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1-04

风弄:太子 15 - 17

第三部 【文案】

    咏善从没想过,咏棋可能会因为自己的爱而遭难。但他不会让任何人伤了咏棋的!就算是要他赌上太子之位……
    咏棋的心茫然了。咏善的爱狂热炙人;咏善的温柔甜而腻人,但这种种却都令他渐渐甘之如饴,甚至沉溺到忘了他们的身分及任何事。但母亲的苦苦哀求,却又让他犹疑不定……
    咏善、咏善,不要对我那么好啊,我怕——我才是那个伤你最重的人啊……
 

第三部 【第十五章】

    宫里人心正慌乱,皇上病情未明,太子却额头淌血地被侍卫扶了出来,冻死人的冬雷一个炸得比一个响,把守在体仁宫外的官员们个个吓得面无血色,仿佛天都快塌下来了。
    侍卫们躬身一退,在寒风中哆嗦了半天的官员们都围了上来,大多数人不敢乱吭声,只神态恭谨小心,竖着耳朵听咏善开口,偶尔几个胆量大点的,张了嘴也欲语还休地说了半截话。“殿……殿下?”
    “里头……”
    “皇上他……”
    年轻的太子僵了似的站了半晌,森冷的风刮在颊上,似乎让他清醒了点。不多时,他抬起黑白分明而不失锐利的眼,缓缓扫了一周。
    温和而带有隐隐压制性的目光,在这时候却格外有了仿佛可以安抚人心的力量。
    看着围绕在身边的人们安静下来,咏善才矜持地开口,“父皇身子微恙,已经让陈太医请过脉了,正歇着。诸位都是国家重臣,各有各该干的事,别在这里等着了,等父皇好些了,再去请安吧。”
    低沉语气,却藏着往日那般沉静气度,看起来只是有些难过。
    瞧着这年纪轻轻的皇子,众人竟不由自主松了一点,绷紧的神经稍得舒缓。
    便有人小声地问:“殿下的额头,不知要不要……”
    “哦。”咏善举起手抚了一下额前,皮肤冻得木木的,也不觉得疼,大概天冷,血凝得很快,摸过后指尖还是干的,苦涩地笑道:“我要留在里面侍奉膝下,父皇不允,磕头磕得重了,这体仁宫的金砖地,呵,一时失态,倒让人笑话……”
    “不不,父子连心啊。”
    “太子真是纯孝。”
    咏善心事重重,无暇听众人感叹,举目看看头顶,太阳被遮在云后,雪没有下来,天地间仍冷得带上了杀气。
    这一刻,也不知道该去哪好。
    回太子殿?碰见咏棋,又该怎么发落?咏善知道自己总要做点什么,可还没有想好,越是心急如焚,越不能乱下决定,没决定之前,反而不见面的好。
    淑妃那边多半也如热锅上的蚂蚁似的盼着消息。
    咏善潜意识地觉得过去之后,母亲又会给他出点难题,乱上加乱。
    他在宫门前不声不响地站着,脸上逸出一点少见的惆怅,众人不知他心事,都以为他是为了炎帝的病情忧虑,叹了几声,都不敢擅离。这是在未来新君面前表忠心的最佳机会,有点脑子的大臣都默默陪他在冷风里待着。
    怔了片刻,陈太医远远拖着脚步过来,看见咏善额上的血迹,不由微愕。他从众人那分开一条道,挤了过来,苍老的嗓子一字一字地低道:“太子站在风里干什么?这么冷的天,脸上还带着血,让微臣给殿下包扎一下吧。”
    将咏善请到外廊处一间小屋里。
    那是在体仁宫值夜的太医专用的地方,也烧着炭火,还有准备好的药箱棉布。预备给炎帝使的,当然都是最好的东西。
    陈太医把伺候的小内侍都打发出去,请咏善坐下,亲自取了温水,帮他洗净上药。
    咏善默默让他处置,脸庞宛如硬玉雕琢出来似的,一丝纹都没变过,睁着漆里如星的眼,复杂地瞅着动作老迈的陈太医取水、抹伤口、开箱取药膏。
    “陈太医。”凝结似的沉默中,咏善忽然难以察觉地动了动唇。
    “殿下。”
    咏善黑眸闪烁不定,直瞅着这苍老的臣子,半晌才语气极轻地问:“这伤,好得了吗?”
    陈太医慈祥地看着他,缓缓道:“殿下说的什么话啊?殿下还年轻,这么一点小伤,几天就全好了。微臣说一句大胆的话,殿下你的身子骨硬朗,比皇上年轻那会儿还硬朗呢。”
    “会留疤吗?”
    “看吧。”
    “看什么?”
    陈太医一边和咏善对答,一边手也没停下,熟练地往咏善额上抹着止血消痛的药膏,无可无不可地道:“看伤口养得怎样。养得好,就不会留疤。殿下这几日可不要乱挠,养得不好,真会留下个小疙瘩。”
    咏善深深看他一眼,唇角慢慢地弯起一点,英俊的脸庞,不可思议地变得柔和了。
    他仿佛比刚才舒缓了不少,闲话家常似的问:“在宫里常见面的,倒没试过和你聊天。家里头几个孩子?”
    “没有。”
    “怎么?”
    “呵呵,微臣年轻时也荒唐过啊。一个夫人,四个小妾,可是……”陈太医自嘲地笑了笑,“骨血单薄,好不容易三妾生了个儿子,两个月不到就夭折了。”
    咏善黯然,陪他叹了一声。
    陈太医也只是郁郁了片刻,又皱着脸笑了笑,以过来人的口气道:“也是命,其实仔细想想,说不定是好事。可怜天下父母心啊,哪个儿女不是前世的讨债鬼呢?生下来就要看顾着,活着的时候怕他们出事,就算一辈子花尽心血,保着他们平安,到头来,还要忧着自己一闭眼,家里就翻了天,夫人小妾,嫡出的庶出的,儿子女儿的,自家人打起来才更伤筋动骨。唉,家业越大,越是烦恼。做人不容易。”
    咏善没了声响,把这老臣子的话放在心里慢慢咀嚼,像含了颗千斤重的橄榄似的。
    半日,才笑了笑,不咸不淡地应道:“嗯,是不容易。”
    陈太医帮他抹了药膏,在上面包了纱布,叮嘱了两句不可沾水记得换药之类的,就蹒跚着走了。
    咏善出了烧起炭火的小房,迎面扑来一阵冷风,冻得他微微皱眉。他已经想好了不去找淑妃自寻烦恼,索性径自回了太子殿。
    常得富瞧他一大早跟着咏临赶去见炎帝,回来的时候头上缠了一圈纱布,大惊失色,在咏善身后亦步亦趋,又不敢乱问,走路时连腰都是半躬的。
    宫女内侍们见了总管如此,自然个个小心,几乎都是跪着伺候。
    咏善进书房坐了,接过热茶啜了两口,看不到底的黑眸盯着房门,幽幽发了一会儿呆,回过神来,瞅见常得富那个模样,却轻轻笑了,“看你这样子,见了鬼吗?咏棋醒了没有?”
    他一开口,常得富才悄悄松了口气,凑着笑脸道:“咏棋殿下刚醒,梳洗过了。小的见今天变冷了,还是待在房里暖和,请他先在房里坐坐,看点书。要有别的事,等太子殿下回来再说。”
    “吃东西了吗?”
    “吃了,这都是预备好的,炉子上炖的,里面……”
    “得了。我问一句,你答上一堆,这么鸡毛蒜皮的事用不着都和我说。”咏善淡淡截了他的话,沉吟着问:“他在房里?”
    “是。”
    咏善不再理会常得富,站起来,向不久前才渡过了他生命中最甜蜜一刻的寝房走去。
    房中温暖如春。
    似乎窗和门的挂毯都换上双层的了,咏善一入门,顷刻像浸润在温水里似的。
    咏棋背对着房门,半歪在长长的铺了厚垫的热炕上看书,感到房门打开时偷逸进来的一阵冷风,不由回头。
    看见是咏善回来了,眼睛微微流出欣喜,剎那间亮了亮,看清之后,目光又变得诧异,像要开口问什么。咏善等着他说话,咏棋却咬着唇,把什么都收敛了,涨红着脸,转回去装作专心地看书。
    “看什么呢?”咏善脱了身上的貂皮坎肩,走到他背后侧着脖子看。
    咏棋似乎想起昨晚的事,连眼神都不敢和咏善稍碰,听他问起,只把手里的书翻到前头,让他看书皮上的字。
    咏善笑起来,柔声道:“哥哥真勤快,大冷的冬天,还忍着风霜读老庄。”
    他的从容自若,让咏棋不再像开始那样不自然。
    “这里面很暖和,哪有什么风霜?”咏棋温婉的嗓音仍是很好听,“我是想着不知什么时候要再听王太傅的课,预先看一下,要是被他问了,也不会什么也答下上。”他忽然把话拐了个弯,问咏善,“你额头怎么了?”
    咏善轻描淡写道:“最近三灾六难的,不是伤了腿就是碰了头。哥哥的脖子好点没有?”一边问着,一边手摸上咏棋软软白白的脖子。
    咏棋怕痒似的一缩,脖子也红了起来,“别这样,太不规炬。”
    “再不规矩的事都做了,还怕这么一点?”咏善暖昧地笑了,能把人熏醉的目光仿佛有一种令人无法抗拒的强大力量。他就用这种目光压迫着咏棋,似笑非笑地缓缓靠近,坐上暖炕,一点一点挨得咏棋紧紧地,低声问:“哥哥昨晚到底来了多少次?我本来想数的,后来忙得都忘了。”
    咏棋不敢和令他胆颤心惊的灼热视线对迎,尴尬地别过脸躲开。脖子上痒痒的,有人把指尖贴在肌肤上慢慢地摩挲,让他回想起昨晚被一遍一遍揉搓挤压的快感。
    他颤栗起来,咬着牙忍耐似的屏着呼吸。
    “哥哥答应给我的字呢?写了吗?”咏善在他耳边,低声问。
    “嗯。”
    “在哪?给我看看。”
    咏棋还是扭着头,极不自然地伸出一根指头,往靠床头的小柜子方向指了指,低声道:“我给你拿来。”
    他想趁机逃跑的意图被咏善看穿了。
    咏善抱住他,狠狠亲了两记,“不敢劳动哥哥,我拿就好。”
    亲自去拿了小柜子上的白色卷轴,生怕咏棋不见了似的回到原来的位置,一手搂着咏棋,一手把卷轴在厚褥上放了,在两人眼前缓缓摊开,轻轻笑道:“让我瞧瞧哥哥写了什么,这是难得的彩头,可不能随便敷衍,有一个笔划写得不好,也要重来的……”边说,边垂眼去看展开的卷轴,脸上的笑容猛地凝住了。
    咏棋确实没有敷衍,一笔一划都写得很用心。
    上好的宣纸,白底黑字,自上而下,怵目惊心的四个大字——圣人不仁。
    咏棋察觉身边的人骤然一僵,心脏不由自主就微微一缩,转过脸看着咏善,疑惑又不安地问:“写得不入眼吗?”
