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简介
我乘风雪,本是归人。
赵昀的意中人,龙章凤姿,少负俊名,除了不喜欢他以外,可谓无一处不好。
【第1章】 芙蓉帐(一)
京城入深冬,下了一夜的鹅毛大雪,至天亮时初霁,白雪堆积,沉沉压在灰青色的松枝上。
芙蓉楼的清晨没有入夜时那般热闹,四处鸦雀无声,因怕惊扰着贵客休息,连早起忙活的小厮都放轻了步伐。
外面静,房中更静,兽炉中香烟袅袅。
赵昀睡得不深,一早就醒了,上半身倚在床头,正望着枕边的人出神。他手下有意无意地捻着这人落在枕上的乌发,手感如小兽的绒毛一样柔软。
赵昀捞起一绺,放在鼻端嗅了一嗅,还能闻到他发间淡淡的香气。
这厮生得一副好面孔,玉雕似的五官,绝俊雅,绝秀美,现下只贴身穿着件丝缎的里衣,昨夜给赵昀撕得不成样子了,此刻疏散地拢在他身上。
这副身体的每一寸,赵昀都在昨夜亲吻过,现下不算熟悉,却也不算陌生。
里衣下的皮肤如玉,养得白皙干净,外头看着顶清瘦的一个人,赵昀抱他,都能摸到他纤瘦的骨架,不想他胸腹间的肌理却是紧致匀称,蕴藏着力量,不似寻常的小倌。
赵昀还摸到这小倌手指上有层薄茧,大约是个会用剑的。
赵昀倒没有疑心他会是什么刺客,否则昨夜他快死在这厮身上时,也合该动手了。大抵因京城世家里的子弟最讲究,口味也刁钻,便连这胯下玩物都调教得这样好,文武皆通。
不过么,怕只是调教了床下的功夫,床上的功夫却生疏得很。
赵昀原是想他来伺候自己,可细细回想一番,昨个儿倒像是他伺候这厮了。
昨夜扬州总商的管事在芙蓉楼设宴,请赵昀来喝酒听曲,酒是一壶碧,曲是阳春雪,皆属上品。
赵昀一时兴起,喝得酩酊大醉,总商管事就吩咐两名仆人扶他下去,到雅间里醒酒休息。
走到二楼时,赵昀忽地听见堂下唱起《金擂鼓》,抹了油彩的武生登台一亮嗓,就震得满堂喝彩。
他也爱听这一出,便遣走仆人,独抱一壶酒,倚着阑干,在楼廊里边饮酒边听曲。
一曲下来,赵昀醉得更深,最后经芙蓉楼里的小倌扶着,才回到雅间里睡下。
他随口问着这小倌的名字。
小倌也回答,长淮。
赵昀问他是哪两个字,能不能写来给他看一看,可惜醉得太厉害,没能听清楚他怎么说的。
他这一觉睡到月中天才醒,夜里燥出一身热汗,起来喝了口茶水,回身时才发觉那长淮就睡在床上。
赵昀心下纵情动欲,索性扯开长淮的衣裳,将他纳到怀里来。
黑暗当中,长淮的背贴着赵昀的胸膛,两人都看不清彼此的脸。
对于赵昀来说,这怀里的人不过是用来泄欲的物件,他谈不上喜欢,于是也没存多少耐性与柔情,身下阳物早已硬挺滚烫,不由分说,就往他后穴当中顶入。
长淮本还睡着,这一下疼得清醒,下意识挣了挣,刚插进半分的阳物又脱出,疼痛中牵起一阵酥麻。长淮不禁低喘一声,开口时越发恼了:“做什么?放手。”
赵昀听他这口气,几乎都要以为他是在发号施令了。
“你这小郎君,怎么比我还横?”
赵昀也没有生气,从前见够了别人在他面前一副谄媚做低的作态,忽然冒出来这么一个胆大的,赵昀倒看他唐突得有些可爱。
他虽算不得什么温柔的人,但在这等风月事上也不想弄得好不愉快,加上赵昀近来正当春风得意之际,心情极好,便舍出三分耐心给了长淮,没继续入他。
那物的顶端抵进长淮的腿间厮磨,缓慢而又深入,一下一下顶弄着。
自不必看,长淮也能清晰地感受到赵昀身下那物何等的雄伟与不善,他闭了闭眼,显然有些惊慌。
隔着衣衫,赵昀摸到他心脏跳得厉害,一时笑了笑,将手故意探进长淮的里衣中,笑问:“凉不凉?”
当然凉,凉得长淮一哆嗦,他忙按住赵昀的手,“你……”
刚要说话,赵昀的气息贴近他的耳后,温热的呼吸搔得长淮腰间一软,他又闭上眼,缩了一下颈子,唇间溢出轻快的低吟。
这赵昀予他的一凉一热,真真是折磨人,又教他清醒,又教他意乱情迷。
赵昀的手慢慢向下,低声道:“正好,要你给我暖一暖,长淮。”
也不知怎的,赵昀说完这句话,长淮浑身一僵,转过头来,定定地看了赵昀一会儿。
赵昀道这小倌眼睛也生得好漂亮,漆黑雪亮,在黑暗中也流转着波光。
他心头一热,低头轻促地吻了吻长淮的唇,问:“小狐狸眼,瞧我作甚?”
长淮道:“再唤我一遍。”
言语里的骄矜浑似天成,这下,竟连尊称都不带了。
赵昀最不喜听人吩咐,张嘴咬在他的耳垂上。
耳朵的疼痛和轻微的湿热意,让长淮身子颤了颤,他呼吸中夹杂着一声低吟,又很快忍耐住。
赵昀问道:“我找了个祖宗么,你要我如何,我就如何?”
他说话还是一团和气的,给外人听着,或许以为他们是在拌嘴,可这赵昀骨子里就不是什么善物,一贯的喜怒无常。
方才他还觉得长淮可爱,三言两语下来,又觉得他太过放肆。
需得经人教训的那种放肆。
赵昀旋即翻身,将长淮压在身下。
长淮动弹不得,一时恼得不行,连叫了两声“赵昀”,要他放手。
赵昀听他直呼自己的名字,眼睛弯了弯,道:“既认得你昀大将军,还敢对我呼来喝去,芙蓉楼里的人,除了你,再也没有。”
“你误会了。”
长淮似要反抗,推搡着赵昀的胸膛,赵昀一下将他不安分的手脚牢牢制住,力道不算重,却擒拿得正好,有四两拨千斤之效。
隔着亵裤,赵昀握住他半硬的性器。
“你……啊……”长淮忍不住呻吟。
赵昀手指抵在顶端铃口轻捻,随意抚弄了两把,那物很快彻底硬翘起来,在他掌中一鼓一跳,热得惊人。
“哪里误会?”赵昀似笑非笑,“……长淮,不是么?”
他声音低沉许多,将长淮二字唤得暧昧不清。
长淮只顾着急促地喘气,话也说不出来,淬玉似的脸颊浮起一层淡红。
不消片刻,那物的铃口处淌出一丝银液,腻在赵昀指间。赵昀见他得了趣儿,手指趁势探到后穴处,略有些艰涩地进了两指。
长淮“唔”了一声,眉头紧紧皱起。
方才他还不大喜欢与赵昀亲近,这时听他唤了两声自己的名字,眸子不再那么清亮,丢了魂似的,望着上方的赵昀。
湿滑紧致的肉壁裹住赵昀的手指,一吸一吮,缠得他手指麻了半边,他不由地心道,这儿的嘴比上头的那张不知巧了多少。
长淮咬住牙关,忍着很久没叫出声,复又主动攀上赵昀的肩膊,纵情去亲吻他的嘴唇。
两个人大概都不擅长此道,亲吻时,牙齿磕磕绊绊,一个不小心,赵昀给这厮咬了一下舌尖,不禁轻轻嘶了一声。
长淮立时要退却,与他分开些许,还不及他问赵昀疼不疼,赵昀一手拢住他的脸颊,越发深沉地吻下来。
唇舌缠绵间,赵昀搅弄他下身的手指更加毫无章法。
长淮口中支吾低吟,情欲渐渐被赵昀撩拨起来,火一样灼烧着他的神智,烧得他不大清醒,双目紧闭,任自己往欲海里沉沦。
赵昀捏着长淮脸颊的那只手向下游走,指腹掠过他的下巴,喉结,还有锁骨,最后停在长淮颜色浅红的乳首上,又捏又拧。
长淮身上痛,也痒,给赵昀治得一时生、一时死。
赵昀撤手,淋漓的明液顺着手指淌下来,他轻道:“长淮,流了这么多,如何是好?”
赵昀手指抵开长淮的牙关,拨弄着他的舌,想让他舔吮干净。
长淮脸热得厉害,嘴里咕哝呜咽,眼中含泪,一面失神地望着赵昀的脸,一面仔细去舔舐他的手指。
赵昀在他上方,审视着他的面孔,两人四目相抵,离得很近,赵昀瞧他眼睛里泛着水光,似在注视着他,可又感觉长淮的目光全然不在他身上。
赵昀心里隐隐有些不快,敛了同他寻欢作乐的心,扳过长淮的肩膀将他翻过去,双手掐起他的腰,往上一提,让他跪在自己身前。
长淮以前没有被人用这种屈辱的姿势对待过,挣扎着要回过身,轻怒道:“赵昀,你敢!没人敢这样待我!”
