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1-29

肉包不吃肉:病案本 103 - 106

【第103章】 谢清呈你要对我负责

    一夜过去。
    贺予醒来时,天已经大亮了。他眨了眨眼,看到谢清呈穿好了衣服,正坐在窗边抽烟。
    窗户敞开一道缝,烟从指尖流出去,晨曦从外面淌进来。谢清呈整个人的状态都不太好。他很憔悴,没人能被贺予这样折腾一夜而不憔悴。尽管他穿着休闲西装,但领口处隐约可见吻痕斑驳。还有那嘴唇,完全就能瞧见被咬过的痕迹。
    谢清呈看起来非常烦躁,烟灰缸里的烟蒂已经堆积如山。
    他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醒的,他的睡眠比贺予浅得多。听到床上窸窣的动静,谢清呈回头:“……醒了。”
    “……嗯。”
    这样一个早晨,他们之间可以出现任何一段相对温柔些的对话。
    比如说,你还好吗。
    比如说,要吃点早餐吗。
    再不济,也可以说一句,把衣服穿上吧,冬天冷。
    但谢清呈静了片刻,望着那个与自己发生了太多次亲密关系的男孩,最终,他选择了最冷静最无情的一句——
    “醒了就走吧。”
    贺予顿时愣住了。
    他实在没想到谢清呈昨夜和他做成那个样子,今天却能说出这样冰冷的话来。
    他愣了好一会儿,才道:“昨天晚上……”
    “昨天晚上你是没逼我,是我脑子昏了,我没控制住。”
    谢清呈似乎思索了很久该怎么面对他了,一番回答非常的迅速而无情,近乎机械。
    “我不怪你,你走吧。”
    贺予坐起来,像个卖力讨好了主人,却最后还是被无情抛弃的小龙似的。
    他的头发还有点乱,支棱着竖在那里,额头还有结了痂的血,嘴唇还有昨晚被谢清呈咬出来的伤。
    谢清呈看了他一眼,就把目光转开了。窗外的天光将他涤得仿佛没有半寸属于人的鲜活气。
    昨夜事情堪称疯狂,两人像是中了邪,在新年夜做了些彼此都没有想到对方会做的事情,现在回想起来都有些不敢置信。
    一晚上如坠幻梦,两个身在梦中的人,谁都不那么真实。
    但或许是消耗了太多的热气,这一场狂乱的,完全在计划外的造爱,把谢清呈最后一点人的气息也抽光了。
    看得出来,谢清呈很后悔。
    贺予无声地望着他,辛苦了一夜的龙崽子被说扔就扔,说不委屈是假的。但他的自尊让他不肯露出什么委屈模样来。
    贺予终于也沉了脸,轻声说:“……你也不用这么急着打发我走。送上门来的牛郎都不该这样被对待。”
    谢清呈:“牛郎是什么?”
    贺予:“……男妓。”
    谢清呈:“……那你又不是男妓。”
    贺予板着脸不吭声。
    谢清呈叹了口气,放下刚才一边抽烟一边偶尔瞥着的手机,走到贺予床边。
    贺予的余光扫到他刚才在看的东西——水母视频。
    以前他只觉得很好笑,不知道谢清呈为什么总要看这种东西。现在他才明白这视频对于谢清呈而言是一种心理镇定剂,类似于养成的条件反射,那些没有大脑没有心脏却还温柔活着的生命,是谢清呈惨痛的过往里唯一的安慰。
    他因此知道谢清呈肯定非常的不舒服,精神很崩溃,才会一遍一遍地反复抽着烟,看着这视频。
    尽管谢清呈是自愿的。
    尽管谢清呈被他烦到了,被他撩到了,和他做了。
    但他知道,谢清呈事后是悔的。而且不一般的悔。
    果不其然,谢清呈走过来,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贺予,我们不该再这样下去了。”
    贺予不说话,沉默地坐着。
    少年的背上还有谢清呈昨夜失控抓落的伤痕。而抓他的人却和他说,我们不该再这样下去了。
    贺予十分之怨恨又伤心。他抬头,盯着谢清呈的眼,无声地质问他。
    谢清呈的回应是去静默了一会儿,然后返身去抽屉里拿了医药箱,拿了纱布,碘伏,棉棒,一点一点地,默默地把贺予额头上的伤处理包扎。
    “大过年的,不要见着血出门。”
    棉棒蘸着碘酒,在伤口周围旁轻轻擦拭过去,少年一点声音也不发出,由着谢清呈给予他这一点事后的关照。
    洁白的纱棉在他额前缠了一圈,固定时谢清呈的手指在一排胶带上停顿,最后拿了一块印着卡通小恐龙的儿童创可贴,贴在贺予额头上面。
    “好了。走吧。”
    “……”
    “过一会儿谢雪没准就回来了。”
    “……”
    “我们这样真的不对。昨天是我冲动了。”
    “……”
    “贺予。”
    贺予终于说话了,他坐在床上,仰起头,纱布前落着一点点的凌乱碎发:“谢清呈,我好渴。又累。我要喝水。”
    谢清呈叹了口气,他没办法,他这人思维是这样的,只要他主动想要的,而别人又给了,他无论自己到底吃不吃亏,都会觉得是自己该付出些什么,毕竟他是个大男人。
    于是他去给贺予倒水了。
    见他真的愿意给自己倒水喝,贺予好像心情稍微好了些,谢清呈在茶台前忙碌的时候,他还探头探脑的,时不时抬手摸一下自己的额角,以及额角处的卡通创可贴。
    可是等谢清呈端着水回来,他一看到那杯子,脸色就又沉了下去。甚至比之前还沉。
    “给你。喝吧。”
    谢清呈把一次性杯子递给他。
    贺予盯着这李若秋同款纸杯,不喝了,嘴紧紧抿着,把脸转了开去。
    谢清呈不知道他又哪里犯了毛病,姨太太似的不高兴了,皱着眉头:“喝啊。”
    贺予瞪了他一眼,忽然啪地抬手把杯子打掉了,温水洒了一地。
    谢清呈:“你干什么!”
    贺予还是瞪他:“你说我干什么!”
    “我怎么知道你怎么回事?”
    “你怎么就不能懂我是怎么想的?”
    谢清呈简直无语至极。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抽了疯招惹上这样一个东西。他给李若秋倒水李若秋都会说一句谢谢哥哥呢,贺予他妈的操了他一晚上还敢打翻他递过去的杯子!
    “我告诉你贺予,闹够了就回去,昨晚的事你就当没发生,我已经说了很多遍了,那就是一时冲动……”
    “那我要是个女的你昨晚这样一时冲动,我就该怀孕了!”
    “……”
    谢清呈看他理直气壮的样子,头都疼死了。
    不是,以他们昨天做的事情来看,要怀孕也不是贺予怀孕吧?他怎么有脸?
    但转念一想,贺予说“我就该怀孕了”,总比他像昨晚在床上时那样,不停地说“你给我生一个”,“哥,你给我怀一个我的种。”或者说“你就该怀孕了”来得不那么难以让自己接受。
    谢清呈咬着牙:“你就不是个女的。你是女的我也不会昏了头和你这样。”
    “为什么我是女的你就不会这样?你是同性恋吗?”
    谢清呈脸都青了:“我不是。”
    “那你是为什么?”
    “……”
    谢清呈不愿再与他胡搅蛮缠下去,他看了看墙上的钟,说道:“我跟你说不清楚,反正就是不会。这事儿别再说了,时候不早了,你赶紧走,别让谢雪回来撞上。”
    “谢清呈你是个男人你就要负责吧?”
