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1-18

灯火阑珊:零陵飘香 4.1 - 4.8

【第四卷】 渔阳鼙鼓动地来 

【第一章】 胡萝卜(一)

  “少爷,水果送到了。”叶薰推开房门,端着果盘走进沈归暮的内书房。
  “放着吧。”沈归暮将手里的书本放下,淡淡地说道。
  叶薰依照吩咐将水果端上书案。
  “嗯?这是什么?”沈归暮的视线落到水果的盘子里那两根红中透黄的长条状水果上,好奇地问道。
  “这个叫做胡萝卜,嗯,是从遥远的西域传过来的一种水果,富含多种维生……嗯,很多养分,也就是说饭后吃掉对人眼……那个,对人的身体很有好处的,强身健体,明目静心……”叶薰顾左右而言地解释道。
  沈归暮却依然用满是疑惑新奇地目光打量着盘子里那几根圆滚滚的胡萝卜。
  叶薰继续瞎掰道:“这是厨房新近从一个西域客商那里买来的,立刻派人给少爷您送来了,请您品尝一下。”凉川地处大周北方,为北部第一的交通重镇,很多来自西域沙漠、北方草原的异国客商汇聚此地,带着他们本国的各种奇异特产,向中原换取精美的瓷器丝绸纸张等物。所以眼前水果虽然少见,沈归暮也未曾起疑。他拿起一只来,咬了一口。
  咀嚼了几下,眉头禁不住皱起来,西域人就吃这个啊,这味道简直太……
  “怎么样?”叶薰在旁边小心翼翼地问道。
  “味道怪怪的……”沈归暮蹙着眉头说道,说着就要把胡萝卜放下。
  “少爷,听说这个是对身体很有好处的……”正在叶薰试图鼓动起如花口舌。骗眼前地小白兔乖乖吃下去的时候,房门一声响动,雁秋走地了书房。
  她手里捧着一只描金边的景泰蓝花瓶。满面轻快地笑容:“少爷,这是您交待的梅花。刚刚花房派人送过来了。”花瓶中几株半开地梅花散发着幽幽地香气,金蕊红瓣,几点残雪点缀其上。被花房里的热气一熏,雪花大半已经融化。宛如晶莹地露珠点在娇嫩的花瓣上。
  “放到那边吧。”沈归暮吩咐道。
  依言将花瓶摆到旁边地高脚架上。雁秋回过头,正好看见了桌子上地水果盘,她打量了两眼,禁不住疑惑一声。“咦,这不是喂兔子用的甘荀吗?怎么放在水果盘子里?”
  雁秋。你不要说这种不合时宜的话好不好啊!叶薰哀叹一声,惨不忍睹地捂住了眼睛。
  一句话石破天惊,本来正犹豫着手里这根胡萝卜要不要继续肯下去的小兔子顿时楞住了。
  动作僵硬地举着那根胡萝卜,他缓缓转头看向叶薰,眼神浮现出明显被欺骗地气恼愤怒。
  叶薰犹豫着不知道说什么好。雁秋打量着那盘胡萝卜也愣住了。屋里一时陷入寂静。
  终于,森森地声音打破了屋里地沉寂:“叶薰,你这是什么意思?哼,西域来的水果?难道是沈家已经穷到连水果都吃不起了……”沈归暮狠狠地将的里的胡萝卜摔到盘子里,火气十足地质问道。
  我是真地为了你好,不是把你当作兔子喂的,你不要这么瞪着我好不好。我知道你白天的眼神很好,用不着这么盯着我看。叶薰禁不住后退了一步,心里哀叹一声。
  可怜她一片好心,真是冤比窦娥啊。这个时代胡萝卜是有的,不想中国古代直到十三世纪才传入。但是数量不多,因为民间普遍都把这种植物当作喂兔子的杂类,所以并没有专门种植,大多数为野生。只有饥寒交迫的贫民,在秋冬食物耗尽的时候,才会去山野挖来充饥。
  其实胡萝卜是一种很有营养的食物嘛,虽然味道稍微特别了一点。
  “其实这种东西不止可以喂兔子的,吃起来对人很好……”叶薰底气不足地解释道,看着眼前越来越翻涌起不满和怒气的眼神,她只好破釜沉舟地继续交待道,“尤其是……尤其是对人的眼睛来说,更是有治疗……”
  眼睛这个词猛地传入耳中,沈归暮的动作瞬间一僵,眼眸中翻涌的怒气像是撞到了急冻冰层,瞬间凝结了。紧接着脸上浮现出一层不正常的红晕,抬头恶狠狠地看了叶薰一眼。
  叶薰一愣,下面的话语被堵在了嗓子里。
  紧接着沈归暮一挥手,手连的盘子飞了出去,一声脆响砸在地上,青花银瓷碎成片片,“谁让你多管闲事!”说完这句话,连头也不抬,大少爷冷哼了一声,转过身去快步抢出房门。
  这小子的少爷脾气也未免太大了吧。叶薰看着脚下骨碌碌乱滚的几只胡萝卜,呆呆地想着。
  直到沈归暮的身影走远了,愣在旁边的雁秋才醒悟过来,凑近叶薰轻声问道:“叶薰,你今天搞什么鬼啊?刚刚洗好的水果呢?你怎么把这个端上来了。”
  叶薰:“……”
  叶薰对着面前的一大箩筐的胡萝卜发了呆。
  这是她早上去厨房外苑的时候,从负责供应沈府日常新鲜蔬菜肉食的管事那里要来的。听说大少爷房里的丫环要用这个,管事很豪气地给了她满满一箩筐,并且指着堆在兔舍旁边的萝卜小山,爽快地说道,“叶薰姑娘想要的话,随时过来拿啊。”
  唉,这一大堆胡萝卜应该怎么解决呢?最头疼的是,应该怎样改变那位恼羞成怒的美人少爷的饮食习惯呢?叶薰拎着一只胡萝卜尾巴,看着那只橘红色的胖萝卜在自己面前摇来摇去。
  推门进来的雁秋猛地看见到叶薰面前那一大篮子胡萝卜,大吃一惊,“呀薰,你弄这么一大堆过来干什么?”
  “当然是弄来吃了。”叶薰心不在焉地说道。
  “你自己想弄点新鲜东西尝一尝也就算了,怎么把这种东西摆到少爷餐桌上了。”雁秋掩着口笑道,“进兰蔷园这么久,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好性子的少爷发脾气呢。”
  她一边走上前拨弄着那一堆胡萝卜,问道:“你就算是想吃也不用要这么多吧,又不是要养兔子。”
  “说对了,我就是想养一只兔子了,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做流氓兔。”叶薰无精打采地将手里的胡萝卜一扔,说道。胡萝卜在空中翻了个滚儿,落到了那高高的一堆上面。
  养宠物是件消闲怡情的好事,但是以叶薰这样的懒惰程度也只能停留在说说而已的步骤,真正行动是不可能的事情。
  于是那一篮子胡萝卜就被她扔在了屋外廊下。反正现在是冬天,也不用害怕坏掉。至于什么时间如何处理,等有心情的时候再说吧。
  第二天就完全把这件事情抛在脑后的叶薰当然不会注意到,每天清晨那一篮堆地满满的胡萝卜都会少上那么一两根。


【第二章】 胡萝卜(二)

