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1-22

灯火阑珊:零陵飘香 10.10 - 10.19

【第十章】 中宵(二)

  纵身翻过围墙,落到地上,萧若宸感觉一阵气血翻涌,晃了晃身子,才勉强站稳。回头看看低矮的院子围墙,他忍不住苦笑了一下,想不到自己也有落魄至此的时候。
  正要回屋,脚步却忽然停住。他转过身,凝神看着树下阴影里卓然而立的那个身影。片刻的静默之后,他轻笑一声,道:“如此星辰如此夜,为谁风露立中宵。究竟有什么事情,能让沈二少爷深夜无眠,留在这里吹西北风呢?”
  “又有什么事情,能够让萧公子不顾伤势严重,深夜翻墙做梁上君子呢?”树下人开口反驳道,一边漫步从阴影下走出,正是沈归曦。
  清冷的月华洒落在院子里,银光流泻,映照两个挺拔的身姿。
  沈归曦的视线落到萧若宸身上,扫过被夜露打湿的衣襟,平声道:“你出去了很久?”说的是疑问句,用的却是肯定的语气。
  萧若宸眉头一挑,今天在寺庙里耽搁了一阵子,回来晚了。
  “看来我害你在这里等了很久,”萧若宸淡淡一笑,半是揶揄,半是讽刺地笑道,“二少爷一整晚既要下山去打探情况,又要在寒风里等人,如此辛苦,在下实在深感歉意……”
  “歉意?”沈归曦耸耸肩,“什么时候你会有心情关心我是否辛苦了?”
  当你有兴趣三更半夜关心我是不是睡在床上的时候,萧若宸暗暗回了一句。却并没有说出来。
  “怎么说你也是我的救命恩人,岂能不关心。”他只是嘴角轻扬,略笑着回答。
  “我不是你的救命恩人。”意料之外,沈归曦开口反驳道。语调平静却带着决然的肯定,你也根本用不着我来救。”
  萧若宸神色依旧淡然,双眸却不易察觉地眯了起来,光华内敛地盯着沈归曦。
  “我很奇怪,你为什么不杀他?甚至不惜让自己伤得这么重?”沈归曦迎上他地视线。继续说道,语气平和坦然。
  “形势所迫,无可奈何。万总管武功高绝,而我体内毒性尚未完全解除,自然不是对手。”很清楚他说的是谁,萧若宸淡淡地回道。
  沈归曦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忽然摇了摇头:“你在说谎。父亲的为人我很清楚,既然已经有后招杀你,就绝不会在解药上动手脚。反而会引起你地警惕,坏了后续计划。而你的几处伤势看着严重,其实并没有伤到筋骨。至少在她出其不意地带着你摔落马背之前。你尚有反击之力,却拖延着迟迟不想出手。为什么?”
  萧若宸脸色稍变。沈归曦眼光之锐利,出乎他预料之外。
  “更何况……”沈归曦意味深长地视线落到萧若宸的手腕上。继续说道,“你那里的东西,也足够让你出其不意地击杀对手了。”
  萧若宸袖中的手不易察觉地握紧又松开,忽然展颜一笑,道:“不舍得杀他,自然是想要将人留给你了。”他冷寂的目光毫不退让地对上他地视线,带着尖锐的味道,将同样的问题还给了他,“我也很奇怪,你竟然没有杀他,难道杀母大仇比不上……”
  “够了!”沈归曦猛地一声断喝,打断了他未说完的话语。冷静的神态终于起了变化,伤痛的眼神一闪即逝。看着眼前神色叵测地注目于自己的萧若宸,沈归曦长吸了一口气,恢复平静。
  “那不是他的错,如果没有突厥人的阴谋,没有柳拂虹,甚至如果没有你……”沈归曦一字一句地说道,“都不会发生这一切,不会让他做出这样地选择……”
  萧若宸凝视着他,轻笑道:“那么,你大可以杀了我,为她报仇。还要前来救我岂不太辛苦。”
  “你会刻意将这个消息透漏给我,自然是算准了我的行动。”沈归曦自嘲地一笑,冷然道。得知母亲死亡的秘密只是基于一次偶然,但深思之后,不难想到是谁在暗中动地手脚。
  “只是我一直无法明白你将这个消息透漏给我是为了什么?”他皱眉看着萧若宸缓缓道,随即不等萧若宸开口,他又无所谓地摇摇头,“你究竟要干什么我不知道,也没有兴趣知道,只是……”他缓缓沉声道,“无论你想做的是什么,我都提醒你一句,不要伤害她。”
  萧若宸身形一颤,始终维持地冷静理智终于崩开一角。他紧紧盯着他,眼中爆起地锐芒像是私人领域被侵犯的猎豹,却在瞬间地激烈之后逐渐凝滞,终于缓和下来。
  “你凭什么这么说,你算是她的什么人?”他缓缓问道,声音里浮动着异样的清冷。清浅明利的眸子无喜无怒,仿佛这一秒钟还是轻疏淡远,下一刻就会变得疯狂狠厉。
  沈归曦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我只是一个关心她,爱护她的人。这就足够了。”他语调平淡自然,像是在陈述一个再也明白不过的事实,却蕴含着无限坚定,让任何人都无法怀疑。
  萧若宸猛地闭上眼睛,神色一片木然,似乎呼啸的风声已经将这句话彻底湮没,并没有送进他的耳中。
  以一种冷漠决然的姿态转过身,他似乎已经无意继续这场对话。
  沈归曦静静凝视着他远去的背影,忽然道:“不要忘记那天你答应过我的话。”
  “你对他倒是仁至义尽。”萧若宸身形一滞,没有转头,只是冷冷地道。
  “他是我的父亲。”沈归曦低声道,语气渐缓,“活在这世上,人之所重,心之所系,不过至亲挚爱而已……”
  至亲挚爱,听着身后传来的话语,萧若宸嘴角浮起一抹笑意,却是说不出的冷厉讥诮,“你放心,”他缓声道,“我既然已经发誓不再对他有任何报复,之后自然不会再有任何动作。只是……”一种冲动忽然涌上心头,萧若宸一反往昔的冷静,转头盯着那个依然立在树下的身影,冷冷说道:“这个承诺也只是对他一人有效,可不代表我不会对别人下手。”
  说完,他漫步进了屋里,再也不去理会身后人的反应。
  关上房门,隔断了身后清亮深思的目光,萧若宸禁不住死死按住胸口,那里的疼痛正一重重蔓延上来。不仅仅是伤处,更多的是另一种痛楚,像是亘古的魔咒紧紧缠绕着他,让他无法逃避,也无法解脱。
  “至亲挚爱……”他脱力地依靠住门框,喃喃重复着这个简单的词语,带着无法言喻的意味。