    咏善沉默着。
    咏棋看见他这模样,一股莫名其妙的畏惧就泛了起来,四肢不听使唤似的想往里逃。咏善牢牢箝住他的腰,手臂仿佛铁铸似的,死死盯着那幅字,不一会儿,又缓缓展开一抹浅笑,问咏棋,“哥哥的字,当然是好的。不过怎么就挑了这一句来写呢?”
    咏棋半信半疑地打量他片刻,下巴才朝着摆在一边的那本书示意般的扬了一下,道:“不知道写什么好,随手翻了翻,挑一句就写上了。你要是不喜欢这句,我挑《孟子》里的,再给你写一幅?”
    咏善失笑,“才不要《孟子》那些酸溜溜的东西。必罚哥哥重写一幅,就要佳偶天成这四个字。”
    咏棋窘得要命,低头道:“又胡说八道。”
    这样一搅和,惧意却不翼翼而飞了。他看着咏善把卷轴收起来搁在一边,忍不住问:“我可以去看母亲吗?你昨日答应过的。”
    央求的目光,小心翼翼地瞅着咏善。
    新太子的脸上,又出现了常有的,那种咏棋瞧不懂的复杂表情。
    咏善沉默着,眼看着咏棋的憧憬越来越明显,信心却因为他的沉默而越来越动摇,央求之意越来越悲切,才捉弄够了似的莞尔一笑,“我可是太子,一言九鼎的。”
    咏棋原本有些担忧的眼睛,顿时愉快的明亮起来。
    “现在可以?”
    “嗯。”咏善微笑道:“去吧。路上风大,哥哥,小心点了。”
    咏棋感激涕零,连忙换衣服出门。
    咏善亲笔写了一张纸条命人带过去,让侍卫们给咏棋放行,见咏棋急切地想要出门,又把咏棋唤住,上下打量一番,摸摸他身上的衣服,觉得还可以,又去捏披风的厚度,随口道:“太单薄了,该换件厚的。来人,弄件毛领子厚实的来。”
    咏棋一身穿戴整齐,不但不冷,还觉得有点闷热,刚要婉拒,早有内侍双手递了一件厚的上来。
    他脾气温和,想了想不应在这个时候和咏善过不去,接过来默默换了。
    咏善这才挥挥手,“去吧。”
    咏棋见他这样和善,瞧他的眼神也比往常改了许多,圆润的眼睛瞅了他一下,竟似有些不舍,两人静静对望片刻,咏棋才转头去了。
    到了门外,失去地龙和热炕的庇护,迎面就窜来一股寒气把他浑身上下给裹了。
    咏棋仿佛从暖炉旁猛地跌入了冰窟窿,冻得一阵乱颤,呼出口的气都是白雾雾的。
    这才知道房里房外真是天差地别,幸亏咏善想得周到,要他换了件厚的才出来,不然真要冻病了。
    常得富小跑着追过来,笑着行礼道:“太子殿下吩咐了,由小的护送咏棋殿下过去。暖轿已经备好,就等在门外。唉哟,这天冷得厉害,恐怕又有一场好雪了。”
    咏棋抬头看看,果然阴沉沉,随时都会翻脸似的。
    他心焦去见丽妃,也不太理会天气,拢着厚厚的披风就往殿门外走,上了暖轿,看着景物一路移动,穿宫越院。
    离开一段日子,从小在这长大的咏棋觉得庞大复杂的王宫陌生了不少,景致虽然没多大改变,可已物是人非。
    如今去看母亲,也不再是往日熟悉的那条路。
    他在轿中,看着内侍们把他抬往陌生的方向,路弯弯曲曲,越走越偏,轿子外面也不再有自己的亲随,只有一个常得富搓手呵气地跟着,身不由己的感觉油然而生。
    边感叹着,暖轿已经停在一个荒僻得吓人的宫殿前门。殿门上昔日挂牌区的地方空着,门上猩红的漆多年来冻裂了,东掉一块西掉一块,沿着墙边一溜过的枯死的荒草,说不出的死气沉沉。
    只有门外几个持剑凶恶的皇宫侍卫,才令人联想到里面还住着活人。
    这就是冷宫了。
    咏棋只扫一眼,已难过得几乎泪下,母亲昔日荣华富贵,暖玉红香,锦衣玉食,多少人排着队奉承,如今竟关到这里。
    常得富见他脸色黯然,不敢多嘴,先上前向守卫的侍卫头子打个招呼,公事公办,亮出当今太子亲写的放行条。
    交涉好了,才过来向出了轿子的咏棋请示,“都说好了,殿下这就进去吗?”
    咏棋唯恐一开口,就泄了哭音,默默点了点头,朝第一次见到的冷宫里面走。
    宫里规矩多,丽妃是被打发到冷宫中的妃嫔,常得富这没关系的内侍身分,是不能面见的,跟着咏棋到了殿门前,他就被侍卫们拦住了,只能在门外等着。
    冷宫采用了和体仁宫一样的制度,里头侍卫分了几重,一层一层,各有职守,绝不许有一丝弄混。
    入了殿门,里进又是另一群侍卫。
    大概也看过了先递进来的太子手书,侍卫并没有刁难,请咏棋在大本子上勾了个名,解释道:“这是个最怕出乱子的地方,不管谁进出,都要签字画押的。里外规矩严,我也不便带路,殿下请自行进去吧。”打个手势,请咏棋往里走。
    咏棋一个人进去,过了最外头的廊子,才隐约看出这里的格局和一般宫殿也差不多,只是荒芜凄凉多了。
    越往里走,越没人气,如同到了鬼域一般,阴森森的。
    雕梁画栋,褪色残旧起来,原来更显惨不忍睹。
    咏棋独自走了一阵,偌大的宫殿空荡荡的,主房一点人烟都没有,不知丽妃究竟在哪。他看着远近重迭的破烂屋檐,心里酸酸的,踌躇了一会儿,继续一间一间去寻,眼角看见什么东西动了动,觅着向寻了过去。
    一间不起眼的侧厢门外,有个穿布裙的女人正弯着腰起炉子,被炉里涌出来的一阵黑烟呛得咳嗽了好几声。
    咏棋悄悄走过去,侧着脖子仔细瞅了片刻,低声试着唤道:“清怡?”
    那背影一僵,猛地弹了起来转身,凝了半晌,才确认了似的道:“殿下来了。”低缓的语调,掩不住的激动,说了这么四字,空气中绷得紧紧的弦,仿佛呜咽着似的慢慢松开了。
    清怡是丽妃身边最信得过的人,丽妃入宫,第一个分到身边伺候的就是她,看着丽妃得宠、受孕、生下咏棋、差点成为天下之母,又看着丽妃一头栽倒,二十多年下来,一天也没离过丽妃。
    咏棋是被她看着长大的,自然也是熟悉亲昵得不能和外人比。
    两人一照面,居然不知说什么好,想起当年今日,只余唏嘘,千万愁绪被勾起来,只是剎那间的事。
    愣了一会儿神,清怡才吐了一口气,低声问:“殿下来探望娘娘吗?”
    咏棋黯然地点点头,问:“母亲还好吗?”
    清怡挤出个苦笑,“这些事……怎么好得起来?不过娘娘身子暂时还挺得住。”慈爱地端详咏棋一眼,忽然压低了声音,叹道:“上次见到殿下时,殿下还是太子身分……唉。”
    当日咏棋被废,炎帝处置得雷厉风行,不动则已,一动就掀了全局,一日几道圣旨,废咏棋,发落丽妃,打压宋家。
    帝王手掌一翻,压下来力逾千钧。
    母子骨肉连面都没有见上,就一个关了冷宫,一个押往封地,见不得面,连通个报平安的书信,都惹出了大祸,导致咏棋进了内惩院。
    想起炎帝的无情,咏棋就不由心惊。
    他不想多说,叹了口气问:“母亲在哪?我想向她老人家请安。”
    “殿下请跟我来。”
    清怡把他领进一间不远的厢房,到了门外,指着里头,“娘娘在里面,殿下请自行进去吧。”转回去继续弄她的炉子。
    咏棋跨过矮矮门坎,心情既焦切,又有些胆怯,越快见到母亲,越不禁生出些无端的畏惧,像怕见到什么不忍心的惨事。
    这厢房还算大,里面阴沉沉的,窗上不知糊了纸还是挂了吊毯,纵使在大晴天,也未必能透进光来。
    咏棋一边走,一边努力朝里头看,进了黑闷闷的地方,眼睛一时适应不过来,站在原地懵了一会儿,眼角一跳,才骤然发现一个窈窕单薄的人影就坐在右手边的软椅上。
    那眉眼端容,正是母亲丽妃!
    “母亲!”咏棋失声叫起来,扑通跪下。
    他当太子被废,封王又被打入内惩院,和丽妃分别后历经风浪,这次见面,原本打定了主意,绝不像从前那般无用,在母亲面前小孩似的痛哭。
    但看过冷宫里活坟墓般的模样,再一看端庄高贵的母亲大冬天只穿着一件半旧厚褂,孤零零坐在黑漆的厢房里,悲从中来,怎么忍得住?
    “母亲……儿子来看您了……”咏棋跪下,抱住丽妃的双腿,顿时泪入雨下,断断续续啜泣,“……儿子没用,让您受苦了……母亲……”
    他不肯放声,哽哽咽咽压着哭声,肺里喉咙里更加抽痛得难受,哭到后来,脊背猛弓起来,止不住一阵一阵颤抖。
    一只手伸过来,轻轻抚了抚他的头顶,柔声道:“傻孩子,这里是冷宫,比哪儿都清静。你别压着,尽管放声哭吧。”
    “母亲!”咏棋抬起头。
    丽妃依然美丽标致的脸庞跳入他湿漉漉的眼帘,咏棋这才发现,母亲脸上也静静挂着两道泪痕。
    他还是第一次看见生性好强的母亲流泪,伤心更甚,手忙脚乱用袖子帮丽妃拭泪,难过地道:“是儿子不好,过来了,倒让母亲伤心。”
    丽妃把他扶起来,让他坐在自己身边,强笑道:“好不容易见面,怎么哭了?想不到我也有今日。”
    宫变之后,母子二人头一次见面,竟是在这毫无生气的冷宫中,外面已是天寒地冻,这儿更是冷透人心。
    一切就仿佛一个醒不过来的噩梦。
    丽妃和咏棋默默坐了一会儿,把眼泪擦干了,才开始低着嗓子说话。
    似乎谁都不想提那一件输得满盘落索的往事,丽妃一句一句,只依着她做娘的身分,问咏棋离别后的起居饮食,听咏棋说炎帝下旨,给他寻了个南林王妃,已经奉旨成婚,丽妃沉默下来,叹了一口气,幽幽道:“我毕竟也有媳妇了,也不知什么时候可以见上一见。”
    又问起咏棋在内惩院有没有受委屈。
    咏棋顿时心虚起来,想到在那里被咏善绑起来肆意狎玩侵犯,还有昨夜自作孽的风流丑事,根本不敢去看丽妃的脸,低头嗫嚅道:“父皇仁慈,儿子已经被放出来了,并没吃什么苦头。如今奉旨反省,暂住在太子殿里,和咏善一起读书。”
    一边说着,一边悄悄观察丽妃的脸色。
    如今已身在冷宫的丽妃素面朝天,脸上一点脂粉都没抹,肌肤却仍是晶莹剔透,一双丹凤眼高高吊起,留着几分昔日的尊贵。
    光线黯淡,咏棋瞧着母亲的侧脸朦朦胧胧,如往常般的不动声色,没来由地生出一种像被窥破的心虚,只好问:“不知……母亲这些日子……还好吗?听清怡说,母亲身体还不错……”
    丽妃似笑非笑,淡淡道:“我在这的日子,比起你来,还算不错的。”目光向咏棋扫去,怜惜着轻轻叹道:“你吃了很多苦头,母亲又怎会不知道?”
