上路了。这上路是走向哪里,接着等待他们的是什么命运,大多数沈家仆从都茫然无知。
  叶薰正想的出神,车子一顿,停了下来。
  她回过神来看向队伍收尾,所有的马车全部停了下来,不一会儿三三两两的荒 人从马匹上,马车里走出来,开始搭建简朴的灶台铁锅。
  看来今晚是要准备在这里宿营了。今天倒是意外地早,叶薰看着周围广阔的草地,暗暗思量着。
  她地视线穿过暮色。落到零散分布在草地上歇脚的荒人身上。负责押送他们这些战利品的荒人并不多,而且其中还有不少地妇人孩童。
  记得听万总管谈论的时候,荒人地数量至少有七八千,那一场阻击不可能全部阵亡。按照这些天打听来的消息,那天夜晚的逃亡之后。沈夫人和沈归暮他们都没有被抓到,似乎是逃出荒人地包围了。所以那个陆谨带领着不少人去追击了。那些应该算是荒人精锐吧。也不知道剩下了多少人,沈归暮他们能不能平安逃出去。
  叶薰正满怀担忧的思量着,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一个细瘦地身影正向着这边跑过来。叶薰定神一看,眼中禁不住浮起温和地笑意:“小仲。你怎么过来了?”
  来人奔到马车前,气喘吁吁地停止住了步子。他兴冲冲地跳到了叶薰的跟前,举高了手里的小包袱,说道:“娘亲叫我来给你这个。”眼前的孩子身材瘦小却匀称,五官灵秀十足,正是叶薰曾给在崇明寺山脚下有过一面之缘地那个叫小仲的男孩。
  叶薰伸手接过来,打开一看,是一种不知名地植物,鲜嫩的叶子油光发亮,翠生生的颜柔嫩雅致,拿在手里散发着一种淡淡的苦香气。
  “娘亲说,这个止痛很有好处的,她下午去路边采野菜的时候凑巧见到,就摘回来了。雁秋姐姐可能能用上。”没等叶薰询问,小仲已经欢快地开口解释道。
  “多谢秦大娘了。”叶薰满怀感激地说道。
  常言说“好心有好报”,叶薰也没有想到,那份不过一包点心的微小善意会这么快地变成另一份机缘落到自己头上。
  沈家的俘虏被驱赶进队伍之后,丫环和小厮仆役分开押送,负责看守照料她们的这些丫环的人正是小仲的娘亲,在荒人里面颇有威望的秦大娘。
  在小仲认出叶薰就是送给他点心的那位姐姐之后,秦大娘对她们就多了几分客气,她和沈归曦两人能够有这样单独一辆马车的优待,她多亏了她的照顾。
  “雁秋姐姐现在怎么样了呢?”小仲好奇地探头看向车里。
  车子里面沈归曦的背影不自觉地颤了颤,似乎是被那一声“姐姐”给刺激到了。
  叶薰瞪了他一眼,回头向小仲谢道:“已经好多了,多亏了秦大娘前几天送来的药材。”
  秦大娘的夫家曾经是乡里山村的大夫,长年夫唱妇随,她也学了不少的草药知识,荒寨里面是没有医生的,秦大娘因为家里犯了事,被发送流入到荒寨之后,经常帮荒人看病采药,这也是她一个无亲无故的寡妇却能够威望卓著的原因之一。
  得知“雁秋”身体不适。按照叶薰所说的症状描述,熟知药材的她就顺手从路边采了几种药材。沈归曦喝了几天,也不知道是药材的缘故,还是他自身的武功底子好,反正慢慢地开始痊愈起来。
  “可是雁秋姐姐一直躺在车里,还是起不了身吗?”小仲关切地看了看车里,对这位漂亮的让人惊艳,态度却一直很冷淡骄傲的姐姐,他很好奇。
  废话,就算这小子现在已经活蹦乱跳了,他也不敢下来啊。
  知道自己只有这样才能够保命,沈二少爷“忍辱负重”地接受了穿女装的现实。每天窝在车里,他都副生不如死的模样了,要是再让他下车去更多人面前丢脸,那还不如杀了他算了。
  而且,就算他不顾惜脸面,敢下车丢脸,叶薰也要顾惜性命阻止他,周围的几辆马车上都是沈家曾经丫环,保不准有几个眼尖的,到时候万一认出沈二少爷再喊叫起来……
  所以,沈归羲伤势虽然有了起色,也只能继续躺在车里装残废。
  对小仲的问题,叶薰打了个哈哈应付过去,然后随口转移话题道:“今天是怎么这么早就停下扎营了?”
