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1-16

灯火阑珊:零陵飘香 1.10 - 1.完

【第十章】 逃跑

    在赶回家的前几天里,叶薰一直担心自己冲撞皇子的“罪行”会被揭发出来。可是提心吊胆了几天却不见任何动静,亭子里的那一幕小波澜好像是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未曾惊动任何人就消逝在了人们的视线里。
    十几天过去了,叶薰总算稍微安心了一些。
    究竟是沈贵妃把事情压了下去,还是皇帝陛下不想追究,她不想揣测,也无从揣测。想必这种不光彩的事情,就算是为了面子,也不能大张旗鼓的宣传吧。
    沈贵妃不像是一个宽宏大量的人,不知道日后自己进了宫会不会为了宝贝儿子报复自己呢?
    还有那个小鬼,如果自己真的当了皇后……
    每当想到这里,她真的希望立刻会有一个太监拿着圣旨出现在家门口,正气凛然地宣布:“萧国公之女萧若岚,礼教不严,宫内斗殴,欺压皇子,无视宫规,罪大恶极,特此剔除其入宫为后的资格,永不反悔……”
    可惜,幻想依然只能够是幻想。想要脱离那个黄金牢笼,看来只有靠自己了。
    就在昨天传来的消息,沈贵妃引荐的两个女孩子已经被皇帝召幸了。一个封了贵人,一个封了宝林,算是正式的妃嫔了。
    听得叶薰一阵恶寒。好在自己很快就用不着为这种消息恶寒了。
    便宜老爹告诉她这个消息的目的是在激发她的斗志,可是只是坚定了她的另一个决心。
    那就是,跑、路。
    好不容易获得的重生机会,她可不想浪费在皇宫里面,尤其是不愿意和那位皇帝陛下朝夕相对。
    她还没有谈过恋爱呢!怎么能够让自己的大好人生衰到这种地步。
    当然是走无数穿越女主角都走过的路线,翘家,然后自己开创事业。做古代的女强人。才不枉费她重新活这一次的机遇。
    就在她想的入神的时候,湘绣已经将她的头发盘好,又拉开首饰匣子,要拿几支大朵的珠花和步摇。
    叶薰连忙摇手阻止她道:“不用这些东西了,今天又不出门去。就歪在床上看书,戴多了首饰,少不了又被我折腾散乱了。”
    “今天的宴席,小姐不过去吗?”湘绣迟疑着问道。
    “身体有些疲倦,就不去参加了,夫人那里我也说过了。”叶薰说道。
    “身体不舒服?那可要叫大夫来?”听到自家小姐身体不适,湘绣立刻如临大敌。
    “就是身子比较懒惰而已,不要大张旗鼓的了。”叶薰阻止道。
    湘绣仔细看了看叶薰的脸色确实没有不妥当的地方,才放下心来,略有欣慰地说道,“不过小姐自从从皇宫里面回来之后,虽说受了一场惊吓,精神反倒好了不少啊,这几天都能够去花园散心了。不像以前,不是闷在房间里读书女红,就是去佛堂拜佛。”
    “又不是什么大病,整天燕窝鱼翅地养着,能不痊愈吗?”叶薰笑着摇了摇头,继而吩咐道,“我想躺在床上看会儿书,你不用在我身边伺候了,去厨房帮我准备一碗芙蓉金丝粥去,晚饭的时候用。”
    芙蓉金丝粥是湘绣最擅长的菜式,用鸡肉切成细丝取汤,然后加栗子粉,鲜豆腐,蛋黄、香菇,香米等素材料细火熬制而成,鲜嫩可口,只是很耗时间,炖上一碗至少需要两个时辰。
    应了一声,收拾起梳妆匣子,湘绣就去厨房熬粥去了。
    “人多了太吵,你们都自己下去忙吧,等用饭的时候再进来伺候。”随便寻了个理由,叶薰又将屋里剩下的几个小丫头打发出去。
    萧若岚文静好学,看书的时候除了贴身的湘绣之外向来不喜欢有人打扰,几个丫头都没有怀疑,纷纷退了出去。
    屋子里终于只剩下叶薰一个人了。事不宜迟,她立刻行动起来。
    先把一块不大的布料摊开在床上,然后冲到梳妆台前,把首饰匣子抱过来,对着里面一倒,“哗啦啦”满匣子的珠玉金光都落到了包袱上。
    叶薰忍痛将其中比较占地方的金凤、步摇等大件首饰一一挑出来,丢弃到旁边。拢了拢包袱,又从旁边的博古架上拿起几件小巧玲珑的古董。
    整个收拾东西的流程在她的心里已经盘算预演了很多遍,不过两三分钟就完成了。
    叶薰满意地将包袱打了个结扣,拿在手里掂了掂重量。还算好,她挑中的都是最细小的首饰和古董,包袱也不大。
    其实作为跑路的行礼,她最希望拿到的,是更直接、更简便的东西——银票,奈何这些日子她搜遍了整个萧若岚的闺房,也只找到了几块散碎银子,估计是用来打赏下人的。银票这种传说之中的物件,愣是连纸屑也没找到一星半点。
    想来,像她这种养在深闺之中的大小姐,一应衣食住行都是有下人打点照料,除了偶尔打赏下人,确实是用不到银子的。
    好在萧若岚的首饰珠宝都价值不菲,虽然叶薰不是识货人,但仅仅从精致的做工上也知道,这些东西拿出去之后肯定能够卖个好价钱。无论她出去是要干什么,都是需要原始资金的。
    收拾好了东西,她披上了一件灰色的外衣,然后端详着自己镜子里的装束。
    嗯,还算满意吧。
    从皇宫回来的第二天,叶薰就已经开始了自己的翘家大计。
    选定在今天行动,是因为今天萧府恰好有宴会,听说是要招待什么宁王之类的大人物,阖府上下都忙的团团转,正是自己跑路的最佳时机。
    虽然光天化日的,这样的行为实在是要冒高风险。但是据她这几天的观察,到了晚上,萧府周围的守卫更加森严,府邸四周都有侍卫护院在徘徊穿梭。面对这些有武功在身的人,自己一个弱女子的行动根本不可能瞒过他们的耳目。
    这样选择在白天行动,反而更加不引人注目。尤其是今天因为宴席,大多数的侍卫都被调到前面了,后院安静得很。
    叶薰将被子展开,枕头塞进被子里,又将帷幕放下一半,乍一看上去,床上鼓鼓的,使得看起来就像是有人在半躺着睡觉一样。
    然后,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门。
    这些天,她借着散步的名义,不断地在园子里面徘徊走动,就是为了探查路线,找到合适的时机。
    前面锣鼓喧天,吵闹纷扰,而后院却是一片安宁。萧若岚居住的小院子坐落在萧府极为僻静的东北角上,也为她的行动提供了不少方便。
    一路走来,四周越发静谧,叶薰也越发小心。
    拐过一道回廊,小佛堂就在眼前了。
    萧家的夫人和几房侍妾都信佛,后院东部专门盖了一件佛堂,每当逢年过节,都会请寺庙的高僧前来做法事,弘扬佛理。而日常的时候,这里除了几个负责打扫的低等佣人,无人出没。佛堂的后墙有一段很矮,最妙的是墙角下还堆放着一些陈年的木料,正好就是天然的梯子。


