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反击
叶薰踩着墙角的木柴登高,爬到窗子前,用力掰了掰中间的栏杆,纹丝不动。转头看看前面,那一排林立的铁栏杆井然有序,坚固程度直逼自己曾经呆过的奉贤县大牢了。
唉,就是一间关押犯错吓人的府内柴房而已,干嘛建的这么牢固。
说起这间柴房,她也不是第一次进来了,记得上次金菱被打发出去之前,就是被关在这间屋子里的。
寒风从窗子缝隙透进来,叶薰禁不住打了个寒颤。那时候来送饭,还没有感觉这间屋子这么阴冷来着。
随着寒风吹过,躺在草堆上的沈归曦无意识地动不动。叶薰连忙跳起下柴堆,走进了查看。
睫毛轻颤,沈归曦清醒了过来。“怎么回事?”他费力地睁开眼睛,疑问道。柳拂虹只是封住了他的穴道,时间一长,血脉流通,穴道就自动解开了。
他无意识地摇头转向四周,视线所及依然是一片黑暗,但身边触手之处都是粗糙而柔软的细条,摸起来像是干草。
干草?难道说……这里是牢狱?
“是突厥人破城了?”沈归曦惊声问道,原本苍白的脸色越发难看。
“不是。”叶薰赶紧否认道。如今突厥人还在城外围着呢,应该……还围着吧?他们被关在这里,突厥人来了也不知道。
“那怎么回事,这里是什么地方?”沈归曦皱眉问道。
“这个……”略一犹豫,叶薰终于硬着头皮将事情的大概讲述了一遍。其中关于她萧若岚的身份等应该隐瞒地细节自然忽略不提。
听完叶薰的简述,沈归曦脸上的表情几乎彻底凝固了,完全是一副不知道应该如何表情地表情。过了好半响。也只是无意识地喃喃了一句:“这怎么可能?!”沈涯这般玄奇的身世秘密,在叶薰听来只是震撼地轶闻故事。终究不是攸关自身;而落到了沈归曦身上,却是能够将他整个身世血脉彻底颠覆的重磅炸弹。
“这个……那个女人是个疯子,说不定只是她编造臆想出来的幻觉而已。”看着他脸色白一阵红一阵地模样。叶薰心下忍不住后悔,他身体连续受伤。此时实在不应该告诉他事情的真相。可若不说真话。这些变故又说不清楚。
沈归曦没有回答,整个人陷入了深深地沉默,神情惶惑中却又带着几分醒悟。
叶薰无奈地坐在一旁,想要安慰。却也不知道如何开口。这些事情他迟早要知道,而知道了真相之后的心理建设。就不是自己能够掌握的了。
天气冷的厉害,好在大半天房间堆满了厚厚地干草,两人直接缩进干草里,倒也算舒适。
不出片刻,叶薰觉得肚子开始“咕咕”叫唤了。立刻意识到一个问题,柳拂虹不会忘了给他们两个送饭吧。沈家的吓人如果都被那个疯女人杀了地话,谁来给他们做饭吃?
转头看旁边的沈归曦,依然眉头深锁,神情戒备地陷入沉默之中,仿佛外界的一切都全无察觉。
叶薰叹了一口气,好在经历了这些变故,他自制镇静的功夫已经长进了不少。
思量了片刻,她正想着应该如何开口提醒他眼下两人的困境,告诉他对于这些隐秘的陈年旧事,以后有机会再行探究,如今两人连性命都掌握在别人的手中,哪里有机会去纠结这些东西。
正想开口,这时候,门“吱呀”一声响动。月光顺着门徒洒进屋里,随即又被一个纤细的身影阻断。
叶薰抬头望去,是一个身形俏丽、绿裙碧钗的年轻女孩。月光掠过她精巧的五官,叶薰立刻认出,来人竟然是陈卉儿?!
“卉儿?”叶薰惊叫一声。她还活着。柳拂虹不是说已经吧沈家的人都杀光了嘛?她是怎么逃过一劫的?
“卉儿,你怎么过来了?如今府里怎么样了?大家都还活着吗?”叶薰连忙从草堆上跳下来,快步走近铁栅栏,连珠炮一样问道,她迫不及待想要知道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可对她的重重疑问,陈卉儿却一句话也没有回答,像是完全没有听见她的问话一般,只是低着头走近铁栅栏,然后弯腰将手里的物件放在地上。
叶薰这才注意到她手里托着一个青花缠枝银托盘,里面摆了两碗白米,两碗热汤,一概用细纹瓷碗盛着,盘边还放着两幅碗筷。
她是过来给两人送饭的?!
陈卉儿手脚麻利地将饭菜碗筷隔着栏杆递了进去,整个过程中一直诡异地沉默着,任叶薰如何询问都不发一语。
叶薰忍不住心急起来,一把拽住卉儿的一只袖子,问道:“到底怎么了?你说句话啊。”
陈卉儿猝不及防之下,被叶薰一把抓住,她眉头一皱,连忙后扯,想要挣脱出去,不了天水碧的罗裙过于轻薄,两相用力之下,衣袖“嘶”地一声裂开了个口子。
叶薰一惊,手上送了力气。陈卉儿趁机挣脱了她的拉扯,退到门边,眼看她就要关门出去了。叶薰赶紧一步跨出,隔着栏杆伸出手去,想要拉住她问个明白。却忽然从门外飞来一只小石子,不偏不倚地打在她的手腕上。
手腕一阵酸麻,叶薰抬头看去,是许衷佝偻的身影不动声色地站在远处廊下,浑浊的眼睛望向这边。
叶薰又看了陈卉儿一眼,难道她是知道身后有人看着,所以才不敢和自己说话的?想到这个可能,心中不禁后悔刚才自己太过冲动大意了。也不先观察一下环境,就冒冒失失地大喊大叫,应该谨慎一些,暗度陈仓才对。
只是卉儿活着就好,转而想到这个,叶薰心中升起一丝欣慰,在沈家这几年来,除了沈归暮以及雁秋等少数几个人之外,卉儿是与她最为交好的朋友了。见到她平安,总算了却了一桩担忧。
陈卉儿低眉顺目地跟随在许衷身后,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了廊道尽头。
“刚才的是你的朋友?”一直静坐在草堆上沉默不作声的沈归曦忽然出言问道。
“是啊。”叶薰端起脚下的饭菜,坐到他的身边,打起精神笑道:“先吃点东西吧。”
既然知道这个院子里不知是柳拂虹主仆二人,以后就有逃跑的机会,先吃饱肚子再说。
沈归曦默默地扒着饭粒,而叶薰心神不定地想着刚刚卉儿的表现,以及她为什么会和许衷走在一起呢?还有如今府邸里的形势,下次再见到的话,一定要寻找机会问一问。
可叶薰的打算又一次落空了。
转眼之间,两人已经被关在这里整整四天了。也许是察觉到了叶薰与陈卉儿的关系,这四天里,前来送饭的人都换成了许衷本人,让叶薰越发懊恼当日的冲动。
每天除了攀上窗户隔着栏杆向外看之外,没有任何建设性的行动,而通过这扇狭小的窗户,入目所及的景色,不过是萧条的落叶,凛冽的枯枝,日复一日,叶薰越来越按耐不住,心急如焚。
沈家整个府邸里是怎样的情形?这些天以来,除了前来送饭的许衷,连一个下人的身影都看不到,看来柳拂虹所说的杀光了沈家留守人员的话并非恐吓。
而整个凉川城又是怎样的情形?突厥兵依然围困在外面吗?兵临城下,城内应该是一片恐慌吧。
最让她忧心的是小宸如今的生死,那天喝柳拂虹的谈论中,唯一的收获就是知道了萧若宸依然好好的活着,否则,柳拂虹也没有让自己活下去的必要了。可是他如今在哪里?有没有危险?
相比较于叶薰每日的坐卧不宁,身边的沈归曦却是平静地出奇,每日里都是沉默,要不就是调息静坐,知道他是在运功疗伤,叶薰也不敢打扰他。没有了医生,一切的伤势都要靠他自己了。
这样的日子就一直持续着,直到一天的夜晚。
这一天晚上,许衷弯腰驼背的身影接近房门,月影之下,他佝偻的背影也被拉的很长很长。推开门,他如往常一般将饭菜隔着栏杆送进屋内,叶薰从草堆上起身,正是要拿饭菜的样子。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一阵剧烈的咳嗽,叶薰转头一看,不知为何,本来静坐在角落调息的沈归曦忽然剧烈地颤抖起来。紧接着鲜红的血沿着他的唇角流了出来。
叶薰顿时惊叫一声,也顾不得接饭菜,连忙回身扑到他身边。
“不要动他!”身后传来一声低哑的喝止。
叶薰的动作一顿。
是许衷,他打量着沈归曦,眉头一皱。看这幅模样,像是走火入魔的样子,想必这小子急着恢复功力,铤而走险了。
沈归曦留着尚有用处,当然不能轻易让他死了,这样想着,许衷掏出钥匙打开了牢门。
【第十一章】 险招
叶熏正束手无策,许衷已经影子一般飘进屋内,无声无息地接近她的身后,低喝道:“闪开!”