  小仲秀气的笑脸闪烁着欢快的笑容,兴奋的说道:“因为去追那些沈家的余党的陆谨哥哥就要回来了啊。”


【第六章】 旧怨

  这句话一入耳,叶薰心里禁不住一紧,这几天的言谈之中,她也从秦大娘和小仲口中打听到了不少消息。
  那个陆谨,她本以为和小仲是兄弟,后来询问才知道两人之间并无血缘关系,陆谨确实是北域的少数发族出身,他所属的部族被突厥所灭,年纪轻轻的他就继承了族长之位,半年前,他带着残存的人马牛羊逃到了荒寨。荒寨对这种送上门来的肥羊一向是来者不拒,他们部族人数不少,而且大半都是青壮丁,很快就在荒寨里扎下了根。而且陆谨是混血儿,据说他的母亲就是荒寨出身被卖到塞外去的奴隶。秦大娘母子因为就居住在他们族人聚居点的附近,所以短短时间里,小仲与陆谨就混的很熟。
  陆谨年纪虽轻,行事却颇有一族之长的风范,举止果决,细心谨慎。这次荒人突袭沈家山庄的事情,也是他领头策划的。
  听了这个消息之后,叶薰就在心里为这个人物打上了一个高度危险的标签。
  不知道他这次追击有没有结果,沈归暮他们是否平安逃出了包围呢?叶薰心里忐忑着。事关亲人,车里沈归曦也竖起了耳朵。
  叶薰想了想试探着问道:“为什么回来了?追到人了吗?”
  “我听娘亲说,是回来整顿粮草的。”小仲毫无防备地说道,一边说着,一边咬着手指头说道,“什么时候我也能够像陆谨哥哥那样厉害就好了。”说起自己崇拜的偶像,他的眼睛闪闪发亮。红扑扑地小脸满是向往。
  “你陆谨哥哥很厉害?”听到不是追到了人,叶薰心下稍微轻松了一些,随口问道。
  “当然厉害了。他刀法使起来又闪又亮,好像一阵风似地。又像天上闪电那么快,那些比他还高大的人,几个人一起上都打不过他呢。还有……”小仲绞尽脑汁组织着语句,把陆谨平日里如何和人交手的事迹兴奋地讲述起来。
  看来这个陆谨地武功不错。叶薰暗暗想着。随即听到车里沈归曦动了动身子,似乎也引起他兴趣了。
  小仲又想起了什么似地兴奋地说道:“而且上次他还给了我一把刀。可惜我没有带在身上。等明天拿过来给你看看。”
  叶薰笑着点头答应,随后又询问了几句详情,小仲知道的消息也有限。问完话,叶薰暗自思量起来。她直到现在还没有想明白荒人到底为什么要袭击沈家,就算是受压迫太久了突然爆发。为何偏偏选择这个时间铤而走险,干出这种后果难以预料地事情呢?
  看着小仲全无防备的脸,她干脆开口直接询问起来:“小仲,这次你们为什么要跟着陆谨他一起去打沈家呢?”
  “为了粮食啊,我们都要没有饭吃了,沈家派人去把全部的粮食都拿走了,而且今年也不给荒寨粮食了。大家都饿死了。”小仲理所当然地说道。
  不给荒寨粮食?叶薰皱了皱眉头,据她了解,为了防止荒寨地人私逃,粮草秋收之后,都是凉州官府派人将全部的粮食统一收缴上来,然后在根据荒寨地人口,按月发放。虽然克扣一些是免不了地。而且今年也许会克扣地更多,但是也绝对不会到生生把人饿死的地步。
  “这种话是谁说的?”
