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1-22

灯火阑珊:零陵飘香 9.21 - 9.完

【第二十一章】 旧爱(五)


  “小姐当年是在普光寺与沈将军结识的,小姐日常去为夫人进香,那一日……”

  随着湘绣的讲述,叶薰听到了一个俗套地不能再俗套的英雄救美的故事。

  昔年萧若岚去为自己的生母进香的时候,一次遇上倾盆大雨,马车轴又偏偏断裂,困在路边无法行动,正在郊外荒芜的地带,她只好带着湘绣下车到远处的一座凉亭避雨,恰逢几个登徒子路过,见到了她清秀如玉的容颜。

  那时候的萧若岚在国丈府地位有限,身边仅带了两个随从,还都回府去取新的马车去了,身边只余下湘绣一个人作伴。

  两个行单影孤的女子,倾盆的大雨又让路上行人几乎绝迹,对色狼来说简直是天赐的良机。

  要不是被准备出城巡视营地的沈涯路过,萧若岚可能真要名节不保了。

  沈涯刚刚从雁门关战胜突厥回京叙职,并不认识萧若岚,但他倒是颇有绅士风度,还用自己的马车护送着萧若岚回去,

  被如此彬彬有礼、儒雅英武的将军英雄救美,之后便顺理成章地发生了某些不可避免地俗套情节。萧若岚对沈涯一见倾心。平日里内向的人在动情之后反而意外坚定执着。她没有什么出色的心机手段,倒是贵在勤快努力。时时刻刻打听着沈涯的消息,在制造了数次偶遇之后终于成功地接近了自己恋慕的人。

  对于萧若岚与沈涯之间的相处,这一段湘绣说的极为模糊,料想情人之间地秘密,即便是对情同姐妹的贴身丫鬟也不便坦言。

  “沈将军对小姐其实也不错。”湘绣偷偷看了叶薰一眼。低声说道,“沈将军是个很严谨的人,那时也有不少贵家小姐恋慕沈将军。可将军从来不加辞色,独独对小姐格外青睐。”

  独独对萧若岚格外青睐?叶薰暗叹一声。听沈涯今晚话中透露出来地意思,萧若岚的身世,尤其是柳芸地死亡,只怕还有着什么内幕,多半是萧夫人暗中下了毒手。萧若岚能够如此毫无顾忌。热切大胆地爱慕自家政敌,想必也有对萧家的不满逆反心理吧?甚至说不定有借着沈涯的力量摆脱萧家束缚,为自己母亲报仇的念头。

  而以沈涯的权势地位,文武全才,恋慕他地女子肯定数之不尽,其中出身高贵才貌双全的也绝对不少,会单单与萧若岚来往,恐怕多半是看中了她萧家女儿的身份和她对萧家的不满。

  只是具体情况如何,随着萧若岚的死亡。早已经无从考究了。

  见叶薰脸上现出轻薄的神色,湘绣生怕她以为自己在信口胡诌,连忙继续说道:“小姐……其实小姐对沈将军也是坚贞不二。沈将军给与小姐的定情信物,您一直当宝贝一般时时带在身上。直到后来又得到了入宫为后的消息。与老爷起了争执……”

  “定情信物?什么?”叶薰打断她的话问道。

  “是一只蝴蝶簪子。还是专门从水玉坊定制地呢。”湘绣低声说道。

  叶薰一愣,那只簪子竟然还有这般来历?她脑海里忽然抓住了一丝重点。却又不能肯定。她连忙问道:“之前呢,得到入宫的消息之前,萧……我可有什么别的举动?”这句话问起来格外别扭,叶薰却也顾不得了。

  “这个,并没有什么特别地啊,”湘绣回忆起那段日子,“只是小姐去向老爷请安却勤快了起来,可那一段时间老爷似乎格外忙碌,每次去的时候都不在,小姐便一个人在书房里等待,奴婢就在屋外候着。”

  “去请安?去了几次?这一段你仔细告诉我,一件事情都不要落下。”叶薰慎重地吩咐道。

  见叶薰神色郑重,湘绣也不敢放松,仔细回想,才细细讲述到:“日常小姐因为身体弱,本来请安地事情一直是免了地,那段日子小姐的精神倒是好了起来,人也勤快了不少。只是去了四五次老爷凑巧都不在,之后小姐也就不再去了……对了,之后还写过一封信笺,让奴婢交给沈将军呢。”

  “什么信笺?”叶薰精神一振。

  “小姐地信笺奴婢哪里敢看,”湘绣抬眼偷看了叶薰一眼,低声道,“只是沈将军接到信笺之后心情看起来很好,说必定如约赶到。”

  想来是萧若岚联络沈涯见面的信笺了。叶薰暗想,又问道,“之后呢?”

  “之后……之后第二天,就得到了小姐要入宫为后的消息,小姐听了惊慌失措,连忙去寻老爷商议。也不知道和老爷起了什么争执,结果在回去的路上不小心……不小心跌到了水池里。”回想起那段变故,湘绣顿了顿,低头说道,“幸好小姐福大命大,及时被太医救治了回来,否则让奴婢怎么有活路啊。”

  随着她的讲述,叶薰感觉自己心脏越跳越快,她已经越来越接近现实了。

  以萧若岚对萧仁的感情,不可能毫无原因就莫名其妙地跑去给这个父亲请安,还专门挑选他不在的时候,如果说一次两次萧仁不在算是凑巧,那么连续四五次都不在……只怕是萧若岚专门打听了自己父亲的动向才选定了时间的吧。

  如果她所料不差的话,萧若岚是去偷东西了,而那个时候能够让她冒险偷盗的,必定是沈涯迫切急需的东西。按照时间来推算,也正是柳拂虹将那样东西送给萧仁的时候。

  文昭!