    咏棋怔了一下,浓密的睫毛颤抖起来。
    丽妃伸手过去,紧紧把他的手握了握,压低了声音,“咏棋,上次母亲派了个人去太子殿,你见着了没有?”
    咏棋手猛地一抖,沉默半晌,才轻轻点了点头。
    “幸亏见着了。”丽妃松了口气,感慨着道:“这冷宫,真是个难寻破绽的地方,传个消息不容易。你母亲在宫里头待了二十多年,栽培了许多人,如今紧要关头能用上的,也只有这么一两个了。”
    默默了一会儿。
    丽妃又低声问:“他说的话,你都记住了吗?”
    咏棋抿着唇,认真地点了点头。
    “照他说的做了吗?”丽妃追着加了一句。
    她的声音很轻,咏棋的身躯却仍是震了一下。
    他犹豫不决了一会儿,抬起头看看丽妃,羞愧地道:“儿子没用,那里人多眼杂,咏善把要紧东西都藏起来了,而且儿子……母亲,那东西,我找不到。”
    他说完,垂下眼看着足尖,静静等着丽妃发怒。
    丽妃却沉默着,不知过了多久,才略带失望地开口,很轻地疑惑了一句,“藏起来了?那是太子殿,你过去就住在那。哪里能藏东西,你不知道?”
    “我……母亲,我……”
    “你是不愿意?还是做不到?”
    咏棋逃避着丽妃的目光,为难地张了张唇,“母亲,这……这事……”
    原本紧紧握着他的手忽然松开,像要丢开他一样,咏棋的心像被什么扯了一下,猛地抓住往回缩的手,只好大着胆子道:“事已至此,母亲就不要再斗气了。咏善如今是太子,他答应了放过母亲的,咏临也回宫了,母亲知道儿子向来与他交好。这两个兄弟在,想来……想来不会为难我们,说不定将来连舅舅也一并饶了。母亲,母亲,你听儿子说,那日咏善出门,孩儿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去见恭无悔,再说,他就算手里有恭无悔写过的东西,偷过来又有什么用处?只会给母亲惹祸啊。您……您就听儿子一次吧……”
    丽妃听他说完,不知是气的还是恨的,怔怔地,眼泪又忽地涌了出来,断线珍珠似的滑下脸庞。
    咏棋被吓住了,不敢再坐,连忙又跪下来,仰头央道:“母亲,您不要生气,您听听儿子的话,母亲,您别恨儿子……”
    丽妃嘴抿得死紧,仿佛心底的悲苦绝望都快破堤而出了,只能靠这最后一关守着。她一个字也没说,双臂一伸,把膝下跪着的儿子紧紧搂住。
    母子两人依偎在一起,像天底下只有彼此相依为命了。
    “傻孩子,天下之人,母亲谁都会恨,独独不会恨你。”丽妃颤着手,语气却低缓柔和得令人心安,“我知道你想不通,你太善良了,想不通这些宫里的狠毒心肠,给你一辈子,你也不会明白。我可怜的孩子,老天爷啊,你可怜可怜我的儿子吧,他怎么就生在帝王家呢?”
    咏棋似懂非懂,心里一阵难受过一阵,不禁道:“母亲,您不要这样……那恭无悔写的东西也没什么要紧,您为什么就一定要弄到手呢?”
    “没什么要紧?那你就是看过了?”
    咏棋顿时语塞,狼狈地逃开丽妃的视线。
    丽妃看了他一会儿,无可奈何道:“咏棋,母亲都到这地步了,还会想着和淑妃斗气吗?你不懂当母亲的心,天下当母亲的,眼里只有自己的孩子,眼里都揉不得沙子,咏棋,你就是淑妃眼里的沙子,她饶不过你。你明白吗?”
    咏棋微惊。
    他也不是傻子,丽妃一点,他多少也明白过来了。
    不说别的,也不说他前太子的身分,仅仅咏善和他的事,淑妃就放不过他。
    天下的母亲,有谁能容忍这样的事?
    可是……
    “母亲,咏善他说过……”
    “别管咏善说过什么!他就算说了,你会信?”
    “我……”咏棋欲一言又止。
    很多指头捏着一点点的肉在心上恶狠狠拧着,又疼又惧,一股危险的感觉萦绕在脏腑之间,毒一样沁入的寒冷。
    他不知这危险最终落到谁头上,宫里这些人,他一个都不想害。
    自己的母亲首先是要保全的,咏临也不该出事。
    可咏善呢?
    咏善虽然有些不讨人喜欢的地方,待他却真和别人不同。咏棋惊惶地发现自己有些舍不得的滋味,好像昨夜在咏善怀里睡着,是待在宫里最令人安心的地方。
    那种疼惜珍视,和母亲丽妃往日给予的全不相同。
    不是一回事。
    他从小对丽妃就又敬又爱又怕,如今落难,反而比昔日更为亲厚,毕竟母子连心,都这个田地了,难道还要尔虞我诈,不能说上一句贴心的话?
    咏棋想了又想,抬起头,又垂下眼,反复了几次,最后摸索着,轻轻握着丽妃的手,孩子似的,恳切央求般,结结巴巴道:“母亲,我……我是有一点信的。”
    他想着这样说出来,丽妃纵使脾气再好,接下来也必定雷霆大怒。
    垂下头,战战兢兢地等着。
    不料丽妃听了,只是怔了一下,目光垂下来投在他脸上,反而比先前柔和了。
    “咏棋。”
    “在。”
    丽妃轻声问:“你不想咏善像你一样出事,被废,遭你一样的罪,对吗?”
    咏棋生性怯弱,这个时候,诛心之问却是一个也逃不过的。
    他浑身颤着,跪在丽妃面前,张惶地思索一下,仿佛背叛了丽妃似的,极内疚地点了点头。
    丽妃却早料到了,竟然只叹了一口气,又幽幽问:“若母亲和咏善之间,必得有一个人死,你挑谁死?”
    咏棋宛如被人戳了一刀,霍然抬头,伤心欲绝地看着丽妃,“母亲,您……您为什么要这样逼我?”
    和丽妃酷似的柔美脸庞,痛苦地扭曲起来。
    “母亲不逼你,不逼你。”丽妃看得不忍,抚着他的脸庞,柔声哄道:“孩子,你心底这么柔善,母亲怎么会狠心逼你。这道题,不是给你的,而是给咏善的。”
    咏棋震惊。
    丽妃缓缓道:“咏善已是太子,皇上身体不行了,一驾崩,咏善就会登基。他一登基,淑妃就是太后。那个时候,太后不会让我活着,也不会让你活着。咏善要保住你的性命,就不得不和淑妃对着干。你要让咏善挑,问他挑谁,你死,还是他的母亲死。”
    “不,不不……”咏棋慌乱地摇头,“不会这样的,母亲您……”
    “那个时候,我早就活不成了。”丽妃凄然惨笑,“不过没什么,只要你能活着,我就瞑目了。”
    “母亲,不会这样的……”
    “向来是这样的。”丽妃一字一顿道:“斩草除根。没能斩草除根的,那是因为势均力敌,她做不到。等她有这个分量了,自然会动手。”
    她忽然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用耳语般的低低声音问:“咏棋,你知道昨天淑妃来过这里吗?”
    咏棋茫然地摇头,“她来干什么?她……她有没有对母亲……”
    “她还不是皇后呢,东西没到手,怎么敢轻举妄动?”丽妃不屑地笑道:“斗了二十年,却还是没胆量自己动手,这个女人,是来谈条件的。”
    “谈什么条件?”
    “她给了我一个承诺。”
    咏棋隐隐觉得不妥,追问道:“什么承诺?”
    “她答应我,”丽妃高深莫测地弯起唇,“只要我三日内自行了结,日后她登上太后位,会留你一条性命,让你回南林的封地,过你的日子。”
    咏棋大惊失色,又气又恨,“这算什么条件?母亲,我要告诉父皇去,她竟然……”
    “当然是条件,还是个不错的交易。若她真能遵守到底,我二话不说,就挂绳子上吊。”丽妃淡然自若,目光慢慢变得厉害起来,冷冷一笑,“可她的为人,我实在太清楚了。哼,她不来还好,一来就露了马脚,我总算明白过来。”
    咏棋不解起来,“母亲明白了什么?”
    丽妃轻轻一笑,居然有些愉快,含笑瞅着咏棋道:“自然是明白,她那个又能干又聪明的太子,把我的咏棋给护住了。否则,她怎么会急着逼我去死呢?我死了,你才会找咏善的麻烦,你找咏善的麻烦,她才有借口除掉你。”
    咏棋听到“把我的咏棋给护住了”,已经愣在那里,羞愧不堪。
    和咏善那些事情,就是不相关的旁人知道了,他也不知该把脸往哪放,何况看丽妃的神态语气,分明就是有几分知道了。
    他低垂着头,咬着牙关不作声。
    丽妃却出奇的温和,反而安慰他道:“咏棋,别抬不起头。别人不知道,难道母亲还不明白你这孩子?宫廷里面的事,比你们兄弟两人更混账的还有呢,只要你能好好活着,不管做出什么事来,母亲都不怪你。可是……”
    修长而冰冷的指尖,轻轻触着咏棋的下巴,把他的脸抬起来了一点。
    “可是你要听母亲的话,去把恭无悔写给咏善的东西偷过来。”
    “母亲……”
    “母亲不是要害人,是要自保。”丽妃殷切地看着他,“这是咏善擅入天牢和恭无悔私下见过面的证据,虽不能真的把咏善如何,但毕竟是个把柄。咏善的位置还不稳,给淑妃十个胆子,也不敢把这事漏到皇上耳朵里去。有它在手,母亲就能用这个要挟淑妃,要她暂时不敢碰我们母子。她用我的儿子要挟我,我也要用她的儿子来制衡她。”
    咏棋心里微微一动,半信半疑地问:“真的?”