  “大家都在说啊。”小仲瞪大了眼睛,说道:“大家都说因为前面打仗,粮食全部运到边关去了。我们冬天就没有粮食了啊。而且好几个月都没有送来粮食了。寨子里头已经饿死不少人了。”一边说着,小仲的神情黯淡下去。
  好几个月没有送去粮食了?叶薰心下一沉,她明明记得万总管说过,凉川城的粮草储备还算丰沛,这几个月的粮草都是按时送到了的。
  而且凉州官府也不可能这么昏庸,就算有人克扣也不可能到这么绝的地步。怎么会全部不见了呢?除非是有人在暗中捣鬼。
  “而且沈家是坏人,都是大坏蛋,不仅让我们干活儿,不家那个沈归……”小仲继续说道,可话说了一半,就被旁边传来的呼唤声打断了,“小仲,在哪儿?”
  声音响亮熟悉,正是秦大娘的声音,叶薰转头望去,果然看到一个青衣圆脸的中年妇人正在向这边走过来。
  看到叶薰和小仲的身影,她快步走到近前,摸了摸小仲的头,拉住他笑道:“要吃饭了,怎么还在这里聊天?”又转头向车里看了一眼,冲着叶薰笑道:“叶薰姑娘也一起过来吧。趁热也给车里的病人端一碗。”
  “好的,多谢秦大娘了。”叶薰对这个热心和蔼的大娘很是敬重。笑着答应道,就跳下马车。
  将车帘放下,她对车里的沈归曦低声交待了几句,就眼着秦大娘向营地走去。
  “雁秋姑娘伤势怎么样了?”一路向营地中心走去,秦大娘问道。
  “好多了。”叶薰回答道,说罢犹豫了一会儿,又迟疑着问道:“刚刚和小仲谈论起来的时候,听说荒寨那边正缺少粮草。”
  “荒寨那边,粮草那是年年缺乏,还不是这么过来了。”秦大娘脸上有些嘲讽怆然,随即摇了摇头,“只是今年……也缺的太厉害,我们荒人就算命贱,也不能坐等着活活饿死吧。”
  叶薰心里一沉,随即不动声色地问道:“听说今年的收成尚可,朝廷怎么会坐看着荒寨的粮草全部扣下呢?就算是凉州官府有这个胆量,像本地的豪门贵阀沈家之流也会阻止吧?”
  “哼,那些高高在上的大家贵族,怎么会理会我们荒寨人的死活呢?”秦大娘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恨意,幽幽道:“而且那个沈家,最是狠毒不过的。”
  叶薰忍不住辨解道:“沈家没有那么糟糕吧……”
  “沈家都是大坏蛋!”叶薰的话还没有说完,一句带着童稚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话,正是旁边的小仲。
  叶薰有些许的错愕。
  秦大娘转头看着她有些奇怪地问道:“你不是也在沈家吃了不少苦头吗,怎么如今反倒说起他们的好处来了?”
  叶薰一阵冷汗,她最初被押送入荒人的队伍里面的时候,知道沈家人在荒人中肯定不受待见,所以她故意夸大了自己在沈家的遭遇,把受害现实(被某人放狗咬等恶行)进行艺术加工,再加上一通胡编乱造,将自己讲成了深受沈家这个无良老板迫害的苦命童工,着实让以秦大娘为首的旁听荒人唏嘘了一阵子。
  同仇敌忾之下,叶薰才能够这么顺利的融入荒人的圈子,不受防备的敌视。
  此时听秦大娘问起来,她也只好顺势点了点头,然后试探着问道:“我呆在沈家的时间也并不长久,就是这一两年的事儿而已。不知道沈家在本地……”
  “也难怪你不知道,你原本是南方人氏,哪里知道这些。”秦大娘叹了口气:“在北方这个凉州,几乎就是他们沈家的天下,尤其是凉川城。想当年,小仲的爹亲,就是被沈家那个沈归曦给活活害死的。”
  被沈归曦害死?叶薰这次是真的惊诧了。
  小仲的爹亲不是山村的的医生吗?怎么会和那个骄横少爷牵扯到一起。
 

【第七章】 争执