【第十一章】 失足

    叶薰飞快地观察了四周的情况,很好,空无一人,正是最佳作案时间。
    包袱已经被她紧紧地系在背后,她扬了扬披风,将裙摆提起来,挽到腰间,开始沿着木料堆向上爬去。
    终于爬到了墙头,墙的那一边是空旷的小巷。
    萧家身为当朝重臣,府邸自然位于冠盖云集的上流社会聚居区。这种地方最大的好处就是四周无关紧要的行人非常少。眼下又是吃饭时间,这条位于两座府邸之间的小巷子空无一人。
    目前她所要做的事情就是从墙头上爬下去,这一点叶薰也早已经计划好了。她沿着墙头半趴着向左边爬去。在东墙的不远处有一座小门,虽然早已经锁上了,甚至连门上的铜锁都因为年代久远而生出重重的铜锈,但门外的那两只镇门石狮子还有门框两边的雕花凸起都是她从墙上爬下去的最好工具。
    叶薰小心翼翼地向前挪动着,远远看上去,那姿势就是一只趴在菜叶子上面的大青虫。
    眼看就要接近目标了,正在叶薰全神贯注于自己的爬墙大业的时候,下面忽然传来一个童稚清亮的声音。
    “姐姐,你在干什么?”
    最紧张的关头听到了这么一声,不啻于晴天霹雳落进了耳朵里,叶薰险些一个趔趄从墙头上摔下去。
    转头望去,墙下院子里不知道何时出现了一个粉琢玉砌的小孩子。浓密的长长睫毛之下是清秀的大眼睛,温润的双唇微微抿着,正偏着头站在墙头地下,一脸疑惑地看着趴在墙头上的叶薰。
    尽管情势危机万分,叶薰也忍不住惊叹,好漂亮的孩子!简直像个小天使,长大了一定是绝色美人。
    这是那家的孩子?
    萧家正房的女儿里面,最小的应该就是萧若岚了。是萧府之中下人的女儿吗?还是那个偏房的小姐?
    下面的孩子看到叶薰没有说话,又张了张口,要继续发问的样子。
    叶薰赶紧竖起一只手指头,“嘘……小妹妹。不要大声喊叫,姐姐马上就要出去了。不要说话,等姐姐出去了给你买糖吃。”
    “大姐姐,你是要干什么,为什么不走门呢?”小女孩好像是真的相信了她的话一样,眨了眨眼睛,压低了声音问道。
    “哈哈……哈哈,”虽然对方只是一个孩子,但是自己这种举动被人看见也觉得很尴尬,叶薰一边打量着四周的情形,一边信口胡诌道:“啊,这个,因为门口有坏人在守着,姐姐我走不了啊。只好从这里爬出去了。可不要告诉别人啊。”
    “那姐姐为什么要走?”明亮的大眼睛闪烁着天真的光芒,继续问道。
    “这个啊,因为……因为……”叶薰一时语塞了,心里也着急起来,又转头看来外面空无一人的巷子一眼,不耐烦地说道:“小孩子不要问那么多。姐姐马上就要走了,改天再见。”
    “可是,姐姐……你好像走不了了啊。”小丫头怯生生地说道,“因为刚刚我在厨房里遇见湘绣姐姐,就和她说看到姐姐你向着这个方向走了呢。”
    “啊,你说什么?你……”叶薰脑子里面还没有彻底消化这个噩耗的意义,就听见远处前面隐约一阵喧哗,拜占据地利优势所赐,她能够看到骚动的中心就是她居住的小院子。
    糟了!这次被逮住,以后想要走就困难了。
    明明只差一步了,叶薰掰住大门顶上的一角,就要往下跳,却发现身后一股拉力传来,回头一看,是自己垂到墙下的披风被那个小丫头一把死死地拽住了。
    “放开我!”叶薰朝着她喊道。
    小女孩摇了摇头,洁白的牙齿咬着花瓣一样粉嫩的嘴唇,神情倔强地看着叶薰。
    “好妹妹,放开我行吗?姐姐出去一下就回来。”硬的不行来软的,叶薰一脸谄媚地说道。说出这句话,叶薰自己都鄙视自己了。
    “不放,放开了,姐姐就要跑掉了。”女孩立场坚决果断地拒绝了叶薰的提议。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叶薰似乎感到小女孩在眨眼的一瞬间里,眼神之中闪过一线类似狡黠的灵光,然后下面又传来一句话,“还有,姐姐,我不是你的妹妹,我是你的弟弟啊。”
    叶薰险些从墙头跌下去,弟弟?!
    这个孩子……她难以置信地转过头去,这就是便宜老爹他好不容易的来的唯一的宝贝儿子,萧若岚那个十二岁的弟弟萧若宸。
    萧家虽然是大周数一数二的名门贵阀,但历代的的子嗣都不旺盛,国公夫人嫁入萧家之后连接生下了三个都是女儿,萧国丈也纳了不少房侍妾,萧若岚的母亲就是其中之一。可惜也不知道是巧合呢,还是因为萧夫人持家有方,这么多房妾室里只有萧若岚的母亲生下了她一个女儿,而且还在生下孩子的当天就难产丧生了。
    眼看萧国丈已过而立之年,膝下却连一个儿子都没有,阖府上下都心急火燎,就在这个时候,国公夫人又一次怀孕了,生下的就是这个萧若宸。对于这个迟来的儿子,萧国公夫妇爱的比眼珠子还珍贵。
    前些天叶薰病着,作为未来的皇后娘娘,阖府上下都小心伺候着,萧国丈和夫人对这个原本并不重视的女儿也一改从前的漠视,关怀备至,却只有萧若宸这个亲弟弟从来没有见过。虽然没有人明说,但从湘绣的话语之中叶薰也隐约猜测出,是生怕自己过了病气给这位小少爷,所以夫人不许爱子来看她。
    所以她来到国公府已经快一个月了,竟然是第一次见到这位传说之中的弟弟。
    迎上叶薰的目光,萧若宸得意的向着叶薰甜甜地一笑,顺便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这小子……这小子是故意的?!故意在这里拖延她的时间,然后告诉湘绣……
    此时那天使一般纯洁的笑容落在叶薰的格外的邪恶狡黠。
    叶薰用力地一拽,试图把斗篷从这个小鬼的手上拽出来,不料用尽了全部力气,斗篷像是黏在了他的手上一样,纹丝不动。是萧若岚的力气太小了,还是这小子力气太大。
    两人僵持不下的时候,湘绣她们的身影已经出现在小佛堂门口了,眼看着自己的翘家大计是彻底宣告破产了,叶薰真想仰天长啸一声,痛哭三声。
    好歹她活了两辈子,竟然会栽在一个小鬼身上。
    “姐,你不下来吗?”下面的萧若宸继续一脸纯洁地问道,“我还找人顺便告诉了前面的爹爹,估计爹亲他老人家马上就要过来了呢。如果被他看到你这样的架势……”
    “你……”叶薰一口气被堵在胸口,差点昏过去。
    消消气,消消气,叶薰长吸了一口气,像是吐出胸口的闷气一样缓缓呼出,然后猛地转过头来,恶狠狠地瞪着萧若宸,咬牙切齿地说道:“好,我这就下来。”下去看我怎么收拾你这个多嘴的臭小子。
    可能是感受到了叶薰腾腾的杀气,萧若宸忍不住胆怯地向后一退,然而就是这一步,却造成了叶薰今天逃亡计划的第二个悲剧。
    他忘记了自己手里还紧紧拽着叶薰的披风,结果就是……
    啊?!
    啊!!!
    一声惊叫,再加上一声惨叫。
    叶薰立足不稳,从墙上一个倒栽葱跌了下去。
    这时候,湘绣带着一群丫鬟,再加上老爷带着一群家丁,也已经纷纷赶到了。场面一片混乱,叫小姐的,呼少爷的,唤丫头的,斥女儿的。各种声响汇成一片踩踏着叶薰脆弱的神经,让她觉得自己脑子里面只余下神经被踩的“咯吱咯吱”的机械声了。
    闻讯赶到的萧国丈看着自家女儿的丑态,眼珠子差点瞪出来。尤其是视线扫过那半撩起来的裙子和因为攀爬而乌黑的手掌……眼睛里几乎要冒出火来了。
    不守妇道,不尊礼节,不知羞耻,不明分寸……
    他想要跳起脚来大声斥责地喝骂,要下人取来家法狠狠地惩治……可是,这个女儿马上就要入宫为后了,他既不能打,也不能骂。所有的愤怒都只能够堵在心里头,憋得他老人家连连跳脚,抽风了一般直打哆嗦。
    哆嗦了半天,萧国丈才终于哆嗦出一句话来:“孽……孽障,还……还不快起来。”
    我倒是想起来啊!叶薰觉得自己的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作为这场骚乱中心的她此时正一动不动,用一个极为不雅观的姿势,浑身僵硬地躺在地上。
    如果她还有一丝的行动能力的话,她也不想这样标本一样地挺在地上让人参观啊。
    痛痛痛啊……此时的叶薰心里面只剩下这一个念头了。
    刚刚她跌下来的姿势正好背部朝下,虽然墙头并不高,而地面上的青草也很柔软,但是……
    天啊,她真的不应该把首饰包袱绑到腰后面的。她怀疑自己的腰已经折断了,上一次在宫里摔倒在亭子阶梯上的伤还没有完全好,此时完全相同的部位又一次受到重创。
    欲哭无泪,干脆让她死了算了。周围充斥满了混乱的声音,头痛地像是要烧起来,而腰后的疼痛则是已经烧起来了。
    身体上的伤痛还没有缓解,又有人给她加上了重重一击。
    终于如愿以偿地昏过去的同时,她听到一个清亮纯洁的声音说道:“爹爹,姐姐好像把什么事情都忘记了,竟然叫我妹妹呢?”