赵昀想,这厮生得模样秀绝,在芙蓉楼中定然是各路达官贵人捧在手心里的好宠,平日里娇纵惯了,倒养出一身目中无人的臭脾气。
“巧了,别人不敢做的事,我最喜欢做。”赵昀一手按住他的头,将他侧脸狠狠按进枕头中,冷声道,“劝你少动,否则要你吃尽苦头。”
赵昀掀开下袍,手捏着长淮的臀肉,烫热的器物抵入臀缝间,毫无怜惜地一插到底,性器尺寸惊人,如同一把刃,将长淮硬生生地从中撕开。
猝不及防的疼痛令他一下张开嘴,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喘息,可他始终没有叫出声,唯独眼睛红了一圈。
赵昀知道他会疼,却不知道他这人疼了也不会叫。
长淮里衣凌乱着,褪到半腰,裸露出的背上浸出一层细细的冷汗,在黑暗中越发莹白耀眼。
赵昀一时情热,挽他的长发在手,身下猛送起来,没有任何循序渐进,抽出一半,又狠狠插到最深。
长淮后庭方才经赵昀开拓过一番,里头黏腻湿滑,紧缠着那灼硬的阳物含吮不休,一阵阵要人命的快意冲上赵昀的头顶。
他长驱直入,动作又重又快,每一次抽弄都带出淫靡水声。
赵昀从未跟人这样酣畅淋漓地行过床事,长淮这厮似就为此事而生一般,穴内滑腻腻的,插起来分外畅快。
长淮头埋在枕头里,紧紧闭着眼睛,乌黑的眼睫早被汗水凝湿。
赵昀一下顶到他敏感的秘处,冲天的快感激得长淮打了个哆嗦,穴壁痉挛着收紧。饶是赵昀早有把持,还是不禁轻抽一口气,险些没守住精窍。
他撤身出去,将长淮扳过来正对自己,架起他的一条腿,搁在肩膀上,挺身肏入。
长淮忍不住闷哼一声,手指紧紧揪起被衾,不住地喘气。他身下的器物挺翘着,生得色泽浅淡,玉柱一般干净白润,唯有顶端嫣红饱胀,随着赵昀的挺入一摇一荡,断断续续淌出精来。
赵昀直入直出,次次到底,长淮身下经他插得一塌糊涂,早就魂飞天外。
赵昀寻着他最敏感的地方重重顶弄两下,长淮轻咬起下唇。
赵昀看着他,眼底烧起情欲的烈火,令道:“出声,叫来给我听听。”
长淮银牙紧咬,不肯出声。赵昀也不急,一手掐住长淮的颈子,发了狠地撞进他身体深处,大抽大弄间,肉体啪啪作响。
疾风骤雨一样的顶撞令长淮就似浪头上的小舟,随着激流抛上涌下,持续的快感上至灭顶,下钻脚心,四肢百骸都麻了个痛快。
长淮经受不住,眼睫沾泪,发出的哼叫模糊不清。
复插数百回,赵昀握住他的性器,上下套弄两下,长淮喉咙里滚出一声明晰的呻吟,琅琅如玉一般,转眼精液疾射而出,喷溅在他小腹上。
长淮浑身痉挛起来,赵昀也不嫌他身上黏腻,伸手将他捞在怀里抱着,直将他插得颤抖不休,在高潮的余韵中久久徘徊。
赵昀舔吮着他颈子里的汗水,道:“叫得真好听,长淮。”
赵昀说话,气息不如起初那样平稳,唤他名字时,多了几分柔情。
长淮唇哆嗦了一下,脸越发红了,索性闭上双目,回抱住赵昀。
喘息间,赵昀又继续狠入深插起来,直至将阳精统统泄在他体内,才放开长淮,抽出身来。
赵昀食髓知味,后半夜又将长淮弄醒两回,他懒得玩花样,只管自己身下舒爽,不大顾忌长淮的感受,中间多次听他喊疼,赵昀做不了大善人,始终没停,嘴上哄两句长淮,这厮便乖顺下来,忍受他的一切索求。
一直到天蒙蒙亮,长淮疲累得睁不开眼,沉沉睡去,赵昀再离开他身时,那白浊明液淋漓地淌出一片,淫靡不堪。
一夜的畅快事,赵昀醒来后,回想起昨夜长淮在他身下的情状,不禁兴致盎然。
他初到京城,皇帝御赐前朝校尉的旧府给他做宅邸,府上修葺一新,金碧显赫,园林美则美矣,后宅中却没个人陪着。
赵昀本不是耽于美色之人,因常年在刀口上舔血,亦不想身有负累,所以从未置过妻室,然经昨日一夜,长淮实在合意,不免生出带他回府的念头。
左不过一个小倌,纵然是上品货色,他赵昀还能供养得起。
赵昀捻着长淮的发丝,玩儿了一阵,见他还不醒,俯身往他脸颊上亲了一亲,正要将他叫醒,道:“大将军要抬举你……”
门外则传来随从卫风临的声音:“爷,您醒了吗?”
赵昀一蹙眉,他知卫风临是个寡言少语的人,如非要事,绝不开口,便掀开帷帐,问道:“何事?”
卫风临道:“太师请您过府一叙。”
赵昀手指在膝上敲了敲,沉吟片刻,回道:“好。”
赵昀只得先撂下怀里的长淮,经人服侍着,去香室沐浴更衣。
芙蓉楼里的小厮在一侧侍奉,谨慎小心地给赵昀穿上一件黑蟒箭袖。
他腰束银带,头发高束于白翎冠中,齐眉勒着一条殷红擂金抹额,些许碎发散下,更添了三分俊俏。
赵昀相貌本就生得丰神俊朗,又极年轻,眉眼间尽是风流,如今一穿上这箭袖武袍,格外显得意气风发,乍一看,定要以为这是哪个世家出身的凤雏麟子。
可他那双眼瞳却是漆黑深沉,细细看进去,里头尽冒着寒气,仿佛谁敢惹了他的不快,眨一眨眼,就得见着血才能罢休。
服侍的小厮讨好道:“爷头一回来芙蓉楼,小的们若有伺候不周之处,还请多担待。”
“这里的确是个好地方,怪不得京城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愿意来这里寻欢作乐。”
小厮道:“爷刚到京城不久,这里的物事顶热闹好玩,只待您玩得开了,才知天宫不在天上,天宫就在人间。”
赵昀听他能说会道,疏懒一笑:“我是个俗人,怕在天宫里留不住。”
小厮“啊呦”赔笑道:“将军当是天神下凡,怎会留不住呢?您是老太师的学生,太师独具慧眼,定不会看错了人。这回将军前去西部平叛流寇,屡建奇功,便可见一斑。如今在京城中,万万找不到第二个比您更炙手可热的人物。”
一通溜须拍马,连当朝太师也一并吹嘘进去。
“你倒是长了一张乖嘴蜜舌。”
赵昀这话听着似对他的奉承很受用,却也多有讥诮。
瞧着这小厮,赵昀又想起房中那只没长乖嘴的货来。
待穿戴整齐,赵昀吩咐道:“回房中伺候去,跟你们管事的说,那人我要了。”他从腰间解下一枚白玉麒麟佩,丢给这小厮,当作凭证,续道:“银两,尽到我府上取。”
也不问多少,便是无论多少,他都要得。
小厮忙不迭地接下,笑得眼都眯成一条缝,“不知是哪个倌儿能得将军青眼,简直是三生修来的好福分。”
语毕,小厮见赵昀一摆手,立即噤声退出阁子。
卫风临大步迈进来,双手奉上一柄长剑。赵昀瞧了一眼,理着衣领说道:“去太师府上,还佩什么剑?”
卫风临低头往后退了两步,“是。”
待出了芙蓉楼,街上积雪已清扫过,露出青石铺成的街面,随从牵马而立,在门口等候多时。
赵昀锦衣玉带,跃马扬鞭,驰往太师府的方向。
这厢芙蓉楼里的小厮去到赵昀宿下的暖阁中,预备瞧瞧是哪个倌儿如此好运,攀上赵昀这等高枝,一推门进去瞧,见暖阁中空空如也,一个人的踪迹也无。
他又忙去请示芙蓉楼的管事,管事查问过一番。
有两个粉面小倌儿站出来,回答道,他们昨晚听扬州商会总管的吩咐,前去侍奉赵昀,刚扶他上二楼,赵昀说要听会子曲再歇下,把他们统统遣走了,再之后便不知道了。
点过芙蓉楼中的人,依次问了一遍,也没寻着。
管事琢磨着,兴许是哪个皮紧的货昨夜给赵昀折腾怕了,亦或者为着其他缘由,不愿到他府上去,便迟迟不出来承认。
找不出人,办砸了事,芙蓉楼的管事只好亲去将军府赔罪,约莫到入夜时分,才等到赵昀回府。
赵昀下马,府上老仆人拎着灯笼在前方,提醒他:“将军小心台阶。”
管事在中庭候着,见到赵昀,热脸迎上去,先是寒暄过一通,又支支吾吾地将事情原委说了,问道:“将军可记得他叫什么名字,或者什么样貌?不是小人夸口,芙蓉楼里每一个人我都记得,是那厮忒不懂规矩,回头调教乖顺了,再给您送到府上,必教将军满意。”
“我的人,用不着你教。”
赵昀甩着手里的马鞭,想他昨夜是给长淮吃了不少苦头,说不定这会子又拧巴上了,跟他拿乔作势。
赵昀道:“叫长淮。去将人找来,绑也绑得,别弄伤了他就是。”
那管事的一听,疑了疑,半晌不语,回想半天才试探性地问道:“您没记错?”