看出了叶薰眼中的疑惑,秦大娘苦笑了一声,缓缓说道:“当年那个沈家的二少爷是出了名的喜欢围猎,听说他们家又有姑娘在宫里头受宠,城中的知府官员还不争先恐后地拍沈家的马屁?为了给那位二小爷圈猎场,就把我们那个山村的地全部给没收了,说要改成林子好放养狐狸,一户人给了十两银子,就算是买地的钱了。”
秦大娘缓缓说着,沙哑的声音带着淡淡的苍凉,“村里的人种了一辈子的地,离了地怎么活啊?我家那口子是个硬气人,忍不下这口气,不仅把银子扔出了门,又带着村里的十几位兄弟一起去了县衙,要讨回个公道来。结果……”秦大娘苦笑了一声,“门阀贵族之下,哪有我们平民百姓讲公道的机会?公道没有讨回,反而被扣上了刁民蛮横、无理取闹的帽子,人人都挨了一顿板子,我们家那口子因为是带头的,不仅挨了板子,又被判了个‘蛊惑百姓、聚众闹事’的罪名,投到了大牢里。在牢里也没有撑过几天,就……”秦大娘说着,声音低落黯淡了下去,随即又摇了摇头:“连我和小仲,也被牵连发配了荒寨里头去。”
叶薰在旁边听得冷汗直冒,这简直是赤裸裸的恶霸地主欺压无辜良民的真实版啊。她还真没有想到秦大娘家经历过这样的遭遇。尤其想到害得他们全家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如今正坐在车里悠哉哉的养病……
她真有些冲动要脱口而出告诉她们:祸害你们的元凶就在车里,你们去把他打一顿吧。
“娘亲,别伤心了。等我长大了,一定变得像陆谨哥哥那么厉害,把害爹爹的那个坏知县,还有那个什么沈家二少爷统统杀光。”小仲懂事地拉住秦大娘的衣袖安慰道。
叶薰不知道如何表示的转过脸去。她在沈家虽然是丫环身份,但也是锦衣玉食,哪里有机会真正接触这些世间万态、炎凉变故。
每一个时代,总是有无辜的民众遭受这种不幸,所谓的灾厄乱世与太平盛世,差别之处,也不过是这样的民众是多一些还是少一些而已。
说话之间,三人已经走到了营地正中,十几个荒人妇孺正围着几口大锅,里面有的煮着大米,有的熬着菜汤,见到叶薰几个人走近,热情的打着招呼。
叶薰提起精神,点头问好,走上前去接过一碗盛好的米粥。
米粥散发着浓浓的清香气,叶薰小口小口地抿着,一边查看着周围荒人的神情,众人散落在草地上,喝着米粥,吃着干粮,一边谈论着什么,脸上洋溢着满是喜悦和满足。
叶薰心下有些微伤感,今后这些人会怎么样?他们选择了这条道路,就是彻底断了退路。大周的朝廷绝对不会放过他们的,可是看他们的神情,似乎全然没有担心以后的日子。
是还根本没有意识到这样做的后果,还是彻底孤注一掷,把性命也置之度外了呢?
喝完一碗粥,负责分粥的妇人又递给她一碗,笑道:“趁着还热,快点给车里的病人端过去吧。”
叶薰道过谢,起身告辞了。
端着碗,心情复杂地回了马车掀开草帘,看着依然躺在车的沈归曦,想到秦大娘的那一席话,叶薰忍不住一阵气闷,没好气地冲他喊了一句:“起来吃东西。”
沈归曦应了一声,爬起身来。
叶薰上下打量着他,心里忽然想到,那些荒人,应该算是农民起义的一种吧,记得上辈子学过的历史课本里,引经据典反复强调了无数遍,农民起义是正义的,是推动历史前进的,是……而地主不断改进霸阶级是邪恶的,是阻碍人类文明的,是……
唉,自己也算是受压迫阶级了,从小根正苗红地接受了十几年的社会主义教育,怎么到了这个时代,反而站在了剥削阶级的一边。
沈归曦坐起身来,却见到叶薰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目的地,对视了两眼,沈归曦就觉得今天叶薰的眼神格外诡异。
以往叶薰打量他,总是似笑非笑,他知道那是她在嘲笑他的女装扮相,可今天的眼神却格外不同,总有种说不出的意味深长。沈归曦被她看的心里有点发毛,面上却又不肯示弱,沉声问道:“怎么了?是不是那些贱民又要闹什么事情了?还是……有人欺负你了?”