【第十二章】 监禁

    “妇言,不必辩口利辞也,择辞而说,不道恶语,时然后言,不厌于人。是谓妇言。然为之甚易……”
    叶薰一脸生不如死、苦大仇深地表情,听着台上毫无波折的声音传入耳中,惊不起丝毫波澜地缓缓淌过大脑,形成一条死气沉沉的水平线,腐蚀着她那点仅存的耐心。
    这种折磨她已经忍受半个多月了。
    起因就是那个小恶魔的一句话,
    “姐姐好像把什么事情都忘记了啊……”
    马上就要入宫的皇后娘娘竟然在自己家里爬墙。这个残酷的现实对萧国丈的打击之沉重,不啻于冲着国丈爷的脑袋里面扔进了一颗原子弹。
    当朝重臣的睿国公,权倾朝野的国丈爷终于发现自己的女儿竟然真的在经过那一场重病之后,把很多的事情都忘记了,那是何等的惊慌失措啊。尤其是这个女儿马上就要入宫侍奉皇帝陛下了。
    可怜的叶薰躺着床上哎吆了没有几天,就被急匆匆地发配到了这里,每天接受这样的非人折磨。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以来,叶薰一直在向着湘绣旁敲侧击,再加上萧若岚本来就好读书写字,在她的房间里面有不少她留下的笔记书册,通过这些,叶薰对这个世界和这个家的大体也有个了解。
    但了解了萧若岚并不等于成为了萧若岚,尤其是她从小接受的淑女教养是叶薰绝对不可能掌握的。琴棋书画、礼仪规矩统统忘地一干二净的现实足以让萧国丈活活头疼死。
    这些可都是一个即将入宫的妃嫔所必须掌握的头等要务啊。
    有时候叶薰也会有一种诡异的想法,说不定萧国丈他们已经有些察觉自己不是真正的萧若岚了呢。她虽然已经尽力掩饰,而萧若岚平时也文静内向,不好与人接触,在家里又一向不受重视,但是以萧国丈的精明深沉,不可能完全没有察觉吧。
    不过眼下萧若岚入宫的大局已定,而萧家也没有第二个嫡出的女儿可以送进宫里去了。甚至可以毫不避讳地说,萧家目前所需要的,只是皇后的宝座上所坐着的那个人依然姓萧这个事实而已。所以,就算他们知道了自己不是真正的萧若岚,也只会全力以赴帮助自己遮掩过关。
    就像是眼前的这一局,就是掩饰功夫所必不可少的一环。唉,为什么萧若岚是一个才女呢?叶薰一边昏昏欲睡地听着台上女师的讲授,一边抱怨着。
    “……故谓之女德,小姐可听明白了?”讲述完一段,女师停下来,向台下心不在焉的学生询问道。
    “啊,听明白了。”叶薰随口回答道。
    “既然明白了,此言何解?”女师一脸谨慎地问道。
    何解?鬼才知道这些之乎者也何解呢?叶薰暗暗吐了吐舌头,想必教授自己这样的学生,她也很头痛吧。
    见到叶薰支支吾吾回答不出来,年迈的女师一脸悲怆,当年多么聪慧善解人意的小姐啊,一场大病之后,如今竟然……
    眼看女师的脸色越来越阴沉,叶薰心里暗叫一声不好,赶紧伸手支住额头,摇晃了一下身子,摆出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轻声呼唤道:“我有些头疼,师父,我们过几天再讲好吗?”
    遇上了这么不争气的徒弟,当师父的再心急也没有用。眼看天色不早,女师长只好把满筐的劝诫暂且咽进了肚子里,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也知道小姐大病初愈,精神不佳,按理说不能过分操劳,可是……可是小姐不日即将入宫为后,到时候母仪天下,侍奉君王,统领后宫,震慑妃嫔,这些都是必不可少……唉,只好让小姐辛苦一段时日了。等小姐用过晚膳,我们再去琴厅复习琴艺吧。”
    她虽然知道叶薰如今的状况不可操之过急,可是她马上就要入宫为后了,却发生这样的变故,岂能不急?
    听到入宫这两个字,叶薰心里又是一沉。
    这一次逃跑失败之后,她身边的警戒明显加强了。身边二十四小时全天不休地有三四个机灵的丫鬟紧跟在身边。这还是明着的,而暗地里面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她已经懒得去数了。萧府后院的警备也大大加强。想要再一次逃跑,除非她能生出翅膀来。
    但萧府的警备再森严,也绝对不可能和皇宫相提并论,一旦自己入了宫,所面临的肯定是更大的困境,逃跑更加无望了。难道自己真的注定要一辈子留在那个该死的皇宫里面,每天对着皇帝陛下……
    想到自己未来的命运,叶薰忽然脑子里面浮现出一副图画,她变成了一只小乳猪,被烤的里嫩外焦,香气四溢,然后盛在金灿灿的大盘子里,端上餐桌,那位重量级的皇帝陛下正端坐在龙椅上,手里握住明晃晃的刀叉,馋涎欲滴地看着自己。
    寒……
    恶寒……
    非常寒……
    一阵略带寒意的晚风吹过,叶薰激灵灵打了个哆嗦。赶紧将这个充满悲剧性的画面逐出自己的脑海。
    伴着风,一件细小的东西从窗口飘进来,定神一看,是一片半黄半绿的树叶,抵不住阵阵凉风的催促,从树枝上飘零下来。
    叶薰从窗口向外望去,视线落到了那株与楼顶齐平的大树上。自从逃跑失败之后,她就被半软禁式地住进了这座小楼里面。每天除了必要的琴棋书画课业之外,根本没法踏出去一步,连名正言顺的请安都以养病为由被免了。她总算明白古代为什么有那么多的贞洁烈妇了,这样日子一路过下去,自己半个月就要受不了了,而她们几十年如一日地这么过,真不如死掉算了。
    叶薰伸手捻起这片树叶,仔细一算,她来到这个世界已经一个多月了,转眼之间,秋天就要要到了,她的时间不多了。
    就在她看着大树出神的时候,忽然窗口冒出一张脸来。把叶薰吓了一大跳,险些从椅子上跌下去。
    那正好是一张她朝思暮念的面孔。此时趴在她的窗台上,秀气的大眼睛眯成月牙状,冲着她笑得天真烂漫,人畜无害。
    这个臭小子……看到这张脸,叶薰忍了半个月的怨念立时爆发出来。
    既然你送上门来,我就不客气了,她毫不犹豫地伸出手拉住这种粉嫩粉嫩的脸蛋两腮,然后,用力向旁边一拉……
    粉嘟嘟,滑嫩嫩的手感倒真是不错。
    “啊,节节……块方搜……(姐姐快放手)”没料到刚一见面就是突然袭击,萧若宸晃头挣扎起来,企图拜托叶薰的魔爪。
    叶薰岂会让他这么轻易如愿,两只手就是不放开,顺便加大力度又扭又揉。不好好修理这个多嘴的小子一顿,岂不白白受了这些天的闷气。
    欺负小孩子的感觉有时候也不错嘛,叶薰拧地不亦乐乎。
    萧若宸忍不住伸手去拉扯叶薰的手,可是他忘了自己是支撑在窗台上,两只手刚刚脱离台面,就发出一声惊叫,从窗口消失了。
    紧接着下面传来一声重物落地的闷撞声,然后是断断续续的呻吟声。
    手里一空,叶薰愣了一下,她这才记起,自己现在住的地方是在二楼,下面可是完全悬空的……这小子是怎么爬上来的啊!?
    糟了!她立刻站起来从窗口探出头去。他会不会摔伤啊?