    丽妃傲然道:“这皇宫里头,我们两人斗了快二十年了,谁也不能真的奈何谁,靠的就是制衡二字。你不是希望谁都能保得住吗?这是唯一的法子。”
    咏棋沉吟了一会儿,摇头道:“这法子眼前虽看似有用,但母亲不是说将来咏善若登基,淑妃就是太后了吗?那个时候父皇不在了,她也不会再怕这个。”
    “你这孩子,眼前都活不成了,你还想着将来做什么?”丽妃无可奈何地道:“后宫就是一条倒插满尖刀的黑路,谁敢指望一辈子不挨上一刀?能熬过这一阵子就行。将来的事,将来再说,懂了吗?”
    “……”
    “咏棋?”
    “是……儿子,懂了……”


第三部 【第十六章】

    一轮密谈后,母子不舍地告别。
    咏棋出来才发现,外面已经下起了鹅毛大雪。
    一片一片的雪花在地上盖了一层,雪白透亮,到处白花花的,像给皇宫穿了件崭新的衣服。
    咏棋转出破落的殿门,常得富早等得急了,从躲雪的檐下缩着脖子赶紧上去,露出快冷僵掉的笑脸,“殿下出来了?小的就说有雪,您看这天,啧啧。殿下请快点上轿,那边等着呢。”
    咏棋想起咏善还在等他,心里重重一沉。
    对这个无情刻薄的弟弟,他向来是能避则避,没什么好感的。
    不料,人不可貌相。如今自己这边今非昔比,偌大的宫廷里,倒是咏善露出些令人感动的真心来。
    母亲命自己去偷东西,不就是因为咏善对自己有些好意?
    可见这宫廷真是个教人寒心的地方,不管多精明的人,对谁稍微有一点好心好意,就免不了背后挨一刀子。
    咏棋看着漫天大雪,越想,心事越沉重。
    但要是不遵母亲的话去做,淑妃瞧出一点端倪,自己母子的命恐怕就保不住了。自己活不成也没什么,母亲在冷宫里,万一出了事,叫天不应叫地不灵,难道真要眼睁睁看她被人害死?
    他左右为难,一点也不想回去太子殿,怅然若失地站着,只是发怔。
    常得富料想他见过丽妃被软禁在冷宫的凄凉模样,一时接受不了,抬头看看天上无休无止飘下来的雪花,急得跺脚,央道:“殿下,心里再不痛快,也等回去了再说呀。要是冻得生病了,让丽妃娘娘知道,岂不让她心痛?娘娘毕竟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呀。上轿吧,大雪天站着吹风不是好玩的,太子殿下说过了,要是冻着了您一点,小的两条腿就别指望要了。您就体恤体恤小的……”
    相处多日,他也多少揣摩到这位皇子的脾性,比咏善软了不止十倍,所以胆子也大起来,一边叨叨劝着,一边给左右使个眼色,几人上来,半哄半劝地推了咏棋上轿,赶紧抬起就走。
    常得富把手拢在毛口袋里,跟在轿边,咯吱咯吱地踩着不断变厚的雪快步走着。
    长长一段路,抬轿的和跟轿的头上肩膀上都铺了一层白。
    好不容易,总算远远看见太子殿的大门。
    一行人忽地护着两顶暖轿从里面出来,前面那一顶,瞧那华丽规制和随轿伺候的人,常得富就知道是淑妃了。
    两队一进一出,正巧在雪上撞见。
    常得富不敢无礼,连忙命自己这边停下,让到路旁一边候着,自己则堆了笑上去挨着轿帘,“小的给淑妃娘娘请安,这么冷的天,娘娘还过来瞧太子殿下?唉哟,小的没福分,刚好听使唤办事去了,没能亲自给娘娘端茶呢。”
    淑妃在里面轻轻笑了一声,“给我端茶算什么福分?能给太子殿下办私事,那才是福分呢。轿子里头是咏棋?”
    “回娘娘,里头确实是咏棋殿下。”她话里有话,听得常得富暗暗叫苦,这些宫里的贵人一个比一个难伺候,稍微得罪哪一个都是个凄惨下场,半边脸挨近厚毡帘子,可怜兮兮地陪笑道:“娘娘别见怪,小的斗胆再回一句,端茶当然是福分,小的也就是个端茶递水的货色,谁的使唤敢不听?头顶上个个都是比小的矜贵万倍的贵人,一根头发也比小的性命要紧……”
    淑妃在轿子里又发出一声有趣似的轻笑。
    后面那顶轿子里坐着咏临。
    他屁股从来都坐不住,这次跟着母亲过来探望咏善,要不是因为下雪,被淑妃看着,打死他也不肯坐闷死人的轿子。轿子一停,他就把头探出来了,瞅见常得富去前面淑妃的轿子旁请安,又看到避在一边让道的轿子,立即扬声问起来,“那边的是咏棋哥哥吗?”
    一边说,一边从轿子里跑出来,笑容灿烂的向咏棋的轿子走过去,兴奋地嚷嚷,“好家伙!哥哥快出来看这雪!瑞雪兆丰年就该是这种气势,我刚才还说要找哥哥们堆雪人彻冰灯呢,咏善哥哥却说你出去了,还好,半路上遇见了,哈!”
    未到轿前掀帘子把咏棋找出来,淑妃的声音就拔高了从后面传来,“咏临!在雪里乱跑什么?给我回来。”
    “可是……”
    “你又不听话?刚才我的话,你哥哥的话,都当耳边风了?再这样,母亲立即把你送回封地去。”
    “母亲,我就只和咏棋哥哥说一句话。”
    “什么不得了的话,一定要在雪地里说?你回不回来?”
    咏棋在轿子里听着他们母子的话,心里难受,自己掀了窗上的垂帘,隔着轻轻道:“咏临,听淑妃娘娘的话,快回去。”
    咏临想不到咏棋也帮着自己母亲,充满活力的脸顿时皱得像苦瓜似的,郁郁不甘地喃喃,“就知道,你们个个都嫌我。”
    只好垂头丧气地往回走。
    淑妃把儿子叫了回来,才有空再理会常得富。
    “常得富,难得的机会,我也就和你说句实在话。”她让常得富靠过来点,伸出两根指头,把密实的轿帘掀开一条缝,耳语似的压低了声音,忽地冷冷道:“你最近和太医院里哪个人鬼鬼祟祟,弄了些什么见不得人的药讨好咏善,我都看在眼里呢。”
    常得富骤然一惊,双膝差点跪到雪里。
    淑妃冷笑着,以只能两人间听见的低声慢悠悠道:“别以为自己头上只有一个了不得的太子殿下,这宫里厉害的人多了。咏善今年才十六岁,你也不看看我在这宫里过了多少年。没有我这个当母亲的,你伺候的那个就能当上太子?他早像咏棋一样被人害了。”
    寒天大雪,常得富冷得浑身乱颤,知道得罪了轿子里的人可不是有趣的,偏偏自己倒霉,被搅进咏善和咏棋的事里面了,强笑着道:“娘娘息怒,小的是个蠢材,太子殿下的吩咐……”
    “这次我饶了你。”淑妃犀利一击之后,又变了轻描淡写的语气,“其实,别说什么贵人小的的混账话,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道理你也清楚。你要好好伺候咏善。”
    “是是。”
    “早点把咏棋打发走,保住咏善的平安,也就是保住你自己。明白吗?”
    “是是,小的就是个听使唤的,娘娘怎么使唤……”
    “闭嘴。我可没有使唤你什么,别把教唆的罪名往我头上推。”淑妃把话说完了,缓缓地往后靠去,坐直了腰,“起轿,我要回去休息了。”
    常得富退到一边,垂手恭等淑妃他们一队离去,远远看着去远了,才长长吐了一口气,抹着额头的冷汗走回来,对等在暖轿里的咏棋道:“殿下,我们回去吧。”转身跺了跺脚,恶狠狠地骂了几个手忙脚乱抬轿的内侍,“起轿!笨手笨脚的!走快点,懒东西,也不看看这雪,越来越大了!”
    轿子回了太子殿,咏善果然在等着。
    不知他是刚刚亲自送淑妃和咏临出门,还没有进去,或是真的专程在等咏棋,反正咏棋一下轿,抬眼就瞅见咏善玉树临风地站在阶上,居高临下,雍容自在,不怒自威的皇子气度,被漫天雪景彻底衬了出来。
    咏棋看得心里一跳,情不自禁感叹,明明一个模样的孪生兄弟,但咏善这英气傲然,咏临这辈子拍马也别想比得上。
    炎帝的得宠妃嫔姿色不凡,生下的儿子也个个长得不错,咏棋自己就是极俊秀的一个。因此他这个大哥,对兄弟们的相貌从不看重,就只喜欢脾气温和好相处的,例如咏临。
    这一次倒真是平生仅见,抬眼之间,竟一时像个没见过世面的青春少女一般,乱想到极荒诞的地方去了,暗中拿咏善的眉眼和咏临比较。
    咏善和咏临有着微妙的不同的,从前都是阴险吓人的;而现在,却下知怎么变成了英气,一点一滴都透着他的沉着精明。
    真比起来,自己连他十之一二也没有。
    咏棋正无端羞愧,等了多时的咏善已经步下台阶,携了咏棋的手问:“哥哥冻住了吗?怎么站在台阶下不肯挪步子?”又好看地皱了皱眉,“手好冰,常得富还敢说自己办事周到,怎么连个手炉都不会预备?”
    “是是,小的办得不好。”常得富在一旁连声责骂自己。
    咏善不理会他,带着咏棋往里面走。
    咏棋心里七上八下,一下子想到丽妃的吩咐,一下子想到淑妃和自己母亲的争斗,一下子还想到那个压根不认识的恭无悔,他是不会撒谎的人,等一下面对咏善,以咏善的厉害,不知道会不会一下子露馅。
    他忐忑不安地被咏善带着过了廊子,没话找话地道:“刚才过来,见到了淑妃和咏临的轿子。”
    咏善步子忽然滞了滞,瞬间又恢复了笑脸,继续往前走,一边漫不经心地问:“是吗?母亲有没有说什么?”