以往听到沈归曦满是不屑愤恨的用这种词汇提起荒人,叶薰也懒得计较他的语气用词,此时听起来,却觉得格外刺耳。
这些日子的相处下来,险些忘了,这小子其实就是个剥削阶级,本质就是地主不断改进霸级别的,可怜我一个受剥削阶级,怎么就跟他混在了一起,还要任劳任怨地伺候他呢?叶薰无语地想着,按照他以往做的孽,自己应该立刻把他丢出去,让他淹没在人民群众斗争的海洋里才对。
沈归曦被她越看越不自在,终于忍不住直接问道:“干嘛这么看着我?”
叶薰这才转开视线,想了想,算了,他年纪尚轻,本质说不定还不算太坏,就像那些官府擅自圈定猎场讨好他的事情,他也不太可能知情。再说,总要给犯错误的同志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嘛,就算他根歪苗黑,为了凉州的未来,她也要把他扭成根正苗红,五讲四美的好苗子。
只是自己应该从什么角度入手呢?先从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讲起,还是从人权宣言开始,告诉他众生平等,身份歧视是不对的。
叶薰眼光一转,落到了眼前的白粥上,便开口问道:“你知道这碗粥是什么吗?”
沈归曦被她问的莫名其妙,低头看了一眼,回答道:“碧玉粳米粥啊。”
“那你知道这碗粥的来历吗?”
“从沈家山庄里面抢来的呗。”
“呃……”叶薰话语一滞,她本来想要点醒他如今吃的是荒人为他准备的食物,他是在受这些被他鄙薄的荒人的恩惠,所以以后不应该和荒人太记仇,却没有想到眼前这一层。
叶薰随即转过话题继续说道:“就算是沈家的粮食,也是荒人辛苦栽种的,整年的汗水辛劳所得……”
“碧玉粳米不是江南皖州的特产吗?” 沈归曦听得莫名其妙,打断她的话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朽木不可雕也。懒得进行迂回教育了,叶薰直接沉声说道:“我就是想要告诉你,以后不许再这么称呼那些荒人。”
沈归曦只以为她是生怕自己露出破绽,并没有多想,径自轻蔑地说道:“有什么不妥的,就是一群乌合之众而已,等我伤好,马上就能够杀光他们。”
这句话一入耳,叶薰顿时火气上来,提高了声音喝问道:“你凭什么杀光他们?如今你吃的喝的,养伤的药材,哪样不是荒人给的?竟然还要杀光他们?简直忘恩负义,狼心狗肺。”
“我忘恩负义,狼心狗肺?你发疯了?” 沈归曦满脸的难以置信,像看外星人一样看着叶薰,随即毫不逊色的冲着他低吼了回去:“难道你忘了,是谁追杀我们沈家,是谁害得我和你掉下悬崖,险些九死一生!这些乱民为非作歹,不尽快收拾,到时候你知道凉州会有多少无辜百姓要受害吗?”
叶薰原本还觉得他的话有些道理,但听到最后一句话,却忍不住想要冷笑,尖刻讥讽道:“为非作歹、祸害百姓是你沈小侯爷吧?”
沈归曦被她嘲讽的口气也惹得恼火起来。他这些天伤势严重,一路叶薰照料着他,这辈子他从来没有和任何一个女孩子这般亲近过,心里逐渐多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此时见了叶薰这般冷淡如冰的态度,只觉得格外难以忍受。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自己干的事自己清楚!本来你就不是好人,还敢说别人的不是?”叶薰毫不客气地顶了回去。
沈归曦只觉得此时叶薰的态度简直莫名其妙、不知所谓,情急之下,一把握住她的手腕,气冲冲地喝问道:“你是被这些荒人弄傻了是吗?你刚才去了哪里?”
叶薰被他握住的地方正是左手腕,扭伤本来就没有彻底痊愈。沈归曦不注意之下用力又大,轻微的“咔嚓”一声传来,叶薰只觉得手臂奇痛,火气“噌”地上来了,“我是傻了,不傻了能够救你这个祸害吗?自从遇到了你,就从来没有好事。早知道让你泡冷水泡到死算了!”