叶熏连忙让开。
许衷低头看了看沈归曦地模样,从脸色上他早已知道沈归曦内伤严重,此时看上去,沈归曦的脸色更加惨淡憔悴。
许衷拾起他的手腕,将细微的内劲送入他的体内,想要查看一下他的内息运转情况。不料内力刚入体,沈归曦剧烈地一颤,唇边的血液刘地更快了。看上去仿佛虚不受补一般,许衷便不敢再送。
眼下沈归曦的情形看着像是走火入魔,但许衷不懂医术,病症详情也无从判断。当即眉头一皱,站起身来,道:“你先扶着他休息一会儿,我等会儿再来。”说罢转过身就要去向柳拂虹禀报。
叶熏慌乱的点头称是。
许衷刚转过身,叶熏随后站起身来,似乎是被这些变故给吓得不轻,脚步踉跄,刚走了一步,脚下一个趔趄,正好扶到堆积在门侧的木料上。
那些木料堆积地极高,被她这么用力一推,中间地数根圆木滚出来,顿时整个木堆失去平衡,散落下来,响声在狭小的房间内几乎惊天动地。
许衷忍不住皱起来眉头,向后退了一步。旁边地叶熏也似乎被吓得不轻,赶紧向一旁跳开。
房内一片尘土飞扬,许衷抬手挥开尘土,却猛地听见身后传来细微几不可辨的破风声。
以他的武功,本来房内两人只要稍有动作便逃不开他地耳目。可木料跌落的杂音太大,掩盖之下,破风声竟然直到逼近了后脑才勉强听见。
偷袭?!是沈归曦吗?!
他心神巨震。就要向前顺势窜出,躲开袭击。可前方迎面而来都是不断滚落的木料。而右侧又是土墙,根本无路可去。这一迟疑之间,利器已逼近肌肤。后经传来一线剧痛。
大惊之下。他变应也是极快,迫不得已。顺着刀势弯腰低头向左侧叶熏站立地方向冲去。同时暗凝掌力。想要一掌击毙这个丫头,再转过身去收拾后面的人。情势所迫,也顾不得考虑两人日后地用处了。
可守在一旁的叶熏早有准备,知道四面被困之下。许衷必定选择自己这个最弱的方向突破。就在沈归曦一刀砍出地同时,她也拼劲全力挑起身前的巨木。向许衷推去。
许衷又惊又怒,他自诩武功过人,想不到竟然会中了这两个小辈地埋伏。
眼见圆木飞至眼前,他掌力挥出,一掌击在木材正中,圆木顿时四分五裂,变成了飞散地碎木渣。叶熏强忍着木渣打在身上的痛疼,用脚踢起第二根圆木。
眼前又飞来第二根,许衷飞速地化掌为刀,横切在圆木身上,圆木立时断为两截,跌落在地上。
后面就是力气用尽的叶熏,眼看着许衷狰狞的面容杀到眼前,她再也没有时间去捡第三根圆木了,慌乱地向后退去,跌坐在地上。
两根圆木仅仅缓冲了刹那地时间,而就是这仅够眨眼的一瞬间,也足以彻底扭转局势了——后方地沈归曦已经杀到。
许衷对着叶熏一掌击出,势如惊涛骇浪,却只到了半空,就像是被人按住了暂停键,动作诡异地定格了。
随后从他的颈部出现了一条红线,无数血珠沿着红线渗出,就像是佩戴了一条殷红的项链。红线越来越粗重,终于,许衷的头颅沿着他的颈部缓缓滑落,如同被丢弃的重物般跌倒在地上,血珠伴着尘埃溅起。直到此时,那高高的木料堆方才堪堪倾泻完毕,圆圆的木头滚了一地,伴着“骨碌碌”的轻响,许衷的身躯也缓缓倒下。
一堆木料跌落的时间不过是短暂的片刻,但在叶熏身上却感觉像是经历了数年之久。看着许衷缓缓倒下的身形,惊魂未定的叶熏这才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快地几乎要冲出喉咙。
终于完结了,他们已经成功地解决了敌人。意识到这一点,叶熏心里一阵松懈。长吸了一口气,她想要从地上爬起来,却发现自己手脚还在颤抖不停,全身都已经精疲力竭,竟然使不出丝毫力气。
她的视线落到地上,许衷的头颅在地上翻了个滚儿,睁大的双眼中依然带着不可思议的震惊和愤怒。仿佛在无声的质问:“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叶熏心里一颤,别过头去不敢再看。
随即后面高挑的身影上前,迎上叶熏的视线,挡住了许衷的尸首。是沈归曦,他向叶熏伸出一只手,一边沉声问道:“怎么样了?”
“还好。”叶熏心情慢慢平息,拉住他的手站起身来。
“对了,你怎么样了?”定了定神,她连忙问道。虽然不懂武功,但她也知道沈归曦的伤势距离痊愈还有很大的距离。
“我没事……咳……咳咳……”沈归曦刚刚开口,忽然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的话语,他连忙用手捂住嘴,但鲜红的血还是沿着手指缝隙流淌出来。
叶熏顿时变了脸色,她立刻看出这些鲜血不同于沈归曦刚刚为了引许衷上钩,而故意咬破舌头流出的鲜血。
是他内伤又复发了!
叶熏连忙上前扶住他坐下。
“不行……”沈归曦挣扎着摆摆手,勉强开口,“不能在这……咳咳……”话还没有说完,血却流的更快了。同时他身躯无力地晃了晃,若不是叶熏扶持着,险些要跌倒。
自从跌落悬崖之后,他的伤势经过数次反复,已经深入肺腑,仅仅经过这几天的调息,本来就不可能痊愈。此番动手,更是伤上加伤。
他们两个敢兵行险招,定下这种搏命的计策,一方面是沈归曦经过这几天的休整,暂且压下了内伤,可以勉强出招了。另一方面,就是因为沈归曦的眼睛竟然无药自愈,能够看得见了。虽然以他如今的功力也只能运用内力片刻而已,但对付许衷这种高手,他就算是完好状态也未必能够打赢,关键还是要出其不意。时间拖的越久,他眼睛痊愈的事情被发觉的可能性越大,反而越加不利。更何况如今突厥兵临城下,局势变幻莫测,两人更不能被困在这里任人鱼肉。
权衡之下干脆借助牢内的布置,行险搏命了。
许衷不知道沈归曦眼睛恢复的事,纵然对他的“走火入魔”还存有疑心,但一个受伤的瞎子,他这样的高手怎么可能放在眼里。首先他的行动气息,失明的沈归曦就根本无法察觉扑捉。所以转身背对着两人的时候,他几乎全无防备。
这才让沈归曦有机可乘。但绕是如此,第一招也未尽全功,只是伤了他而已。随后眼看着许衷攻向叶熏,沈归曦情急之下,第二刀不顾内伤爆发,依然全力以赴。终于成功地击杀了他,却也随即压不住自己的伤势了。
叶熏扶着他坐倒在草堆上,沈归曦只觉得胸口之间剧痛窒息,几乎无法说话。他长吸一口气,握住叶熏的手,示意门口,就是这样细微的动作却又是一口鲜血喷出。
叶熏心急如焚,她岂不知道他的意思,刚刚推倒圆木堆的声音惊天动地。这间牢房距离柳拂虹的居处虽然尚有一段距离,但以她的功力之高卓,岂会听不见。
而且许衷长时间不回去,她势必要来查看。两人每多留一分钟,就多了一分危险!