【第十一章】 凤椁

  十一月十四日清晨,天边尚且一片空,京城上空已经回荡起嘹亮的钟声,庄严肃穆,声声入耳。宣告着今天是一个不同凡响的日子。
  宫中法事祭祀结束后,沈皇后遗体终于装殓入棺,满朝王公大臣俱持斋戒,素服入朝,叩送凤椁。棺椁由神武门出,由三千精锐兵马护送,入大周皇家宗庙所在的天龙寺安葬。
  同行的不仅有负责主持葬仪的大将军沈涯,连久病未愈的皇帝也出现了,亲自去送这位宠爱了十几年的皇后最后一程。
  从清晨起,天空便灰蒙蒙一片,飘荡的云层积聚起沉闷黯淡的气氛,一重重压迫下来,萧瑟的秋风吹起送葬的号角,如低哑的嘶鸣,银白的纸钱飘散在天空,让人恍惚只觉冬日已经提早降临。
  队伍离开京城向西北而行,半日后便抵达苍山脚下,放眼望去,辽阔的山地延绵起伏,苍茫开阔,云雾缭绕间,天龙寺仿佛是建筑在天上的庄严庙宇。
  风越来越凄冷,阴云一重重压下来,压抑了整整一天的雨滴终于开始飘落。
  冷冷的水滴落在脸上,沈涯抬手擦过,竟然下雨了,他仰望向天空,片刻的停顿后视线逐渐下降,落到远方高峻的山峰上。映衬着背后凝聚不散的阴云,往日里宏伟庄严的庙宇此时竟透出一种神秘莫测的韵味,仿佛有一扇神秘的大门正在开启,正等待着整个队伍的到来。
  心中隐约浮起不详的预感,沈涯收回视线,压抑下着莫名地沉重。转而看向身旁。
  巨大的棺椁肃穆庄重,名贵的木料散发着清雅地气息,精美的九龙九凤图案缠绕住整个棺身。龙眼与凤嘴均是明珠宝石镶嵌雕琢,流光溢彩。炫目璀璨……
  眼前地凤椁极尽奢华,可再精美再奢华的装饰也只是单调死板的装饰,不会动也不会变化,只剩下永恒的时间流淌,任沧海桑田。海枯石烂。
  没有一刻比现在更清楚地认识到,他已经永远见不到里面躺着的那个人了,永远见不到她妩媚绝尘地容颜,永远见不到她风姿如玉的身影,也永远见不到她嫣然俏丽的笑容了……
  笑容……对了,自己已经有多久没有见过她的笑容了?
  这个问题猛地映入脑海,沈涯忽然感觉一阵恐慌,一种他从来没有感受过的恐慌。他发现自己竟然想不起来了,无论怎样费力地搜索记忆。他也无法想起,上一次见到她的笑容究竟是在何时何地了……
  似乎已经太过遥远,遥远地相隔了十几年。
  是的。十几年了。仔细回想起她入宫的这十几年来,他竟然从来没有见过她一次真正的笑容。其实。她笑得时候很多。面对皇帝时,面对宫妃时。面对文武大臣时,甚至面对办事得力地奴才时,她都在笑,笑得倾国倾城,天下无双,笑得百媚横生,粉黛失色,可是却再也没有一次,没有一次笑容是如同那时候的……
  记忆不受控制地奔涌流淌着,记得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他遵照义父地教导在院子里练剑。一个招数总也练不好,他厌烦起来,趁着侍从不注意的空挡,偷偷离开练武场。对童年地他来说,文信侯府地后院是如此的辽阔深远,在春天清爽地阳光下,又是那么的诱人,比所有枯燥的文修武略课程都要诱人得多。
  探险一样穿过树丛,越走越远,然后他就看到了那座院子,也看到了她。
  那个粉雕玉彻的小女孩正趴在大门口,扳住门框向外好奇地张望着,看到走过来的少年,她展颜一笑。
  少年有一瞬间的晕眩,只觉那笑容比阳光更加晶莹剔透,更加纯净无暇。
  之后发生了什么?似乎是他上前拉住她的手,两人在草地里捉蟋蟀,他还捉住了一只跳得又高又远的大蟋蟀送给她。她身上有清淡的香气,闻起来就好像站在开满鲜花的田野上一般。阳光照着遍地青翠,连那个看似陈旧又森寒的院子也明媚起来……
  可惜不久,听闻了消息的义父就匆匆赶来,将他带了回去,之后他很长时间没有再见到她。
  可那天的快乐是如此的鲜明生动,在每天被武学政事、兵法六艺占得慢慢的枯燥童年里格外与众不同,而她的笑容,就是那份快乐中最明媚的一道阳光。
  这么久远之前的往事竟然还记得如此深刻,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的,沈涯闭上眼睛,清冷的雨滴落到他的脸颊上,慢慢滑落下去。
  一个念头倏然钻入脑海,如果他没有选择这条路,如果他永远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如果……那么他现在会怎么样?她现在又会怎么样?那个阳光下开满了花的季节是不是永远不会凋零,不会逝去……
  原来他已经错过了那么多……
  一种奇异的感情翻涌着,沈涯按住胸口。视线尽头,清亮的水滴沿着棺椁上繁复的雕刻流淌下来,他感觉有什么东西也要跟着流淌下来,他闭上眼睛,也许,已经流淌下来了,在他心里……
  “将军,将军,您怎么了?”旁边的侍从敏锐地察觉了主君的异样,连忙问道。
  “没有。”片刻的沉默之后,沈涯回答道,声音已经恢复了冷静自制。
  想不到自己也有沉溺于幻想的时候,沈涯自嘲地一笑,意识的失控不过刹那,他向来是理智的。
  那些所谓如果实在是太虚幻,太遥远,虚幻到根本没有去假设的价值,遥远到根本没有去缅怀的余地。
  只有眼前朱红色的棺椁,虽然狰狞,却是无比的真实。
  既然已经错过了那么多,所以,他不能再错过更多了。
  他想得到的……他仰望着眼前盘延而上的宏伟寺庙,轻声说道:“就一定要得到……”
  寺内早有官员迎接等待,庄严肃穆的祭祀礼仪完结后,巨大的凤椁被九匹骏马拉着,缓缓步入后山皇陵。
  身体孱弱的皇帝早已不堪伤痛,入偏殿休息了。大将军沈涯却依然伴着凤椁,走过这最后一程。
  地宫建筑地富丽堂皇,门第陈设都是按照凤仪宫的模式建造。沈涯伴着棺木步入地宫深处,将凤椁安放在陵墓的最中
  “我把他的骸骨与你一同埋葬,你这一生最牵挂的人就是他,我却连让你见他一面都做不到。如今我让他代我陪你,你是欣慰,还是怨恨?怨恨我的无情和无能……”沈涯的手按在凤椁上,感受着那冰冷的温度传递入心田。没有人知道,里面所埋葬的,是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两个人。他轻声问道,“也许几十年后,也许是不久的将来,我就会来陪你,来陪伴你们……到时候你可会原谅我?”
  低沉沙哑的声音飘渺如梦,在寂静深远的地宫里绵绵传递……


【第十二章】 逆天(一)

  秋天的雨缠绵悠长,日暮时分,原本就阴云密布的天色更加萧瑟。天边灰蒙蒙一片,如暗夜般阴沉黯淡。
  天龙寺正殿禅房早已收拾清扫地纤尘不染,十几根儿臂粗的明烛灼灼燃烧,将雅致精美的房间照地灯火通明。葬礼结束已经是夜晚了,今晚大周的皇帝陛下和大将军沈涯都将留宿寺中。
  此时宽阔深远的大殿里,正有一个明黄色的身影徘徊不定。苍老憔悴的面容上带着不易察觉的绷紧,因为久病而苍白的脸色此时透出一种不正常的红晕。
  来回走了片刻,皇帝只觉得越发焦躁难安,转头向旁边的侍从问道:“什么时辰了?”
  “启禀陛下,已经酉时三刻整了。”旁边的侍从恭谨地回答道,心下却忍不住疑惑,这已经是陛下第三次询问时间了。
  “前殿葬仪典礼进行地如何了?”皇帝继续问道。
  “皇后娘娘的棺椁已经起驾送往地宫了,想必再有两个时辰就结束了吧。”
  还有两个时辰?皇帝脚步一顿,向窗外晦暗不明的天空看了一眼。沉默了片刻他转头对殿中侍从道:“朕想一个人缅怀一下皇后,不想有人打扰,你们都退下吧,殿外也不必留人伺候了。等沈将军回来,再过来禀报朕。”
  殿中诸人自然不敢非议,不多时便退了个干净。
  屏退了左右,皇帝走向窗边,神色忧虑地遥看着天空。随着夜幕降临,雨越发大了起来。天边更隐隐响起闷雷,水珠沿着房檐滴落,逐渐连成细密的水柱。打在青琉璃的地砖上,珠花玉屑般飞溅开来。天地间被这张灰蒙蒙的雨之幔帐彻底笼罩。辨不清方向,也摸不透深浅。
  皇帝的视线投向东边,那就是皇陵地所在。可眼前除了一片虚空什么也看不清楚,心中越发忐忑难安。事情一切顺利吗?如果成功了。一切都好说。可万一失败了……一阵寒风吹过。闪电划开虚空的夜幕,皇帝激灵灵打了个哆嗦。
  这时门外响起了规律的敲门声,一声低呼:“陛下。”
  听到熟悉地声音。皇帝身形一颤,终于到结果分晓的时刻了。他长吸一口气冷静下来,缓声道:“进来吧。”
  大门一开,一阵寒风呼啸而入,殿中摇曳地烛火刹时被吹熄了泰半。一个高挑的身影随着寒风进了房间,给温暖的大殿带来一丝清冷的色调。
  “叶爱卿不必多礼。事情办的怎么样了?”对躬身下拜地臣子抬了抬手,虚扶一礼,皇帝迫不及待地询问起最关心的问题。
  “启禀陛下。一切大功告成,沈涯在地宫里已经呆了超过半个时辰。”萧若宸平静地说道。嘴角却带着冷冷的笑意。“皇上亲自下在沈皇后身上的药物想必已经生效,就等待地宫里的机关被引动了。此次沈涯就算武功通天,也难以逃出生天。”
  “好好好!”皇帝紧绷的面皮终于松动,眼中浮起狂喜的神色,“不枉朕废了这么多心力。这个逆贼。若能一举拔除,实乃天下之大幸。”
  “微臣恭喜皇上。”萧若宸躬身应和道。
  皇帝的眼神落到萧若宸身上,隐约有着些许忌惮,笑道:“此次爱卿也居功至伟,朕一定要好好赏赐,哈哈。”
  “是皇上算无遗策,筹备周密,微臣不过听令行事,岂敢居功。”萧若宸连忙推辞道。
  “爱卿不必谦虚,若不是爱卿早已将那封文昭交给朕,朕也要被他瞒过,以为他是个忠良贤臣了。”皇帝一手拈着长须缓缓道,语气渐渐阴狠起来,“竟然居心叵测潜伏朕身边那么久,更图谋篡位,亏得朕对他们兄妹恩宠有加,这个忘恩负义的逆臣贼子……”
  听到皇帝继续历数着沈涯种种狼心狗肺地举动,萧若宸嘴角一动,低头掩去了嘲讽的神色。若真以皇朝正统血脉来算,眼前的皇帝才是忘恩负义、谋朝篡位地逆贼之后吧。
  其实什么是正统?什么是叛逆?谁又能说得清楚?什么恩义道德,传承血脉,根本都是虚话。唯一的评判标准不过是成败二字而已。如果这一局赢地人是沈涯,那么正统地人自然是他,而这一局他败了,那么他就只能是逆臣贼子了。
  成王败寇,就是这么简单。萧若宸视线落到眼前那一抹明黄色的衣角上,锐利地光芒一闪而逝。
  皇帝说得口角发干,终于停下,眼神落到萧若宸身上,得意地问道:“此次爱卿可有什么想要的赏赐,但说无妨。”
  萧若宸眼帘低垂,随即拜倒在地,压低了声音道:“微臣蒙皇上信赖,感激不尽,理当万死不辞,报效天恩。只是,此生唯有一个心愿……就是我萧家忠君守礼,却遭沈涯贼子陷害,蒙受不白之冤,满门灭绝,至今已有六年。只希望皇上开恩,还萧家上下一个清白,九泉之下父亲想必也会感怀陛下的隆恩。”
  随着萧若宸的话语,皇帝眼中戾芒一闪,随即掩去,笑道:“既然是爱卿的心意,朕就答应吧。当年睿国公为朕的登基保驾也立下过汗马功劳的,前些年朕被沈涯贼子蒙蔽,反而疏远了忠良,使得萧家蒙冤,实在是朕之过啊。”
  “多谢皇上隆恩。”萧若宸连忙感激不尽地谢恩道。
  皇帝转身来到书案前,上面早有铺陈好的御用黄绫。他提笔书写,不过片刻一道圣旨就完成了,萧若宸侍奉在旁边略扫过一眼,是说萧家当年受沈家陷害,蒙受不白之冤,今水落石出,特以昭雪云云。
  皇帝将毛笔放下,平声道:“叶爱卿,不,应该叫萧爱卿了,今次你劳苦功高,今后更需勉力尽忠,为朝廷办事。”
  他一边说着,眼看着阶下跪着的人,眼中却闪烁起不易察觉的寒意。其实早在突厥南下,沈涯死讯传回的时候,萧若宸对他表露身份了。当时他震惊失色,难以名状,自己宠信的爱将竟然是罪臣之子,差一点就要当场呼唤左右,将萧若宸推出去斩首了。但紧接着萧若宸却又将另一个更加震撼的秘密献上。
  看了那封文昭,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这辈子头一次手都发抖了。他忽然发觉,除了眼前这个人,他竟然找不出一个可以完全信赖的人了。沈涯入朝的这二十年里,无论内宫还是朝堂,都渗透地太彻底了。就连朝堂上与他不合的官员,谁知道会不会是他埋下的暗桩?
  萧若宸则趁机诉说萧家的冤情,恳请皇帝做主,一副对皇帝忠心耿耿,仇恨全在沈涯一人身上的姿态。
  在外有突厥大军围城,内有沈涯掌控朝野的形势下,皇帝只有选择相信他了。
  只是如今沈涯的心腹大患已除,而眼前的人……皇帝心思叵测地打量着萧若宸,心中忽然浮现起当年萧家的滔天权势和萧仁对他的指手画脚来。
  等剪除沈家余党,安定了朝政……不能留下后患。他无声地道。
  萧若宸嘴角浮起一抹笑意,礼仪规整地躬身道:“陛下英明,微臣谨尊圣意。”


