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1-20

灯火阑珊:零陵飘香 7.18 - 7.完

【第十八章】 反戈

  天上的乌云越积越厚重,雪花飘散下来,一开始只是零星散落的细雪粒儿,后来逐渐变成了鹅毛一样大小,从灰暗的天际洋洋洒洒飘落。片刻间地面上就积了薄薄的一层,散发着阴冷地寒气。还只是下午的时辰,天色已经阴郁如同夜晚了。
  天地间一片寂静,只余下"簇簇"的雪声回荡在长街上,万簇俱寂地时刻,却有一辆马车打破了这暗淡的气氛,从深远地街道上急急驶过。
  车外是清冷寒意,车内却是一派温暖如春,清淡的龙井茶香逸散在空气里,初春新雨般空灵,灯台上圆润的明珠给这个狭小的空间蒙上一层淡淡的光晕,一切恍如梦境般纤尘不染。
  这样的气氛中,车内相拥的两人,更美得像一幅画,一副只能出现在梦中的画。
  一个俊逸英郎,如旭日东临,一个清雅秀美,如芝兰玉树,唯一美中不足的可能就是,两人竟然都是男子打扮。
  陆谨低头看着怀中的叶薰,神色间深沉复杂,也看不出在想些什么,正出神的时候,马车忽然一晃。
  "怎么了?"姿势不动,陆谨淡淡地问了一句。
  "殿下,是前面有人接近……"车夫低声回道。
  陆谨挑了挑眉,依然未有动作,耳中听闻到马蹄声正在迅速接近,来人只是单人单骑。
  待来人走近,仔细看了两眼,车夫顿时松了一口气:"殿下,是咱们府里的人。"一边说着,停住了马车。
  陆谨这才将叶薰放到一旁,起身前开车帘。
  来人见了马车,一把勒住马,匆匆翻身跳下马,窜到车前,行了个礼,急声道:"殿下,杜先生派属下前来请殿下回府。"
  "发生什么了?"陆谨沉声问道,杜先生是他地心腹谋事。
  "是前几日太子殿下派去前线的探马已经回了府。"一边说着,来人递上一封信件。"这是杜先生命属下交给殿下的。"
  陆谨跳下马车,接过信笺展开。
  纸上不过寥寥数语,却如福神逾,让他心情刹那间豁然开朗起来,笑意不自觉地蔓上嘴角。"好!好!好!"一连叹了三个好字,说到最后一个,声音里竟然有了抑制不住的颤抖。
  身边地两个属下忍不住有些疑惑,自家主人一向沉稳冷静,是什么消息,竟然会让他有这般欣喜到失态的表现?
  陆谨却对周遭一切恍如未觉,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真切切听见了心脏中的硬壳在碎裂,然后有压抑了许久的什么东西喷薄而出的感觉。
  没有人知道,他耗费了多少心机,筹划了多少布局,才终于盼来了今日的这个结果,这个他等待了多年地日子,这个他一直隐忍的理由……
  然而心神的激荡也仅仅是一瞬间,随即他压抑翻涌而上兴奋,继续沉声问道:"太子如今人在哪里?知道这个消息了吗?"
  "太子殿下如今还在领着兵马搜索芳月阁一带呢,前来报信的人也只是刚刚抵达太子行宫。"属下如实禀报道,说罢问道,"殿下您是现在即刻1启程回去,还是等……"他的眼神往马车里闪过,"等此地的事情处理完毕再……"
  "当然是即刻回去。"陆谨脱口而出,却又微一迟疑,忍不住转头看了马车一眼。
  隔着轻轻晃动的车帘,车内的一切恍如在眼前,竟有一种恋恋不舍的感觉油然而生。
  他强忍着掀开车帘再多看一眼地冲动,定下心神。
  不必心急,反正人已经再他掌握之中了,日后还多的是机会,他轻笑一声,一切都会顺利起来滴,最关键的一步已经成功了,一切都会如同他安排的那样,不久之后,整个天下都会知道,谁才是这莫测局的真正棋手。
  既然已经下定决心,他理智地收回视线,吩咐属下道:"你立刻回禀杜先生,替我安排入宫求见的事宜。我这就动身回去。"说着,语调轻松起来,略到调侃地感叹道。"盼了这么久地这一幕,怎么能不亲眼见识见识成果呢?"
  属下领命而去,陆谨又转身对车夫低声吩咐了几句。
  车夫肃然躬身道:"属下一定不负所托,将人平安送到,请殿下放心。"一边说着,为陆谨解下随车所带的坐骑。
  陆谨飞跃上马,身影很快消失在了风雪中。
  目送着主君远去,车夫又重新坐回车座上,扬起马鞭,马儿嘶鸣一声,车轱辘转动起来,向前方走去。
  已经是黄昏时分,天上的雪不见丝毫消停,暮色渐深,深远的长街越发寂寥,凄厉的狂风卷起地面的雪花抛向天际,与洒下的新雪交融参杂。
  马车在风雪中穿行了不久,车夫拿起手边的一壶酒,正要喝一口暖暖身子,却哗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风声,夹杂在这漫天便地的呼啸狂风声中也格外尖锐。
  不是自然吹过的风……
  有人?!
  刹那间他心神俱震,连忙向旁边闪避。
  可惜为时已晚,身体不过挪移了半寸,一阵剧痛在后脑勺轰然炸裂,闪电般蔓延开来,带着火星四溅的晕眩感。
  勉强转过头去,他眼中映入地最后一幕,是一张清秀如玉的容颜,和一个翡翠纹狮的香炉。
  怎么可能?!殿下不是说她至少要过十二个时辰才有可能清醒吗?……带着不敢置信地疑惑,他身体晃了晃,终于没有支撑住,软软倒了下去。
  看着眼前的车夫不倒翁似的左摇右晃,叶薰也提心吊胆惊惧不定,差点就要举高了香炉再来上那么一记。好在人及时地摔倒在坐上,随着那"碰"地一声,叶薰也长长松了一口气。
  蹲下去试试车夫的鼻息,确信已经晕过去了,叶薰才敢放下手里的香炉,然后提高缰绳,停下了马车。
  如果陆谨见了眼前的这一幕,纵然以他素来的镇定沉稳,只怕也要目瞪口呆了。
  其实叶薰压根儿就没有中他的迷药。
  就在上车不久,叶薰打量着车内摆设的时候,她就发现了那个香炉,拜上次误中撒兀干的春药陷阱所赐,现在的她每见到香炉这种东西忍不住条件反射地打喷嚏,然后情不自禁地疑神疑鬼。
  所以在车里她一直控制着自己的呼吸,同时不易察觉地向车帘处靠拢,尽量使自己吸入的是新鲜的空气。而至于陆谨给她的茶水,她更加不敢喝下了,趁着咳嗽的空挡,大半都吐进了袖子里面。
  但是两人对坐交谈那么久,无论是香气还是茶水,她还是不可避免地吸入了一些,使得她很快感觉到有莫名的困意涌上心头,这也恰恰证明了那里面,至少有一样东西是确实有问题地。
  意识到这一点,自己再清醒着只怕真要引起他的怀疑了,叶薰干脆顺势假装昏迷,一来可以拜托这个尴尬的局面,同时也可以降低他的警惕,看看这小子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只是没有想到……
  也忍不住抱住胳膊,又扯了扯衣角,回忆起刚刚某人坚实的手臂环在自己腰间的感觉,还有那温凉的手指轻轻擦过自己额头时候带起的细腻颤栗……一种难以言语的滋味涌上心头。
  这家伙……叶薰狠狠地想着……