  只能是文昭了!

  真想不到,萧若岚这般内敛温淑的女子,一旦爱上了一个人,竟然如飞蛾扑火般这么不顾。

  是沈涯托付萧若岚去偷的?还是萧若岚知道了消息,主动去偷取以讨情人欢欣呢?

  无论如何。这样重要的东西,自然是要当面亲自交给心爱的人才放心。所以得手之后她立刻派湘绣给沈涯送信约定见面,却不料在第二天就接到了入宫为后地消息。然后就是跌落水池,魂飞魄散。

  回想这个过程中。她不可能有时间将文昭交出,这么说来,文昭还留在她的身上?!

  叶薰情不自禁地握紧了裙角,抑制住狂乱的心跳,继续想到。这么说来,自己在宫里遇见沈涯,也不是巧合了,只怕是他得知了自己地消息,然后特意过去见面的。可那时候萧若岚已经死了,活着地人是叶薰,是对一切都全无所知的叶薰,是对待沈涯如一个陌生人的叶薰。

  面对这种态度,沈涯联想到日前入宫为后的消息。只怕以为萧若岚是贪慕皇后的风光富贵,而变了心,故意假装不认识他。以求断绝关系。

  既然人都变得如此无情了,文昭更是不用指望了。被逼无奈之下。沈涯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下狠手灭绝了萧家,永除后患。

  这一招确实够狠毒。也够干净,萧家地势力被他一举拔除,如果不是自己机缘巧合选在那一天逃出营地的话,只怕现在也是泥石流下冤死的亡魂了,甚至到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想到这些,叶薰打了个寒颤。事情的前因后果都已经明了,现在只剩下一个问题了,既然文昭在萧若岚手里,那么她将东西放在了哪里?

  “你……”叶薰抬头想询问湘绣,但是转念一想,湘绣连萧若岚去萧仁书房的真实目的都不清楚,文昭的下落更加不可能有线索了。想到这里,她改口道:“时间也晚了,你先下去吧,日后这些事情不要对别人提起。”

  湘绣低头称是,她转身要走,刚走到门口,叶薰又忽然叫住她,问道:“我和沈将军之间的事情,除了你,还有别人知道吗?”

  湘绣身体一颤,小声道:“没……没有人了。”

  “我知道了,你下去休息吧。”叶薰叹了一口气,挥了挥手。

  房间里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叶薰站起身来,慢慢踱着步子。

  文昭会藏在哪里?这样重要地东西,又是随时准备交给情郎的,以女孩子的常理习惯来说,必定是贴身收藏才最好。

  逃离萧家,自己和萧若宸身上加起来统共不过只有两件东西一直带着,就是那只蝴蝶簪和染尘,而染尘又已经失落。

  记得柳拂虹说过,文昭是用天君丝编织地绢布写成,薄如蝉翼,卷起来连一根玉簪的厚度也不如,而那根玉簪又是沈涯送给萧若岚地。难道说……

  叶薰心中升起一线希望,却又迟迟不敢验证。这是如今他们姐弟两人唯一地救命线索了,万一自己猜错了,那真是一无所有了。

  她按在自己腰间的手忍不住颤抖起来。

  那里正是当初放染尘地地方,在染尘失落之后,腰带上的暗袋空了出来。几次与那只蝴蝶簪交错而过,却每次又都意外回到自己手里,叶薰虽然不相信什么命运之说,但也觉得有些缘分,便把它贴身带在了身边,当作护身符一般。

  指尖触动着腰间坚硬的玉质,她咬咬牙,终于把那只久违的簪子抽了出来。

  玲珑别致的玉簪再一次映入眼帘,依然通体名贵,翠光缭绕,因为叶薰双手的颤抖,簪子顶端的蝴蝶羽翼震颤不已,光华交错。叶薰这辈子第一次这么仔细地去观察一件东西,每一道纹理,每一片光泽都细细查看。

  水玉坊出品的高级发簪一向是京城名门淑女的最爱,因为它们不仅精致名贵,式样别致,而且还可以专门打造成中空的,以便在中间填入花粉香水之类的物件,令簪子的主人在莲步轻移的同时暗香浮动,幽雅迷人。

  凝视簪首那道细小的裂缝,叶薰轻轻转动簪首,细微的“咔嚓”一声传来。

  叶薰的心神一颤,一道银色的流光立刻从簪子里面流泻出来,仿佛簪子里面嵌入的是光彩流离的水银。

  那物件滑落到叶薰手上几乎毫无重量,轻飘飘的浮动着如一道轻烟。叶薰心脏狂跳起来,她捏住一角。不用任何力道,随着轻微的空气流动,那道轻烟就从她的掌心流霞般倾泻而下,凝成一道银色透明的飞瀑。

  纵然知道天君丝的织物坚韧无比,刀剑难伤,叶薰的每一个动作依然小心翼翼。她默默凝视着这张薄如蝉翼的文书,金粉写成的文字无比璀璨,仿佛屋子里的光芒全部都凝结其上,耀得她宁静沉思的双眸流光溢彩。