【第十三章】 逆天(二)

  殿内一时陷入寂静,天空忽然划过一道闪电,闷雷声滚滚而来。皇帝遥看着远方,忍不住道:“怎么还不见动静?”
  “皇上不必心急,沈涯已经是入网的鱼,必定出不了地宫了。”萧若宸轻笑着安慰道。
  皇帝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却压抑不住心中的忐忑。
  “皇上……”萧若宸上前一步,神色格外郑重地问道:“微臣斗胆,想请问皇上一个问题。”
  “什么?”皇帝条件反射地回道。
  “一旦事情大功告成,皇上准备如何向天下人交待呢?”
  交待?皇帝一时愣住了,这些日子他日夜焦虑着如何除掉沈涯这个心腹大患,还从没想过成功之后的结果。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皇帝冷哼了一声,不屑地说道,“更何况沈涯此贼谋朝篡位,罪大恶极。朕还需要交待什么?又需要向谁交待?”
  “皇上,沈涯镇守北方边关,护卫中原多年,此次又击退突厥,解救天下苍生,早已经是民心所向。要株连杀伐,总要给满朝文武和天下百姓一个合理的罪名吧?”萧若宸轻笑着问道。
  皇帝皱起了眉头,仔细思忖,萧若宸所说的确实有道理,但是“民心所向”……这句话听起来却格外地刺耳。
  他不悦地扫了萧若宸一眼,视线落到大殿正中那座新添置的牌位上,冷然道:“这个逆贼胆敢私通皇后,秽乱宫闱,自然罪无可赦……”
  “皇上。沈含嫣不过是个女人。更何况还与沈涯有兄妹名分,这个罪名说出去,只怕天下人未必信服。更何况……”萧若宸略一顿。低声说道,“这些宫闱私密传扬出去。只怕对三殿下的名誉……”
  皇帝一滞,他膝下子嗣单薄,早在萧皇后主理后宫的时候,后宫就难得有平安孕育皇子的妃嫔,即便是生下来了。也逃不过三灾六病。唯有出身卑微地二皇子和沈含嫣所出的三皇子元澄长大成人。而一朝翻天,凤座易主,继任沈皇后的贤惠手段却比起上一任有过之而无不及。主理后宫之后,竟然再无一位皇子诞生。
  对三皇子元澄,皇帝心结极大,不仅因为当初地继位事件,在知道了沈皇后与沈涯之间的私情后。更是反复查阅当年地侍寝记档。虽然能够肯定元澄确实是他的亲生儿子,却总是无法释怀。
  但前些日子二皇子又不幸遭遇噩耗。如今膝下唯一的皇子竟然只余元澄一个了。
  皇帝嘴唇动了动,终于说道:“那么,他利用假文昭欺瞒拉拢诸位亲贵。假冒太祖血脉谋朝篡位,这样的罪名可足够?”说到这里,皇帝忍不住一笑,“这倒多亏了爱卿的功劳,将那封伪造地文昭送给沈涯,既降低了他的戒心。没有察觉我们的行动,更可借他之手。试探满朝勋贵的忠心。待朕起驾回朝。定要从严彻查,心怀旧主的。一个也不能放过。”
  萧若宸忍不住嘴角一扬,笑道:“皇上英明。只是……”他顿了顿,方说道,“此法也不可行。文昭之事攸关社稷,当年威帝费尽心思才将昭珉太子的事情彻底压下。天下百姓并不知道沈涯与文昭之间的联系,此时主动提起,反而落了下乘。纵然声称文昭为假,只怕也要引动不必要的流言猜疑了。”
  最后,他悠悠然说道:“人总是喜欢为自己爱戴拥护的人寻借口,更何况沈涯他原本就是名正言顺地帝王血脉。”
  皇帝嘴角抽搐了一下,萧若宸这句话让他极其不舒服,其中竟有隐约承认沈涯才是正统的意思。还有这种悠然清冷的姿态……
  他扫了萧若宸一眼,冷冷问道:“那么你说应该怎么办?”
  “以微臣之见,最合适地罪名是……”萧若宸又上前一步,几乎贴近皇帝的耳边了。
  皇帝不由自主地微微后退,却觉腰后一硬,这才想起他是紧挨着书案站立地。
  他抬头看向自己得力地臣子,窗外正有一道闪电划过,璀璨的白光像是要将天际炸开,整个漆黑苍茫地天幕被硬生生劈成两半。虚化的白光中,少年贴近的脸孔诡异地苍白。
  伴着紧随的炸雷,传进大周九五至尊耳中的是一个比窗外雷声更加振聋发聩的字眼:
  “弑君!!!”
  他瞬间睁大了眼睛,瞪着上一刻还忠心耿耿的臣子。
  眼神中有震惊,有恐惧,有痛苦,更多的却是极端的难以置信。难以置信那随着一道银光插入自己腹部的剑刃是真的。
  似乎有什么东西噶然而止,他缓缓低下头,看着鲜红的血沿着银白的剑刃缓缓流淌,一直流淌到那只握剑的手上,顺着纤长有力的手指蜿蜒开来。
  鲜血一滴滴落到地上,如窗外淋漓的雨声。从未体会过的冰冷疼痛沿着腹部炸裂开来,皇帝如梦初醒般惨叫出声。
  可惜他的声音却连窗口都达不到,就瞬间湮没在了惊天动地的巨响里。
  震撼的雷声像是要将整个天龙寺,整个苍山,甚至整个脚下所站的地面都掀翻炸裂。皇帝软软倒在地上的躯体也跟着颤抖起来。
  不,那不是雷声,那是整个皇陵地宫坍塌的声音,是他心腹大患的沈涯和他的野心一起葬送的声音。
  计划成功了!可是在成功的这一瞬间,他却……
  他挣扎着仰起头,随着生命力的流逝,视线已经模糊不清,只见到眼前少年笑得如阳光般灿烂。他弯腰行礼道:“微臣恭送陛下。”礼仪恭谨,姿态完美。
  “你……”颤抖的嘴唇吐出这个字眼,明黄色的躯体不甘心地抽搐一下,终于再也不能动了。
  白光划过天幕,惊雷炸裂开来,应和着地面升腾的巨响,天地间仿佛末日降临。
  外面一片喧嚣震撼,大殿里却是死一般的寂静。
  旁边仅存的那根火烛猛地爆起一点火星,跃动不止。殿中沉默静立的身影终于动了,萧若宸抬起手,上面鲜红的血迹蜿蜒开散,像是初春最娇艳的花朵。他情不自禁地将那片殷红接近唇边,铁锈般的腥气在舌尖上蔓延开来。
  “原来皇帝的血和平常人的血也没有什么不同。”他轻笑一声,喃喃道。
  萧家的仇恨,终于结束了。
  报仇工作终于结束了,剩下的就是收尾了。
  其实当年萧家的仇,不仅仅是沈涯的功劳,能够成功也是因为他掌握住了皇帝的心态。所以罪魁祸首也包括倒霉的某人。