【第十三章】 秋猎

    本以为萧若宸就算不是重伤,也要摔在地上爬不起来了。可是伸出头去,却看到站在下面得意洋洋、完好无损的锦衣少年。
    这小子竟然连一根头发都没有伤到?!
    眼见叶薰出现在窗口,他得意地冲着她一笑,伸手揉了揉饱受蹂躏的脸颊,做了个鬼脸,说道:“姐姐可真是狠心,要不是最近若枫武功大进,说不定会摔断腿呢。”
    “哼……”放下心来的叶薰气愤地白了他一眼,就要把窗户关上。
    既然萧若宸有武功在身,就算是再低微的武功,她也没法在他身上讨到便宜的。见到这个小鬼她就觉得腰痛,还是少见为妙。
    为什么来到这个世界之后遇见的小孩子都是这么狡猾呢?明明还是小小年纪。想起在宫里的哪一个,叶薰觉得自己的腰更痛了。
    “姐……先别关,先别关,我是来告诉你好消息的……”萧若宸眼看叶薰不想理会他了,连忙扬声说道,同时双脚在栏杆上一蹬,像是一只窜起的小豹子般轻灵的跃上了窗台。
    叶薰的窗户关到一半就合不上了,看到那张在她视线里不断放大的俊脸,她往后仰了仰,没好气地说道:“上蹿下跳,哪来的猴子?”
    “总比姐姐你强一些。”萧若宸冲着叶薰眨了眨眼睛,一纵身翻进屋子。
    “你……”
    眼看叶薰又有动手的意图,萧若宸赶紧后退一步,摆摆手说道:“先别动手,我有好消息呢。”
    “什么好消息?”叶薰心不在焉地问道。
    “你不用在这里住多久了,这不是好消息吗?”萧若宸笑眯眯地说道。
    “这个不用你告诉我也知道。”叶薰恨恨地白了他一眼,顶多再过一两个月,她就要被五花大绑,当作礼物送进宫里头去了。
    “下个月,我们要去城西猎场去秋猎。”像是没有听出叶薰话语中的不悦,萧若宸兴致勃勃地继续说道,“爹爹说了,我最近武功学问都大有长进,到时候让我也跟着一起去呢。”
    秋猎?
    叶薰心里一动。她忽然记起女师讲过的皇家日常活动礼节。
    大周立国之初,天下群雄并起,诸国争霸,尚武之风遍及四海。开国的太祖皇帝以及之后继位的威帝皆是能征惯战,武勋卓耀的雄才霸主。立国之后专门开辟了城西的皇家猎场,供皇室行猎消遣,弘扬武德。秋猎的最初目的其实是操练兵马,整备新军,弘扬武风。但是在统一天下几十年之后,除了北方边关偶有战事之外大周朝已经是四海升平,秋猎也逐渐褪去了原本浓重的军事意味,迅速转变为游猎玩赏的性质。每年的秋季都会由皇室贵族们全体出动,入猎场围猎。荼毒野生动物的同时顺便展示一番太平盛世、君臣同乐的盛况。
    算算秋猎的日子,好像就是不久之后了。
    也许……这是自己的最后一个机会……叶薰默默想着。
    “我问过爹爹了,到时候你也要一起过去呢,就知道你在这里住的很闷。”萧若宸继续笑眯眯地说道。
    “我住在这里还不都是被你害的?”叶薰伸手在他头上敲了一记爆栗。
    “我也不想啊,”萧若宸抱住头,委屈地说道,“我还以为姐姐你病的糊涂了呢,赶紧告诉爹爹,都是为了关心你啊。”
    “关心我,”她撇了撇嘴角,“关心我就不会把我从墙头上硬扯下去了,你知道我跌的有多惨吗?”
    “我没有注意嘛,”萧若宸一脸委屈地说道,“谁让姐姐你去爬墙了,还爬的那么高。”
    爬墙……
    被这个字眼刺激到,叶薰嘴角抽搐了一下。算了,现在她早已经看透这个表面纯洁的小鬼实际上是个古灵精怪的小恶魔了。
    “不过姐姐,你好像变了不少呢。”看到叶薰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萧若宸猛地凑上去,贴近叶薰的脸孔,亮晶晶的大眼睛眨了眨,一脸好奇地问道。
    “废话。”叶薰有点心虚地抬手按住他的脸往后一推,“那是因为以前没有被逼上梁山。”
    “梁山?那是什么地方?”萧若宸捂着鼻子挣脱叶薰的魔爪疑惑地问道。
    “梁山啊,那个……就是……一座比较老土的山了。”叶薰讪讪地说道。
    “其实是因为姐姐要入宫的缘故吧?我知道姐姐是不愿意入宫的。姐姐讨厌当皇后吗?”萧若宸精灵地问道。
    “还是废话……我当然不喜欢了。”其实她是不反对当皇后的,但是不想当那个痴肥的老头子的皇后。一想起自己会被那位皇帝陛下压在身下,叶薰一阵恶寒。
    “姐姐为什么……”
    “好了,哪来的这么多为什么。”叶薰打断他的话,“小孩子不要管这么多。现在我忙得很。”
    门口处已经传来熟悉的脚步声,知道是前来催促自己去琴厅修习琴艺的丫鬟,叶薰三言两语打发走了萧若宸,一边吩咐丫鬟收拾起琴谱熏香,一边暗暗思量起新的逃亡大计……
    ****
    九月一日,天子秋猎。御驾出宣武门,自官道向北,至太平行宫。旌旗招展,锦幡飘扬,沿途十余里,都是厚重的金黄色帷幕重重遮蔽,既阻挡了微寒的秋风,也划开了皇室贵族与平民之间不可逾越的鸿沟。
    皇帝专用的盛大依仗在前,其后是皇太后和妃嫔们的御驾,此次的狩猎要在猎场行宫居住近月才会返回京城,所以也带了几个得宠的妃嫔随侍御驾。据说沈贵妃和新近得宠的那两位妃嫔都在其中。
    往后则是陪伴出猎的皇室贵族,文武重臣的车队,再外围是负责守卫警戒的御林军的身影。浩浩荡荡的队伍几乎从城门一直延伸到了十里开外。
    叶薰半躺在车子里面,无精打采地依靠着身后的软垫上。就看周围这个警戒的架势,想跑路,实在是难如登天,而且一个不小心,说不定会被当作刺客给“咔嚓”了。还是等到了猎场再说吧。
    皇家猎场离京城五十里,原本就是依山而围,延绵广阔,展及京畿百里。行宫建筑在猎场南部的平地上,虽然只是一处行宫,也依足了皇家一贯的精致奢华,不过规模并不大,这次秋猎来的人又多,在皇帝和皇亲妃嫔们的御驾住进去之后,其余人等皆是宿营。
    叶薰从车上下来,放眼望去,四周一片湖光山色,天空明净如洗,阳光温和而略带寒意,四周的景致越发疏朗。初秋的风带着丝丝的凉意,但仿佛盛夏的主宰还没有丝毫的退却,原野上依然呈现出浓浓的绿意。只有些微的黄色偶尔点缀在草丛林地里,昭示着秋天已经来临。
    二十一世纪哪里能够找到这么清新的空气啊,叶薰贪婪地深呼吸了几口,鸟雀的唧唧声和秋虫的营营声充斥在耳畔。正要抬步上前,一队人马从旁边走过。
    叶薰抬头一看,当先马上的一人竟然是沈涯。


【第十四章】 夜雨

    叶薰抬头一看,当先马上的一人竟然是沈涯。
    不同于上次在皇宫所见,他此时身披轻甲,儒雅之中更有一种肃杀之气。让叶薰看地禁不住赞叹,人长得帅就是占便宜啊,穿什么都好看。
    萧国丈也已经从马车上走了下来,看到了沈涯,微微挑了挑眉,神色之间看不出喜恶。
    沈涯勒住了马,视线转过萧国丈,看到旁边的叶薰,两人视线瞬间相对。沈涯的眼神似乎滞了滞,然后坦然自若地移开,对着萧国丈遥遥行了一礼,欠身道:“国公,在下有礼了。”萧仁的官爵在他之上,虽然朝堂上两人不合的事情几乎人尽皆知,但至少在表面上双方的礼数一向周全。
    萧国丈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平声道:“沈将军有礼了,老朽观将军行色匆匆,这是去哪里?”
    “承蒙陛下看重,赏赐入行宫暂住。在下正要前去谢恩。”
    萧萧国丈不悦地皱了皱眉,随即状似随意地笑道:“沈将军可真是圣眷隆重,不逊乃妹啊。”
    沈涯的眉头一动,神色不变,淡淡说道:“下官也觉得惶恐不敢承受,正要面见陛下,推辞告罪。”
    “这又何必呢?”萧国丈拈着胡子呵呵笑了两声说道:“沈将军刚刚在北疆立下大功,这般得蒙皇上看重也是正常,何况将军负责此次秋猎的护驾工作,留在行宫正可以随身保护皇上,两全其美啊。”
    “得蒙皇上信任是沈涯之幸,北疆战事不过偶尔之幸,不敢居功。”沈涯客气地说道。
    萧国丈视线一转,又换了话题问道:“听说这次沈将军回到京城叙职,连家人也带来了不少?”
    叶薰在旁边忍不住摇摇头,自己的便宜老爹是要对着后宫的那两个女孩子做文章了。其实想想皇帝陛下,她还是蛮同情那两个女孩子的。虽然那两个女孩子似乎对能够入宫伺候皇上很是荣幸。
    “国公大人说的正是,沈家原本也是诗书之家,只是家人久居凉州寒苦之地,不识礼仪教化,故而这次回京城,特意将犬子带在身边,也算是入京增长阅历,参悟学识。”沈涯淡淡地说道。清俊的脸上神态自若,仿佛面对的不是挑衅,而是在和挚友畅谈家务琐事。
    萧国丈本想对沈家送女入宫的行为讥讽几句,但沈涯四两拨千斤地将话题转到自己儿子身上,轻松一句话就堵住了他接下来的言词。
    眼见口舌之争占不到什么便宜,萧国丈倒也不气恼,索性顺势点头说道:“将军过谦了,天下谁人不知,沈家乃是是凉州有名的诗书门第,礼仪大家,岂会有不识礼仪教化只说。听闻令公子也是俊秀温雅的良才,改日若有幸还请将军引见。”
    “有机会拜访国公,也是犬子的荣幸。”沈涯客气地说道。
    “既然如此,老朽就不耽误沈将军了。”萧国丈笑道。
    “军务在身,恕在下少陪了。”说着沈涯一声告罪,当即上马而去。从头到尾都没有再看叶薰一眼,似乎从来没有见到她一般。
    沈涯已经有儿子了?!叶薰还沉浸在刚刚听到的话语所带来的惊异之中。想想也对,沈涯已经三十几岁了,如果没有妻儿,反而奇怪。
    叶薰看着他的背影消逝在远处,把视线收回来,转头一看,却发现自己身边的几个丫都呆愣愣的,大多数正一脸红晕地盯着沈涯远去的方向恋恋不舍。她忍不住想笑,看来帅哥的魅力,在哪一朝那一代都是通用的啊。
    看着沈涯的背影远去,萧国丈脸上没有了刚才的文质彬彬,神色逐渐转冷,淡淡地哼了一声:“哼,赐住行宫,好、好、好,反正你们沈家的日子也不久了。”
    这一句话极其轻微,除了距离他最近的叶薰之外几乎没有人听见,叶薰忍不住回过头去,萧国丈的视线阴鹫冰冷,看的叶薰忍不住一颤。心里忽然就升起一阵不详的预感来。
    她记起自己在第一次拜见萧国丈,说起入宫的事情时,萧国丈言语之间明显透漏出,他已经掌握了什么能够将沈家一举扳倒的东西。
    还有现在,这么自信阴狠地说出这句话来……
    难道真的是有了什么不利于沈家的计划?
    这场秋猎也许不是这么简单。
    叶薰摇摇头,将这些不相关的想法逐出脑海,叶薰啊叶薰,不相干的事情就不要烦恼了,你现在最需要头疼的是怎么才能够摆脱现在的这个身份,逃出去过逍遥日子,萧家如何,沈家如何?与你有什么关系吗?只要拜托了萧若岚这个身份,到时候什么沈家萧家,朝廷后宫,都与你无关了。这些勾心斗角,对自己来说完全是懵懵懂懂,只能够随波逐流。等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再去考虑吧。
    萧家的营帐设在一座山头之下,距离行宫不远,早在车队抵达之前,就已经设好围栏帐篷了。营帐宽敞明亮,丝毫不逊于府邸,而女眷的营帐周围更是有绿色的布幔层层遮掩,切合各家女眷的高贵身份。
    伶俐的小丫鬟掀开帐帘,叶薰微一低头,走进了帐内。
    放眼望去,桌案上一溜儿景泰蓝瓷盘上摆设着精美的果品点心,旁边的木栏里放着刚刚采摘的各色时令花朵,新嫩的花瓣上还带着点点微寒的露珠,令人赏心悦目。脚下更铺陈着厚重的地毯,叶薰走在上面的时候都有些站不稳了。营帐分为内外两层,里层的陈设更加精致,晶莹通翠的碧玉钩将雪白的轻纱帷幕挽住。桌椅板凳样样不缺,绣满杏黄牡丹花纹的锦绣靠垫围绕着柔软的床铺,下面铺着厚厚的兽皮。让叶薰忍不住叹一声,古代的剥削阶级就是奢侈啊。
    说是参加秋猎,其实像叶薰这种尊贵的女眷是不会真的参与到狩猎活动之中的,她们就是呆在营帐之中等待丈夫或者儿子将打到的猎物烤制烹饪。或者在闲暇的时候出营帐互相拜访相熟的朋友。
    这个时候倒是各家夫人贵族小姐交往的好时机,大周以武立国,秋猎的风俗是从开国之处就传下来的。从这一点上叶薰有点怀疑大周的祖先应该是胡人出身,才会保留有这种类似大草原风俗的活动。
    而且秋猎的时候也是年轻的贵族男女相亲见面的好时机。
    议婚的贵族男女,相互不知道底细,有很多就趁着这次秋猎的时候见一面,假装偶尔相遇,如果看中了,日后自然好说,若是看不准,议婚的时候也能够多慎重一些。对于这种风俗,叶薰是很赞赏的,比起中国的古代,这样的风俗规矩明显合理很多,只可惜自己这个未来皇后没有这种“看看再议”的权利。
    她这几天一直在营帐里筹划着怎么才能够逃出去,焦急地不得了。这一次出门,贴身的湘绣因为不小心感染了风寒没有跟着过来,但身边服侍的人没有丝毫的减少。
    自从决定了秋猎的时候再寻找机会之后,她在府邸里面一直竭力表现,连说话都变得又低又柔,可惜在短时间之内,这种伎俩还是没法消除萧国丈的疑心。在她身边的警戒只强不弱。
    叶薰走到帐篷前,掀开一角,夜幕已经早早地笼罩住了原野,远处,篝火燃烧起来,隐约能听见清脆的“噼啪”声,跃动的火光把场子照的通亮,来往穿梭的人影倒映在银灰色的帷帐上勾勒着生动的黄昏图景。
    叶薰的视线穿过茫茫的暮色天空,投向后方的山野,相比于身边的热闹,那里无尽的空旷悠远延展开去让她忧虑之中浮现起些微的怅惘。正看的出神,一阵细风吹过来,几丝凉凉的东西落到她的脸颊上。叶薰伸手一摸,是水,外面竟然又开始下雨了。


