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衣冠禽兽疯批攻x爹味冷漠离异受。孤例精神病少年和冷漠医生的故事。
【第1章】 镜开
“咔哒”。一切由暗即明,荧幕闪动,画面开始呈现。
这是一间教工宿舍,百年老校群楼里最犄角旮旯的一栋,地处偏远,学院多半打发嫩茬儿年轻老师去住。这房子外头看去红砖白阶很漂亮,常春藤舒着千娇百媚的青蔓攀绕着老洋楼,谁路过都忍不住多瞧两眼,可有幸成了老师,进去了这才大彻大悟——原来此芳舍年久多修,内墙的墙面都已层次斑驳,像一张补了无数次妆的倦容。倦到连数字电视也欠奉,配给宿舍楼每间屋的,都是一台堪称古董级的有线电视。
“长江中下游地区陆续出现大到暴雨……”
少年走过楼道入口,传达室的窗玻璃里透出电视节目的声音,值班的老太太以往总是拦住他嚷嚷:“哎,小同学侬晓不晓得?这是教工宿舍,教师住的地方,你一个学生别总是往里跑。”
但今日,老太太没有盘诘他,或许是她在发呆,老目昏花,黑夜里没觉察他的路过。
他径自上了三楼,叩响了那扇熟悉的铁门。
门吱呀一声开了,门里的女人探头:“是你?”
少年小声地:“谢老师。”
尽管很迟了,少年又是不速之客,但她是他的老师,也是学校里关系和他最亲近的人,女人在短暂的惊讶后,还是迎他进屋。
泡一杯茶,切姜片添进,外面下着雨,她感觉少年身上湿湿冷冷的,热姜茶能驱寒。
谢老师把冒着热气的茶杯放在他面前的茶桌上:“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天刚回来。”少年局促地在沙发前站着。
谢老师:“快坐吧。”
他这才坐下了,手在膝盖上蜷着,拘谨的,没有去碰那茶杯。
“回来怎么都没和我提前说。这么晚了,还有公交到学校?”
“……嗯。”
“那家里的事情处理的怎么样了?”
少年静了一会儿,低头抠着自己牛仔裤上的破洞。
“我妈还是想让我退学……”
谢老师沉默了。
已经是大学生了,学生选择读与不读,学校没有权力置喙,她和眼前少年的母亲谈过,承诺给予特困家庭学费减免,希望母亲能够容许孩子把辛苦考上的大学念完。但是那母亲尖利地拒绝了——
“读什么书?学中文?谁不会讲中国话?你们就是骗钱的!”
她耐声耐气地和那母亲讲理:“孩子很有天赋,您看,都已经大二了,半途而废是不是很可惜?何况再等两年学完出去,他在社会上也好找工作,我问过他,他以后想当老师呢。以他的成绩,考个教师编制不成问题,这是孩子的梦想,教师工作又稳定……”
“他当不了老师的!你又不是没看到他的脸!”
母亲一句话就像钝刀劈下来,斩在无形的电流之间。
谢老师感到很愤怒,可她不知道该回应什么。
“我现在就要让他回家打工!家里没钱了!不要浪费时间!那张脸——那张脸……读了书,又能怎么样!哪个学校会要这样的老师!”
那是一张怎样的脸呢?
谢老师屋里开着一盏白炽灯,瓦数低,显得昏沉,但还是照亮了少年的面容。
他的面容,谢老师已经看得很习惯了,可任谁第一次瞧见这张脸,都会倒抽一口冷气——半面阴阳脸,也不知生过什么病,青青紫紫的斑痕从额头一直覆盖到脖颈,像遮了一张腐烂的皮。触目惊心,赤裸裸的不正常。
“有病!”
“别靠近他,没准会传染。”
“喂!阴阳人!”
伴随着这张脸和他一起成长的,是如影随形的谩骂和嘲笑。
因为有病,因为病得不知掩藏,丑得不知躲闪,少年从小受尽了白眼。哪怕再努力地学习,再温和地与人相处,他仍是像一头游走在青天白日之下的恶龙,得不到任何平等的对待。
很少有人和谢老师一样,能够发觉他正常的那一半脸长得很乖巧,是温柔的。
他总是在温柔而麻木地承受着大家的讥笑,有时候自己也配合着笑一笑,好像他真的做错了什么似的。
可他到底做错了什么呢?