【第十四章】 血夜

  雨势越来越大,天地间空蒙一片,黯淡的阴影下,远处起伏的山岭宛如择人而噬的巨兽。
  沈归曦飞速掠过密林,漆黑的夜色遮掩下,迅捷的身影如一只掠过的巨鸟,几个起落间就接近了天龙寺主殿。
  正踏足一座殿堂的房顶,忽然感觉脚下一颤,紧接着地动山摇般的巨响在耳边炸裂。
  是雷声?
  他抬头看向天边,花白的闪电瞬间将天空映地恍如白昼,炸裂的雷声如千军万马奔腾,却掩不住远方遥遥传来的轰鸣。
  雷电不可能有这种效果吧,脚下颤抖的感觉简直像是地震一样了。可真的是地震吗?沈归曦疑惑的视线投向四周,漆黑的夜幕之下,以他的眼力最远也只能勉强看清主殿那边的灯光而已。
  心中忽然升起一种不详的感觉,就像是有什么长久存在、密不可分的东西,被不经意的一刀生生割裂,痛得刻骨钻心,却又模糊难辨。他禁不住按住胸口,这份莫名的慌乱究竟从何而来?
  因为这不同寻常的震动,脚下有些庙堂已经有了骚动,纷纷点亮了烛火。沈归曦强打起精神,压下心头的慌乱不安,向前掠去。
  沈涯主持葬仪,按照时间估算,马上就要结束了,他必须提早潜入他落脚的主殿。否则沈涯身边亲随高手众多,到时候再潜入的话必定要惊动不必要的人了。
  今晚一定要和父亲好好谈一谈,沈归曦遥望着主殿璀璨的灯火,暗暗想着。
  御驾落脚的地方戒备森严,大批地精锐禁军将主殿严密掌控。但在这样阴暗不利的天气里,要挡住沈归曦这样的高手还是略有不足。
  飞速翻过围墙,沈归曦进了主殿院子。奇怪地是禅房周围竟然连一个人都没有。是皇帝不喜侍从打扰吗?他一边疑惑着,脚下却没有丝毫停顿。身轻如燕地掠过回廊,来到了禅房门前。
  脚下刚刚站稳,一个意外的声音传入耳中:“你终于来了,我已经等待很久了。”
  沈归曦转过身,立刻看到了大殿门前站立地那个人。
  他正环臂而立。意态悠然,那闲适的姿态让沈归曦一瞬间以为他是正站在清风夕阳之下,等待着约定的好友。而不是站在倾盆大雨之中,等待着敌友难辨的他。
  他就这么站在雨里,全身上下早已被大雨淋得透湿,雨水顺着他的衣角发丝,也顺着他精致地下颌滴落。天空中电光划过,璀璨的光芒如流水般淌过那张风景秀丽的脸庞。
  沈归曦静静看着他,等待他的开口。
  “你好像并不意外我会出现在这里?”萧若宸轻笑着问道。对自己全身湿透的现状似乎毫无感觉。
  “实际上,我很意外,”沈归曦缓缓说道。语调平淡地坦诚着现实。
  他的视线情不自禁地投向萧若宸身后,那应该是皇帝的房间吧。
  面圣?!
  以萧若宸如今在逃钦犯的身份?沈归曦心中忽然升起一阵不安。比刚才的更加强烈,更加明晰。
  “你干了什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一字一句地问道,逐渐转冷地目光凝固在萧若宸身上。
  “当然是做了我应该做的。”萧若宸以同样冰冷的目光回视着他,缓缓说道,却又忽然展颜一笑,“至于留在这里,是为了告诉你一句话,你不必去那个房间等待了,因为你要等地人已经永远不会出现了。”
  一瞬间天地间一片静谧,四周坠落的雨珠似乎停滞凝固了。准确地了解了话中隐含地意思,沈归曦感到一种冰冷沁骨地寒意直冲心头,他低声问道:“你说什么?”声音里带着难以遏制的颤抖。
  “我说……沈涯已经死了,所以。你不必浪费时间等他了。”萧若宸淡淡地说道,语气好像在说今天的晚饭已经吃完了。
  “你撒谎,父亲他武功绝世,缜密谨慎,身边护卫高手众多,怎么可能……”沈归曦咬着下唇缓缓说道。
  “他确实武功绝世,但是武功再高的人也是人。也是血肉之躯,重逾千斤的泥沙巨石打落下来,我不信他能够逃生。至于护卫高手,如果不在身边,再尽职的护卫也同样毫无用处。至于警惕谨慎,”萧若宸冷笑一声,缓缓说道,“如果事关自己的至亲挚爱,他还能够如往昔一般警惕吗?”
  脑海中瞬间闪过刚才的轰鸣地震,难道是……沈归曦不敢置信的目光投向远方,那里是皇陵地宫的所在地,千斤泥沙巨石……皇陵坍塌?怎么可能,除非是……
  他亮地惊人的目光投向萧若宸,缓缓问道:“你说过,不会再有对他的任何报复行为地。”震颤的语气带着森然的寒意,仿佛已经冻结了千万年的冰霜。
  “我确实没有过任何举动,自从答应你之后。”萧若宸轻声笑了,那笑声传入沈归曦耳中是无比尖锐冷厉地讽刺,“因为所有的事情,在那之前都已经完成了。”
  沈归曦的身形晃了晃,像是承受不住这个消息。
  他低着头,萧若宸无法看清楚他的脸色,却能够看到他颤抖的双肩。
  萧若宸迈开步子,缓缓走近他,一直近到两人几乎相贴才停下脚步,带着轻薄的姿态,他贴近沈归曦的耳边,调笑着道:“我还要告诉你一个消息,”呼出的热气就吐在他耳朵上,如这个森寒夜晚唯一的温暖,但从其中吐出的,却是能够把他生生拖入地狱的话语:“是我杀了沈归暮,你还不知道吧?他已经死了很久很久了。”
  “对了,我差点忘记了,你好像也根本不知道他们的关系。”萧若宸好笑地说道,“不过这些无所谓了,反正沈家如今只剩下你一个人了。”
  伴着萧若宸清冷淡漠的语调,沈归曦雕塑般一动不动,仿佛这些锥心刺骨的话语都只是充斥天地间的风雨声,只有按在胸口的那只手在不停地颤抖着,指尖深深扣入胸膛,细微的血线沿着指甲蜿蜒流下,鲜红的颜色昭示着这个躯体的脆弱与刚强。
  “恨我吗?那就杀了我报仇吧。”萧若宸盯着他冷冷说道,“我给你这个机会,或者说你连报仇都……”
  刹那间天地一片苍白,如极光映照,之后又是末日般的无尽黑暗。
  光影交错的一瞬间,未说完的话语噶然而止,萧若宸猛地按住胸口,握住从那里直透而过的利刃。
  鲜血从胸口喷涌而出,顺着他纤长的手指滴落到地上,在漫天满地的风雨声中竟然诡异地刺耳,像是在继续他未完的话语。
  寒冷的雨打在两人身上,两个年轻的身躯细微地颤抖着,像是两片飘零在这个深秋的落叶。长剑如一道诡异的光,将他们连接在一起。
  萧若宸握紧了穿胸而过的剑刃,缓缓抬起头,他轻声道:“你救过我一次,这一剑算是我还你的。”


【第十五章】 入局

  惊雷在天际炸裂开来,震得人耳朵轰鸣。
  叶薰惊慌失措地抬头看向天际,这是怎么了?心脏忽然没来由地一阵抽痛,像是发生了什么预料之外的变故,心里沉甸甸的,压着琢磨不透的东西。
  她走近门边,看着外面淋漓倾泻的大雨,漆黑的夜幕占据了视线的全部,身处的这一处小院子像是一片与世隔绝的孤舟,漂泊在苍茫无尽的夜雨雷霆中。
  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想到刚才那阵诡异的地动山摇,简直地震一般,还有现在不断涌上来的心慌意乱的感觉……
  叶薰按着胸口,视线无措地转过,落到院子两侧的房间里。
  此时两个房间都空无一人。
  沈归曦潜入天龙寺主殿见他的父亲了,而萧若宸则前去附近庙宇请那位僧人助他治疗内伤了。
  沈归曦潜入主殿顺利吗?不会被护卫发现吧?尤其是此次留居主殿的不仅有沈涯,还有那位皇帝陛下。
  而萧若宸呢?想到他,叶薰更加担心了。
  萧若宸离开的方向虽然是朝着收留他们的那位僧人的禅房。但叶薰总是有一种特殊的感觉,也许因为今天本身就是一个太过于特殊的日子吧。与深恨的仇人同处于一个屋檐下,他真的会乖乖地去疗伤内伤吗?
  想到那天无意间偷听到的谈话,叶薰心下越发不安。
  要不去偏殿那里看一看吧,反正自己已经去过一次,也不是很远。可会不会打扰到小宸疗伤呢?
  正在忐忑着,一阵寒风吹过。站在门口的叶薰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却听到耳边传来一阵细微的声响,竟像是铃铛的声音。
  随着声音渐渐清晰,一团黑影逐渐进入视线。叶薰吓了一跳。
  待对方走近了才终于看清楚,原来是一辆马车。车子制备地精美奢华。四壁雕饰精致,锦绣车帘下摆缀满了一串串小银铃,听到地铃声就是从这里发出的。
  这辆车似乎刚刚从山上下来,因为路上湿滑,走得很慢。却不知道为何。整辆车子一团漆黑,连车前的灯笼竟然也没有点亮。自苍茫地夜幕中缓缓走近,宛如黑暗间行出的幽灵马车。
  叶薰看着心里忍不住有几分发毛,尤其是如今院子里只有她一个人。旁边地树木瑟瑟所响,叶薰一眼扫过,似乎看到有什么影子潜藏其中,她吓得一个哆嗦。
  正在疑神疑鬼的时候,马车却像是发现了叶薰所在的院落,竟然离开道路。向着这个院子驶过来。
  叶薰吓了一跳,他们要干什么?当即后退一步就要进屋关门。
  马车窗却立刻打开,探出一张俏丽的面容来。高声道:“这位小姐,请留步。请留步啊。”
  看清楚车里探出的是一个年轻女孩地面容。并不是什么鬼怪,叶薰稍微放下心来。听到对方呼唤地颇为急切。她停住步子。
  那女孩急道:“这位小姐,可否帮帮我们。我们是今日参加祭礼的礼部王安大人的家眷,非是歹人啊。”
  叶薰镇定下心神,这才想到,今日是沈皇后的葬仪。一国之母的葬礼盛大繁复,自然也有不少文武官员、贵族亲眷陪同祭奠。按照时间,正式的大礼应该已经完成了。想必是不想在山中留宿的贵人要下山赶回府邸了。只是为何不点灯呢?弄得整个马车鬼气森森的。
  没等她发问,女孩接下来的话语却已经解释了她地疑惑:“敢问小姐有蜡烛吗?可否相助一根?我们灯笼里的蜡烛刚刚跌坏了。路上看不清楚啊。”
  原来如此,叶薰暗笑自己太胆小。但听到对方索要蜡烛,却又忍不住迟疑了。她现在不便见客,万一被人认出身份来……
  见叶薰犹豫,身后那丫环继续求道:“我们夫人因为白天淋了雨,发起烧来了,赶着下山医治。偏巧刚才因为车子颠簸,灯笼掉在地上,蜡烛跌坏了。请小姐帮帮忙吧,若需要银两购买,我们也带着。”
  礼部王大人的家眷,印象中似乎没有见过。而且天色这么阴沉,只是递一根蜡烛而已。
  “不必银两了,你们稍等片刻。”思索再三,叶薰暂时放下戒心,进屋拿了两根蜡烛。
  出门撑开伞,叶薰快步走近马车。丫环大喜过望地连忙打开车门。
  透过敞开地车门,叶薰隐约看到一个女子的身影正卧在车内,身上盖着一床薄被,看来就是那位病着地夫人了。
  叶薰将蜡烛递给丫环,笑道:“赶紧关上车门吧,别冻着病人。”视线扫过车内。似乎因为被寒风侵袭,那夫人地背影禁不住一颤。
  叶薰心神一震,这个背影,纵然有锦被掩盖,也掩不住那熟悉的感觉,是……
  “你……”就在心神触动地刹那,异变突起。那丫环去接蜡烛的手猛地翻转,疾如闪电般扣住叶薰的手腕。同时另一只手向叶薰胸口数处要穴点过。
  叶薰未说出口的话语顿时滞住了,只剩下睁大的双眸里满是震惊不解,投向身边笑得一脸甜美的丫环和车里那个无比熟悉的身影。
  丫环手上一用力,叶薰就感觉一股巨大的力道传来,自己像是一片轻飘飘的纸片般被她拉进了车子。
  淡墨晕染的油纸伞向地面跌去,还没有接触地面,就被一只有力的手握住了。
  整个过程不过短短瞬间,车内厚厚的软垫让所有的接触都悄无声息。
  “多谢这位小姐了。”车内想起丫环充满感激的声音,“若没有这蜡烛,我们真不知怎么才能下山去呢。”
  “不必客气,小事而已。”“叶薰”低低回答道。
  叶薰倒在车里,震惊地看着眼前自说自话的丫环,模仿自己的声音竟然有六七分相似。
  丫环一边说着,手上却没有停住,一手撑着伞掩住车门,一手径直拉开叶薰身上的披风,披到自己身上。然后冲着她甜甜一笑,低声道:“叶小姐,奴婢就先下去了。”
  说罢撑开伞下了马车,向着叶薰落脚的小院子慢慢走去。同时马车一颤,也开始前行了。
  丫环将伞打得极低,掩住了大半身形。又隔着滂沱大雨和漆黑夜色,即便是近在咫尺的人,也只看那熟悉的裙摆,也绝对不会生疑。马车两旁的树上动了动,却又很快恢复平静。
  叶薰呆呆看着那远去的身影,直到因为马车的行走,视线被车门挡住,彻底看不见为止。
  这是什么情形?自己算是被她们欺骗擒拿上来了?可是……叶薰只觉得脑中如一团乱麻,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太快,太措手不及,让她至今无法清晰思考。
  这时背后一阵细碎的轻响,随即淡淡的光晕散发开来,笼罩住整个车厢。
  叶薰视线转过,落到刚刚点亮灯火的那个熟悉的身影上。她已经掀开被子,坐到灯台旁了。