【第十五章】 潜逃

    “小姐,您怎么起来了,小心着凉啊。”一声呼唤从身边传来,叶薰转头看去,是新近调过来服侍她的丫鬟。正端掀起帘帐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盘水果。
    “这是太后刚刚赐下来的,听说是南国吕州新近进贡的金丝蜜饯,特意让端过来给小姐尝尝。”丫鬟将水果捧到桌子上,向叶薰笑道。
    “放着就好。”叶薰问道道,“刚刚太后派人过来了?”
    “是太后身边的李总管,奴婢说小姐睡下了,他留下水果就走了,只是顺便询问小姐的病情如何,想知道今晚的宴席可能够出席?”
    “你去说一声,我今晚就不去了。”叶薰心不在焉地说道。
    这些天行宫之中宴席不断,白天诸人行猎消遣,晚上就是烧烤酒宴。
    后宫在太后和沈贵妃的主持下,虽然地点改变了,人数减少了,但依然保持着笑里藏刀绵里藏针的优良传统,持续着明嘲暗讽相互掐架的无聊举动。
    这种宴会叶薰只出席过一次就再也不想去了。
    “也好,外面的雨越来越大了,小姐身子弱,万一着凉就不好了。”丫鬟犹豫了一下笑道,“小姐是现在用晚膳,还是再等一会儿?”
    “就现在端进来吧。爹爹去哪里了?”
    “老爷已经前去行宫准备参加夜宴了。”
    “嗯。”叶薰随意地应了一声,心里却有些诧异。萧国丈竟然又出去了。
    秋猎已经过了快十天了,这些天以来,她除了偶尔出去透透气,兼勘探一下地形,就是闷在营帐里,除了萧若宸时不时偷偷溜进营帐找她炫耀自己猎到的猎物之外,几乎见不到什么人。虽然与外面没有多少交集,她也开始隐约发现,身边的气氛有些凝重,尤其是自己那位便宜老爹,就算是在府邸里也没有这么忙碌过,这些天以来,自己几乎没有看到过他的身影,而主帐那边来往进出的人影不断,似乎是在筹划着什么行动。本着明哲保身的念头,叶薰对这些举动一概置若罔闻,专注于自己的“养病”生活。
    用过晚饭,叶薰就寻了个理由将丫鬟打发了出去,躺在床上假寐起来。
    睡到快午夜的时候,外面传来嘈杂的声音打破了四周的寂静,不久,帘子外面隐约传来低沉的声音:“小姐今天怎么样?”
    “一切都好,用完晚膳,看了一会儿书,就上床歇息了。”
    帘帐有些微的颤动,似乎有人掀开了其中一角。叶薰眯起眼睛,知道这是例行的查问。她假装睡熟地翻了个身,向被子里面缩了缩。
    不久帘子又恢复了平静,监视的人逐渐远去了。
    叶薰按了按怀里的包裹,转头看向更漏。时间飞快地流逝,四周逐渐安静下来。外面雨滴的声音越发大了,夹杂着秋天少见的闷雷,如散落的珠子般噼啪不停的打在营帐上。
    叶薰轻手轻脚地跳下床来,掀开内帘一角,外面,负责看守的几个小丫鬟都困地东倒西歪,半倚半靠在软垫上昏昏欲睡。
    她放下帘子,钻回内帐,掀开床榻一角。住营帐就是有这点好处,那里钉在地下固定营帐的木桩早在几天之前就被她偷偷地橇地松动了。
    叶薰抱住木桩费尽全身力气向上一拔,木桩抬高了尺许,营帐面也随之一颤。叶薰谨慎地停下来听了听四周。
    帐内帐外一片寂静。她放下木桩,趴倒地上从掀开的缝隙里向外望去。
    夜色正深,视线所及只余下望不尽的黑暗,连绵不断的雨滴从空濛的夜幕中断线珠子般落下来。因为这阴寒的秋雨,往日里从不停歇的篝火不得不熄灭了,巡逻的侍卫也纷纷倦怠起来,不知道缩在那个角落躲避阴雨。
    风从缝隙里徐徐吹入,知道机不可失,叶薰紧了紧身上的包袱,低伏下身子,顺着这道缝隙爬了出去。
    爬出了营帐,恍如进了另一个世界,一阵秋风夹着雨滴刮过,凛冽的意味吹上叶薰的脸颊,她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头脑像是被浇了一盆冷水般爽利起来。她回身用手探进帐内,按住木桩向下用力按了按,虽然不能完全恢复原状,但只要不细看,也看不出什么破绽来。
    随后,她蒙上斗篷和蓑衣,看了看四周,夜幕之下一座座银灰色的营帐悄然伫立,叶薰不知道为何,心里忽然生出一种毛骨悚然的不详感觉,只觉得此时营帐周围的气氛静谧地有点吓人,像是有什么不可预测的事情即将发生一般。她的视线警惕地掠过四周,忽然之间,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漆黑的夜幕之上掠过一样,闪过她的眼神,吓得她险些喊叫出声,等她定神看去,依然是漆黑空濛的夜幕,静穆深沉,不见丝毫人影。
    暗骂自己眼花多心,叶薰平息下紧张的心情,转身轻手轻脚地向着营帐后方跑去。
    这些天她已经勘察好了地形,萧国丈和其他几位显贵的营帐群正好坐落在一座山脚下,只要翻过这座山岭,后面就是官道了。
    山岭形状陡峭如鸡冠,远看只觉得悬崖峭壁无法攀登,其实山岭中间又一条形似峡谷的小溪,流水潺潺将山岭一分为二。沿着溪流的路程地势平坦顺滑,两边枫树参差秀美,嫣红如画。这些天几家女眷闲来无事时常前来沿着小溪踏青赏景。
    因为这一场雨,溪流比往昔看起来宽了不少,碎珠溅玉般向下流淌而去。
    叶薰沿着溪流向前走去,走了不多远,就觉得脚下粘腻,低头一看,鞋袜已经全湿了。
    时间紧迫,她顾不上这些,继续向前走了一阵子,只觉得脚下越来越冷,终于忍耐不住,看了看四周,选了一块树下的大石,将手里的包袱放下,坐上去提起脚来,将鞋袜除下拧了拧。
    抬头望去,无云遮蔽了星月,只余下黯淡的色彩,从山壁空隙里透漏出来。路越往上走,只怕会越发陡峭难行。雨有越下越大的趋势,头上虽然有大树遮挡着,也遮不住零散的水珠。叶薰拢了拢身上的蓑衣,古代这种避雨的东西倒也管用,本来以为这种细麻编制的雨衣挡不住多少风雨的,此时穿在身上倒很是暖和。只是脚上和腿上都又冷又湿,寒气侵人。
    略微休息了片刻,叶薰觉得疲倦稍缓。时间不多了,来到这个时代没有钟表,但离开的时候她扫了一眼营帐里的更漏,现在已经是凌晨一点多了吧。一定要在今晚翻过这座山岭,过了山岭,就出了猎场范围,等上了官道,应该可以寻到马车之类的代步工具了。叶薰咬咬牙,起身想要继续赶路,伸手向旁边一摸,触手处却是湿腻的石壁,包袱呢?
    叶薰连忙低头寻找,石头上空空的,石头下面也没有,怎么可能?!她跳起来,围绕着石头找了一圈,连缝隙都细看了一遍,依然没有找到。
    空旷的峡谷里面只余下风吹过的呼啸声,和急促的雨滴打在翻卷的激流上发出的噼啪声,汇合着越来越大的溪流翻滚,在静谧的夜幕之下形成了一种悚动人心的旋律。
    就这么大的地方,包袱怎么会凭空不见了?
    漆黑的夜色,清冷的雨滴,阴寒的秋风,在叶薰的心里交织成诡异的画面,她的心脏忽然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一样,战栗地喘不过气来。


