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1-23

肉包不吃肉:病案本 10 - 13

    【第10章】 告白那天出了事

    几天后,贺予定了一家云端餐厅,约谢雪周末晚上见面,打算在那里和谢雪正式表明心意。
    谢雪接了他的电话不明所以,一听到有的吃,哗地一下高兴得不得了:“好呀!我来呀!我肯定来!”
    “那20号晚上六点,不见不散。”
    “哎?20号晚上?”
    “怎么了?”
    谢雪有些为难:“20号晚上我可能得稍微迟到一点,因为沪一急诊科刚打给我电话,说20号晚上救助站的人就去接庄老伯去成康精神病院了。我也和成康打了招呼,想和他们的负责人谈一下带学生来探访的事……”
    贺予叹了口气:“那我改个时间吧。”
    “可这家餐厅好难订的,我上次打电话去,对方说要提前至少三个月。”
    贺予笑了:“没事,你想什么时候去都成。这家餐厅有我家的出资。”
    谢雪:“……”
    资本好令人厌倦。它让一切都没有了来之不易的喜悦感。
    “还是不要啦,挺麻烦人家餐厅经理的,而且我也不喜欢这样。”谢雪说,“那还就20号吧,我尽量把事情快点办完,如果有任何变化,我也会提前在微信上和你说的。”
    贺予以手抵额,笑得更明显了:“好,都依你。”
    谢雪高高兴兴挂了电话。
    有好吃的啦!
    转眼到了20号。
    谢雪因为要替学校谈项目,为了显得正式点,她穿了一身沪大校职工的经典款小西装,和救助站的人一起陪同庄志强老伯去了成康病院。
    和宛平600不一样,成康是一家私营性质的,很老旧的精神病医院,他们一下车,就闻到一股熏人的臭味,原来是护工正满脸不情愿地在指挥着清运车把那些被病人屎尿污染的床单被褥拉走。旁边还有两个负责给运输车加油的人在吵架,为了汽油有没有缺斤少两争论得脸红脖子粗。
    庄老伯有些怕,往后缩了缩,拉住谢雪的手:“闺女,这……”
    “没事,老伯,只在这里住一阵子,回头就接您去别的地方,好不好?”
    庄老伯这才慢吞吞地跟在谢雪后面进去了。
    精神病院的接待处倒是布置的还算温馨,虽然设施都挺旧的,但好歹屋里的味道清爽,配色也很舒缓人心。
    “救助站的小张是吧?来办理庄志强老人的暂时监护服务的吗?”
    “是的。”
    “领导和我说过了,您这边请。”
    庄志强的病症相对较轻,被安排在一楼,谢雪在工作人员的陪同下看了房间环境,放了些心。庄老伯进去之后,一个年纪和谢雪差不多大的护工就笑眯眯地在陪他说话了,他又把对方当做了他闺女,喋喋不休的。
    “那就麻烦你们了。”救助站工作人员随着住院负责人回到办公室,签署了一系列协议。
    但和谢雪谈合作的,不是下面这批招待员,而是要到楼上去。招待员本来要陪她一起的,可惜走不开,于是指点了谢雪,让她去三楼24小时值班办公室直接找梁主任。
    成康精神病院的第三层是重症区,谢雪坐着电梯一上去,就本能地感到一阵寒意——这里整个气氛都和下面不一样了。
    铁窗,牢门,仿佛监狱,充斥在整个楼道里的尖叫和幽哭,又让整个环境恐怖得犹如鬼片里的情景。
    走道内的光线虽然很亮,常年开着白炽灯,但那灯光在这种氛围下显出一种不正常的死白色。
    “要死啦!要死啦哈哈哈哈哈哈——”
    “你们有病!你们才有病!”
    “我不是人,我是鬼,不对,我不是鬼,我是人!……我到底是谁?我是人还是鬼……?”
    每间病房都是被厚重的铁门封死的,而每扇铁门上都有一个A4框大小的钢化防爆玻璃,透过这玻璃可以看到里面的景象。
    谢雪战战兢兢地往里走了一会儿,终于有些克制不住好奇,停在其中一个较为安静的病房门口,踮起脚透过窗户往里面看。
    一个女人坐在房间里傻笑,整个病房包满了防止病人自杀或自我伤害的软体,没有桌子,没有椅子,连床也是特殊的那种无棱角床铺,垂着黑漆漆的拘束带。
    那疯女人就在那里摸着拘束带,亲昵地贴着拘束带,把它往自己丰腴的胸口里塞,一边塞,一边吃吃地笑:“让你和那个贱女人出轨,你看,你现在啊……已经被我剁成一条一条的了……除了我,还有谁愿意这么摸着你抱着你呢?老公……”
    谢雪又往下一间移去。
    下一间是空的,可能病人被带去治疗了。
    再下一间是个背影佝偻的男人,面对着墙壁坐在角落里,正拿东西往墙上糊,身影看上去非常安静祥和。然而谢雪定睛一看,发现他往墙上抹的,那居然是他自己的粪便!
    再往下,下一间则是个青年,估计是自残地太厉害,他被整个束缚在特制的床上,不知已经捆了多久,他还在不知疲倦地仰头大笑,边笑边哭:“操你妈的!凭什么捆我?我想死!!我想死还不行吗!!你们不让我死,我出来就要杀了你们……!我出来就要你们全部死光!!放我出去!放我走!!”
    谢雪越看越发毛,越发毛又看得越入神。
    眼睛在玻璃窗上移动,移到下一个——
    “啊!!!”
    冷不防对上里面一只紧贴着玻璃窗的眼,谢雪吓了一大跳,尖叫出声,退到走道的另一边,紧贴着另一边的房门,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病房里贴着玻璃窗看她的那个男人是一双斗鸡眼,眼睛大的恐怖,充血,瞧她被自己吓到了,在里面哈哈哈哈地大笑出声,乐不可支,一只酒糟鼻紧紧贴着玻璃,油垢蹭得窗面一片模糊……
    谢雪心跳砰砰,好容易缓过来一点,忽然觉得脚踝一阵冰凉。
    她低头一看——
    “啊啊啊啊!!!”
    这次她叫的比之前还要响!
    是手!!
    铁门除了上面的窥探玻璃,下面原来还有一个送饭的活页板!!
    一只苍白的小手从门的活页板里伸出来,死死抓住了她贴着门的脚踝!!!
    谢雪差点给整精神崩溃了,一下子跳将起来,又哭又叫,还直跺脚,小手收回去了,但里面的病人退回了屋子中央,站在一个透过窗玻璃外面的人正好能看见他的位置,那是个小男孩,有白化病,整个人都像是被漂白过似的,连眼珠子几乎都是透明的,在定定地看着她,咧嘴露出白森森的牙。
    “姐姐……嘻嘻嘻……”
    成康的隔音不好,这样一闹,整个走道的病人都觉察了,全都涌到窗玻璃前挤着看谢雪,发出各种各样的怪叫,病人和病人们对话呼应,还有好几只手从活页板下面伸出来,海草似的飘摆盲抓着。
    “有女人来看我们了!”
    “什么人?医生?”
    “放屁的医生!探监的!”
    “是个女鬼!”
    “抓住她的脚!”
    他们当然抓不到谢雪,但他们笑得特别放肆,谢雪有一瞬间简直觉得自己闯进了夜枭成精的丛林,到处都是魑魅魍魉之声。
    谢雪再也受不住了,正准备往回逃,不管楼下的招待员要忙多久,她等对方忙完再一起上来!
    然而就在这时,她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救命啊啊啊啊啊!!!”一二不过三,谢雪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