【第十六章】 挟持

  昏黄的蜡烛光线充斥着狭小的空间,温暖的光泽带来的缺失森然的寒意,叶熏只觉得心头一点点凉下去,像是车外淋沥冰冷的大雨生生浇在了心头。
  蜡烛爆了个火星,打破车内短暂的沉寂。
  “不解释一下吗?”沉默了片刻,叶熏缓缓问道,开口后才觉得自己竟然能够发出声音了。手脚略动,也逐渐恢复了些力气,看来是刚才那丫环点穴时所用的内力不深,很快就自动解除了。
  她勉力支撑起身子,倚在车壁上,紧紧盯着眼前素服玉钗,青丝散乱的丽人,等待着她的回答。
  记得上次在逃离营地的时候,她就在自己眼前跌下马车,可惜当时情势危急,来不及相救。藏身天龙寺的这些天,叶熏也时时伤心,以为她多半已经蒙难。却不料,生死不明的她竟然会在这个意料之外的日子,以这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出现在自己面前。
  她是怎么逃生的?这些日子又发生了什么?
  在叶熏充满疑惑的目光下,湘绣微侧过脸颊,像是在逃避那灼灼逼视的目光般,轻声道:“小姐,请放宽心,奴婢请小姐如车并无恶意。”
  “并无恶意?”叶熏耸耸肩,略带嘲讽的重复道,“若真是没有恶意,那就先调转车头,将我送回去吧。”被人有这种方法弄上车,任谁都要心里窝火了,尤其至今还不清楚对方的目的何在。
  “这个奴婢做不了主。”湘绣摇摇头。
  “那就请一位能做得了主的人来。”叶熏冷冷道。
  “小姐马上就能够见到人了,何必心急。”湘绣低声说道。叶熏语气不善,她却全然不为所动。
  语气神态依然恭谨有礼。
  叶熏一时气结,却连发泄的余地也没有,自己上车的时间已经不短,想必距离落脚的院子已经很远了。就算自己恢复了力气,就算眼前的湘绣同自己一样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恐怕也没有逃跑的希望。那个丫环虽然已经离开,但驾车的车夫仍在。情势不明,也只能等待了。
  冷静下来。转而想到那丫环假扮自己撑伞步入院子的情形,叶熏心头一颤,冷汗顿出,她不会是想要……
  “那个丫环假扮我留在那里想要干什么?”叶熏连忙低声问道。
  “小姐放心,她不过是去留一封信而已,并无他意。”湘绣说道。
  叶熏这才心绪稍安,立刻想到那丫环的身形与自己并不太相似,夜色大雨中,漫过其他人不难,但是想要隐瞒过萧若宸沈归曦这些对她无比熟悉的人是绝对不可能的,行刺是根本不现实的。
  想到这里,叶熏忽然意识到,自己刚才只是独身一人处于那个小院子,想要擒拿的话,凭借那个丫环的武功应该是轻而易举的事,直接动手即可以了,何必如此费心设局呢?而且他们是如何知道自己在那个院子里的?又如何知道萧若宸和沈归曦此时都出门去了呢?
  难道……周围有人!
  叶熏立刻意识到这一点,他们用这种掩人耳目的手段见自己骗上车。必然是要防备被人看见。联想到刚才发现的周围树丛上不同寻常。
  是有人潜藏在树上,而且已经潜藏很久了。毕竟自己站在门口很长时间,他们不可能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跑到树上去。
  这些人似乎并无恶意,难道是……
  叶熏依靠着车壁。袖中的手却不自觉的握紧了。她猛地意识到,也许这个雨夜异常的并不只是外面电闪雷鸣的天气。还有更多,更现实的变故,发生在自己无法掌握的地方。
  现在沈归曦究竟在哪里,而萧若宸呢?
  叶熏闭上眼睛,心急如焚却无力可依地想着。
  正在出神,马车却一颤,停了下来。
  到秘密揭晓的一刻了。叶熏长吸一口气,抛开杂念,镇定下心神。
  车门还没有打开,就听见窗外传来一阵清朗的笑声,满是得意的味道:“佳人远至,我意逍遥,萧小姐一路辛苦,在下有礼了。”
  叶熏视线透过车窗,落在禅房门前那个悠然伫立的身影上,顿了顿,方冷然道:“果然是你。”
  对方闻言眉间微微一挑,饶有趣味的看着叶熏,“看来对在下的出现,小姐并不十分意外。”
  “殿下见笑了,叶熏并不是不意外,只是想不到我一介草民,竟然劳动三皇子亲自出迎,实在是感激涕零,无可名状。”叶熏淡淡的说道。
  元澄笑了笑,对叶熏话语中的嘲讽冷漠置若罔闻,径自转头向驾车的人问道:“一路可安全?”
  “殿下放心,一路并无人注意,路上的痕迹属下也已消抹干净。”车夫一边回答道,一边将斗篷掀下来。
  借着门前明亮的灯火,叶熏立刻认出,是场次跟着元澄一起去普光寺的大内侍卫副统领许翎。
  元澄点点头,对属下的办事效率颇为嘉许,视线转而回到叶熏身上,笑道:“萧小姐身体较弱,淋不得雨水,请进吧。”一边说着,向身后的房屋做了一个请进的姿势。
  叶熏实现扫过四周,这是一处极普通的小院子,看格局和自己落脚的地方差不多,滂沱的大雨和系黑的夜色阻隔了视线,这里究竟是哪里?距离天龙寺主殿究竟有多元?全部看不分明。只是一依照自己一路走来的感觉,应该是位于山的另一侧了。
  眼见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叶熏不动声色地低头提起裙角,踏进了这个前途叵测的院落。
  深秋少见的惊雷闪电在天空炸响,主殿门前负贡守卫的护卫,以及刚刚从内殿禅房退出的侍从纷纷抬头眺望远方。
  “这是怎么了?刚才简直地动山摇的。”一个年轻的侍从忧心地问道。
  “这简直和六年前秋猎时候……”有年纪大的侍从情不自禁地喃喃道,说了一半却猛地想起什么似的,连忙掩住嘴。
  猎场一事并非秘密,却是宫中缄口的禁忌。众人猛地想起了旧事,心思各自阴沉下来,再也无一人敢讲钻,气氛逐渐沉寂。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前方传来一阵骚乱,远远望去,竟然是数个身影正惊慌失措地向着这边冲过来。
  “什么人!”护卫的禁军立刻上前喝止,却远远就听到一阵惊惧慌乱的高呼:“不好了,大事不好了!陛下,我们要去见陛下……”这衣冠不整,满身泥水的几人竟然都是葬仪大典的护卫武将和随侍礼官。
  众人还没有回过神来,一个震撼的消息猛地冲入耳中,比天上劈下的惊雷更加震撼。
  “不好了!地宫坍塌了!”