    “没见到淑妃娘娘,轿子停下来避了避,请长辈先过,常得富请个安就过去了。我粗心了,自己应该下轿,也过去请个安才是。”
    咏善笑斥了一句,“大雪天的,请安也不急在一时。哥哥你这人,就是喜欢自找苦吃。”
    到了门前,亲自掀了门上的厚挂毯,让咏棋先行。
    房中和走的时候一样,地龙还是烧得旺旺的,暖烘烘舒服极了。
    咏棋一进门,下意识地舒了口气,露出一丝惬意。咏善在他身后停下,抄手把他后腰搂在双臂问,“我看偌大的王宫,只有这里最合哥哥的意了。这里够暖和,穿得多了反而不舒服,哥哥脱一两件吧。”
    绕到前面,指尖摸索着,去帮咏棋拉下巴处系披风的鲜红缎绳。
    大概是房里实在太热,和外面的冰天雪地差太多了,咏善也没怎么动作,咏棋无端的就觉得身子发软,连膝盖也软了大半似的,要站直都很吃力。
    史书中种种红颜祸水,淫乱后宫的事,一幕幕活灵活现地从眼前掠过,大皇子狼狈地发现自己比那些历史中臭名昭著的女人们还要不堪。
    “别……”咏棋抬起手轻轻阻止。
    瞬间,他又发现自己的五指就贴在太子弟弟的手背上,这阻止的动作,活像不要脸的勾引,冰冷的指尖触到咏善热热的肌肤,宛如寒冬和夏日骤然极不融合地撞到了一处。
    他被烫到似的把手一缩。
    咏善见他把手撤开,在他耳边低沉地笑起来,“哥哥这会怎么知趣了?我都忍不住要你每日去见一见丽妃了,只求你回来时都这么听话。”
    拉松系带,厚披风无声无息滑到地上。
    咏善慢条斯理地把咏棋外面的裘衣也解了,再慢慢地松开扎在腰上绣工精致的长带。
    咏棋知道脱了衣服后将会怎样,淫乱不堪的丑事历历在目,他甚至连从前那种不甘愿的抵抗都没有了。
    想象到自己会变得无比污浊,他连魂魄都颤栗起来,压抑着喘息,忍不住又抓住在自己腰上的手,轻轻求道:“咏善,这……这是不对的……”
    “嗯,是不对。”咏善咬着他的耳垂,喃喃道:“是我不对,都是我的错。是我逼哥哥做的,日后谁怪罪起来,你就说是太子逼奸好了。呵,这也是实情。”
    咏棋心里大不是滋味,一个劲地摇头,“不……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说,咏善……这事我们再不能做了……”
    “我不听,我只想做。”
    咏善调笑般的和他对答,动作却透出他本性的斩钉截铁。
    温柔坚定地推开咏棋颤抖着要阻止的手,轻易就把腰带解开了。他把站都站不稳的咏棋打横抱起来,放到床上,自己也脱了外衣。
    精壮结实,修长强韧的年轻身躯,对已经心烦意乱的咏棋,仍有强烈的视觉冲击。
    “哥哥害羞了?”咏善调侃,抓开咏棋挡在脸上的双手,笑道:“闭着眼睛干什么?难得的机会,哥哥应该好好看清楚等一下让自己快活的玩意有多大,要不要摸一下。”
    露骨的言辞让咏棋连大气都不敢喘。
    咏善却更挨过来了,在他耳垂上狠狠咬一口,低声道:“这将来就是皇帝的龙根呢,不知多少妃子日日巴望着见上一眼,谁也没有哥哥这样的好福气,想怎么摸,就怎么摸。”
    “我不想摸……啊!咏善!”
    “哥哥不想摸我的,可我想摸哥哥的啊。”
    “呜……不不!不要……”
    “叫大声点。我就喜欢听哥哥咿咿呀呀的叫唤,比女人还浪。”
    咏棋几乎泣下。
    被强拉开大腿,横躺床上扭动的姿势下流而淫荡,呜咽的声音,听起来确实像在存心勾引。
    他不明白,自己怎么能发出那样无耻的呻吟,还能体会到身子里面那股原始而无法压抑的快感。
    咏善的指头在裆内仅仅若有若无地摩挲一下,感觉却强烈到腰都酥麻了。
    “这么快就硬起来了?”
    咏善微带诧异的低低声音,使本来就令人难堪的快感更添羞辱。
    “不不……呜——呀……”
    “不想要的话就别拼命把腰杆挺起来啊。”
    “呜……咏……咏善,求你了……”
    咏善罕见的没有回一句戏弄的话,专心一致地挑弄着哥哥的胯下。
    精致的器官顶端正缓缓渗出透明黏液,指腹殷勤地摩擦,展开褶皱上下搓着,发出不堪入耳的滋滋的濡湿声。
    这比任何调侃都有效。
    咏棋更为羞耻,咬着牙关不吭声了。
    “怎么?没话反驳了?”咏善压低声音,带笑的犀利眸子盯着他,“还是真的已经食髓知味了?”
    咏棋受不了他那活像要慢慢吞了自己的眼神,把涨红的脸别到一边。
    咏善又笑起来,“我偏就让你食髓知味。”
    他忽然停下动作,让咏棋勃动着青筋的器官空虚地挺立着。失去殷勤招待的地方抗议似的猛然叫嚣出渴望,咏棋几乎下意识地重重往半空挺了一下腰杆,像追逐着什么。
    他扭过头,咏善居心不良的笑脸跃入眼帘,瞬间他明白过来自己又做了大不要脸的事,骨子里的淫荡都在咏善眼皮底下一览无遗。
    “都说了哥哥其实是喜欢的。”咏善赶紧把呜咽着想蜷起身子的咏棋抱住,安慰似的,“孔子都说食色性也,圣人尚且如此,何况你我,有什么好害羞的?”
    身后轻轻一痛,咏善的长指已嵌了一节进去。
    咏棋又拼命摇起头来,“不要,咏善,你别这样……”
    “别怎样?”
    咏善徐徐问着,指尖用力,入得更深了。
    让柔软肠壁包裹吸吮着指尖,几乎不用多少工夫,他就找到了哥哥体内最敏感的小凸点。
    咏善又扬起唇,居高临下地给咏棋一个笑脸,温柔地问:“哥哥,你是要我别这样吧?”指腹准确无误地在那处狠狠压了一下。
    咏棋几乎立即弹了起来。
    “啊!嗯……啊啊……”
    强忍的呻吟破口而出。
    “还说不要?”
    “呜嗯……不……不不……”
    “还说?”
    “啊啊!不要呜……嗯唔——”
    “继续说啊。”
    一下接一下的,指尖的力度仿佛透过皮肉,全按在快崩溃的神经上。
    咏棋被那么一个小小的,却主宰着生死的微妙动作,刺激得浑身哆嗦。
    前面硬得一阵阵发疼,比伤口被沙子磨到还疼得厉害,他忍不住伸手想抚,却被咏善强悍地抓住了手腕,压在头顶上方。
    “这么可不对,哥哥最守规矩的,怎么在弟弟面前,自己就动手玩起来了?”
    “咏……咏善……别这样……”
    “我既然是太子,将来就是皇帝。”咏善似笑非笑,朝咏棋泫然欲泣的脸上吹了一口热气,“天下的东西,都是皇帝的,哥哥的这根东西,自然也是我的。今日先给哥哥一个提醒,哥哥下面这根漂亮的东西,没有我的答允,谁都不许碰。连哥哥自己也不许乱碰。明白吗?”
    咏棋被他勒了手腕,在床上扭出妖艳淫媚的舞蹈,不断摇晃着柔软的黑发。
    “明白不明白?”咏善又低沉地问了一句。
    他看着咏棋情动得快发疯的俊逸脸颊,似乎知道要用言辞唤醒他给出答案并不可行。微笑着,体内的指头不再仅止于按压,竟不打招呼地用指甲在那最要命的地方狠搔了一下。
    “呜!”
    咏棋比刚才更用力地弹起身子,活像忽然被放进油锅的鱼。
    瞪大的眼睛蒙着一层莹润,眼泪从眼角滑下来,一滴一滴都淌到了床单上。
    可胯下竖起的东西,却令人丢脸的更为精神了。
    “听明白没有?”
    “我……嗯——”
    “好好答话。”
    咏善一边问,一边动着指头,指甲又在娇嫩的黏膜上搔了几下。
    咏棋被他欺负得大哭出来,腰杆剧烈地哆嗦着被强加的快感,啜泣着,“明白……明白了!”
    “明白什么?”
    “不……不能碰……”
    咏善还想狠狠欺负一下的,见了咏棋吹弹可破的脸颊沾满了泪,心肠软下来,只好把指头往外抽动少许,轻轻抚摸着紧张收缩的入口,让他放松下来。
    “哥哥听话,看着我的眼睛。”语调很轻柔。
    咏棋怯生生地,用含着泪的乌黑眸子看了看他。
    咏善问:“哥哥恨我吗?”
    想都没想,咏棋就摇头了。
    咏善露出微笑。
    他半瞇起眼睛,居高临下地盯着咏棋打量。咏棋觉得自己的魂都要被他的目光穿透了,什么事都瞒不过这样一双眼睛。
    怪不得父皇会废了没出息的自己,选立了这个弟弟。
    电光石火间,丽妃的叮嘱如不速之客似地刷过脑际,咏棋觉得自己心思龌龊到了极点,他答应了母亲偷那东西,分明就是倚仗着咏善对他这点难得的心意加害咏善。
    为了自保……
    咏善此刻正做着大逆不道之事,自己心底藏着的这些,却比这些皮肉上的事更脏百倍!
    他甩过头,企图把脸埋在软软的枕头里。
    咏善开朗的笑声钻进耳膜,“说了不许害羞的,哥哥怎么又藏起来了?”
    他把手拔出来,暂时放过那小小柔软的入口,伏下身,低声耳语,“哥哥的眼睛,是整个皇宫里头最澄净的。”
    听在咏棋耳里,真是天下最犀利的嘲讽。
    他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咏善却不允许他躲开,玩耍似的亲吻他的脸颊,轻轻咬着他的唇皮,舌头一点一点往里面探。
    “嗯……嗯……”
    昔日的反抗不翼而飞,哪怕一点都不剩了。
    咏棋开始飞蛾扑火,他盼着咏善就这样拥着他,热情如昔的,让他情迷意乱,火烧了脑子一样的胡涂。
    让他什么都不必再想。
    他被压在被单和咏善之间,不知是欲火烧晕了头,还是豁出去了,羞涩地把双唇张开了一点,让咏善挥军攻杀进来,侵城掠地,缠着丁香不放。
    舌头纠缠着,湿漉漉的舔舐般的声音全钻到耳朵最里面。
    “好哥哥,你乖一点。”
    贴着厚床单的臀部,被轻抬起来。
    身体像知道等一下要遭受什么似的,不由自主地绷起肌肉,双丘之间刚刚才受过指头欺负的小孔,越发紧张地一收一缩。
    咏棋秀美精致的脸逸出惊惶。
    明明想逃开,身体却仿佛比大脑更知道哪里更安全些,他竟慌不择路地挪动手臂,求救一般抱住了咏善的脖子,上半身随着咏善的身躯,顿时被往上带着悬空了小半。
    咏善大为欣悦,吻了他一记,夸道:“果然很乖。就这样抱着,可别松手。”
    结实的下腹往前沉着挺了挺,咏棋“啊”地叫了起来。
    入口被扩展着。
    热硬的异物探入体内的感觉,激烈地刺激着腰杆以下的每一个地方。
    “呜啊!嗯嗯——不……不要了……”
    “又说不要了?”