    “我对你负鬼的责!”谢清呈火大了,“我告诉你贺予,我们俩之间就应该干干净净什么也别有。昨晚的事算这一切的结束,没有下一次了。现在你给我起来。你起——”
    他话没有说完。
    贺予就忽然伸手抱住了他的腰。
    “我不要。我不要回去。”
    “我家里就我一个人,我想在这里,李若秋没地方去你还收留她呢,我怎么就不行……”
    少年的额头抵着他的腰,轻轻磨蹭,眼神里很有些固执的疯劲,又带着些混沌与迷茫。
    他蹭着蹭着,似乎觉得心里的容器满溢了,被一种他所陌生的,他未曾命名的感情占满了。
    那情绪涨得他很疼,他的心脏需要一味药,他本能地感觉到那味药是在谢清呈身上,谢清呈的气息可以成为他的缓释剂。让他的心口不被无形的刀子缠绞。
    他闭着眼睛抱了谢清呈好一会儿,忽然觉察到谢清呈的身子似乎在轻微地颤抖。再摸一摸,竟觉得体温有些烫。
    贺予蓦地从他腰上抬起头来:“哥,你发烧了?”
    “你身上怎么那么热……”
    “……没事。”谢清呈握住他的手臂,要把他的手拿开。
    贺予不肯放。他盯着谢清呈看了一会儿——
    “你确定那个能维持你身体健康的药,它能一直有效吗?否则你的身体怎么会这么差,隔三差五地就……”
    “正常人谁都受不了你这样折腾。”谢清呈说,“把你的手松开。”
    贺予却眉头皱的渐深:“而且你的视力也越来越差……”
    谢清呈不想听到他说这些东西。
    讳病忌医的心态不仅仅是寻常人会有,其实只要是生了病的人,都不太愿意面对那满是问题的诊断书。
    谢清呈多少是被他的询问刺痛了,手上的力气用的更大,猛地推开他。
    “贺予,药物可以延长我的寿命,但并不是说可以一直让我的体力延续在巅峰时期。我会一直很爱惜我的身体,只要你别来招惹我。”
    贺予无言地把视线从他脸上,移到后面窗台边的烟灰缸上。那里面的烟灰已经积了太多。
    他盯着谢清呈,也不知道哪儿来的一股深怨:“你这叫,爱惜身体吗?”
    “如果不是你烦我,我今天不会抽那么多烟。”
    “……”
    “你走吧。”
    “……”
    “我想一个人冷静一会儿。”
    贺予心里面的那种感情好像忽然生长成了一头磨牙吮血的巨兽,从在他胸腔里一点一点地蠢动,变出了锋利指爪,用力撕扯着他的内脏。
    贺予说:“不行,我要带你去医院。”
    “我他妈不要去医院!”
    又来了!一年要去几次医院?还都是因为被一个男孩子搞到身体受不了!
    “你生病了你不去医院怎么行?”但贺予问完又觉得不太确定,他毕竟是大少爷,“……年初一医院开门吗?”
    谢清呈看着他想要做事,却又不知所措的样子。忽然就觉得挺疲惫的。
    毕竟还是个孩子。
    他低低地叹了口气:“这样吧,贺予。”
    “你先回去,我自己会做一些处理。”对上男孩的眼神,谢清呈说了个谎,“而且今天医院不开门。”
    “那我给你联系我的私人医生——”
    “你想把我们的关系闹到人尽皆知是吗?”
    贺予顿住了。
    谢清呈拿了他的手机,关了机,丢给他。
    “我请你不要这么做,如果你真的把我当你的同类。给我留一点面子。”
    他不和贺予吵了,但是他不吵的时候,看上去好像更遥远,好像下一刻就会消失在贺予眼前似的。连灵魂都变得很淡。
    贺予发现,自己竟有些慌了。
    谢清呈:“回去吧。算我请你。”
    “可是我——”贺予白着脸,“你不应该……”
    “没有什么不应该的。我是个成年人,比你大了十三岁,你觉得我会不会照顾不好我自己?我不需要你来教我什么。”
    “……”
    贺予看着谢清呈苍白的,虚弱的,淡漠的,强大的,疏远的样子,一瞬间,他竟被胸口里面的恶兽啮得几乎连气都喘不上来。
    他这是怎么了?
    他这是……
    “昨天的事就这么过去吧。”
    “为什么……谢清呈……为什么?我们那样不好吗?”
    “不好。”
    “可是为什么……”
    谢清呈静了一会儿:“因为我不喜欢你,你也并不喜欢我,贺予。所以那就是错误的。”
    “你不是说男人应该负责吗?那我告诉你,负责就是,以后,我们只应该和喜欢的人做这样的事情。”
    “否则就是对彼此的折磨。”
    蓦地。
    一切都静了。
    “喜欢”两个字入耳。胸口的巨兽吞吃了心脏。心跳都在骤然间停歇。耳中空然一片,什么都听不见。
    贺予最后一点血色也从脸上褪去了。
    他猛地抬头,紧紧盯住谢清呈的眼睛。好像忽然要懂什么,好像忽然要触及什么真相——
    喜欢……
    ——我不喜欢你,你也并不喜欢我。
    我们以后,只应该和喜欢的人做这样的事情。
    否则,就是对彼此的折磨……
    遥远的山峦似乎在颤动,大地在抖,贺予的被恶兽吞咽下的心脏引发了一场惊天的地震,他破碎的,病态的心成了震源,巨大的震撼蔓延至他全身,连指尖都在劫难逃。
    喜欢?
    巨兽好像被心脏里苏醒的神明威严地唤了名字,那名字犹如紧箍,瞬间勒紧了它张牙舞爪的庞躯。
    “喜欢。”
    这个名字一遍一遍地在他烽火狼烟的心里盘旋着,一遍一遍得在怪兽耳边盘旋着,那怪兽享受地眯起眼,对两个字发出低沉的,不容回避的应和。
    对,它说。
    我就叫这个名字。
    我就是这种感情。
    你明白了吗……你……终于在地裂山崩中,呼唤对了我的名字,找到了驯服我的钥匙了吗?
    巨兽慢慢地吐出了那一颗凝滞着的心。
    几秒钟之后——
    “砰咚”一声。
    沾着血的心脏重新跳动了起来。
    一下一下,越来越快,越来越急,忐忐忑忑,疯疯狂狂,成了鼓声,震红了他的眼……
    贺予的脸色难看的很彻底。
    他在谢清呈的反诘中,猛然注意到了这些自己因循本能地去做,却从来也没有去深思过动因的行为。
    这一切……
    这一切爱欲情深,绕指柔间。
    这一切纠缠不休,无法舍却。
    ——难道是……
    难道都是因为喜欢?
    他、他这是……喜欢谢清呈吗?!


【第104章】 名为喜欢

    贺予是个很聪明的人。但有的时候,他太固执了,不容易转弯。比如他曾经认定自己是个直男,那么他就会执拗地认为这个答案是正确的,而谢清呈不过是他通向正确答案里的一小步错误罢了。
    直到现在,他才意识到,也许谢清呈才是那个正确答案。错误的是他自己。
    贺予正为自己的这一惊人发现而僵硬于床,震惊不已,谢清呈已经把他的衣服扔在他身上了。
    “快起来吧。”
    “……”贺予根本还没回神,乖乖地按着他的要求穿衣服,眼神完全放空了。
    等他把衣服穿好,下床呆呆看了谢清呈好一会儿,看到谢清呈都发毛了,他才喃喃地说:“谢哥……我……我能不能再待一会儿……”
    谢清呈完全不知道此刻他心中正在天崩地裂,他把贺予真的心慌意乱的恳求当作了任性。所以他说:“不行。”
    “谢清呈……”
    谢清呈很不想承认和不想回忆他们除夕夜做的破事,坚持要赶他走,坚持到最后,脸色都有些泛白了,嘴唇也微微发青。
    “你如果真的希望我好好休息,你就离开吧。”
    “贺予,你留在这儿就是折磨我。”
    “你走吧。”
    “可是……”贺予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他在仓皇间想要抓住谢清呈的手,好像这样就会更容易想通问题的关键似的。
    然而谢清呈烧烫的手指一被他碰到,就本能地立刻抽回。
    贺予:“……”
    谢清呈因为隐忍着身体上的不适和烧热,看着贺予的时候,那双桃花眼都微微染着些病态的红。
    他把贺予推了出去。
    “我们之间不能再发生这种事情了。你回去静一静。”
    “可是谢清呈,我想和你……”
    “也让我静一静。”
    谢清呈对他说完这句话,正要把门关上,黎姨正好走出来了。
    “小谢啊,大年初一的,和你朋友起这么早哇?”