谢老师看在眼里,他念书永远是最认真的一个,老实本分,分在小组里总是默默地做最多的活儿。别人欺负他,他也总是好脾气地受着,话不多。
“没事的,老师,您能和我聊聊天,我已经很高兴了。以前我在村子里,别人见了我都绕着走,从来没人和你一样那么专注地听我说几句话。”
“同学也都很好,至少没有拿砖头砸我。”
他说的很平和,但头总是低着,肩也佝偻,长期背负沉重的侮辱,使得他的脊柱已经长得畸形,被压弯了。
她后来对他说:“晚自习之后只要你愿意,都可以来找我单独辅导,有什么不懂的,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
他很不好意思地笑笑,半张正常的脸露出些窘羞的红。
她认识他这两年,习惯于他微驼着背,来敲她的宿舍门,把他自己写好的论文、散文、乃至于诗歌带给她,请她指点。
这年头很多人喜欢骂娘,却很少有人喜欢写诗了。
他却执着地写着。
同学们笑他,丑八怪写丑东西,酸死了,比你的烂葡萄脸皮还酸。
他笑笑,老老实实地又写。
但现在,他连这一份权力也没有了。
谢老师想着之前的事,心中唏嘘,怜悯地望着眼前的男孩。
少年道:“我这次来,是来向老师告别的。我明天就要走了。”
“回老家?”
“……嗯,算是吧。”
少年顿了顿:“老师,要是我的病不是在脸上,而是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大家就会对我友善一点了。那该多好。”
谢老师的眼眶终于忍不住红了,事情到了这一步,什么努力都已经做过,可惜她毕竟不是他的家人,她做不了最终的决定,也救不了他。少年的家境一天局促过一天,母亲懊悔让这孩子出来念书,家里毕竟还有一个身体健全的次子,才念中学,有病的那个叫回来,便可换健全的孩子走出去。
她觉得她做的也没有错,作为一个母亲,也要权衡家境,她很公平。
“你……你上次放在我这里,要我替你看的论文,我还没有完全改完——”
谢老师觉得自己就快兜不住泪了,仓皇地变换话题。
“但前面我读得很仔细,你要不要迟一些再办离校手续去,等我全部批掉……”
“不了。”他笑着摇摇头,“天一亮,我就要走了。”
她懊悔极了,为什么总觉得还有时间?
为什么不熬一个夜?
又为什么,要去逛街,闲聊,开那冗长无意义的会议?
这里有一个学生将要碎的梦,还有一颗快要跳不动的心,她作为他最后一任的老师,却不能给他的梦献上一捧花束作别。
“对不起……”
“没关系的。”他说,“但我最后写了一首诗,我能不能把它送给你?”
她忙点头。
他便从书包里拿给她看,纸页很薄,捧在手中仿佛没有重量。
她逐字逐句地读完了,是一首很缱绻的爱情诗,滚烫热烈,却小心翼翼,她曾看过很多大师写过的爱意。从古人的“何时倚虚幌,双照泪痕干。”到今天的“我的眼睛更好看,因为我眼里有你”,但这一刻,好像都不及少年捧出来的这一页纸。
他什么也没有说破,仿佛说破了也是一种韵律的缺失。
少年是个诗人,知道失了诗意,地位悬殊的爱情,也就只剩下难堪。
“是留给您的纪念。”
丑陋的面庞和正常的面庞都写着温柔。
“对不起,老师,我实在买不起什么礼物送给你。”
“没什么比这个更好了。”她背过身,压着哽咽,“你、你吃些东西吧,我去给你找茶点。”
借着翻箱倒柜,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谢老师拿了一罐奶油曲奇放到茶几上。
少年礼貌地谢过了,在谢老师的注视下,终于小心翼翼地碰了碰茶杯,却缩回手,轻轻地:“好烫。”
她碰了碰:“怎会?温的。”
但还是给他回去添了些冷水。
少年就着最爱吃的饼干,一点一点地喝了起来。
吃完喝完,夜还长。
他说:“老师,我能在你这里再看一会儿书吗?”