【第二十二章】 长恨(一)


  随着大将军沈涯得胜还朝,数个震惊朝野的消息相继传出,让京城议论纷纷。其中最引人瞩目的莫过于沈将军那次兵败的内幕了。据说出卖沈大将军的人是如今的禁军统领,主管京城防务的叶宸。

  “这怎么可能?”众多朝臣议论纷纷。但沈涯拿出的证据却很快让所有人住口了。与突厥四皇子陆谨通的亲笔书信,私人印章,调派密令,甚至有曾经在凉川城里亲眼见到过他的证人……这些议论与战争的后续事宜交杂在一起,让朝政越发紧张起来。

  然而这一切的议论和纷争都与叶薰无关,如今封闭在皇宫里面的她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度日如年,她正在皇宫里面焦急地等待着沈涯的到来。

  文昭已经被她找到,可是要谈判的人却不见了。距离那天晚上已经过了五天,叶薰却连沈涯的影子也没有见到。每日只能和湘绣苦守在这座封闭的小楼里扳着指头数日子。

  据说是前线军务又出现了变故,沈涯匆匆出城整备去了,这一趟来回可不是三五天的事情。也许他自觉叶薰已经是关在他笼子里的鸟,暂时就这么放心地摞下不管了。

  没有丝毫外界的消息,周围侍奉的内监侍女像是一个个锯嘴葫芦,任你想尽了办法,也套不出一句有用的消息来。

  想到萧若宸如今还不知道身处哪里,叶薰心急如焚,几天下来,嘴角都起了泡。湘绣也担心的团团转,却毫无用处。

  叶薰想过一切可能。就连向元澄求助的想法都有过,却没有丝毫可行机会。在阁楼里服侍的仆役们都是沈涯地人,叶薰行动看似自由。实际上寸步难行。

  又过了三天,就在她感觉自己的忍耐力要达到极限的时候。一个意料之外地邀约到来了。

  叶薰走下楼,客厅里一个娉婷玉立的身影向叶薰躬身行礼道:“我们夫人请小姐过去品茶叙旧。”

  闻言叶薰禁不住愣了愣,眼前这个宫女她还有印象,是跟在雁秋身边地人。雁秋请她过去品茶叙旧?

  这件事听起来怎么这么诡异啊。

  看看四周的丫环仆役,并无反对的举动。是知道雁秋是沈家的少夫人,并未阻拦,或者这本来就是沈涯的意思,让雁秋先来劝降自己这个尚存价值地俘虏?

  这些日子困守皇宫一角,叶薰早被磨得发疯,有机会出去看看,自然不会放过。留下湘绣在阁楼,她带着一个沈涯安排的丫鬟,去了雁秋所在的宫室。

  雁秋所居住的地方就在缘月宫。距离叶薰所在的阁楼不远。这里本来是沈皇后为贵妃时候的居所。她母仪天下之后,按照仪制,自然搬去了凤仪宫居住。缘月宫便一直空闲下来,并无宫妃入住。但这些日子沈皇后身体有恙。怀念起自己旧日宫室的清净。不愿意留在吵杂的凤仪宫,便搬回了这里休养。雁秋如今日夜跟在她的身边侍奉汤药。自然也居住在这里。

  越过小树林,走跟着引路地宫人穿过几道回廊,就是缘月宫所在了。

  一路走来叶薰查看四周,宫人行动之间沉静有序,别有默契,难怪沈涯胆敢堂而皇之地把自己关在皇宫里。如果说皇宫里面也有势力划分的话,这附近无疑是沈涯势力最强大的地带了。

  不仅皇宫,他在朝政上,京城里,甚至整个天下地布局都日臻完善,终于到了收网的那一刻了。叶薰暗暗叹着。

  到了雁秋所在地宫室门前,她提起裙角,步上台阶,早有侍奉在门前地宫人打起珠帘,窈窕清雅的熟悉背影立刻映入眼帘。

  听见身后地响动,屋里丽人转过身来,秀美的容貌一如既往,举止间更添了大家闺秀般稳重的气度。

  “雁秋。”叶薰走入房里,略带感慨地首先招呼道。

  “叶薰,你我真的好久不见了,”雁秋走上前,亲热地拉住叶薰的手,笑道,“难得能够住的这么近,终于有机会见见面,说说话了。”

  她亲热的动作让叶薰身体一僵,却马上掩去了自己的失态,随她走入房内,心里却忍不住纳闷。她可不是傻瓜,前几次见到雁秋的态度,就算再迟钝的人,也能够体会到其中的不友好,甚至说是厌恶,而现在为何会忽然亲热起来?

  难不成她是听说了自己被囚禁在此,专门看笑话的?叶薰摇摇头,把这种毫无根据的推测抛到脑后。雁秋还不是这么无聊的人,更何况,在她的脸上,也看不出丝毫嘲讽或者好笑的眼神。彬彬有礼的笑容之下蕴含着的是一种热切,或者说……一种决然……

  决然?怎么会想到这个词?

  “怎么了?你……不想见到我吗?”看到叶薰愣着不说话,雁秋无奈的苦笑了一下,低头轻声说道,“还是因为以前我假装不认识你的事情?”