    谢清呈下意识地扯了一下自己的衣领。但他脖子上痕迹还是太明显了,依然有好几点淡红露在外面。
    眼见着黎妙晴走近了,贺予忽然抬起手,把自己脖子上歪斜套着的奶咖色围巾摘下来,环到谢清呈脖子上。羊绒围巾很软和,一下子裹住了谢清呈露出来的位置。
    谢清呈自己不知道情况,刚想挣开,贺予拽着围巾把他牵过来了些。
    “你别摘。我给你遮着吻痕。”
    谢清呈听了,这才知道自己竟然在那么上面的位置也有痕迹,不知是气恼还是无奈,但也只能围着贺予的围巾,不动了。
    黎妙晴停在他俩面前,睡眼惺忪地:“哎,昨晚你俩是不是吵架呢?大家都听着砸东西的声音了。”
    “……没。”谢清呈说。
    贺予:“阿姨,我们看视频呢。战争片。”
    “哦……”黎妙晴听他们这么说了,也不再多想,打了个哈欠。
    谢清呈:“您今天起这么早。”
    “是啊,昨晚上也不知道怎么了,总是梦到你家装修,砰砰砰,哐哐哐地响,那声音还特真实……结果就醒早了。”
    贺予:“……”
    谢清呈:“……”
    “起都起了,就一起来阿姨家吃个早饭吧?”
    “不了。”谢清呈道,他现在身上难受得厉害,说句实话,他今天早上只来得及匆匆洗了个澡,有些东西都没有完全弄干净,人又还发烧,身子一阵一阵泛懒发热,只想赶紧让贺予走了,自己趁着谢雪还在陪李若秋,能再好好洗一下,然后吃了药睡一觉。于是他对黎姨道:“他有急事,得回家了。”
    黎姨:“哎呀,小贺这就走啦?”
    贺予不想走。
    谢清呈却说:“是的。”
    他见贺予还站在原地,僵愣楞的,没有离开的打算,于是干脆一咬牙:“我送他。”说着就拿了车钥匙,拉着贺予就出了陌雨巷,把贺予塞进了自己车里,自己上了驾驶座。
    贺予稍微回了点神,微红着眼看着他:“谢哥,你身体不舒服,还是我来……”
    “别废话了。”
    谢清呈扣上安全带,发动引擎,沉默地把贺予载到了附近的立体式停车场。
    老城区不好停车,贺予如果长时泊车,一般就会泊在这里。
    谢清呈:“下车。”
    如果是以前,贺予肯定不会顾及谢清呈到底是什么感受,他想留就留,想走就走,他自己的喜怒才是最重要的东西。但这一刻,他忐忑了。
    贺予脑中嗡嗡作响,他最终还是在谢清呈疲惫又强硬的注视下,下了车。
    谢清呈:“等一下。”
    贺予的眼睛微微亮了亮,眼里点起了希望的明灯似的。
    谢清呈:“围巾给你。”
    “……”
    贺予眼里的灯就又熄灭了。他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可是话都还没说出来,谢清呈已经把围巾丢给了他,然后关上了车窗,一脚油门暴力催动,忍着腹部、腰部……浑身上下的不适感,掉头回去了,留贺予一个人站在原地发呆。
    贺予杵了很久,才默默地去找到了自己车,坐了进去。
    很漂亮很舒适的兰博,可是坐在里面,却没有坐在谢清呈的副驾驶来的有真实感。
    他一点也不想回家……不想回那个坟墓……于是他就那么茫茫然地,在老城区的街道上转了一圈又一圈。
    他不断想着昨晚发生的事,想着之前发生的事,想着胸腔里那只刚刚知晓了自己名姓的巨兽,想着……令他自己都一时无法消化的“喜欢”。
    他整颗心都乱了。
    年初一路上没什么人,贺予开着车,从白天转到夜晚,最后他把车停在人迹罕至的小路边,打开音响,在我心永恒中睁着眼躺在座椅上,想着过去的桩桩件件,往事如同潮汐,涨没过他的心口。
    他真的喜欢谢清呈吗?
    从什么时候开始?
    他爱他吗?
    可是那爱究竟因何而生?
    是喜欢上了他的身体?是因为同类相吸?还是他已在不知不觉间爱上了谢清呈的身和心?
    贺予困顿地,迷惘地,混乱地,想仔细捋一捋过去曾经发生的事情。
    他想到昨夜在床上主动压着他吻他的谢清呈。
    他想到在水库里,仰躺在水面上,在歌声里和他讲述所有真相的谢清呈。
    他想到在花树下,只能借着演戏的机会,穿着他永远也不能真正穿上的警察制服的谢清呈。
    他想到在梦幻岛山洞中,点了一根烟,淡淡地说不记得梦想是什么了的谢清呈。
    贺予想着会所里谢清呈执拗的眼神,在药酒发作之后,依然强撑着,那样固执地看着他。他说——
    “贺予,你和我回去。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
    可就是在那一天……那个他第一次和谢清呈铸下情债爱恨的那一夜,那个谢清呈苦苦挽回他的夜晚……他倾了一杯红酒,羞辱性地,全倒在了谢清呈雪白的衣襟上。
    贺予想起自己把酒杯放下,隔着昏暗的灯,宽阔的几,他骗他拉钩,微笑着摸他的脸。然后说:“你把我骗的那么惨,你觉得,我还会不会信你。”
    是的,谢清呈是骗过他,抛弃过他。
    可他不知道谢清呈的身体已经那么残破,连自己的喜怒哀乐都负荷不起了……却还把最后的明灯赠与了他。
    贺予想起一直以来,谢清呈都在告诉他,要冷静,要克服自己的心魔,要靠着自己,走出内心的阴影。
    这是谢清呈作为精神埃博拉初号,唯一能给予同类的馈赠,也是最后的馈赠。
    是他告诉了贺予,精神病人应该对平等地对待。
    是他告诉了贺予,要找到与社会重新建立连接的桥梁。
    是他对贺予说,小鬼,你要坚强。
    贺予因此尽力成长为了一个看上去与普通人没有太大区别的少年,他甚至想把这种理念传达给每一个深陷在痛苦中的病人们。
    只因谢清呈曾经说过,精神病患者的命和正常人的命没有任何区别。
    贺家有一个疗养院,大财团的一小块肉而已,贺继威不管,交给贺予练手。贺予把那疗养院做成了半慈善,给了前来求助的许许多多心理上存在问题的人最大的帮助。
    只因谢清呈曾经说过,笼子是留给犯人的,不是留给已经遭受了太多痛苦的病人的。
    他在谢清呈走后,曾经摇摇欲坠,而后又踉踉跄跄地站起来,坚持着想要回到正常的社会群体中,他很久都没有再伤害过自己,他努力克制着情绪,那把他曾经贴在手腕上的美工刀,被他丢弃在旧时光里。
    只因谢清呈曾经问过他,小鬼,你不疼吗……
    你……
    不疼吗……
    是从那时候开始埋下了仰慕的种子吗?
    他是不仅仅爱着谢清呈的身体,也爱上了那个人的魂灵吗?