    “嘘。”
    谢雪脸都被冷汗所浸湿,惊恐万状地回过头来,却对上一张非常漂亮的脸。
    是一个美妇。
    那妇人穿着一身很有年代感的复古款红裙子,红色高跟鞋。她年纪有点大了,五十来岁的样子,但依然可以看出来年轻时应该惊人的姣美,哪怕现在像失水变质的蛇果一样干瘪下去,也依然可以看出些当年娇艳欲滴的媚态。
    她胸前挂着一个名牌:“梁季成”。
    谢雪骤地松了口气,漏气皮球似的,都快虚脱了:“梁、梁主任……”
    梁季成笑笑,但不知为什么,面部有些僵硬,好像无法完全调动自己的肌肉组织,只能将那笑容流于表面。
    她轻声对谢雪说:“在这里你千万别叫,你越是叫,这些病人受的刺激越大,就越要吓唬你。来,和我去办公室吧。”
    五点半。
    贺予忽然收到了谢雪的信息:“我应该不会迟到。”
    他回她:“你那边谈的都还顺利吗?”
    “很顺利,对方答应了我们可以让一部分学生来探访,但是要求稍微多了点,我还在和她磨呢。”
    过了一会儿:“对了,今天负责接待我的这个梁主任好漂亮,大美女一个,特别有气质。你没跟着一起来真是可惜了。”
    贺予懒得理她了,把手机一扔,起身从衣柜里拿衣服,准备出门去酒店等她。
    到达酒店的时候还早,经理恭恭敬敬地将他引至预约的天台位置。虽然有包厢,但贺予选择了露台,可以俯瞰整个沪州的风景,而且晚风吹得很惬意,天边的红霞艳丽而庄严。他觉得谢雪会更喜欢这里。
    六点零五。
    谢雪还没来。
    贺予给她发了个消息问她到哪儿了,是不是堵车,消息才刚发完,就听到不远处侍应生的声音:“各位女士先生,请小心台阶。”
    他抬眼一看——外面乌泱泱地来了一大群人,好像是某个商务会谈或者某公司的高层聚会。
    贺予觉得有点吵,正想着要不还是换个位置,目光瞥过,却扫见其中一个神色淡漠的男人。
    贺予怔了一下:“谢清呈?”
    谢清呈所在的医学院有个重要活动,几个月前学校就把地点安排在了这家酒店,现在活动已经结束了,是衔接着的晚餐时间。
    贺予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点子能有这么背,在这种地方约个会,还能遇到谢清呈。
    有这种封建大当家在,他还怎么和谢雪表白?!谢清呈没准会把他从顶层扔到下面的江水里去!
    谢清呈也看到他了,和同事说了几句,走过来与贺予打了声招呼:“等人?”
    “……是。”
    谢清呈一个好事的同事走过来,见到贺予:“哟,好帅的小伙子,谢教授,你亲戚?”
    “客户的儿子。”
    “哦……小伙子和女朋友约会啊?”这世上总有烦人的自来熟,问着毫无边界感的问题。
    贺予好涵养,笑笑:“我在等谢教授妹妹。”
    同事更鸡血了,扭头朝谢清呈眨眼:“你妹夫好帅。”
    贺予看谢清呈脸色就知道,他今天要是敢和谢雪表白,谢清呈就敢把他桌子砸了和他现场打起来。
    ……要不然还是算了,改天吧,今天和谢雪吃个饭就好。
    “您误会了,是普通朋友。”他这样想着,主动微笑着道。
    谢清呈还是皱眉:“你约她有什么事。”
    “回国之后还没好好请她一次。”
    谢清呈刚想在说什么,他们那桌已经在招呼他们两人入座了,同事拉了他走,他没办法,警告意味十足地看了贺予一眼,也就回到了自己那桌去。
    六点十五。
    医学院教授们的那一桌都开始上菜了,谢雪还是没来。
    不但没来,连十分钟前贺予发她的消息,她也还没回。贺予又发了一条问她,还是不见反应。
    贺予略感不对劲,他干脆给谢雪打了个微信语音。
    没接。
    再播电话。
    先是嘟嘟嘟的等待音,等了好久之后,还是没有动静。
    他再打过去——
    真不对了。
    “您好,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谢雪忽然从不接到关机了!
    这下贺予确定确实出了些问题,立刻起身,径直出了云端餐厅。经理见贺少这样形色匆忙眼神幽冷,吓了一跳,有点惊慌地:“贺少,是哪里没服务好吗?”
    “不是。”贺予按着电梯键,眼神越来越凌厉,“你让大堂给我叫辆车,要快。”
    “哦哦哦,好好好。”
    贺予这时候就来火了,他妈的一栋破楼修那么高干什么?上下楼还要换个中转电梯!
    “叮——!”
    被唾弃的电梯总算递达了本楼层,机械暗灰色的门打开了,贺予进去刚要关门,砰地一只手抵在了电梯门上,把电梯门又打开了。
    贺予阴狠地抬头,要看是哪个不长眼的耽误他时间,然后就看到那是一只戴着腕表,很秀长漂亮的手,顺着手臂看过去,他对上的是谢清呈神色冷峻的脸。
    “出什么事了。”
    四十分钟后,一路不知闯了多少红灯分数早就扣完的酒店保姆车停在了成康精神病院外。
    贺予和谢清呈一起进了精神病院。
    这时候天色已暗,成康精神病院的大厅内亮着灯,一层的几个轻症病人正在护工的陪同下做复检活动。
    “你们找谁?”
    接待处的护士见贺予和谢清呈面色不善地推门进来,愣了一下,起身问道。
    谢清呈:“下午有个女孩,是沪传的老师,来找你们梁主任谈项目。我是她哥,她人呢?”
    “那应该在三楼吧。”护士打量着谢清呈,忽然就红着脸笑了,“帅哥这是不放心妹妹啊?”
    她甜蜜蜜地打趣道:“你不用这么紧张的,我们这里是正规医院,不会出什么问题,可能他们谈的久了点吧,而且我们梁主任都五十多岁了,老婆孩子都有,才不会——”
    “你说什么?!”
    贺予蓦地打断了她的话。
    “你说梁主任有老婆孩子?”
    “是、是啊。”
    他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原本还只是不安的猜测,现在贺予完全确定,出问题了。
    手机里还有谢雪发他的最后一条消息,她那时候和他说——
    “今天负责接待我的这个梁主任好漂亮,大美女一个,特别有气质……”
    ——梁主任不可能是个女的!
    贺予立刻向楼上奔去!!!
    此时此刻。
    成康精神病院的值班办公室内,回荡着悠悠的歌声:“丢呀,丢呀,丢手绢,轻轻地放在小朋友的后面,大家不要告诉她……”
    “梁季成”就这样漫不经心地哼着这首歌,手里拿着一把手术刀,正一下一下地往地上砍着。
    风扇在她头顶嗡嗡地转,将光影切割的混乱不堪,但仍是照亮了她面前的东西——
    那是一具死去不久的尸体。
    鲜血已经染红了沪大教师的工作制服……沪大教师工作服……
    是谢雪!!!
    “梁季成”终于砍截断了谢雪的一整只手,她捧着那断手看了一会儿,表情麻木地把那断手扔掉了,那只手滚在了谢雪已经冰冷的尸身旁边……