说着手一甩,推开沈归曦,就要跳下车去。
沈归曦想要伸手拉住她,手伸到一半,却又无力地垂下去。
叶薰也不看他,径自跳下车,向营地中心跑去。


【第八章】 复发

这一路同行,叶薰没有少贬损沈归曦,尤其对他身上的衣着,更是她嘲讽戏弄的焦点,一开始沈归曦还吃惊气愤怎么有这般不知礼教,不分尊卑的丫环,纳闷沈归暮难道平日就是这么和她相处的?但日子久了,也逐渐习惯起来,对于一些无奈的话语和眼神,就干脆当作没有听见,没有看见。
刚刚叶薰的那一番话,比起往常,其实并不是如何犀利尖刻,但也不知道为何,就是有一种说不出的凌厉,宛如一把钝刀,生生扎进心里头去,带来猝不及防的痛疼。
沈归曦一个人坐在车里,只觉得胸口一阵剧痛蔓延上来,气闷之中又有一种酸楚,堵地厉害。想起叶薰临走时候的眼神,更觉得自己整个人像是被浸到了冰冷冰冷的水里,全身冷的发颤。
察觉到胸口刚刚痊愈的伤势又有复发的迹象,他强忍着不适,想运气压住伤势,内力刚刚提起,却觉得胸口又是一阵撕裂般的剧痛,猝不及防之下,一口血就吐了出来……
叶薰全然没有察觉身后的动静,她一口气跑到了营地中心,才放慢了步子。
她急匆匆跑出来,其实并不是被沈归曦气的,而是刚刚在车里和沈归曦争执的时候,就听到马车外面喧哗不已。她猜测是陆谨带领的队伍返回了,心里急着打听沈归暮他们的消息。
走近了营地,插在篱笆上的十几只火把将营地的周围照的恍如白昼,果然草地上多了一队陌生的人马,都是清一色的骑兵,还有不少荒人零散围绕,众人熙熙攘攘。
不一会儿,几个看似领头的荒人簇拥着一个人从队伍里走出来,径直进了中间的那座营帐,周围都是荒人在把守,防备严密,叶薰只能远远看着,来回绕了圈,也没有寻到接近的机会。
这些返回的荒人兵马各司其职,精干谨慎,虽然衣衫褴褛,但看他们的行走举止,竟然有一种训练有素的气度,甚至让她情不自禁地联想到沈家的精锐侍卫。
叶薰无奈,只好转而走向后营。
这次返回的都是骑兵,几十匹高头大马被拴在这里。打着鼻响儿,低头嚼咬着干草。
马匹后面还有向辆大车,里面走出数人来,叶薰禁不住多看了两眼,这些人的衣着形貌,似乎是胡人,脸上颇有扑扑风尘之色,却掩不去其中的精明世故,看模样应该是远行的客商,只是客商来这里干什么?叶薰暗暗纳闷着。
左右查看了一圈,没有发现沈归曦他们的影子,也没有发现新的俘虏,叶薰放下心来。
她不过是绕着营地外围的简易篱笆绕了两圈,已经有守在营帐周围的荒人将警惕地目光投向她了,当下叶薰也不敢多呆,转身返回了自己所在的外围车队。
爬上车子,沈归曦依然背对着她躺倒在车里,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叶薰的眼神落到旁边搁置着的粥碗里,满满的白粥一口都没有动过。
看来是被自己气的连饭都不想吃了。
叶薰偷偷吐了吐舌头,她向来不习惯和人记仇,无论什么不愉快,隔夜就抛到了脑后。刚才沈归曦的态度是让她烦躁,但想一想自己的那些话语,也觉得有些太刺耳了,他现在还是个病人,而且他的家人正生死未卜,自己也应该体谅一些,这么想着,心下微感歉意。
她爬上车,轻轻推了沈归曦一把,问道:“怎么不吃饭?”
沈归曦没有理她,只是身体向里动了动,像是躲避叶薰的碰触一样,虽然动作轻微,但生气拒绝的情绪却清晰地表达出来。
叶薰吧了一口气,又是这种别扭的性子,我都主动求和了,难不成还要我求着你大少爷赏脸吃饭吗?