  “不是……没有。”叶薰回过神来,摆手说道。一开始雁秋对她的态度是让她很意外,甚至很受伤,说不介意那是假的。但是后来考虑到她的立场,倒也能够理解。毕竟宫廷的复杂胜于世间一切地方,沈家既然已经好心帮助她塑造了名门淑女的出身形象,自然希望把不够荣耀的过去彻底埋葬才好。女孩子总是有虚荣心的。

  只是……她看了看四周的侍女,难道她此时不怕被人知道自己认识她了?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说出来。

  雁秋随着她的视线一转,对左右吩咐道:“你们都先下去吧。我与叶小姐是旧日的朋友了,正想叙叙旧。”

  包括叶薰侍女在内的几人略一迟疑,便纷纷退了出去。

  雁秋这才拉着叶薰进了里屋,坐到窗下的木桌旁,叹了一口气,道:“叶薰,你可比我幸运多了?”

  “怎么可能?你如今和大少爷琴瑟和鸣,远胜过我这种飘零浮萍。”想不到她一开口就是这句话,叶薰有些惊异,略笑道回答。她说的倒是真心话,雁秋和沈归暮之间有过共患难的情意,就算沈归暮一开始没有爱上她,相处长久,相信两人也有亲情般的契合。更何况沈涯和沈皇后丝毫没有嫌弃她的门第出身,待她极为亲厚。

  “琴瑟和鸣?”雁秋嘴角浮起一抹笑意,语调有些拔高,却转瞬即逝。

  她看了叶薰一眼,转而文雅有礼地问道,“你这些日子过的可好?”

  “……还好吧。”叶薰点点头,心下却不以为然,既然雁秋知道自己在这里了,那么不可能不知道她如今的身不由己。这句客气话未免多余。

  离别这么久,头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眼前的人,她的变化真的很大,以前的她,文静淑和,纵是有些小聪明,也不失为一个单纯的女子。可是现在的她……叶薰凝视着她的容颜,许久不见,她仪态娴雅,容姿更盛,只是……那美貌却越发单薄了,苍白的脸色隐约蕴含着一种憔悴。



【第二十三章】 长恨(二)


  “你最近很劳累吗?”叶薰脱口而出问道。

  “还好,毕竟娘娘前几天病得太重,而皇上如今也病倒了。”

  “皇上和皇后又病倒了?”叶薰愣了愣,她消息闭塞到了这种地步。

  “朝中连续出了那么多事,皇上原本身体就不佳,又要劳心费力,终于旧病复发了,这些日子一直躺在寝宫养病呢。娘娘的身体也一直不好。”雁秋缓声道,“幸好朝中还有沈将军支撑大局。要不然既要整备军务,又要与突厥重新议和……这么多事情可就没有人做主了。”

  又要重新议和了?也是,这一场战争,两国都已经精疲力竭,再打下去只是两败俱伤,得不偿失。沈涯和陆谨都是明智的人,虽然他们最理想的目标没有达到,但是各自想要的东西却都有了收获。确实是再一次回到谈判桌上的时候了。也难怪沈涯这些日子忙地不见人影?这样的话,萧若宸至少现在还是安平的了。只是……

  难道有接触到外界的机会,叶薰当然不会放弃,连忙问道:“雁秋,你可知道如今小宸他怎么样了?人在哪里?”

  雁秋的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宁静婉转地说道:“这些军务事情,我一个久居深宫的女子怎么可能知晓?”

  叶薰一阵失望,喃喃道:“也是……”

  “不过……”雁秋瞥了叶薰一眼。话题一转,笑道:“我倒是听说了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叶薰连忙问道。

  “是……是关于叶薰你们姐弟的身世的。”雁秋放慢了声调,一边查看着叶薰地神情。缓缓道,“听说你们并不是姓叶……”

  叶薰一怔。问道:“这个消息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是大理寺那边传来的,说你们是当年萧国丈家地遗孤。”雁秋笑道,“这听起来可真是玄奇,只是听说大理寺那边连人证物证都找到了。”

  叶薰心下一沉,却并未感觉意外。沈涯既然决心让他们姐弟永远无法翻身了,这个身世秘密交待上去也正常。与叛国通敌的罪名相比,其实这个罪臣遗孤也不重要了。

  “我原本还不信,却想不到……”见叶薰并未否认,雁秋睫毛低垂,轻声道,“原来叶薰你与沈家之间竟有如此渊源。”

  叶薰没有心情与她纠葛这些陈年旧事。她略一思索,立刻想到,如果萧若宸地身世真的揭晓。按照大周律令,皇亲国戚的罪名是要通过大理寺来会审定罪,而不仅是刑部衙门的工作了。

  “如今大理寺的主事是三殿下吧?”叶薰忽然问道。

  有些奇怪叶薰问什么会问起这个。雁秋看了她一眼,道:“是。”

  看到叶薰凝眉思索地模样。雁秋嘴角一扬。笑道:“你对令弟可真是关心的很啊。”

  叶薰这才回过神来,坦然道:“小宸他身陷牢狱之灾。我岂能不挂心,就像归暮少爷和皇后娘娘如今都缠绵病榻,雁秋你不也是日日心焦吗?“

  “你说得对,我确实是日日心焦。“雁秋云淡风轻地笑道,眼帘低垂。她的视线落到桌上,随口问道:“茶都要冷了,你不喝吗?”说着端起自己那盏青釉茶杯,略饮了一口。

  叶薰也端起茶盏,错开茶盖,清雅的香气立刻扑鼻而来。她略一迟疑,低头看去,明澈的水上浮动着米粒大小的花瓣,如一颗颗金色的小珍珠,在升腾的白雾里起伏不定,是一盏木樨清露。