    小剧场:

    人物卡:
    谢雪
    性别:女
    年龄:24
    身高:160cm
    喜欢的菜:哥哥做的菜
    不喜欢的菜:没有不喜欢的菜
    喜欢的颜色:白色
    不喜欢的颜色:黑色
    目前有无喜欢的人:有
    喜欢的动物:毛茸茸的都喜欢
    不喜欢的动物:虫子,蛇

    逸闻:
    谢雪小时候家里钱不多,没有电脑。她很想要一台电脑,就和谢清呈说,为什么其他小朋友都有电脑,就她没有?
    谢清呈表示,没电脑她正好可以专注学习。
    谢雪说,同龄的小朋友们都在玩电脑,大家慢慢都有了自己的电脑,就不出来和她一起玩捉迷藏了。她一个人在院子里玩的很孤独。但是如果不买也没关系,那她就去和大树一起玩吧。
    谢清呈听了忽然觉得很难过,于是他在课业之余打了三个月的工,然后带着攒下来的钱去家电市场,他走到柜台前,和工作人员说:“您好,我要买一台最好的电脑。有颜色适合小女孩的吗?”


【第11章】 他成了人质

    办公室大门紧闭反锁,由于是专门设计过的防盗防爆门,谢清呈和贺予一下撞不开,楼下的接待员觉得不对,也拿着钥匙匆忙赶了上来。
    “里面有声音。”贺予说。
    谢清呈猛击着门,贺予认识他以来,从来没有见过他脸色这么可怕,整个人都像是疯了,失了魂:“谢雪!谢雪!!你在吗!里面的人听到回话!!谢雪!!”
    没有人回应他。
    有的只是那个温柔的女人的声音,诡谲地在其中盘桓:“丢呀丢呀丢手绢……”
    “钥、钥匙……钥匙!!”接待员冲上来把钥匙递给他。
    谢清呈接过了,手颤抖得厉害,对了两次才对准了锁眼,咔哒转了几圈之后锁解开了,他砰地一下撞开了门,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浓重的血腥味,谢雪血肉模糊的尸体在瞬间映入谢清呈的眼帘!!
    谢清呈一下子就不行了,眼前骤黑,犹如当头闷棍,天都像塌了下来砸在了他的四肢百骸上,他高大的身子瞬间往前一倾,要不是及时扶住了门框,他可能就这样跪下去也不一定。
    风扇还在屋内晃悠悠地转,掀动着浓臭的腥气。
    谢清呈不晕血,但是这一刻,他整个人都好像要被这些浓艳的血色给溺死了,他在看到了谢雪的尸体之后就什么也都再看不真切,魂魄在崩溃未至时就已抽离,他开始失去意识,听觉,视觉,触觉……什么都很模糊。
    背后好像有人在尖叫,似乎是那个陪同他们上来的接待员,但是他也不确定,他好像什么也听不清了。只有嗅觉忽然可怕地清晰。
    血腥味争先恐后地往他的感官器官里涌,要把他的肺都扯烂撕碎。
    他踉跄着走进去,生死和危险对他而言都不算什么了,哪怕现在里面的凶手能冲上来直接把他给杀了他也无所谓。
    ……那是他妹妹!!
    他不知道听谁在喃喃:“谢雪……谢雪……”
    声音颤抖得可怖。
    但,又好像是从他自己破碎沙哑的喉管里漏出来的嗡鸣。
    “谢雪——!!”
    “别过去!!”
    忽然有个人猛地抓住了他的手,用力将他拽回来,抱住他的腰:“别过去!!谢清呈!!”
    他眼睛一眨也不眨,也不去挣脱那个人,他只管自己往前,力道大得惊人,他已经麻木了,他在这世上仅仅只有那么一点在乎的人……
    在这一刻他眼前好像忽然下起了铺天盖地的雨,雨是腥的,他在雨水中枯站着,那是他第一次见到死亡——
    他父母就死在血泊里,尸体是撞烂的,破碎的,母亲一半身子几乎都被轧成了泥浆,有一只断手滚出很远,他走过去,那只断手就在他脚尖前。
    他双目空洞地看着……
    “谢清呈!不是谢雪!你醒醒!你看清楚!!”
    这句话像是击碎恐怖魔镜的咒,蓦地狠撞在他心口,将他的意识从巨大的恐惧中拖拽回来。
    他慢慢扭头,桃花眸中视线聚焦,定在和他说这句话的人脸上。
    是……
    贺予。
    贺予在和他说这句话。
    是假的。
    不是真的。
    没有死……
    他蓦地回神,猛回头定睛一看——
    刺目的还是那件属于谢雪的制服,但是仔细再看,那团血肉模糊的死尸身高体型上和谢雪并不一样,谢雪的沪大教师制服是被勉强套在尸体上面的,胸膛的部位连扣子都无法扣住……那是一具男尸!
    谢清呈脚下一软,离体的魂像在瞬间被强硬地塞回他的血肉,力道之粗暴,几乎让他承受不住。
    他闭上眼睛缓了一会儿,才让自己从刚才那种灭顶的惊怖觳觫中泅渡上岸,但他已经浑身湿透,身上眉间都是冷汗。
    正常人是无法在这么短时间看出这具已经稀烂的尸体身份的。
    光是血腥味就已经让人失去意识,无法保持头脑清醒了。
    但贺予是精神病里的孤例,是被称为“精神埃博拉”疾病的患者。并且他是得过精神埃博拉症当中,对血腥接受度最高的4号病案。
    他不怕血,疯起来他甚至嗜血。所以他才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判断出死者的身份。
    他寒声问里面“梁季成”:“那个女孩呢?”
    “梁季成”抬起头来——
    她果然和谢雪最后一条信息里形容的一样,是一个极度美艳的妇人,甚至战胜了时光,岁月并没有在她脸上留下太过残忍的印记,她远比同龄的女人们漂亮妖冶得多。
    谢清呈和贺予身后,那个已经吓瘫在地,并且已经吓尿了的招待员在看清“梁季成”的脸时,发出了一声扭曲的尖叫,或者说是哀嚎。
    “是她!!是她!!!”
    这时候保安也陆续闻讯冲上来了,见到眼前的景象全部吓得灵魂出窍,只有少数几个人破了嗓音喊出一句——
    “江兰佩!!”
    “她怎么出来了?!!?”
    江兰佩是成康精神病院的“长老”了。在这种病院里,包括普通医院的殡仪馆,都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太久没有人来认领的“无主”病人或尸体,都被称为“长老”。
    江兰佩已经在这里快二十年。
    没人来看望过她。
    甚至连她最早是怎么来的,都已经因为纸质与电子信息更迭,档案遗失了,找不到。
    成康精神病院的人只知道她是个惹不起的疯子,因为她疯得最不明显,别人蓬头垢面,语焉不详,她却每天把自己梳洗地光鲜亮丽,和她说话,她也往往都是对答如流。
    但是医院里的人都知道,她说的话虽然逻辑上没问题,可内容上却全是虚构的,说白了,就是很像正常话的疯话。
    “不要和她多交流,护理完了就马上走,这疯女人很会蛊惑人心。”
    这个规矩,从病院的大老板梁仲康立下来开始,到后来梁仲康死了,弟弟梁季成与其他合伙人接管医院,都没有变过。
    倒在地上的男人,是真正的梁季成。
    江兰佩阴恻恻地看着外面越来越多的人,开口道:“不许报警。”
    “赶紧报——”
    “我看谁敢报!”
    江兰佩刷地举起手术刀,指着眼前的一个个人,眼睛里闪动着疯狂的光。
    “我在这儿待了快二十年,我受够了!我现在要出去,我要回家去!我孩子们还在等我!”
    “你、你哪儿有孩子啊江兰佩!”保安队队长算是个胆子大的,猫着腰上前,颇为紧张地冲江兰佩喊,“你没有孩子啊!你就一个人!我们照顾了你二十年——”
    “放屁!你们照顾我二十年?你们那能叫照顾?放我走!我现在就要走!闪开!都给我闪开!否则……否则你们永远也别想知道还有一个女孩儿在哪里!!”
    贺予和谢清呈听到这句话面色都很难看。
    谢清呈:“她人呢?!”
    “你当我傻!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我告诉你了他们就可以把我抓走!”
    谢清呈铁青着脸,忽然想到什么,上前一步。
    江兰佩往后退两步,刀尖刷地指向他的胸膛,那锋利的手术刀还在往下淌血:“你干什么?说了别靠近!”
    “你抓她为了让她当人质,是吗?”
    “……”
    谢清呈抬起手,盯着她的眼睛,蓦地,握住了那柄血淋淋的尖刃。江兰佩尖叫着要把刀刃从他手里抽出来,谢清呈的手掌心瞬间就被割破了,血不住地往下流。
    “你干什么——你不要她的命了?你——”
    刀刃被谢清呈带着,抵在了他自己胸口。
    周围所有人都色变了。
    谢清呈眼也不眨地说:“我来。”
    江兰佩僵住了。
    谢清呈慢慢地松开自己攥着刀刃的手,一字一顿:“我来代替她。你立刻把她的位置告诉他们,让人把她给我带到我面前!我就在这儿等着,她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不管你是真疯还是假傻,我他妈要了你的命!”