  叶薰抱着崭新的床单,走入沈归暮的卧室,扬开被褥准备更换,却不料一个圆滚滚的东西随着她的动作从被褥里翻了出来,掉在地上。滚了两圈停在了叶薰脚边。
  叶薰轻“咦”了一声低下头,把那块橘红色的意外物件拾进手里。
  “这……”她呆呆地看着手里的这半截东西,不是一根胡萝卜吗?而且还是只被啃了一半的。
  叶薰的大脑在持续了半分钟的呆滞之后,终于灵光一闪地回想起,难怪上一次她路过廊下的时候感觉那一篮子胡萝卜好像有点不对劲,似乎莫名其妙地少了不少呢。
  她还以为天气太干缩水了呢。原来是……
  叶薰的脑海里忽然就闪出了一副画面,月黑风高的夜晚,一只不兔子蹑手蹑脚地跑到房檐下,然后抱起一根胡萝卜……
  想起大少爷缩在被窝里偷偷啃萝卜的样子,叶薰忍不住低下头吃吃笑起来,简直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
  算了,他不过是好面子而已。
  笑得肚子都痛了,叶薰才勉强收起笑容,擦干眼角的泪水。正想着干脆把这半截胡萝卜再放回去,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现过,她眼角的余光却瞥见屋门口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身影。
  “归暮少爷?”待看清楚来人,叶薰吓了一跳,手里的胡萝卜一不小心掉在了地上,滚了几圈,恰好滚到了门前某人的脚下。
  沈归暮盯着自己脚下。脸色腾地一下子红了上来。抬起头恶狠狠地瞪着叶薰,那表情,像是刚刚被人扒光了衣服扔到大街上一样。简直是生不如死死不足惜了。
  叶薰被他盯地心里有些发毛,犹豫着是应该坦然地把那根惹祸的胡萝卜捡起来。或者直接无视它地存在呢?
  她心里其实真的颇感歉意。她完全没有揭穿他的打算。谁都有隐私权,无意间发现了这个小秘密,也只是偷偷笑笑。并无任何恶意。谁知道这位大少爷好好地书房不可,会在这个时间回来呢。
  尴尬的气氛在两人中间徘徊。终于,一句咬牙切齿地质问打破了沉默,“谁让你整理这些了……你……”深恶痛绝的口气,听在叶薰的耳中却像是惨遭调戏地良家少女在质问登徒子。
  “刚刚西院那边送来了新裁好的床单……”叶薰期期艾艾地回答着。
  沈归暮脸色黑地和锅底有得一拼了。他也恨不得自己没有进来过屋里。瞪了叶薰片刻,终于转过身去。
  就在叶薰松了口气地时候。低沉压抑的声音传入耳中,“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啊?”叶薰怔住了,知道什么?他指的是……地上地这根胡萝卜,或者是……
  短暂的沉默让沈归暮越发肯定起来,猛地回过头来直视着她,语气凌厉地问道:“那天地人,是你?那天晚上的……”
  “我……”叶薰怔了怔,立刻明白他那天肯定是发现自己了。干脆大方地承认道,“奴婢是那天晚上偶尔出来透透气,然后无意间看到……看到少爷您坐在廊下。”说罢看着沈归暮阴沉不定的脸色,试探着问道:“少爷怎么知道那一天晚上是我的?”
  沈归暮脸上掠过一丝复杂难辨的神色,他眼睛看不见的时候,其余的感官会更加敏锐,那天晚上叶薰走入廊下时候的脚步虽轻,但他还是隐约听到了,只是没有想到是她而已。
  “少爷这样的病症并非稀奇,在我们乡间也有所闻,不过是……”
  看到沈归暮的脸色稍微缓和下来,叶薰直言开解道。生了病就应该仔细调养,何必这样遮遮掩掩、讳疾忌医。
  “你什么都不知道,不用多管闲事!”沈归暮心烦意乱地低吼道,打断了叶薰的话语。
  这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用得着这么在意吗?真是别扭的小孩。叶薰无奈地想着。这种态度,病会好才奇怪了呢。
  不理会他的抗议,叶薰干脆一口气说下来,“其实这也不是什么严重的疾病,像是我们大周初代的开国太宗皇帝,晚年不也有这种毛病吗?这种病症很常见,并不是什么怪力乱神的……”她暗中打听过了,夜盲症这种病情,在这个时代民间乡下确实有被鬼附身,不详之人等等的迷信说法。既然如此,她干脆用实例来开解,总不能连开国的皇帝陛下也是不详之身吧。
  “你是从哪里听来的?”沈归暮似乎头一次听到这种说法,疑惑地问道。
  叶薰愣了愣,顿时想起,她是在萧家内部记载的族谱里面看到的,萧家世代与皇族联姻,萧家的族谱上近半的都是与皇族有关的记录,涉及到不少皇族私密。
  至于大周开国皇帝晚年的诸多官方记载,只洋洋洒洒地歌功颂德了太宗是如何的纳谏采言,开疆扬威,甚至神武英勇一如当年,在年近六十的时候,还与汶贵妃生了下了昭珉太子等等。对于他晚年患上奇症,在光线黯淡的地方就会近乎失明的记载,却讳莫如深。
  “这个……是在说书的馆子里头,偶尔听身边的人谈论起来的。”
  叶薰掩饰着回答。沈家大少爷总不会对这些地方的闲谈轶闻地详细了解吧。
  “这些宫闱野史怎么算得上真?“沈归暮并示起疑,愤愤然地哼了一声,转过头去。
  “难道那些怪力乱神的言论,就能够当真了吗?”叶薰理直气壮地反驳道。对这种病症的歧视,不外乎是因为那些鬼怪附身的不实杂谈,偏偏沈家又有闹鬼的谣言,两相结合起来,也难怪沈归暮介意。
  沈归暮沉默了片刻,叶薰以为他被自己的话语打动了,正要再进一步劝说,他却缓缓开口道,“我本来就不相信那些东西。”
  “啊?”叶薰一愣,他既然不介意,那为什么要弄得这么隐晦,一副害怕别人发现的样子。似乎沈府的下人们也只知道大少爷身体病弱,并不知道这个病症的存在。
  沈当暮却意兴阑珊地看向窗外,完全没有解释叶薰疑惑的意思。
  叶薰亦无探听别人隐私的兴趣,只是关切地问道:“少爷的病情难道这样一直拖延着?”或者继续这样槃在被窝里偷偷啃胡萝卜。
  “戚大夫不是一直医治着吗。”沈归暮抿着嘴沉默了片刻回答道,神情依然冷淡,眼神却有一线松动。这个病症是他的一个难解的心结,因为这样的病着,身为武将子弟的他甚至完全无法习武。周围人看他的眼光也越发同情,让他厌烦却又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何况,这个病症,更有一个隐秘的原因让他根本不愿意提起,甚至不愿意面对。周围的人有知道他病情的,似乎也心照不宣地全部当作不知道一样。难得有人会用这种坦然的态度站在他的面前侃侃而谈,真正把这个当作普通的病症来看待。
  听他提起戚江远,叶薰恍然大悟,转而又想起萧若宸地向她提起过,戚江远祖传格外擅长医治眼疾的,难怪沈涯会请他来。既然有专门的大夫在,自然用不着她多操心了。
  由这个眼疾,叶薰又想起另一件事情,开口问道:“少爷记得金菱吗?”
  “就是那个疯了的丫环?”沈归暮想了想才有点印象似地问道。
  “就是她。”叶薰连忙点头道。金菱没有疯掉,她依然孤零零地被关在后院的柴房里。这些日子诸事繁忙,除了负责送饭的叶薰和雁秋两人,阖府上下好像完全把这个丫环忘记了。叶薰感觉继续这样关下去,金菱恐怕不疯也要疯了。
  叶薰简单地向沈归暮交待着她的处境,问道:“少爷准备怎么处置她呢?虽然她那天举止失态,惊吓了少爷,但……”
  “我会向万总管提的。”没等叶薰把话说完,沈归暮就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坦然应承道。
  想不到他这么容易就答应了,叶薰心情开朗起来。
  “只是……”沈归暮又补充道:“若是想要平安,只怕不能留下了。”
  叶薰神色一黯,却也明白,像沈家这种门第森严的豪门贵阀,金菱又是刚刚买进的丫环,犯了这种错,随便打死了也不稀奇。能够平安无事地活下来,已经很幸运了。
  不久之后,金菱被放了出来,果然不能留在兰蔷园,被分派到了下面不知道那一处庄子里了。叶薰将她的行礼包裹准备妥当,又将自己的积蓄塞进去不少,差别了她,雁秋亦是唏嘘不已,只是不知道她今后命运如何了。