    那个人的魂灵是怎样的……他之前只是听了入耳,却没有完全入心。
    此时此刻,贺予呼吸沉重,手腕上曾经仿照谢清呈刺下的文身,好像在这一刻化作了引路的黑色丝带,指引着他不断往前走……他跟着丝带往前走。
    丝带飘零,大雾散去,前面是谢清呈的身影,贺予在这一刻看的比谁都清楚。
    此地长眠者,声名水上书……
    少年终于试着与男人共情,他终于在自己的心里寻到了谢清呈的背影……他看到就是这样一个人,一个给了他信念,给了他帮助,给了他全部沾着血的战胜精神埃博拉症的经验的人。
    他看到那个人压抑着痛苦,冷静地,无情地,决绝地说:“一个精神病病人的命,哪里比得上一个医生重要。”
    是两面三刀吗?
    不。
    不是的。
    贺予已然明白,那是最刻骨的绝望。
    最深的愧疚。
    贺予终于知道,那个曾在会所让他恨的那么深的谢清呈,其实是在问秦慈岩——老师,我的命哪儿有你的命重要。
    他仿佛听到谢清呈在说——
    我就是个病人。
    我就是你从血泊中拼凑回来的一具尸体。
    你是国士无双,是杏林圣手,你有妻子,有女儿,你有未竟的著述,你有未完的梦想。
    你为什么要和那些人说,出了事要先找你呢?
    你为什么要挡在我的面前呢?
    贺予忽然什么都明白了,什么都能看到了……
    他以第三人的视角,看到老人望着谢清呈,看到老人不说话,笑眯眯地,像过去每一次看到谢清呈发出疑问和困惑时一样,无声地,宽容地看着他。
    贺予想起在摄影棚水库里,谢清呈曾经对他说过,那老头子越来越年迈,心肠越来越软,脾气越来越好了。如果不是易北海的刀刺向了他的血肉,他本该与妻子安度晚年,而谢清呈可以在探访他的时候给他带一束百合花,插在书房的藤编篮子里。
    可是后来,谢清呈连在老人坟前献上一束花的资格都不再有。
    谢清呈遥遥地望着他的碑,都要被师弟师妹们赶走。
    但是贺予知道,他没有后悔过。
    ——这才是谢清呈的魂灵。
    当男人机械地吐诉那些砭人肌骨的句子时,他是在把自己往深渊里推。
    他痛恨那些绑架着医生要求他们去为病人赴死的所谓的弱者,他担忧那些天真的,莽撞的,过于善良的师弟师妹们不知道该怎么保护自己。
    或者说,他们不敢讲一句“医生能不能受到保护,因为医生的命也是命,医生也是人,也有家,有妻子孩子,是女儿是母亲。能不能不要赞扬着我们,却逼着我们要用鲜血来对得起这份赞扬。”
    他觉得,事情不应该是这样的。
    所以他把自己的名誉牺牲,把自己的事业埋葬。
    ——这才是谢清呈的魂灵。
    他付出了代价,像秦慈岩保护他一样,保护了后面那些穿着白衣,疲惫的,忙碌的,充满热忱的,怀揣理想的人们。
    一直以来,贺予都以为谢清呈是厌憎病人,是害怕病人。
    但他厌憎的,其实是他自己。
    贺予竟不知自己一直尊重着精神病患者,保护着那些在心理和生理上都备受折磨的人,而谢清呈亦是其中之一。是离他最近的那一个。
    ——这,才是谢清呈的魂灵。
    喜欢吗……
    喜欢吗……
    这样的人,这样的心,这样的魂……
    胸口中那头巨兽有了名字,正疯狂地在心腔里盘旋。
    他仿佛借着这头异兽的眼,俯瞰到了当时那个在医院里横眉冷对千夫指的男人,看到那个男人与秦慈岩透明的灵魂遥相对望着,他们周围是漂浮着的古老的水精灵,从布鲁克林的岁月里,泅到如今。
    然后秦慈岩转过身,老人把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里,慢慢地走了,背影从年迈者的蹒跚,到壮年的从容,最后到了青年时期,一个年轻的留美求学者,胳膊下夹着一叠厚厚的书,他笑着看着漫天飞舞的水精灵,最后回过头,朝追不上他的谢清呈绽开了一个灿烂的笑。
    “小谢,我救你,不需要任何的理由,因为我知道你会做我要做的事情,你活着,就是我也活着。”
    “你是我的寄托,是我的孩子,是我的徒弟,是我的战友,你是我留下的希望。我老了,老的人总是要走的,老去的叶子应该为保护新的叶子而落下。从前我的师父们,也牺牲了他们的时间,他们的心血,然后才有了后来的我。”
    布鲁克林的夕阳落下来,照在青年的身上,那个穿着欧式西装,笑眯眯地青年向他挥了挥手,然后消失在了一片金辉灿烂中。
    贺予看到谢清呈站住了。
    不追上去了。
    谢清呈的脚步停下来。
    谢医生看着秦医生一点点地消失,像看着父母在雨夜里冰冷的尸体,天光如箭镞,如暴雨,如烟花,如那个人一生所铸的光明,在这一刻照着他的面容,他的表情霎时破碎支离,他僵硬着站着。站了好久。
    贺予知道,谢清呈去不了布鲁克林。
    他必须回去。他必须回首。
    于是,谢医生抬起手,无声地,无情地,戴上了那张名为“背叛者”,名为“懦夫”,名为“逃兵”的假面。转过身,重新回头面向其他人。悲伤的,坚毅的,决绝的目光,从那假面后面透出来。
    他走回去,和秦慈岩相反的方向。
    他走到未尽的黑夜里。
    由烈火烧他的身,由刀刃戮他的心,他一步一步,走得无比坚定。
    贺予看着……他借着那异兽的眼睛,终于把这一切看得那么清晰,谢清呈的每一步都像在叩击着他的心。
    ——这才是真正的谢清呈。
    贺予所知的谢清呈。
    喜欢。喜欢。
    喜欢这个人的身,这个人的心,他喜欢这个人的伤疤疮痍,他爱着他的病躯残损。
    喜欢。
    喜欢……
    这头巨兽,让他把一切,把自己的一切,把谢清呈的一切,都看得那么清晰——
    于是,在长夜将央之时,在黎明到来之前。少年终于沙哑地,对着那脆弱的,轻盈的清晨。后知后觉地喃喃着,说了句:“谢清呈……”
    “你……不疼吗……”
    谢清呈,你不疼吗……
    这些年。
    你,痛不痛?
    你……孤不孤单……


【第105章】 说不出口的话

    谢清呈赶走了贺予之后,又洗了个澡。
    这一次洗澡的过程堪称屈辱,谢清呈身体难受得厉害,几乎站立不稳,好不容易洗完了,他吃了点退烧药,就想把自己关家里休息。但床上已是一片狼籍,根本没法睡觉。
    谢清呈只得强撑着身子,又把床单收了,那上面的痕迹简直令他不能直视,他到现在仍然不敢相信自己昨夜是吃了什么迷魂药,才能和贺予干出那么荒唐的事来。
    他不是什么会害羞的人,他只是觉得离谱,尤其是看着床单上那些痕迹,他都不认为这是两个男人能折腾出来的玩意儿。
    这他妈真是鬼上身了。
    谢清呈轻轻咳嗽着,把床单撤了,丢去了洗衣机里,重新换了床褥子,才终于能将自己酸痛不已的身躯丢到枕被之间。
    “咳咳……”
    辗转反侧,烧热难当,谢清呈难受得厉害,觉都睡不着。
    他状态太差了,唯一庆幸的是谢雪陪李若秋去了,一直都没回来。他不用在任何人面前伪装自己,终于能够除了假面,露出一张被病痛折磨得有些昏沉脆弱的脸来。
    过了好一会儿,退烧药才在谢清呈身体里起了效。
    但也许是屋子里仍然有贺予留下的气息,谢清呈在模模糊糊睡过去之前,仿佛看到了昨夜贺予的眼——
    那双浸满着爱欲的,渴切的,赤忱的,需要他的,离不开他的,而后又意乱情迷的眼……
    谢清呈心里多少有些窒闷。
    他就在这样的情绪中,慢慢失去了意识……
    由于退烧药里有安眠成分,谢清呈这一觉一直睡到第二天上午才醒。
    他感觉烧热退下去一些了,起床洗漱穿衣,随便从冰箱里找了些剩下的饺子热了吃了。
    于是忙了一阵后,谢清呈坐了下来,开始看书。
    谢清呈看书和看水母一样,都是一种转移注意力的方式,想要摆脱内心的烦闷。
    门忽然被敲响了。好容易沉到了书本世界中的谢清呈回过神来:“谁?”