    江兰佩考虑了一会儿,但她脑子也是有些乱的,考虑不过来。
    谢清呈的眼神太骇人了,她盯着,这么一个分尸杀人魔,居然被他压得有些透不过气,干脆也不再多想,一把将他拽过来,刀刃就抵在谢清呈的脖颈动脉处。
    贺予:“……谢清呈!”
    “那小姑娘在B3009,我的房间。”
    “早看过了!别上她当!”一个保安大叫道,“江兰佩!你房间根本没人!!”
    江兰佩冷笑两声:“床挪开,底下有个木板松动,撬开来,是一间非常小的暗室。你们最好一起过去,除了那小姑娘,还有别的惊喜等着你们。”
    几个保安面面相觑,有三个准备去了。
    江兰佩忽然道:“等一下!……你们所有人,都把手机拿出来,丢在地上。”
    “……”
    所有人只能照做,一台台手机被扔在了地面,留下通讯工具后,三个保镖被允许到不远处的B3009找人,而其他人则继续留在这里。
    不过一会儿,去了的保安跑回来了。
    那三个人不知在暗室里看到了什么,果然脸色都灰的像是搅拌不均的半干水泥。他们拿床单充当临时担架,把昏迷的谢雪抬过来。
    谢清呈一看谢雪就受不了了。
    心脏受不了。
    他一方面是总算彻底松了口气,谢雪确实是没事,估计只是被灌了些什么药,昏过去了。另一方面他又很崩溃,因为谢雪的衣服被脱了,现在是夏秋之季,天气很热,学校制服脱了之后她身上就只剩下了单薄的白色蕾丝内衣。
    谢清呈看了一眼就把目光移开了,整个人都气得发抖。
    他抬手——
    江兰佩:“你干什么?不许动!”
    “这他妈是我妹妹!”谢清呈松了自己的衬衫,在江兰佩颤抖的,狠抵着他的刀刃下,把衣服丢给了贺予。
    他双眼通红地命令贺予:“给她披上!”
    贺予不用他说,已经接过衣服给谢雪穿好遮住了。他把她抱起来,她整个人软软地靠在他怀里,贺予转头问谢清呈:“你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谢清呈厉声道,“还有什么办法,遇到你就倒霉,当初的辛格瑞拉你怎么就没翻一翻,把里面的毒药当糖吃了毒死你就干净了!”
    贺予一下子眯起眼睛。
    他知道谢清呈这句看似在埋怨他的话是什么意思了。
    但他知道,江兰佩可不知道。
    江兰佩道:“你们都跟我上楼顶。”
    “上了楼顶,我就放了他。”
    杀人犯要逃跑,抓了人质怎么说也该是“给我叫辆车,不许报警,我开出去就会放人”。这江兰佩果然是个看似正常的神经病,她居然不往下走,要往天台走。
    天台能有直升机?
    但她既然这样命令了,其他人也只能照着做。
    江兰佩说:“走!你们先走!走在前面!到最楼顶去!快走!”
    她催促着他们一个个往上,等所有人出去了,她才架着谢清呈,小心翼翼地往上挪。
    成康精神病院地处荒僻,离城区较远,天台灯光稀疏,夜风很大,吹得人身上冷汗干透,直起鸡皮疙瘩。
    江兰佩命令所有人都在离她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坐了,自己退到水塔旁边,手术刀仍然抵着谢清呈的脖颈。
    谢清呈说:“目的。”
    “我说了我的目的就是逃走!”
    “那不是你的目的。”
    江兰佩:“你知道什么?天上的人会来接我……”刀刃紧紧地压着谢清呈的皮肤,已经有血淌了出来。
    她踮起脚,轻声对谢清呈耳语:“到时候你们都得死。”
    谢清呈在谢雪安全之后,整个人就完全冷静了下来,他头脑很清醒,自己的命在他眼里确实不算什么东西。
    他对江兰佩冷道:“既然是这样,不如你现在就杀了我?反正按你说的,最后都得死。”
    “你——!”
    “不敢杀吗?”
    “……”
    “你在等什么,天上的人?天上哪儿有人,雾霾那么重,星星都没有。”
    江兰佩幽幽地:“反正你们等着,就是了。”
    她说着,这会儿大概也觉得体力跟不上了,她毕竟是个五十左右的女性,一直踮着脚绷着身子胁迫谢清呈,还要分出精力来提防其他人,她有些受不了。于是她余光在水塔周围扫了一圈,找到一根别人施工检修时用的麻绳,她一边用脚把麻绳钩过来,一边还是紧抵着谢清呈的咽喉。
    然后她开始绑他,结结实实地把他捆在了水塔上,打了好几个结。
    谢清呈冷笑:“业务挺熟练。这二十年在疯人院就尽练这个了?”
    女人似乎被他触了痛处,“啪”地一记响亮地耳光,抽在他脸上,啐道:“闭嘴。”
    她把他捆结实了,往后推开几步,总算松了口气。
    眼中闪动着仇恨的光:“你们这些男人都是畜生东西。”
    他们身后,那几个保安忍不住在小声私语,没去救谢雪的问三个去救了谢雪的:“江兰佩房间真的有密室?”
    那三个保安的面色可比其他人难看太多了,有两个完全回不过神来,盯着江兰佩的眼神里充满了恐惧。
    只有一个勉强还能接话:“有。”
    “里面是什么?”
    ——里面是什么?
    那三个保安齐刷刷地打了个寒颤。
    他们还没有来得及说话,江兰佩听见了,她慢慢回过头来,手中握着那柄尖刀。
    她笑笑:“是什么?”
    笑容里的仇恨逐渐就像烈火烧上来,烟熏火燎的气息仿佛在这一刻实化——
    “里面是什么呢?哈哈……哈哈哈哈……是爱!是特别特别亲密的疼爱……!对不对?”江兰佩扭曲着脸,她确实是个疯子。
    三个保安中那个唯一还能说话的以手抱头,他年纪挺大了,有女儿,因此很痛苦地开口:“梁季成奸辱她。”
    “!!!”
    “已经十多年了……每晚上都这样做,不管她身体怎么样……每晚梁季成都在那暗室里留张照片,进去之后,四面八方,全部都是……”
    “哪儿止呢。”江兰佩轻悠悠地笑,“看到角落里那具骷髅了吧?”
    “……”
    “那是梁季成带来的‘小点心‘。”她用说悄悄话的姿态对他们说,但声音却放的很响,嘶哑的,像是乌鸦在嘲哳叫哀,“他在外面吃,怕掉点心屑,怕香味把猫惹来!他就带到疯人院,我的房间从一开始就有暗室,只有他和他哥知道,他们吃那个点心……小姑娘受不了屈辱,撞墙死了!”
    她每多说一句,听闻者脸上的骇然就多一分。
    只有贺予的脸始终是平静的。
    而谢清呈是恨怒更多。
    “点心自己撞死了,不能被倒在垃圾桶里,难处理,就一直丢在暗室,拿硫酸浸,肉很快就没了,骨头也不剩太多……但他们还留了点,给我看,吓我。让我别寻死,死了也是同样的下场。”江兰佩回忆这些事情时,脑子因为受到刺激太厉害,又有些浑噩,讲话开始断续,但脸上的疯狂一点没少。
    “我装作很怕,我每天都迎合他们……后来他死了……就只有一个弟弟……呸!那个弟弟比他还恶心,彻头彻尾的色胚……”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们!你为什么不让我们报警啊!!!”
    小护士听不下去了,满眼是泪:“你报警我们可以帮你!”
    “我的话有谁会信!我是个疯子!疯子!!他们让你们别和我说话!离我越远越好!你们就天天给我吃药!吃药!敷衍我!有谁听过我说话吗?有谁信过我吗??!”江兰佩怒喝道,“我是精神病!所以我在你们眼里就是洪水猛兽!不需要认真聆听,不需要真心关切,我敢告诉你们什么?我告诉了你们,梁季成回头就能杀了我!”
    B3006像是一口生锈的熔炉,里面浮沉着近二十年的欲望与罪恶。
    因为有病,在正常人眼里总有一个先入为主的判断,疯女人和疯人院的主任,谁都只会相信后者。慢慢的,女人床下的暗室,就成了一个青天白日所照不到的蜘蛛巢穴,女人的血肉在蛛网上腐烂。
    “我恶心你们。”
    “我恨你们所有人!!”
    江兰佩说到这里,眼里的光变得更恐怖了,声音慢慢地轻下去,抱着头。
    “没人可以帮我……我早就……我早就不记得自己是谁,不记得自己从哪儿来了……我只能……我只能回天上去。”
    她猛抬头看着他们。
    “你们都得陪我。”
    话音落,她忽然发觉其中一个保安看她的眼神很古怪,似乎透露着某种不该有的紧张,她愣了一秒,忽然反应过来,倏地回过头去——
    与此同时,她感到一阵劲风袭面!她勉强避开了,但随即被对方的长腿狠狠踹着压倒在天台粗粝的水泥地面,她不可置信地盯着阴云夜幕背景下,那个赤裸着上身,肩膀劲瘦,神情凌厉的男人。
    “那个结,你……你怎么可能……”
    “忘了告诉你。”谢清呈冰冷道,“我父母都是警察。你这个结,我他妈从小玩到大。”