【第三章】 春情

窗外明媚的阳光投进屋里,碧蓝色的天空宛如一块毫无瑕疵的美玉。院子里葱绿的花束沐浴在晨光中,如同洗过一样鲜绿。 
“天气真好。”叶薰站在院子里,仰头看向天空,心情爽朗地笑道。深吸了一楼清醒的气息,空气里还浮动着淡淡的花香。 
“你心情倒是好。”恰好从廊下走过的雁秋听见了,长叹一声说道,“今日也不知道又会有哪家的小姐过来,让我们伺候着。” 
叶薰忍不住笑了,回头道:“你发愁什么啊,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难不成是嫉妒了?” 
“我是担心少爷,”雁秋白了他一眼,脸上浮起淡淡的嫣红,随即掩饰地说道:“少爷身体不好,还要整天应付这些徒耗精力的应酬,唉,也不知道夫人这是打得什么主意……也不知道阻拦一下。” 
“还能打什么主意,不就是相亲而已嘛。这本就是世间大伦,夫人岂会这般不通情理地阻拦?”叶薰掩口笑道。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间就是冬去春来,万物复苏的时节了。 
自从过了年,开始有不少城中名门贵族的夫人带着自家的小姐前来拜访沈家,原本都是最平常不过的走动,但是在近年却别具意味。 
通常在前来拜望的夫人与沈家主母相谈甚欢之后,其各家小姐都会有形形色色的理由想要离开房间到花园透透气,而这些千金小姐们在院中散着散着心,都会不约而同地逛到兰蔷园一带来。 
口渴了讨杯水喝。走累了想要休息一会……这些名门淑女以诸般理由走进园内,然后有意无意地同沈家大少爷见上一面。 
接连几次下来,叶薰她们岂会猜不到这些人的来意。 
实际上。以沈归暮的年龄,在这个时代也确实到了定亲。甚至成亲的时候了。尤其是沈家如今蒸蒸日上,飞黄腾达。沈家的大少爷,那是属于二十四K的金龟婿。绝对地金灿灿闪亮亮能够耀花人眼睛的。再加上俊美温文的外貌,优雅秀气的风度。正是年轻女孩子们心目中白马王子的典范。也难怪这些名门千金们趋之若鹜了。 
“前几天不是说今日城中戊兵指挥使钱大人家地夫人要来拜望吗,依我看,不过一个时辰,必定能够见到他们家小姐了。”叶薰拍手笑道。“只是不知这一位小姐生的如何?”对于这些不断找上门地各家千金,叶薰是喜闻乐见地、至少她们给兰蔷园平淡地近乎一潭静水的日子带来一丝波澜。沈归暮身边的生活平淡无奇。他性情平和内向,就算是在沈家,也是隐居一样的生活,等闲不会出兰蔷园地大门。日子过的久了,叶薰真觉得无聊。这些千金小姐们让他在闲暇时候有热闹可看,马马虎虎也算是一种消遣了。 
雁秋不屑地说道,“这些女子,生地还不如我们少爷好看呢,竟然也敢进门来。”对于这些不请自来的入侵者,她是格外地排斥,放佛是属于自己的地盘凭空被人占据了一样。 
“也生的不如你雁秋姑娘好看。”叶薰顺口打趣她说道。 
“你净来消遣我,”雁秋不满地推了叶薰一把,嗔怪道,“算了,不与你多说了,我先去厨房料理点心了,书房那里交给你整理吧。少爷前天提起想要作画,你别忘了把画坊新送来的纸砚拿过去。”叮嘱过后,自行往后院厨房那里去了。 
叶薰手里捧着一摞宣纸推开书房的大门,发现沈归暮已经在里面了。他正对着书案,手里提着笔,聚精会神地凝视着窗外,连身后叶薰进来了也没有察觉。 
叶薰轻手轻脚地凑到他身后,探头一看,书案上铺着一张白纸,原来是在写诗, 
玉树琼葩凝雪光, 
华姿清逸舞银裳, 
素质无需添彩色, 
艳光犹自压海棠。 
寻春须是先春早, 
春色…… 
剩下的几个字被他的手腕遮住,叶薰偏过头去,想要看清楚。这个动作却惊动了正在沉思中的人。 
沈归暮一把将纸拿在手里,猛地转过身来,警惕地看着来人。待发现身后的人是叶薰之后,神色并没有放松,反而愈发紧张起来,问道:“你鬼鬼祟祟站在别人后面干什么?”一边说着,脸上浮现出一线可疑的红晕,他若是不遮掩还好,看到这般失常的举动,反而挑动了叶薰的疑心。 
叶薰的眼神飘啊飘啊,心思却禁不住徘徊到方才所见的诗词上,又在心里吟诵了一遍,顿时恍然大悟, 
春天真是个好季节啊!想想那首诗,叶薰忍不住要啧啧出声了。看来这些天连续不断的有桃花找上门,让这小子终于开窍了,竟然写起这种思春的东西来了。春天啊…… 
一边感叹着,叶薰观赏新奇动物似地上下打量着一脸窘迫的沈归暮。 
沈归暮被她看的浑身不自在,握着纸张的手不自觉地攥着,有些尴尬地低声问道:“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不就是一首思春诗吗,用得着这么遮掩吗?叶薰收回视线,不屑地瞥了他一眼。想当年这种东西本大小姐看多了,这种半遮半掩、虚文绉绉的东西根本入不了我的眼。 
叶薰有心捉弄他,故意干脆地回答,“自然是在看少爷写的诗了,真是一首好诗啊。” 
“也没有什么,就是看到窗外的花开得正好,随手写了几句。”沈归暮不自在地岔开话题说道。 
叶薰视线投向窗口,兰蔷园书房窗外正栽着一颗梨树,满树的花开地正盛,洁白略带幽青的淡淡花瓣散发着若有若无的幽香,真如玉树雪光,华姿银裳一般。而梨树之下的窗台上恰巧摆放着一盆贴梗海棠,银红相映,风流妩媚。 
这一幕倒真应了方才诗里的情景。 
“这个……少爷的诗似乎没有写完,奴婢倒是有两句应景的接下来。”叶薰看着沈归暮微红的面颊,心里恶作剧的念头上来,信口笑道。 
“哪两句?”沈归暮果然问道。 
叶薰一本正经,摇头晃脑地吟诵道:“鸳鸯被里翻红浪,一树梨花压海棠……” 
沈归暮的脸色腾地一下子红透了,带着几分狼狈地瞪着叶薰:“你……你哪里寻来的这种话语。一个女儿家……” 
许你写就不许我说了,还是女儿家就不能看这些东西了?叶薰不屑地想着,我还没说更火爆的呢。 
只是眼看小兔子要恼羞成怒了,叶薰连忙收回调笑的态度,一本正经地说道:“奴婢日前在书里看到了这一句,不知道是何种意思,见到眼前的梨花海棠美景,就情不自禁地吟诵出来了,其实正想要请教少爷呢。”说着一脸虔诚请教地看着沈归暮,就差没有把双手合掌在胸前了。 
沈归暮却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没有开口,他是被她堵地话都说不出来。 
转眼之间冬去春来。自从经历了胡萝卜事件,叶薰和沈归暮之间的关系逐渐好转起来。似乎两个人有了共同的秘密的时候,也就会同时多了一份秘密的感情。 
这些日子的相处下来,他也逐渐摸透了叶薰不拘小节、言谈无忌的脾气。一开始难免震惊,但后来慢慢也就习惯了。自然也就知道她哪些话是调侃,哪些话是信口胡诌。 
正在沉闷的时候,门外小厮一声呼唤,“少爷,钱大人家的海棠小姐路过门前,说刚才游园,身体有些劳累想要进来休息一下。” 
叶薰扑哧一下子笑出声来,“海棠小姐,这名字起的可真是妙啊。” 
沈归暮则是一脸郁闷烦躁。 
对这些链接不断的桃花运,比雁秋更加不耐烦的人正是处于事件中心的沈归暮。几次下来,大少爷感觉应付那些花痴的各家小姐已经耗尽了他差不多一辈子的耐心。如今每次听到有人前来,他都恨不得能躲多远躲多远。 
“就请她去前厅坐着休息吧。”沈归暮不耐烦地应付道。 
“少爷……”门外的小厮哑然了,这些名门淑女前来拜望的目的大家心照不宣,自家大少爷这般连面都不见一见的态度实在是有些失礼了。就算没有相亲的念头,平常的客人到来,身为主人的沈归暮按照礼节也应该前去见一面问个好的。 
“就说我已经睡下了。”沈归暮随口应付道。全然没有考虑在大上午入睡的合理性。 
听到自家少爷说的斩钉截铁,小厮也不敢多说,立刻回去报信了。