赵昀:“怎么?”
管事见赵昀脸色不悦,将头伏得更低,“将军赎罪。这无论是哪个长字,还是哪个淮字,都万万不可能是芙蓉楼的人。”
赵昀问道:“何解?”
“芙蓉楼专做京城达官显宦的生意,因此,娼妓小倌一流的贱名从不能犯着贵人的名讳。这世家大族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小人不敢说全认得,却也十有八九。‘长淮’正犯名讳,绝无可能是芙蓉楼里的人。”
赵昀听明白了,再问道:“犯了谁的名讳?”
管事的面容严肃起来,似乎仅仅是提到那人的名字都要抱有万分恭敬。
他道:“正则侯,裴昱。”
【第2章】 群英宴
裴昱,裴长淮。
既来京城做官,赵昀对京中身份显赫的人物多多少少知道一些,特别是正则侯裴昱,声名如雷贯耳。
不过名声大的不是裴昱,而是整个裴家。
六年前走马川一战,老侯爷裴承景的嫡子裴文、次子裴行血洒疆场,有去无回。
战火从走马川往南下蔓延,直要烧进中原腹地。
痛失二子的老侯爷决定亲自挂帅,率兵征讨。虽然最终战事平定,但裴承景不慎中了一记弩箭,当胸贯穿的伤口,医救无方,老侯爷与他的两个儿子一样,为大梁国战死在走马川上。
父亲兄长战死以后,侯府中就剩下一个排行第三的裴昱,承袭正则侯的爵位,统领北营武陵军,人称“小侯爷”。
裴家满门忠烈,小侯爷裴昱又深得圣眷,就连这芙蓉楼的管事,在人前提及裴昱的名字时,都抱有十二分恭敬。
不过,赵昀只知道正则侯名叫裴昱,不知他表字叫长淮;赵昀又是刚刚迁升入京,正则侯一直对外称病,深居简出,两人便不曾见过一面。
思及此,赵昀眉心蹙起,无意识地把玩着手中马鞭。
见他半天不应,芙蓉楼的管事再低了低头,等他示下:“将军?”
马鞭尾落在赵昀左掌中,被他牢牢握住。他似是想定了什么,随口道:“我记错了,或是叫什么三什么四的。罢了,又不是要事,值得我费心思?你随意挑个模样好的送来。”
芙蓉楼的管事见赵昀没发罪,忙躬身谢恩,“谢将军开恩,小人定将事情办妥。”
赵昀:“回去罢。”
下人将管事送出府。
赵昀入书房,在歇息前,他通常会练上半个时辰的字。
卫风临在旁替他研墨,迟疑半天,卫风临才开口问道:“太师今日请爷过去,可有大事?”
赵昀临摹一幅书帖,没有抬眼,漫不经心地答:“谈不上什么大事,让我处理了陈文正。”
今日赵昀去太师府,太师什么都没说,只扔给他一道折子,让他看了以后,自己斟酌。
奏折是当朝监察御史陈文正写得,洋洋洒洒三百余字,也没有什么好看的,无非就是说他赵昀出身低微,战功平平,统兵手段颇具绿林之风,净是歪门邪道,此等庸人有忝高位。
总而言之,便是看不惯他赵昀风光得意,才有了这道弹劾的奏章。
卫风临问:“爷打算怎么办?”
赵昀手中毛笔一横,轻描淡写道:“不怎么办,杀了就是。”
卫风临握住腰间的刀柄,“属下这就去办。”
“你给我站住。”赵昀道,“蠢材,以为这还是在战场上,陈文正什么人,你说杀就杀?”
卫风临面无表情,道:“属下只会杀人。”
赵昀瞧着他,露出一丝忍俊不禁的神色,道:“放心,我自有办法。”
赵昀面是风流面,眼是多情眼,这般一笑,更是俊极。
卫风临抿抿唇,再次垂首,低低道:“爷总有办法。”
赵昀低头继续练字,没过多久,他就把笔撂下了。练字最讲究心静,心不静,练不成好字。
至于他的心为何不静……
“我记得,这个陈文正以前是不是做过正则侯的书法先生?”赵昀仰在坐椅上,兀自一笑,手扯了扯发紧的领口,道,“有意思。”
正当此时,管家在外请示,给赵昀送来一张请帖。
请帖是太师府递来的,邀请赵昀去群英大宴。
往年在京城入冬后,下过第一场雪,都会举办这么一场宴会,遍邀京城望族,品美酒佳肴,庆瑞雪兆丰。
今年主办群英大宴的人是太师府的小公子徐世昌。
不过说是群英大宴,往年来来回回都是那么些个熟面孔,能有什么新鲜?
今年最新鲜的还要属赵昀这个人,他出身贫贱,因得老太师赏识,举荐为将,率兵平定流寇,立下头等奇功,如今官拜大将军,正是圣上跟前的大红人。
此等新贵,犹如神兵天降一般落在这朝堂上,不少人都想与之一交。
管家代为转述道:“徐公子请老奴叮嘱将军,务必赏脸一去。”
请帖后还附有一张参宴人员的名册,赵昀阅过一遍,旋即合上,手指在名册上敲了两下。
卫风临跟在赵昀身边时间不长不短,却也知道,每当赵昀做出这个动作时,定是在心里已有了什么坏主意。
赵昀唇弯了弯,道:“好,我一定会到。”
无他,只为名册上“正则侯裴昱”一行字。
*
群英宴设在临江边的飞霞阁中,如今天寒地坼,临江水面结了一层厚厚的寒冰,这日又飘起了雪,银雪覆江,放眼望过去,天地一白。
赵昀进宴时已晚,飞霞阁中早就热闹起来。
徐世昌一听仆人通传赵昀来了,三步并两步,亲自去门口相迎。
赵昀翻身下马,将马鞭丢给下人,掸去黑裘衣上的雪片,刚一抬头,徐世昌满脸笑容地迎上来。
“昀大将军,等你好久,可算盼你来啦。”
赵昀如今是太师的最得意门生,徐世昌又是太师最宠爱的小儿子,两人一见即亲近,徐世昌拉住赵昀的手,亲自带他入宴。
这一宴席没有那么多规矩,见着身份尊贵的,或拱手作揖,或点头致意,也就算见了礼。
不过对赵昀,他们都格外殷勤些,嘴里不住地贺他步步高升、祝他前途无量云云,一路下来,已见过名册上的不少人。
前院设下投壶,正有两位公子在比试,众人围观,乐工在一旁奏乐助兴。
一箭入壶,满堂喝彩。
徐世昌有意让赵昀在宴会上出出风头,给他们太师府赢个脸面,挥手就要撵开那两位正比试的公子。
其中一个公子不满道:“好你个徐锦麟,连我都敢撵,你越来越不将哥哥放在眼里了。”
徐世昌一脚踹在他屁股上,不重,跟打闹似的,笑道:“笑话,我何时将你放在眼里过?这是我设的宴,再来下我面子,当心我把你揍成猪头!”
那公子被踹了也不生气,越发笑得开了,“小太岁,你尽猖狂罢。一会子等长淮来了,难道你也慢待他?”
徐世昌掀起眼皮,轻慢地看着那人,道:“长淮才算我的好哥哥,我必不会慢待了他,他也是最疼我的。至于你,你又是什么东西?滚去,滚去,讨厌人。”
徐世昌推开他,从下人手中拿来一枚箭矢,回头递给赵昀,笑道:“昀大将军,要不要玩玩儿?”
赵昀道:“我不太会。”
徐世昌可不信他这一套谦辞,早就在爹爹那里听说,赵昀箭法百步穿杨,非寻常人能及。
他道:“无妨,玩玩而已。有我在,这里无人敢嘲笑你。”
赵昀见拒绝不下,接过箭,对着青壶一投,箭镞擦过壶口的边儿,没中,再投一箭,也是不中。
有些人大为可惜地叹了一声,徐世昌瞪了瞪眼,没想他投不中。想来是赵昀出身不高,自小没玩过这种娱戏,一上手果然生疏。
他忙道:“就差一点。行啦,也没什么好玩的。昀大将军,随我进飞霞阁,我从江南特地买来一班弹琵琶的小娇娘,你是淮水人,她们弹奏的曲子,定然合你的意。”
有他给赵昀台阶下,众人也不会说什么,有人附和着也要听,想随他们一同前去。
不知是谁,说了一句:“我当有多厉害,竟得太师和圣上如此抬举?原来是个登不上台面的。”
说话的人声音尖细,极其扎耳朵,因此人人都能听得一清二楚。众人面面相觑,有的得意偷笑,有的神情复杂。
徐世昌心里不爽,率先发起难来,瞪向说话那个锦衣公子,喝道:“刘安,你说什么呢?!”