“当然可以。”
少年又笑,有些无奈:“都要走了,最后还这么麻烦您。”
“没事,你多留一会儿都可以……对了,你回去之后,再给我一个地址吧,我把看到的好书都寄你一份去。你这么聪明,其实哪怕是自学……也不会差到哪里去的。”谢老师只能聊作安慰,“有任何需要帮忙的地方,都可以微信上找我。”
少年望着她:“谢谢。”
顿了顿。
“要是每个人都像你这样,那或许就……”
他低下头,没有再说下去。
她宿舍里最多的就是书,因着他容貌丑陋,病态裸露,每次去到图书馆都是焦点,她便请他到教工宿舍来,把自己的藏书借给他阅读。
少年就这样在教工宿舍内读了一整夜的书,好像要靠这一夜,就把这些文字全部带回他的故乡。
他很少有这么自我的时候,从前他不会留到太晚,总担心自己会打扰到老师正常的作息。但今天是个例外。
谢老师没有怪他这最后的任性,只是她陪着他熬到后半夜,确实有些困了,不知不觉伏案睡去。
朦胧间,她听到少年对她忽然又说:“谢老师。”
她含糊地应了他一声。
“还有一件事,我想向你道个歉。”
“之前班里失窃……那几个学生总是丢东西,怎么也查不到,害你被批评。那些东西,其实是我拿的。”
她迷迷糊糊地惊欲醒,但身子太倦,沉甸甸地又起不来。
少年略显哀伤地说:“但我没有要那些东西,我一分钱都没有要。他们这样笑话我,我心里其实是有怨恨的……我把他们的包都扔去了草垛里,后来又都烧了个干净。那时候他们怀疑到我身上,但你问都没有来问我,就替我开了脱。其实做这件事的人,确实是我没有错。”
“我没有勇气承认,我只在一个人眼里当过正常人,甚至是一个好人。”
“那个人就是你。”
“老师,我很虚荣是不是?……但是如果连你也对我失望,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你是我一生中得到的唯一认可。”
他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轻。
眼神却澄澈,近乎透明,如释重负。
“——我做的最后悔的事情就是这件……谢老师,真的很对不起。我的病好像从我的脸上,转移到了我的心里。要是有下辈子,我真的很想做一个正常人……我不想病得连爱的资格也没有了。”
“谢老师……”
哗地风吹进窗来,吹得桌上纸页翻飞,像招魂的幡。
而后,一切复归安静。
桌上的茶凉了。
谢老师第二天清晨醒来时,发现自己在书桌前睡了一夜,屋子里很干净,少年是个很懂礼貌的人,但这一天他没有等与老师告别就收拾东西离开了。
难免有些心堵,她起身,睡眼朦胧地来到客厅。
低头往茶几上一看——
却整个人如兜头淋了盆冰水,猛地惊大眼!
昨天她给少年倒的茶,已经结成了冰,可是……可是……
室温明明有二十七八度!
怎么会?怎么会?
她瞪大了乌珠子在屋内寻找,越来越多痕迹让她的心一直凉下去——铁盒里的奶油曲奇饼干,她昨天明明是看着少年吃下去的,但现在看来一块也没少。茶杯里的水冻成了冰块,可也并未缺下去,还有最后——
最后,那一页含蓄的情诗,内容尚在她心底安卧,他赠她一笺纸作别。
纸却不见了。
或者说,从来就没有那一页纸……
她近乎战栗,忽然“叮”地一声,手机震动,骇得她跳将起来,劈手夺过,原是垃圾信息。她松了口气,却如梦初醒般想到什么,于是迅速拨了少年的电话。
嘟。嘟。嘟。
心跳和机械音一起颤动。
“喂?”
通了。
接电话的人是熟悉的中年妇人的声音,粗野,但此时又带着些哭腔。她与电话那头少年的母亲往来了几句对话。心狠狠坠入一个看不进的黑洞里,跌下去。
她听到了——
“……”
“是你们!又是你们!!我还没来及找你们!你们倒先打过来!”