【第四章】 移祸

    叶薰忍不住笑了:“少爷不去见一面吗?说不定这位小姐真是个海棠春睡般的俏佳人,那岂不与少爷您正相配。”
    “要去你去见,”沈归暮满心不悦地白了她一眼,转过身去。
    不一会儿,前去传话的小厮却又回来禀报道:“少爷,钱小姐说她在前厅等候您醒来再走,她还说……还说今次带了一幅画,想要向少爷您请教……”
    闻言叶薰不禁莞尔,看来这次又遇见难缠的主儿了。
    这些慕名前来的大家闺秀,若是脸皮薄一些的,坐一段时间见不到人,就只能无可奈何地离开了。可惜北地的风气远远比京城开放,这种矜持的女孩子凉川名门之中似乎不多,更多的小姐则是直接搬出理由来询问叶薰她们,一副见汪以人誓不罢休的架势。
    就像这位钱小姐,刚刚的目的还只是病弱不堪,借地休息,如今马上变成了静心等候,赏画请教。
    究竟是赏画还是赏人,自然心照不宣。
    “少爷,要不要去见一面啊?”叶薰带点幸灾乐祸地劝道。
    “我不去。”沈归暮兴趣缺缺地说道,然后转头狠狠地瞪了叶薰一眼。
    “可是少爷……”门外小厮迟疑了,总不能让人家小姐这样空等着吧。
    “要不你去帮我打发了吧。”沈归暮转头看着叶薰一脸轻松地建议道。
    我去?!不是吧,又要推到我头上。叶薰无言地看着以交待“帮我端一杯茶来”的口气交待这种命令的沈归暮。
    以前看过的关于丫环工作的种种文章里,应该没有帮助主人应付烂桃花这一项义务吧。叶薰无声地盯着沈归暮。用眼神抗议这项非法强加的劳动。
    沈归暮却完全没感受到某人的抗议一样,伸手按住她的肩膀,推着她走到门口。“一切就交给你了,无论是骂出去,打出去,都随便你。反正不要让我见到她就好。”
    “这可不行,奴婢一个下人。怎么敢动手赶人呢?再说,按照我们家乡的欲话,坏人姻缘,我会被人诅咒一辈子的。”叶薰抵住门框,回头可怜巴巴地望着沈归暮问道。应付不了这些娇小姐,沈归暮就干脆地把事情一窝蜂地推脱给她和雁秋处理。可为什么每次都是她去打发这些人呢。
    “你这不是坏人姻缘,而是成就人的姻缘,是积德行善的好事啊。”沈归暮又加了一把力道,把叶薰推出门槛。一边说着,一边向她眨了眨眼睛,秀气地睫毛轻轻颤抖,带着狡黠的意味。
    “万总管那里不要紧,有我在呢,”沈归暮不在乎地挥挥手,“至于处理方法,以前几次你不是都处理得很好吗?就那么办就好。”
    叶薰蒙了,这小子也就是表面上看着老实,实际上狡猾得很,明明知道她前几次是用了什么方法。
    唉,算了,就这么着办好了,虽然似乎有点不厚道。
    叶薰认命地转身走出书房,去了前厅。
    踏入前厅的大门,就看到一位玫瑰红云锦长裙的妙龄少女端整地坐在梨木环椅上,身后两个丫环静穆地肃立着。
    这就是那位海棠小姐了,叶薰仔细打量着她。
    看起来也就是刚刚及笄的年龄,生得细眉圆目、秀鼻樱唇,顾盼之间尚且带着几分稚气,但已隐隐有脱欲之态,长大了必定是个美人,倒真不辜负了海棠的名号。叶薰暗暗赞叹了一句。
    少女双手交叠在膝盖上正不自觉地绞扭着裙摆上坠着的几根流苏,看起来有几分紧张。
    “海棠小姐。”叶薰端着茶盏步入房内。
    “啊,”钱海棠连忙站起身来,呆呆看着叶薰的身影,想要询问沈归暮是否过来,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叶薰岂会不知她的想法,放下茶盏笑道:“我们少爷刚刚醒过来去了花园赏花去了。小厮们不知道,竟然让小姐在这里空等了这么长时间,真是该死。”说着建议道,“不如我带小姐过去吧。 ”
    “……好。”目的总算达到了,海棠小姐松了一口气,脸上却随即不可抑制地浮现出一丝红晕。富贵人家的相亲也是有讲究的,事先安排这样见一面,就像是偶遇一般,如果看中了,一切都好说,若是看不中,还可以再议。虽然沈家大公子是凉川有名的才子,她也不想将终身托付于一个素未谋面的人身上,如此也顾不得女儿家的娇羞矜持了。
    她心思忐忑地跟在叶薰后面向花园深处走去,一边在心里描绘着传说之中沈公子的形貌。沈归暮虽然在传言中众口一词的是位翩翩浊世佳公子,可一直神龙见首不见尾……
    叶薰领着人踏过浮桥,向后院宽敞的演武场走去,转过一丛树林,果然不出所料地看到了那个身影。
    跟在后面的钱海棠正想得出神,冷不丁前面叶薰停住了脚步,她跟着停住步子,抬头向前看去,一眼就看到了那个阳光下矫健凌厉的身影。
    沈归曦正在露天的演武场里和几个侍从过招。刀影交错,剑光开合,凛冽的气垫比漫天遍地的阳光更加耀眼夺目。
    幸亏二少爷上午来这里练武的好习惯一直没变化。叶薰一边感慨着,一边转头观察海棠小姐的脸色。
    果然……
    这位小姐正一脸痴迷地看着眼前的身影,眼睛几乎移不开。
    这就是沈家大少爷吗?眼前俊美潇洒的身影立刻占据了她全部的视线和心田。若是相亲的对象就是他,那么……
    “这位是二少爷。”坏心的叶薰笑吟吟地打断了少女满是粉红色泡不包的臆想。
    听清楚了叶薰的话,少女的眼神瞬间黯淡下来,原来不是她预定的结婚对象。视线却依然不由自主地瞟向场中飞扬跳脱的身影。
    “小姐只怕也走累了,不如先休息一下吧。”叶薰伸手指了指旁边一处花架子,体贴地建议道。
    这个提议正中下怀,钱海棠求之不得地跟着叶薰来到花架下。寻了一个视线好的地方坐下,一边欲遮还掩地向演武场里遥遥看去。
    叶薰则适时地将自己的身影隐藏进花丛里。避免被难缠的某人发现。近期她已经不止一次用移祸江东的方法来替沈归暮解决这种麻烦了。
    看着身边的海棠小姐满是红晕的脸颊,痴迷忘我的目光,叶薰就知道“奸计”已经成功了大半。叹了口气,假装向四周望了望,又继续火上浇油道:“唉,找了这么大半天,只怕大少爷是身体累了,先回去休息了。”说着神色越发忧愁,“我们少爷身体一直不好,偶尔来花园逛一逛也不能呆的时间长久了,真叫人担心。”
    不同于京城以文采风流为荣,北地崇尚武功,男儿多以习武练兵、征战沙场为上,先不论相貌,沈家在少爷这般柔弱地身体状况,比起眼前活力十足的少年就逊了一大截子,而且听说大少爷是庶出,眼前这位二少爷才是正宗嫡出的将门虎子,侯门少爷。更何况,就算是相貌……钱海棠盯着场中沈归曦俊美秀气的相貌,禁不住芳心微漾,只怕也绝对不会比那位大少爷差多少……
    跟着叶薰回了兰蔷园,心不在焉地坐了不多时候,钱海棠就起身告辞了。
    “怎么样?”雁秋跑进来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小声问道。
    “只怕再过不久,向我们二少爷提亲的人又要多一家了。”叶薰耸耸肩说道。
    雁秋扑哧一声笑了,“这些娇小姐们,只是不知道那位二少爷的厉害。等她真的嫁进了沈家门就有得瞧了。”
    其实沈归曦那小子远看的话,还是比较不错的,只是那个坏脾气……叶薰摸着下巴想着。听说前几次改变目标身段了提亲的几家都惹得他很不痛快。所以啊,这种方法不能多用,尤其千万不能被他知道自己暗中在动手脚的事情,不然她可惨了。
    如此三番五次一下,沈家两位少爷都是人中龙凤,风华绝代的传言甚嚣尘上。沈归暮的名号倒是没有什么,沈归曦的声势越发水涨船高,可谓“艳名远播”,迅速成为凉川城内诸我深闺弱质,宦家仕女的谈论焦点。
    后来甚至发展到沈归曦再出打猎的时候都有“狗仔队”跟随其后探听情报偷窥他的地步,惹得他烦不胜烦。
    前来为自家女儿向夫人打听他消息的人也逐渐多了起来,却一概被夫人挡了驾。连续几家的提亲暗示都夫人不咸不淡地挡了回去。
    照陈卉儿的小道消息说,沈夫人是想要让自家的宝贝儿子尚公主的。
    雁秋禁不住咂舌叹息,“也好,等尚了金尊玉贵的公主,看他还敢不敢这样一副骄横的样子。”
    叶薰倒是摇摇头,以沈家现在的地位,沈归曦迎娶公主倒也平常,但如今大周的皇宫之中,适龄的公主不多,也就是清仪公主。这个女孩叶薰曾经在皇宫见过一次,软绵绵的性子,想要管住沈归曦那是想也别想。
    随着相亲的小小风波,还有一个消息让叶薰雀跃不已。
    前几天沈家有一小队子弟兵从边关回来传讯整备,带回军中不少的信笺消息。
    萧若宸在今年夏季的一次空袭里面立了大功。他们一队人马迎敌的时候遇见了埋伏,带队的副将之后又反身回击,灭掉了伏击他们的敌人,才顺利完成了空袭任务。因为这个功劳,被升为骑校,虽然只是个不起眼的武职,但确实是这一批子弟兵里面升得最快的一个了。
    叶薰得知了消息,又是欢喜又是紧张,一边高兴他平安无事,一边又担心他在军中受欺负,心思忐忑难平,只期盼着冬天回来见到真人才能放心。
    窗外枝繁叶茂的大树已经飘零起秋天的落叶,统治大地的浓绿色调开始转变为微黄。宝石蓝的天空上,南归的大雁一队队飞过,不知不觉间,又是一年的秋天到了。