  而且这熟悉又特别的香气……

  “你倒是有心,也不嫌麻烦,竟然专门煮了兰心露。”叶薰忍不住道。

  “这些日子皇后娘娘胃口不佳,就喜欢喝点这个,一应材料都是现成地。想到我们姐妹久别叙旧,所以顺便多煮了两盏。”雁秋平和地说道,似乎也想起了过去的时光,声音带着些微颤抖。

  以前居住在沈家兰蔷园的时候,院子角落种着一棵金桂,每到这个时节都会开出嫩黄地小花,满园飘香。雁秋擅长厨艺,便摘了桂花来做菜煮茶,其中制作的木樨清露茶尤其好喝,更可散寒破结。因为沈归暮喜欢零陵香远胜桂花香,雁秋又专门在其中添了薰草等材料精心调配。这一盏茶,两种香气交融汇合,格外清爽提神,别出心裁。

  沈归暮一喝便喜欢上了,当时还欣喜地夸赞雁秋蕙质兰心。叶薰也很是喜欢,他们三个空闲时候经常坐在院中喝着茶水吃点心,有时候卉儿也会加入进来,其乐融融。

  随着来往地客人,这法子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竟然流传了出去,一时间凉川城里蔚为流行,各家贵人吟诗赏花、煮茶会友时候都喜欢端上这种样式新颖地饮品。

  众人饮用完毕,偶尔也会问起这般精巧的东西是何来历,于是沈家大少爷身边有一个灵巧地丫环便逐渐为众人所知了。

  因为这盏茶与木樨清露从材料到味道都已大不相同,有好事的人便干脆给它起了兰心露的名字。那段时间,这个一度成为叶薰他们调笑雁秋的主要话题。

  想起那段时光,叶薰神色一软。现在仔细回想起来,雁秋对沈归暮确实是格外尽心,连一盏茶都恨不得竭尽心力。只是她生性温顺体贴,自己虽然有所察觉,却一直没有格外关注。好在如今他们两人也算修成正果了,叶薰暗暗欣慰。

  “归暮少爷他的身体最近怎么样了?”她顺口问道。

  雁秋的手不易察觉地一颤,静默了瞬间才开口道:“他……”

  就在这时,却听到门外一声呼唤,打断了两人的交谈。

  “夫人,夫人,”是雁秋身边的一个贴身侍女匆匆跑了进来,神色紧张焦急,“皇后娘娘她醒了,正咳嗽不停,要传唤夫人呢。”

  雁秋神色意外,腾地一下子站起身来,“怎么回事?可是找了御医?”

  “御医正在诊脉,只是娘娘看起来甚为烦躁,要夫人过去呢。”侍女回道。

  雁秋向前走了一步,却又忍不住回头看了叶薰一眼,神色游移不定。

  “你先去忙吧。”叶薰安慰道,“娘娘的身体要紧。”

  雁秋略一迟疑,道:“也好,你先在这里等我片刻,我去去就来。”说罢转身出了房间。

  叶薰闲来无事,随意地打量着房中的陈设,过了片刻还不见人回来,叶薰却感觉有些气闷了。转头一看,盛夏的天气,雁秋竟然还关着窗子。

  她当即起身将前面的窗子推开,又走到另一面,想将窗户一起打开。

  那窗子封闭地甚紧,叶薰起初推了一下没有推开,便手上加力,窗子“哗啦”一下开了。

  与开窗声一同响起地确实意料之外的一声惊叫。

  叶薰定神一看,是一个年约十五六的小宫女,正呆呆地站在窗户边。显然路过这边的走廊,却被叶薰忽然开窗的动作惊吓到了。

  叶薰微感歉意,不好意思地说道:“对不起,吓着你了。”又问道,“你没事吧?”

  那小宫女却像是没有听到叶薰的话,只是一脸要哭出来的表情,失神着看着地上。

  叶薰顺着她的目光向地上看去,是一只描金口的青釉茶杯倾倒在地上,杯子盖骨碌碌滚出老远,已经跌出廊下了,而杯子里面的茶水自然无法幸存,水渍洒了一地。

  叶薰这才注意到她的手里还捧着一个空空的景泰蓝托盘,心里歉疚更盛,连忙道:“都是我不好,害你洒了茶水,这盏茶是要……”

  “这是皇后娘娘要的茶水啊。”小宫女欲哭无泪,“而且是秋夫人她专门为娘娘煮的,如今厨房里也没有剩下的了,要奴婢怎么办?”