【第十七章】 嫁祸

  “呯!”地一声巨响,主殿大门被打开,内监总管连滚带爬地冲进内院,一边高喊道:“不好了,陛下!皇陵那边……”当他看清楚院子里的情形时,惊惶的声音却噶然而止,像是被一把锋锐的刀硬生生切断了一样。
  内监总管不敢置信紧盯着院中那两个相对而立的身影,全部的视线都落到那把明晃晃的长剑上了。血珠沿着冰雪般的剑刃滑落,不断刺激着他脆弱的神经。
  诡异地静默了瞬间,终于,一个惊天动地的尖叫声响彻整个天龙寺主殿:“有刺客啊,救命啊!有刺客!!!”内监总管一边惨叫着,一边瑟缩后退着。
  门外护卫的禁军顿时变了脸色,一拥而入。
  萧若宸冰冷的手沿着剑刃划过,拉住沈归曦的袖子,鲜红的血印留在他衣服上,被雨水洇散开来。
  沈归曦觉得他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恨意灼烧,也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冷彻心扉。他听到他满是嘲讽的轻笑在自己耳边响起,“你知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恨你,也没有人比你更让我恨。”清淡的语调缓缓说出刻骨铭心的仇怨,“你究竟有什么地方比我好?为什么偏偏,为什么偏偏……”说到后来,他的语调逐渐颤抖。
  沈归曦也在剧烈颤抖着,几乎握不住手中的剑,这天地一片的混沌中,他已经分不清哪是天,哪里是地,心里像是填满了东西,多到要生生炸裂开来,却又像是陷入彻底地虚无,一无所有。空落落的感觉漫上来,要把他彻底湮没了,只余下这漫天倾盆大雨,带着冰冷的温度。
  直到那只手穿过空蒙的水之幔帐,印在他的胸口。愣了瞬间,沈归曦终于感觉到疼痛在胸口炸裂开来。
  是萧若宸勉强提聚内力,一掌打在他的胸前。
  重伤之下的一击根本没有多少杀伤力,全无防备的沈归曦依然被他打得踉跄后退。他这一动,掩在萧若宸体内的利剑一颤,带起一篷血沫。抽离了那个震颤的身体。
  剧痛之下,萧若宸忍不住呻吟一声,跌倒在地上。
  沈归曦紧盯着眼前缓缓倒下的身影,泥水溅满了暗银色的衣裳,混合着刚刚流出的血迹,近乎死亡的气息笼罩住他。
  他握紧了手中的剑,只是近乎死亡……他还没有死!他还没有死!而父亲、哥哥,还有大家……大家都已经死了……
  仇人就在自己三步之遥,颤抖的尖尖缓缓举起,却不知为何凝滞难下。
  诡异的凝滞不过持续了瞬间。就被身后锐利的暗器破空声打断了。
  “大胆狂徒,竟敢行刺御驾!”伴着此起彼伏的怒叱惊叫,是武器尖锐的呼啸声响起。
  沈归曦猛地转过身,手中利剑带着汹涌而上的怒意挥舞着,刹那间所有人只看到一团亮地惊人的光在冰晶般的剑刃顶端炸裂开来,瞬间的璀璨消逝之后,森红的血珠绽放成遍地花朵,紧接着惊叫声,惨呼声此起彼伏。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脑海中炸裂开来,激烈的感情在胸口叫嚣着,挣扎着,奔涌着,却寻不到一个宣泄的出口,只有拼命挥舞手中的剑,才能让他在这天地一片的冰雨中感受到一丝活着的迹象。
  那一刹那,无惊雷,无闪电,无仇恨,无牵挂,无我,也无他,连四周不渐响起的尖叫怒喝也都只是一片空白。沈归曦机械的挥舞着宝剑,剑光开合间章法混乱,却凌厉如霜,无人敢当。
  萧若宸视线落到场中,纵然禁军已经将人团团围住,依然困不住那凌厉迅猛的剑气,剑光升腾纵横间如闪电惊鸿,所到之处惨叫声此起彼伏,不时有人后退跌倒,重伤难支。而面对这样蓬勃冰冷的杀意,纪律严明的精锐禁军也禁不住心生怯意,裹足不前。
  包括贺骏万在内的几名高级将领已经纷纷冲进了院子,一边指挥着场中的围剿,一边冲到树下扶起了跌倒在地上的萧若宸。
  “叶将军。”几个将领围住他。
  萧若宸脸色已经苍白地无一丝血色了,重伤濒危,却依然一把拉住一个将领的衣袖,颤声道:“陛下,快去看陛下怎么样了。我刚刚前来找陛下密报军机,咳咳……就看到他从屋里杀了出来……”
  几个将领都变了脸色,连门都来不及敲,径直冲进了主殿禅房里。
  随即数声惊叫响起:“不好了!陛下,陛下已经被这个逆贼杀了!不要让人跑了!”
  一句话激起千层浪,皇帝遇刺了!所有听到这个消息的人都直觉性地一阵晕眩,整个场面似乎被定格了一瞬间。
  伴着这一声惊呼,立于场中的沈归曦身影一颤,像是有一盆冰水当头浇下,他猛地清醒过来。
  一剑横扫,寒光耀过,沈归曦冰一般的目光直直向站在树下的萧若宸投过去,那眼神带着决然的醒悟明澈,比他手中染血的长剑更冰冷,
  萧若宸闭上眼睛,重伤的身躯正支撑不住地依靠在扶持他的贺骏万身上,也许他说错了一件事,至少他还是有一样东西比他强的。只是无所谓了,反正赢到最后的人是他!还有什么比这个更重要的呢?
  被沈归曦森寒的目光扫过,贺骏万禁不住打了个哆嗦。注意到身边萧若宸的身躯正因为失血过多而颤抖,他低声进言道:“主上,如今大局已定,不如属下先扶主上进屋疗伤吧。”
  疗伤……萧若宸扫了场中一眼,他抬手轻轻按住胸口的伤处。
  那一瞬间,他曾经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要死在眼前这人的剑下了。
  想不到自己竟然也会有这样任性的时候,萧若宸轻笑一声。原本以为自从那个秋猎雨夜之后,自己就再也不会有这种幼稚的行为了呢。
  不过也只是这一次、这一剑的任性而已,不会再有第二次、第二剑了。
  战圈之中沈归曦剑势越发狠辣,却始终冲不破包围。眼前是弑君犯罪的犯人,若是被他走脱了,所有天龙寺的随行护卫都脱不了护驾不力的罪责,因此人人奋勇上前。不敢犹豫。
  沈归曦武功再高,也支撑不住众人合力,慢慢地剑势开始变缓变弱,而周围的士兵却越来越多,越来越密……
  真的大局已定了。已经没有必要看下去了,萧若宸点点头。轻声道:“我们走吧。”贺骏万连忙扶住他向侧屋走去。
  身后沈归曦看见他离开的身影,心神一错,肩膀立刻被人一刀划过,血花飞溅。
  眼见敌人已经受伤,众人精神更加振奋,刀剑相交,连绵不绝。
  沈归曦眼中锐光一闪,剑光划过,稍稍逼退众人攻势.然后猛地拔高身躯,轻功几乎发挥到极限。跃上半空。
  众士卒连忙四散开来,以暗器迎空击去。眼前之人武功甚高,但在空中也无处借力。只等着他气尽落地的一瞬间就可蜂拥而上,就地格杀。
  却不料沈归曦人未落地,却在半空中猛地发出一声长啸,同时剑光如电,将追索而上的暗器一一击落。
  萧若宸刚刚走了没几步,就闻耳中传入一道尖锐高扬的长啸,如惊涛骇浪般直扑胸口,重伤的丹田内息一滞,刚迈出的脚步就再也抬不动了。
  他又惊又怒地转头看着半空中的沈归曦,想不到他的武功竟然到了如此境地。
  一声长啸却也几乎耗尽了他剩余的全部内力,借着挥剑的余劲后退,沈归曦堪堪落到主殿房顶上。
  像是要将平生最恨的那个人的容颜刻骨铭心地描画在心中,相隔茫茫夜雨,两人视钱灼然相对。
  沈归曦无声地对他说了一句话。
  纵然听不见,萧若宸也很清楚他说的是什么,他轻笑着,仰头缓缓道:“我等着你……”
  房顶上沈归曦最后看了他一眼,强提一口真气,向着茫茫夜色跃空而去。禁军护卫们惊叫着,追逐着,却在黑暗中很快失去了敌人的踪迹。
  “此人武功简直……”贺骏万也禁不住叹了一声。话还没有说完,察觉到萧若宸的身体一颤,他连忙道:“主上赶紧回屋休息吧。”一边说着,扶着萧若宸进了意见禅房。
  坐在床榻上,萧若宸长吸一口气,立刻有亲信的御医上前,替他脱下衣裳,包扎伤口。
  眼见并无外人,贺骏万神色间难以掩饰的现出喜色,躬身道:“属下恭喜主上的,隐忍多时的大计如今已经大功告成,心腹大患尽皆拔出。”
  萧若宸神色依然平静自如,对贺骏万的狂喜也只是点头示意,低声问道:“京城的局势如何了?”
  “一切都如主上安排,各家因为文昭倾向沈涯的权贵国戚,得知了文昭有假,以及皇上将追究罪责的事情之后,已经纷纷投向我们。再加上以前我们在朝中安排的人手,足够拥立函芮殿下继位了。至于沈涯那一系的势力,沈涯一死,他们群龙无首,根本无法与我们对抗,更何况,按照主上的吩咐,谣言也已经传开……”
  话还没有说完,忽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是一人奔到了门外:“主上,属下有要事要禀报。”
  萧若宸眉头一皱,立刻道:“快进来。”他已经听出是自己安排在偏院保护叶熏的属下。
  来人推门而入,抬头看了一眼坐在床上的萧若宸,神色闪过一丝畏怯。
  “怎么了?!”见他神色有异,萧若宸瞬间心神动摇,不顾伤势连忙跳下床问道。
  “主上,是属下等办事不利,小姐……”来人一咬牙,说道,“小姐她不见了。”
  “什么?!”萧若宸只觉得丹田一阵剧痛,一口鲜血再也压抑不住,猛地吐出。