【第五章】 桃花

    若有若无的清淡馨香混合着松墨的香气,交融成一种温暖的味道,弥漫在空气里。窗外的阳光斜斜投入房里,将桌椅书案拉起长长的阴影。
    叶薰手脚轻便地将悬在半空中的镂空盘丝银球打开,把里面的香囊拿出,换成新的。
    沈归暮不喜欢用熏香,这些香囊里包着的是新鲜的桃花瓣,清晨时候采摘下来,抹去露珠,装入薄如蝉翼的丝绢绣囊,再放置入悬挂在窗前的镂空银球里。凉风习习,银球轻轻晃动,就有清淡的香气飘逸而来。
    这样精巧别致的想法,本来只是叶薰穷极无聊时候的空想。以她的懒惰,万万不肯早起动手来采集什么花瓣的,倒是雁秋得了这个主意如获至宝,立刻行动起来,成了兰蔷园书房里常备的一景。
    不久之后这点小玩意更不知道被谁传扬出去,据说城内不少名门闺阁、文士书房都开始采用这种看似风雅的薰香方法,一时之间整个凉川城里都蔚为流行。
    “阿嚏!”一阵风过,绣囊被吹开一角,几只桃花瓣飘了出来,掠过叶薰的鼻端,她立刻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唉,好好一幅画,就让你这一声给糟蹋了。”正背对着她作画的沈归暮忍不住停下笔,叹息道。
    叶薰不服气地哼了一声,“还不都是为了伺候你这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大少爷。自己没有灵感,就来责怪我们,以后看谁还敢来伺候你。”说着将银球扣上,气呼呼地转身来到书案前。
    沈归暮的性情偏冷,沉默寡言,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到。但叶薰早吃透了他的性子,温文儒雅也只是表面上。玩闹起来有时候也恶劣得很。全凉川城恐怕也只有叶薰一个人知道,那位在名门闺秀口中津津乐道的“气度雍容、冷若冰雪的贵公子”压根儿就是一个骗局。
    两人之间谈笑无忌,只是这谈笑无忌也只仅限于两人之间。面对外人,甚至面对同样贴身服侍的雁秋的时候,沈归暮都是沉默甚至沉闷的。
    似乎有一层看不见的墙壁,将他与这个世界隔离起来。拿到现代医学里,叶薰怀疑这就是典型的自闭症状了。她很想建议他多和外人接触,但是等到真的说出口的时候,却发现根本没有可建议的人选。夫人不待见庶出的大少爷是阖府上下甚至全凉川城上下都知道的。而那位二少爷……更不用提了。想了一圈下来,叶薰不得不承认,沈归暮这样别扭又孤僻的性格,确实是有一定的成长环境因素的。幸好他和自己还不错,不然整天对着一只闷葫芦,闷民闷死人了。
    面对叶薰的一阵抢白,沈归暮倒也习以为常,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叹气道:“我不过说了一句,你倒是有一箩筐在这里等奋斗目标了。”说着放下笔。
    叶薰走到书案前低头端详,沈归暮画的是一幅秋霜傲菊图,已经成了大半。虽是浅淡的水墨画,却也枝叶浓彩,流动着化章丽态的韵味,笔触之间更是浑然天成。只可惜……叶薰看着左手边的那部分,那里的一朵花只画了一半。
    整日里服侍他在书房里作画,一来二去叶薰也学了不少东西,知道这种素绘,最讲究气韵,需要一气呵成,不留间隔。若是分成多次完成,未免落了下乘。
    看来真是自己打扰他了。叶薰有点心虚地想着,嘴上却不服输,干脆地笑道:“不就是一幅菊花图,我来赔你一幅可好?”
    “哦,日常倒真没见过你作画,难不成叶大才女还有这样一手绝活儿?”沈归暮挑了挑眉头,似笑非笑地调侃道:“可千万不要像你写的字那样。”
    被人戳到痛处了,叶薰愤愤然地瞪了他一眼。来到这个时代,万恶的毛笔字已经取代了上辈子的英语单词,成为她今生永远的痛。使用惯了现代硬性笔尖的她怎么也掌握不住毛笔软绵绵的力道,写出的东西歪歪扭扭像一团蚯蚓,着实被沈归暮嘲笑了很久。
    “要不要我画?哪来这么多废话?”叶薰愤愤地白了他一眼,果断地问道。
    沈归暮笑着将手中的笔交给叶薰。
    “替本小姐研墨。”呀薰豪气地一挥手,吩咐道。
    沈归暮无奈地摇了摇头,依言低头磨墨调色。
    本来就是两人胡闹的玩耍,几笔挥毫下来,叶薰就完工了。将大作拿了起来,叶薰捧在手里吹了吹,然后递给沈归暮,扬声笑问道:“怎么样?如此神作,可堪比你那欲不堪言的秋霜傲菊图?”
    沈归暮对着画端详了数遍,脸上隐约有几条黑线垂下来。
    抬头看了看一脸“你不夸奖我别想有安稳日子过”的叶薰,他明智地区一体化没有把真实想法说出来,而是满脸严肃地点头道:“果然是神作,只是……”说着他话锋一转,唇边扬起一抹笑意,“只是有画而无诗岂不寂寥,在下不才,就勉为其难,以一首诗相应和吧。”说着不等叶薰阻拦,提起笑来,刷刷几下就写完了。
    “纸上浅描本无名,无经无纬任君行。八面威风横无忌,铁甲黄花两相映。一朝脱尽铁甲去,秋醉珍馐伴酒行……”
    叶薰没有看完就明白过来,这小子是在嘲笑自己画的菊花像螃蟹。
    仔细看看自己的画,实际……那朵又大又扁的菊花,还有张牙舞爪的花瓣,确实是有点像一只螃蟹……
    但也是就算像螃蟹,也不能说出来。
    叶薰干脆恼羞成怒,把笔一扔,不满地抗议道:“好啊,竟然敢这样讥笑我。”
    “我哪里敢讥笑叶大小姐,明明是你最近脾气越来越大了。”沈归暮好脾气地摇头叹道,说罢,复又看着她正色问道:“叶薰,你最近心情不好是吧?”
    “我有什么心情不好的?”叶薰愣了愣,随即心虚地掩饰着说道。
    是自己表现得太明显了,还是他太敏锐呢?其实这些天她心情确实很忐忑。
    冬去春来,转眼之间又是开春了。她与萧若宸离别已经一年多了,去年的冬天,本来预定返回的行程国为边关战事突起而耽搁了下去。如此,又要等待整整一年了,不知道他在那里是胖了还是瘦了,而且最近边关战事又吃紧……
    在这个没有电话,没有网络的年代,就算凉种是距离北方边关最近的城市,其间的通信讯息也要延后十几天。
    叶薰总算明白古诗里常说的那种,亲人征战沙场,却只能够无力地等候在家的心情。
    “你是在想你弟弟吧。”沈归暮温声问道。
    叶薰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其实不用担心,近期战事都是我们大周捷报。”沈归暮安慰道。
    老兄,就算是打了胜仗也是要死人的啊。叶薰暗暗想着,只是这句话太不祥了,也没有说出口,转而感叹道,“这几年边关的战事越来越多了。”
    “突劂那边敦略可汗统一了东西突劂,最近又大败驽扬族。声威正盛,自然想要开疆扩土了。”沈归暮颔首说道。
    “听说那位敦略可汗是个野心勃勃的人物,”叶薰有些担忧地说道。
    “中原向来富庶,突劂人哪一代可汗不觊觎这块肥肉。再说他们在中原失利,被太祖和威帝驱除出去也不过几十年的时间,尚未忘记征战中原的威风,自然更不死心,时时刻刻想着挥兵南下。”提起边关的局势,沈归暮亦有一些忧愁,“其实当年若不是突劂自己闹内乱,大周也无法那么顺利地将突劂人赶出中原腹地……”
    说着说着,发现叶薰脸上忧愁之色更甚,沈归暮连忙收住话语,转而安慰道:“不过边关和凉川城都是重兵把守,而且听说朝廷最近也在商议向边关增兵,最迟今年冬天小宸他们就能够撤回来了。你也不必太担忧。”
    叶薰心绪稍安,点了点头。此时别无他法,只能够等待着了。
    视线转向窗外,桃花开得正好,深深浅浅的桃花瓣簇拥在枝头,仿佛少女脸颊上浓淡相宜的红晕,花落飘零,还要漫长的一年吗?