刘安一笑,“随口说说嘛,生什么气?我又没有指名道姓。”
徐世昌喝道:“我去你娘的!”
徐世昌人称“小太岁”,仗着亲爹是当朝太师,一贯的嚣张跋扈,真真是个说发威就发威的主儿。
这厢见刘安敢出言讥讽赵昀,好不把他们太师府放在眼里,便一挽袖口,当即就要扑过去揍他。
赵昀伸手将他拦下,道:“锦麟。”
一旁下人收到赵昀眼神,忙将羽箭捧过来,赵昀拿起一支,道:“等下再去听曲,我再玩一回。”
徐世昌刚想说不要勉强,就见赵昀漆黑的眼稍有厉色,看也不看青壶方向,抬手一掷。
当啷一声,箭已投入壶中。
众人皆是一愣,反应片刻,才有人叫彩:“好,将军好准头!”
盘中共计二十四支羽箭,箭箭全中。
徐世昌看得眼都直了,嘴里不住叫好,要知道京中善投壶者众多,但如赵昀这般厉害的少之又少,他认识的,也仅仅只有一人尔。
可惜这人故去多年,不提也罢。
转眼只剩下最后一支箭,赵昀握住箭身,迟迟未发,他以指腹试了试箭镞的锋利,刹那间,利箭赫然脱手,流星一般,朝刘安的面门呼啸而去!
甚至都来不及闪躲,刘安只感到耳边穿过一阵阴森森的冷风,惊得他浑身一抖,转眼耳垂处就淌下一痕血来。
刘安忙捂住耳朵,抹了抹痒痛处,才见手上鲜血。
众人也是反应了一阵才明白发生了什么,噤着声,谁也没说话。
唯独赵昀开口道:“你看,锦麟,我都说了,我不太会的。”
徐世昌差点笑出声,想这赵昀虽是贫贱出身,这不屈人之下的禀性倒是与他们世家子弟的脾性相投。
那边,刘安吓得胯下涌出一股热流,顿时湿了裤子,他忙捂住裆部。
徐世昌是个得理不饶人的,这厢看刘安面色如灰,禁不住大笑道:“哎,好大一股骚味,谁尿了裤子?”
刘安挂不住脸面,当即奔向门外,匆忙间一下撞在那名奏乐助兴的乐工身上?那乐工人高马大,刘安身板瘦小,一头撞上去,自己倒跌了回来。
原本众人都忍着笑,现在见他摔跤,再也憋不住,噗嗤笑出声来。
刘安气急败坏,爬起来一脚踹在那乐工的肚子上,乐工跌了个跟头,倒在地上。
刘安尤不满意,随手端起一旁做摆设的盆景,朝乐工头上狠狠砸去!乐工抱起头,也没防住,额头登时被砸出血来。
这刘安对他一通拳打脚踢,“你个狗娘养的下流货色,不长眼么,连小爷都撞!”
徐世昌见他在拿这乐工出气,道:“刘安,你别太过分。”
刘安眼也红了,脸也红了,骂道:“怎么?我来赴宴,你做东家的,难道纵容一个下贱货欺辱到我头上!是谁太过分?!”
徐世昌听他分明指桑骂槐,嘴里骂的下贱货是乐工,实则是指赵昀。
这是徐世昌第一次承办群英大宴,刘安再不济,也是有身份的人,真要铁了心地闹出乱子,搞砸他的宴会,回头他爹爹一定赏他一顿板子。
徐世昌最怕他爹,心下暗道:“算了,就让他打去,出掉这口气也好。”
徐世昌不拦,众人也不做声,见刘安下手之毒,方才对他的嘲笑,现在也变得五味杂陈。
乐工不敢还手,一个劲儿地痛呼求饶。刘安始终发泄不够,一手捉来那投壶用的箭矢,横了横心,朝着乐工眼睛狠狠扎去!
赵昀冷道:“你敢。”
还不待他出手阻拦,门外仆人一声响亮的通传:“正则侯到——!”
刘安听着他的名字,浑身哆嗦了一下,如同给人兜头泼了一桶雪水,握箭的手僵在半空中。
徐世昌一喜:“长淮哥哥来了。”
只见前方拥攘的人群自觉静默,回避到一侧,让出一条道来。
在众人目光之中,一行人走入飞霞阁前的庭院,走在最前方的那人就是正则侯。
他未束起长发,仅用一条紫缨带绑着发尾,形态随意,却最最文俊秀雅。纵然外头罩了一件厚重的雪白狐裘,也能看出他身形潇洒挺拔。
裴长淮风姿过人,正如皑皑白雪,清贵至极,行近时,周遭旁人莫不低头侧目,当真是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神仙人物。
只不过他脸色有些憔悴,略带病容,眼瞳也没多大精神,似在看人,又似不在看人。
徐世昌第一个迎上去,关心道:“好哥哥,身体可好些了?今日天寒,怎么也不让奴才们给你备个手炉暖着?”
他捧住裴长淮的右手。
这分明是一只经年拿剑的手,掌中还有薄薄的茧,可徐世昌握着,竟觉是冰肌玉肤,柔软得很。
徐世昌对着他的手心呵了两口热气,笑道:“我给你暖一暖。”
赵昀瞧着,暗地里一笑,果真是他。这些天盘亘在他心头种种疑云都有了答案。
裴长淮眼睛扫过飞霞阁前的一众人。
有那么一刻,赵昀与他视线交接,刚要开口,裴长淮就似乎不认识他一般,不急不慢地挪开了视线。
他看向眼前的刘安。
刘安对上裴长淮的眼,浑身忍不住一颤,立刻放下羽箭,爬到裴长淮的面前,叩首请罪:“长……小侯爷……”
裴长淮淡淡道:“好热闹。”
徐世昌见遮掩不过去,大略着将此事说了一遍。
越说,刘安脸色就越难堪。
在谁人面前出丑都好,他就是不愿在裴长淮面前出丑,不愿让他看到自己这副样子。现下闹成这样……
刘安闭了闭眼睛,心道还不如死了的好。
众人见刘安满身脏污,脸上凶戾气未消,看上去分外狰狞。裴长淮站在他身前,长眉秀目,谪仙一般,两人似有云泥之别。
可裴长淮竟将自己的狐裘解下,披到刘安肩上,为他遮掩住狼狈,又伸出左手,将刘安从地上扶了起来。
刘安要跪着,可他抗拒不了裴长淮的任何旨意,慢慢直起身来,含泪望向裴长淮。
离得这样近,赵昀不怀疑裴长淮能闻见刘安身上的尿骚味和血腥气,可他面不改色,甚至连眉头都未皱一下。
裴长淮伸手抹了一下刘安受伤的耳垂,擦掉血迹,温声道:“你是武陵军刘副将的孩子,输就是输,别让自己更难堪。”
刘安流出泪来,脸颊贴在裴长淮的手中,颤声道:“小侯爷,我、我错了,我知罪。”
“下去领罚。”
“……是。”
刘安叩头再拜,低着头,默默走出院外。
裴长淮招手唤来两名随从,吩咐道:“将这人抬回侯府,用我的马车,再请太医过来好好医治。”
随从领命,两人合力将乐工抬出门去,送上马车。
徐世昌也向几个侍奉的奴才挥手喝道:“你们几个愣着干什么?快把这里收拾干净!”
善后妥当以后,徐世昌又满脸不好意思地朝裴长淮道:“长淮哥哥,都是些小事,你别往心里去。今儿请你过来是为了引你见见我认识的新朋友,也是我爹的门生……”
他拉着裴长淮的手,引他走到赵昀面前,道:“大将军赵昀,淮水人氏,你当也听说过了。”
裴长淮点头,仿佛初见一般,道:“将军。”
赵昀略一挑眉,怎么,这是装不认识他?
徐世昌兀自说道:“大将军、大将军,叫着生疏,以后咱们就是兄弟,我在同辈中年龄最小……”他装模作样地朝赵昀一作揖,“揽明兄。”
徐世昌是个见着喜欢的人就不住嘴的话匣子,一边显摆自己为这群英大宴添了多少新鲜好玩的娱戏,一边领着裴长淮和赵昀入席。
飞霞阁下烧着地龙,里面温暖如春。
长宴上有举杯畅饮的,有吟诗作对的,也有三五聚作一团,阔谈风花雪月、家国大事……
裴长淮一入席,众人皆停下,朝他作揖行礼:“小侯爷。”
裴长淮道:“免。”
迎着众人的目光,裴长淮入座,与赵昀的席位相对。
裴长淮似乎还在病中,眼里没什么神采,赵昀目光灼灼,视线不曾离开他身上过一寸,裴长淮权当看不见。
与裴长淮同辈的几个人都凑到他身边去,一口一个“长淮”、“三郎”,有问病了那么些日,身子可好的;也有问开春要不要一起去踏青,去年正则侯就斗得一手好风筝,他们还等着看呢。
徐世昌挤开这些人,亲自给裴长淮斟满酒,道:“哥哥,酒是一壶碧,你最喜欢的。刚才你来得晚了些,没见着揽明兄大显神威,二十四箭全中。看到他,我一下就记起从隽当年也是这样厉害,但凡他出席的大宴,投壶比试,只会是他拔得头筹,旁人都……”
“咳,咳咳咳——!”