【第十九章】 雪夜

  不过幸好他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不然。自己真的要坚持不下去了。回想起车上那种度秒如年的上尴尬滋味。叶薰直到现在还感觉全身都不舒服。她实在很感激那个前来通风报信的陆谨属下。
  联想到这个人,叶薰立刻疑惑起来,他是来干什么的?虽然整个过程她都躺在车里一动也不敢动,但陆谨与他之间的对话还是一字不漏地进了耳朵。
  听起来像是与那个突厥太子撒兀甘有关系。线索太少,叶薰也揣测不出,想了片刻就索性放弃了。哼,管他呢,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事情。这兄弟两个都不是好东西,专得她以前还以为某人是个君子呢,没想到……叶薰恨恨地想着,算了,反正这两个人,哪个跌跟头都是好事。
  转念又想到另一个让她大惑不解的问题——这两人是怎么知道他们下落的呢。到底是哪里露出了破绽?还有吴纹,这个人到底是谁?为什么会帮助自己?
  今日一整天的经历实在是太过惊险了,伴着这份惊险。很多从未察觉地细节和隐藏许久的秘密纷纷浮上水面。
  正百思不得其解,叶薰脑中灵光一闪,她忽然想起了吴纹在推自己下地道的时候,最后那一句话,“……路的尽头是芳月阁左边的小巷子,小姐您出去的时候小心阁外是否有守军……”
  小姐?!    
  他称呼自己小姐?这个词语代表着什么?
  仅仅表示他已经发觉到自己是女扮男装了,还是说……那个昔日小姐的身份……
  想到这个可能,叶薰忽然感觉一阵寒意涌上心头。洁白的雪花不停地从天空洒落,伴着呼啸的寒风,弥漫在天地间的每一个角落。一种空落落的感觉,如这冰冷的雪粒般填塞入心间,带来刺骨地 寒意。
  与吴纹相处地这一年多以来。她从来没有怀疑过他地身份。甚至现在回想起来,她也找不出任何可以引起她怀疑的举止。这样说来。芳月阁之中,也许不止是他。还有别人……
  那种感觉,就好像忽然发觉自始至终,自己都身陷在一个巨大原网中间,却完全无法触摸到身边的线索……
  “咚!——咚!”
  一声突起的响声打断了叶薰地思绪。是远处尽职 地更夫打落更的声音,隐约还有“寒潮来临,关灯关门!”的呼喊声传来。
  叶薰强自压抑下心头翻涌而上地不安。没有时间想这么多了,马上离开才是正理。
  驾驶马车太过引人注意,叶薰驱赶着马匹将马车赶入一道隐蔽地小巷子。然后跳下车,准备步行往回走。
  先要寻找到沈归蟻。然后再想法子出城去。可是去哪里找人,又怎么出城呢?
  对了。记得陆谨临走时候。向车夫交待过几句话,因为声音很低,叶薰也听不真切,只是听见“城外三里处……看守……行事隐秘,不可被人发觉……”几个简单地词语。
  这么说来。陆谨是安排这个车夫将自己送出城了。
  她连忙弯腰在车夫身上搜索起来。果然从胸前口袋里翻出一只金黄色的小铜牌。叶薰一阵欣喜,这正是凉川城进出的通关令牌。
  接下来。只要能找到觉归蟻,两人就可以离开这座围困他们许久的大牢笼了。
  整条街空无一人。叶薰站在街道地中央前后望去,视线所及,尽是无穷无尽的雪花在虚空地夜幕上飘散洒落。天地苍茫,连笔直的通道也融入了漆黑一片的夜色里。
  身体上的寒冷夹杂着疲倦感重重袭来。叶薰有一种直接倒头躺下的冲动。一天地波折变故。已经足够让她精疲力竭。而现在的她又经历了一个多时辰地寻找,却始终未见到沈归蟻的身影。
  他是去昔日的沈家府邸。如今的太子府探听消息,计算时间应该早已经回来了。可回来之后他会去哪里?
  难道真的是要进芳月阁探查?望着远处高高的阁楼影子,叶薰犹豫不决。
  这段时间她一直在芳月阁附近徘徊寻找。据她观察,阁外地突厥兵马已经撤走了,但阁里地情形就无法掌握了。
  进了芳月阁。就算是突厥兵都已经走光了,只怕也难保那些老鸨仆役不会去通风报讯出卖他们。可是迟迟找不到沈归蟻地话………
  陆谨安排手将自己送到城外三里的地方,并不遥远。一夜地功夫足够来回了。以陆谨的为人之谨慎,车夫长时间回不去肯定会引起疑心。最迟明晚,必定会派人搜索。而且一旦等到天亮,想要混出城去,就算手里拿着令牌。危险度也要大增了。
  必须今晚出去!
  苦苦思索着觉归蟻可能会去的地方。叶薰出神地走在路上。
  要不就干脆再走一趟密道,入阁里问一问金菱。正想着,冷不防身边传来一阵细碎地轻响。
  叶薰吓了一跳,惊弓之鸟般跳到一边。
  定神分辨,声音是从身侧的小巷子里面传来的。仔细看了看周围,不知不觉间,自己竟然走到当初突厥刚刚破城时候,她和沈归蟻一起躲藏的那道小巷子了。
  巷子狭小依旧,堆积的杂物甚至比一年前更多了,也更显得漆黑阴暗。
  记得巷子的尽头曾经是金菱的房间,如今的金菱成了芳月阁的台柱,自然不可能再居住在这间小屋子里了,屋子早已废弃。
  细碎的声音继续传出。叶薰走入巷子。
  等她走近了,一团黑煤球猛地从一堆杂物里滚了出来。
  借着微薄的雪地反光。叶薰看清楚那是一只小黑猫,睁着圆滚滚的大眼睛,微带恐惧地看着叶薰这个入侵者。
  洁白的雪地里。 那一团纯黑地色泽分外明晰,带着细微地颤抖,它嘴里还咬着什么东西。叶薰仔细分辨,似乎是半块鱼骨头。
  “你很冷吧,我也是呢。”叶薰轻声说道,一边蹲下身子向小猫招了招手,“你还有东西可吃,我的肚子可是比你更饿啊。”
  小猫却并不理会她的抱怨,只是“喵”了一声,叼着鱼头转身跑开了。
  又剩下自己孤零零一个人了。叶薰心中浮动起一种莫名的孤单,她感觉自己就像是被抛弃在了这漫天满地的寒冷冬日里。
  也许,习惯确实是一种可怕的东西,近两年的时光匆匆流过,不知不觉间,也竟然已经习惯了他的陪伴。尤其是在危机的时候,恐惧的时候,彷徨的时候……她已经习惯于下意识地寻找他的存在。寻找他的安慰了。
  因为习惯了那个人的陪伴。因为习惯了有他在自己的身边,孤单地滋味竟然变得这么恐惧难熬起来。
  “该死的沈归蟻。你要是再不出现,我就抛下你,一个人出城去……”刹那间的冲动涌上心头,叶薰再也顾不得警惕什么突厥兵了。狠狠地高声喊起来。一边喊着,眼眶也忍不住地发红。
  肆虐地狂风中,她的声音被送出很远很远。像是听见了召唤的咒语,一个黑影猛地窜过房顶。


【第二十章】 输赢(一)