【第六章】 归来

        端详着她带着淡淡忧虑的表情,沈归暮禁不住有些失神。只是她弟弟而已,又何必这么介意?只是心中莫名其妙地隐约浮现着一丝忧虑,若有若无,却挥之不去。
        闷了片刻,叶薰无精打采地回过头来。
        沈归暮连忙错开目光,眼神不经意地扫过她的额头,顿时忍不住笑了。
        “你先不要动。”沈归暮轻笑着说道。
        “啊?”叶薰闻言一愣,然后惊诧地看着沈归暮的手伸到她面前。
        额前的刘海儿被撩起,带着毛茸茸的刺挠感,紧接着额头上感到一点细微的凉意。
        叶薰看着沈归暮指间那点粉红色的东西。是一片粉嫩的桃花瓣,刚刚从她头上捻起来的。
        叶薰摸了摸额头,什么时候沾上的?
        “古时候有寿阳公主醉卧含章殿,梅花飘落沾其额头不去,天下女子争相效仿,而成就梅花妆的佳话,”沈归暮含笑缓声道:“今次又要多一番桃花妆的典故了。”
        “哪里有说的这么传奇浪漫,不过是刚刚装花球的时候不小心沾上了一片。”叶薰不屑地摆摆手,“再说了,我又不是什么公主,哪来的这个桃花妆,那个梅花妆的。”
        说到这里叶薰又想到了什么,眼神一转调笑道,“该不会是你自己想起公主了吧。不用着急,等你也把公主娶进了门,每天在家里对着镜子,琴瑟和鸣。自然想要桃花就有桃花妆,想要梅花就有梅花妆。”
        叶薰的打趣也不是毫无根据,根据小八卦陈卉儿的线报。京城清仪公主已经到了要议婚的年龄,未来的驸马爷多半就是如今权倾朝野的沈家的二位贵公子之一。比起二少爷沈归曦来,据说皇帝更加中意于沈归暮。这也得益于前几年沈归暮入京城时候,给京城社交圈留下的儒雅谦冲、文采斐然的印象。说不定过些日子就要有旨意征召动身去京城了呢。
        听了叶薰的话,沈归暮却蹙起眉头。白皙修长的指间轻轻揉动着那一点粉红的桃花瓣。有意无意地叹道:“虽则如云,匪我思存。缟衣綦巾。聊乐我员……”
        说得好。有志气!这年头还能够坚持婚姻自由的人不多,叶薰赞叹地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只是……她带点同情地看着他,“大少爷,皇家的赐婚,可不是由得你想推辞就推辞的。这就叫做……‘君要臣娶,臣不得不娶’,哈。不过还好了,清仪公主可是个绝色的大美人哦,娶了也不算亏的。”
        “我既然不喜欢她,她是生的国色天香,还是丑如无盐,都与我没有一点关系。”沈归暮的目光掠过叶薰爽朗的笑容,眼帘微微低垂,赌气一样的说道,被叶薰拍着的肩膀却不易察觉的一颤。
        “不要说得这么肯定嘛,其实她的性情倒是和你正相配,你们两个在一起也不错的。”叶薰真心实意地说道,清仪公主在她还是萧若岚的时候见过一面,印象中确实是个静默温婉的女孩。思量起来,与沈归暮倒是颇为般配。
        手上的力气在不知不觉间逐渐加大,花瓣中私藏的水分在指端力量的挤压下溢出来,花汁清醇带着苦涩的味道在空气中慢慢弥散。
        叶薰继续笑道:“说不定过些日子皇后娘娘的赐婚旨意就要……”
        猛地听到叶薰提起沈皇后,沈归暮的脸色有些不自然的泛白。
        叶薰也察觉到自己失言,赶紧停下话语。沈归暮对自己这姑姑似乎不是很待见,连听到名字都会不高兴。相处久了,叶薰她们知道这一点,自然不会在他面前提起了。
        两人之间沉默了片刻,沈归暮沉闷地低下头,闷声问道:“什么绝色美人,说得这么肯定,难不成你见过?”
        “呃,这个……因为大家都这么说嘛。全京城谁不知道清仪公主的芳名。”叶薰语气一滞,有点小小的心虚,赶紧转移话题道。
        “反正我不喜欢公主,也不会去喜欢她。”没有察觉叶薰的不自然,沈归暮神色坚定地将素未谋面的公主一票否决。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人?”叶薰随意地脱口问道。在兰蔷园这一年多来差不多把整个凉川城的贵侯淑女看了个遍,也没见过有哪一个沈归暮稍有兴趣的。
        “我喜欢的人……”沈归暮轻声说着,似乎是在重复叶薰的话语一般,眼神亦自然而然的投到叶薰身上。
        也许是叶薰的视线太过于明亮,甚至有一种任何心情都无所遁形的错觉,沈归暮脸上不可抑制地浮起一线红晕。
        叶薰感受到书案对面沈归暮带着莫名热度的视线,也禁不住一愣。
        窗外的桃花长得枝繁叶茂,几枝花枝顶着粉嫩的花骨朵,恣意妄为地穿过窗子,伸进廊下,一阵风吹来,花枝隐隐震颤,晃动殷红的剪影。
        隔着震颤的花枝,仿佛他的表情也模糊起来。
        叶薰忽然就有点心跳加速的感觉。似乎又有一片随风轻动的殷红落到了她的额头上,点进了她的心里头。然后沿着某她奇妙的心情,那一点红色蔓延开来。
        两人之间诡异的沉默对视究竟持续了多久,是短短的几秒钟?还是更长时间?叶薰说不清楚,只是在瞬间的迷茫之后她迅速清醒过来。
      “啊,……对了,雁秋还叫我去小厨房帮她端点心呢。”她双手一拍,恍然大悟地想到。
      一边说着叶薰匆匆转身,就要逃离这莫名凝滞的气氛。却不慎被脚后的软凳一绊,身体顿时失去平衡。
        “小心。”沈归暮一阵轻呼,连忙扶住她的腰,缓住了叶薰倒下的力道。却也跟着倒退了数步,依靠在书案上。
        痛死了!绊到椅子角的小腿肚肯定撞青了,叶薰龇牙咧嘴地抬起一只腿踢了踢。舒缓疼感。
        沈归暮扶住她的肩膀帮她保持平衡,“你没事吧?”
        “没事……”叶薰话还没有说完,门口意外地传来一声欢呼,“叶薰,好消息!你看谁回来了!”雁秋满面喜色地推门而入。
        刚跑入门就看到了叶薰两人的动作。雁秋禁不住愣住了。
        叶薰这才发觉,沈归暮扶住自己的姿势有些暧昧。远看似乎是倚在他怀里一样。
        不在意地打掉沈归暮的手。站稳了身子,叶薰问道:“怎么了?”
        雁秋迅速回过神来,脸上一片笑意:“叶薰,你会有看看就知道了。”
        叶薰依言转过头去。就看到了桃花飘落的尽头静静伫立的修长身影。
        和煦的春风中桃花瓣纷纷扬扬,漫天飘洒。少年就站在花海的那一端,脸上还带着掩饰不去的疲倦尘土,但任何的风尘疲惫也消减不了他一丝一毫的摄人风光。
        他眸中璀璨的亮光之下,千妍丽百的满庭芬芳都失去了色彩。一瞬间叶薰有些炫目,仿佛整个兰蔷园的光彩被他熟悉又陌生的容颜同化了。
        叶薰呆呆得愣在那里,简直难以置信自己看到的。
        “姐,我回来了。”直到萧若宸爽朗地笑声打破了虚幻的沉寂,叶薰才终于回过神来,飞快地跑出书房。
        他的手温暖而真实,叶薰这才相信自己看到的不是幻觉,而是实实在在的人。
        “小宸,你怎么这个时候……”她一边满心狂喜的询问着,一边上下打量着就别不见的亲人。
        “不到两年的时间,身材拔高了不少啊,个子已经比我高了。”叶薰伸手比划着两人的头顶。不仅个子长高了,连气度也不同于以往,过分文雅的秀气不见了,更多的是一种蓄势待发的轩昂凌厉。
        “因为军务路过这里,就回来看看了。”萧若宸温和地低声说道,含笑握住叶薰比划着的手。
        身后沈归暮和雁秋相继走了处来。
        雁秋笑道,“看叶薰整天担心的不得了,如今见到真人,可算是放心了。”沈归暮亦颔首轻笑。
        萧若宸眼神在沈归暮身上转了一圈,似笑非笑地眨了眨眼,似乎有锋锐的光芒一闪而逝,转眼间神色却已经平和有礼,微微躬身道:“归暮少爷。”
        以他眼下的身份来讲,这样的礼仪有些失礼了。只是沈归暮也不是计较凡俗礼节的人,含笑点了点头,道:“小宸长高了不少啊。”说着又转头向叶薰道,“如此叶薰你今天就不用过来了,先与小宸团聚一下吧。”
        “好。今天的工作就先拜托雁秋了。”叶薰冲雁秋点了点头,拉着萧若宸兴冲冲地走了。
        待两人走远了,沈归暮方回过头来向屋里走去,神色之间带着淡淡的落寞。
        “少爷,这幅画要放到哪里?是要裱起来,还是……”雁秋手里拿的正是叶薰的那一幅。
        视线落到上面,沈归暮眸中浮现出爽朗的笑意,轻声道:“你先放着,这幅画我自己弄就好。”说着上前从她手中拿过画。
        “少爷的画画得越来越好了。”雁秋凑近了看着画,满心赞叹地说道,“难怪城里有见识的名家们都在夸奖,还有那么多的人来求画。”
        “好吗?这幅图……”沈归暮忍不住感觉有些好笑。
        “少爷画的,当然好了。”雁秋满脸诚挚地说道,“再说又有诗,又有画,诗画相宜,当然是不同凡响。”
        到真是诗画相宜。沈归暮含笑打量着画中张牙舞爪的菊花,却也并未点破,只是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既然少爷也中意,奴婢去请丹青坊的人过来装裱吧?”雁秋看到沈归暮这么喜欢这幅画,体贴地问道。
        沈归暮的注意力全在画上,听了雁秋的话,只是淡淡地说道:“不必了,我自己来就好。还有这里的书画也不用收拾了,你又不认识字,还是等叶薰有空过来再说吧。”
        雁秋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暗淡,随即又勉强笑道:“那我去给少爷端点心过来吧,奴婢刚刚烤好的。”
        “嗯。”沈归暮随意地应了一声,不再说话。