旁边人立时咳嗽起来,拿手肘怼了一下徐世昌,眼皮子狂眨,示意他莫要再提。
徐世昌被肘击到,浑然不自知,反口骂道:“娘的,撞你爹作甚?我跟哥哥说会子话,可把你们眼红坏了,一边儿待着去。去!去!”
那人压低声音,急道:“你个小太岁!”
他努努下巴,让徐世昌快去看看裴长淮的脸色。
徐世昌见裴长淮已似失魂落魄,一张好面孔全然发白,仰头将那杯一壶碧灌入口中,始终没回答他的话。
他一时记起了,这一壶碧不是裴长淮爱喝的酒,是“那人”最喜欢。
眼下刚刚过了“那人”的忌日,裴长淮这回抱病多日,大抵也是为他伤心的缘故……
徐世昌看裴长淮如此,心里好不是滋味。他们从前都是朋友,那人故去多年,难道就因着裴长淮伤心,连提这个名字都成禁忌了么?
这小太岁不是个城府深的人,心中对裴长淮有怨言,也不会藏着掖着。
徐世昌孩子气似的搁下酒壶,说道:“你与他是知己,并称‘卧龙凤雏’,从前也人人道我是小太岁,他是小魔主,他的知己可不止你一个。”
旁人拉住他的袖子,气道:“你这是说得什么话?锦麟,你喝醉了不成?”
徐世昌不耐烦地拂开这人的手:“去,我清醒着呢!”
裴长淮勉强笑了笑,对徐世昌道:“我知道。”
他态度着实不轻不淡,像是回了他的话,又似没回。徐世昌一拳打在棉花上,心道没趣极了,转身离开裴长淮,去到外头迎客。
旁边的人怕局面僵住,起哄拉着裴长淮继续喝酒。他也不拒,别人请,他就喝。
一杯接着一杯,一刻不停。
裴长淮话不多,多时都在微笑,倾听旁人说话。别人都尊他小侯爷,他却是没什么架子,笑容如春风般温柔,与谁都很合得来。
除了赵昀。
谈笑间,有人提及赵昀,裴长淮对他的态度不亲热,一提准要转开话锋,两三回下来,他们都胸中雪亮,正则侯不大喜欢这位淮水来的乡野之徒。
正则侯的心意便是他们的心意,众人于是渐渐冷落了赵昀。
赵昀也不生气,只道好玩极了,起身,随手荡着腰间的麒麟佩,信步走出去。
裴长淮抬头,望见赵昀把玩着那枚麒麟佩,先绕缠上指尖,又反着荡开来,一时出神。
旁人唤他,“长淮,你在看谁?”
裴长淮一醒神,回过脸来,顿时眼有些发晕,想是醉过头。
他怕人前失仪,低声道:“我去换件衣裳。”
庭院里投壶还在继续,已有人设了赌局,徐世昌拿出他一块水头极好的翡翠,加在筹码中,比试越发激烈,喝彩声一浪高过一浪。
可徐世昌跟裴长淮闹不愉快,自己瘫在椅子上,闷闷不乐。
赵昀走出来,摸了摸徐世昌的额头。
徐世昌仰头见是他,眼睛一亮,“揽明兄?怎么出来了?可是招待不周?”
赵昀道:“周到得很。我来跟你打听一件事。”
徐世昌道:“你说。”
赵昀道:“正则侯家中可还有什么兄弟,与他面貌相仿?”
“怎么会有?”徐世昌先是笑他这话问得荒唐,说罢,又很快收敛了笑容,叹道,“我这个哥哥,家中父兄全都在走马川阵亡了,如今侯府里就他一个。还好揽明兄先问过我,你若是亲自问他,可又要惹他难过啦。”
赵昀眼睛一眯,余光扫见一抹俊秀的身影,意味深长地说道:“我不敢惹他。”
……
裴长淮真是喝得有些醉了,经两个小厮搀扶着,去到后院用以休息的小暖阁中。
酒意催得他腹中难受,更不愿意见人,执意遣走伺候的小厮,让他一人在此醒酒。
小厮不敢违逆正则侯的意思,低头退下。
阁子里烧着雪炭,炭盆里哔剥作响,越发衬得此处安静。
醉得越深,梦得也越深。
他自六年前走马川一役后,就爱做梦,有时是噩梦,有时是好梦。
梦里不似冬夜里这样寒冷,鹅毛一样的大雪渐渐化作春日里的飞絮,日头透过梨花树的枝叶,洒了一地的碎光。
裴长淮看着梨花簌簌,忽然间,有一赤袍金冠的少年郎从树上跳下来。
他似是干惯了这翻墙越户之事,身影一定,稳稳地落在地上。
瞧见裴长淮,少年眼睛一弯,晃荡着腰间的流苏穗子,笑嘻嘻道:“长淮,今日你是想去斗风筝,还是想练剑?尽管道来,我都能教你。”
裴长淮当时年岁比他还要小,生得明眸皓齿,玉雪可爱,见着这赤袍少年,含笑唤道:“从隽。”
从隽。谢从隽。
裴长淮少时在鸣鼎书院念书,先生们都爱他天生俊才,于是格外关照他的功课,时不时便给他开小灶。
长淮也乖巧听教,旁的学生回家,他还要在学堂里听先生考问经文,因此也很少有空出去玩儿。
除非——
谢从隽来。
不等学堂旬休,谢从隽时不时就会翻过书院的高墙,带他偷偷溜出去,到市井中,见一见侯府里没有的新鲜东西。
起先裴长淮怕惹书院先生的恼,不肯同他逃课。
谢从隽不强迫他,只从怀里掏出一只表演灯影戏用的纸板彩人儿,一面唱了句走板的荒腔,一面摆弄着彩人儿,再问道:“今天西市搭台,讲得是《赤霞客》,功课你日日都能温习,可这故事再想听可得等明年了,你去也不去?”
裴长淮看那彩人儿看得眼花,越纠结,脸就越红,终是小小声问道:“倘若只去一个时辰,就回来,可也不算逃课罢?”
谢从隽哈哈一笑,“不算,不算。”
这有了头一回,便有第二回 、第三回……次数多了,总能给书院里的先生逮住个现形。
这日谢从隽刚让裴长淮踩着自己的肩膀翻出墙去,掌教先生看见,登时扬起戒尺,大骂谢从隽:“你这天杀的小泼才!”
谢从隽回头,也不怕,给先生鞠躬回礼,“多谢先生赏名,小泼才这厢有礼啦!”
那一双眉眼里尽是飞扬的神采,说罢就攀上树,跃墙而去,独留下半空中簌簌飘落的梨花。
那日谢从隽拉着他在闹市里撒欢儿。街道两侧,各色的店面旗帜招招扬扬;街面上,人群熙熙攘攘。
耳边喧哗如沸,裴长淮看得眼花缭乱,谢从隽本一直拉着他的手腕,不知被谁撞了一下,两人便走散了。
裴长淮出门都是坐侯府的马车,不大认识路,在闹市里昏头转向地寻找,却怎么也看不见谢从隽。
长淮少时又极爱哭,父亲常斥他没有将门之子该有的血性,遇上难事时,总是会先掉下眼泪。
正当心焦如焚之时,他的手被谁握住,一回头就撞进谢从隽的眼睛里。
谢从隽见裴长淮眼眶湿润,心中一惊,方才知道他害怕了,松开笑容道:“哭什么?找到你了,长淮。”
难得一场好梦,又很快被乱七八糟的思绪扯得粉碎。
梦境里混沌一片,一时又变成了走马川上的夕阳,亲吻着苍色的山峦。
裴长淮在战场上艰难地挪着步子,脚下堆积着千百人的尸体,浓郁的血腥、尸体的腐臭、蚊蝇的嗡鸣……
鲜血的痕迹染红地面,真似人间炼狱一般。
他心口微微发窒,前方袭来一阵寒冷的风,抬眼望过去,见那高高的旗杆上,悬荡着一具穿麒麟明铠的尸体……
那阵寒风彻骨,钻入他袍袖之中,裴长淮浑身打了个寒噤,身体往前一倒——
醒了。
小暖阁,炭盆中,赤色的炭火经风一吹,颜色亮了一亮,烧得更旺。
裴长淮感受到的那一阵寒风,也是缘谁推开了暖阁的门。
他眼前发昏,透过珠帘,隐隐瞧见一个挺拔却模糊的身影。麒麟佩在那人手上荡来荡去,发出鸣玉一般的轻响。
裴长淮怔然片刻,一时间甚至恍惚以为自己还在梦中,“从隽?”
对方掀开珠帘,现出极英俊的一张脸,声音清朗,道:“终于找到你了,长淮。”
裴长淮一愣。
那人再走近些,便伸手捉住裴长淮的手腕,温热的气息一下倾覆至他的面上。
对方目光几乎是逼视着他,巡了两番,才问道:“或者,你还是更愿意听我敬你一声‘正则侯’?”
裴长淮这下彻底清醒了,“赵昀。”
赵昀眼一弯,握着他腕子的手越发收紧,“哦,我当正则侯不认识我呢。”
裴长淮腕上吃痛,蹙眉道:“放手。”
还是那一副命令的口吻。
那夜以为长淮是芙蓉楼里的小倌,赵昀还道他实在不是个能伺候人的,如今得知他原来是正则侯,才明白这一身的骄矜从何养来。
裴家,长戟高门,京中显赫。
这在侯府里长大的三公子,当今的小侯爷,给他欺负了一夜,能没有脾气么?