    咏善低声笑着,欺负似的故意又把腰往前送了一点。
    强大的压迫感,让咏棋顿时呜咽起来。
    “咏善……别……啊啊……不,不……”
    雄性天性似的侵犯动作,有条不紊地重复起来。
    抽出一点,又执着地更深地贯穿进去。
    硬硬的东西每一下部像顶在心窝上,又热又疼,还带着毒,让腰碎了般的麻痹。
    “啊……呜嗯——嗯嗯……”
    “哥哥听话,把腰往上轻轻送一下。”
    “呜……”
    “真不听话。”
    咏善宠溺地叹了一口气,自食其力地抚着纤细的腰杆,配合着自己的频率往上一下一下地抬着。
    “不,我……啊!”咏棋尖叫起来,“咏善!咏善,不要……呜……”
    被迫抬起腰迎接,异物骤然就挺入到了不可能到达的深处。
    对撞般的动作,简直能要了人的命。
    热浪夹着快感席卷而来,咏棋疯了似的扭动洁白的身子,怎么也逃不开弟弟给予的压迫和快乐。
    “哥哥的东西竖得好直,快出来了吧?”
    咏棋模模糊糊地哭着,白玉般赤裸的长腿被抬在咏善肩上,在半空中混乱地舞动。
    体内被碾得几乎成了粉末,每一个地方都遭受着咏善的研磨,尤其是最敏感的那个突起,清清楚楚地传递着咏善的每一次挺身、抽出和狠狠贯穿。
    硕大的东西,一次又一次不留情地赠过那一点,咏棋根本止不住丢脸的哭声和呻吟。
    “不不……啊!咏……呜不要!别这样啊啊……嗯别这样……”
    他哭着央求,却知道自己正拼命扭动着腰。
    热热的东西在臀瓣中进出,火辣辣的痛和快乐,连胯下的东西也兴奋得颤个不停。咏棋简直伤心欲绝,因为不管多努力,他都无法把搂着咏善脖子的手松开,仿佛那是惊涛骇浪中唯一可以救命的浮木。
    可这个不顾廉耻的投怀送抱,分明就让咏善能更彻底的侵犯自己,更放肆地挺到最深处。
    咏善已经不再操纵他的腰,现在成了他自己往前迎合似的送。
    这是后宫的妃子们狂热贪婪渴求龙精的无耻之态,自己竟也在做着。
    “哥哥,你真好。又热又软,像小嘴一样吸着我。”咏善喘着热热的气,都喷在咏棋忘乎所以的淫荡脸庞。
    被热嫩甬道紧紧含住不放的快感,令太子殿下神魂颠倒。
    他肆意侵犯着身下的兄长。
    这是他的天性,掠夺而不留余地,炎帝大概就是看上了他这个不算优点的地方。
    当皇帝从不需要完美,最要紧的是知道如何得寸进尺。
    他明白自己应该多体贴一点,再温柔一些,但什么都不重要了,他现在只想狠狠占有咏棋。
    暗中偷窥了十几年的人,碰都不能碰的人,正承受着他一次比一次更犀利的插入,扭着腰在他的眼下淫媚无助的哭泣。
    可咏棋居然还令人惊讶地抱着他不放。
    灼热的占有欲熊熊燃烧,毁了一切,即使在灰烬里,当今太子仍然能瞧见自己不能回避的野心和渴望。
    “不……不行了……”
    “哥哥听话,再来一次。”
    “真的……咏善……呜不要再……呜!饶了我吧……”
    “我们还有一个晚上呢。”
    咏善把哥哥像到手的猎物似的,不留情地要了一轮又一轮。
    没有止尽地,对已经红肿的肉穴和甬道发泄他不足为外人道的绝望疯狂。
    既绝望,又疯狂。
    有一件事情,他很确定。
    只有他自己,如此深深的,不带一点怀疑的确定。
    他能够失去这天下的一切,包括他自己。
    却不能失去咏棋。
    已经病重的父皇,迟早会发现这点。那个时候,失望的炎帝,他们的父亲,未必会放过任何一人。


第三部 【第十七章】

    大雪漫天也有好处,宫里众人都竭力避免出门。兄弟两人一日一夜的放任,也无人管东管西。
    咏棋胆颤心惊地见识了太子弟弟的厉害,发觉他从前原来还算稍有节制的。
    这将来会成为天子的人,日后若大权在握,天不怕地不怕放纵起来,也不知会闹得怎样收场。
    咏棋被他弄到后来,又哭又闹,断断续续哭着讨饶,脑子模糊得像塞了一团白花花的暖和的雪,一切都过于飘忽。
    快乐和下身的痛掺和在一起,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晕过去,究竟是累的还是因为太刺激而失了神志,又究竟晕了几次。
    “嗯……”
    不知何时,温暖的感觉让他恍恍惚惚的把眼睛睁开一条缝。
    咏善俊气的眉目落入眼底,一双黑瞳正关切地看着他。
    轻盈的水声和热腾腾的雾气,越发似梦非梦。
    “哥哥别怕,东西在里面会闹肚子。温温的洗一洗就好。”咏善贴着他的耳朵,柔声道。
    肿起来的入口分外敏感,被指头探进去轻轻拨着,咏棋低声呜咽着动了动身子。
    咏善宠溺的笑声钻进耳朵里,“别这么舍不得,以后哥哥要,弟弟再多多的给你就是了。”
    咏棋半梦半醒间,也知道这是轻薄之语,大概脑子还正昏沉,竟不觉得难堪羞耻,只是仍有些脸红心跳的错觉,宛如喝了半瓶皇宫御造的蜜酒,热热的醉流在体内不听使唤,慢慢游弋。
    “乖,好好睡吧。眼睛闭起来。”
    咏善低声哄着,像对个未满月的小孩子说话似的。
    咏棋却不觉得该表示任何不满。
    累坏了,热水和抚在身上的指头,又那么熟悉而舒适。
    他含糊地“嗯”了一声,闭上眼睛,像只没了戒心的小兔子躺回了窝,沉沉睡去。
    咏善亲自帮他洗干净,擦干身子,赶紧抱着他回了被窝。
    百般地怕哥哥着凉,蹑手蹑脚地把厚被子掖了又掖,猛地打个寒颤,才失笑起来。
    原来自己肩上只随手披了一件单衣。
    房间里虽然暖和,大雪天这样穿也是不行的。
    咏善取了衣服穿上,站在床前看了看咏棋的睡脸。他也又累又困,火似的热情发泄了一腔,烧得没那么猛了,别的东西却像涟漪似的,一轮一轮荡漾上来,不讨人喜欢地覆在心头。
    有点事,要先处置一下。
    打消了睡觉的念头,咏善披上一件厚厚的裘衣,掀帘子走出了房间。
    外面天全黑了,满院灯笼全点起来,在漆黑中被寒风吹得摇晃个不停。
    咏善被风一吹,顿时清醒起来,问赶过来伺候的内侍,“常得富呢?”
    内侍小心翼翼道:“回殿下,常总管见殿下夜里已经安寝,所以暂时回房闭一下眼去了。”
    只要是人,总有休息的时候。
    常得富差事办得小心谨慎,却也不是从不睡觉的。
    咏善点了点头,吩咐道:“叫他到书房。”
    他转身,入了书房,命人掌灯,内侍们把一向夜里预备好的热茶点心都送了上来。
    咏善喝了几口茶水,吃了一些糕点填胃,随手拿起早上未看完的奏折,就着摇曳灯火继续往下看。
    才看了两行,常得富就匆匆走进了房门。
    “殿下,小的来了。”
    他显然刚从床上爬起来,衣服都未来得及穿整齐,后领子有一半塞在里面,一边小心招呼,一边手忙脚乱抚着自己不够平整的下摆。
    咏善恍若未闻,专注地看着手里的奏折。
    诡异的安静让常得富警觉起来。他不敢再理会衣裳了,垂着头,悄悄抬眼窥探太子的脸色。
    年轻的脸被烛光映出一圈晕红,却仍带着一丝肃杀果断。
    虽然一字没说,连个怒容也没有,却更让人心惊胆颤。
    常得富心脏狂跳起来,明明没做什么,竟也无来由地一阵心虚,膝盖一软,无声无息就跪了下去,等着咏善发落。
    咏善好像压根就不知道他在跟前,定定坐着,看了大半个时辰的奏折。
    常得富大冬天跪在打磨得透亮的砖地上,冷得几乎快僵成一团,才听见咏善心不在焉地问:“今天给淑妃娘娘请安了?”
    “呃?是是……小的……”
    “说了些什么?”
    常得富心都差点跳出嗓子,赶紧解释,“轿子路过,小的不敢不恭敬,就是……就是过去给娘娘请个安,说小的没福气,娘娘过来居然出去了,小的没能给娘娘端茶……”
    头顶上传来一声不轻不重的冷笑。
    又是一阵冷死人的沉默。
    常得富满肚子委屈无处可诉,发着抖又跪了一阵,还听不到咏善发话。他知道上面这个太子殿下,年纪虽然小,脾气可不是闹着玩的,说不定一咬牙,真能把自己在这里晾上几天几夜,只好哭丧着脸道:“娘娘不知怎么的,就知道了小的从太医那弄药的事,教训了小的两句。”
    等了一会儿,咏善还是一点声息都没有。
    常得富真有些惧了,缩着脖子想了想,只好咬咬牙,又道:“娘娘还说,要小的好好伺候殿下。”
    这下,咏善总算开口了,傲然地扯了扯唇角,“她要你怎么好好伺候我来着?”
    常得富松了一口气。
    谢天谢地,这太子殿下算是肯给个响了。
    连忙磕了几个头,老老实实道:“娘娘对小的说,别以为自己头上只有一个了不得的太子殿下,这宫里厉害的人多了。她……她还说……”
    “少遮遮掩掩的了,说吧。”咏善淡淡笑了笑,“一个字一个字的都说清楚,过了今夜你就没机会了,日后若被我查出你瞒了一个字……呵,你也知道我待人不怎么宽厚的。”
    常得富哪里还敢迟疑,顿时竹筒倒豆子,一粒也不剩了,唯恐漏掉一字的禀报,“娘娘说,咏善今年才十六岁,你也不看看我在这宫里过了多少年。没有我这个当母亲的,你伺候的那个就能当上太子?他早像咏棋一样被人害了。小的当时不敢乱说话,一个劲地赔小心。后来娘娘总算怒气消了一点,又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你要好好伺候咏善。”
    咏善默默听着,问:“就这些?”