【第十六章】 山崩

    镇静,镇静,镇静,叶薰啊,你好歹是个现代人,怎么能一遇见困难就往鬼怪那方面想呢?你都已经死过一次的人了,鬼有什么好怕的。嘴上在竭力安慰着自己,心里却越发开始毛毛的,这天色,这气氛,实在是让人不由自主地……
    就在最紧张的时候,叶薰脑际灵光一闪,忽然想起出营帐时候那一道莫名其妙的黑影。她心里既然想到了这个可能,随即咬了咬牙,鼓起胆子来,大声喊道:“萧若宸,我就知道是你,臭小子,立刻把东西还给我。”
    冷冷的秋风吹过,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丝毫回应。
    叶薰心里如同打鼓般激烈地跳动起来,是他吗?
    漆黑的夜幕之下,数米之外的景物都模糊不堪。叶薰咬着下唇,看了看静谧的四周,把心一狠,干脆地转过身去。
    似乎是已经放弃找寻了一样,干脆利落地大踏步向前走去。
    走了没几步,忽然被脚下的石头绊地一个趔趄,来不及止住身子,一脚踏空,身体一歪,就要向旁边跌倒。
    说时迟,那时快,叶薰的身体还没有碰触到地面,旁边忽然闪过一道人影,飞快地掠到她身边,顺势扶住了她。
    叶薰抬头一看,正是萧若宸笑眯眯的那张俊脸。
    他得意的笑容也仅仅持续几秒钟。
    刚刚扶住了叶薰的身子,萧若宸就觉得脚下被人一扫,还没有来得及稳住,身体立时失去平衡,一下子跌倒在地上,连带着被他扶住的叶薰也一起跌下来。
    只是叶薰却没有伤到,因为她正好跌倒在他的身上。
    萧若宸痛叫一声,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被叶薰顺势死死地压在地上。
    对上叶薰气愤的表情,他立刻醒悟过来。
    “姐,我知道错了。”他抬头一脸委屈地说道。看叶薰的动作,他就知道自己中计了,赶紧求饶为上。
    这个臭小子?!叶薰心里头的气愤简直难以名状。想起刚刚自己被吓得面无人色的心情,他竟敢这么耍弄她!
    要不是她刚刚假装跌倒,不知道这个小鬼还会跟在自己后面走多久呢?!
    “姐,我是担心你才偷偷跟着你的。”看到叶薰脸色越来越阴沉,萧若宸连忙说道,“而且我这次没有告诉爹爹啊。”
    “别叫我姐,我不是你姐。”叶薰没好气地冲着他吼道。
    “那你是谁?”萧若宸一脸大惑不解地问道。
    “呃……”叶薰一时哑然了。她气冲冲地放开萧若宸,转过身去。
    “姐,你为什么要走呢?”脱离了她的钳制,萧若宸从地上爬起来,满脸不解地看着叶薰,然后说道:“赶紧跟我回去吧,我看到爹爹他睡得很沉,外面的守卫也都在偷懒打瞌睡,现在回去肯定没有人发现,不然让爹爹知道了,你又要挨骂了。”
    “别说了,你自己赶快回去吧,我是不会回去的。”叶薰没好气地说道。
   萧若宸刚想说话,秋风一过,半边湿透的他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叶薰视线顿了顿,萧若宸满身狼狈,尤其是被她压着在泥巴里滚过一圈之后,原本洁白的云纹箭袖猎装上斑斑点点,粉嫩的脸上都是泥巴雨水,简直比自己还惨。
    恐怕这小子是凑巧看见了自己的行动,一时好奇就冒险跟着过来了。就算是有武功在身,他终究不过是个才十二岁的小孩子啊。而且刚刚自己假装跌倒的时候,他如果不是关心自己,也不会跑出来了。
    想到这里叶薰心下一软,叹了一声,解下身上的蓑衣,披到他头上,“好了,不要跟着我了,赶紧回去吧。小心着凉了。”
    萧若宸眼里带着惊奇地仰头看着叶薰,刚刚解下的蓑衣上还带着温暖的余韵,他拢着蓑衣怔住了。
    叶薰伸手从他手里抽出包袱,转身就要往前走。
    “姐姐,”萧若宸恍如梦醒般冲前一步,一把拽住她的袖子,“你为什么要走,为什么要抛下大家,抛下若宸呢?”
    怎么和他解释呢?
    难道能够直说自己不是她姐姐,只不过是个转世移魂的现代人,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怎么可能解释清楚呢?
    算了,叶薰认命地叹了一口气,转身凝视着萧若宸问道:“你知道皇帝陛下吧?”
    萧若宸乖巧地点了点头。
    “那你知道我就要入宫嫁给那位皇帝陛下了吧?”
    萧若宸继续点头。
    “那你知道我不想嫁给那位皇帝陛下吗?”
    萧若宸继续点点头,上次在琴厅里叶薰就已经说过了。但他马上又摇了摇头,疑惑地看着叶薰问道:“为什么,嫁给皇上不好吗?”
    普天之下的女子,不是都希望嫁给皇帝的吗?记得以前大姐她要嫁给皇上的时候,简直欢喜地不得了呢。把另外几个姐姐羡慕地眼睛都红了。
    “那是因为……因为她们都喜欢皇帝,而我不喜欢。”
    “姐姐为什么不喜欢皇上?”萧若宸继续孜孜不倦地问道,脸上的表情格外的认真郑重。
    叶薰真想要抓狂了,难道这个也要她详细解释?
    “这个嘛……我不喜欢太胖的男人。”叶薰干脆甩出了一个最直接,最简单的理由。
    萧若宸想了想,点点头,原来是因为这个啊,他眨了眨眼睛,忽然笑道:“那么等我长大了,姐姐嫁给我好了。”
    “胡说八道什么呢。”叶薰拿起包袱冲着他的脑袋敲了一记爆栗。
    萧若宸继续问道:“那姐姐你准备要去哪……”
    “你说什么?”后面的话语叶薰听不清楚,脱口而出问道。
    萧若宸重复道,“我问姐姐……去……”
    奇怪了,萧若宸的声音似乎并没有减轻,是周围的杂音却变大了。
    是水声。
    叶薰转过头去,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身后的小溪似乎变得比刚刚看到的时候宽了不少,而且好像还正在变得越来越宽,水流也越来越急促了。
    虽然天上的雨一直没有停,而且好像有越来越大的趋势……但河水变得这么急也有些不太正常……记得前几天也下过几次雨,并没有见到溪流这么大的变化啊。
    不仅仅是水声,远处好像还传来轰隆隆的奇异鸣动。
    “姐姐,听起来好像有什么东西滚过来一样啊。”萧若宸也感觉有些不对劲,凑近了叶薰,拉住她的衣袖小心翼翼地问道。他练习过武艺,五感敏锐远胜叶薰。
    叶薰白了他一眼,这小子刚刚还扮鬼吓唬她,现在也知道害怕了。
    她看了看四周的情况,“我们先向上走走吧,也许是这些天雨下的太多了。”
    拉着萧若宸的手,两人沿着左侧的斜坡向上爬去。因为雨水的浸泡,脚下的山路又湿又滑,开始几步是叶薰拉着萧若宸,接下来就换成萧若宸扶持她了。
    有武艺在身就是好啊,叶薰看着萧若宸轻松地跳上一处陡坡,难怪这小子能够大着胆子暗中跟踪在自己身后头走这么远。
    只是应该怎么劝他乖乖回去呢?她一边在心里思量着,却不防备一块小石子从上头落下来,正打在她的头上,“哎呀!”叶薰吃痛,忍不住叫出声来。
    “姐,小心一点。”萧若宸体贴的回身伸出手,拉住叶薰一用力,将叶薰带上坡。
    “哗啦哗啦……”声音越来越密集,越来越响亮。
    翻上坡地的叶薰越过他的肩膀,震惊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无数的小石子正从前方的陡坡上一层层地滚落下来。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抖动地幔,将这些石子抖落下了一样。怎么了?
    就在她惊恐疑惑的时候,脚底下隐约传来振动的脉搏。一个立足不稳,两人险些一起从坡上跌下去。
    难道是……叶薰的脑海里面瞬间闪过一个恐怖的想法。