【第七章】 信笺

        叶薰走过廊下,远远就看见陈卉儿和另一个亲兵打扮的少年站在一起。少年正手舞足蹈地向她讲述着什么。走得进了,声音逐渐传入叶薰耳中。
        “……当时敌人有几十个人呢。我想,完了,完了,这下子死定了,别说自家老娘,只怕卉儿姑娘也断是见不着了,想到这个,我忽然浑身来了使也使不完的力气,一刀劈出去……”
        “呸!谁让你见不见了!”陈卉儿不耐烦地打断了眼前少年涂抹横飞的描述,提高声音说道,“我问的是小宸哥哥的事情,谁问你了。”
        一脸机灵的少年讪笑着摸了摸头,不好意思地说道,“是、是、是,这不讲着讲着就跑题了嘛。”
        萧若宸今次回凉川是负责催押运粮草。停留三五天左右,等筹全了粮草就得走。今天一大早,得到消息的陈卉儿就轻车熟路地跑来了兰蔷园。可惜萧若宸已经前去城西戍己尉所办理公务了。见不到人的她干脆拉住了萧若宸身边跟随的亲兵打听情况。
        眼前这个少年叫方苇,也是沈家下属庄子里面出身的子弟兵,以前曾经在沈府马车房服侍过,与沈家的下人大多相熟,人颇为机灵。此时被卉儿拉住询问起来,不免洋洋自得。口上滔滔不绝起来,话题从边关如何险要,蛮人如何凶残,不自觉地转到吹嘘自己如何英勇杀敌,以一当十上。
        陈卉儿哪里有兴趣听他唠叨这些,干脆利落地打断了他的话。继续追问道,“快说小宸哥挡了那个身高十丈的突厥人一刀之后怎么样了?”
        “什么身高十丈?”叶薰走过来,笑着插嘴问道。
        “是方苇刚刚说的。他们去突袭突厥人营地,结果反而中了埋伏……”陈卉儿小麻雀一样将刚刚说到的故事口齿伶俐地描述出来。
        “一听就是瞎编乱造,盲目夸大的。哪有这么神奇的事情。”叶薰瞪了方苇一眼,训斥道:“突厥人也是人,就算被我们叫做蛮子。难不成还真当他们是茹毛饮血、生吃人肉的野人吗?更不可能身高十丈、眼似铜铃之类的了。”
        方苇心虚地吐了吐舌头,不敢回话。
        叶薰又继续问道:“我也正想问你呢。你们刚刚抵达边关的时候怎么样?”
        知道叶薰是他顶头上司的姐姐,方苇自然不敢再信口胡诌,赶紧老老实实地回答道:“还好,就是一开始习惯不了那里的天气,又冷又燥。地势也太高。还有饭菜也吃不习惯,不少人都生病呕吐不止……”
        “那小宸他……他怎么样?有没有生病?”叶薰赶紧追问道。
        “叶大人啊。他倒是没有生病。就是……”
        “就是什么?”叶薰追问道。
        “就是有些烦人的老兵油子老是想要欺负他。”方苇挠了挠头,说道。
        叶薰心里一沉。
        “不过……叶大人是怎么样的人物啊。”方苇转而说道,提起萧若宸来,他面上闪过一丝得意,仿佛说起什么骄傲的事情一样,“他那么厉害,就算想欺负他,也得看自己的本事啊。记得一开始刚到了军营里,有些老兵油子看着大人长得斯斯文文,像个姑娘,我们自己的士兵里头也有不少看他不顺眼的,嫌他长得娘娘腔,结果,啧啧……结果敢冲着大人花花口口人被他狠揍得满地找牙,而到了战场上冲锋陷阵、杀敌立功,全营里没有人比他更强、更狠、更厉害,几次之后就再也没人敢小看他了。”
        “后来大人立下大功劳,升了官职,还有一些人看大人不顺眼,说他只是运气好而已,还有故意为难大人的,结果都被大人给摆平了。反正现在全军营里面,没有不佩服他的。”方苇总结一样的说道。
        “真的吗?”陈卉儿双眼冒光地追问道,“我就知道小宸哥哥是最厉害的。”
        “大人当然厉害了,不仅无功好,眼光也准,又胆大心细,好几次都救了兄弟们的性命呢。”说起萧若宸,方苇一脸崇拜的表情,“记得有一次快要过年的时候,天正下大雪,谁都不想出去,那帮人竟然指派大人去北地突厥人背后刺探军情去,最可恶的是还故意拖着不发给棉衣整备。一没粮,二没衣,又不能延误了军机,就是这样,大人还是硬是带着几个兄弟去了,听几个回来的兄弟说起那一路啊,那可叫真惊险……当时一片天寒地冻,突厥人有狡诈,在冰原上走了几天,他们手脚冻得都快掉了,几乎连刀都没法握……偏偏还遇见了突厥兵,几次交击下来,连叶大人都收了不轻的伤……”
        方苇说的津津有味。叶薰心里却一阵抽紧,只觉得口里又说不出的干涩。记得昨晚拉住他的手,修长依旧的手指已经不再是两年前的温润细腻如玉,在他的掌心感受到的是以前不曾感受到过的细微凸起,那是常年军旅生活磨出的茧子。她知道,军营之中的生活必定很辛苦,而他也一定比所有人都更辛苦。
        陈卉儿心惊胆战地问道:“那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就是顺利返回了。”身后一个清朗的声音传来,打断了方苇的讲述。
        叶薰回头一看,竟然是萧若宸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
        萧若宸漫步走入廊下,清浅明利的眸子冷冷得瞟了方苇一眼,淡淡地问道:“谁让你在这里瞎说了,不就是几次出兵侦查吗?听你夸成什么样子了。”
        方苇被他清淡如流水般的眼神看得遍体生寒,不敢再说,赶紧告了个罪就溜走了。
        “小宸……”叶薰轻声问道。
        “姐,这小子就喜欢胡诌八扯,你不用相信。边关要真是那么惊险,我早死了不知道多少次了。如今我这不是好好的吗?”萧若宸转身温和地笑道。
        叶薰知道他是不想让自己担心,也只好强压下愁绪,错开话题,笑着点点头,又问道:“怎么这个时候就回来了?戍所那边顺利吗?”
        “还好,凉川城中储粮丰沛,粮草不过两三日就能筹集齐全了……”萧若琛说着,兰蔷园门口伸进一个脑袋,探头探脑地向这边望过来。
        叶薰打量着来人,“你找谁?”
        来人是个小厮,看起来有些面善。目光在几个人身上转了一圈,立刻停在萧若宸身上,“请问是叶宸大人吗?”
        萧若宸点了点头。
        小厮赶紧跑进来,点头哈腰地笑道:“这封信……”说着双手递上一封封存完好的信笺。
        萧若宸一脸莫名其妙地接过来,打开信笺看了两眼,竟然难得的愣住了,脸上出现一种不知道该用何种表情的神色,半晌才抬头看向来人,淡淡地说道:“我知道了。”
        “那小人就先告退了。”小厮躬身告退离开。
        “什么信笺?”叶薰好奇地问道。
        “一些公务上的问题而已。”萧若宸掩饰地回答,随手将信笺折起。
        叶薰并未多疑,笑道,“要吃午饭了。卉儿也一起过来吧。”
        “好……”陈卉儿正要高兴得点头,萧若宸却转头看了她一眼。陈卉儿到嘴边的话语立刻咽了回去,改口道:“呃……算了。老夫人那里还有工作呢,我得赶紧回去了。”
        走在前面叶薰并未察觉两人之间的小动作,回头笑道:“也好,有空再过来玩。”
        待陈卉儿走远了,萧若宸加快几步赶上叶薰的身影,笑道:“是你亲手做的吗?我可以只想着你做的饭菜呢。”
        “我做的饭菜又不好吃,还不如你的手艺呢。”叶薰无奈地笑道。两人一起流亡的那些日子,窘迫的时候不得不自力更生。俗话说得好,环境是最好的老师。那段时间,两人做饭洗衣之类的活计都学会了。说起做饭,叶薰一直耿耿于怀的就是自己苦心磨练之后的手艺,竟然一直不如萧若宸。难道真是聪明的人做什么都比别人高一等吗?
        “那就有我来做好了。最近我的手艺可是又有长进了哦。”萧若宸笑道。
        “好啊。好久没有尝到你做的菜了。”
        两人说这回了房间。
        欢欣快乐的一天过得飞快,眨眼就到了晚上,知道萧若宸明天还有公务要处理,叶薰早早地打发他去睡觉了。
        叶薰回屋躺在床上,似睡非睡的时候,忽然想起,中午来兰蔷园的那个小厮为什么面善了。
        是以前在翰碧园见过,这么说来,他是沈归曦那边的下人?!是他送来的信笺?
        叶薰“忽”的一下子坐起来。窗外明晃晃的月色照射着寂静的院子。夜阑人静,弦月如钩。