【第十二章】 俱焚
迫不得已,叶薰扶着沈归曦站了起来。绕过许衷死不瞑目的尸首,叶薰用脚踢开挡路的料,扶持着他慢慢向门边走去。
外间早已经是暮色沉沉,月上枝头了。清冷的光辉洒落在林间,凄冷的寒风中,光秃秃的枝丫勾勒出狰狞的阴影。遥遥向前院望去,本应该灯火绰约,流光浮动的亭如楼阁此时都笼罩在一片阴暗之中,再也再不到丝毫往昔的光华。
站在门边,叶薰警惕地左右查看。
没有人!很好,趁机走。
可是应该往哪里走呢?想到这个问题,叶薰脚下一滞,她本想扶着沈归曦直奔大门,离开这里,可转念又想到,一旦柳拂虹发现两人走脱,必然判定他们是向外逃跑了。以眼下沈归曦的伤势之重,两人根本走不了多远,势必逃不开她的追踪。
两相比较之下,叶薰一咬牙,干脆置之死地而后生,扶着沈归曦向柳拂虹所在的那所鬼院走去。
沈家的府邸她算是轻车熟路,沿着花园中隐蔽的小径,两人绕过一从矮树,就已经远远能够看到那座院子了。
到这里应该差不多了吧。叶薰暗暗想着。寻了一处隐秘的树丛,扶着沈归曦坐下,两人便静候周围的动静。
沈归曦坐定之后便抓紧时间调息内功,叶薰警惕地透过树丛间隙看向那府院子。
无论柳拂虹多么迟钝,亲信的老仆去了这么久不见动静也要前去查看了。
四周一片静谧,月上中天,夜色越发深沉。叶薰静候在树丛里,思绪飞扬,禁不住又想到陈卉儿,她现在在哪里?那天匆匆会面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她出现,究竟是碍于柳拂虹他伞兵威势不能前来。还是说……叶薰摇摇头,抛开不详地预感。
“啊!!!”正想地出神,忽然前方一声异常尖锐刺耳的呼啸声打破了叶薰的沉思。那声音凄厉异常,如百兽齐鸣,正如惊雷怒吼般直冲人地耳膜。即便相隔遥远,依然振聋发聩。叶薰只觉得如同被人当头打了一棒,一阵头晕眼花,便双腿无力地跌坐在地上。
她赶紧用双手后住耳朵,却依然挡不住这钻心入骨的声音。不出片刻,就觉得精神恍惚,眼花缭乱,耳膜痛疼俗裂。时间一长她甚至有一种自己和整个沈家府邸都要在这狂风暴雨般地呼啸中化为齑粉的错觉。
就在她感觉自己的承受力要达到极限地时候。啸声却又诡异地噶然而止。
发生了什么?叶薰惊魂未定地长吸了数口气,胸口烦闷欲裂的感觉才稍稍缓解。来不及探究事情地真相,她连忙转身看旁边地沈归曦。
沈归曦正满脸隐忍的痛苦,似乎是在竭力抗争着什么,忍了片刻,终于抵抗不住,一口鲜血吐出来。
眼看着鲜红的血线又一次顺着他秀气的下巴流淌下来,覆盖了刚刚未曾擦试地暗红血迹,叶薰又是一阵心惊胆战。
但是他依然保持着静坐调息的姿势一动不动。叶薰知道他在继续运功调整,心急如焚却又不敢打扰。
而继续细看之下,叶薰发现沈归曦吐出这一口血,竟然像是吐出了久缠体内地毒药,脸色反而好了一些,眉间也舒展了不少。
虽然不明内情,叶薰心绪稍安,却又禁不住疑惑,分辩声音的来源,分明是柳拂虹的居所,而且呼啸声隐含着高到骇人的内力,此时的沈家府邸里也只有可能是柳拂虹一人了。
可这是怎么回事?她为什么要这样呼啸尖叫。
这么尖锐的叫声,传开的距离极远,沈家的府邸虽然广阔,但府邸之外也有平民百姓居住,难道不怕惊动了他们,暴露自己?
而且叶薰仔细回想到刚刚的呼啸声,其中隐含着凄厉的韵味,更像是垂死的鸟兽在挣扎悲鸣。难道说……
正想着,那边又传来一声伤痛的尖叫,这一声倒是无丝毫内力蕴含,可入了叶薰耳中却比上一声更加振聋发聩。
竟然是陈卉儿的声音。
叶薰脸色一变,哪里还能够按耐地住,连忙站起身来,跳出树丛。顺手将枝丫拨乱,掩去沈归曦的身形,然后就转身向着鬼屋那边奔去。
进了门叶薰不敢大意,沿着墙角来到窗子前,花窗依然是开启着的,叶薰沿着缝隙向屋里望去。
屋内的景象猛地映入眼底,叶薰大吃一惊。
原本整齐的屋里此时一片凌乱,正中间的黑檀木圆桌被推倒在地上,四面的壁橱器皿尽皆倾覆跌落,碎片散落一地,原本垂在中间的白色幔帐一边溅满了鲜血,另一边则被生生扯下,铺展在地上,一个白色的身影躺在上面,像是一只垂死的老迈天鹅,一动也不动,雅淡地背影中透漏着腐朽的气息,正是柳拂虹。
叶薰仔细查看,她双眼依然睁得大大的。虽然只能看见半边,叶薰也看出她的眸中再也没有任何光彩,汩汩的鲜血正沿着她的腰间伤口流淌着,将她素白的衣服染红了大半。
她死了?
谁杀了她?
叶薰眼神一转,随即发现帷幕后的墙角处有什么东西动了动,依稀是一个碧裙玉钗的身影。
是陈卉儿?
叶薰连忙推开房门跑了进去,不敢细看柳拂虹的尸首,她径直跑到陈卉儿身边低头查看她的情形。
陈卉儿的伤势更加触目惊心,腹部的数道伤口几乎要让她全身的血液流干了,满地都是触目惊心的红,叶薰想抱起她都不知道从哪里下手。她的一只手臂软软地垂在腰间,像是里面的骨头完全被抽走了一样,应该是强力的掌劲造成。
可就是这样严重的伤势,她依然还活着,依然在呼吸,微弱的像是寒风中的烛火一样的呼吸,让人不知道下一秒钟,这呼吸是不是是就要停止了。
怎么会这样?是她杀了柳拂虹?那样的高手,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简单女孩,怎么可能做到,又是什么逼迫她这样做?
她的伤势几乎是不可能挽救了。叶薰强忍住眼泪掉下来的冲动,轻轻伏在她耳边呼唤道:“卉儿,卉儿?”
陈卉儿的眼神几乎涣散开来,她嘴唇动了动,叶薰连忙低头伏在她的耳边,聚集了全部精神才听清楚她说的是:“……叶宸哥哥……”
萧若宸?
叶薰心里一颤,毫无任何预兆的,她的脑中映出那个记忆深刻的画面,那个明月清风的夜晚,萧若宸和陈卉儿相拥在树丛间的身影,难道说是小宸暗中指使她……
“……我……办好了他的……,他会……高兴吗……”一边断断续续精神恍惚地呻吟着,陈卉儿眼珠转了转,视线却逐渐聚集起来。像是牵线木偶一般迟缓,好大一会儿,她的眼神才终于落到了近在咫尺的叶薰身上。
“叶薰姐姐……”她像是认出了叶薰,急急喘了一口气,声音逐渐提高起来。
“卉儿你先别急着说话……”叶薰想要安慰她,却又不知道应该如何表达。内心翻涌而上酸涩几乎无法压抑,她知道,眼前的陈卉儿已经是回光返照了。
【第十三章】 同归
“你有什么放不下的事情吗?”叶熏在她耳边低声问道。此时此刻,她所能够做到的,也仅仅只有这一点了。
“叶熏姐……”凝视着叶熏,陈卉儿的神智似乎也跟随着清醒过来,她的嘴角动了动,轻轻问道:“爹爹他们在哪里?我好想回家。院子里头的那棵桂花树应该开花了吧,娘亲说要给我做桂花糕吃的……”
叶熏鼻子一酸,她这才注意到,陈卉儿的双耳都流淌出鲜血,她应该已经完全听不见了。刚刚柳拂虹临死前的呼啸声那么尖锐,相隔遥远的自己都抵受不住,更何况与她在同一间屋子里的陈卉儿,她的耳膜应该已经完全被震碎了。
叶熏知道,陈卉儿也是当年被萧家下台时候那场大清洗牵连到的官家子女,虽然她的父亲不过是个小小的末品县丞,但也是家中珍爱怜惜、呵护万分的千金小姐。却因为那些遥远的朝政变动,在这样小的年龄就被卖到人贩子手里。此时此刻,她是在怀念自己的家人吧,可如今她的家人又在哪里?被流放到何处颠沛流离去了呢?
眼看着陈卉儿无知无觉地喃喃低语,叶熏眼中酸涩难言,终于忍耐不住,大滴大滴的眼泪滚落出来,落在陈卉儿苍白的脸颊上。就在上一次见到她,这张脸颊还粉嫩的像是含苞欲放的花瓣,充满了鲜活的生命力,可转瞬之间就枯萎凋谢至此。
“……叶熏姐……我对不……对不起……大少爷……对不起……”卉儿的眼神已经逐渐涣散开来,最后迷蒙中缓缓说道。
“什么?”叶熏略有吃惊。仔细分辨她最后的话语,可那声音却太低太弱,入耳就模糊了一半。再侧耳细听,又是那一声喃喃的呼唤:“叶宸哥哥……”
之后就再也没有了任何声音。
她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了。这个单纯的女孩终于还是离去了。
叶熏伸出颤抖的手。帮她把额头上一抹碎发掠开,露出秀美依旧的容颜。
就在这时,一阵细碎的响动从身边传来,打断了她的动作。沉浸在悲恸中的叶熏猛地被惊醒,抬起头。是前面白色幔帐上躺着的柳拂虹在动!
她还没死?!