【第十八章】 真相

  殷勤的替叶熏倒上了一杯茶水,元澄笑道:“山间寺庙条件简陋,招待不周之处让小姐见笑了。”
  “有殿下金枝玉叶之身为叶熏倒茶,便是山野荒郊也如堂皇殿宇,何来不周之说。”叶熏不动声色的说道,一边端起眼前的热茶,却不急着饮用,只是我在手里汲取着温暖,“何况天色已晚,凄寒雨夜,因为叶熏一介微薄之身,竟然害的殿下留宿如此贫陋的院落,应该是我的罪过才对。”
  听出叶熏话中隐含的嘲讽,元澄只是轻笑一声,道:“小姐是明白人,在下也不拐弯抹角了,此次请小姐前来,实在也是迫不得已啊。”
  “哦,不知天下谁人如此厉害,竟然能够强迫殿下不顾身份,行此鸡鸣狗盗之事。”叶熏清淡的一笑,元澄费了这么打心思将她弄来这里,必然别有所图,她也不怕惹恼了他。
  元澄闻言大笑起来,竖起一根手指在眼前晃了晃,笑道:“夜会佳人,暗度陈仓,如此风雅之事岂能称之为鸡鸣狗盗,至少应该是偷香窃玉才对。”他看起来心情甚好,对叶熏接二连三的言语挑衅都毫不介意,反而调笑起来。
  叶熏皱了皱眉头,这种情况下她哪里还有心情听他花花口口,冷冷道:“叶熏不过一介草民,更是罪臣之后,岂敢称为香玉。殿下红颜知己遍布京城,莫要折杀民女了。”
  元澄含笑看了她一眼,道:“萧小姐不相信吗?纵天下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在线可是真心实意爱慕小姐,故而想要向小姐提亲的。”
  叶熏不可置否的移开视线。局势复杂难辨,自己又身陷囹圄,她忧心沈归曦与萧若宸的行踪已经心急如焚了,眼前人却偏偏总是东拉西扯,不落正题。
  见叶熏神情冷淡如水。元澄嘴角无声的勾起。忽然径自离开座位,走到叶熏座前,躬身一礼,正色道:“元澄不才,爱慕小姐久矣,欲求娶小姐为正妃,望小姐答允。”仪态完美,情真意切。
  叶熏看得目瞪口呆,这小子在搞什么鬼?简直没完没了。她实在没有心情与他虚与委蛇,索性直接冷笑道:“殿下盛意,叶熏真是感激莫名。只是……不知殿下此举是为了萧若宸,还是为了沈归曦,不妨直说,也免得耽误了殿下的时间。”一边说着,她直视他的双眸。元澄费心设局将她骗来,不外乎是为了这两人。
  “小姐此言真是大煞风景。”元澄苦笑着摇摇头,“虽然知道你不可能相信,不过在下对小姐之心,可确实是真心实意啊。”
  我会相信才有鬼。叶熏暗暗道。却并未直言,索性缓声道:“殿下实在是说笑了,以叶熏罪臣之女的身份,岂能入府为妃?只怕刚走入殿堂就要被论罪入狱,永世难以翻身了。”
  “你的身份?”元澄笑了笑,略带同情的视线落到叶熏身上,沉声道:“看来你对他的行动还真是一无所知啊。”
  叶熏心里一紧,脸上却不动声色,只平声道:“殿下似乎意有所指。”
  “你可知道我为何能够知晓你们的落脚点?”元澄意态悠然的问道。
  叶熏默不作声,等着他接下来的解释。
  “自然是从你的好弟弟那里知道的。”元澄状似随意的说道,一边盯着叶熏的神情,见叶熏不为所动,笑了笑,道:“作为盟友,这些事情自然不可能瞒得住,不过他也算谨慎,为了防备我暗中下手,还专门在周围布设高手保护你。可惜还是我技高一筹。哈哈。”
  盟友……叶熏身体不易觉察的一颤,她闭上眼睛,细细品味着这个让她五味杂陈的词汇。
  也许从元澄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那一刻,甚至从那个地动山摇的巨响传来的那一刻,甚至从听到那番意外表白的那个夜晚开始,一切就在向着那个无法扭转,也不可挽回的方向进行了,只是她迟迟不敢面对,只渴望着能够尽快逃离这一切,就可以避免这一切。可还是晚了,该来的总是会来。
  半晌,她终于低声问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元澄一愣,立刻明白她问的是什么。注目于她依然平静的神情,他的神色也逐渐肃整,缓声道:“从我和你在宫中那次见面之后不久,我们就有了接触。”
  叶熏握紧了掩在长袖中的手掌,直到指甲深深扣入掌心,她咬着唇,一字一句的问道:“这个所谓的盟友,也包括……皇上?”
  元澄眼中闪过一丝惊异之色,想不到她这么快就想到了关键。他看着她坦言道:“不错,也包括父皇。只是他对父皇坦白身世的时间晚一些,是在沈涯战死的消息传来不久。”
  听到这个肯定的回答,叶熏身躯忍不住一摇,她嘴唇颤抖着,想要讯问什么,却迟迟不敢问出口。
  元澄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怜惜,却又闪过更多的得意,犹豫一会,他慢慢开口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一边说着,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叶熏的脸色,一字一句的说道:“沈涯已经死了,而沈归曦……算算时间,现在应该也已经死了。”
  每从他口中吐出一个字,叶熏的脸色就要苍白一分,等到他终于说完,她的神情已经苍白如冬日的冰雪。身躯晃了晃,她终于支撑不住,按住桌子,细微的颤抖着,如零落在这个电闪雷鸣的雨夜里的一树白花,所有的生机活力都被生生抽走,只余下满地破碎的苍白。
  元澄静静看着眼前倒伏在桌上的人,一种复杂的感情忽然纠结着涌上来,此时此刻的他无疑是一个胜利者,是那个笑到最后的人,可是不知为何,看到眼前颤抖的身影,他竟然有一种诡异的感觉,仿佛有什么莫名其妙的感情,通过这个苍白的身影传递入自己的心间了,让他的心脏感受到从未有过的细微抽痛。
  仅仅是一个背景,就将“绝望”这个词藻表述的如此清晰具体。他的视线落到她扳住桌子一角的那只手上,因为用力过度,苍白的肌肤上爆出细密的血管,原本珍珠色的指甲已经生生扣入硬木桌面,有殷红的色泽沿着指甲缝隙流露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伸出手,按住她露在外面的那只手,感受着掌心颤抖的肌肤和冰凉的温度,元澄感觉自己握住的是一只刚出生的雏鸟,正带着震颤和无助渴望他的帮助,鬼使神差的,他听见自己用一生中最温暖的声音轻轻说道:“别伤心了,那些都已经过去了,跟我走吧。”
  眼前的躯体颤抖了一下,静谧的气氛持续了不久,她却忽然抬起头来,“你在说谎,他不会死的,我相信他。”叶熏的视线带着灼热明亮的温度,她抿着唇,神情已经是不可动摇的坚定。
  像是忽然想通了,她轻笑起来:“其实你所说的一切,也不过是推测而已。”
  只是简单的否定,元澄却感觉一阵莫名的恼火涌上来,他冷冷地问道:“刚才的地动山摇的声音你也听到了吧?那就是皇陵地宫坍塌的声音,哼,中毒在先,泥石在后,这种死法,倒是和当年的萧家一模一样。至于沈归曦嘛,他胆敢今晚去找沈涯,路上早已埋伏了重重高手,绝对让他有去无回。”
  叶熏依然摇着头,不肯相信:“他的武功很高,任你有多少高手,也挡不住他,而我和他约好过,以后不再沾染这些是是非非,只平静的归隐……”
  “你要和一个死人去退隐?”元澄不耐烦的提高了声音打断她。
  “我相信他不会死,相信他会留在我身边。”叶熏平静的说道,“反正我不会嫁给你。”
  她并不是沉寂在不接受现实的臆想中,而是完全镇静下来,她冷静地分析道:“你们的布局固然精密,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未完成的事情总是充满了变数。你以为在这个遥远的屋子里等着,就可以掌握到主殿那边所发生一切了吗?”
  这样冷静理智的态度让元澄恼火不已,好像自己刚刚的那一番心情都变成了笑话,而且,叶熏话语中更带给他一丝隐约的不安,留在这个遥远的屋子里,就能够掌握主殿那边的一切了吗?
  难以控制的情绪涌上来,他轻笑着,语气里带着不易觉察的恶毒:“你不嫁给我,嫁给谁?嫁给沈归曦?可惜他已经死了,还是你想嫁给萧若宸,嫁给你的好弟弟,我倒差点忘了,这正是他朝思暮想的……”
  “住口!”叶熏猛地喝道,那刺耳的话语终于让她彻底失去控制,一巴掌挥向元澄:“够了,不许你污蔑他,不许你这么……”
  “我怎么污蔑他了,难道他不是朝思暮想,日日夜夜想着这样对你的一天。”元澄一边说着,猛地欺身上前,一把抓住叶熏挥来的手掌。
  他顺势一拽,巨大的力道就把叶熏从座上拉起,然后向后一推,叶熏感觉自己撞到桌沿上的腰快要折断了。
  她抬手想要推开那个压迫下来的躯体,却挡不住他压倒性的力气。
  她震惊地看着他不断接近的脸,不同于上一次在皇宫花园时候的嬉笑打闹,元澄的眼神里带着近乎疯狂的灼热,那是赤裸裸的欲望。当他撕开她衣襟的时候,叶熏终于忍耐不住,尖叫起来。