女人在控诉,前面说了什么谢老师已经记不得了,她脑中几乎一片空白,只听到最后凄厉的呐喊犹如棒喝:“他死了!死了!”
血流如冰。
死了?
“都是你们蛊惑的!!他和我吵架,跑出去,外面在下暴雨,警察说,那里有一段电缆暴露……”
谢老师耳中嗡嗡的。
激烈的谩骂和哀哭里,她只又勉强听得两句,如鬼如魅,如不属于世间的作别。
妇人在电话那头,凄声破耳:“还找什么?还找什么?!”
“昨天已是他的头七!!!”
【第2章】 那时我还是个学生
“昨天已是他的头七!!!”
键盘停止敲击,贺予从教工宿舍的书桌前起身。
不足六十方的房子,一墙之隔的客厅里,老式电视机还在播放着冗长的诗词综艺,伴随着信号不好时沙沙的雪片声。
沙发还是故事里的那张沙发,茶点,饼干盒子,都还在。
但墙上的时钟是八点零九分,外面亮着路灯,不是深夜。这会儿正值夏日时节,空气湿闷,蛾子在灯下盘旋打转,蚊虫低飞,雨还未落。
少年离开教工宿舍的小书房,推门出去,光影透过脏兮兮的窗玻璃斜射进来,使得整个空间的光影都有些虚幻,虚幻胜过他刚刚写完的故事。
一个年轻女人躺在沙发上,空调开得很低,她盖了条珊瑚绒毛毯睡着了,面前是几张擦过眼泪鼻涕的纸巾。
贺予说:“醒醒。”
“嗯……”
“起来。”
“不要吵……我根本没怎么睡着……”年轻女人困倦地哼哼,咂了两下嘴,“再躺一会儿……”
贺予刚想再说什么,电视机前的综艺节目开始介绍老电影。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座断背山……”
他暂停了叫醒她的服务,拿遥控器换台。
贺予很讨厌同性恋。
“欢迎各位观众观看我们的医学养生栏目——”
再换台。贺予也讨厌医生和医院。
“昔者庄周梦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
这次就姑且不换了,以他的品味,这勉强可以作为背景音。
贺予放下遥控板,瞥了还仰躺着打呼噜的女人一眼,转身去到厨房内,打开油腻腻的冰箱,脸庞被照明灯映亮。
他将冰箱里的存货扫了几遍,拿出两枚鸡蛋,一块火腿,又寻摸到一碗隔夜的剩饭,然后他提高声音,问客厅里还在睡觉的女人:“谢雪,你这儿有葱吗?我没找着。”
女人没动静。
“给你做扬州炒饭。”
屋外静了一会儿,贺予再回过头,看到年轻女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下了沙发,扒到了厨房边:“……那要两个蛋,加一大块午餐肉。”
又犹豫着问:“你会不会啊?”
贺予卷起袖子,回头温良尔雅地笑了笑:“外面坐着等。很快就好。”
那个叫谢雪的女人就晃去别的房间转悠了。
她看到了书房里打开的电脑,坐下来浏览了一遍word:“贺予!你是在拿我当原型吗?”
抽油烟机的声音很大,贺予问:“什么?”
“我说——!你是在——拿我——做原型吗??”谢雪抱着他的电脑出来,“这个,鬼故事里的谢老师!”
“哦。”少年静了一下,磕碎了一枚鸡蛋,笑笑,“是啊。你就是我想象出来的人。”
“艺术来源于现实,谢老师。”
“可你写你暗恋我啊?”
“……艺术不同于现实,谢老师。”
但他最后一句说谎了。
他确实是暗恋她的。
贺予和谢雪认识了十多年了。
谢雪比他大了五岁,今年是她在沪州大学艺术学院任教编导老师的第一年,而贺予则成了她班上的学生。
谢雪看到编导新生名册的时候曾在微信上惊讶地弹贺予:“真他妈的无巧不成书!我要教的这两个编导班里,居然有个男生的名字和你一模一样!”