    【第12章】 凶手化作了火光

    江兰佩被摁在地上,双眸充血,呼哧气喘,嘴角却挤出一丝癫狂的笑:“哈哈哈哈……警察……警察有什么用,警察都是垃圾!这些年有哪怕一个警察发现我被困在这个鬼地方吗?没有!都是脓包!”
    她神志浑噩,捕捉到一个关键词就会钻到里面去半天出不来。
    骂骂咧咧间,她散乱的头发被风吹到了嘴里,她把发丝啐出来,眼神更为凶恶——
    “现在怎么样,你要杀了我是不是?警察?你要杀了我掩盖你的失职是不是?”
    她说着,脸上浮现出艳漠的笑,受制于人,眼神竟还是嘲讽的。
    “我就知道,你们这些男人都是这样,废物!什么用也没有,就会把你们的无能宣泄在女人身上!我被人当了二十年的牲口……你知道我靠什么记得时间吗?我靠那个死东西挂在墙上的照片!我每天看着那些恶心的东西,最早一张我才二十九岁!二十九!!!”
    “我今年五十啦……咦?或许是五十二?五十一?又或者五十不到?”她又迷迷瞪瞪的,丹唇上浸着的笑诡艳像是一盏兑在酒里的鹤顶红,“算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出来了。”
    “你知道我怎么出来的吗?”
    “我花了那么多年,我哄他,我捧他,我是个疯子痴女,他看不上我却要搞我,在我面前耀武扬威,找回他那些可怜的男性自尊……哈哈哈哈……我捧得他昏了头,这些年他对我越来越没戒备,有一次他脱裤子时居然把我房门的钥匙都落在了暗室里。”
    她仿佛说悄悄话,又捺不住得意地大笑起来:“但我没拿。”
    “我那天晚上把那个钥匙交给他,问他这是什么。他看到钥匙就变了脸色,可又见我是傻的,就放了心。他确定我是真的病得太厉害……连钥匙都不认识了,哈!”眼神忽然变得很尖锐,嗓音也是,“哪个人能过这样的日子二十年不发疯!”
    “他就拿那个钥匙调侃我,好像觉得我是个得了逃生门窍也不知道用的死狗!他不知道他眼神里那种得意我全看见了,我恶心得想吐!但我能装啊——谁说神经病不会伪装?我装的太好,完完全全地骗过了他,后来他越来越放松,越来越无所谓,只要他把钥匙落下,我就偷偷出去…我把整个疯人院的砖都摸遍了!但我不走!我要让这些男人都下地狱!”
    “终于我把一切都策划好了,就在昨天……我趁着他又把钥匙落下,我拿着它,等到夜里,我出去……悄悄地偷来了一把刀。”
    她手里还紧紧攥着那把刀子,血色已经在银亮的刀刃上干涸了,凝固成一种丑陋的熟褐色。
    谢清呈知道自己只要稍一松力,这个女人就会重新暴起,把刀子往他胸口刺进去。
    她脸上的兽性和攻击性太强了。
    看天看地,都是憎恨的。
    二十年让她从一个单纯的病人,变成了一头磨牙吮血的困兽。
    “我把刀子藏在床下面,他又来了,用他那油腻腻的嘴往我身上蹭,我迎合他,手往褥子下面伸,然后……”
    她瞳孔里好像喷溅出当时仇杀梁季成时的鲜血,还有惨叫。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好热的血啊……”
    “你说,这么心冷的人,怎么会有这么热的血?不应该啊……!”
    “后来,我把他拖去办公室…想要把他分尸,但是我听到门外有动静,从门缝里看到是个陌生的女孩子,似乎在找什么东西。我当然不会让她破坏我的计划!我等了那么多年!所以我把尸体藏进柜子里,别上他的名牌,我走出去……去和你妹妹说话……”
    她扭曲着脸,像是在和谢清呈叙述,又像是自言自语。
    “这女孩长得好看,竟然还有点像当时被带回来的那个撞墙死了的‘小点心’。我猜……嘻嘻,是小点心转世啦……就算不是也没关系,其实我也不太记得那个女孩子长什么样了,不过就是和她差不多的岁数,我觉得这真是宿命,我把她骗去办公室,趁着她不注意,给她喝了迷药……我当然知道哪个是迷药,看不起精神病是你们这些正常人最可笑的地方,我太认得那种特制的迷药了,我不听话的时候姓梁的就给我整杯地往下灌!”
    “她昏过去了,我把她拖到暗室去,我想等我报了仇,她的亲人来找她的时候…一定…一定会把这儿翻个底朝天!不像我……不像我……我……”
    她说到这里,眼神又黯淡下去,神情竟似有些孤寂。
    谢清呈锋利的目光盯着她:“所以你原本是希望事情结束之后,有人在找她的时候也找到那间暗室?”
    “……”女人没有回答,僵硬扭曲地笑了一下,“现在都已经不重要了。”
    “我把你妹妹关到暗室去之后,我又把梁季成从衣柜里拖了出来——我要在那里,在那个,我第一次见到他的地方,和他同归于尽!就我和他,像我们第一次见面时那样……没有别人!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我要亲自,要一点点地把他分尸挫骨——”
    她一顿,盯着谢清呈的眼神里多了些刻骨的仇恨。
    “可你们来了。”
    “你们打扰我,让我不能在那个地方给他最后的报复!”
    “你们打扰我……你是警察是不是?你是警察。你们警察都是向着恶人的,你杀了我吧。你杀了我,我迟早也会向你索命——!”
    仇恨、决绝、狰狞、疯笑。
    几乎都要从她那张面孔穿出来,变成长长的獠牙,刺穿眼前这个男人。
    但谢清呈盯着她,一字一顿地说:“我不是警察,我也没打算杀你。”
    女人一抖,意料之外的。她龇着牙,突着眼:“那你想干什么?”
    “他想带你去报警。”贺予把谢雪交给旁边一个护士姑娘安顿,走到谢清呈旁边,夜色里很难瞧清他的表情。“让你把这一切都告诉警方。”
    “我不去!”江兰佩歇斯底里地吼叫起来,“我不去!没人会信我!!我不去!骗子……你们全是骗子!”
    但贺予慢慢走近她。
    谢清呈回头,厉声道:“你过来干什么?!”
    贺予说:“谢清呈,你不理解她。”
    “你和她谈了那么久,除了被她骂,她理你没有?”
    男生走到他们身边,拉开谢清呈,把江兰佩扶起来,江兰佩在那一瞬间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道,猛地拿刀要捅向贺予!
    但贺予不错眼珠地和她说了一句话,她的手瞬间僵住了。
    他说:“江兰佩,我也是个精神病。”
    少年与她的眼睛只有一拳不到的距离,杏眼映着疯女人的眼。
    他的声音很轻,除了最近的谢清呈之外,谁也听不到,他慢慢地把手抬起来,一边盯着江兰佩的眼,一边缓缓地,不动声色地,攥住那把冰冷的刃。
    只要这时候江兰佩回神抽刀,他一定会受伤,但贺予看上去太平淡了,他浑身紧绷但面色瞧上去一点波澜也没有,就像在和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人、母亲、正常人对话。
    “你知道吗?我也是个精神病。”
    刀,被悄然无声地换到他手里。
    江兰佩直到失去利刃才猛地意识到危险,她面色惨白地盯住贺予:“你——”
    但他没有任何要伤害她的意思。
    他屈起指节,缓缓将女人散乱的额发掠开,捋到耳后,他盯着她的眼:“我是孤例症,你看我的眼睛,你是个疯子,你看不看得出同类?”
    江兰佩还是满脸戒备,但她确实在盯着贺予仔细地看,甚至,是在闻。
    贺予没有任何表情的,非常平静地由着她像动物一样,以最原始的方式在他身上确认,或许每一类人都有他们自己确认安全的办法,或许疯子的兽性和第六感就是要比普通人要强。
    江兰佩最后低声地:“你是。”
    “我是。”
    “谁害了你?”
    “天生的。”
    贺予淡淡地:“我连复仇的目标都没有。”
    江兰佩:“……”
    “不过,我虽然是个病人,但是我说的每一句话,他们都会相信。”
    “为什么?”