  叶薰来不及惊叫出声,就被一双有力的手臂紧紧抱住。费力地挣扎开,她才看清楚眼前的人。正是害得她苦苦寻了一夜的罪魁祸首。
  沈归蟻眼眼眸中浮动着狂喜的光芒,那份毫不掩饰的惊喜神情使得一切地疲惫憔悴都黯淡了下去。
  “你……”看着熟悉的面容,叶薰却只觉得鼻子发酸,委屈的感觉莫名地涌上心头,她恶狠狠地捶了沈归蟻一拳头,大声控诉道:“让你抛下我一个人。让你跑的连人影都不见,让你害得我差点儿被那家伙……而且还……”
  口里不停地埋怨着,越说越是委屈,眼泪竟然差点掉下来。叶薰恼火上来,觉得一拳头实在没法抵偿这一晚地惊惧不安,又是狠狠地一拳头下去。
  一天担惊受怕的逃亡,一夜孤苦伶仃的寻找,如今终于到了尽头。看到了眼前这个人,仿佛是风雪中飘零孤舟终于发现了停泊的港湾,立刻有一种安心地感觉涌上心头。让她可以毫无顾忌把所有的疲惫惊慌,所有的孤苦委屈发泄出来。
  叶薰敲打了一阵子,总算出了气,慢慢停了手,靠在沈归蟻肩头微微喘息着。
  对叶薰这种突如其来的蛮不讲理,沈归蟻一开始有些手足无措。但听着她半哽咽地诉苦,耸心里禁不住浮起些许自责,更多的却是溢地满满的怜惜。
  紧紧抱住她地腰身,直到叶薰消停下来,他才苦笑着轻声提醒着,“我的大小姐。你就不能小声一点儿,这里虽然偏僻。也是有人居住的。”
  “啊!”叶薰一个激灵,这才想起两人正身处危机四伏的险境。她连忙抬头看向四周。天地间一片寂静,黯淡的暮色填充了视线所及的一切空间。远处偶尔有昏黄地灯火闪烁,隔着迷蒙的暴风雪,也朦胧脆弱地像是一下秒钟就要熄灭。
  幸好风声很大掩盖了自己地声音。不然被人发现就惨了。叶薰幸运地想着,也禁不住有些后怕,刚才真有些激动失控了。
  正想着。眼前一黑,视线被什么东西阻断。叶薰扯下障碍物一看,是沈归蟻的外衣。
  他一边替叶薰弹去肩头地积雪,一边从叶薰手里拿过外衣重新给蒙上,笑道:“要不是你刚才大喊大叫。我也不会这么快找到你了。”
  “可不只是你在找我。我也在雪地里找了你足足两个时辰……”叶薰撇了撇嘴。抱怨道。然而视线掠过沈归蟻的贴近的容颜,她的声音却噶然而止。
  因为她忽然发现,他地脸竟然被冰雪冻得发青,鬓角带着霜冻,眉毛上还有半融化的冰雪。
  “你在这里找了多久了?”叶薰心中浮起一阵暖意。轻声问道。沈归蟻有武功在身,这样狼狈地样子。肯定不是短时间的奔波所能有的效果。
  “也没有多久,返回了芳月阁我就发现事情不对劲儿………”沈归蟻拉住叶薰地手,一边走着,一边说道。
  他从太子行宫打探消息回来,走到半路上就察觉到情况不对。芳月阁附近的街道本是凉川数一数二的繁华地界,然而一路上他眼中所 见。家家竟然都锁门关窗。连商铺也停止了营业。
  越靠近芳月阁,情况愈发明显。他便知道事情有变,不敢再走大路。只循着不引人注目的小道细巷接近芳月阁。翻墙入内。
  先去两人居住的院子里走了一趟。却发现叶薰并未在内。只余下一群看守的突厥兵在翻箱倒柜。
  观察倾听片刻。他就得知了这次突厥兵竟然是冲着他们两人来的,心下惊诧莫名。立刻在附近搜索叶薰地行踪,力求在突厥人之前找到她。
  “可惜搜索到那个地方的时候。还是被他们给发觉了行踪。”沈归蟻笑道。指了指前面的一条巷子。
  视线随着他的手指望过去,叶薰真有点黑线了。难怪她从密道里面出来没多少时候,就有一大群突厥兵杀到了呢。
  她还一直纳闷吴纹的地道出口那么隐蔽。怎么会被突厥兵发现了行踪?原来自己是被这个小子给连累了。
  不过就算后面没有突厥追兵,前面也有一只狐狸在等着自己,结果依然同样。想起和陆谨相处地短暂时光,她气鼓鼓地“哼”了一声。
  “对了。你是怎么逃出来的?”沈归蟻问道。
  “嗯……等出了城我再细细告诉你吧。”眼看已经走到自己藏马车的地方了。叶薰打断了沈归蟻的话,笑眯眯地说道。她的经历可不是一言一语所能够讲完地。出城的时机有限,片刻不能耽误。而且,到底应该怎么说。说哪一些,她也是要好好斟酌斟酌的。
  晨光自半掩的窗口斜斜射入了屋内。给桌椅陈设镀上了一层清冷地色泽。空气中弥漫着冷冽地香气,是窗外的梅花在一夜冰雪地催促下豁然绽放。
  被雪色反射,原来和煦地晨光也带上了凛冽的寒意,一如太子府如今的气氛。
  若要说整个府邸里还有什么地主气氛称得上和缓。那么必定是眼前这间四皇子歇脚地书房了。
  临窗底下放送一张大理石条案。陆谨正意态悠然地斜倚在条案旁,修长的手指按在一张纸上,手边则是笔墨纸砚等文房四宝。
  他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问道:“太子殿下还闷在房里吗?”
  “是的,”属下恭声回禀道,“先是将前来传令的士兵推下去斩了,说他谎报军情,所言不实,动摇军心。然后就拿着密报进了屋子,整晚都没有出来。还有进去送饭的一个婢女,也不知为何得罪了太子殿下,被拉出去杖毙了。”
  陆谨冷笑一声。没有说话。
  旁边的谋士却忍不住捻须长笑,“看来我们这位太子殿下已经失去理智了,只等这消息传入国内,哈哈。”
  “王庭那边安排好了吗?”陆谨问道。
  “殿下放心,属下早已经安排妥当,也就是这两三天的功夫,大周皇帝劫后逢生的喜讯必定能够传入陛下耳中,正好为陛下地寿宴‘添光彩’。”属下意有所指地笑道。
  “嗯。”陆谨神色平淡地点点头,这些细节早已经在妥善的安排之下,询问也不过是多确认一遍。
  “只是……”谋士略一迟疑,沉声说道:“那个叶宸。也着实危险,竟然能够想到这般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计策。”
  “他确实很懂得抓住时机。”陆谨轻笑道,“这次的布局,甚至连我也要说一声佩服了。”一边说着,他眼眸中闪烁着难以掩饰的赞许和……兴奋。
  这一局,输的人是撒兀甘,也是沈涯,而赢地人是他,也是叶宸。甚至相比之下,叶宸甚至比他赢得更轻松,更畅快,因为他几乎不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这场攸关天下走势的大战之中,战事无数次反复拉锯,从凉川到白汶之间的每一个城池,几乎都被突厥和大 周士兵地鲜血染红浸透,留下了双方士兵无数忠勇的生命。
  这场战争,也让天下人都看清楚了突厥兵马的勇猛和大周士兵的坚定,更让所有人看到了突厥太子的智勇双全。看到了大周名将的忠勇智计。
  而又有谁会知道。在这些忠诚与勇猛。这些鲜血和生命的背后,隐藏着怎样龌龊的算计和谋划呢?
  看似势不两立的敌人竟然是相互勾结的盟友!
  沈涯想要借丰撒兀甘的手除去头顶那位碍事的皇帝,而撒兀甘则渴望立下让他太子之位更加坚不可摧的战功,两人几乎一拍即合。大周那位还沉醉在无上功业美梦里的皇帝陛下就这样被自己最信任的爱将亲手送时了陷阱里。


【第二十一章】 输赢(二)