叶熏吓得险些跳起来。随即又想到,她即便没死,也是重伤了,这才稍微放下心。
柳拂虹真的没有死,但也只是凭借着高深的内功修为,勉强支撑着一口气而已。躺在地上的她挣扎着翻过身子,死鱼一样浑浊的眼珠死死盯住陈卉儿的尸首。
“呵呵……”她盯了片刻,竟然开始发笑了:“好一个心机深沉的小鬼,好手段啊,竟然从那个时候……就开始了……还找来了这种毒药……”
毒药?叶熏一惊,她这才注意到柳拂虹嘴角流下的鲜血颜色泛着诡异的绿光。
“哈哈……若不是这个小丫头沉不住气,操之过急,我只怕真要死的……咳咳……不明不白了。”柳拂虹狂笑着,大口大口的鲜血顺着她的嘴角咳出。
“你……”对着这样的她,叶熏完全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了。
就在她毫无防备的时候,蓦然柳拂虹手上勉力一挥,长长的水袖如同有了生命般,灵蛇一样缠上来,叶熏躲避不及,立时被缠了个正着。
被那道几乎已经染成血红色的水袖牢牢困系住,叶熏大惊失色,明明已经重伤垂危了,她竟然还有这样的余力!
她连忙后退想要挣扎,那水袖却像是黏在了身上,挣脱不得。
柳拂虹拼尽最后的内里牢牢困束住她,诡异的笑道:“他既然那么重视你,我杀了你也一样,哈哈……”
叶熏拼命的向后退,可是力气不如人,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拉扯着一步步向她移去。
眼看着就要被拉到她面前,到时候只要手起掌落,自己岂不要一命呜呼了!叶熏四下想寻个借力的地方,周围却一片空旷。她目光无意间落到地上,那团锦绣包裹的婴儿骸骨不知道何时被抛在了那里。
急中生智,叶熏连忙弯腰捡起骸骨,高声喊道:“你再不放开我,我摔死你的孩子!”说完就将那团包裹向着墙壁狠狠摔去。
骸骨飞过眼前,柳拂虹一声凄厉的尖叫,顿时顾不得拉扯叶熏,飞身向墙壁扑去。终于及时将骸骨一把抱住,随即无力的跌落到地上。
柳拂虹刚刚的举动全凭着一口残余的真气支撑,她此番一挪动身体,真气立时泄尽,倒在地上,血珠飞溅,便是连再抬手的力气也没有了。
叶熏也趁机甩脱了她的束缚,犹自不放心,一只后退脱开了她水袖所及范围才敢定下心神。
“你们……你们姐弟一样心狠手毒……”柳拂虹满是怨毒的眼睛抬头瞪着叶熏。
叶熏摇摇头:“如果不是你先下手,一心想着算计我们姐弟的话,我们又岂会……”抬眼看到柳拂虹脸上尽是歹毒的恨意,叶熏说了一半的话语止住了。
她已经活不了多久,何必再争执这些,沈家也罢,萧家也罢,想恨就恨吧。叶熏暗叹了一口气。
“你也别想好过,你和那个小杂种……总有一天……呵呵……”她两眼无神的喃喃诅咒着叶熏,诅咒着沈崖等人,正说着,她却忽然怔住了,侧耳像是听到了什么,她愣了瞬间,然后轻轻自言自语道,“怎么来得这么快?……果然都是一群伪君子,都是一群背信弃义的家伙……呵呵……这样也好。马上,你们全部都要死了,他们就要进来了,就要来了……”说到后来,她抬眼看着叶熏,脸上的怨毒逐渐消散,莫名的洋溢起得意的笑容,那表情像是忽然听到了什么天大的喜讯。
“他们?”她在说谁?叶熏听得莫名其妙。
“……只有我,只有我和我的涯儿,再也没有人能够伤害……”没有理会叶熏的疑惑,柳拂虹的声音逐渐转向低柔,她珍惜万分的低头看向她怀里的那团骸骨,像是最慈爱的母亲在看着心爱的孩子,“别怕,娘亲谁也不让伤害你……谁也不能……”仿佛独在一个人的梦境中,她轻轻摇动着怀里的孩子,声音逐渐低落下去。不久便毫无声息了。
又等了片刻,叶熏才敢上前。
她已经死去了。
这个一生悲剧的女子,终于在这里落下了帷幕,叶熏心下恻然,转头看着倒在另一边的陈卉儿,只觉得五味杂陈,百感交集,心脏如同被生生挖去一块一般,酸涩的感觉填满整个胸膛。
直到“噼啪”的声音传入耳中,叶熏才回过神来,是跌倒的烛火不知何时烧着了垂下的帷幕,整间房子都开始燃起浓浓的火光。
着火了!
不能在这里久留,先把卉儿和柳拂虹埋葬了再说。
当机立断,叶熏就要俯身去抱起陈卉儿的尸首。
然后,就在俯身贴近地面的一瞬间,叶熏耳边却忽然响起一阵奇异的声响,那声音听起来像是很多人的脚步声在接近,偏偏那些脚步声听起来整齐有序。而最诡异的还是声音的来源,竟然像是从地底下发出的一般。
叶熏的动作一僵,是自己错觉吗?可那沉闷的声音敲打在耳膜之上的回音越来越清晰,她连忙将耳朵贴近地面。
【第十四章】 火势
正要低头倾听,这时,门口传来一声急促的呼唤:“叶熏?叶熏?”
是沈归曦。
“在这里。”顾不上再去分辨声音,叶熏连忙抬头呼唤道。
沈归曦快步跃入屋内,一边警惕戒备地扫视四周,直到视线落到叶熏身上,他才松了一口气。转而看到叶熏腰间的血迹,他脸色又是一紧,紧张地问道:“你怎么样了?”
“我没事,这是刚刚她的血迹。”叶熏朝柳拂虹倒卧的地方示意道。
“她就是柳拂虹……”视线接触到那具倒卧在血泊中的尸首,沈归曦神色默然恍惚地轻声道。随即嘴唇动了动,什么话也没有继续。
片刻的出神之后,他转身拉住叶熏,迅速说道:“现在先别管这些了,城外传来的喊杀声很大,好像突厥人在攻城了,我们先去……”
话说到一般,他的声音嘎然而止,疑惑地转头看向四周:“这是什么声音?”
那沉闷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清晰的传入两人耳中。叶熏已经彻底肯定这不是她一个人的错觉了。就在两人说话间的功夫,声音已经近在咫尺,几乎就在两人的脚下了。
沈归曦视线扫过房内,随即警惕震惊地看向一角。那里正是沈家密道的出口处,上面掩饰的衣柜被柳拂虹砸碎之后,又被放上了一个箱子掩盖。
难道说来人是通过密道……难怪感觉这声音是从地下传来的。
可来的是什么人?
叶熏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屋里火势越来越大,冷不丁一股浓烟迎面扑来,她被烟火呛得连声咳嗽。
“这里不能久留,先出去再说。”眼看火舌迅猛,沈归曦拉住叶熏就要向外走。
“等等,卉儿她们的……”
“没有时间了,先出去再说。”
密道中的声音越来越近,来人敌友难辨,两人不能贸然显露形迹,只有暂且退出房子了。
叶熏无奈的跟着他一起跑出房门,两人刚刚离开,墙角处一声巨响,是掩盖在密道上方的箱子被猛地砸开。
叶熏和沈归曦连忙伏在窗外角落放低身形,警惕地注目房内,静候来人的形迹。
“有火!”
“着火了,后退!快后退!”
“后退!前面有火!”
……
一连串嘈杂的惊叫声响起,此起彼伏的混乱惊呼中夹杂着两人熟悉而又陌生的语言。
是突厥语?!
叶熏和沈归曦相顾无言,双双变了脸色。
突厥人怎么从密道进来了!难道说是……叶熏立刻想起柳拂虹最后的诅咒。难道说……是她暗中与突厥人勾结,泄漏了秘密?
糟了,如今城外突厥大军攻势正猛,一旦被这些密道的突厥士兵突入成功,两边里应外合,到时候凉州城哪里还能够保得住?!