    少年的声音低低地从外面传来,竟是贺予又来寻他:“……是我。”
    谢清呈手里做读书笔记的笔停了一下,钢笔尖划破了纸面。
    他听到外面的少年说:“你个开门行吗?”
    “……”
    “……我想和你说说话。”
    谢清呈:“站着吧。”
    “哥……你为什么要把门上锁。”
    “因为会有你这种人在我工作的时候打扰我。”
    门外的人顿了顿:“……谢清呈……你开开门吧。”
    “你开个门好吗?我心里……我心里不舒服。”
    他不这样说倒还好,一这样说,谢清呈就蓦地想到了贺予之前在他身上发疯的时候,低喘着贴在他耳边,和他说:“我不舒服,中暑了,好热。”
    “谢清呈,你给我解解暑。”
    谢清呈的声音又冷了八度:“站着。”
    少年就没吭声了。
    过了一会儿,谢清呈听到门上传来嘶啦嘶啦非常尖锐的划门声,就像指甲刮过黑板,贺予在那儿和只猫似的抓着门板膈应他。
    谢清呈说:“你幼不幼稚。”
    “我真不舒服。我真的想见你,你发烧好一些了吗?我想陪着你……我想和你说说话。”
    谢清呈懒得理他,打开桌子上的音响,把背景音乐调到最大,直接盖住了贺予指甲盖划门板的缺德动静。
    他就这样看了一会儿书,渐渐的,外面没声了。
    谢清呈就又把音响关了,将剩下的一点内容写完。等他翻过最后一页,他起身去茶水台前倒了杯咖啡。抬头看了看时间,他寻思着贺予应该走了,自己也该出门再去开点药了。然而他收拾了两本书,刚一打开门,忽然就有一只手砰地把门撑开!
    谢清呈哪里是省油的灯,他动作狠反应快,砰地就把门又关上,但贺予比他疯得多,贺予用手攥着门框,那么厚重的防盗门合下来,他别说缩回手指了,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只听得“砰”的一声!贺予的手生生被砸出了一道红印子,皮破了,几秒之后,血一下子从伤口处涌了出来。
    贺予感觉不到太疼,杏目透过那一道因为他抵着而没合上的门缝,定定地盯着谢清呈。
    然后他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抵开门,好像在撬开谢清呈的壳一样。
    他进来了。
    用鲜血淋漓的手,一把攥住谢清呈的衣襟,然后不管不顾地抱着人就把人往衣柜上压过去,力道之重,让整个柜子都发出震颤嗡鸣,柜顶一只闲置着的难看花瓶都被撞得掉下来,直兀兀砸在贺予肩上。
    贺予生受了,依然不错眼珠,这回血不止是在他的手上流,连肩上也淌了下来。
    两人缠斗间撞到了开关,白炽灯熄灭了,屋内陷入一片混沌的黑暗。
    谢清呈在这黑暗中盯着近在咫尺的那双狼一样的眼,低声道:“你他妈是真的病了。我不是说了让你别再来了吗?”
    贺予的声音也很浑很轻,伴着他的呼吸,是从喉管里直接取出来就要塞到谢清呈胸腔里:“我心里很乱。”
    他又对谢清呈说:“谢清呈。我心里很乱,我真的有话想和你说。”
    “可我和你没什么可说的。”
    贺予的心被狠刺了一下。
    他盯着谢清呈的脸,两人因为用劲多,彼此呼吸都有些喘,男人和少年的气息就那么混缠在一起。
    “谢清呈……”
    “出去。”
    贺予没出去,反而把额头贴向谢清呈的额,感受了一会儿:“你不烧了……吃了药?”
    谢清呈推他。
    贺予就是不松,又喃喃道:“谢哥,对不住,我想了好久,我昨天想了整整一夜,我真的忍不住想告诉你,我……”
    “我没兴趣知道,请你出去。”
    贺予顿时更压抑了,他静了一会儿,最终好像也自暴自弃不再寻求谢清呈的接纳,他的目光来来回回在谢清呈那张面庞上踅摸,深黑色的瞳仁逐渐聚焦,几次移到谢清呈薄淡的嘴唇上,然后喉结上下滚动。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也许是被心中那头名为“喜欢”的巨兽蛊着了,尽管知道不应该,他还是因为太难受了,一时失神,低下头——
    谢清呈猛地侧过脸避开了。
    可这个姿势却让少年滚烫的嘴唇贴上了他的脖颈,那里的皮肤单薄脆弱,感知热度的能力更甚,谢清呈除夕夜受了些刺激,如今对贺予的接触反应明显,贺予的嘴唇贴上的又是他脖子敏感的地方,他一下子没忍住,手指在衣柜壁上无声地反揪收紧,身子亦狠狠一颤。
    贺予抬起眼,乌黑的眸子望着他,说:“……哥,别赶我走。你让我再待一会儿好吗?”
    “……”
    “我昨天真的想了很多事。”
    “……”
    “我、我其实想和你说——”不期然的,贺予情难自禁地握住了谢清呈的手腕,好像希望他能给自己一些鼓励似的。
    谢清呈被他钳制,本能地聚起了很强的攻击性,厉声道:“你到底想干什么贺予?”
    贺予原本是想说,我喜欢你,谢清呈。我发现我好喜欢你。可是他看着此刻谢清呈那双明显只有戒备而没有任何温情的眼睛,他没有得到鼓励,他得到的只有谢清呈的排斥和戒备。所以这样的话,他突然就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我……”
    他如鲠在喉,只能紧攥着谢清呈的手腕不肯松开,良久之后,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可以用来委婉地表达他的心绪。于是他颤然地,狼狈地从齿间漏出几个字:“……我……谢哥……你……你还记得那些照片吗?就是……会所里的那些照片?”
    谢清呈怔了一下,似乎没想到贺予扯了那么半天,最后居然和他说这个,不由地勃然大怒:“你想了一夜,是打算还拿那些照片来威胁我?我不是和你说了你爱怎么处理怎么处理,你想发给扫黄打黑办都他妈和我没关系!你怎么敢再——”
    “我删掉了。”
    谢清呈后半截话被这一句意料之外的话硬生生截断。他眯着眼睛,这回轮到他接不上茬了。
    “谢清呈。”贺予控制着自己嗓音里的颤抖,重复着,“那些照片我删掉了。”
    “彻底粉碎了。”
    “……”
    “没有了。”
    两人在狭小的空间内四目相对,贺予紧紧握着谢清呈的手,那一瞬间他心里似乎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恐惧。他好像在恐惧谢清呈会把他赶出去,然后当着他的面关上门再也不打开。他只能一遍一遍地重复:“我删掉了。”
    他横竖还是说不出对不起,也说不出我爱你,而“我删掉了”这句话就像一块浮木,让他不至于掉下失去自傲的深渊,又能留住谢清呈在他身上的目光。
    但静了好一会儿之后,谢清呈还是抬起另一只手,硬生生地,将贺予的手指从他清瘦的腕上一根一根地,狠狠掰开。
    “是吗。”
    谢清呈轻声地,目光几寸处,就是贺予年轻的脸。
    “那你是要我跪下来对你感激涕零么?”