彼时贺予以手支颐,坐在靠窗的座位上,望着停机坪外闪烁明灭的灯光,手机叮铃响了,弹出的是那个熟悉头像。他看着暗恋了十年的女孩的消息,刚想回复,广播里传来机组要求关闭通讯设备的提示。
贺予侧着脸想了想,没有回她,关了手机。
这世上哪里有那么多巧合?
蠢货。
当然是他努力争取的。
——和贺予自己编的故事截然不同。
他这个少年不但不穷,而且也不丑,他长得非常英俊,药企巨头家的儿子,含着金钥匙出生。他的高中是在国外读的,但在得知谢雪大学毕业后考取了教师资格证,成为了沪州大学的一名讲师时,贺予用了不到半个钟头的时间思考,然后登上了国内沪州大学艺术学院的招生官网。
几个月后,沪州大学艺术院开学了。
然而新官上任的谢雪谢老师毕竟还是太年轻,不知职场险恶。
负责编导新生一、二、三班的辅导员蒋丽萍是学校出了名的奇葩。据说此人要学识没学识,要修养没修养,全靠和校董睡觉,才在学校里捞了个闲职。蒋老师长得艳丽漂亮,且也不把以色侍人为耻,成天大剌剌地在光天化日之下和校董搞暧昧,并且对一切颇有姿色的女学生女老师都抱有明显敌意。
谢雪抱着笔记本赶去上课的时候,就看到蒋丽萍一袭红裙及地,还占着自己讲台在和新生交接注意事项。
“不好意思,蒋老师,第一节课已经开始了……”谢雪试着提醒她。
谁料对方一挥手:“等一下吧,早自习时间太短了,我还有最后两项要求没说呢。”
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刁难,蒋丽萍的最后两点讲了十五六分钟才算结束:“好了,我要叮嘱的就是这些,不耽误你们上课了。那个……不好意思,没记住新老师您姓什么,好好干,别紧张。”
蒋老师踩着五六吋长的猩红色高跟鞋咯噔咯噔走了,港风古韵的长裙在她身后高傲地扬起红波,留谢雪灰头土脸老老实实地抱着电脑来到了讲台上。
真他妈的要命。
蒋丽萍不说倒还好,她一说,谢雪还真的就紧张地吞了吞口水。
名校学生们大多能力突出,不易服人,他们原本对于年轻老师的信赖度就没有对老教授们高,更何况蒋丽萍临走前还阴森森地蹬了谢雪一脚。
这群人精们顿时就明白了,哦,原来他们班的老师,是个连辅导员都还没记住名字的实习老师。
这还了得?饶是谢雪胸中揣着三把火,也挡不住一个大教室的学生们的口水。职场新人谢老师从自信满满到磕磕巴巴只花费了短短十分钟的时间,就开始两眼发昏脚下发软。
所以她压根没有注意到,那个高个子的男学生坐在大教室最后一排,慵懒地转着笔,靠在椅背上看着她。
“各位同学好,我是你们的编导老师,我姓谢,叫谢雪。那个……”
学生不买她帐:“老师,你今年几岁呀?”
“姐姐要不也和我们一起点杯奶茶?”
“老师你看起来比我还年轻……”
谢雪见场面有些失控,不免手足无措,只好纸老虎似的装狠:“安静!我不和你们闹。你们在大学时期,一定不要辜负自己的大好青春,要努力学习知识。再说现实点,我这人很严格,不好说话,给学生判挂科的几率远超我的其他同事。你们自己都长个心眼儿,别不拿我的话当回事。”
贺予忍不住低头笑出了声,那笑容落到唇角,随意勾住——
她就一傻逼。
教室里的同学们默默无言,瞧猴似的瞧着她,有男生直接叹了口气,收拾书包,直接就走了。
“喂!同学!你——”
“老师,你再凶我也挂不了科的。我还和我女朋友有约会,先走了。”
“真有意思,沪大居然会招这种拿挂科来威胁人上课听讲的实习生,我们千军万马独木桥考进这个大学,不是为了给新老师做小白鼠实验的吧?凭什么我们班是你来带,隔壁班却是沈教授啊?我要给校长写投诉信去,不奉陪了。”
谢雪难堪不已。
虽然强作镇定地询问了这几个学生的名字,拿着小板子给他们扣了分,但谢雪明显被打击得很厉害,半天都不能回神,准备好的课件内容也遗忘得乱七八糟,三纸无驴讲了半天,好不容易捱到了预想中会非常有趣的互动环节,却没有任何人愿意主动上台配合。
“老师,我来吧。”
就在她快噙不住泪,几乎就要落荒而逃的时候,教室最后排忽然传来一个男生的声音。
谢雪被折磨惨了,都没有意识到那个好听的声音有多耳熟,直接感激涕零地寻声张望着救兵。
然后她望到了那个三年未见的男孩子,谢雪一瞬间惊讶到毫无形象可言地张大了嘴:“贺、贺予?!!?!”