屋里火势虽大,烟雾虽浓,但也只是狭小的一间屋子而已。就在叶熏惊疑不定的片刻功夫,已经有悍不畏死的几个突厥士兵当先冒着火势,窜过房间,寻到门口了。
浓烟中,两个高头威猛的突厥士兵身影出现在门口,他们的衣服上还沾染着腾起的小火苗,一边手忙脚乱的扑打着身上的火焰,一边口里惊喜地喊道:“院子里没有火,过了房子就好……”
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就嘎然而止了。
是沈归曦当机立断飞扑上去,迅捷的身影如投林的鹰隼,趁着两人分神扑火的功夫手起刀落。
耀光闪过,血花飞溅,全然无知的两个马前卒立时命丧黄泉了。
决不能让突厥人就这么出来!叶熏也反应过来,否则不仅两人性命难保,整个凉川城都要沦陷到突厥人手里……就算最徒劳无功,但此时,能够阻止一刻,就是多一分机会。
她连忙捡起路边的枯枝,隔着窗户伸进房内点燃,然后迅速扔到草地各处。
寒冬的季节,院内遍地枯草,一点即燃,更兼风助火势,很快就火苗四窜,浓烟滚滚了。
整个院子闪耀起火光,轮回长生了不知多少个季节的零陵香在这灼热的火焰中迅速焚化飘散,化为浓烈的香气伴着火苗升腾飞逸,直扑鼻端。
就在叶熏四处放火的同时,又有一个突厥士兵寻到了门口,刚刚露出头来,连哼一声都来不及,就被沈归曦快如闪电的刀光解决掉了。
这种守株待兔的杀法固然简单,但敌人也不是傻子,火势加浓烟对他们的行动固然阻碍很大,但也终于有人察觉到情况不对劲了。
“前面有人守着!当心!”一个伶俐的士兵一声提醒,后方众人立刻警惕起来。
冒着火势冲到门口的突厥兵不再忙不迭的扑打火苗,而是首先挥舞着武器,形成护身刀网。
刀兵交错的响声急促传来,是沈归曦硬生生破开刀势,将新冲出门口的两人斩杀,但也同时被对方的刀锋错过肩膀,趔趄着后退了一步,险些跌倒在地上。
浓烟滚滚,呛人的烟火气息中夹杂着浓重沉滞的香气,这气味闻得一久,叶熏便感觉头晕眼花,脚地发软,她知道这时因为这香气有影响人心神的功效,身边的沈归曦身影也有些恍惚,也不知是因为力战疲惫,还是因为香气的干扰,亦或两者皆有。
房中的火势越来越大,已经将整个屋子笼罩,浓烟沿着窗户滚滚而出,夹杂着新出士兵的惨叫声。院中的火势在叶熏的努力下也逐渐扩散了起来,滚滚的浓烟隔断了近在咫尺的视线。此时,就算是有人寻到了门口,也冲不出来了。
眼看那些突厥人应该暂时无法突破这道火墙了,情知不能在火场久留,叶熏和沈归曦两人迅速跑出了这座燃烧的园子。
终于暂时脱离了火灾现场,两人向前院快步走去,可走了没有几步,沈归曦就一个踉跄,险些跌倒。依靠着旁边的树木,这才稳住了身形。
叶熏立刻注意到,在身后的火光映照下,他的脸苍白的吓人。
对了,他的伤势本来就没有痊愈,此时又遭逢这般恶战……刚才她心绪紊乱,竟然把这个给忘了。
眼见叶熏一脸担忧,沈归曦深吸了一口气,缓声道:“不碍事。我的伤势好多了……咳咳……”话没有说完,一阵连声咳嗽,立刻又有暗红的血迹顺着他的嘴角流下。
“什么好多了?只是在树丛里调息了那片刻就好多了?”心急的叶熏自然不肯相信,重伤的人刚才还敢那么拼命!
“真的好多了,是刚刚的呼啸声。”沈归曦安慰的笑道,“那啸声虽然震得我内功险些走岔,但也算走运,机缘巧合助我打通了因伤闭塞已久的经脉,让我运功顺畅了不少,日后调息也可事半功倍……否则,刚才我哪里还能有余力和那些突厥蛮子动手啊?”
叶熏听他说得在理,也无法可想,只好相信似的点点头。
就在两人身后,整个庭院已经笼罩在火舌中了。金红色的火光在漆黑的夜空中璀璨如金珠圣光,带着惊心动魄的浓烈,将积累厚重的夜幕生生破开,冲天而起,连高悬在天际的那一弯弦月似乎也要融化在这天地一片的灼热中了。
即使相隔遥远,叶熏也感受到那浓烈的热浪扑面而来,夹杂着若有若无的香气。
柳拂虹,那个一生悲苦的女子,她的所有隐忍与仇恨,所有阴谋与算计,都伴着这火光和这座她长年困居的院子一起消散无形了。
还有卉儿,这个单纯的女孩……想到自己的朋友,叶熏一阵黯淡……她连替她收敛遗体都做不到,只能够眼睁睁看着她与这座庄园一并化为灰烬……
【第十五章】 破城
就在这段短短一个夜晚,从冒险设计出逃,到转眼之间的生离死别,然后又是惊心动魄的敌军杀伐……人生之充实,恐怕莫过于此。只是……叶薰注目眼前的火势,暗中摇摇头,这样充实的日子还是少过一些为好。
身边沈归曦也静立在树下,凝神望向那片耀眼的火光,沉默无语。
火势逐渐蔓延,已经烧到柳拂虹居住的院子外面了。
这里是沈家的后花园,遍地都是树木花卉,严冬的季节,草木纷纷甘苦凋零,原本院中枯枝败叶都有专门的下人在收拾打扫,但这些人如今多半都遭了柳拂虹的毒手,所以此事遍地都是燃火的好材料。
继续烧下去,只怕整个沈家府邸都要化为灰烬了。
叶薰视线投向东边,哪里是兰蔷园的所在,应该早已经人去楼空了吧。终究是居住了两年多的地方,甚至可以说是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个堪称之为家的地方,就这么烟消云散了……
其实也不必想那么多,只要人还活着,相信总归有相见的一天。
压下心中的感慨,叶薰砖头看向旁边的沈归曦。
他正凝神看着那苍茫的火光,神色之间一片肃穆萧瑟,嘴唇微动,也不知道在轻声说些什么,只是配合唇边的血迹,竟莫名地有种悲恸的韵味。
“在想什么?”叶薰走近它,轻声问到。
沈归曦回过神来,掩饰地笑了笑。道:“只是在想那个柳拂虹而已,在想她的武功,这世上怎么可能有这样厉害的功夫。”
“你若什么时候能够这么厉害。我们也用不着整天逃命了。”感觉气氛压抑,叶薰开解地笑道。
“总会有一天的。”沈归曦神情逐渐松懈下来,转头注目叶薰,郑重地说道:“迟早有一天,我一定会变强。让你不用再跟着我这么整天狼狈地……”
他的视线执著明亮,丹凤明眸中纯黑如玉的瞳仁深地见不着底。但其中浮动流转的光彩却灼热逼人,更胜身后璀璨的火焰。
叶薰忽然觉得心跳的速度有点加快,也许是两人离得太近了,他说话间呼出的热度都能够清晰地感受到。
“好了,突厥人暂时是进不来了。我们先离开府邸再说吧。”叶薰脸上有点发烧,匆忙错开视线。掩饰地拍着他的肩膀说到,也打断了他未完的话语。
“也好。”话被打断,沈归曦倒也没有在坚持,转而从善如流地颔首道。
因他伤势不轻,也寻上前扶着他,两人并肩向前院走去。
沈家府邸占地广阔,这个时代贵族府邸的主体材料都是木材,这场大火,至少要烧个一天一夜吧。叶薰边走边思量着,密道里的突厥人暂时是别想出来了,如果他们聪明,自然会老老实实地退回去,不退的话,就瞪着烧个焦头烂额吧。
不过也不能发送警惕,趁着这段时间,他们必须尽快赶去城守戍所,告知守城的军队这里密道的事情。然后或者将密道封死,或者布兵守护,以防止突厥人再利用密道偷袭。
两人相携而行,眼看沈家大门就在眼前。
突然叶薰感到一丝凉意贴近脸颊,像是细微的冰粒,激起皮肤一层小小的战栗。叶薰摸了摸自己脸上,是一滴清澈的水滴,水滴之中还隐含着细微的冰霜。
看着在自己指间逐渐消融的那点冰霜,感受着它残留在自己脸颊上的寒意,也寻生生打了个冷颤,一个不敢置信的念头窜上心头。
怎么可能?
叶薰猛地抬起头来,在她无限广阔的视野里,无数洁白的雪花不知从何时开始出现,并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占据了天空的全部。
它们像是蝴蝶的精灵,摇曳着翩然的翅膀,以凛冽决绝的身姿,从漆黑一片的夜幕中徐徐落下。
它们落在高耸的朱红色府门上,落在浓翠依旧的松柏上,落在遍地的枯枝败叶上,也落在远处耀眼的火光之上……
那刚刚还嚣张霸道的火光瞬间变得苍白虚弱起来,也许是因为它的底幕不再是纯黑一片,而是越来越细密,越来越弥漫的银白色……
叶薰觉得自己心脏猛地抽紧了,仿佛是被这冰冷的色彩侵入,凉意缓缓沁透整个心田。
下雪了!
凉川竟然下雪了?