不过,他赵昀从不惧于这一点,非但没有放手,反而顺着腕子,一把捉住他的手。
赵昀笑吟吟道:“偏不,你身上哪一处我不曾碰过?”
裴长淮苍白的脸色顿时浮了一层红,斥道:“胡言。”
他的病还未痊愈,又喝那么些酒,给赵昀一气,此时咳起来跟要命一般,只恐咳出血来。
赵昀见他竟恼成这样,也不逼急了他,忙道:“好好好,我胡言。”
他很快放手,转身去到裴长淮旁边,仰躺上去。
裴长淮腰身直挺,板板正正地坐着,赵昀则是随意一歪,手杵着脑袋。两人同在一张榻上,中间仅有一桌之隔。
片刻无言,赵昀决定先发制人,道:“话是胡说,事却是真的。小侯爷,你在芙蓉楼趁我酒醉强睡了我,总不能抵赖。”
裴长淮险些急眼:“我睡你?”
“是啊,人证,我;物证,喏……”他撩开衣领,露出脖子下、锁骨上方的一处淡红色的牙印,给裴长淮看清楚,道,“人证物证俱在,裴昱,你咬得我好深。”
他最后一句话说得轻佻,眼里尽是风流。
裴长淮坐不住了,实在不愿再回忆当夜他到底对赵昀做了什么,起身就要走。
赵昀也不急,优哉游哉地道:“就这么走啦?小侯爷今日来飞霞阁,难道不是为了见我么?”
裴长淮脚步一顿,却没有回身,用冷淡的声音问:“何出此言?”
赵昀笑了笑,就知自己猜得不错,“你老师陈文正最近遇到了不小的麻烦,素闻正则侯重情重义,想必不会坐视不理。”
……
在群英大宴之前,裴长淮收到一则秘密消息——皇城司的人奉命前去陈文正的故乡,刺探陈家往事。
如果没有明确的线索和证据,皇城司不会轻易出动,去着手调查一个前朝官员。
裴长淮疑心老师陈文正给别人拿住了什么把柄,立刻请陈文正到府上,问他从前在故乡时可行过什么差错。
陈文正知道裴长淮既来问,就非同小可,斟酌片刻,同裴长淮如实交代道,自己入京赶考之前,曾在扬州老家纳过一位妾室。
裴长淮听着这原不是什么大罪,可下一句话,就让他皱紧眉头,意识到事态不妙。
那女人名唤曼娘,本是陈文正的父亲养在房中的,陈文正自少年时就对之爱慕难舍,待父亲过世以后,便将她偷偷纳为妾室。
直到他入京赶考,另娶贤妻,才与曼娘断了情分。
与家中父亲的妾室通奸,此等有违人伦、帏薄不修的丑事,一旦败露,就能立刻折断陈文正的官途和声誉。
陈家一开始是打算杀了曼娘,永绝后患,可陈文正始终觉得对她不起,不肯答应,陈家奈何不了,便只能将这妾室一直安养在陈府的别苑中。
好在曼娘念着往日与陈文正的旧情,一直安安分分,不曾闹过什么乱子,所以,多少年来也都相安无事。
说罢此事,陈文正背脊上一层热汗,皆因惭愧和羞赧,不想自己一世清名,终将因这曼娘晚节不保。
裴长淮没有对他的行为做任何评价,只问:“倘若本侯愿意替老师出面,送那曼娘一程,彻底了结此事,老师可否答应?”
陈文正跪在裴长淮面前,以袖抹泪,道:“曼娘膝下没有一子半女,在老宅孤苦伶仃,一个人度过这春秋数十载,其中困苦可想而知。她这辈子不曾让老臣难堪过,老臣也非忘恩负义之辈。宦海沉浮,皆是命数,小侯爷,还请手下留情。”
裴长淮微微一笑:“很好,如此事情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裴长淮想,那皇城司十有八九便是奔着这曼娘去的,他马上派了自己的一队亲信出城,到扬州接曼娘到京,不料还是晚了一步。
这队亲信回京复命,在京城近郊的驿站落脚时,正好碰上皇城司办差的官爷。
亲信从谈话间偶然听到,他们一直将曼娘软禁在驿站中,迟迟未曾带入京城。
亲信立刻回侯府,将此事禀报给裴长淮。
裴长淮一听,胸中雪亮,这是幕后之人将刀架在陈文正的脖子上,等着谈筹码呢。
那么这幕后之人又是谁?
除了陈文正近来参奏最多的赵昀,不作他想。
裴长淮甚至猜测,亲信从皇城司口中听说曼娘被羁留在驿站的一事也并非偶然,而是赵昀有意为之。
没有透露给任何人,偏偏透露给侯府的人,那么就意味着,赵昀想要谈筹码的对象不是陈文正,而是他正则侯。
……
裴长淮转过身,看向赵昀。
赵昀以肘撑着上半身,仰在榻上,将腰间的麒麟玉佩摆过来、弄过去,笑嘻嘻地再问:“小侯爷,你走是不走了?”
裴长淮抿着嘴唇,一言不发,半晌后,重新坐回榻上。
他冷声问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赵昀靠到那榻中间的小炕桌上,用手托着下巴,眼眸清亮,道:“我来京之后,曾给正则侯府递过三次拜帖,小侯爷都一直称病,不肯相见。我总要想想办法,令侯爷非见我不可。”
“只是想见我?”
“对,就是想见你,而且还是你主动来拜见我才好,因我赵揽明最不喜吃闭门羹。”
裴长淮听他似乎对自己不被侯府迎为座上宾一事耿耿于怀,因着这件事,赵昀早就将他记恨在心,这才又借陈文正的事发难。
裴长淮道:“如今你见到了,可以放人了么?”
赵昀道:“我要见的人是正则侯。”
裴长淮皱起眉,问:“何意?我就是正则侯。”
赵昀看着他被酒意熏红的耳尖,笑了笑,“你是正则侯,还是长淮。”
裴长淮手指骤然一紧。
赵昀问道:“连拜帖都不收的正则侯,芙蓉楼那一晚为什么睡在我旁边?长淮,你明知道我是谁,别跟我扯什么认错人的话。”
一阵沉默过后,裴长淮艰涩着开口,道:“我喝醉了,赵昀,只不过一场误会……还请忘了罢……”
“忘了?好一个忘了。”赵昀讥诮道,“小侯爷是不是以为我这等人轻贱,可以随着你耍弄,所以一句‘忘了’就能交代?”
裴长淮实在不解,赵昀为何拿着陈文正的天大把柄不谈,反而跟他清算芙蓉楼的账。
裴长淮只能再道:“本侯无心害你,否则你今日不会好端端地坐在这里。”
“无心害我么?”
赵昀拂开那隔在二人中间的小炕桌,身体逼近裴长淮。
突如其来的压迫感令裴长淮一下向后仰去,在他撞到凭几之前,赵昀抬手握住他的后颈,护住他的头,也令他退无可退。
他道:“让我练个字都静不下心,害我日思夜想的不是你?那夜正则侯在我身下叫得好生动听,今日在人前摆出一张冷脸,长淮,我真怀疑这是你欲擒故纵的把戏。”
他的话听进耳朵里,似是在跟裴长淮撒娇嗔怪。
可赵昀视线锋利,没有任何温柔意,裴长淮甚至在他神情中看出一丝丝的怨恨与憎恶。
赵昀掐住裴长淮的脸颊,质问道:“为何接近我?难道是想看我因你正则侯而失意么?可你这饵下得太狠了些,连自己都赔上。”
赵昀步步算计别人,如今还要疑心别人步步算计他?简直可笑。当他裴长淮是什么人,正则侯想对付一个人,难道还要需用这种下三路的法子不成?
此等轻薄羞辱令裴长淮一下恼怒起来,他抬手揪住赵昀的领口,道:“你当自己什么东西?”
赵昀冷笑道:“不知道,所以正要问一问小侯爷。”
他低头衔住裴长淮的下嘴唇,狠着心咬,咬出血才罢休。
裴长淮推开他,握拳就朝赵昀的脸打去。赵昀头一偏,口中立即弥漫起腥味。
裴长淮这一拳到底留有余地,没有下狠手。他抿着嘴唇上的血腥气,咬牙切齿道:“赵昀,你找死!”
赵昀以指腹抹了抹嘴角,果真见血,一见血,他更有种怪异的兴奋,笑眯眯道:“谁先死,还不好说呀。”
裴长淮抬手一掌,击向赵昀肩头。
若换作平常,这一掌定有凌厉无匹的力道,可他病体未愈,今夜又喝了许多酒,出手不够快也不够狠。
赵昀将他连续的反抗与抵御皆用巧劲儿化解,牢牢压制住裴长淮的身体。
“赵昀,赵昀!你……唔……”
裴长淮挣扎不得,呼吸粗重而凌乱,连呼两声,教他以唇堵在嘴中。
赵昀似野兽在吞吃猎物一般地吻他,又啃又咬,他捏住裴长淮的脸,迫使他张开嘴唇,舌尖蛮横地抵入牙关,勾着他的舌吮吻不休。
裴长淮能清楚的感觉到,赵昀的唇薄凉,气息却火热,张牙舞爪地侵犯着他。
一壶碧的酒气在唇齿间弥漫,裴长淮心道,自己真是醉得不轻,才会三番五次从赵昀身上看到谢从隽的影子。
两人除了声音相仿,还有一些不经意做出的小动作,亦或者从某些角度看上去,相貌有三四分相似以外,本就是天差地别的两个人。
从隽温柔,赵昀恶劣。
一个光风霁月,一个城府深沉。
哪里像?