    最后一根手指也掰开了,谢清呈猛地把他的手甩到一边,阴沉着脸退到橱柜边,揉着自己手腕上的红痕。
    他自从使用了RN-13修复了身体后,就成了疤痕体质,容易留红留印,贺予握得用力了,就有被勒过的痕迹。血色映在谢清呈文身的周围,很凄艳。
    贺予又说:“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了。”
    “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贺予张了张嘴,心里发堵,但喉咙太紧,实在不知说什么,最后他只能把所有情绪,都砌入那个名字里。
    “谢清呈……”
    谢清呈却说:“你走吧。”
    “谢清呈。”贺予低声道。
    他越见他这样,就越来越没有勇气说出那一句——谢清呈,我喜欢你。
    越来越没有勇气。
    因为他已经知道谢清呈的反应是什么了。
    他已经窥见了。
    “你到底想听什么贺予。”谢清呈最后望着他,“都闹成这样了你到底还想怎么样?——好,很感谢你在拿那些照片干了那么多畜生事之后,终于决定大发慈悲把你那些见不得人的东西给删了,我感谢你,我代表我们全家感谢你。由衷地,发自内心地感谢你的仁慈。现在你可以走了吗?”
    贺予没走,他喉间苦涩,正要开口解释什么,忽然有脚步声从远处出来——
    谢清呈反应比贺予快,他立刻侧身,抬两指掀开百叶窗的窗缝,在看到走来的人时,他脸色一下变得非常难看。
    “是谢雪!”
    这回贺予的脸色也非常精彩了,他沉浸在爱欲中却忽然被抽醒,整个人清醒里又带着些茫然。
    脚步声越来越近,可以听出是一双高跟鞋。
    贺予一下子彻底回神,他倒是没顾着自己,而是连忙把刚刚亲手揉乱扯开的谢清呈的衬衫扣起来。
    这时候他才发现谢清呈的衬衫扣子也太难扣上了,手指碰到最上面两颗,还没系上,谢雪的人影就已经经过了窗户,来到了门外。
    “哥,你门没关吗?我刚把李若秋送火车站了……你怎么拉着窗帘还没开灯?”
    她进来了。
    贺予和谢清呈迅速归位,拉开距离。
    这两个人都不愿意她发现这件事,尽管脸色青白,发型凌乱,彼此都有些狼狈,谢清呈的衣扣还有两颗没扣上,贺予还淌着血,但他们倒是很默契,齐刷刷地挺直腰背站好了,装作无事发生。
    谢雪一开灯,目及惨状,愣住了:“大哥?贺予?……你们……”
    她的目光扫过这一片狼藉,在两个衣冠不整的男士身上来回打转。
    “你们俩这是在……干什么?”
    谢清呈:“……”
    在这令人尴尬的死寂里,贺予的反应比谢清呈快:“……咳,我不是住了两天嘛,就想帮忙打扫卫生,结果没注意,受了点伤。你哥他……在给我处理,得脱衣服,所以拉了窗帘。”
    “……拉了窗帘也要开灯啊。”谢雪说着,目光移过贺予流血的肩膀和手,落到地上的碎花瓶上,她顿时瞪大眼睛,“这不是我、我小学六年级得奖的手作花瓶吗?!!天啊!怎么会这样!!!谁摔碎的!!!”
    “是我不太会做家务,没看见砸的。”贺予说,“……不好意思。”
    “啊!!大年初一年初二不扫除啊!!你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大少爷!你这都不懂?”谢雪悲愤不已,那可是她最喜欢的一个花瓶!贺予就在她家住了那么一小会儿,居然就给她琗了!琗了!!
    “我赔你一个……”
    “你赔什么啊?你赔的起吗?你能找到小学六年级的我再做一个吗?!气死我了!真是气死我了——!!”
    谢雪骂骂咧咧的,但幸好,她伤心的只是她的罐子,要是让她知道她亲哥给她学生操了,她可能直接会冲去厨房拿菜刀把贺予剁馅儿包成饺子。
    这可真是不幸中的万幸,借谢雪一百个脑子,她也想不到当她把李若秋送去宾馆歇了两天的时候,她当家的大哥会在这间屋子里和贺予发生多次不正当关系。
    谢雪兀自骂着:“贺予!你就是一王八羔子!你到底想干什么!之前骂我哥骂的那么厉害,现在赖着要他收留的又是你,你这人还真是莫名其妙……”
    她喋喋不休,好像一个人的肺活量能顶一个合唱团,滔滔不绝骂了贺予半天,贺予现在也不和谢雪顶嘴了,就由她这么骂着。骂到最后,谢清呈都有些听不下去了。
    谢清呈说:“算了,谢雪,别说了。他这就走了。”说着望了贺予一眼。
    谢雪:“可是他——”
    谢清呈抬手搭住了谢雪的肩,摇了摇头。
    谢雪这才气呼呼的住了口,虽然她看上去好像想把对李若秋的怒气一同发泄到贺予身上去似的。
    这些人一个两个的,怎么都觉得做错的事可以回头啊?!摔碎的罐子难道可以还原吗?!
    谢清呈不想再听这样的争执了,他一面看似漫不经心地把自己的最后两颗领扣扣好,一面对贺予道:“没什么事的话,你就回去吧。”
    贺予没动。
    “谢清呈,我……”
    谢清呈不再扣扣子了,冰冷而饱含警告意外地看着他:“走吧。”
    “……”
    逐客令下到这个地步,贺予也无法再停留,更别说告白了。心里再乱,也只能自己消化。
    贺予咬着下唇不吭声,他已完完全全地明白——
    他的喜欢,是对谢清呈而言根本不必宣之于口的负担。
    谢清呈,是真的不会接受他。
    甚至,也完全不想再瞧见他了。


【第106章】 望着你的身影

    贺予离开了。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出现在谢清呈面前。
    但其实他后来开着车,远远地看过谢清呈好多次。
    男生把下巴枕在方向盘上,杏眼望着前方,他看着那个男人从落着雪的晨曦里走出陌雨巷,在暮色中晚归,身影高大,却日渐清瘦。
    他没有再去打扰他。
    谢清呈已经把想法表达的很明确了,他觉得贺予的纠缠让他不耐烦。
    贺予不觉得自己爱他时,不太会顾及他的感受,后来领悟过来,一时冲动,想要告白,可话都没出口,便遭到了谢清呈那样的冷拒。贺予一时心乱如麻,“喜欢”两字,便再也无法宣之于口。
    少年很清楚,如果自己跑过去和谢清呈说,对不起哥,我发现我喜欢上了你,那我能和你重新开始吗。谢清呈一定会给他一巴掌,然后让他立刻从他的眼前滚蛋消失。
    而自己现在,再做不出什么逼迫他的事情。
    他的獠牙在他面前成了糖霜做的,他的指爪在他身上开始使不上力。贺予为这样的自己而感到惊慌,他实在不应该有这样脆弱的情绪。
    脆弱和喜欢,都是不该有的。
    更何况他答应过谢清呈。
    他答应过这个已经承受了太多的人。
    不纠缠他。
    不勉强他。
    不和他做。
    结束关系。
    那他就一定得这么处理——这样对彼此都好。
    有一天,谢清呈买完菜回家绕了点路,去附近一家小店订蛋糕。那家蛋糕店离贺予停车的地方很近,贺予要开走已经来不及了。
    他听到谢清呈和店员说话的声音,隐隐约约飘过来:
    “对,要50岁的生日牌……蛋糕可以选择的款式能给我看一下吗……”
    应该是巷子里哪个叔伯姨婶过生日吧。
    贺予这样想着。
    他看着谢清呈在仔细翻阅店员递去的单子,对那个收到蛋糕的人有着隐隐的羡慕。