  是雁秋煮的?叶薰又看了看地面,果然水渍之上浮动着点点金黄的碎花瓣。原来是兰心露。

  她灵机一动,转头看了看自己桌上还没有动过的那一盏,连忙安慰道:“你先不要哭了。我这里还有一盏没有动过,你先端去给娘娘吧。”说着回到屋里,将自己的那盏茶拿过来。

  温热的茶水升腾着清幽的白雾,点点碎金沉浮其中,连杯子都是一模一样的金口青釉茶杯,小宫女破涕为笑,忙不迭地接过来道:“多谢姐姐了。”

  叶薰衣着简朴,她只以为是在屋里打扫轮值的清扫宫女,道谢之后,便端着茶水匆匆走了。

  叶薰又出门将跌落在地上的茶杯捡起来,放回了自己桌上,不过是细微的小插曲,她不想多事,便只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第二十四章】 长恨(三)


  过了好一会儿,雁秋才回来,掩上房门,神色间带着难以掩饰的疲倦。

  叶薰问道:“娘娘的情况如何?”

  “还好,有太医在,已经睡下了。”雁秋沉闷地回答道。一边说着,她慢步走回到桌旁,一眼就看见桌上叶薰眼前的那只杯子盖是错开的,里面已经空了。

  她的视线瞬间冻住了,像是有极度冰冷的寒气蔓延在身边,她僵硬而沉重的目光凝聚在那盏金口青釉瓷杯上,几乎要把那脆弱的瓷杯生生压碎。

  或者被压碎的不是那只瓷杯,而是她本人……她恍惚地抬起头,看向叶薰。

  叶薰发现她的脸色苍白如纸,心里“咯噔”一下子,脱口问道:“你怎么了?”

  像是被叶薰一句简单的疑问吓到了,她竟然连续退了两步才站稳,神色惶惑地看着她,喃喃道:“不,我没事,我没事。”纤长的手指不自觉地抓紧衣襟。

  叶薰被她这幅模样弄得心里发毛,正不知道如何询问。沉默片刻的雁秋却忽然笑了,像是忽然想通了什么东西,她的笑容格外灿烂,一边轻声道:“我很高兴,我只是很高兴而已,是啊,这么久了,头一次有高兴的时候呢。”

  呢喃的声音像是围绕在耳朵边的蜘蛛,吐着细长又柔韧的丝线,将叶薰的听觉一重重缠绕起来。让她心中浮起层层不安:“你……”

  可她刚开口,雁秋就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她的话:“我真的很好,你不用担心,真地不用担心。”她笑道。“只是时间已经不多了,我们坐下来说话吧。”

  叶薰心神不定地看着精神恍惚的雁秋。她的视线忍不住落到自己身前地那盏杯子上,雁秋一开始好像就是看到这只杯子才一副见了鬼的表情。难道说……

  不可能。以雁秋地个性,更何况自己与她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

  很快雁秋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你刚才问我归暮少爷怎么样了,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呢。”她语调平静地说道。在榻上坐下,她的神色已经逐渐冷寂下来。

  “归暮少爷?他怎么样了?”叶薰疑惑道。

  “他很好,也许……你很快就要见到他了。”她一字一句地说道。每吐出一个字都无比艰难。

  “你说什么?”叶薰睁大了眼睛问道,直觉性地感到雁秋所说的那个“很好”和“见到“没有表面上地意思这么简单。

  “他再也不用烦恼病症的折磨和逃亡的痛苦了。也不用烦恼你了,叶薰。”看着叶薰越来越难看的脸色,雁秋浮现出一种近乎解脱的神情,像是极度的痛快,又掺杂着深刻的痛苦。最终凝聚成一种诡异的笑容挂在她的嘴角,她一字一句地说道:“因为他已经死了,早已经死了……”

  她急促地喘了一口气,这句话她已经在心里酝酿了无数个日日夜夜,才终于有机会将这个折磨她长久地秘密吐露出来。

  叶薰完全愣住了。这个简短的句子所带来的冲击远超过她所能够预料地,让她刹那间只觉得一片空白。直到目光对上雁秋满是恨意的眼神,一瞬间如寒冰彻骨。叶薰才打了个寒颤清醒过来。

  “你说他……他怎么会?你在骗我?”叶薰无法相信,声音忍不住拔高。纵然知道沈归暮地身体不佳。可是在京城有大周最好地御医和药材。他既然已经有幸逃回京城了,有这样得天独厚的医疗条件。按照常理,病症应该越来越好才对,而且上一次在宫里偷听到地雁秋和沈皇后的对话,不也说沈归暮的身体已经有起色了吗?怎么可能突然……心神震动之下,叶薰连雁秋暗示的话语也来不及深思。

  “你认为他是最近才在别庄里面病死的吗?”听到叶薰挣扎般的否定,雁秋轻薄地笑了,“告诉你吧,他早就死了,他早就是一个死人了。哈哈,我嫁给他的时候,他就是一个死人了。”

  说到最后一句,雁秋的眼神越发冰冷,看的叶薰心底里发寒。不等她发问,雁秋已经缓缓讲述了起来。

  “那天夜里荒人作乱,我们乘坐着马车往山下逃,半路的时候被荒人截杀,你摔出了车子,之后所有的事情你都不知道了吧。”这些话语已经埋在她心里太久了,让她压抑地几乎发疯,终于有说出的一天,她连语调都开始颤抖,“少爷他拉你没有拉住,结果……也摔下去。”

  沈归暮也摔了下来!叶薰心里一颤,她记得当时沈归暮拉住过她,可惜身体下落的力道太重,她还是跌下了悬崖,之后便再也没有见过他了。

  “眼见归暮少爷摔了下去,我赶紧去拉住他,可是车子倾倒地太厉害,结果就是我们两个都摔了出去。摔在地上头晕眼花,眼前又是一片刀光血影,我只以为自己要死定了,害怕地连动都不敢动……”