试图从赵昀身上寻求抚慰的想法,简直又荒唐又软弱,他对不起赵昀,更是在亵渎谢从隽。
裴长淮再做不得这事,始终不肯就范。
赵昀扯他衣裳不成,折腾出一身热汗,很快失去耐性,心一狠,反拧裴长淮的手腕。
腕骨处乍起剧烈的疼痛,令裴长淮浑身一抖,这厮脾气真倔,如此竟没叫出声。
赵昀看他脸都白了,额头被汗水打湿,浸得一双秀美的眉目越发漆黑。
或许不该如此形容统领武陵军的正则侯,但赵昀在芙蓉楼里见着他时,就知裴昱是个美人。
赵昀心软了几分,倒在榻上,从身后搂住裴长淮的腰,贴到他耳边,蛊惑似的唤了一声,“长淮。”
裴长淮眼瞳紧了紧,再次怔住。
“知道疼了?”赵昀道。
裴长淮感觉到后颈落下一片湿热,是赵昀的嘴唇,赵昀还用牙恶劣地啃了一口,轻快道:“看你还敢不敢惹我。”
裴长淮指尖都发了麻,“你……”
他一定是给这一时的心迷意乱魇住了,就因为赵昀与谢从隽三四分相似,便任由着他胡作非为。
赵昀衔住他颈间的皮肉吮咬,手探进他的里衣中,捏弄着他胸前的乳尖,上下的进犯,令裴长淮身下的器官一点一点复苏。
赵昀胯下早已坚硬如杵,如利刃般危险,抵在他的腿间,尽管隔着衣料,裴长淮依旧能清晰地感受到他那一种难以言喻的侵略性。
赵昀咬住他的耳朵,低喘着气说道:“长淮,硬成这样,是不是愿意给我碰?”
方才在飞霞阁中,如同众星拱月似的,人人都敬着裴长淮一人,他越是高高在上,越是不容亵渎,此刻赵昀侵犯他的快感就越强烈。
他不仅是要掠夺正则侯的身体,还要摄取他的神智,让这人眼里除了他赵昀,再容不下第二个人。
那略有薄茧的手握住他的性器套弄一番,长淮身体微微发抖,脸颊飞上一抹薄红,半张着嘴低低喘气。
铃口处溢出精水,淌进赵昀的手心,他不过就揉弄片刻工夫,就湿了一片。他故意用指尖在那物顶端上一划,轻微的疼痒令裴长淮一下从情迷中清醒不少。
赵昀天性里有顽劣,送他快活一通,又给他掷回原地,听裴长淮气息陡然变了,赵昀得意扬扬地笑起来:“正则侯好没定力,怎么我要你什么反应你就有什么反应?”
裴长淮恼红了脸,“你,你放开!”
他去推赵昀的手臂,赵昀不肯放。
小暖阁外有两三个公子经过,几人谈笑的声音传入阁中,裴长淮怕给人听见异样,紧咬住牙关,不敢再发出任何声音。
赵昀却不怕,不过这处实在不是个寻欢的好地方,不再跟他纠缠,扯开亵裤,灼热的雄器在裴长淮身后跃跃欲试。
赵昀那物生得雄伟,尺寸惊人,强行要进,也是三四番不成,一下一下错顶在丸囊上,撩起的快意令裴长淮心惊不已。
他压低着声音叫道:“赵昀,别碰我,滚!给我滚!”
赵昀把他不安分的手拧至身后,牢牢按住,扯下裴长淮束发的紫缨带,捆缚住他的双手。
“晚了。”
裴长淮被他按着跪伏在榻上,长发散开,几缕凌乱着,遮住他的面颊。
赵昀按住他的腰,缓慢而坚定地挺入,生涩带来的疼痛令裴长淮一下发出轻微的呜咽,赵昀深入浅出,一旦进去,就顶得又凶又狠,从不讲究个循序渐进。
裴长淮起初没有任何快意,只有不适和疼痛,眼瞳浸着水光,随着赵昀的进入,断断续续哼着。
赵昀将他捞进怀中抱他,在他耳侧喘息,裴长淮真切地感受到身体鲜活、滚烫。
不像谢从隽。
他最后一次摸到谢从隽的手时,跟冰一样,寒冷僵硬。
那时裴长淮还不明白自己究竟失去了什么,往后数年,他才在长久的时光中逐渐有了觉悟,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有那么一个人,随手揽住他的肩膀,在他耳边滔滔不绝,而他只是倾听都觉心头欣喜……
裴长淮眼角淌出泪来,闭上眼,忍受着痛苦,去感受赵昀胸膛间的温度,听他剧烈的心跳。
赵昀放缓速度,以拇指抵着长淮的下巴,令他轻仰起头,露出颈间白皙的皮肤。他张嘴,轻咬在长淮的肩颈处。
裴长淮此处敏感,经不得人碰,给赵昀咬了一下,鼻端哼出一声低吟。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是徐世昌的声音:“长淮哥哥,你在里面吗?”
这一声将长淮吓了个清醒,后穴内壁一时绞吞得紧。
赵昀呼吸一乱,险些受不住,在他身上丢了魂。他惩罚似的往裴长淮腰间掐了一记,示意他别动。长淮死死咬住下唇,生怕发出一丁点儿的声音。
这时夜里又下起雪,徐世昌从仆人口中听说正则侯醉酒,正在暖阁中小憩,没撑伞就赶了过来。
若是从前,他肯定直接推门而入,可这刚刚在宴上与裴长淮闹了不愉快,徐世昌认定长淮不愿意见他,便没有贸贸然进去。
没听人回应,徐世昌叹道:“好哥哥,我知道你在里面,不愿意搭理我,是因还在生我的气。”
赵昀笑起来,身下深深顶了一下。猝然的快意直冲凌霄,裴长淮浑身发麻,忍不住“呃”了一声,再度睁开的眼里光色锋利,带着怨怒。
赵昀手拢住他的下巴颏,亲亲裴长淮的脸颊,轻声道:“好哥哥。”
徐世昌称他哥哥,全为情义,给赵昀学了去,一叫,尽是难言的暧昧。
徐世昌对暖阁里的事全然不知,垂头丧气地道:“方才我说话是难听了些,我同你认错。如今从隽是不在了,可他活着的时候,造出多少新鲜好玩的事,便说这群英大宴罢,也是他的主意。难道旁人不提,你就能忘了么?”
从隽,从隽。
他方才在宴上就听到过这人的名字,徐世昌一提到从隽,裴长淮就变了脸色。
赵昀来京之前,曾仔细摸查过京城世家名门的底细,对“从隽”一名依稀有几分印象,只是现下浑身的精魂都给裴长淮缠住,想不起更多。
不过听徐世昌这意思,这人当是裴长淮的旧友,大约是死了,令裴长淮心中郁结难解。
赵昀瞧他因徐世昌的话分心,眼睛都失了神,一时不痛快,按住他的腰,身下一阵猛抽狠送。
性器在甬道中大进大出,插得痛苦与快感并至,浪潮一样席卷了裴长淮周身。他手指尖都在发抖,怕自己失控出声,死死咬住牙。
他难受极了,难受之下是那种极为淫靡的舒爽。裴长淮被情欲折磨得濒临崩溃,既想要赵昀停下,又想丢下所有的礼义廉耻,也不顾给他欢愉的人是谁,只求攀上快活的巅峰。
如此一来,又怎还顾得上外头的徐世昌?
久久听不到回应,徐世昌怕他醉得深,没听见自己这番话,问道:“长淮哥哥,你听见了吗?”
他尝试敲了敲门。
裴长淮心脏紧张到狂跳,不得不从急促的喘息中分出一息,回答徐世昌:“我……我睡下了,刚才不曾……呃……”
看他痛苦地忍耐着,赵昀笑得更邪气,裴长淮越要说话,他就弄得越狠。
裴长淮乌眼湿润,匀着气说道:“……不曾生你的气。”
徐世昌一听,心花怒放:“真的?那我进来了。”
“别!”
裴长淮一挣,要起身穿衣,可惜双手被反绑在身后,轻而易举就给赵昀按下了。
他只得想法子快快将徐世昌打发,道:“锦麟,我有些累了,让我……让我单独歇一会儿。”
徐世昌听他声音有气无力,想是为谢从隽郁郁寡欢的缘故,不愿见到旁人。
他在京中惯是横着走的,就算大内皇宫也是说去就去,可在裴长淮面前一向乖巧,他不愿意见,徐世昌强迫不来。
“你不怪我就行,长淮哥哥,你好好歇息,等宴席散了,我安排马车送你回侯府。”徐世昌说罢,又嘀咕了两句,“这会子也寻不见揽明兄,可别是醉在雪地里,我也要去找找。”
他脚步声渐行渐远。
待阁外安静下来,赵昀解开他腕子上的紫缨带,随手别在自己腰带间,扳过裴长淮的肩膀,让他正对自己。
赵昀早已将他下衣剥了个干净,此刻双臂揽起他的腿,往自己身上一拉,裴长淮姿态完全迎合着他的进入。
赵昀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问:“从隽、从隽的,我有些好奇,到底是什么人物能值得小侯爷如此挂念?”