    他甚至在这短短几分钟之内做了一个决定,他要在谢清呈离开之后,去那个蛋糕店询问店员,买一款相同的蛋糕。然后带回家,自己一个人吃完。孤单点也没什么关系。
    然而这个伟大的念头还未萌芽,订完蛋糕的谢清呈就忽然回过头来。
    桃花眸一瞥,便瞥见了贺予的车。以及,车里的人。
    贺予:“……”
    谢清呈:“……”
    其实贺予已经很低调了,他甚至没有开他家任何一辆豪车,而是特意买了辆马路上随处可见的宝马suv,底盘高,看得远,还不抢眼。谁知道依然给谢清呈撞了个正着。
    贺予现在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了——又不能说喜欢,又答应了不纠缠。
    他无法向谢清呈倾诉自己此刻的心情,只能由着对方沉着脸,大步流星地走过来,屈指敲了敲他的车窗。
    贺予一手仍搭在方向盘上,头枕着胳膊,另一手降下了窗玻璃。
    他自己都快把自己折磨疯了,却笑了笑,佯作无事的:“干嘛呀。”
    “什么干嘛,你在这里干什么。”
    贺予垂了睫,想了一会儿,不知道怎么回答,于是便不回答了。只道:“你买了这么多东西,我帮你拎回去吧。”
    谢清呈抬手将他的车门一推,没让他下来。隔着打开的窗,他对他极冷地说:“不是说好了,不再来打扰我。”
    贺予发现自己连辩解的权力都没有。
    “喜欢”在别人能够接受的情况下,叫做“喜欢”,在别人或许不能接受的情况下,叫做“暗恋”,而在别人一定不会接受的情况下,不是叫做“犯贱”,就是叫做“打扰”。
    贺予是个很有自尊心的人。
    他清醒过来后,就不打算让谢清呈知道他的这种心情,然后表现出震惊,厌憎,鄙夷,嫌弃。
    那样太痛了。
    他痛了会发疯,疯了会失控,最后两败俱伤,对两人的生活乃至病情,都没有任何利好。
    贺予于是只和往常一样嗤笑,甚至带了些高傲的距离感:“你误会了,我只是路过这里。”
    “那你现在可以回去了。”
    贺予想说:你最近怎么又瘦了,你是不是又有什么事情不曾告诉任何人,在独自消化了。
    但是他记着自己是不能喜欢谢清呈的。
    于是他把这一份自己刚刚才发现的“喜欢”,用最丑陋的纸包装起来,还和以前一样狰狞难看,任谁也发现不了。他说:“这马路又不是你家的,交警都还没来给我贴罚单赶人,那你也该讲点道理。”
    “我看你碍眼。”
    贺予感觉自己的心被刺了一下,但他面无表情地把那心头血擦了。
    他喉咙里带着些隐秘的腥甜,他嘴角落着无所谓的痞笑,笑他:“谢清呈,你最后一次和我睡的时候,也没觉得我碍眼啊。你那时候还亲我,你还骑我,你还……”
    谢清呈把他趴在车窗的脑袋摁回去了,力道很大,甚至让贺予有些疼。
    “不许再给我提那天晚上。”
    贺予点到为止,这样既不显得自己态度转变了很多,也不会让对方非常不舒服:“哦,那不说就不说吧。”
    开车离去前,他看了眼谢清呈手上的袋子,其中有一只袋上印着附近药店的名字。
    贺予脚点着制动,单手握着方向盘,到底还是忍不住问了谢清呈一句:“谢清呈,你是不是生病了?”
    谢清呈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药店塑料袋:“不是。”
    他说这话的时候眉头皱起来了,嘴唇微微动了一下,似乎想和贺予继续说些什么,但最后也没说。
    贺予:“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记得告诉我,一日夫妻还百日恩呢。”
    “夫妻你妈,滚。”
    贺予笑笑,很听话地开着车就走了。
    只是在掉头远去,谢清呈再看不到他的脸时,他那种装出来的浅笑,就像雪一般被拂落了。
    他攥着方向盘,慢慢行远,指节泛白,心里的痛感再也忍不住,瓷裂般蔓延开来……
    一回到家,贺予就戴不住假面了。
    他暴躁地翻了一堆药,也不管安东尼的医嘱,就那样把药都往下吞去,总算止住了强烈的感情起伏。
    然后贺予躺在床上,缓了好一会儿,习惯性地想要找手机里那些会所拍下的照片安慰自己,却在打开相册的那一刻,意识到那些照片已经彻彻底底地被自己粉碎了。
    再也没有了。
    他只留了一张之前他在网络上找到的谢清呈的侧面照,那张照片拍的很美,谢清呈的脸庞正好被街灯的光晕镶上一层金边。
    贺予一遍一遍地望着那个人英俊的侧脸,最后忍不住把手机凑到唇边,轻轻地吻过照片上谢清呈的眉眼。
    只有照片里的男人不会冷漠地待他。
    贺予在这样的自我宽慰中,竟生出一种近乎于悲凉的感情来。
    他很需要疏解,想和人说说话——有求而不得的喜欢之人,就想和人分享,爱情是藏不住的,哪怕对于疯子也是一样。
    可惜贺予没有任何能交心的朋友,他最后只能选择上网,微博小号发帖树洞。
    这个小号是他日常的心境记录,已经断断续续地发了好多内容了。只不过之前发的都不长,大多都是只有他自己知道含义的照片,配上一些简单的文字。
    比如早晨的第一束光。
    他写,清晨无限好。
    再比如转发的水母视频。
    他写,my heart will go on。
    最近的是陌雨巷附近拍摄的夜景。
    他写的是:今晚的月色好美。
    贺予越翻越觉得很难受,于是去了那种情感讨论的话题板块,想找一些能让自己看着舒服点的内容。
    结果内容都是:
    “挂一个无耻骗pao的渣男。”
    贺予心想:骗炮?谢清呈连炮都不稀罕骗他的呢。
    “分手一年了还在想他,我该怎么办。”
    贺予心想:有机会在一起已经很不错了,说分手是在炫耀曾经拥有吗?
    “老婆一夜三次,是不是要的太多。”
    贺予干脆回帖:你就是个废物。
    贺予一面想着,一面看那些烂帖,看到最后,他觉得谁的经历都没参考价值,于是决定还是自己写一段放上去,有时候听听别人的意见也不是什么坏事。
    于是贺予写:“树洞:我有一个喜欢的男人,那个男人比我大了十三岁,但他长得很年轻,我并不在乎我们之间的年龄差距,也不在乎他离过婚性格还爹。我们俩虽然从来没有确认过情侣关系,甚至连P友都不算,可我们上过很多次床。后来,我发现自己喜欢上他了,他却希望我离他越远越好。明明上一次做的时候,他表现的还很主动,我确定他也有爽到,做完之后他却又想要我立刻消失。我现在看到他心就会难受,还要在他面前装作无所谓的样子,感觉太累了……不知道该怎么宽慰自己。”
    这板块很热闹,很快就有人回复了。
    一楼:小姐,你遇到渣男了,赶紧跑。
    二楼:做的时候很爽,做完就让你赶紧消失,这什么绝世渣男啊!渣男配贱女,我还能说什么呢,只能说尊重,祝福,锁死。二位奇葩祝99,不要死在我门口。
    三楼:妹子,不值得,真的。及时止损吧,遇到这种绝世垃圾男人,一味忍让最后受伤的只会是我们女人自己。我以前也是这样执迷不悟,结果耽误了大好青春,唉,往事不堪回首。妹妹,听姐一句劝,这世上的男人很多,你还年轻,要学会爱自己,想想你爸妈,他们也不会希望看到你的人生毁在了一个二婚男手上。你还小吧?年纪轻轻给人去当小老婆,你愿意吗?何况这个男的看起来也不靠谱,你给他做小,他也不会疼惜你的。女人要自爱!切记!!