    贺予笑了,云翳散开,惨白的月色下,他的眼底好像被渡上了一层霜雪似的亮银,露出来的侧牙显得很森冷,很锋利。
    他贴过去,如同在和病友分享什么战胜病魔的妙法,温柔地低声耳语:“因为,我和你一样,会装。”
    “你装愚钝,我装正常人。”
    他盈着眸底那池冰冷的霜,微笑:“装了十九年了,没几个人发现我有病。我们都需要点保护色,是不是?”
    江兰佩神情有一瞬恍惚,但她很快又清醒过来。
    “不……我已经杀人了,我的伪装结束了——”
    “你信不过他们,或许能信我。我先告诉你一个秘密。”
    江兰佩睁大眼睛听着。
    贺予抬起一根手指,轻轻贴在唇上:“很快,警察就要来了。”
    “!!”江兰佩瞳孔猛地一缩,“这算什么?他们报了警?!他们还是报了警!他们狡诈——”
    “是我报的。”贺予神情很冷静。
    “你为什么要……我们是一样的……你为什么要站在他们那边,你应该……你应该……”女人语无伦次起来。
    “我是站在你这边的。”贺予说。“但你不想要梁季成死了之后依旧身败名裂吗?二十年时间,你就这样白白让他死了,死了还成了个受害者,没准还能被当做个优秀企业家追思,墓碑前摆满鲜花,一个个不明所以的病患家属前来哀悼他,而你成了个杀人犯,臭名昭著,报纸头版印着你最丑的一张照片,所有人都在说你是个不知恩图报的畜生,你受的罪没人知道,死了之后还要低他一等被人唾骂。——你算一算,你值不值得。”
    “……”
    “把一切都告诉警察,你未必就是死路一条。梁季成的死后名都算完了,你可以让他的人和他的名死两次。”贺予侧着头,轻声地在她耳边说,仿佛是一种蛊惑,“多划算的事情。你为什么不这样去做?”
    江兰佩一瞬间似乎被他说的有些心动。
    也就是在这时,警笛的声音像遥远的潮水,从四面八方向这个耸立在黑夜里的精神病院奔袭而来。
    “下车!”
    “都下车!!”
    江兰佩目光一动,挣扎着起身,那些保安见此情景纷纷露出了要制住她的打算,但贺予很温柔地把她扶了起来。
    “我陪你去看。”
    “你去看一看,前面那个……或许还有光亮的出路。”
    江兰佩如同被蛊惑,颤抖着往前走,走到天台的扶栏边,猛地用手攥住冰冷生锈的铁栏杆,抻长脖子往下张望。
    她模糊的视野里映出了闪着红蓝灯光的警车,亮作一片,乍一眼看去,竟是她多年以来在“囹圄”之中从未见过的景象。
    好像她承受的所有冤屈,耻辱,苦难,都能被照亮,那个昏幽二十载的暗室,也能被这光明曝于青天白日之下。
    她看着看着,情绪忽然激动起来,眼泪夺眶而出。
    她慢慢地回过头,夜风里,她红色的长裙——那件梁季成为了满足自己的癖好,假借关爱无主病人的名义,替她买来给她穿上,却又常常淫狎地从她身上扒下的裙子,在夜色里吹得哗哗作响。
    “……好亮啊。”她轻声地喃喃道,“就像天亮了。”
    “谢谢你。”
    “但是……”
    和她丹唇中漏出的最后几个音节重叠在一起的,是楼下警察们的扩音机呼声——
    “所有被困人员请冷静!所有被困人员请冷静!不要搭乘电梯!尽可能寻找身边的水源!湿布浸润!掩住口鼻!压低身体!消防同志已经赶到!如有可能,请用身边任何明显物品进行救援标记!马上将对你们进行救援!!”
    江兰佩的眼神黯淡下来:“已经来不及了。”
    “——二十年,足够让我恨上所有人。”
    “在你们闯进办公室的时候,我的计划就走到了最后一步。”
    “小伙子,我不能再回头了。”
    好像在印证她的话,忽然——
    “轰!!!”
    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破声响!!
    天台上困住的工作人员们惊慌失措地涌到边沿去看——精神病院的布草房附近位置,一扇紧闭着的门窗终于被里头汹涌的火舌气浪猛烈炸开!
    江兰佩在火光中慢慢道:“成康病院有很多见不得人的东西,梁季成在病院里设置了很多个暗室,里面囤着汽油,还有燃烧装置…他不敢在任何人面前说,只敢在我这个傻子面前显摆,说他只要按下他办公室的那个隐藏启钮,十分钟内就会烧起来…”
    “他做贼心虚,这鬼地方烟雾报警系统和监控系统早坏了,他在我床上做那种事情的时候还在和人打电话谈论这件事。全给我听了个清楚。这些年我对成康比任何人都要熟悉。”
    “……我本来没打算要到这一步的,但你们偏偏要在我分尸的时候赶过来……我不愿意到警察手里,在等你们去暗室救人的时候我已经按下了那个按钮。”
    谢清呈:“你——!”
    “对,我把你们带上来,就是想要拖延时间,火势蔓延开来,谁也走不了,大家一起死了,死了就不会有这么多痛苦……现在再要回头。”江兰佩凄楚一笑,两个字落地可闻,“晚了。”
    “太晚了……”
    “我晚了,你们也晚了……”
    “不晚啊!!!!”
    疾风中是一个陌生的粗嘎嗓音在大喊,江兰佩蓦地回头,发现是特训消防员在最短的时间内从未燃烧的墙体部分借着保护绳锁攀爬上来。
    那消防员是个穿着防护服的狗熊般的汉子,估计也没听清他们前面在说什么,爬上来就听到这个被困的阿姨在这边晚了晚了的。这不怀疑他业务能力吗?
    消防小狗熊不干了,大声嚷嚷着:“不晚啊!我很快了啊!快点都过来!赶紧趁现在下去!这火马上就烧到北边这面来了!!快点快点!!女人和小孩先走!!”
    “我!!我先!!!”
    小护士吓傻了,看到消防员和看到天神下凡一样,哭着跑过去,陆续有几个消防员都通过绳梯爬上来了,赶在火势失控蔓延前将他们带走。
    谢雪和其他女性工作人员是第一批被带下去的,消防冲着江兰佩喊:“姐!!你过来啊!!你一个人站这么远干什么!我们带你下去!我们会保护好你的别怕!!带你回家了!快啊!!”
    江兰佩浑身猛地一颤,像是被电流击中了一般,她站在高高的水塔之下,大风吹着她一身血色长裙。
    可,家在哪里呢?
    她又是谁呢?
    她得救了,能去哪里?她疯了那么久,她早就不记得外面的世界了,她的世界是一方幽室,数千照片,满腔仇恨,无限凄凉。
    她要和这一切,一起下地狱的。
    她就是在等火烧上来,等着火蔓延开,把一切黑暗都带到天上去,化作长夜结束后的第一缕晨曦。
    “姐——快过来——!”
    底下的窗户被气流爆破之后,火势再也不是无声无息地蔓延了,它成了火龙,愤怒嘶吼着大吐黑烟,火光映亮了这一片黑暗的天穹。
    江兰佩颤抖着往前走了一步。
    然后,她停下了。
    仰头看着身后的水塔,那储备水塔很少启用,里面的水不多——不,那不是水。
    她的嘴角掠开凄冷的笑。
    那是她无数次趁着梁季成不知情,偷了钥匙悄悄溜出来,从储备点弄来的汽油,而她的裙衫胸襟处,藏了最后一样可以让她去“天上”的东西。
    ……
    “贺予,过来!!!”
    谢清呈陡地反应过来,一把拽过贺予的手臂,往反方向狂奔。
    也就是在他们回奔的同时,江兰佩微笑着,从胸口处取出了一枚钢制打火机,嚓地点燃,向那个不断在往下滴着汽油的水塔掷去——
    “……咣!!!!”
    火光轰然卷起,在瞬间将江兰佩整个身影席卷裹挟!!
    谢清呈带着贺予扑倒在地上,身后是滚滚热浪,消防员目瞪口呆,眼睁睁看着那个女人张开双臂,昂着头,以一种期盼着天神的救赎,想要往天空飞去的姿态,被烈火卷入其中。
    谢清呈和贺予回头:“……”
    星火四溅!浓烈焦臭的大火猛吐出骇然黑烟!一股张牙舞爪的盘扭黑烟烟柱形成了,那浓烟仿佛夹杂着女人凄厉的哀嚎,腐烂的人生,那烈火在癫狂蹈舞,裂天碎地,暴怒的火与烟齐齐朝着硬生生被烈火撕开的黑夜上空,沉重击擂,扯裂穹苍,排山倒海,汹涌而去——
    “二十年了,我谁也不再信任。”
    “我没有退路了。”
    “天上的人会来接我,我要到天上去。”
    永不回头。