相处这些日子,她也知道沈归曦执拗的性子,自己再劝只怕也没有什么效果,不如等他消了气再说吧。当即将那碗粥端到行李架上,笑道:“你什么时候饿肚子了,记得起来吃啊。”
说罢将一张草席子横在两人中间,当作屏风,又将油灯拿下。
天色已经不早了,她正准备熄了灯躺下睡觉,昏黄的灯火药味摇晃,光影错落掠过车内,叶薰眼角的余光不经意地发现草席上有几片发暗的斑点。
叶薰一怔,她白天的时候刚刚把席子刷干净了啊。
举着油灯凑近了仔细看去,席面一片明净,细缝里却残留着隐约的深色,像是血迹被擦过的样子,她嗅了嗅,仔细闻起来,空气里也隐约有些血腥气。
叶薰心里一沉,她连忙将席子卷到一旁,凑到沈归曦身边拉住他的胳膊。
“你干什……咳……咳咳……” 沈归曦似乎不堪忍受她的骚扰,不耐烦的低吼道。可搞议刚刚说了一半,就被连续的咳嗽声打断了,声音里有隐忍的痛苦传来。
叶薰不理会他的搞议,直接扳过他的身子,他苍白的脸色和咳出的鲜血猛地映入眼中,叶薰心里一颤。
沈归曦想不到叶薰这么大胆,一时没有防备,让她扳过身子,顿时恼羞成怒,再加上他伤势复发,两相交加,更是气血攻心,脸色当即一阵诡异的泛红。
见到他气势汹汹瞪着自己的样子,叶薰有些心虚,又忍不住着急,问道:“怎么又吐血了?你脸色不好,是伤势又复发了?”
沈归曦没有说话,只是蹙着眉头抹去嘴角的血迹,然后转过身子,赌气一样不去看她。
叶薰暗暗叹了一口气,这种受不起挫折的小孩子脾气,也难怪他旧伤复发,只是也不能这么把他放着不管。她迅速地打开枕头旁的小包裹,拿出几株药草,转头对沈归曦说道:“你先等着,我去给你熬药去。”
说着跳下马车,转头看到架子上的白粥。她一并端了起来。米粥已经凉了,既然要去煮药,一起温了也好。
叶薰向看守打了个招呼,匆匆绕过外围的人员,来到秦大娘歇脚的马车前。
她抬手轻轻敲击了马车门数声,车门推开,却是小仲睡眼惺忪地探出头来:“叶薰姐姐?这么晚了,有什么事情吗?”
“我是来借锅使用的。”叶薰解释道,又向车里看了看,问道:“秦大娘呢?怎么你一个人在车里?”
“娘亲去营帐那边了。就我一个人在。”小仲乖巧地回答道,一边从旁边行李架子上拿出锅子来递给叶薰。
马车前就有篝火尚未熄灭,这几天的练习,熬药的活计叶薰做起来也已经得心应手了。
小仲坐在一旁陪着她,不一会儿就轻车熟路的将药材熬上了。
看着跃动不止的金色篝火,淡淡的草药香气在空气里散发出来。叶薰紧张的情绪慢慢缓和下来,抱腿坐在马车上,忍不住问旁边的小仲:“秦大娘去主帐那边干什么去了?”