偏偏在这个兵火交集的夜晚,在这场火刚刚开始燃烧的时机,在这个最不应该下雪的时间点上……
天地间似乎凝结成一片虚无的寂静,城门处传来的震天喊杀声都缥缈虚幻起来,也寻耳边只余下沈归曦无意识地喃喃低语:“……天要亡我凉川……”
那声音是毫不掩饰的苦涩难耐……
永巍四年冬天,凉川城的第一场雪,来的如此措手不及。
周史载:永巍四年冬,塞外突厥扣关南下,连破莱州、邑皖等数城,兵围凉川,久不能下,十二月二日,突厥引精骑三千越山间,循城后密道夜袭,城外趁势起兵入侵,里应外合,守军鏖战整日终不能敌,凉川遂破。
时天降大雪,晦星蒙尘,又有文信侯府无端起火……诸般预兆不能尽述也。此后蛮贼势胜,以凉川为根基,连下桑木、河渡诸城池隘口,锐不可当……
叶薰对这双手轻轻呵了一口气,可那热雾还没有到达手上,就被凛冽的寒风吹散了。
她跺了跺麻木的双脚,向墙角缩了缩身子。那小子怎么还不回来?她一个人在这冰天雪地里站的久了,手脚都快要冻僵了。
如今也寻正站在靠近城门的一处街市上,说是街市,那也是以前了,如今整条大街清冷的别说人,连一只猫的影子都见不到。放眼望去,只是一片苍茫的白色,覆盖了视线所及的一切地方。无论店铺住宅,各家的大门都关的紧紧的,已经是黄昏的时辰了,连胆敢电灯的人家都很少。
叶薰的视线落到了街道墙角点点的暗红色上,就在那一天,这里也发生了激烈的巷战吧。至今残存的血迹都鲜活刺眼,但她知道,不仅仅是眼前的这些,还有更多,更深的血迹,被掩埋在了这场深深的大雪之下。
转眼离突厥人破城已经过去五天了。这次突厥人入了城,倒是没有像预料之中的杀伐抢掠,反而一反常态地出榜安民。并且士兵也得到了严格约束,破户抢掠的事情发生的不多。除了守军和城内的官员以及一些门厅富丽的富户横遭毒手之外,平民百姓倒是还算安稳。
这样的情形落到叶薰和沈归曦严重更多了一层忧虑,看来突厥人这次所谋的不仅仅是北方的这几所富庶城池,更不是丰收储存粮草金银,而是整个中原天下了。这般井然有序的行军布局,必然是谋划良久,一旦被它们站稳了脚跟,日后势必更难以驱除。
叶薰正想的出神,忽然耳边传来一阵细微的响动。
是巡逻的突厥士兵!
叶薰连忙向后缩进小巷的阴影里,在一堆石料之后掩去身形。
【第十六章】 留痕
一对巡逻的士兵从街市上走过。
整个市面上寂静的出奇,只余巡逻者脚下的积雪与鞋底积压的“咯吱”声在清冷的空气里回荡。
虽然突厥的军略内政迅速有条不紊的展开,但民众之间的惶恐是不可能短时间消除的。这次巡逻的士兵一过,听闻到声响,四周民居里的灯火立刻熄灭了不少。
这些天来,凉川的天气一直阴沉晦暗,雪花不时飘落,像是整个凉川城民众的心情。破城那天的大雪足足下了一天一夜,那产惨烈的战争就是在这样冰火极端的环境中开始,然后结束。雪却没有结束,洋洋洒洒直至整个城市的血与火都被洁白覆盖。
街市越发阴暗,左右看了一圈,眼见空无一人,巡逻士兵也并未细看便走远了。入城这几天,凉川也曾经出现了数次暴动,但很快就被雷厉风行的镇压了下去,根本掀不起丝毫水花。这次城破得太快了,太出乎预料,城中官员以及有威信的头面人物几乎被突厥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网打尽了,城中可能崛起的反抗势力都被扼杀在摇篮里,因此入城没几天,城中秩序就在突厥人手中统合起来。
当然,这一切成就也与领兵之人勇毅果断的手段分不开。
想不到陆谨这家伙看着年纪也不大,心机手腕这么深沉老道。叶熏暗暗想着。
入城之后突厥的各项指令诏书,都是以四皇子的名义颁发的。让叶熏知道陆谨他确实是逃过了一劫。也让她忍不住后悔,如果当时自己在大胆的补上一刀。说不定就不会有这次的刀兵之祸了。
念头转到陆谨身上,她禁不住担忧,如果迟迟逃不出去。被那个狡猾有记仇的陆谨发现了自己在这个城里,到时候会怎么处置自己?她可是实打实的捅了人家一刀子啊。
那个爱记仇的家伙在没有进凉川的时候就派人到各个村落搜索自己。被他站稳了脚跟,岂不更要掘地三尺把自己逮出来报复?叶熏越想越觉得前途叵测。
巷外巡逻士兵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了,巷子里叶熏正想得入神。冷不丁却有人从身后拍了拍她的肩膀。
像是一股凉意顺着肩膀蹿上来,叶熏激灵灵打了个寒颤。猛地从地上跳起来。
转头一看。却是沈归曦不知何时站到了她身后。
“你吓死我了!”叶熏放下心来,禁不住气呼呼的瞪了他一眼,“不声不响的就靠过来,背后灵一样。”
“那些士兵还没有走远,我怎么敢大声说话。”沈归曦冤枉的摇摇头,无奈的接受了批评。
“情况怎么样了?”叶熏安定下心神。直奔主题。刚才沈归曦是去探查城门那边的情况,看是否能寻到机会流出城去。
“没有用,戒备比上一次更加森严了。”沈归曦叹了口气,沉声道。
虽然是预料之中的答案,叶熏还是一阵失望,“竟然又加强了,这么广阔的城墙,难不成他们还能够全部守的一丝不漏吗?”他不甘心地问道。
“今日的戒备更加森严,不仅城门处和各处城楼,连间隔的城墙上巡逻的士兵都增加了不少。”沈归曦皱了皱眉头,缓声道。突厥士兵的行动效率实在是高的出乎他的预料之外。这样下去,不用多久,整个凉川城就要被他们彻底掌控,到时候想走更不容易了。
转头看到叶熏失望的表情,沈归曦连忙抛开担忧,改口安慰道:“先不用心急,突厥人此次南下,目标是我中原的整个江山,大军不可能长留城中。等他们整备完毕,迟早要挥兵南下,一旦城内的士兵减少,自然有机会可循。”
叶熏点点头,虽然眼下看来,这也只是个虚幻的希望,但此时也别无它法了。
“今晚我们去哪里过夜?”暂时抛开烦恼,叶熏提起眼前最实际的问题。
“从这里往南不远是外务提辖宋大人的居所,刚才我顺道去探看了一遍,已经无人在内,我们就先去暂住一晚吧。”沈归曦建议道。
这两天都他们都是案中嵌入这些被抄家灭族的凉川官员家中度日。这些人大都已经被突厥士兵搜刮一空后,府邸大多被封住。两人潜入里屋过夜,倒也一切顺利,只是生怕被突厥人察觉了有人居住的痕迹,每家都不敢久住。
眼见夜色渐深,事不宜迟,叶熏便跟着沈归曦动身。
刚转入街市,忽然前方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叶熏一惊,沈归曦已经眼疾手快的一把拉住她,缩回了阴暗的巷子里。
入了街市,马蹄声渐渐放缓,叶熏听出,来的不止是一匹马,使很多匹。她禁不住好奇,这个时候敢在凉川的大街上纵马飞驰,只可能是突厥人了。
叶熏借着石料间的缝隙向外偷看,来人很快进入视线,是十几匹骏马,马上的骑兵都是突厥精兵装束,即使相隔遥远也能够感受到那份精干的气势。
十几个人隐约围成一圈,似乎是在掩护着中间的那两匹马。
看这个架势,应该是突厥将领一级的人物入城了。可说是突厥将领,又不像,那两个被围受在中间的人似乎不是突厥人打扮。
视线被阻挡,叶熏偏了偏头,却不料就是这一个轻微的动作,异变横生,她的发髻擦过石料顶部,上面的积雪被不经意的扫下来,恰好落进了她的脖子里。
沈归曦只听到身边的叶熏一声轻微的惊呼“啊……”他立刻心神一颤,暗叫不好。
果然,就是这个细微的动静,外间的十几个突厥兵竟然不约而同的向这边看过来。
被发现了?!
两人心脏同时漏跳了一拍。
夜色已深,乌云聚集。连一丝星光都看不见,巷子里黑得近乎伸手不见五指。突厥兵虽然带着灯笼,但也照不透深深的小巷。
离得近的几个士兵,掉转马头,就要入巷子探查。
怎么办?!