【第八章】 约会

        左思右想,终究还是放心不下,叶薰起床推门走了出去。
        来到萧若宸的房门前,叶薰低声轻呼:“小宸?”
        等了片刻,房里却全无动静。萧若宸修习武功,感觉灵敏生于常人,此时没有反应那么只有一个解释:人不在房里。
        叶薰伸手推门,门果然是虚掩着的。
        房里一片寂静,被褥叠得整整齐齐,一看就没有动过。
        银色的月光透过窗格子投入房间,映得地上明晃晃一片,如掌了灯一般明晰。叶薰视线在房内扫了一圈,正不知道如何下手的时候,眼神被窗前的书案上的一件东西吸引住了。
        这不就是上午萧若宸收到的那封信吗?沈归曦会给小宸写信?叶薰把信笺捏在手里,疑惑地想着。
        在不应该偷窥他人隐私和强烈的关切疑惑之间小小的挣扎了一下,她终于忍不住诱惑,把信笺打开了。
        看完信里的文字,叶薰脑海中第一个反应是哭笑不得。这竟然是一封挑战信!
        好吧,实际上,沈归曦的字写的龙飞凤舞,傲气嶙峋,笔触之间颇有武将之气,而信里的遣词造句也十足十的礼貌客气。从一封挑战信的角度来看,这封信确实完美无瑕,就算拿出去当作西门吹雪送给叶孤城的挑战信也是百分白合格的。
        不过想到是沈归曦送给萧若宸的,叶薰就觉得囧了,而且是非常之囧。
        两个小鬼而已。真当自己是西门吹雪和叶孤城了,还月下决战,说得好听。叶薰又好气又好笑得摇了摇头。
        但转念一想。脑中不自觉地浮现起沈归曦这一年多来的勤练武功的身影,她又有些开始担忧了。萧若宸原本的武功是比他高。但现在呢?一个每天有名师指导,勤学苦练,另一个只能自己摸索……
        越想越觉得忐忑不安。叶薰又对着信笺扫了一遍,放下信笺。转身出了房门。向所说的决斗地点走去。
        两人相约的地点是翰碧园东侧的空地,出了兰蔷园的大门,叶薰沿着花园中的小路轻车熟路地向林子深处快步走去。
        穿过一丛小树林,却有一阵意外的细碎的声音从林子深处传出来。叶薰禁不住停住了步子,侧耳分辨了片刻。似乎是人说话的声音。
        寒风之下语调和音质都扭曲变形了,传入耳中像是断断续续的哀叹。
        叶薰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一些不太好的记忆随着料峭的寒风又重新复苏过来。回想起来,自己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在夜晚的时候出来乱跑了吧。久到她早已经把某些莫名其妙的画面抛在脑后了。看来平安的日子过久了,真是疏忽了不少东西。
        犹豫了片刻,叶薰压抑住胆怯,小心翼翼的绕过几株大树,向森林深处远远望去。
        声音的来源是一棵树下,那里正有两个身影相对而立。风将一个秀气的声音隐约送入耳中,“我好担心你……晚上都睡不着觉……你出去了这么久……”
        林子里的月光晦暗不明,浓密的树木枝叶掩映下,像是隔了一层纱雾,叶薰只能勉强分辨出是一男一女。
        隔得太远,风又太大,两人的对话也只能隐约听见只字片语。只是从几句话来看,两人似乎是一对恋人。
        也许是府里哪个丫鬟和小厮趁着夜晚偷偷跑出来相会吧。叶薰想到,担忧稍减,暗笑自己胆子太小了。
        这时候林中的两人身影逐渐靠近,似乎是要拥抱在一起,更加证实了叶薰的猜想。
        既然如此,自己就不要继续偷窥了。叶薰不好意思地想着,就要转身离开。
        正要转身,忽然两个身影中高挑的那个向后退开一步,一下子脱离了黑暗的束缚,大半个身躯都暴露在明晃晃的月光下,随即又掩映进重重的夜色里。
        叶薰却瞬间睁大了眼睛,那个身影……就算是惊鸿一瞥,就算是月色晦暗,就算是相隔遥远,就算是重重的枝丫掩映,她也不可能看错的……
        那个身影……竟然是萧若宸!
        震惊得无以复加,叶薰的大脑直接进入了当机状态,以至于完全没有听见两人随后的对话。等回过神来,叶薰好不容易把自己的目光从萧若宸身上拉开,投向阴影之下的另一个人。
        仔细分辨了几眼,越看越像是陈卉儿。为了看得清楚,叶薰忍不住按住树枝向前凑近身子,“啪”的一声轻响,是一根细嫩的柔枝受不住力,折断了。
        叶薰惊得心里漏跳一拍。
        林中女子似乎听见了声响,向这边望过来。银色洒落在那张俏丽秀美的脸蛋上,果然是陈卉儿。
        “怎么了?”萧若宸搭住她的肩膀,问道。
        “好像听见有什么声响……”陈卉儿小声说道,一边向林子外面看去。
        “你多心了,这么晚了,哪里会有什么人?”萧若宸笑着安慰道。
        陈卉儿乖巧地点点头,收回了视线。
        蹲在灌木丛里的叶薰松了一口气,却又马上想到,我心虚个什么劲儿啊,又不是我在偷偷私会,对了,这时候我应该跳出去大声喊一嗓子,你们俩人这是……这是在干什么?
        就在叶薰心绪纠结不止的时候,林中陈卉儿已经跟着萧若宸的步伐上前一步,扑倒在他的怀里了。秀气的声音带着丝丝的颤抖:“可是……我真是害怕……恐怕……万一……没有效果……”
        萧若宸揽住她的肩膀,轻轻拍着,温和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不用担心……那样……不久……离开……只要小心些……”
        隔得太远,叶薰拼命伸长了耳朵也只听见零星几个词语,但是光从看到的动作上,有一点是确信无误了。
        这两人,真是在约会!
        叶薰半石化状态的缩在树林中,看着林中两人的身影,用脑中仅余的一点清明不断思索着,这……这怎么可能!他们是什么时候开始的?自己竟然没有发觉丝毫端倪。
        仔细回想起来,陈卉儿对萧若宸的关心确实不同寻常,没事的时候就往兰蔷园钻,不知道的人恐怕都要以为她是兰蔷园的专属丫鬟了。与萧若宸有关的消息她也总是格外关注,深知自己知道的信息还有不少是她告诉的呢。
        可是……可是……就是感觉不妥当,至于为什么不妥当……
        这两人也太小了吧。叶薰想了半天才终于想出这个感觉不妥当的理由。完全忽视了按照这个年代的礼节,他们两人的年龄甚至可以谈婚论嫁了。
        林子里,萧若宸揽住陈卉儿的肩膀,又低声说了什么,陈卉儿乖巧地点点头,然后两人相携向着林子深处走去。
        跟上去?算了弄得自己和偷窥狂一样,而且也不想在受到更多的刺激了,叶薰收回了视线,心思重重地走出林子。
        太过于惊奇的后果就是完全失神状态地直接回了自己房间,至于这一趟是干什么去的,早被她忘了个精光。
        这怎么能行?这怎么能行?
        这是早恋!
        对了,他才几岁啊,竟然敢这么……
        而且还瞒着自己!躺在床上,叶薰越想越愤慨,忍不住想要咬被子角了。
        这种感觉……好像是自己一手抚养长大的好宝宝被人骗了去,不再属于自己。
        总有一种失落,让她想要楸住萧若宸的耳朵狠狠的教训他,你什么时候干的好事?竟然敢瞒着我?
        自己应该怎么办?是直接狠狠教训他一顿,还是对着飘落的桃花瓣,满是感慨地叹息,“小宸,你终于长大了。”或者干脆就当作不知道一样……
        其实,卉儿这个女孩子还不错的,长相也是绝对的水灵灵,与自家老弟站在一起倒也蛮相配的。
        叶薰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总也睡不着觉,真希望闭上眼睛就马上进入梦乡,然后明天一觉醒来发现自己从头到尾都是在做梦。叶薰感慨地想着,却忽然觉得好像少了什么。
        不对阿,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重要的问题。
        她思索了半晌,脑中灵感一闪,方才想起来:他不是要去决斗的吗?怎么约战变成约会了?!
        叶薰立刻坐起来,难不成……
        这时候,一阵轻灵的“咚咚”声传入耳中,打断了她的思绪,是有人在敲门。
        不等叶薰出言询问,一声低沉温和的声音传入房里,“姐,你在吗?”
        是萧若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