  “殿下,属下有一言不知当说不当说?”谋士略一迟疑,躬身问道。
  “陆先生但说无妨。”陆谨笑道。
  “属下以为,那个叶宸不可不防,如今他对我们已经无多大的利用价值,不如趁早剪除他的羽翼,以除后患。”谋士建议道,“他麾下的兵马大多数还是驻留在平鄂城。不如趁机出兵剿灭,而且陈兵西部,对我军尽早掌握北方武陵山一带也有好处。”
  陆谨略一思忖,摇了摇头,“平鄂城中的兵马并不多,只怕叶宸也并未看在眼中,才放心离开。而且大周朝中局势尚且无法预料,别看沈涯此次吃了暗亏。但此人行事向来慎密,更何况他在大周朝中早已权倾朝野,这次就算是皇帝对他动了疑心,只怕也难以下手剪除。所以叶宸此人尚有用处。”
  “可是……”谋士略有迟疑。
  “无妨,”陆谨打断他地话,从容笑道,“这天下间,但凡是人,就一定会有弱点。而他的弱点偏偏不巧正好落在了我的手里。单凭这一点,也足以让我立于不败之地了。”
  谋士还想再说,可见陆谨神情坚决,反对的话终究没有说出口。其实他心中恨事纳闷,自己的主君向来用多谋善断,尤擅揣摩人心。这次怎么会相信单凭一个女子,就能够钳制那个叶宸呢?就算两人是亲生姐弟,可想想史上汉高祖刘邦,连自己父亲落在地人手里都毫不犹豫地放弃。可见父子亲情在江山权势面前也只是一直空话。何况姐弟呢。
  看着心腹谋士欲言又止的神情,陆谨别过视线,他何尝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其实连自己也很奇怪,为什么就那么笃定掌握了那个女子,就等于掌握了叶宸呢?而且根据打探得来地情报,萧家地这对遗孤还不是同母所出。
  仅仅是因为叶宸曾向自己趁机所要他这位姐姐,还是……因为她那种奇异的感染力……或者说,仅仅是凭着一种直觉?
  直觉,自己竟然会相信这种东西?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算了,这种事情也无法解释。转而将话题转到更重要的问题上,问道:“太子殿下留在芳月阁的人马呢?”
  “一直未曾搜索到人,只留下一队人马守在阁里,其余子夜时分就已经返回了。”属下回禀道。
  陆谨皱起眉头,芳月阁的那两人,叶薰的下落他清楚得很,甚至人也已经落在了他掌握之中,可是那位效价二少去了哪里?
  他特意将沈归曦的消息透露给撒兀甘。一是为了不落痕迹地将叶薰纳入掌握之中,二来,就是为了借刀杀人,断绝沈涯与撒兀甘继续同盟的可能。任凭沈涯他多么隐忍,总不能和杀子仇人继续合作吧?
  但撒兀甘也不蠢。虽然现在沮丧惶感,但是一旦等他冷静下来,立刻就会明白。他翻身的机会还是需要落在沈涯身上。
  “绝对不能让他得到这个机会。只要趁机将那位萧公子格杀在城内,就彻底断绝了他继续与沈涯勾结地希望。”陆谨轻声自言自语道。修长的手指不自觉地敲击着桌上的那张纸条。
  那只是一张简单的便条,寥寥数语其中还错字百出。
  叶薰恐怕做梦也想不到,就是这样一张无意间留下的简单字条,泄露了两人的行踪。甚至险些断送了两人的性命。
  “只是殿下。”谋士据徐尽职地提醒主君道:“皇庭那边还有绘纶侧妃为太子进言,也不可不防。她如今圣眷正隆,有她在圣上耳边说情,属下只怕这次地败绩,还是无法彻底撼动太子的地位。”
  “我知道。此事我也已经有了计较。”陆谨神色平淡地说道。“只是这种事情急不得 ,总要慢慢来。”一边说着,他在屋里随意地踱着步子,走到了窗前。透过清冷地晨曦,窗外盛开的梅花娉娉婷婷,映入眼中。
  沉默了片刻,他忽然转头问道:“金菱姑娘上京的车驾什么时候启程?”
  虽然奇怪自己的殿下为何突然提起这个问题,属下还是尽忠职守地回禀道:“就安排在这个月底,还有不足十天……”话刚说了一半,门外传来一阵喧哗打断了他的回禀。
  “怎么了?”陆谨扬声问道。
  门猛地推开,一个满身都是残雪的人踉跄着进了屋子,一头跪倒在地上,惊慌失措地颤声道:“殿下,属下该死,竟然被那个女子给跑了……”
  “什么?!”陆谨禁不住上前一步,他这才认出,眼前这个形容狼狈的人竟然是昨日跟随他出去地车夫。
  叶薰跑了?怎么可能?
  “怎么跑的?人不是都已经昏迷过去了吗?”陆谨沉声喝问道。眉宇间隐隐浮现起怒意。
  “这个……殿下,她其实并未昏迷……”车夫向后瑟缩了一下,鼓起勇气将自己被敲晕地经过低声到来。
  “……最后。等小人清醒过来的时候,就看见自己躺在一处巷子里,人和马车都不见了,连身上的令牌都……”
  “糊涂!无能地东西!你一个堂堂男子,竟然会被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这么简单地击晕。”谋士听了经过,连连跺脚喝骂道。
  若不是自家算无遗策的主君语气笃定地告诉他手中的女子已经昏迷不醒,而且会晕足十二个时辰,他又怎么会放松警惕,然后被人有机可乘呢?车夫心中委屈。却也只能惶恐地低头挨骂。连声告罪:“小人无能,小人该死……”
  “杜先生不必生气,此事是我疏忽了。”陆谨扶着额头,挥手阻止了谋士的喝骂。
  被主君打断。谋士立刻醒悟过来。“殿下,事不宜迟,他们必定是趁着昨晚出城了,马车走不快,我们现在快马追击,尚且来得及。”
  “正式如此。”陆谨点点头,立刻雷厉风行地对身边的属下吩咐道:“你立刻去查问城门守将,昨夜是否有持着令牌的人出城?又是何时出城,去往何方的?”
  紧接着又转向另一人。道:“你立刻会同前锋营,带五百兵马,兵分两路,出城追击!”
  ……
  几条简明扼要的指令交待下去,房内的众人各自领命而去。空旷地房里很快只剩下陆谨一个人了。
  她实际上没有昏迷……
  在房内慢慢地踱着步子,回味起这个消息,陆谨一阵气闷。如果真地被人逃了,自己与叶宸之间地平衡就要重新计较布局了。
  真没想到,自己竟然也有被人这样刷弄的一天。腰间地旧伤口似乎又开始疼痛起来,扶住身边的书案,陆谨苦笑着坐在了椅子上。自己怎么就忘记了,那只小猫看起来温驯,实际上爪子利得很呢。
  千头万绪纠结在心头,寒风吹过,有洁白的碎片随风飘零入窗台。带着丝丝的凉意,落在他地手腕上。
  是雪花?不,只是一片晶莹洁白的梅花瓣。
  陆谨低头看向自己手腕,视线却无意间拂过桌上地字条,瞬间地失神之后,他的嘴角忽然绽起一丝笑意,“真是可惜了,若早知道她是在装睡,一定……”
*
  从朦胧地睡梦中清醒过来,叶薰舒服伸了个懒腰,坐起身来。
  斜长地阳光从车窗透进来,如同细碎地白金,给陈内的谙般陈设上勾勒出浅淡的光晕。凑到车窗上向外看去,入目处尽是漫天满地的洁白,叶薰恍惚觉得自己嗅到了冰雪地气息。想不到哦就在自己呼呼大睡的时候,雪已经停了。
  外间冷的滴水成冰,而车内依然温暖如春,窗户上晶亮的水晶片儿将车内与车外隔断成两个世界。
  其实陆谨这小子还是挺大方的嘛,这辆马车陈设精美,布置周到,睡起来又舒服,又款床,可真是一份厚礼啊。叶薰心情爽朗的想着。
  耳边传来车轱辘挤压在雪地上的“咯吱”声。在自己沉睡的时候,他一直在驾车赶路吧?不知道现在情况如何了。
  叶薰一把掀起车帘。那个让她安心入睡的背影立刻映入了眼中。