男生坐在课桌前,他眉眼清爽,勾着笑,嘴唇薄得很有特色,有些凌厉,又有些邪,像极了《无间道》里少年刘建明抬起头望向醉酒marry的那一瞬间,有着年轻男孩子发现了猎物时的踌躇满志,以及欲望餍足。
他扬起眉:“好久不见啊,谢老师。”
——
事情就是这样。
回到宿舍后,谢雪就绷不住了,开始发泄性地大哭,贺予喜欢她,但他这人嘴有点儿欠,不太会好好安慰她,居然和她说:“那你自己先哭着,我去你书房写一会儿故事。你不难受了我再出来,陪你吃个晚饭。”
“贺予你会不会哄人啊!!”
“那你布置的作业我要不要写完?”
“……你去吧。”
但等贺予写完故事出来,谢雪已经哭得睡着了。
喊了不醒,他也不急。
谢雪第一喜欢吃,第二喜欢睡。只要给她做好吃的,她一定能麻溜地从床上爬起来。这一点哪怕她当了高校老师也不会改变。
十五分钟后。
“……这是个什么?”
低头看看自己端出来的黏糊不堪的“火腿鸡蛋炒米疙瘩”,男生有些抹不开面子,自尊心特别高地对他的老师说:“看不懂么,扬州炒饭。”
“你管这叫扬州炒饭?”
“……那你不吃算了,我点个外卖也行。”男生板着脸,拿起手机,搜了家评分最高的餐厅,然而还在填收餐地址的时候,教工宿舍的门铃响了。
贺予抬起杏眼:“怎么。同事找你?”
“没有呀,我都还没和他们混熟呢。”谢雪放下筷子,抬头看了看时钟,“这个点了,会是谁啊……”
她一边说,一边趿拉着拖鞋跑去玄关。
几秒钟过后——
“哥!”谢雪惊喜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你怎么来啦?你今天不加班吗?”
“……!!”
一声“哥”字,霹雳惊天,贺予原本有些痞气,又有些心不在焉的懒散神情瞬间被打破了,无数阴暗的记忆在电光火石间迅速跑完了他的反射弧全程。
他立刻起身,一把抄起桌上惨不忍睹丢人现眼的炒饭,迅速往厨房垃圾桶方向去。
但为时已晚,谢雪挽着她大哥进了屋。
“哥,我还没来得及和你说哦,贺予回国了,他现在居然是我班上的学生,他正在屋里坐呢,你俩也好久没见了吧?——哎,贺予!”谢雪叫住他,“你端着盘子去哪儿呢?”