    “还有还有,娘娘最后还叮嘱了一句,说什么早点把咏棋打发走,保住咏善的平安,也就是保住你自己。”常得富说着,又咚咚用劲磕了几个头,满腹委屈地道:“小的对着淑妃娘娘,哪里还敢吭气?只好说明白了。殿下,小的伺候您这些年,从来没敢撒过谎,今天的事殿下就算不问,小的也不敢瞒,就是今天晚上看两位殿下进房了,实在不敢打搅,本想着明天一早就向殿下禀报……”
    “起来吧。”咏善摆了摆手止住他继续磕头,不在意地笑道:“天都快亮了,谁有工夫和你唱三堂会审?叫你过来问一下,又没要把你怎样,怎么就瘫成一团了?没出息。还不快点站起来!”
    常得富这才应了一声,从冰冷的地板上战战兢兢爬起来,缩着脖子垂手等着。
    “其实母亲说的话,也不无道理。她是为了我好。”咏善出奇的和善,通情达理,“确实啊,保住了我这个太子位,大家都平安。”
    他侃侃而谈,似乎自言自语地感叹,又像在提醒警告,常得富胆子再大也不敢这个时候开口,唯唯诺诺,竖着耳朵只管仔细地听。
    “我才十六岁,母亲入宫,快二十年了吧?”
    常得富愣了一会儿,才知道咏善是在问自己,赶紧轻声道:“是,淑妃娘娘入宫,快二十年了。”
    咏善从容一笑,“这么说起来,我在这宫里待的日子,将来怕是也要比她长了。”
    别的也就算了,这一句话的含意,就实在太明显了。
    常得富脑子都不用转,已听出这个谁都能明白的天地至理。
    开罪年轻太子,未来的皇上,比开罪年纪大的淑妃娘娘后果严重多了。
    只要皇帝身子好,没生急病没遇刺客,有几个太后能活得比她的皇帝儿子还长?她眼睛一闭,往日敢跟着她和皇上斗气的人必定个个死无全尸。
    这哪里是良禽择木而栖?根本就是金砖殿和草棚子哪个比较能遮风挡雨的问题。
    常得富就是脑袋长在屁股上,也知道该选哪个!
    扑通一声,他又双膝着地了。
    “小的这辈子跟着殿下,忠心耿耿,小的虽然蠢,却是个老实的,日后再有什么风吹草动,小的打断了腿也立即向殿下禀报,一个字都不会漏。”
    咚咚咚咚的几个磕头,这下子真的是全心全意,忠肝义胆的了。
    咏善瞧着他,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好啦,起来。幸亏这里没外人,我挑的总管,怎么就成了磕头虫了?”
    常得富高声应了,这一次站起来,神态可就不同了,斗志昂扬,若现在是在战场上,他说不定现在就会去替咏善挡刀子表忠心。
    “常得富。”
    “小的在。”
    咏善勾勾指头,常得富赶紧趋了过去,弯着腰等他开口。
    咏善点漆般的眼睛在灯火下幽幽发亮,若有所思地笑了笑,才轻轻吩咐道:“好好伺候咏棋殿下。”
    “是是,小的好好伺候。”
    “我不在太子殿的时候,他赠掉一点皮,我都唯你是问。明白了没有?”
    “明白,小的明白。”
    常得富把头点得如小鸡啄米。
    心里非常清楚,反正他这总管的小命从今天开始,就和咏棋殿下那条非常要紧的性命,毫无悬念的拴死在一起了。
    咏棋对常得富一夜的遭遇完全不知。
    睡个大饱,睁开眼的时候,赫然发现自己依偎在咏善结实的胸膛前,醒过神来,羞得脸都红了,坐起上身道:“这……这也……”
    “这也太不靠谱了。”咏善笑着把他拉回怀里,玩味地问:“哥哥怎么把未来皇后才能占的便宜给占了呢?”
    “咏善,放手……”
    咏善当然不肯放手,抓着咏棋,把他的嫩滑的脸蛋轻轻按着,在自己胸前赠了蹭,好整以暇地道:“说起来,我这殿里还缺个太子妃呢,哥哥要不要帮我参详参详?”
    咏棋被他戏弄得恼了,瞪他一眼。
    可他面相生来就柔,这样一瞪,落在咏善眼里,也就是个半怒半瞋的俊秀,一点威吓力都没有。
    咏善津津有味地享受着咏棋的恼怒,看着那漂亮的眉目蹙了蹙,似乎哪里不适,才惊觉自己不够体恤,忘了昨晚把咏棋折腾个够呛。
    他这哥哥身子可不好,惹出病来就糟了。
    “哥哥别生气,要下床也先把衣服穿上,小心冷着了。”他松开手,片刻就换上了好弟弟的面容,怕咏棋气愤下硬撑着下床,连忙掀被子下去,把为咏棋预备好的衣裳一件一件递到床上。
    咏棋正在心虚,哪里还敢斗气,接过咏善递的东西,默默开始换。
    他夜里被剥得干净,被子底下光溜溜的,一坐起来,赤裸浑圆的肩膀都露了出来,晶莹肌肤落在咏善眼底,诱人垂涎。
    他知道咏善在瞅着,却鼓不起勇气要弟弟走开,涨红了脸,低着头,在被窝里簌簌一阵,穿好里外衣裳,才下了地。
    咏善盯了他好一会儿,才低声问:“哥哥还能坐吗?早上起不来,上午的课我已经推了,要是哥哥坐椅子不舒服,下午的课我也推掉就是。”
    立即,咏棋脖子腾地红起来,几乎要滴血了。
    咏善话一出口,也知道过分了,怕他真的生气,刚想亡丰补牢地轻哄两句,咏棋的声音就已经细若蚊蚋地传了过来。
    “去。”
    “什么?”
    “下午的课,别推了。”
    这样的坎儿都能顺利过去,咏善又大为欢喜。
    外面鹅毛大雪下了一日一夜,现在还没完没了的飘,反显得这小小太子殿温暖宜人。
    两人都换了衣服,才命人端热水进来洗漱。
    这一觉,睡得够厉害,咏棋问了一下,才知道都到吃饭时间了。他除了身体不适,很少这样贪睡晚起。
    同时也想不到,咏善怎么今天也睡得不知节制了。
    这个太子弟弟,听说向来都克制自律的。
    从前和咏临在一起,偶尔也听咏临说起他的孪生哥哥。
    咏临曾有一句,“我那咏善哥哥,就像个铁棍子铸的,当个皇子也不知道享福,每天起早摸黑的,不是练武就是读书,竟能一天也不拉下。这么拼命的刻薄自己,外人见了,还以为他想考个文武状元当呢,也不知道有什么乐趣。”
    这样一个皇子,当了太子之后,如今竟也睡到快日中。
    咏棋心道,这大概就是色欲误国了,自己怎么当了这样的角色?
    一边想着,满腹心事渐渐来了,复杂地瞅了瞅咏善。
    咏善目光犀利,立即抓到他的视线,笑问:“觉得我今天特别好看吗?这么盯着我瞅?”
    恰好常得富热情万丈地进来请示是否立即上饭菜,咏善点了头,拉着咏棋到隔壁用饭去了。
    这顿饭菜,做得竟能比从前还更上一层楼,口味、用料、咬劲,通通都按着咏棋的喜好来的,仿佛他才是这里的正主。
    其中一道红莲凤爪,用了地道的紫金酱料,莲子炖得粉粉的,一筷就能从中分两半,凤爪香味都进去了,连咏棋也被诱得胃口大开,忍不住多挟了两筷。
    可惜他们兄弟的吃饭运向来不好,正吃到一半,不速之客又来了。
    常得富像知道会挨骂似的,皱着脸进来轻声禀告,“殿下,咏升殿下来了。”
    咏棋不由愣了一下。
    这么冷的大雪天,咏升无缘无故过来干什么?
    他看看咏善,没吃多少的咏善反而给他添了一勺子他喜欢的云腿豆腐,道:“多吃点,凉了就不好吃了。”这才慢吞吞的回头看看常得富,随口道:“请他到小暖阁里坐着吧,我这就过去。”
    常得富还打算赶紧掉头回去,一口回绝了咏升的求见,听了咏善的话,暗暗庆幸自己没多嘴多舌自作聪明,应了就退了出去。
    咏善又帮咏棋挟了几筷子菜,把碗堆满了,半嘱咐半警告地笑笑,“都给我吃干净,要浪费了一点,晚上我就找别的法子多喂喂哥哥。”
    说完就掀帘子出去了。
    咏棋端着碗,想了半天,终于明白“别的法子”和“喂喂哥哥”是怎么回事,浑身一滞。
    顿时大羞。
    幸亏房中无人,不然又要找地缝钻了。
    咏善出了门,常得富已经向咏升传递了消息转回来,见了咏善,跟在后面亦步亦趋,又请示道:“还有一件事,要禀报殿下。刚才淑妃娘娘那边派人拿了些画像过来,说是王公大臣们家里头不错的小姐,个个守礼端庄……”
    咏善刚刚还拿这事和咏棋开玩笑,现在一听真弄来了,脸色却不怎么好看,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拿了多少画像过来?”
    “三十二幅。”
    “三十二幅?”咏善边走边不在意地问:“那送过去那边的时候呢?又是多少幅?”
    “这个……小的不清楚。”
    咏善转过脸,给了他一个轻微的责怪的眼色,低声道:“这么些小事都不会办,你怎么当这个总管?去,给我查清楚母亲都把哪些大臣的女儿给挡回去了,画像都弄过来。”
    常得富点头不迭,赶紧去办了。
    咏善吩咐完毕,继续朝小暖阁走,快到门口,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停住了脚步。
    陈太医给他包扎的纱布,昨日回来洗脸的时候就顺手摘了。这么一点小伤,外头漫天大雪,他也懒得传太医过来帮自己换新纱布,只涂了点太子殿预备下的伤药。
    咏善举手摸摸自己的额头,转身回了书房,召个内侍进来,“找点纱布,把我额上的伤包一下。”
    内侍吓了一跳,“殿下千金之躯,小的没学过医术,不如让小的找太医……”
    “嗯?我说了找太医?”
    咏善脸冷下来,一句反问就把内侍吓酥了。
    内侍赶紧七手八脚翻了纱布出来,万分小心地给咏善缠上,弄好了,还忐忐忑忑递上铜镜,“殿下,包扎好了,小的不懂这行当,殿下千万别怪罪……”
    咏善往镜子里瞥了一眼,“还算有模有样。”
    随手把桌角上一个寿石纸镇递给了他,“赏你的,嘴巴给我闭紧了,我最恨的就是下头人嚼舌头,今天的事漏一点风,我就当是你泄的。”
    那内侍被他又赏又吓,骨头都软了,连连点头道:“小的不敢,小的不敢……”
    咏善不管他,摸摸额上的纱布,站起来见那可恶的咏升去了。
    入了小暖阁,咏升早就等得不耐烦,正在东张西望,一晃眼看见咏善从门里进来,猛地站起来,行了个小礼,格外亲热,“咏善哥哥来了?我没扰着哥哥吃饭吧?”