    小剧场:

    谢清呈:拿绳子捆我是最蠢的事情……别说双警家庭了,你知道学医的时候我打了多少手术结方结滑结吗?我单手都能打结。
    贺予:我记住了,以后会留心的。


【第13章】 我们劫后余生

    谢清呈是最后一个跟着消防员从绳梯下去的。
    他下去的时候,火势已经开始朝他们这个方向逼近了,滚滚浓烟熏得人几乎睁不开眼。好不容易脚着了地,救援人员就奔过来检查他的伤势。
    谢清呈在人群之中看到了谢雪,几个医护正围着她,他连忙过去:“她怎么样?”
    “您是……”
    “我是她哥哥。”
    “哦哦哦,您放心,她没事的,生命体征很平稳,药效过了就能醒来了。”
    谢清呈这才松了口气。
    救护员上下打量着这个赤着上身的高大男人,食色性也,虽然不是时候,但这么帅的男人多看两眼工作都能更麻利。
    但谢清呈没意识到自己肩背修匀,窄瘦颀长的腰线深深陷入银扣皮带里的样子有多撩人,他这人又冷又爷,通常不太会顾及自己的样貌,也不太在意旁人的目光。
    这不,救护员一个劲在看他,可他看完谢雪之后却只知道面向还深陷在火海中的成康病院。
    谢清呈仰头望着火焰熊熊的天台,一时间百感交集。而目及之处,又可以看到还没有被救出的那些病人在窗台上惊慌失措地尖叫,用手拍打着铁栏封死的窗户。
    “救命啊!!”
    “救救我们!火!火烧过来啦!!”
    “我还不想死…救我!救救你们救救我!!”
    那些栏杆原本是为了防止病人跳窗逃离设置的,现在却成了紧急救援的最大绊脚石,原本可以搭绳梯迅速从窗口救援的办法被切断,唯一的路是冒着生命危险冲进去挨个房间开锁救人。
    凄声哀叫就和厉鬼发出的一样,整个成康精神病院真如江兰佩所诅咒的,成了一座人间炼狱。
    离布草间最近的那个病房,有个老人一直在哭喊,可他喊的是他的父母,老头子痴呆了,又常常发疯,子女嫌弃,将他送到了这里。
    或许他心里也模糊地知道,他死了,他们才会开心。
    只有已经作古的父母是深爱着他的,他在濒死前哀哭嚎啕得像个孩子,不住地喊着爸爸妈妈……
    消防试图强行破窗,但是已经来不及了,老人的房间离着火点太近,他就在众人眼睁睁的注视之下,被大火吞噬,一只手还维持着要从铁笼里探出来的僵硬姿势……
    没有人知道他在最后一刻,究竟是一个因为生病被遗弃了的老人,还是一个思念着父母的孩子。
    消防员嘴唇颤抖,回头朝人群中大吼:“钥匙呢?你们逃出来的时候有谁带了钥匙吗?”
    “没、没有……谁还记得……”
    “挂在三楼主任办公室呢!”
    又是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窗玻璃和碎屑木渣一起弹出来。
    被救出的一个护工站起来道:“同志,你们不要再进去了!!太危险了!!”
    “是啊……来不及的……根本救不出来……”
    甚至还有人轻声说:“那些都是重病的……楼层越高病得越重,救他们出来也没什么用了……”
    周围乱做一团。
    谢清呈忽然看到混乱处,有一个孤独的身影站着,仰头看了一会儿燃烧的大楼,继而往无人注意的树丛深处向北门绕去。
    谢清呈吃了一惊——
    贺予?!!
    “不好意思,借个面罩。”
    谢清呈说着,判断了一下火情,抓了两个防护面罩就跟着贺予的方向奔去。
    “哎!同志!”救护员猛地回神,他妈的,是帅哥也不能这么任性啊!她大喊:“你干什么!不要再进火场!!!”
    但谢清呈根本不理她,猎豹似的紧盯着贺予的背影又追了上去。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人会再次返回火场里——他要去干什么?
    贺予并没有往消防员聚集的北门走,他抓了一个还未来得及撤下的绳梯,直接上了才刚刚脱身的天台。谢清呈跟在他后面上去,其他人再想跟已经来不及了,火舌已经烧了过去,将底下半截软绳瞬间烧成了灰。
    贺予一个翻身越过了天台栏杆,他看了一眼水塔下面,那里只剩一团焦黑的蜷缩的人体在燃烧着,是江兰佩的尸身。
    他砰地打开了门,看了火势,然后往主任办公室跑。
    谢清呈觉得他就是个疯子,当然他本来就是个疯子,他在贺予打开防火铁门时一把抓住了贺予的胳膊,非常严厉地训斥他:“干什么你!不要命了?赶紧跟我走北门下去!!现在这边火还不大,还来得及。”
    贺予盯着他的脸看,好像不认识他一样:“你上来干什么?”
    谢清呈懒得和他废话,眼神锋利:“你他妈的跟我下去!”
    “不行。这一次不一样。这一次我要救人。”
    “你——”
    “他们是我的同类,只有我能救他们,只有我来得及让他们都出去——你听到下面那些人怎么说的。那个老人就在他们眼前被活活烧死,还有更多人的等着送命,可是他们说,算了吧。”
    贺予的眼神几乎有些可怖。
    他轻轻地:“——精神病不值得救,遇到这样的事,都被放弃——都该死。”
    他盯着谢清呈的眼,嘴角慢慢绽开一缕刺骨的冷笑:“你也是这样想的吗?谢医生?”
    “那是因为真的来不及了……你理智点!你不可能一扇一扇门打开。”谢清呈的声音都是哑的,“没有时间了。”
    贺予没有再说话了,他力气很大,一下子挣开了谢清呈的手,往办公室的方向跑去。
    很幸运,办公室那一片区域和火势最大的区域隔了很大一片洗手间,当时建筑偷工减料用的全是瓷砖连个木框子都懒得嵌,现在这一片区域却成了火焰蔓延最慢的地方。
    贺予在屋子里找到了一大串丁零当啷的钥匙板,就往火还没烧到的三楼部分病房去了。
    “救命……”
    “救救我们!!”
    “我还不想死……我还不想死啊!!!”
    “呜呜呜,是魔鬼的火烧过来了吗?是魔鬼的火!!”
    走道里的灯早已熄灭了,走道两边尽是哭声,但更多的房间里,却连哭声也不会再有了……
    钥匙板上对着门号,贺予拿着最近的一串就开始开门。
    谢清呈追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把第一扇门打开了,里面跑出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啊啊啊乱叫着,谢清呈一看心就冷了——这根本不受控制。
    普通人在这样的情况下都会失去理智,何况这些病人?
    女人尖叫着,没头没脑地反而就要往火烧过来的方向跑。谢清呈正要阻止,却见贺予伸手将她拽了回来——
    “别往那方向!”
    “她不会听你的——”
    “火!有火啊啊啊啊!!”
    乱做一团时,谢清呈忽见得寒光一闪!
    竟是贺予握着一把刚才从办公室一并带出来的刀刃,在掌心抹过。
    血一下子就从创口渗了出来,谢清呈一时还不知他为什么这样做,但脑海中似乎有个久远的数据记忆,已经在蠢蠢欲动,他还未将之读取,本能却已经让他寒毛倒竖了。
    下一秒,他就睁大眼睛看到贺予把钥匙板上的其中一串环解下来,并在上面也染上了自己的血,他轻声地,却不容置否地对那个疯女人道:“拿着这串钥匙去开门,开一扇门,就分给里面的人别的钥匙,命令他们去开更多的门。要快。你们速度越快,能救出来的病人就越多。快去。”
    恐怖的事情发生了,那个之前还歇斯底里的女人,在这一刻像是忽然被打了什么镇定剂一样,在闻嗅到贺予的血腥味的瞬间,眼神就变得非常冷静——