【第十七章】 真相

    紧接着地面传来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沉闷。脚下的振动也越来越清晰,这不可能仅仅是雨水的冲刷造成的。
    难道是……地震了?
    这么可能有这么巧的事情。
    萧若宸抬起头,脸上也满是惊慌,他也已经想到了。
    “向上爬!不要停!”来不及考虑任何事情,叶薰一把拉住他的手,当机立断地向前跑去。
    如果真的是地震,两人在野外不用担心头上的遮蔽,唯一需要忧虑的是他们此时身处的是一片高悬的陡地,现在又下着雨,万一形成了泥石流,后果不堪设想。
    叶薰两辈子都从来没有这么拼命的奔跑过,人在危急关头的爆发力果然不是瞎编乱造,尤其是在性命攸关、生死交接的时刻。
    脚下的石块夹杂着碎土倾泻而下,数量越来越多,速度越来越快,中间也开始夹杂着大体积的石头。
    身后传来水流急促的呼啸声,像是龙腾蛟跃剧烈撞击着石壁。叶薰不敢回头看,也没有时间回头看。他们只能够一步不停地往前跑,拼劲全身的每一分力气。
    两人不知道攀爬了多久,几次险些被砂石打落下去,多亏了萧若宸身手机灵,相互扶持着才终于攀过了这一段下滑崩塌的陡坡。
    叶薰无力地依靠在一棵大树上,也顾不得地下的泥泞,一屁股摔倒在地上。
    萧若宸踉跄着跌倒在她的身边。急促的奔跑也差不多耗尽了他全部的体力。他再聪明机敏,再有武功傍身,也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孩子,面对这样的变故没有丝毫经验,一路只能够踉跄地跟着叶薰的步伐,躲闪着下落的石块,勉强支撑着脱离危险。
    身下的轰鸣声越发加剧,叶薰胆颤心惊地回过头去,在他们脚下,无数的砂石泥水像是滚滚的黑浪呼啸着向下卷去,形成巨大的轰鸣,犹如万马奔腾。两人刚刚走过的夹道像是一条银白色的细线,在凶猛的黑色之中摇摆飘动,瞬间就被湮没不见了。
    真的形成泥石流了!
    叶薰心有余悸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刚刚要不是他们跑的快,此时就要被……
    她几乎不敢想像下去。
    旁边萧若宸也回头看见了这一幕,他呆愣了片刻,像是被什么刺激到了一样,猛地惊叫一声,忽然跳起来,就要向着坡下冲去。
    “你干什么?!”叶薰眼疾手快地扑过去拉住他,却被他下冲的势头带的身体失去平衡,两人一起跌倒在地上,向下滚去。叶薰赶紧伸出手死死地抱住身边的大树,才堪堪稳住身子。
    因为这一翻滚,手里原本提着的包袱跌了下去,散落开来,其中的珠钗首饰落进泥土里,璀璨的光彩闪烁了瞬间,就混在黝黑的砂石间滑落了下去,消逝在无尽的黑暗里。
    另一只手里揽住的萧若宸还在死命的挣扎,力气之大叶薰几乎拉不住他。
    “你疯了!”叶薰声嘶力竭地冲着他喊道,“下去送死吗?”
    “爹爹,娘亲……他们……他们都在下面……”萧若宸的身体在不停的颤抖,像是一片飘零在这个寒秋的枯叶,他转过脸来,脸上已经满是眼泪。
    叶薰顿时怔住了。
    对了,下面的人……陡坡之下就是萧国丈他们的营帐了!
    “……山坡距离营帐还有一段距离,而且砂石来的也不是多么急促。营帐边上一直有巡夜的兵士仆役……”列举着种种可能,叶薰口里说着自己都无法相信的说辞。
    皇帝居住的猎场行宫是建筑在高地上的,而各家豪门贵阀的营帐则是散布在行宫周围十几处适宜于扎营的平地上,沿着这条奔腾的山间溪流下去,就是萧国丈还有一向与萧家交好的陈、吴等几家权贵豪门的营帐。那是一片彻头彻尾的平地,一马平川……这几天因为连续下雨的缘故,营帐周围守卫早就日渐松懈,不然自己也不可能跑的这么顺利。
    连绵不断的秋雨像是一场最寒冷的雪,带着凛冽的寒意侵蚀着残存的希望,叶薰的手心开始沁出丝丝的冷汗,安慰的话语几乎无法说下去。
    最终所有的话语都化作一句话,“你不能下去,反正你不能下去送死。”她只能够紧紧攥住萧若宸的手,不放松一丝一毫。
    经过了刚刚的剧烈挣扎之后,萧若宸伏在叶薰怀里急促地喘息着。随着叶薰的话语,身体剧烈抖动了一下,然后归于沉寂。叶薰看不见他的表情,大雨滂沱,她只能感受到他手心里传来的冰冷。
    看着下方漆黑的深渊,叶薰竭力把声音放柔,在他耳边说道:“等我们先翻过了山再找他们好吗?”他们现在还没有安全,雨一直没有停,脚下的这块土地随时也有崩塌的可能,必须立刻向上爬,只有彻底脱离这一带山地才能放心。
    萧若宸像是被施了定身术一样怔怔地看着下方翻滚的砂石黑浪,片刻之后,转过身来,用沙哑的声音低头说道,“我们走吧。”
    两人继续向上攀爬,天边漆黑的夜幕开始单薄灰化,透出淡淡的鱼肚白。脚下的土地逐渐坚实,身后的轰鸣声也在逐渐减弱,看来这次泥石流的规模并不大。
    叶薰开始放下担忧,心底里隐约浮现出希望,只要发现的及时,也许萧国丈他们能够及时逃出去。
    不知道走了多远,回头已经看不到来时的路了。两人的脚步逐渐放慢,几乎透支到极限的体力再也无法支撑接下来的行动。依靠着身边的灌木丛,叶薰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凉薄的空气,从其中汲取着水分和活力。
    刚刚喘过一口气,身边的萧若宸忽然警惕地抬起头来,机警地向着四周看了看。像是一只清晨觅食的小兔,扬起耳朵查看周围的动静。
    “怎么了?”叶薰沙哑着嗓子勉强提起精神问道。萧若宸习过武艺,耳力比自己强太多。
    “好像有人过来了……”萧若宸拉住叶薰的手,抬头说道。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诧异和警惕。
    叶薰拉住他转身向后,缩进身后浓密的树丛里面。也许只是一只路过觅食的野兽,但还是谨慎为上。
    两人刚刚隐藏好身形,就有树木枯枝被踩踏的声音传入耳中。
    真的有人接近了,而且听声音不止是一个人。
    这里算是皇家猎场的外围,应该不可能有平民百姓入山,就算是迫于生计的偷猎者也不会选择在警戒最严密的御驾秋猎时期。是巡视救援的人?还是……
    两人还在疑惑之中,外面已经隐隐传来说话声。
    “情况怎么样了?”一个磨石般沙哑的声音扬起。
    叶薰轻轻偏过头去,透过层层遮掩的枝丫缝隙,她隐约能够看到远处一片黑色的身影,似乎有五六个人左右。
    “已经确认过了,目标都已经被压在底下,并无活口。”另一个声音回答道。
    “嗯,那就好。”沙哑的声音顿了顿,又问道:“周围的情况怎么样?此时机密万分,切不可被人看出人为的痕迹来。”
    “放心吧,上游的河堤已经弄好,砂石的走势已经被控制住,山头那边的开凿痕迹也都消抹干净,保证看起来就是雨水过大造成决堤,水流冲刷致使山体塌方的意外一样。便是大罗神仙来了,也难看出端倪来。”
    ……
    两人之后又说了什么,叶薰的耳朵已经完全听不见了,仿佛一个惊雷在她的耳边炸裂开来。短短两句话里面透漏出来的真相让她震撼战栗。