  “也许,那时候和他一起死了也好,至少没有日后的苦楚了。可惜啊……”雁秋缓缓说道,“见我们摔在地上,旁边几位侍卫连忙冲上来护卫归暮少爷。得了这一线空隙,少爷连忙拉起我向突厥兵少的地方跑去。几位侍卫保护着我们慢慢退走,可惜那些荒人,或者说突厥人太厉害……”雁秋声音发颤,想来是回忆起那天的情形,依然胆寒心惊,“沈家的护卫已经越来越少,又被分散隔离开来,满地都是尸体,还有血,那些突厥人却越来越多……很快我们身边的侍卫都被杀光了。也许是注意到众人都在护卫少爷,明白他的身份重要,那些蛮子便想要生擒他。归暮少爷眼看逃生无望,又不想落到突厥人手里,身后就是悬崖,便索性跳了下去。我……我便也跟着跳了下去。”

  叶薰忍不住“啊”了一声,她虽然注意到雁秋有恋慕沈归暮的心意,但却想不到她爱的这么

  只是他们既然也跌落悬崖,为何自己在山谷底下走了一路竟然没有发现?而且之后荒人搜查谷底,也并未看到他们两个的身影。

  “万幸的是,我们竟然没有跌落到悬崖底下,而是被山壁上凸起的一块岩石接住了。上方有树枝遮掩,突厥人一时竟然也没有注意到,还以为我们真的摔了下去。”

  “我们两个紧贴着山壁趴在岩石上,听到上面喊杀声逐渐弱下去,又过了不知道多少时候,上面彻底寂静下来。我们还是不敢动弹,一直等到天黑下来,才试着往上爬。”

  “少爷他摔下来的时候本来就受了伤,偏偏那一晚不长眼的贼老天又下起暴雨,”雁秋语调凄冷地说道,“我们很快全身都湿透了,一次次跌下来再重新往上爬,少爷的手指甲盖都生生磨掉了好几个。直到第二天早晨,我们两个才终于爬了上去。”



【第二十五章】 长恨(四)


  雁秋苦涩地讲述着那一夜的艰难,其实无需任何描述,叶薰也知道那是何等的痛苦。一夜之间平安和顺的生活被彻底颠覆,毫无依靠的同时,身后还有随时会发现自己的敌人,这样的生活,她同样经历过不止一次。

  “终于爬上去了,就看到满地都是死人,到处都是残肢断臂,很多还都是往昔熟悉的面孔,血流过山坡,积蓄的雨水都变成红色了。”雁秋继续讲述说道,“我们找遍了营地,万幸没有见到沈夫人和万总管他们的尸首,想到他们可能已经逃了出去,心里总算有些安慰。”

  “我只觉得全身疼痛,只想着能够寻一个安全的地方躺下什么事情都不管才好。可少爷说这附近不能久留,荒人迟早会再来打扫战场,必须寻一个安全的所在才行。而现在最安全的地方就是刚刚被荒人洗劫焚烧过的山庄了。”

  “他拉着我往回走,一路我们不敢走大道,只捡树丛小径,走了差不多一天才终于回了山庄。一场大火已经把那里烧成了空地,还有不少横七竖八的焦黑尸首。可是什么也顾不得了,我只觉得自己倒下就再也起不来一样。却没有想到……没等我倒下去,先倒下的人却是少爷。”

  “我早就应该注意到的,连我这样卑贱的人都受不了地苦,少爷的身体怎么还能支撑……他跌下悬崖的时候正跌伤了胸口。可是他什么都没有说,一路上还拉着我,扶着我……”雁秋嘴唇颤抖着缓缓讲述道。

  “幸好山庄一侧还剩下几间隔得远地柴房没有被烧毁。我连忙扶着他进了屋,又去附近找了些食物。守在他身边。他整整睡了两天才醒过来……”

  说这里,雁秋越来越慢,仿佛每一个字都无比艰难:“之后的日子,我和他便暂时住在了柴房里,只趁着夜晚去附近找些食物。山庄附近便是果林,秋天果木本就多,一时也不必担心挨饿。”

  “少爷他身体明明不好,醒过来之后却还挣扎着想要起身去悬崖底下找你去。”回忆起这一段,雁秋地视线猛地转到叶薰身上,带着凄寒的冷意,“我拦着他苦苦哀求才没有出去。既便如此,少爷的身体依然恢复地很慢,一直过了十几天……”

  “那天晚上。他忽然毫无征兆地晕倒,还吐了血。之后他的身体更是每况愈下,越来越差……”

  雁秋的语调越发渺茫:“我想要下山去找大夫。可少爷怎么也不放我去。我真恨我自己,他病得那么重。我却什么也干不了。什么也没法做。直到那天晚上……”

  说到这里,雁秋地声音忽然剧烈颤抖起来:“那天晚上。他身体越来越不行了,晕过去怎么叫也叫不醒,我终于受不了了。我要下山去找人,找人来救他……夫人和万总管都还在世,还有远处的山上还有寺庙……无论哪里,只要找到人就好。”

  “于是我往山下跑去,可惜……我没有遇到要找的人……”雁秋的语调带着森寒的冷意,“我遇见了一群突厥兵。”