【第二十二章】 弩扬族(一)

  听到身后的动静,沈归曦放缓了车速,转过身来,伴着他转身的动作,斗篷上的积雪"簌簌"往下直落,他干脆掀起了斗篷,问道:"睡醒了?"
  叶薰点了点头,禁不住问道:"我们已经走了多久了?"
  "已经走了快五六个时辰了。"沈归曦笑道。
  "这么久了?"叶薰吓了一大跳,她放眼望去,天边浮动着一抹嫣红的色泽,如秀丽的织棉铺陈开来,马车中所见的那斜斜的光线,竟然不是她意料之中的晨曦,而是日落前的余光,时间已经是黄昏时分了。
  自己竟然睡了一整天!叶薰脸上忍不住有些发红,"你一直没有停车吗?"
  "被突厥人发现我们出逃是迟早的事情,当然要尽快赶路以逃开追兵。"沈归曦微带调侃地笑道,"既然做完某人睡得一塌糊涂,当然就要有人辛苦赶路了。"
  "既然某人奔波了一整夜,当然要好好睡一觉了。"叶薰毫无客气地冲他吐吐舌头,理直气壮地说道,一边说着,她用手撑住车板,向前一跳,就跃出车厢,坐到了他的身边。
  除了车外,视线顿时空旷起来,枝头上,天地里,满目都是洁白的冰雪,灿烂的晚霞映照下,银红色的雪线沿着远处的山脊蔓延,勾勒出璀璨的珠光,伴随着辽阔的视野,心情也爽朗起来,叶薰将手合在唇边,呵着热气,一边兴奋的看着四周,这一望无尽的原野让她无比欣喜地意识到,自己真地已经逃离了那个牢笼,逃离了那个时刻充满着危险的凉川城。
  昨晚两人乘着马车直奔城门,亮出了通关令牌,时间已经是下半夜,风雪交加,天气恶劣,守城的士兵都巴不得呆在屋里烤火取暖,只是例行公事地盘查了一遍,验明令牌,就匆匆放行了。
  两人有惊无险地出了城门,那时候已经快凌晨时分了,隐约有微弱的光芒从地平线地另一端透出,两人片刻也不敢耽误,驾着马车匆匆赶路,直到将凉川城高耸入云的城墙远远的甩在了身后,两人才松了一口气,竟然这么轻松的就从这座围困他们许久的牢笼中走出来了,一瞬间叶薰甚至有些身在梦中的错觉。
  在车里休息了没多久,一天担惊受怕、奔波求生地疲倦感涌上来。再加上逃脱大难得轻松,叶薰不知不觉间就倒头睡着了。
  没想到这一睡就睡足了一整天,就算车内温暖舒适,自己又劳累了一天,这也……叶薰心中禁不住暗暗乍舌,以前在宿舍里熬通宵的时候也没有睡得这么死过。
  她与沈归曦并肩坐在车前,转头看见他握马鞭的手挂着细微的残冰,脸上也被冻得发青,心下有些歉意,自己沉睡地这一天里,他一直驱赶马车不曾歇息吧。
  沈归曦并未注意她的眼神,笑道:"初见你一头栽倒,怎么叫也叫不起来,我还以为你受了伤呢,后来发现你呼吸平稳无碍,才放下心来,"他说着,眼中扶起疑惑之色,"昨晚到地发生了什么事情?"
  叶薰恍然大悟,自己睡的那么沉恐怕也有陆谨迷香地功劳,当即她将昨天的经历一一道来,从金菱房中出逃开始,一直说到自己上了陆谨地马车。
  "陆谨……"听到这个名字,沈归曦明显地皱了皱眉头,视线谨慎起来,等叶薰说到自己晕倒在马车里地的时候,沈归曦猛地转过头来,紧盯她问道:"他没有……没有……"
  没有等他问出口,叶薰连忙老实交代道:"那杯茶我哪里敢放心喝下去,大半都偷偷吐掉了,但还是觉得有些头晕,所以就赶紧装晕倒了。"
  沈归曦恨恨地"哼"了一声,握着马鞭的手还是不自觉地收紧了。
  看着他的表情,叶薰自然不会多此一举地把后面某人吃豆腐的行为老老实实地交代出来,直接将话题跳跃到陆谨离开马车与属下的对谈上。
  沈归曦初时还没有在意,听了几句,脸上气愤的神色一扫而空,变得郑重深思起来,"当时他说的是'突厥太子府的传令兵回府'了?之后他也去了太子府?"
  "是啊。"叶薰点了点头。
  "那当时他的表情……"沈归曦急忙问道,话说了一半才意识到当时的叶薰不可能看到陆谨的表情,转而问道:"当时他的语气如何?"有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好像是很兴奋的样子。"叶薰略一思索就肯定的回答道。素日按看不见陆谨的神情,但那一连三四声的"好"字却是声声入耳。
  讲到这里,叶薰也禁不住疑惑起来,陆谨是得知了什么好消息吗?而且从他话里的意思,这好消息似乎与那个撒兀干有关系。
  "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了?"看到身边的沈归曦陷入深思,叶薰忍不住问道,昨天出事的时候沈归曦就是前去太子府探听消息了,难道太子府里真的出了什么意外?
  沈归曦唇角略微上扬,勾起一个苦笑的弧度,"是有一个消息,你听了可别太吃惊啊。"
  "什么消息?"叶薰好奇地睁大了眼睛。
  "圣上他……御驾已经回京了。"
  御驾回京?!叶薰愣了三秒钟才反应过来这个消息到底代表什么意思。
  "你是说那位已经死了的皇帝陛下?他……他……没死?"这个消息实在是太过于出人预料,叶薰话语禁不住有些结巴起来,"那撒兀干提回来的首级……还有这个消息……还有……"
  "圣上既然没有死,首级自然是假的了。"沈归曦叹道,"就算撒兀干再愚蠢,也不可能故意以假首级充数,必然是被人蒙骗了。"
  首级是假的!
  "这样的话……"理智接纳了这个让她震撼莫名的消息,叶薰逐渐冷静下来,她立刻意识到,伴着这个消息,恐怕很多人,很多局势要发生意料不到的变化了。
  首当其冲的就是那位突厥太子爷,消息一旦传开,他不仅会立刻沦为天下人的笑柄,而且欺君的罪名是绝对免不了的,听说突厥当今的吨略可汗人老了之后,性格越发暴躁了,这位太子殿下自求多福吧,叶薰幸灾乐祸地想着。
  也难怪当时的陆谨那么高兴呢,压在他头顶上的一座大山终于要倒下了。
  不过要倒下的可不仅仅是着一座大山吧,转头看到沈归曦深沉的神色,叶薰心里一沉,她记得,就在前几天,京城里面已经传来了消息,朝中诸多文武大臣纷纷上表,称国不可一日无君,因此奏请嫡出的三皇子元澄登记为帝,尊沈皇后为太后。
  记得本朝一直久久未立太子吧,元澄身为唯一一位嫡出的皇子,又有沈涯的势力在背后支撑,在这种形势下登基称帝倒也顺理成章,但也只是在皇帝陛下已经死了的前提下顺理成章,谁知道他老人家在翘了三四个月之后,竟然又匪夷所思地重新活了过来,这就……
  对这段九死一生的逃亡经历他会怎么看待?对迫不及待地拥立三皇子的群臣他会怎么看待?对沈家已经主导了整个朝政的走向他会怎么看待?即使这次危机沈涯表面上看起来没有任何责任。


【第二十三章】 弩扬族(二)