叶熏觉得自己的心脏要跳出喉咙了,就在千钧一发的时刻,一只手横过她的腰间,是沈归曦当机立断的揽住她,然后提起屏息,向上一跃。
叶熏京的险些叫出声来,拼命的捂住嘴,让自己不发出任何声音。
两人藏身的位置本来就是巷子末尾,巷子后方就是一座两层高的小楼后墙,上面还有一扇窗户,窗户万幸竟然是开着的。两人无声无息的翻上了墙,随即沈归曦掌住窗户,拥着叶熏翻身滚落进房里。
两人举动轻微,更有落雪簌簌的掩护,几个突厥士兵并未听到。举着灯笼走得近了,他们向各处映照搜索起来。
各个角落都寻了一遍,并无丝毫痕迹,几个士兵便料想只是四周房子里的居民无意发出的声响。几人举着灯笼转过身去。
伏在屋里的叶熏和沈归曦送了一口气。
然而一颗心还没有彻底落下去。忽然一个士兵惊叫一声,“这是什么?”
叶熏的视线立刻隔着窗子落在地上,糟了!是一只耳坠,叶熏连忙摸了摸耳垂,什么时候掉下去的。
一个突厥士兵弯腰将耳坠检起,在耳坠旁边,是两人的脚印。
如今大雪积地深厚,巷内又几乎无人走过,两人的脚印清洗宛然。
而沿着脚印的方向,叶熏视线一转,禁不住暗暗叫苦起来。沈归曦的轻功距离踏雪无痕恐怕还有一段不小的距离,两人跃上小楼的痕迹清晰深刻,只要这些士兵一抬头就可以看见。
感觉身后沈归曦环在自己腰身上的手也不自觉地尽了起来,他也意识到了。
怎么办?
【第十七章】 故人
巷内的街市一片黑暗,十几个骑兵屹立在巷子口望向里面。
被护送的两人静立在中间,都披着厚厚的斗篷,连面容也掩去大半。
看到突厥士兵入内察探,左边的一个低低笑了一声:“行事倒也谨慎,”他一边说着,转头看向另一人,“这一趟少主长途跋涉也辛苦了……”
那个被唤做少主的男子斗篷掩的更低,便是从下面仰望,也只能看到一抹秀丽的下巴线条。此时他似乎正在出神,左边中年人的话入了耳,确是充耳不闻,一动不动。
左边那人心下疑惑,他掀高了斗篷,是一个面容古旧的中年男子,眉宇间透着精干强干。他凑近了低声呼唤道:“少主?少主?”
被唤做少主的人如梦初醒般的回过神来,低低答了一声:“嗯……无事。”
“这一路少主辛苦……”中年人叹道,他们一路赶的甚急,几乎数天没有好好睡一觉了,也难怪自家主人分神。
“不碍事。”那个少主随意摆了摆手,阻住了中年人的话,然后转向身边的突厥士兵,用突厥语低声说了几句话。
那领头的突厥士兵神色微有惊讶,他对奉命接应护送着两位入城,但对两人的来历也不甚清楚,一路之上,两人神神秘秘,连脸都不愿意露出来,更别提谈话交流了。此时竟然开口吩咐,确实让他有些意外。
但上面已经说了这两位是贵客,自然不能怠慢。突厥领队随即向着巷子里的士兵到:“不用继续搜索了,抓紧时间赶路。贵客急着入府息。”
几个突厥士兵正欲重新察看,趴在上面的叶熏也听不明白,但看到下方士兵的行动。料想是他们的长官等的不耐烦,催促他们起行上路吧。
真是万幸……
叶熏这才感觉自己心脏恢复了活力,重新跳动起来。
身后沈归曦也松了一口气。只是心中也禁不住生疑。那十几个突厥兵竟然都能够听到这细微的一声惊呼,可是丢失不错的好手,必是突厥军中的精锐了,他们这趟护送的人是谁?
松懈下来,叶熏感觉自己后颈一阵发冷,是刚才落进里面的冰雪还没有去处。她伸手饶了饶后颈子。
沈归曦轻笑一声。道:“先别动,我来就好。”说着指尖轻挑,帮她把细碎的冰粒扫去,顺口笑道:“就是因为这点子雪,竟然险些断送了我们两个的性命。”
听到这话,叶熏心里一沉,自己刚刚在巷子里惊呼出声,真是因为被这些冰雪意外淋到吗?还是……
她会想到那一瞬间映入她眼帘的那个背影,被围守在中间披着斗篷的人影。虽然那斗篷厚重的几乎掩去了全部身形,但是那背影却让她从内心深处感觉到一丝莫名的熟悉。
“怎么了?”察觉到她神情有异,沈归曦问道。
“没什么。”叶熏抬头笑了笑。不过是惊鸿一瞥,几乎什么都没有看清楚,也许只是自己的错觉而已,这样想着,叶熏抛开了这些不着边际的疑惑。
“对了,这是哪里?”叶熏猛地想起这个问题,连忙看县四面。
两人刚被逃过一劫的兴奋占据心神,差点忘了此时他们的举动完全是私闯民宅。
而且刚才迫不得已之下,沿着窗户就直接翻了进来,对巷子末尾究竟是什么人家根本一无所知。放眼望去,这间屋子不大,但布置也算精巧,正中是一扇楠木框架的苏绣折叠屏风,左侧是一面梳妆台,散放着几枝钗环玉饰。再往后,垂下的鹅黄色幔帐掩映之下,是一张秀榻,幔帐上垂下的几根流速随风轻动。
看来这应该是一件女子的闺房了。
幸好刚才没有人!转而想到这个,叶熏忍不住要擦冷汗了,两人慌不择路之下翻进了房子,万一要是房里有人,惊恐之下喊叫出来,那两人……
今次纯属走运!
叶熏暗暗想着,一边走到屋子另一头的窗户上,向外瞧了一眼。
外面是合围的走廊。沿着走廊看去,规模建筑式样大概相同,偶尔两三间里偷漏出烛光。高挑的正堂大梁上悬着花灯,虽然没有点亮,但是那花灯式样精巧华美,让叶熏看着有点奇怪,这建筑规模,怎么看也不是普通的民居,更像是客栈,或者……
沈归曦依然夫在那边的窗户上察看街市的动静,过了片刻,转头低声道:“那些突厥兵已经走远了,我们离开吧。”
“也好。”不能在人家的房里久留。尽快照着原路翻下去,然后去计划中的宋大人家借宿才队。
叶熏转身向沈归曦走去,刚迈开没几步,耳边竟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有人来了!
来不及翻窗下去,叶熏连忙跃到屏风后面,沈归曦也及时隐入暗处。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窈窕的身影缓缓走了进来。
她手中持了一盏烛台,橘黄色的小火苗在半截蜡烛上跃动不止。昏黄的光线弥散开合,映照在她秀丽的面容上。
那熟悉的容貌印进了叶熏得视线,叶熏大吃一惊,连隐藏形迹也忘得一干二净,脱口惊呼:“金菱!”
走入门内的年轻女子正是金菱,与叶熏一起被卖进沈家的金菱。她怎么会在这里,这里是什么地方?
猛地听到本该空无一人的房中发出动静,她也吓了一跳,险些连手里的烛台都扔了,带她定神看清楚来人,神色同样震惊,不敢置信的呼道:“叶熏?!”
*
夜色已深,乌云浓聚,整个凉川城都透着一股子清冷凄凉,绝大多数民众都隐藏在黑暗里,恐惧着未知的命运。本来日常各家灯火闪耀的时间,如今却住下几点细碎的灯光,浮在这茫茫深沉的夜色间。
城内如果说有什么地方灯火最闪亮的话,就是原本的沈家府邸,也就是现在的四皇子殿下的行辕了。
因为那一场不合时宜的大雪,整个沈家府邸只是后花园的相关院落被焚烧殆尽,前院主要的楼阁屋舍一应完好。破成之后理所当然的成了突厥军的大本营。
此时沈家气派的大门前守卫更加森严谨慎。雪地严寒,依然有数对突厥巡逻兵交叉不停的巡视府邸四周,没有遗漏任何死角。
一行十几个骑兵风尘仆仆地赶到了目的地,马上有巡逻的士兵凑上前去想要盘问,当先的突厥士兵提高了灯笼,将手里的通关文碟与腰牌一亮,士兵立刻之极的退下,打开了府门。
十几个人用这中间两人径直进了府邸。
主屋暖隔里。炉火烧得通红透旺。侍从林立,只是四面的陈设简单了不少,一个高挑挺拔的身影此时正坐在桌前,对着手中的一份信签沉吟不语。
直到一个亲信侍从匆匆走近,在他耳边低语数声。他才放下手里的信签,抬起头来。四面通透的灯光之下,深刻俊朗的面容一览无遗。正是化名陆谨的突厥四皇子诃鲁伊。
“请他进来。”陆谨语气平淡的吩咐道,但神色间却不自觉地闪现一丝苦恼。
不一会,侍从领着一个身披斗篷的神秘人士走了进来。
陆谨起身相迎,分宾主落座,侍从奉上茶水。
来人信手抬起一盏茶,微微抿了一口。
陆谨眼见他的举动,嘴角一挑,随意的笑道:“屋内炉火正盛,也将军难道还怕冷不成?”