裴长淮手抵开他的肩,轻怒道:“不关你的事。”
“是么?”他原不把这事放在心上,不再纠缠,只是令道,“看着我。”
赵昀一挺而入,裴长淮空虚的身体再度被撑满,他忍不住发出一声模糊的呜咽。
赵昀俯下身,一寸寸肏到最深,嘴唇贴到他耳侧亲了亲,道:“现在没人了,好哥哥,你叫给我听。”
裴长淮耳朵尖红透,紧紧咬着自己的手背,一声不吭。
赵昀道:“你叫出来,我就放过陈文正,怎么样?”
他将别人的生死与这情事挂钩,裴长淮一时捉摸不透,在赵昀眼中,是陈文正的生死太无关紧要了些,还是这情事太过重要了些……
可无论如何,都让裴长淮极为难堪。
赵昀的动作越发急重,不止是身体,连裴长淮最后一点仅存的意识都被他身下的凶器插弄得丢失不见。
纵情到了深处,赵昀拿开他咬在嘴里的手,握着,吻了吻他手背上的齿痕。
赵昀轻叹一句:“咬自己这么狠作甚?”
要么说老天爷偏心呢,裴长淮就连一双手都生得修长白皙,形如天工造物一般。赵昀情热难当,启唇将他一根食指吮入口中。
十指连心,裴长淮心头顿时一麻,腿间挺翘的性器射出一股阳精,滴落在他自己的小腹上,温凉黏腻。
赵昀见他这样就泄了身,在他指节上咬了一口,“舒服么?”
送裴长淮高潮以后,余下辰光,只管自己尽兴。
裴长淮射过一回,还要受赵昀折磨,张着嘴,想叫也叫不出声。赵昀的呼吸就在他的上空,静谧的暖阁中,肉体啪啪作响,他的呼吸声越来越粗重。
裴长淮怕弄得身上一塌糊涂,给人看出端倪,推拒着赵昀,命令道:“放开,放开,别弄在里头。”
赵昀眼里深了深,成心要跟他对着干,俯身一把将裴长淮捞进怀中抱着,凶狠地挺送,直将裴长淮干得浑身发抖,呻吟着再泄了一回,赵昀才肯松开心神,畅快淋漓地射进他身体深处。
一撤身,浓白的精液就随之淌下来。
裴长淮终于怒极,抬手打了赵昀一巴掌,“啪”的一声,说不上轻也说不上重。
赵昀此生还没有被谁打过耳光,顿时眯了眯眼,道:“伺候了侯爷两回,你就赏我这个?”
裴长淮自小儒雅周正,没学过市井里骂人的话,憋了半晌,才喝斥出一句:“畜生!”
赵昀看他生起气来,一双狐狸眼尤为雪亮,可比在众人面前那一副高不可攀的模样俊多了,一时笑道:“我是畜生,那方才教畜生干得乱叫的人又算什么?”
他恨赵昀,更恨自己好没有定力。
裴长淮扯来自己的外袍,合着身体蜷缩在一起,又恢复那副冷淡模样,对赵昀道:“滚出去。”
赵昀穿好衣裳,坐在榻边,回头看裴长淮紧紧闭着眼睛,眼角轻红湿润,乌发凌乱铺陈一枕,侧颊如白瓷,流露出几分罕见的脆弱意。
他心头软了软,声音低下几分,道:“小侯爷放心,我会将曼娘送到陈文正手中。”
裴长淮已听不进他的好话,道:“你费了这么大的工夫,到底有什么目的?”
到了此刻,赵昀也不妨直说道:“授官时,圣上想派我去统领西营,我跟他说‘素闻裴家军威名,即便只是做末流的小兵卒也好,还请圣上将我放到北营历练历练’。”
北营武陵军,这是一支由老侯爷裴承景亲手创建的精锐之师,军中要职皆由裴家的亲信与心腹担任,因此也有“裴家军”一名。
可这“裴家军”一名,就似一把利刃悬在侯府的头上,万万称呼不得。
裴长淮道:“北营只有隶属于皇上的武陵军,没有什么裴家军。”
赵昀摆弄着腰间的麒麟佩,漫不经心地说道:“哦,是么?我竟称呼错了,可圣上貌似并没有纠正我。他还说要问一问小侯爷你,看军营中还有没有合适的位置。看来武陵军还是正则侯在当家做主嘛。”
他这一言就是在提醒裴长淮。
倘若皇上完全信任正则侯府,信任裴家,皇上便会当场责罚赵昀失言之罪,更不会打算派赵昀来北营分掌裴长淮的军权。
皇上并没有这样做,那便是对裴长淮存了三分疑心。
可迄今为止,皇上都没有派赵昀到北营,也从未跟裴长淮提起过此事,一直就这么拖着……
无非只有一个理由——他是打算将此事留给赵昀处理,由他自己想办法说服裴长淮,准他进到武陵军中。
倘若成了,赵昀入武陵军,制衡裴长淮;倘若不成,也是赵昀行事不当,错只在他一人,不至于伤了裴家与天家的颜面。
但若结果真成了后者,只怕日后皇上会对裴家更加忌惮。
难怪赵昀拜官以后,率先对正则侯府发难,他要想在京中站稳脚跟,必得先过了裴长淮这一关。
裴长淮将此事背后的算计想清楚以后,第一反应不是觉得君心难测,而是疲惫不堪。
他裴家已为大梁江山付出了三条性命,到头来却还遭如此猜忌,派了个赵昀来试探他的忠心……
裴长淮半睁着沉重的眼皮,问:“你想来北营?”
赵昀道:“求之不得。”
裴长淮道:“为什么?”
赵昀一笑,“我不是说了么?久仰武陵军威名。”
搪塞之言,裴长淮不会相信,不过赵昀既不想说真话,他也不再追问。
裴长淮再度闭上眼睛,道:“快滚罢。”
“小侯爷让我滚了两回,可见是真心讨厌我呀。”赵昀见他是答应了,心情大好,趁着裴长淮不备,在他脸上亲了一下,笑容愈发深,“来日去到武陵军,还请小侯爷多多关照。”
眼见裴长淮又要打他耳光,赵昀先行一步下了榻,将自己落在地上的黑裘衣捡起,掸了掸尘土,回头盖到裴长淮单薄的身上。
他道:“长淮,回头见。”
赵昀刚行过一场好事,步伐轻快,出了小暖阁。
路遇着飞霞阁打理园子的奴仆,他吩咐道:“正则侯喝酒时湿了袖子,去送一件干净的衣裳过去。”
奴仆一听是正则侯,当然不敢怠慢,手脚麻利地去做了。
徐世昌寻了赵昀半天,不见人影,这会子见他从后院的方向走出来,一时好奇:“揽明兄,你去哪儿了?方才一直找你不见。”
赵昀笑道:“见到一个美人儿,便多说了两句话。”
徐世昌乃是纨绔中的纨绔,听到美人二字就思入淫邪,嘿嘿笑了两声,不再追问下去,只道:“这群英宴,你可喜欢么?”
赵昀眨了眨眼睛,道:“喜欢。”
徐世昌高兴极了,又拉着他喝了一场酒。很快,宴会渐入尾声,赵昀辞了宴,独身离开飞霞阁。
卫风临一直守在阁外,见赵昀出来,立即撑开伞,替他遮住夜里的飞雪。
他一眼就注意到赵昀身上那一件御寒的黑裘不见了踪影,怕是落下,便道:“我回去拿。”
“不用,我送人了。”赵昀抚去臂弯上的雪痕,道,“明日让皇城司的人将曼娘秘密送去陈文正府上。”
卫风临心思一定,问:“成了?”
赵昀笑道:“你昀大将军出师,无往不利。”
卫风临还有些忧虑道:“怕正则侯出尔反尔。”
“不会。”
裴长淮对那刘安说的一句话,“输就是输”,可见气节。
“正则侯是一个自持骄矜之人,不齿于失信之事。”赵昀念着长淮的滋味,抿了下嘴唇,微笑道,“我很喜欢。”
赵昀没有上马,而是沿着长街信步行走,卫风临伴他左右。
他随手把弄着玉佩,忽然摸到腰际还掖着一条黛紫色的长缨带,是裴长淮束发用的。
赵昀沉吟片刻,将这物收拢于掌中,负手在后。
卫风临一直在门外守着,什么人进出,他记得一清二楚,很快认出这是属于正则侯的,却不敢多问,兀自沉默着。
待四下无人时,他才颔首道:“恭喜爷,离复仇大业又近一步。”
行走在风雪中,赵昀一时闭起了眼,细细感受着风刀霜剑扑面而来,耳边听着雪打在伞面上发出沙沙的声音。
京城的长夜难得因这一场雪寂静许多。
片刻后,他睁开眼睛,眼底映着白刃一样冷诮的光,沉声道:“不急,不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