“好像是去见牙子了。”小仲歪着脑袋说道。
牙子?叶薰愣了愣,才想起,牙子是人贩子的别称,“秦大娘去见他们干什么?”脑海中忽然浮现起跟随在今晚返回的队伍里面那几个尖嘴猴腮的西城商人,难不成就是他们。
“可能是要把抓来的沈家人都卖掉吧。”小仲毫无心机地说道。
叶薰正在搅动药汗的手顿时止住了:“把沈家的人卖掉?”对了,荒人本来就是可以自由买卖的奴隶的一种,原本就是经常和人贩子打交道,不过以前被卖的都是他们自己人,如今立场颠倒,开始由荒人卖沈家人了。不知道沈二少爷知道了这个消息,会有什么感想。叶薰想着摇了摇头,只是荒人的效率可真是高啊,刚刚俘虏来,这就要把人统统卖掉了。
其实被卖掉也不算太差,总胜过被杀掉灭口。这几天同行的沈家丫环队伍里面整天愁云惨淡,梨花带面。甚至连叶薰也担心过会送命,朝廷的大军迟早要过来收拾乱局,到时候这些荒人被逼急了,说不定会干出什么事情来呢。而且到时候两方交兵,刀剑无眼,是不会有人顾忌一些丫环杂役的性命的。
虽然沈归曦这小子远远不如小宸可靠,但总算也是个会武功的,等他伤愈了,带着自己逃跑应该不成问题吧。
只是不知道会被卖到哪里……
瞬间叶薰心里的念头转了数转,最终落到刚才在营地中见到的那群人身上,如果那些人就是人贩子的话……可是那些人的形貌看着都像是胡人啊。
“小仲,知不知道会被卖给什么人啊?”
“不知道。”小仲摇了摇头。
叶薰想了想,又换了一个问题,“你陆谨哥哥经常和荒寨之外的人来往吗?”
“也不是很常来往吧,”小仲迟疑着说道,“不过陆谨哥哥经常见一些穿着皮毛,带着弯刀的人,还有人是金头发,蓝眼睛的呢。”小仲摸了摸脑袋,忽然灵光一现似地说道,“有时候还有……还有很奇怪的,忽的就不见了的人。”
“什么忽然就不见了的人?”叶薰来了兴趣,问道。
“有一天晚上我偷偷跑去找陆谨哥哥,如果看到陆谨哥哥在和一个黑衣的人影说话,可是刚刚过去,黑影就凭空不见了……”小仲犹豫着讲述道,“回去说给娘亲说,娘亲还说根本没有人是我看错了呢。”
叶薰也并未多想,又问道:“你陆谨哥哥经常和那引起胡人、突厥人打交道吗?”
“是啊,经常有北边的人过来荒寨买人的。很多人都跟着他们走了,又有很多人进来。”小仲天真地说着,几句话道尽了荒人日常的离合辛酸。
叶薰心中微感恻然,转而又想到刚刚所见的一幕,似真非假地感叹了一句,“你陆谨哥哥身边带着的护卫好厉害啊。这次他带着的人都是他们部族的人吗?”
“也不全是,荒寨里面有很多很厉害的人呢,打架厉害,力气也大,都是最近才来到荒寨的。”小仲小鸡啄米似地点着头,兴奋地说道,“大家都说是突厥那边打仗的缘故,害得很多勇士无家可归了。所以逃到我们这边的人越来越多,其中陆谨哥哥是最厉害的,他虽然来的晚,但是大家都很信服他呢。”
叶薰心里一沉,忽然之间想到了一个可能,只觉得心脏突然直跳,她颤声问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来荒寨的人越来越多了呢?”
“两三年前吧。”小仲回答道,对这些时间,年幼的他也记不清楚。
突厥的内乱已经打了几十年了,直到近几年方慢慢休止,为什么单单在这最后几年里,跑来的人反而多了起来?难道仅仅是因为这几年突厥依仗着势大,格外苛待其他部族?
叶薰心里越发疑惑,如果说荒人这次有勇无谋的行为只是长久压迫之下的泄愤出气,勉强也算讲得通的话,但是在她亲眼见识到了荒人的利落行事和严密组织之后,她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了。
搜索时间训练有素的猎犬,营帐附近警惕精锐的护卫……一只单纯的农民起义军就算再厉害,也不可能在短时间达到那般精良强干的水准。
“对了,这是陆谨哥哥送给我的刀。”小仲无意间又想到白天说过的话题,兴高采烈地转身爬回车里,从行李架搬下一个半旧的盒子,拿出一把刀,郑重其事的抱到叶薰面前。
叶薰接过来看了看,是一把突厥弯刀。
抽出刀刃,幽幽的月光洒落下来,凝结成冰的水流划过明净如冰的刀刃,一股寒意透过薄刃在空气中隐隐弥散。
确实是一把好刀!突厥人的刀一向精锐锋利,就像他们统治者勃勃的野心和他们战士对中原富饶土地的无限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