  "提起这个消息的时候陆谨的语气怎么样?当时他有没有提到一些特殊地事情?"沈归曦打断了叶薰的沉思,谨慎的问道。
  陆谨的语气?
  叶薰仔细回忆起陆谨和前来报信的属下之间的对话,对了,那种感觉,那种口气……陆谨似乎是对这个消息早有预料了!
  仔细品味那些话里透露出来的意思,叶薰按住心中的震撼,连忙将这个发现告诉沈归曦,然后问道,"难不成他早就知道了皇帝未死?"
  是因为他看出了首级是假的?不可能,撒兀干也不是愚鲁之辈,他既然辨认不出首级地真伪,陆谨凭什么能够看出?
  这样只剩下一个可能了,就是整个阴谋都是陆谨在暗中主导的,想到这里,叶薰禁不住打了个寒蝉,若真是如此,那他这个人也是在太可怕了。
  转头看沈归曦的神情,显然他也是这样的想法,"若不是你刚才提到他的态度和用词,我还想不到这么多呢。"沈归曦摇了摇头,叹道,"只是,以这种手段换来自己地权势。"
  叶薰也默然了,陆谨这个人一直让她感觉到危险,但也想不到他竟然会使出这种通敌叛国地手段来争权夺利。幸好自己没有落在他的手里,她暗暗乍舌叹道。
  "另外,还有一个消息要告诉你……"沈归曦沉默了片刻,缓声说道。"你听了一定……很高兴。"
  "什么?"叶薰条件反射的问道,她觉得自己刚刚清醒过来地大脑已经被这些接二连三的消息震撼到麻木了,但沈归曦接下来地话语却在一次证实了,为什么人们总是说最好的歌手总是在最后登场。
  "护送圣上回京城的将领……名叫叶宸。"沈归曦淡然的语气说出了对叶薰来说石破天惊的消息。
  叶宸!
  是小宸!
  猛地获得长久起来最期盼最牵挂的人的消息,而且是昭示着他一切平安的好消息,这让叶薰欣喜若狂,差一点直接从马车上跳起来。
  心脏充盈着慢慢地喜悦,叶薰抚着手掌,几乎难以自制地想要放声高歌了。
  "听说一回了京城,圣上就下旨褒奖他,将他晋封为正三品的护军参领了……"沈归曦平淡的声音在耳边缓缓传来了。
  小宸平安回去京城了!还是护送圣驾回去……
  伴着沈归曦的叙述,叶薰逐渐从狂喜的笼罩中冷静下来,疑惑起来,"小宸怎么会护送圣驾回去呢?"
  "据说,自从雁门关失守之后,他就一直退守地残兵徘徊驻扎在平鄂城一带,得知了王师北上的消息,本来想要立即投奔援助,奈何突厥兵防守严密,一直不得空隙,直到战线延伸到了武陵山一带,激战的消息传来,他才带兵想要袭击突厥防线,结果凑巧遇到了身陷险境的圣驾……"讲述到细节处,沈归曦忍不住皱了皱眉头,眼眸中隐约浮现疑惑的色彩,却只是一闪即逝,最后道:"……所以立下了救驾地大功。"
  "原来是这样。"叶薰点头称道,初闻消息的狂喜过去,恢复了冷静地思考,叶薰立即意识到,萧若宸的这次胜利实在是堪称……太轻松,太巧合,这样辉煌地功劳竟然被他轻而易举地捡到了手。
  也难怪他……叶薰偷偷瞥了沈归曦一眼,虽然他竭力掩饰,但讲述过程中细微的停顿还是让叶薰发觉了他的心事。
  难道其中真地有什么内幕?脑中刚升起这个疑惑,叶薰竟然不由自主联想到了方才谈起的陆谨身上,一道灵光如闪电窜进她地脑海,她打了个寒颤。
  叶薰赶紧摇了摇头,抛开那些不着边际的猜测,"世上捡钱的人那么多,凭什么不能轮到我们啊?"她暗暗好笑,自己真是太疑神疑鬼了,战场上本来就充满了难以预测的变数,小宸凭空捡了这种便宜那也是他人品好,走运。
  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一个好消息,虽然这份消息里面隐含的巧合让她隐约感觉到一丝沉重,但与得知他平安地喜悦相比,什么都不重要了,所有纷杂的思绪都被一重重涌上来的喜悦淹没了,他终于遇到了足以展露他才华地机会,立下了足以扬名立万地功劳……其实这些都无所谓,一切都无所谓,只要他平安就好,只要她最重要的宝贝弟弟平安无事,她所要求的也不过如此了。
  "想不到他竟然……"旁边地沈归曦神色微微动了动,终究还是开口说了一句。
  "竟然怎么样?"叶薰闻声立刻转头,警惕地盯着他,那眼神赤裸裸的昭示道:不许说我们家小宸的坏话!
  "这么警惕地瞪着我干什么?我又没有说你那位宝贝弟弟地坏话。"沈归曦无奈地叹息道。
  "哼,你是在嫉妒吧。"叶薰斜瞅他一眼,撇撇嘴道。
  "我是有些嫉妒了。"沈归曦苦笑了一声,淡然承认道。
  "啊?"叶薰一愣,想不到沈归曦这么痛苦的承认了自己心中的想法,倒让她无话可说了。
  "浸染能够立下这样的名震天下的功绩,无论他是怎么办到的……咳……"沈归曦微感失言清咳一声,继续感慨道,"尤其是他还是这样的年纪。"
  叶薰立刻想到,眼前的人其实和小宸一样的年龄,也难怪他说自己嫉妒了,回想起来,这小子整日里习武弄枪的,相比人生理想也是当个征战沙场的大将军吧,他并不知道小宸的真是身世,这样算的话,小宸地出身家世远逊与他,如今却迅速扬名天下。
  "我叶薰的弟弟,当然比你强多了。"叶薰得意得冲他扬了扬下巴,笑道。
  沈归曦无奈地看了她一眼,不去理会这种幼稚地挑衅,他放下马鞭,伸懒腰一样舒展了一下身体,将双手交叉在膝盖上支撑起下巴。
  马车前行的速度逐渐缓和下来,看着前方一望无际的道路,他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口道:"其实我真的很佩服他,从他打败我的那一刻开始。"
  这句话传入耳中,叶薰伸出去拿马鞭的手一顿,忍不住低头仔细看着身边的沈归曦。
  他正宁望着远方,神情带着郑重,也带着坦率。
  他是说……对了,以前这两只小鬼还决斗过呢,好像自家老弟放了他的鸽子,而且还害得他大病了一场。
  想到这里,叶薰忍不住"扑哧"一声小出声来。
  "以前我太幼稚了。"沈归曦自然知道她在笑些什么,自己也笑着说道,"只是我可不会再输给他了,无论是武功,是功绩,还是……"说到后来,他的声音逐渐放低,渐渐无法听闻了。
  "还是什么?"叶薰禁不住抬头问道,却正对上沈归曦璀璨如星辰的丹凤明眸。
  那视线里含着灼热的光彩,牢牢锁定在自己身上,看得久了,连身后流光溢彩地晚霞都失了明亮,叶薰觉得脸上一阵发烫,忍不住低下头,复有抬起,拉住他的衣袖问道:"喂,快说,还是什么吗?"
  "这个嘛……"沈归曦却没有老老实实回答,只是含笑看着叶薰,狡竭地道:"现在先不告诉你,等什么时候我想说了再……"
  "可恶,竟然说话只说一半。"叶薰气愤地嚷了一句,抛下马鞭,直接气势汹汹地扑上去,拉住他作势打闹起来。
  沈归曦连忙闪躲,平稳的马车逐渐晃动起来。
  拉车的两匹骏马都停下了步子,转头看着身后打闹的新主人,耳朵不时抽动一下,似乎对那传入耳中的"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大惑不解。


【第二十四章】 弩扬族(三)