【第十八章】 迷途

    这场短暂激烈的泥石流不是意外!而是人为的阴谋!
    清晨的树林浓雾弥漫,氤氲蒙蒙,清冷的气息带着寒冰一样的凉意流过全身血脉,漫溢过胸臆,也沁透了叶薰的心口。
    如果自己不是凑巧选择了今晚逃跑,那么她现在会怎么样?
    山下如今是怎样的情形,叶薰根本不敢去想像。
    自己已经够震惊了,而对他来说,这又是怎样的噩耗啊!黑暗的树丛之中,两人贴的极近,虽然看不清楚彼此的面容,但是从怀里人强自压抑颤抖的躯体让她的心里直沉下去。
    对他来说,这是何其残忍的真相啊。他会怎么反应?叶薰怀抱着萧若宸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
    ……
    “什么?!没有找到?”外面那个沙哑的声音徒然拔高,树丛里的叶薰吓了一跳。
    “营帐内已经翻遍了,完全不见踪影。”
    “萧仁自信此次能够扳倒主公,全是依仗此物,他既然决定趁这几天动手,怎么可能不带在身边?”
    “这个……也许……是萧仁老贼贴身藏着。”另一个黑衣人解释道,他们轻功再高,为了不惊动睡眠之中的人,也只敢搜索了营帐之内的摆设书案,不敢贴身搜索。
    领头的黑衣人点点头:“也有可能,此物对主公来说至关重要。一定要寻到才行。”
    “放心吧,都埋在地底下了,还能够飞上天去不成?而且又有这场雨,除非他们能遁地。”另一个黑衣人信心十足地说道。
    ……
    “此间事情已了,我们去向主公回禀情况,你们几个负责查看一下周围,若遇见可疑的人格杀勿论,勿留活口。”
    ……
    黑衣人的言谈还在继续,脚步声却逐渐远去,终于遥远不可闻了。
    雨滴逐渐减弱为细密的丝线,打在周围横斜的枝丫树叶上,化作清冷的沙沙声传入叶薰的耳中。她心下稍安,这群黑衣人并没有发现藏身在树丛里的他们。
    两人在树丛里又等了一阵子,直到估摸着那群人已经走远,才伸展开僵硬的四肢,从里面爬出来。
    外面,第一道曙光出现在地平线的尽头,朝霞在云朵上渲染开来,洒落缕缕薄纱般金色光辉,不知不觉间,雨已经停了。林间响起“啾啾”的鸟鸣声,这梦魇一般的一夜也终于过去了,可是两人真正的危机才刚刚开始。
    叶薰低头看着身边的萧若宸,想要开口却不知道从何说起,至今她自己的心脏还在因为这惊险的一夜而喘不过气来,却也知道他的心里只会比自己更加难过。
    “我……我们……那些人……”叶薰欲言又止。
    “趁着那些人暂时走远了,我们赶紧离开这里吧。”出乎叶薰意料之外,反而是萧若宸抢先开口了。原本以为他就算不当场愤怒悲恸,也会失魂落魄,但此时竟然出奇地镇静理智,让叶薰一切的安慰话语都只能够咽在喉咙里。
    她转头看着他秀美的侧脸,不知道是否是她的错觉,原本精致地像是女孩子一般的轮廓隐约透出一种强硬的味道来,白瓷般的脸颊上带着点点晶莹的水珠,不知是昨夜的雨滴,亦或者是刚刚的……
    这样极致的脆弱和强硬融合在一起,让叶薰心中一痛,他才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小孩子,而且出身一等一的名门贵阀,前路本应是一片平坦,此时却要经历这样残酷的变故。这让他怎样承受呢?
    想着就禁不住伸出手去,将他揽在怀里,轻声叹道,“想要哭的话就哭出来吧。”
    萧若宸低着头沉默不语,忽然转过身去紧紧抱着叶薰,力气之大几乎让她感到窒息。感受到他单薄湿透的衣服之下颤抖的躯体和强自压抑在体内的悲恸,叶薰暗暗叹了一声,回手抱住他,轻轻拍着他的背。
    肩膀处慢慢传来湿热的感觉,叶薰抬起头来看向远方,山的那一侧,晨光照耀着远处漫山遍野的枫红,点缀着秋色的晨曦。天空与山脉几乎分不出界限,红的好像一切都在烈焰里焚烧,红的好像天地都淌出血来……
    接下来,他们应该怎么办?
    ****
    猎场行宫,主寝殿最近的一处侧殿里。
    “陛下那里怎么样了?”沈贵妃掀起窗台的珠帘,望着窗外连绵不断的雨丝,曼声问道。她正闲闲地斜倚在她临时寝殿的窗前,整个人就宛如一章华美的诗赋,意态雍容。娴静雅致的眉目之间,根本看不出彻夜未眠的疲倦。
    “按照娘娘的安排,送信报危的侍卫刚刚进去,只怕皇上马上就要起来了。”身边的女官恭谨地低下头回禀道。
    随意地放开帘子,春葱般的纤细手指捏住青瓷花的茶盖,微微错开,袅袅地茶香伴着水雾弥散开来,沈贵妃低头看着手里清碧的茶水,唇角扬起一抹笑意,“东西准备好了吗?”
    旁边黑影里一个静默的内监身影闻言走上前,双手捧着一个银托盘。
    托盘里面放的,竟然是一个再也寻常不过的布娃娃,就像是闺中女儿家经常制作玩耍的那种。只是眼前这个布娃娃,却有说不出的诡异。因为在这个苍白的布娃娃身上,竟然深深地扎了数根光华流转的银针,沈贵妃伸出手,毫无顾忌的拿起那个布娃娃。
    “娘娘,小心!”身边的女官担忧的低呼了一声。
    沈贵妃却轻蔑地一笑,“有什么好怕的,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若真有用处,本宫早死了不知道多少回了。”
    说着冷哼一声,神态转冷,唇边的笑意却越发轻蔑,“哼,萧皇后,你竟然指望着用这种小玩意来对付我,实在是蠢透了,如今,我用这个你亲手制作的东西断送你的家人,若你泉下有知,会说什么呢?”
    一边说着,沈贵妃的手抚上布娃娃的脸,她的指甲盖上并未涂抹时下宫廷流行的金粉,只是在小拇指上套了一个珍珠护甲,晨光之下,珍珠发出银青色的光芒,耀在布娃娃的脸上,原本洁净的白绫子似乎也染上一层诡异阴谲的色彩。
    ****
    夹杂着金色光线的雾气氤氲蒙蒙,将半山腰上这座年代久远的凉亭渲染地灵气飘逸,余韵十足。
    凉亭里陈旧的木桌上,摆放着一壶酒,一个杯子,一个青衣布衫的男子坐在那里悠然自得地浅斟小酌。微寒的秋风轻拂着面容,带来丝丝缕缕的凉意,浓密的树荫和雾气遮蔽了晨曦。明明是充满希望的清晨,却像浮动着黄昏般的寂寥。
    几个侍从模样的人静立在四周,悄无声息。
    树丛里隐约传来声响,几个黑衣人快速地奔向亭子,打破了这寂静的气氛。几人来到亭子阶前恭敬地单膝跪倒,恭声道:“主公。”
    桌旁的青衣人抬起头来,俊朗儒雅,正是大周国君如今最宠信的靖北将军沈涯。
    沈涯的视线平淡地扫了几人一眼:“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一切按照主公的交待,都已经办好了。”下方的黑衣人心悦诚服地回禀道:“萧家以及陈、吴两家只有几个守在外围的侍卫奴才逃出来,其余的人一概被埋在下面了。所有行动的痕迹都被消抹去,无迹可寻。”
    “嗯。”沈涯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这一次他谋划深远,有这样的结果本来就在预料之中,只是最关键的并不是这些表面上的东西。
    “那样东西找到了没有?”沈涯轻轻敲击着桌面,平静的问道。
    “这个……”黑衣人话语一滞,低头道:“……还请主公降罪。”
    沈涯的脸上掠过一丝冷意,没有说话。
    昨晚倾盆大雨,秋寒袭人,周围的守备必然松懈,所以在宫宴结束之后,等萧府的人都入睡了,他冒着行动被发觉的危险,派出心腹高手潜入萧家的主营之内寻找那样东西。竟然还是没有找到!按道理来讲,那么关键性的东西,萧仁一定是带在身边才对。怎么可能没有找到呢?这样只有等待挖开下面的淤积,清理现场的时候,再仔细寻找了。
    “无妨。”沉默了片刻,他挥手说道:“那东西至关重要,必然是留在萧仁的身边,你们不敢惊动营帐内的人,所以搜索并不彻底,而且时间又紧迫,找不到也是常理。反正迟早能够寻到,也不必急在一时。你们一夜辛苦了,起来吧。”
    沈涯挥退了几个属下,站起身来,走到亭子边上,
    秋雨连绵不停,才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初起的晨光又一次被灰蒙蒙的阴云遮盖了。伴着萧瑟的寒风,雨滴飘零下来。不同于夜晚的淋漓狂放,清晨雨滴已经变得像细丝花针般轻柔,斜斜迷迷地织着。亭子的周围仿佛胧起了一层薄雾,将这尘世的一切和他的表情一起笼罩了迷蒙之中。
    如果不是因为萧国丈得到了那样东西,他又何苦在立足未稳,布局不全的情况下就率先出手,更使出这种激烈的手段来呢?
    此番兵行险招,虽然行动顺利,之后却势必将他推到朝政的风口浪尖上,为前路徒增变数,后患无穷啊。
    沈涯忍不住轻叹了一声,可惜那一声叹息还没有达到嘴角,就隐没在了心田里。
    他不能叹息,也没有时间去叹息,一旦处身于这个权势漩涡的中心,就容不得任何犹豫迟疑的机会。
    “主公,陛下那里只怕要……”身边的侍从轻声提醒着看似出神的主人。此时他们应该马上进行下一步的计划了,沈贵妃那里还等着消息呢。
    沈涯点点头,无声地举起手中的酒杯,手随意地一倒,清冽的酒水沿着杯口倾斜而下,如一道闪亮的银光落下去,飞珠溅玉,随即和亭檐上滴下的雨珠一起湮没在了迷茫的雨汽中。
    看着这弥漫的雨幕,他轻声笑道:“真是一场及时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