来人冷冷的回道:“干的既然是见不得人的勾当,自然是小心一些得好。”
陆谨轻笑一声,随即抬手微一示意,四面侍立着的随从纷纷躬身告退,屋内转眼之间就只剩下在座的两人了。
来人这才从容脱下斗篷,斗篷下的面容秀丽俊美,温润如玉,眉宇间却带着逼人的凌厉,正是行踪成迷的萧若宸。
【第十八章】 密谈
“日前分别,甚为挂念。今日一见 ,殿下病情似乎已有起色,可喜可贺。”萧若宸一脸关切地首先慰问起陆谨的伤势。
“多谢叶将军挂怀。偶尔染疾罢了,我等武人身在战场,受过比这重的伤病多了,区区小疾,何足挂齿。”陆谨不在乎地摆摆手笑道。仿佛他只是被划破了胳膊,而不是生死一线地挣扎了十几天。
叶薰的那一剑险些生生要了他的性命,但对外生怕动摇军心,不敢外传,先是说操劳过度,感染风寒。虽然他贵为主帅,所能够得到的治疗看护都是最好的,但身为主帅,军务繁忙也是第一,尤其是在突厥刚刚占据了凉川这样的北方重镇的当下。这些日子他伤势又有复发的迹象,却只得硬撑。眼前的叶宸敌友未明,自然不能在他面前漏了破绽。
萧若宸也不再试探,只是诚恳地叮嘱:“我见殿下脸色依然有些不好,只怕是军务太过操劳。突厥万千子民都在期待着殿下的功业,殿下千万保重身体啊。”
“军务操劳倒说不上,在下脸色不好,其实是……”陆谨轻叹一声,四两拨千斤地挑开话头,“实在是因为面对将军时,心有惭愧啊。”
萧若宸惊奇起来,“在下与殿下精诚合作,何来惭愧之说?”
“叶将军对我突厥大军网开一面,又指点凉川各项要务细节,助我大军甚多,我岂能不谢?可我与将军约定的条件却迟迟未能完成。所以心中有愧。”陆谨沉声道,语气颇为无奈。
萧若宸挑了挑眉,问道:“日前将军传来信息。不是说已经成功击杀柳拂虹这个心腹大患吗?可是又被她逃了?”
“那柳拂虹确实已经不诶我突厥高手击毙……”陆谨顿了顿继续道:“只是在火场之中化为焦碳……尸首难以辨认……”
“无妨,突厥军中高手无数。殿下出手安排,岂会有漏网之鱼。”萧若宸信心满满地说道,似乎比陆谨这个主帅更信任他的手下。
陆谨轻咳了一声,继续道:“叶将军放心就好。在下惭愧的是,叶将军终究与柳夫人故人一场。本来想为其保存尸身,厚加安葬,不料当时火势太大……”
陆谨嘴上说的不紧不慢,心下却隐隐开始疑惑。
他这次能够突入凉川,甚至之前借助挑拨荒人成事。其中得柳拂虹助力甚多,甚至连与眼前这个叶宸合作,也是由柳拂虹指点的。
但柳拂虹此人行事诡异,喜怒无测,他迟迟摸不清她说要地究竟是什么。这份疑惑和顾忌很快被叶宸发觉了,或者是他也村着相同的顾忌。总之,在叶宸向他提议卸对柳拂虹反戈一击,一起收拾掉的时候,他只感觉松了一口气。两人一拍即合,共谋了这番卸磨杀驴的阴谋。
实际上,他压根儿不相信火场里面搜索出来的尸首是柳拂虹。柳拂虹的武功他清楚的很,只能够用惊世骇俗来形容。这样的绝顶高手会莫名其妙得丧命在火场里面吗?
突厥破关的消息一旦传开,天下震撼,大周势必要派出援军收复失地。如果不出意外,这支援军该是由沈涯领兵无疑。他与柳拂虹原本约定等沈涯被诱到凉川城,再趁机借助密道,将沈涯和他带领的援军一网打尽。但在和叶宸接触之后,叶宸提出了另一条路,更加符合陆谨的利益。所以,他选择改和叶宸合作。一方面是为大局考虑,另一方面,就是他对柳拂虹始终抱着一种潜意识的恐惧。这个女人的武功实在太高,而且几番接触下来,她的精神看起来也不是跟正常,要知道,疯子的逻辑你无法揣测,而当这个疯子还是个绝顶高手的时候,就更加危险了。
所以他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提前自密道入城,先将柳拂虹击杀,攻陷凉川,再安排接下来对付沈涯的事宜。
这次他潜行密道的队伍里尽起突厥所部中最精锐的高手,自信便是靠车轮战,也能生生把柳拂虹累死了。
可抵达密道出口,迎接他们的却是一场大火。
他本以为那火是柳拂虹为了阻止他们的来势所放的,禁不住惊心柳拂虹竟然如此刚毅果断,判断及时。
正担心这次的行动要功亏一篑了,但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却将局势彻底扭转,只能说天意如此。
火场中发现的两具尸首已经被烧成焦碳了,根本无法辨认。而在相隔不远的另一边,还发现了一具面目模糊的尸首,勉强可以分辨是一具男尸,更加不可能是柳拂虹了。
柳拂虹到底死了没有?这成了陆谨如今心头的一根刺,须知,像她这样的绝顶高手,万一不顾身份充当刺客,那简直是防不胜防。这种可能陆谨光是想想就觉得心头发凉。
他们两人既然合谋算计柳拂虹,自然都有可能被她报复。而眼前萧若宸却如此淡然地接受了他的解释,连验看尸首的兴趣似乎都没有。
以他的精明,不可能这样大意,如果不是他自己有办法确定柳拂虹确实已死的话,就是……他心里怀疑,不动声色而已。陆谨暗暗想着,或者说,他是觉得柳拂虹真要动手的哈也是先拿他陆谨来开刀?
陆谨轻笑一声,在生死线上挣扎一圈之后,似乎自己也变得想东想西,怕死起来了。他摇了摇头,没有继续思考这个问题。
重新瞩目眼前的萧若宸,陆谨客气地笑道:“叶将军果然海量,其实本帅说是惭愧,却主要是为了另一件事,哎……”他神色惋惜地摇了摇头:“我也知道叶将军手足情深,前次叶将军想要接回令姐,可惜机缘巧合,迟了一步,叶小姐已经离开了我们军中。本帅愧疚之下代为寻找,广派探子打听,只是叶小姐至今未有消息,实在是惭愧啊。”陆谨一边说着,一边观察萧若宸的神情。萧若宸脸声一片宁静,仿佛这个消息完全没有出乎他的预料之外,又像是对这个消息完全不关心。
“无妨。”一来年云淡风轻的笑意,萧若宸道:“各人自有天命,在下相信家姐必然能够逃脱大难。再说,如今殿下威势遍布北方,相信不久就会有好消息的。”
“正是如此,所谓的吉人自有天相。本帅既然已经答应过了,定会竭尽所能,助将军骨肉团圆。”陆谨也应和着点了点头,顿了顿,继续诚恳的道:“虽然叶将军体谅,但在下依然觉得惭愧不已。所以本帅决定为将军布功行册,聊表歉意。”陆谨一瞬不瞬地盯着萧若宸,缓缓说道:“又我们大突厥册封将军为镇南侯,以表将军功劳,而将军既然暂时领兵退至平鄂,那么再封平鄂太守一职,将军以为如何?”
萧若宸眨了眨眼,脸上不动声色,心下却暗暗骂陆谨这一招阴损歹毒。布功册封,说的好听,实际上是要断了他的退路了。一旦被人知道他与突厥人合谋的事情,无论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无论其间他是否捞到了好处,他都免不了千夫所指的骂名,之后也只能够死心塌地地依赖突厥了。
而且如今他率领关内兵马退至西部的平鄂城,失关败退,本就军心不稳,再爆出自己暗中和突厥勾结的事实,只怕自己也要压不住士兵了。
心中的不快萧若宸脸上没有显露分毫,只是郎声笑道:“立尺寸之功,微末不堪提,岂敢居功自傲,受公侯之封?请恕叶某不敢承担。”
“既然如此,那就等日后再说吧。”陆谨点了点头。
这倒让萧若宸有些吃惊了,他本来还准备了一大堆的说辞和布局,来免除这项“荣耀”,谁知陆谨竟然这么轻易地就答应了。
他抬头打量着对方,陆谨端坐座上,神态坦然自若,没有丝毫的不快。
难道陆谨是抓住了什么他不知道的关键吗?萧若宸暗暗心惊。当下也不敢深思,继续转过话题,畅谈起来。
这两人年纪不大,但心机之深沉,阅历之精锐,行事之果断,却是连六七十岁的老头子都远远不及的。
一番交谈下来,两人说的看似都是不着边际的客气话,但其中的每一字每一句,都要细细揣摩,恨不得早肚子里拐上十七八个弯儿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