  夕阳西下,一望无际的雪原丘陵之上,清脆的声音惊地隐藏在树从中的小松鼠警惕地竖起了耳朵。打闹了片刻,眼见马车有不稳的迹象,叶薰两人赶紧重新坐回座上。谁都不懂得修理马车,这漫漫长路可不能用步行的。
  两人并肩看向远处的黄昏,冬日和黄昏总是短暂的出奇,不过一会儿的功夫,晚霞黯淡下去,变成银灰色地底幕。看着眼前逐渐归去的幕色,叶薰忍不住轻叹了一声,刹那间就想起了至今依然毫无音讯的那两人。
  听到叶薰对着幕色长叹,沈归曦立刻想起了什么似的。连忙勒住了马匹说道:“对了。还有一个消息差点忘记告诉你了。”
  “什么消息?”叶薰警惕地竖起了耳朵,短短的一个下午。她已经被这些层出不穷的各色消息反复震撼过数遍了。
  “这次倒真是好消息。”沈归曦神情带着些许欣喜,笑道,“我哥他平定脱险。已经被父亲派人护送着返回京城了。”
  “真的?”叶薰惊喜地睁大了眼睛。
  “当然是真的。”沈归曦笑道,“还有那个雁秋,两人在前些日薄西山子也不知道怎么被我们大周的巡逻兵马给发现了,得知他地身份之后,便将他们送回去了白汶城,父亲自然立刻派人护送回京了。”
  “这真是好消息,”叶薰大喜过望地抚着手掌,笑问道。“只是他们两个一没有武功,二没有人保护,到底是怎么逃出突厥人的包围地呢?又是在哪里渡过这些日子地呢?”
  “详细的过程我也不清楚,待日后回了京城,你自己去问就好了。”沈归曦道。
  “嗯。”叶薰点点头。想到马上就能够回到京城了。心情轻松畅快起来。忍不住偏头打趣道,“对了,话说刚才,我还是第一次听你叫他哥哥呢。”
  “咳……”沈归曦轻咳了一声,有些尴尬地转过头。
  “你以前见了他总是没有好脸色,”叶薰却不肯轻易放过他,穷追不舍地控诉道,“不仅他。甚至我们兰蔷园的每一个人,你见了都像是看见什么死对头一样。还记得以前……”
  听到叶薰有翻旧账的趋势,沈归曦心虚地咳嗽不停,就差没有举手投降了。
  见他神色实在是窘迫,叶薰这才得意的哼了一声。算是饶过了他。
  两人并肩坐了片刻,沈归曦忽然开口道,“其实,以前我是很讨厌他,或者说,是很嫉妒他。”
  “嫉妒他?他有什么好嫉妒地,应该是他嫉妒你才对吧?”叶薰有些惊奇了,好奇宝宝地问道。家人地疼爱。健康的身体。凌人的气势。仆役的恭维……这一切都是属于万众瞩目的沈家二少。就算当初极其讨厌他的叶薰,也不得不承认。那少年的光彩是无比的夺目。相比于温玉一般内敛的沈归暮,那时候地沈归曦就像是一颗夜明珠,迫不及待地散发自己激烈灼热地光茫。
  “怎么说呢?”沈归曦若有所思地盯着车辕前那一片洁白的积雪,神色间浮起回忆的感慨:“也许我是在嫉妒他得父亲的疼爱。虽然我什么都不缺乏。但是父亲似乎对我总是……”他皱了皱眉头,似乎不知道应该如何描述。最终只是笑道。“也许只是年幼地孩子太过于敏感了吧。”
  “哦,你为什么会这么认为?”叶薰赶紧闪亮着眼睛凑过去,难得听到这小子会这么坦白地吐露心事,秉承八卦精神,当然要打探清楚。记得在兰蔷园的那段日子,她虽然看得出,沈涯对沈归暮的照顾表面上看起来并无什么特殊之处,但实际上极为细心周到,但相比而言,澣碧园的排场更加奢华,实在看不出这位二少爷有任何受委屈的地方。
  “记得小的时候,大概是我五岁那年吧……”说到一半。沈归曦却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微敛,眉头逐渐低垂。沉默了片刻,继而展开,笑道。“算了,都是过去地事情了,也不必太计较了。男儿志在四方,你不是说过吗。‘人总是应该向前看’。”
  转头看到叶薰一脸失望的表情,沈归曦忍不住笑出声来。“怎么了?很失望?”
  “可恶。竟敢又是只说一半,”叶薰真想扑上去掐着他的脖子让他老实交代,可惜刚刚升起这个念头。还没有行动。她地肚子很不给主人面子地“咕咕”叫了起来。
  叶薰动作一僵,寂静地雪地里,那声音分外响亮。沈归曦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笑什么?!还敢笑?”叶薰恼羞成怒地喝问道。
  “不敢……不敢了。”沈归曦连忙摆摆手,阻止住叶薰扑过来的架势,“我查看过车里,吃的东西还不少,我们先吃点东西吧。正好我有一件要紧地事出有因情同你商量。”
  “什么事情?”叶薰问道。
  沈归曦抬头看了看天色,笑道,“时间已经晚了,夜间赶路也看不清楚。我们先休息。一边吃东西一边说。”
  “好吧。”叶薰点头答应道。可抬头看了看远处的天色,却忍不住问道:“时间还早吧,这就休息,万一……身后有突厥的追兵怎么办?”
  清醒过来的短暂时间里,一直被各种或者惊悚,或者惊喜的消息震撼,叶薰竟然直到此时此刻才想到了这个问题。对了,陆谨肯定会派人追他们,雪地里马车的印子又消不去……意识到这一点,她立刻惊慌起来。
  “放心好了。昨晚我们出城的时候风雪正大,车轮印很快就被风雪掩盖了,而且……”沈归曦跳下车,从车厢底下的暗格里拿出油纸包裹的严严实实的点心和酒水,递给叶薰,一边说道。“我们现在走的也不是往京城的路线。”
  “什么?”刚刚接过来的点心险些跌落到地上,叶薰吃惊地看着沈归曦。他们不是回京城,是去哪里?
  “以陆谨的精明,发现我们出逃顶多也不过是两三个时辰之后的事。南下回京的道路就只那么几条,马车的速度又不快,以突厥的精骑快马,若是追击的话,半天之内必定能够发现我们的踪迹。况且突厥人对凉川周边的统治日益牢固。就算是在附近寻找村落躲藏,也难以躲开他们搜索。”沈归曦沉声说道,“所以往南走几乎与送死无异。”
  “那我们这是……”叶薰猛地回想起刚才看到的夕阳落下的地方向。是在身体的左侧。他们这是在北上?!
  仔细想想,要躲避开突厥人的追击,也只能如此了。北上的话,等越过这一带山地,再从弩扬南部一带绕过去。倒也同样能够瞧南下抵达京城。只是要多耗费个把月的时间。
  叶薰点了点头,“这样也好,至少路途上没有突厥兵的阻拦,也没有战事。”
  “这就是我想同你商量的事情。”沈归曦的神色意料之外的郑重起来,“我想顺路去一趟弩扬族。”
  “弩扬族?”叶薰愣住了,弩扬族同突厥一样,都是大周北方的少数民族势力,族人尤其擅长骑射,所以中原百姓称呼其为弩扬族。只是相比起突厥来说,弩扬族的实力实在是弱小太多了。常年在大周和突厥之间寻找平衡点,两相计好以求生存。
  百年前,突厥势大。弩扬族便是突厥的附属部族。年年进献子女牲畜,受突厥剥削日重。直到近年来,突厥四分五裂,而大周崛起,弩扬族便逐渐脱离了突厥的控制,受中原影响日益加深。四十多年前,上一代族长遣使南下朝拜,获得了东林汗地封号,算是正式皈依大周的属国了。
  这样的举动自然惹恼了突厥正当势弱。自顾尚且不暇,根本没有余力对外征讨。直到几年前,敦略可汗统一了整个突厥,建立皇庭,国威日盛,并在三年前挥师东进,连续数次大破弩扬族的精锐,使其不得不称臣纳贡。若不是敦略可汗急着南下染指中原的花花江山,弩扬族几乎难逃灭族之祸了。