【第十九章】 倾情

  “滚开!”叶熏喊叫道,想推开他,手腕却被他死死压制住,动弹不得。
  感受到他的手探入自己衣襟,叶熏只感觉有一条冰冷的蛇爬进衣服里,全身冰冷。她抬腿狠狠地踹向他的腿,却被他闪身避过。
  趁着他松手的空挡,叶熏趁机后退,跑了没两步却又被他一把拉住。元澄的力气极大,叶熏摔倒在桌子旁,跌得浑身都要散架般疼痛,元澄紧接着扑上来,扭曲的面容上再也看不见丝毫理智的存在。
  他是疯了不成?挣扎撕扯间,叶熏力气逐渐耗尽,元澄却丝毫不见疲态。就在近乎绝望的时候,她猛地看到了桌脚摆设的花瓶,勉力伸出手,拿住花瓶角。她趁着元澄低头伏在自己胸前的时候,狠狠地一击。
  这一下子几乎用尽她仅存的全部力气,元澄痛叫一声,抬起头来,一条刺眼的血线沿着额角蜿蜒流下,视线也瞬间迷蒙模糊起来。
  叶熏一不做二不休,又是一击上去。元澄想要躲闪,双腿却不听使唤,终于没能闪开,结结实实又挨了一记。闷哼一声,跌倒在地上。
  看着躺在眼前的身影,叶熏上前轻轻踢了踢,元澄一动不动。叶熏这才松了一口气,只觉得手脚酸软无力,景泰蓝花瓶滚落到地上,发出砰地一声响动。
  叶熏扶住桌角喘息着,一边拢住被他扯开的衣襟,正想着怎么才能逃出去,这时候门外传来一声呼唤:“殿下?小姐?”
  是湘绣!
  刚才两人闹出的声响甚大,纵然门外暴雨雷霆亦遮掩不去。
  被发觉了,怎么办?
  叶熏拿起花瓶,想站到门边再故技重施,可没等她上前,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
  屋里的情形映入眼帘,湘绣瞬间瞪大了眼睛。她视线落到躺在地上的元澄身上,深红的血迹触目惊心,她惊叫一声,飞扑入房内:“殿下,殿下!您怎么了?”
  “放心吧,他没死。”叶熏冷冷地低声道,一边走近房门。
  湘绣打了个哆嗦,抬头看向身边的叶熏。眼神落到她凌乱的衣着上,湘绣猛地醒悟到刚才房内发生了什么。身体不由自主地晃了晃,险些跌倒。
  “小姐……”半晌,她才颤抖着说道。
  叶熏向门外看去,其余的侍从都在院外守护,只有湘绣一个人听见了动静。只要自己打晕她,然后穿上她地衣服……夜幕大雨之下,应该能够隐瞒过门口的侍从吧。这么想着,叶熏上前一步。
  湘绣却警惕地后退了一步,视线落到她手里的花瓶上。低声问道:“小姐,您想干什么?”
  叶熏心下一阵懊恼,应该趁着刚才偷袭才对。眼见打晕她是办不到了,叶熏只好打消了念头,随手扔下花瓶,冷然道:“当然是离开这里。”
  “离开这里,您又想去哪里?又能去哪里?”湘绣低声问道。视线低垂,长长的睫毛掩映下,叶熏看不清她的表情。
  “无论去哪里,总比留在这里强得多,”叶熏嘲讽地道。“难道我要和隐藏在身边的奸细,还有要对我图谋不轨的人在一起?”
  当初元澄无缘无故认出了她的身份,叶熏设想过各种理由,甚至也曾经怀疑过湘绣,但是湘绣是柳芸贴身侍婢的女儿,从小和萧若岚一起长大,绝不可能是外人地暗桩,而离别那几年的经历也并无破绽,她便逐渐打消了怀疑。却不料她竟然真的是元澄的人。
  听到“奸细”两个字。湘绣身体一颤。像是被什么东西刺到了。沉默了片刻,她却突然抬起头来,直视叶熏,低声问道:“小姐。您真的把一切都忘记了?”
  “什么?”叶熏微一愣。
  “夫人的仇……小姐您明明说过要为夫人报仇!为什么?为什么完全不记得了?!”
  柳芸的仇?叶熏这才想起,沈涯话里也曾经暗示过。萧若岚母亲死得不寻常,似乎是萧夫人暗中下毒手。萧家这种侯门世家,深宅大院里的私房争宠自然有些见不得人的黑幕。萧国丈几十个妾室,却只有柳芸一个能够生下孩子,足见萧夫人地手段。
  只是……“凶手早已经死了,人死灯灭,何必再纠结这些。”叶熏皱眉说道。
  “母债子偿,天经地义。”湘绣理所当然地说道。
  叶熏心中一阵不耐:“萧夫人当年的行事,与小宸有什么关系?那只是她一人的罪过。人早都已经死了,自然一了百了。”她记挂主殿那边的形势,心急如焚,哪里有心情纠缠这些细枝末节。
  “小姐,您果然变了。”听到叶熏果决直接的语气,湘绣失望地跌坐在地上,“以前您不是这样的,您还曾经说过一定要杀了萧若宸,在那次他偷偷藏在小姐您车驾底下,跟着去了普光寺之后,小姐回来就说总有一天一定要杀了他……”
  叶熏一愣,萧若宸曾经偷偷跟踪过萧若岚?回想萧若宸以前的年龄个性,应该只是小孩子地探险好奇吧,只是他发现了什么秘密吗?让萧若岚如此仇视他。
  见叶熏神色犹疑,湘绣误以为她心有所动,忽然跪爬到她身边,一把抱住她的腿:“小姐,小姐,奴婢选择三殿下,也是为了小姐您,殿下他对您是真心的……”
  叶熏听得一阵心寒,想想元澄刚才的举动,只觉得无比反胃,她猛地推开湘绣,冷冷道:“不要再说了!”
  “小姐,殿下是真的,真的在意你的……”见叶熏神色厌恶,湘绣挣扎着说道,“当年,萧家被抄家灭族,众人都被牵连发卖,独独奴婢一个却被带走拷问……”
  叶熏愣住了:“你不是……”
  湘绣苦笑了一声,慢慢讲述道:“抄家那一天,奴婢被人蒙着眼塞进马车,走了很久才到一处偏僻的院落。之后又被灌了药,然后问了不少事。那些日子迷迷糊糊的,只记得不少问题都与小姐有关。”
  “也不知过了多少日子,后来审问的人渐渐少了,奴婢就那么被仍在了那里,既没有杀,也没有放。那个时候,奴婢真以为自己这辈子都无法走出去了,直到后来遇见三殿下……”湘绣神情浮起一丝恍惚,像是想起了极美好的记忆,“我看到他从阳光中走出来,那么俊美,简直和神仙一样。我呆呆地看着他,直到他走过来,询问我是谁?又怎么会在那个院子里。后来我才知道,那里是冷宫的一处院落……”
  冷宫!叶熏心神一颤,带走湘绣的人身份昭然若揭。
  究竟是为了文昭,还是为了那段私情,或者两者兼而有之?
  “我告诉了他我的身份来历,然后拉住他地衣角苦苦哀求,求他带我走,带我离开这个阴冷的院子,他竟然答应了,像我这么卑微的人……”湘绣眼眸中露出璀璨的光彩,声音也哽咽起来,“我跟着他走了,到了他所居住地宫室里。他问起我小姐您地事情,问起您……”湘绣的眼神落在叶熏身上,带着几分羡慕,几分怀念,“他提起小姐时候那种又恼怒,又在意地神情,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我留在他的宫里服侍,日子就这么慢慢过去了,直到一年多之后的那个夜晚。那天晚上,他喝醉了,然后……”说到这里,湘绣身子一颤,她的声音听起来恍如在梦中,脸颊也浮起不自然的嫣红,“我一生中从来没有过这么幸福的夜晚,哪怕第二天……第二天就有人进来,在他还没有睡醒的时候,将我拖了出去。”
  湘绣声音越来越低哑,“那些板子落在身上的时候,我以为我会被活活打死……可是想到清晨他躺在我身边的睡颜,身上的伤口似乎也不是那么痛了。直到后来我晕了过去。”
  湘绣她……叶熏静静看着她脸颊上明艳的红晕,疲惫地闭上眼睛,她竟然爱上了元澄!在过去的这些年里,她竟然有过这种波折复杂的经历。以沈皇后的手段,得知儿子和这么一个来历不轨的婢女上了床,会使出这种雷霆手段来永绝后患倒也意料之中。湘绣能够活下来,实在是她命大。
  “在垃圾场里被宋嬷嬷捡了回去,我知道我是幸运捡回了一条命,我也知道我再也不可能进入那个宫殿,再也见不到他了。却想不到,我又遇到了小姐,然后,又遇见了他。”抬头看着叶熏,湘绣唇角溢出一抹苦涩的笑容,“小姐,三殿下对小姐是真心的,当年在他身边服侍的时候,还有再见面之后,他向我提到最多的就是小姐您了。从来没有一个女子,能够让殿下如此上心……”
  “够了。”叶熏实在忍无可忍,她和元澄之间根本一点关系都没有,元澄会记挂她,顶多也是因为两人的几次相遇都激烈冲突而已。
  “而且没有三殿下保护,宸少爷一定不会放过小姐您的。”湘绣咬着下唇,缓缓说道,“那天下午,小姐第一天回府之后,我看到了,看到他在床边偷偷亲吻小姐您……”
  叶熏恍如被雷霆击中,嘴唇哆嗦了瞬间,想要阻止湘绣源源不断的话语,却怎么也开不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