    四楼:姐妹,这男的不能要,他就在精神PUA你。我猜他就是那种嘴上说着我就蹭蹭不进去,行动却不把女性当人看的吊癌。一个字,分。
    五楼:我可以明确告诉你,如果你怀孕了,他连打胎的钱都不会给你。
    六楼:差13岁还谈?你几岁了?他年纪应该不小了吧,能满足得了你吗?还是个离过婚的爹味男……带孩子吗?你愿意给人当小老婆,给孩子当小妈吗?考虑清楚吧傻妹妹!”
    七楼:这种男的都有女朋友为什么我没有啊,哭了呜呜呜。
    八楼:姐妹,我们女人当自强,男人都是女人的玩具罢了,别太认真。
    贺予:“…………”
    他的发言有这么像失足女学生吗?而且谢清呈也不是渣男好吗!
    贺予一个个把这些人都拉黑了。
    最后想了想,自己在自己的评论区,写了一句:“骂他渣男的我一律都黑,自重。”
    几秒钟后。
    九楼:你这女的好贱呐,被渣男PUA到已经没救了。
    贺予:“…………”
    算了!睡觉!
    过了几天,开学了。
    贺予进入了大一下学期,谢雪依旧是他的授课老师。
    他想,看不到谢清呈,看谢雪也好啊。至少谢雪的眼睛像她哥哥,瞧着也能高兴些——比情感板块的回复令他高兴。
    然而贺予没想到,开学第一天,他来到教室,看到讲台上站着的不是谢雪,而是一个身形微胖的老教授,戴着一副玳瑁眼镜。
    “谢雪老师因为身体原因,暂时不能来上课了。我是临时来给你们代课的,我姓张……”
    贺予坐在教室后排,瞬间想起了那天在陌雨巷门口遇到谢清呈时,谢清呈手里拿着的药店塑料袋,还有当时男人的欲言又止。他忽然明白过来——
    下了课,贺予给谢雪打了个电话,没有人接,于是他转而打给谢清呈,谢清呈第一遍挂了他电话,第二遍可能觉得他烦,才接了起来。
    “你有什么事。”语气很冷。
    贺予开门见山:“哥,谢雪是不是病了?”
    “……”
    “她今天没有来上课。”
    谢清呈似乎是知道也瞒不过了。
    手机那头沉默了好一会儿。
    最后谢清呈终于叹了口气,道:“……算了,等你什么时候有空,来一趟陌雨巷吧。”
    “当面和你说。”
    其实贺予今晚是有两节选修课的,不过他把课给翘了,正课一结束就开车去了陌雨巷。
    一进门,贺予就看到谢清呈坐在家里抽烟,屋内只有他一个人。
    “谢雪呢?”
    “住院了。”
    贺予吓了一跳:“……怎么这么忽然。她怎么了?在哪家医院?”
    “秦慈岩和他朋友一起创立的一家私人病院。在那边我放心些。”谢清呈屈指点了下烟灰,“坐。”
    看得出谢清呈依然不是很想和他有什么交集,那么他最终愿意叫他过来,一定就是有某种原因的。
    果不其然,谢清呈不打算和贺予多寒暄,他静了一会儿,就开门见山地和贺予说了一句话:“谢雪身上有服用过RN-13的迹象。”
    “!!”
    贺予大吃一惊。但也立刻明白,难怪谢清呈会想和他说这事儿。因为除了贺予,谢清呈也确实没有别人可以讲这种违禁药了。
    作为RN-13的受害人,贺予的神情也变得非常难看。尽管如今他已对谢雪没有任何男女之情了,甚至还和她的关系变得有些僵硬,但说到底,她还是在他最困难时给了他许多安慰的一个朋友。
    贺予沉声道:“现在怎么样?严重吗?”
    “还好,没有到失控的地步。”
    贺予稍微松了口气,但还是皱着眉:“查出是怎么回事了吗?”
    “有了些眉目。”
    谢清呈的烟已经抽完了,轻咳两声,又要再去拿一支。
    结果他的手还未触及烟盒,烟盒就被贺予拿走了。
    贺予:“不行。别抽。我讨厌二手烟。”
    “……”
    谢清呈也没这力气和他抢这个了,他抬手抓起自己的发,闭上眼睛。
    过了片刻后,他开了口:“从化验单上来看,她接触这种药物是在去年的秋天。我在医院里也问了她,她和我承认那时候她就有了一些应激反应,比如失眠,流鼻血……”
    贺予心里咯噔一声。
    他想起自己之前在学校确实见到过谢雪流鼻血,当时两个人还进行过一番对话,他建议谢雪去医院看一看,或者把这种情况告诉谢清呈,但是谢雪认为这不过是小事情,谢清呈太忙了,不应该被打扰。
    贺予:“她从来没和你说过吗?”
    谢清呈垂着睫,以手加额,很是疲惫:“没。我是前几个星期才发现这件事的。”
    “那天,我回到家,发现她昏倒在地上。身边是一些沾着血的纸巾,口鼻处也有血迹。我立刻送她去了沪一,你表哥给她做了检查,但是普通血检没有查出任何问题。”
    “然后呢?”
    “然后,我想起了我第一次服用RN-13之后的一些病理反应,也是流鼻血,浑浑噩噩。”谢清呈说到这里,抬眸看了贺予一眼,“你不一样,你是因为遗传导致的,所以你不知道这种早期症状。”
    “我带了谢雪去秦慈岩朋友的医院做了特殊检查,这是化验单。”
    谢清呈从屉里抽了张纸,推给了贺予。
    那雪白的纸页上,写着谢雪的名字,RN-13阳性。
    贺予沉默了好一会儿:“……到底是谁给她服用的。”
    “剂量不高,非常少。”谢清呈没有立刻回答是谁,而是和贺予先讲了谢雪的情况。他的声音像是从水里浮上来的,湿凉,沉重,“这个服用剂量,以现在的技术,是可以避免她的身体受到永久性损坏的。我前一阵子就一直在给她进行药物治疗。但是……”
    谢清呈靠在沙发上,合了眸:“秦慈岩最早接触的是那个美国研究院,我们的特效药也是按照那个研究院给出的分子式发明的。你服用的,以及我服用的,都是同一类型的药物。在你我身上都能见效。”
    贺予隐隐地意识到了什么:“谢雪不行吗?”
    “她不行。”谢清呈说,“只能舒缓,没有太明显的治疗作用。”
    “那这是因为……”
    “她服用的是一种新药。”
    漫长的寂静。
    贺予:“有人还在研发RN-13的新药?”
    谢清呈倦极地点了点头。
    “可RN-13研究一定是地下的,是违法的,哪怕有人在进行秘密试验,谢雪只是一个老师,她怎么有机会接触到这种东西?”
    谢清呈把玩着火机,他对贺予说:“有机会。”
    “你把时间推回去年秋天,你还记得在她身上,发生了一件什么事吗?”


    ooc小剧场
    三八催婚路人:谢清呈,你差不多行了,你就是个二婚,你二婚还这么挑剔,给你那么一个貌美如花的年轻人你都不珍惜,你到底对自己有没有什么正确认识啊!知足吧你!
    谢清呈:txl离我远一点。我没觉得我二婚有什么问题,虽然我觉得脸帅不帅没意义,但我不瞎,我知道我自己很帅,谢谢。
    贺予:谢清呈!谢清呈!这就是你拒绝我的理由吗!你这个普信男!!!普信男!!!!(歇斯底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