    “没事。”咏善请他坐下,开门见山地问:“这么大的雪天,怎么不在殿里待着,反而跑到我这里来了?有什么急事?”
    自打他一进门,咏升的视线就忍不住往他额头雪白的纱布上瞅,闻言,忧心忡忡地叹了一口气,“听说哥哥昨日见了父皇,我是个没见着的,放心不下,过来问问父皇的病到底怎样。唉,谁想到天家骨肉,当儿子的连侍奉病父膝下的福气都没有呢?对了,听说哥哥要留在父皇身边照看,连额头都磕出血了,父皇还是不允,这是怎么回事?父皇向来最宠爱哥哥的。”
    咏善瞧着他一脸的假惺惺,满肚子恶心,真不知道这家伙怎么会和咏棋那样讨人喜欢的哥哥出自同一个父皇。
    他心底冷笑,脸上却露出感激来,也叹了一口气,“想不到这个时候,还是五弟贴心。这些日子,也不知道我哪里做错了,大概是哪句话说得不巧,惹得父皇动肝火,反正……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说这些没意思透了。五弟,吃了中饭没有?你难得过来,和哥哥一同吃吧。”转头要唤常得富备饭。
    咏升赶紧摆手,“哥哥别费心,我已经吃过了。”
    他昨日早上看着咏善被炎帝一视同仁,和兄弟们挡在门外一起吹西北风,就已经知道出了事。
    咏棋拜托咏临给冷宫偷偷送的信,他是截住了,也没有往外泄。
    但咏棋和咏善那些丢人的事,他怎么会无端放过?通过谨妃的线,多多少少给炎帝透了点风声。
    不用说,昨天的事,定是母亲谨妃下的慢性毒药起效了。
    真可笑。
    咏善看起来精明,竟也是个蠢蛋,什么毛病不好犯,偏偏犯这种逆天不伦的混事,看来出恭无悔那招来拖他下水,还太抬举他了,如今想想,也许根本就没这个必要。
    新太子失爱于炎帝,瞎子都能看得出来。
    这个往日骄傲得要死的二哥,在房里也不知被父皇怎么痛斥了一顿,天子之怒一定霹雳如雷霆,不然怎么会磕得头破血流,头上缠这么一团大纱布?
    听说昨天还是陈太医那老古板瞧他可怜,才帮他包扎了,父皇可是任他额头流血地出体仁宫的。
    什么太子纯孝,不惜磕头流血求皇上侍奉膝下?千古父慈子孝佳话?放屁!
    咏升瞧着咏善,这个太子哥哥,怎么看,怎么比过去沮丧郁闷,浑身晦气。
    这情景真是赏心悦目,让人愉快得几乎想哼起小曲来。
    咏升暗暗盘算,咏棋是个倒霉透顶的,自己被废了还带累别人,谁挨上他谁倒楣;咏临又是个只会惹祸的笨牛;咏善算有些本事,可惜犯在淫欲一条上,还是兄弟不伦!在父皇心里,多半也全军覆没了。
    如果咏善被废,还有谁够资格坐那太子位?
    扳着指头数来数去,只有自己。
    唯一的一个人选。
    咏升越想越乐,生怕掩不住脸上笑容,谢绝了咏善吃饭的邀请,也没再提恭无悔的事,安慰了咏善两句,就站起来直接告辞,无比亲切地道:“哥哥额上的伤还未好,千万好好养着。我不敢打扰,这就回去了。对了,母亲那边有上好的药,要是不嫌弃,我回去就命人取了送来。哥哥别担心,父皇想必是病中心绪不好,未必就是哥哥做了什么事惹了他。前几日还听大臣们说,父皇要我们兄弟多多学哥哥这样稳重呢。哥哥要放宽心才是。”
    朝咏善行了礼,也不要咏善相送,脚步生风地出门,径自出了太子殿。
    钻进门外等候的暖轿里,一颗心热得滚烫滚烫,等轿子离得太子殿远远的,咏升就忍不住掀开了轿帘,命令停轿。
    他把抬轿的内侍们都遣到远处,唤了随轿的心腹内侍过来,压低声音,异常小心地秘密嘱咐道:“快,找个人出宫和外公还有我两个舅舅通个气,就说太子失了宠爱,火上就差一点油了,要他们赶紧想点办法。”
    看着领命的心腹快步赶去办事,背影消失在漫漫雪白中,咏升惬意地舒一口气,不禁打量了一眼冬天的天子之所。
    雪花飘飞。
    皇宫远近,里里外外,都已红装素裹,美得如在画中。
    不愧是瑞雪。
    他站在雪地里,哈地笑了一声。
    好雪!
    这场鹅毛大雪,倒真是给了他一个天大的好兆头。

    咏善打发了咏升,转回房里去看咏棋。
    咏棋刚刚把碗里的菜勉强吃了大半,正在寻思等一下怎么交代,想起咏善临走之前的轻薄话,又尴尬又有一股不知该怎么说的暗甜,听见后面脚步声响起,料想是咏善回来了,转过头去看,“你见过咏升了吗?哎呀!”
    眼忽然大睁,诧异地站起来,“额上又怎么了?”
    咏善看他紧张兮兮,什么烦恼都顿时飞走了,故意不在意地道:“没什么,太医叮嘱过要记得包扎,小心留疤痕。刚才想起来,就叫个内侍过来重新扎了一下。”
    “内侍?怎么不叫太医?伤药重新上了吗?”
    “麻烦。”他浑不在乎地落座,“哥哥饭吃好没?今天就算没胃口,也不能饿着肠胃。”
    咏棋没跟着他坐下,站了半晌,盯着他看了看,欲言又止,担忧地蹙起眉,低声道:“内侍又不是太医,你是太子,怎么可以这样糟蹋自己的身子?脸上留疤可不是好玩的。你……原来你有时候,也和咏临一个样。”
    咏善听他温言细语,不自知的露出一脸关切,如饮醇酒,半醉半梦般的受用。
    从前躲在暗处偷偷盯着这哥哥窥探的时候,作梦也没想过两人会有今日。
    咏善巴不得咏棋再说两句,保持沉默地不吭气,结果咏棋却误会了,想着自己多嘴,遇上闭门羹,讨了个老大没趣。
    他站着也不自在,讪讪道:“我不该说的,这里也只有你是作主的。”转身想回寝房。
    咏善忙站起来把他拦了,笑道:“哥哥说的对,我正沉思反省呢。不过下雪天,为了一点小伤就召个太医过来,又不知道惹出什么闲话,这当太子的难处,哥哥比谁都知道。反正这里有伤药,我自己涂就得了。”
    扬声叫常得富把伤药拿来。
    他不许咏棋走,硬拉着咏棋一起坐下。
    常得富屁颠屁颠地捧着药进来,奉承道:“别的内侍手脚比小的更笨,小的亲自伺候殿下擦药吧。”
    上前去,蹑手蹑脚帮咏善解头上的纱布。
    他早就接到了咏善的眼色,知道咏善打的什么主意,帮忙的时候,装出笨手笨脚的样子,横着心就把纱布扯了一下重的。
    咏善闷哼一声,英眉顿时疼得敛起大半。
    常得富忙惊惶跪下,连连磕头道:“小的该死!小的手冻木了,粗手粗脚的,把殿下弄疼了,小的该死!”
    咏棋在旁边看着,听见咏善疼得骤然作声,像被人扯了一下肠子,猛地跳了起来,心肝乒乒乓乓地跳。
    他也知道这样可笑。
    明明别人包扎伤口,竟如疼在自己身上似的。
    也未免太……
    咏善没责怪常得富,皱眉道:“起来吧,手也太笨了。小心点,那里刚愈了一点,别又弄到流血了。”
    常得富爬起来,再要凑前,咏棋终于忍不住了,开口道:“我来吧。”
    咏善眼底亮光倏地闪了闪,唯恐让主动探出窝的小兔子被吓回去,按捺着欢喜,反而淡淡道:“不敢劳动哥哥,这么一点小伤……”
    没说完,咏棋已经走了过来,站在他面前,低头摸索纱布边缘,认认真真地解起那团雪白的纱布来。
    咏善感觉着十指在额上轻微地灵巧地动着,和这哥哥之间亲昵得不可思议,抬眼偷瞥了一眼。咏棋俊秀清逸的脸就在上方,他很少从下而上的仰望这个哥哥,心里甜甜的,默默欣赏着这崭新的亲昵角度。
    咏棋毛遂自荐,这下子无法走开,只能任他目光炯炯的打量,一边把解下的纱布丢到一边,命常得富取温水过来,一边垂下浓密的睫毛,问咏善,“看什么?我脸上有东西?”
    “哥哥真好看。”
    “咏善,别乱说话。”
    “哥哥。”咏善忽然轻轻唤了一声。
    “嗯?”
    “哥哥昔日,觉得当太子有趣吗?”
    咏棋脸色微黯,沉吟了一会儿,摇头道:“无趣极了。这位子,刺太多了,不是扎人,就是扎自己。你比我聪明能干,也许就你能坐得惯。”
    “哥哥也太没良心了,刺多的位子,你坐不惯,我就坐得惯?你说的对,无趣极了。当太子无趣,当皇帝也没什么意思。”
    咏棋一惊,压低声道:“咏善,隔墙有耳,说话小心。”
    房里蓦地沉默下来后,脚步声传了过来。
    常得富取了温水回来,“殿下,温水来了。”
    咏善命他把水放下,打发了他出去,房里又剩下两人。
    谁都没吭声。
    咏棋扭了净巾,小心地帮咏善擦拭伤口旁的肌肤,弄干净了,打开药盒,沾了一点在指尖,轻轻帮咏善一点一点地涂着。
    咏善抬着眼帘瞅他,瞅了许久,才低声试探着又唤了一声,“哥哥。”
    “嗯?”
    “当皇帝是个苦活,每天起早摸黑的就是奏折和三宫六院。和哥哥你在一起,只怕,是我这辈子唯一的快活了。”
    咏棋愣了半晌,才低声斥道:“你现在也学会胡说八道了,我们是兄弟……”
    咏善一把抓了他帮自己擦药的手腕,盯着他磨牙道:“我这样的性子,从来就是个倔死不回头的脾气。事到如今,哥哥心里要是还没有我,我就再没有什么盼头了。”
    这话把咏棋听得心惊胆颤,连手都忘了缩回来。
    两人一站一坐,僵成两个泥塑似的,目光直直地撞在一起。
    半天,咏棋倒吸一口气,勉强镇定下来,别开了目光,问:“你这话什么意思?”
    咏善慑人的目光终于消失。
    他撇了撇唇,答非所问地吐了一句,“我累昏头了,这场雪真大。王太傅该到了,哥哥,我们读书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