【第二十五章】 弩扬族(四)

  “你是想要联络弩扬族的势力。夹击突厥人?”叶薰迟疑着问道。可是就凭着他们两个人,怎么可能说服弩扬族相信他们呢?
  话刚刚问出口,叶薰猛地恍然大悟。“对了,你是……”
  沈归曦点点头,“事情成不成难说,只是总要试一试。”
  叶薰默然了,如果说要派一个人去联络弩扬族的话,确实没有任何人比沈归曦更加合适了,因为他的母亲,也就是沈涯地夫人,正是这一代族长的女儿。算起来,沈归曦是他们族长的嫡亲外孙。
  回想起自己在府邸里第一次见到沈夫人的情形,房内的陈设摆布确实有些域外风情。那时候还只是感叹一声少数民族果然多美女,并没有想到太多。现在回想起来,联系到沈涯的身世,他会专门同弩扬族联姻,只怕也有安定北方。结交域外势力的意思。
  谁知道突厥偏偏出了个敦略可汗,竟然将原本四分五裂的突厥硬生生给统一了,更又出了一个陆谨,剑走偏锋,竟然叩开了雁门关的大门。如今北方的局势越来越危险,随着大周兵马的失利,突厥人在凉川的根基越发稳固。皇帝顺利逃回京城的消息虽然能够鼓舞低迷的士气,但比较起背后所可能引发的权势斗争。还是弊大于利。
  “这样的形势下,如果能够说动弩扬族的有马与大周联手。甚至派人趁机偷袭皇庭,正可以迅速挽回颓势。”沈归曦详细地讲述着他的计划。
  叶薰静心倾听。弩扬族与突厥人确实有深仇大恨。上一代族长就是被突厥地精兵偷袭射死的,族人对此一直耿耿于怀。只是弩扬族与大周之间也不是没有心结。三年前突厥兵马杀到的时候,弩扬族曾经派人向大周求援,可惜正时值皇帝陛下大寿。陛下他认定了寿诞期间妄动刀兵为大不详。绝对不能为了这等蛮夷小国的存亡损了他的龙气。因此断然否决了出兵的提议。传令三军紧锁雁门关地城门,对关外的战事置之不理。
  人家生死危机的时候,你不去理会。现在轮到了自己遭兵变屠戮了,贸然前去求援自然感觉底气不足了。
  而由沈归曦前去,义理人情之外,还多了一层血缘关系,倒是最恰当不过。
  叶薰偏头看了沈归曦一眼。他正坐在火堆边,添加着从树上攀着下来的干树枝。火堆噼啪作响,照的他的神色忽明忽暗。
  其实这也是为了沈涯考虑吧。或者说,是为了整个沈家考虑。叶薰在另一边坐下,接过他递给的点心咬了一口。暗暗想着。
  皇帝这次死里逃生,势必会追究是谁泄露了他南归的路线。以他多疑阴沉并且从来称不上宽宏大量的性格,对沈涯不可能不起疑心。即便他不起疑心。只怕也要有人挑拨他起疑心了。
  只是以如今朝中的局势,他绝对不会,也不敢贸然对沈家动手。
  别说沈涯如今权倾朝野,这次地布局他也没有留下丝毫把柄,即便他露出了破绽。让皇帝怀疑他要谋反了。也不可能在这种大敌当前的形势下擅杀大将。
  北方接下来的战事应该会交到沈涯的手里。
  然后呢?
  如果皇帝真的动了疑心。京城里面,趁着沈涯在北方对抗突厥地时候。正可以趁机削弱一下他在朝中过于庞大的力量。等沈涯苦苦征战个三五年之后,返回了朝中。说不定他的羽翼党朋都被剪除地差不多了。那时候,再解决这个功高震主的权臣名将就容易多了。
  这样说来,沈家的前途岂不是一片黑暗。除非尽快解决北方的战事,返回朝中。权衡之下,联络弩扬族的势力确实是最快捷的方法了。
  转而叶薰摇了摇头。自己也想象地太容易了,以沈涯地精明。再加上后宫还有沈皇后在。前景如何还不一定呢。
  只是,无论从哪方面考虑,即便是为了北方千万无辜的百姓。也应该让这场战争尽快地结束。
  “你准备怎么办?”沈归曦的声音打断了叶薰的思绪。
  “什么怎么办?”
  “你是决心现在立刻回京城呢?还是……和我一起北上去弩扬族?”沈归曦灼然的视线盯着叶薰。低声问道,“如果你想立刻回京城。翻过前面这座山岭,就是松岭城,沿着清渠河道,我可以先送你回……”
  “我跟你一起去!”叶薰脱口而出道。
  沈归曦眼中闪烁起难以抑制的喜色,展颜一笑,“这一路可是要翻山越岭,行走不易。”
  叶薰白了他一眼,“这个我自然知道,再难走,总比从荒人那里逃出来的那次要容易多了吧?我们的马车也不是那种半路上会散架子的便宜货色了。”叶薰拍了拍身后的车壁,厚实的硬木板传来金铁般钝钝的声音。最后叶薰下结论般爽朗地笑道:“而且,我也正想见识一下大漠地风光。”
  ……
  未来的路程就这么决定下来了,两个斗志昂扬的年轻人即将踏足远方那片苍苍的草原。想象着以前在电视里看到的“风吹草低见牛羊”地美景。叶薰也神往不已。抵达草原正是春暖花开的时候吧?正是景色最美的季节,躺在车厢里,她臆想着。
  也许是白天睡得太多了。翻来覆去却怎么也睡不着觉。
  陆谨留给他们地马车极为实用,车厢之下的暗格里不仅塞满了点心酒水,还有两包木炭,供车内煮茶取暖地小火炉使用。听着车窗外面呼啸的寒风,车厢里越发温暖宜人。叶薰翻了个身,耳边传来沈归曦有规律的呼吸声。
  两人之间放着一扇原本装饰在后车壁上的彩绣充当屏风,叶薰看不见他的身影。
  他已经睡着了吧?算起来,他已经奔波劳累了两天一夜没有合眼过了,而且从明天开始,就是一段新地挑战和旅程,是应该好好休息。
  叶薰尽量放轻自己的动作,掀开车帘。出了车厢。
  万籁俱寂,冷月当空,清亮的月色映照在遍地的洁白上。连空气都变得分外清冷起来。
  叶薰拢了拢衣襟,随意地漫步在冰冷的月色下,仔细回想起这充满了波折和惊险的两天一夜。回想起白天听到地种种出人意料的消息。
  京城……
  猛地想到这个地方,叶薰忽然发现,潜意识里,她返回京城的心情竟然不是那么单纯的急迫了,明明有一个声音正在心里迫不及待的催促着她,“赶紧回去,那里有你所牵挂的一切”;却又偏偏有另一个声音隐约在心田里回荡。让她情不自禁地退缩,甚至畏惧那个地方。
  是因为金菱离别时候的那一番话,还是因为……
  明明思念地要命,明明是振奋人心的好消息。可是在听到消息时候,那一瞬间的迟疑是为了什么?
  她忽然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就好像全部的身心都被什么填地满满的,激裂的情绪正在左右冲击,叫嚣喷薄,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无法思考,什么都是一片虚无……
  车厢里,叶薰看不见的地方,沈归曦睁开了眼睛。
  他动作轻缓地转过头,望向车外那抹修长的身影。
  凝视了片刻。他不易察觉地轻叹了一声。
  是担忧。是陷落,亦或是迷茫……未来总是一个让人惶恐不已的词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