    好像贺予的血,通过嗅觉,激起了她脑颅内的某种反射反应,让她也随着他的情绪被摆布。
    女人接过钥匙串,立刻向其他铁门奔去。
    整个命令过程非常短暂,但谢清呈却看得遍体生寒,连指尖都冷了——
    病案4号贺予,他成年后的病症异能是……
    数据测算档案里,一直被标注存疑的“血蛊”!!
    精神埃博拉症缺乏临床数据,只能通过前面三例病案,以及一系列数字模拟,进行病情的推测。而可以确定的是,罹患这种精神病的人,除了每个病人都会有的基础特征外,还有各自带有一种病症异能。
    简单地说,就是疾病在个体里变异了,每个人的基因不同,会让这种病变异分化的方向也不同,这种变异往往随着患者的年纪一起发展,在成年后完全显露,并且趋于稳定。
    1号病案,当时产生的病症异能是——闻嗅。
    疾病改变了她的嗅觉神经,她的鼻子变得异常灵敏,一般而言,狗的嗅觉神经所占面积是人类的四倍,1号在病症变异后,嗅觉达到了普通人的八倍以上,空气里任何一点微小的气息都在刺激着她的嗅神经,将她折磨得愈发精神失常。
    2号,3号,都在他们死亡前表现出了他们独特的病症异能。
    而4号贺予,在谢清呈离职之前,他还没有显现出任何病情异化的征兆。
    谢清呈原本以为,或许精神埃博拉的个体变异不是绝对的,贺予也许是个例外。
    却没想到,他是数据模拟推算中,算出来的那个最可怕的变异可能——
    血蛊。
    所谓血蛊,就是贺予的血在一定条件下,对精神病这种特定人群,有诱导麻痹的作用。就好像血清素一样,能够使病人的情绪立刻镇定下来,同时又像毒品,刺激着患者大脑里的奖励机制,让患者产生一种“只要听他的话,就能得到更多”的错觉,从而引发了病人被贺予的语言所控制,仿佛“中蛊”一样的效应。
    当时实验室推算出来的只是一种猜测,数据模拟出“血蛊”这个变异方向时,有些研究员甚至是不相信的。
    可现在——
    门,被病人们一扇接一扇地打开了。
    速度快的惊人,开了一扇救出一个,就多一个帮着开门的人,钥匙很快就被分光,那些疯狂的病人在血蛊的刺激下,简直就成了一个个训练有素的士兵。
    贺予神情冷峻地穿行在其中,像是控制着那些病人的精神领袖,他走到走廊的最尽头,那里是唯一可以逃生的北口方向,消防员的声音已经在楼道口徘徊了,他们很快就要上到三楼来。
    但与此同时,楼道尾端的火焰已经卷近,咆哮火龙般嘶吼着向他们奔来,裹挟着滚滚呛人的浓烟,像要以令人窒息的毒气和毁天灭地的高热将他们扑杀在这条森然的甬道里。
    这里没有水,无法打湿布匹遮住口鼻,只能加紧速度。
    贺予站在防火门前,微微侧过脸,向所有病人下了指令:“尽量低下身,往我这个方向,下去找消防。快。”
    病人们如同被输入了指令的机器人,一拥往前,以惊人的速度和秩序,向安全通道奔去,科幻片里被操控的丧尸也不过如此……
    当最后一个病人跑下去,火势已经很近了,烟气浓度越来越高,几乎到了要趴在地上才能呼吸的地步。贺予看着走近他,神色相当难看的谢清呈,什么话也没说,只是侧过身子让谢清呈也进来。
    砰地一声重响,安全通道阻火门砰地在他们身后关上,暂时隔绝了越逼越近的火龙。
    冰冷的杏眼在黑暗中注视着震愕的桃花眼:“谢清呈。你别告诉任何人。”
    谢清呈面色青得厉害,但他最后一言不发地把手中的一个防毒面罩递给了贺予。
    “拿着。走了。”
    火舌猛地撞上了消防门,贺予和谢清呈跟着那些被救出的病人一同往下奔去……
    “哥!!!哥!!!!!”
    谢清呈和贺予在消防员的接应下,最后两个跑出来时,迎接他们的是两声几乎破音的嚎叫,谢清呈一摘面罩,就看到已经苏醒了的谢雪满面是泪地朝他冲了过来,跑得连消防员给她找来的鞋都掉了。
    “哥啊啊啊啊……大哥!!大哥!!你是不是要吓死我?你是不是要吓死我!!我以为连你也不要我了!!连你也要抛下我了!!!哥呜呜呜呜呜……”
    她一下子扑进谢清呈怀里,把谢清呈抱得那样紧,几乎要将他的腰都勒断,周围的爆炸声和惨叫声还在继续,有的人是真的救不出来了……她害怕得那样厉害,好像浑身的血都被抽尽了,只有一张薄薄的画皮还留在人间,只有在紧紧拥抱住她哥哥高大的身躯时,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边哭边呼吸着谢清呈身上的味道,她好像才重新有了心跳,血色才重新被灌回到她身体里。
    泪珠一串一串往下淌,污脏了她花猫似的脸,她张着嘴毫无形象可言地大哭着,嘴里发出含糊不清地嚷叫:“你不能和爸爸妈妈一样不要我!!你不能和爸爸妈妈一样不要我啊大哥!!我好害怕……我真的好害怕……你抱抱我,你抱抱我!!”
    “没事了。没事了。”
    谢清呈很少会有接受这样浓烈感情的时候,他是个很有家庭意识的人,可是他对家人的爱往往是内敛的,甚至是以指责的形式表露的。但这一刻他也有些受不住了,他抱着浑身发颤披了件长外套的妹妹,低头亲了亲她乱蓬蓬的鸟窝头,眼圈也有些泛红。
    “没事了,谢雪。”
    谢雪在谢清呈怀里嚎啕了好一会儿,又看见了贺予。
    她刚刚平复一些的心情又崩溃了,又哭着扑到了贺予怀里——不,准确的说,她应该是把贺予拽过来,把他和她大哥一起环住,于是贺予就被迫和谢清呈也紧靠在了一起。
    贺予那张斯文英俊的脸上露出些尴尬的神情,他还从来没和一个男人抱那么近过,尤其那男的还是谢清呈,感觉很不自在——看谢清呈的表情,他好像也是这个意思。
    但两个人都碍于谢雪的面子和情绪没有动,由着她强硬地让三个人环抱着,在一片混乱中圈出属于他们的团聚。
    “救命啊!救命!!同志!这里有人!我在这里!!”
    成康病院的电梯门口,有个头发花白的男人在惊慌失措地大叫着,他属于成康最老的一批领导层,前阵子和梁季成去打马球跌断了腿,现在只能坐轮椅出行。今天要不是单位临时有点工作需要他处理,他也不会回来。
    男人在轮椅上打着战,裤裆已经全湿了,尿水顺着裤管往下流,他第一次体会到不能自理的病痛有多可怕,烈火正在朝他的方向逼近,他哪怕知道不能坐电梯,甚至电梯都已经坏了,还在不由自主地疯狂地按着那个键钮。
    “快!快…来人,救命…我有钱…谁救救我…我有很多钱!”
    因为紧张,他脸颊的肌肉在剧烈抽搐痉挛着。
    忽然——
    仿佛是上天听到了他的祈求,一个戴着防毒面罩,消防模样的人从乌漆漆的安全通道跑了上来,看到了瘫在轮椅里的他。
    男人如见天神:“同志!!救我!!快救我!!!”
    他的鼻翼激动地忽闪,苍白的鼻肉上挂满了细密的汗珠子,瞳孔兴奋地收缩,映出对方拎着消防设备向自己走近的身影。
    然后,他愣住了。眼仁猛地收拢!
    那个穿着消防服的人,隔着眼罩闪过一丝森幽冷笑,紧接着把手里的设备打开……那不是灭火装置!那是……
    汽油!!!
    “你、你是——!”
    “成康这烂摊子是兜不住了,我是他们派来‘打扫卫生’的。”面罩下来传来沉闷的男声,“你那些钱,留着到下面去慢慢花吧。”
    “不!!!”
    轰隆!!
    汽油和火机一齐扔在了男人极度恐慌完全扭曲了的脸上,那张脸最后像是蒙克呐喊里歪斜的面孔,整个被火光卷扭吞没……


    小剧场:

    什么时候会爆发正道的光:
    谢清呈:需要的时候。
    贺予:和精神病相关的时候。
    谢雪:和吃饭相关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