  叶薰闻言手一颤,手边的杯子滚了一个骨碌跌落到地上,破裂的声音在在寂静的空间里分外尖锐凄厉。她震颤的视线投向雁秋,入目处却是一片死寂如灰。

  陆谨治军严苛,律令森严,而且为了收拢民心,他严格控制士兵,极力做到不扰民众,但即便如此,凉川城内也时不时发生平民人家妻女财产遭到掳掠地事件,更何况战事方熄的城外了。

  叶薰想要开口,却连开口说话的勇气都没有了,她能够说什么?安慰她?开解她?这一切毫无用处,任何言辞在这样地遭遇面前只是一种虚伪苍白……“我被他们抓回了营地……我本来想着一死了之,可是……”雁秋轻薄地笑了,带着嘲讽的韵味,“可是想到他还在那里,还在那里等着我去救他,我竟然舍不得死了。不见他最后一面就死,我实在不甘心。”

  “这样想着,无论什么苦楚我都不在意了。”雁秋冰冷地语调继续讲述着,对那段过往,她仿佛已经没有任何伤感痛楚,只余下接受现实地麻木冷漠,“也许是上天听到了我的祈求,我地期盼竟然成了真……是沈将军救了我,虽然那已经是很久之后了。沈将军领兵北上,那些突厥兵马恰好被他率领的人马伏击歼灭……之后沈将军带着我潜入别庄,我终于又回到了那里……”

  “他还是躺在那张床上等我呢,”说到这里,雁秋的嘴角扬起一抹诡异的笑容,“已经一年过去了,他依然在等着我,甚至他的头颅都偏向门口的。即便那张床上躺着的,只只是一具穿着腐朽衣物的白骨……”

  “原来他就那么静悄悄地死了,我甚至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死的……”

  叶薰不堪忍受般按住胸口,雁秋轻飘飘的讲述语调如同延绵不断的剧毒,带来撕心裂肺的剧痛,生生缠住人的心脏,萦绕不绝。

  看着叶薰脸上的伤痛,雁秋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力气之大几乎要把她的骨头折断。

  她直视着叶薰的双眼,一字一句地问道:“可是,你告诉我,为什么他的骨头是黑色的?”

  黑色的?

  叶薰木然了好大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雁秋问了什么。骨头是黑色的,这是说……她不敢置信地抬头看着雁秋。

  “请来地军医说,那是天乙断的剧毒,中毒的人一开始什么症状也不会有。任多么高明地大夫也无法发现,只有在积累到一定程度之后才会开始慢慢衰弱,直至死亡。大夫说从少爷遗骨来看。是长期微量的服用才会有这般情形……”

  “我一直无法相信,无法相信竟然会是你。”雁秋地眼睛一瞬不瞬地紧盯着叶薰。迫人的目光燃烧在她的身上,像是要破开肌肤,只看到内心深处,“你怎么能够……”

  “我没有……”叶薰忍不住说道。

  “那么整个兰蔷园的饮食只有你我二人负责,你认为会是谁?是我吗?我害死了他?”雁秋寸步不让地问道。冷冷看着叶薰,“一开始我也不相信是你,我不相信是你干的,你为什么要杀他?我总是在想,你和他那么情投意合,根本没有理由这么做。”

  “直到后来战事缓和,沈将军安排我回了京城。自从回到了京城,每次看到你,我就想亲口问问你。可是将军有他地大事,我不能坏了他的计划。我只有忍住,只有告诉自己。不可能是你……你没有任何理由这么做。”

  “可是,直到前些日子。才终于知道……”雁秋冷冷的目光直逼叶薰。满是讽刺,“萧若岚。哈,这个名字可真是动听,当年前来兰蔷园议亲的那些小姐们恐怕没有一个有这般风雅的名字吧?可惜,少爷他自始至终都不知道,不知道你竟然还有这个名字……”

  “虽然沈家对萧家不仁,可萧家本就罪有应得。你竟然能够狠心下此毒手,还如果不是你暗下毒手,如果不是你们姐弟勾结突厥兵马,他怎么会死?怎么会?”

  雁秋的控诉一声声传来,叶薰心乱如麻,此时的她的头脑一片混沌,只能无力地挣扎道:“不是我,我并没有……”

  “没关系,是不是你,都没有关系了,”雁秋得意的笑了,冷然打断她地话,“反正你很快就要去见到他了。”

  “什么?”叶薰猛地睁大了眼睛。

  雁秋的眼神飘向摔碎在地上的哪几块碎瓷片,森然一笑,“他那么喜欢你,如今我送你下去陪伴他,他一定觉得很欢喜吧,到时候,你亲自向他解释说明……”

  叶薰觉得头脑瞬间短路了,她真地在茶水里面下了毒!而那杯茶……“那杯茶!”叶薰腾地一下子站起来,却因为雁秋的拉扯站立不稳,重重摔在地上。

  她挣扎着想要爬起来,远处却适时传来一声尖叫。

  是宫女惊惧到极点才会发出地声音。而方向正是沈皇后地寝宫。

  雁秋的一只手还在紧紧拉扯住叶薰地衣袖,闻声茫然地抬头看向远处,仿佛依然未曾困扰她的噩梦中清醒过来。

  因为摔倒,地上碎裂的瓷片割入小腿,叶薰却感觉不到丝毫的疼痛。像是心脏生生裂开了一个口子,鲜血顺着伤口流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