“……”
算了。
既然都回国了,总要再遇见他的。
贺予背对着他们站着,将自己面庞上的所有的真实情绪都收拾了个干净,然后他慢慢回过身来,姿态温文尔雅,风度翩翩。
与面前大了自己整整十三岁的谢家大哥相比,气场上似乎也不遑多让。
他望向那个眉眼间和谢雪有三分相似的男人,那个谢家的一家之主。
然后男生反手捏了捏自己的后脖颈,觑过眉眼,略微停顿:“好久不见,谢医生。……您好像……”
他端详着他。
那个男人还和从前一样,眉目冷峻,面部线条锐硬,是非常具有进攻性的脸庞轮廓。他的眼睛好看,和谢雪相似,一双桃花眼,换作任何人有这样一双眼睛都会显得很媚,但他厉害,他硬生生诠释了什么叫相由心生,千里桃花潭都能被他冻成玄冰,兄妹俩明明是一模一样的眼,谢雪能很娇,他却一点也不媚,瞳水冰凉,凝着拒人以千里之外的气质,整个人都显得冷硬高挺。
很霸道,很独裁的气质。像个封建专制家族里的大当家,最好再给他苍白的面孔配上一套气场很足的黑绒貂裘,然后衣襟处再配两根军阀银挂链,那就齐活了。
贺予最后温良地笑了,但眼睛里却没什么笑意:“您好像还和以前一样,挺年轻的,不见老。”
小剧场:
谢雪:今天的编导班课后作业是写一篇故事,故事要包含爱情,救赎,遗憾三个要素。5000字以内,主角要由生龙活虎到彻底死亡,最好带点令人意想不到的转折。
贺予:写好了。
谢雪:在哪里?交作业。
贺予:老师您看《病案本》第一章 ^ ^
谢雪:……你好像变态了点。
贺予:不急,以后还有机会展示更变态的。比如……
谢雪:比如什么?
贺予:作为一个编导专业的学生我想说,剧透是一种流氓行为。
【第3章】 我从一开始就有些抵触
这就是谢雪的哥哥,谢清呈。
谢清呈曾经给贺予治过病,当过他们家的私人大夫。
贺予虽然外表看着和正常人没什么两样,给外人的印象一直都是温良恭俭让,品学行兼优。然而贺家却有个鲜为人知的秘密——他们这位教人羡慕的“别人家的孩子”,从小就得了一种罕见的精神疾病。是孤例病,至今有病案记录的只四位患者。每位患者基本状态都差不多,激素系统和神经系统存在先天的缺陷,紊乱时会性情大变,他们平时痛感麻木,疾病一发作,就会发疯,嗜血,具有很强的毁人或自毁倾向,标准反社会人格,肉体上则会出现高烧,错乱等病状,每一次发作都比前一次更严重。
临床称这种疾病为“精神上的埃博拉”,它会逐渐让人的精神崩解,肉体僵麻,身和心加在一起,要死两次。病症步步恶化,就和癌变一样,病人从完全民事行为能力人,逐渐演变成限制民事行为能力人,最终完全丧失民事行为能力,会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1号病例到3号病例,在完全恶化之前,都已经受不了折磨死去了。
贺予是4号。
他父母带着他看了国内外很多知名的医生,但都没什么用,医生们认为唯一的拖延办法,只能是先请一个医护人员陪伴在贺予身边,进行长期的监护式治疗,降低发病率。
贺家出于各种原因考虑,最后找到了当时才二十一岁的谢清呈。
那一年,贺予八岁。
但现在贺予已经十九了,谢清呈则已经三十二岁。
谢清呈看上去比以前更沉稳,甚至可以说是冷漠,他对事情不容易有太大的波澜,所以对贺予的突然回国也没有报以过多的惊讶,他只花了几秒钟的时间将三、四年未见的青年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然后无视了贺予客气的寒暄。
以他的年纪和社会地位,他没有兴趣,也必要去和一个二十岁都还没到的男孩子讲场面话。
他只问:“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
“都已经这个点了,这是女校职工宿舍楼。”
贺予微笑,虽然他想骂,您他妈不也来了吗,但他还是彬彬有礼地说:“我很久没有和谢老师见了,聊得久,忘了时间,真不好意思,谢医生。”
“你不用再叫我谢医生,我已经不是医生了。”
贺予轻声地:“对不起,习惯了。”
“……哎呀。”谢雪在旁边见他俩气氛僵硬,连忙调和,“那个,大哥,你别板着张脸这么严肃嘛……贺予,你坐,你也不用太紧张,大家都好久没见了。”
说着话,她又和贺予拉开些距离,挺客气的——她经常这样,单独和贺予相处时很轻松,举止也更为亲密,可一旦有其他人在场,尤其是谢清呈在场,她又会和贺予保持一个很礼貌的边界。
贺予估摸着,她有这种行为,实在是从小被谢清呈被训怕了。她这位封建社会大当家似的哥是个标准直男癌,而且还是个大男子主义特别重,特别爹的直男癌。
这种人对自己家女眷的安全隐患往往是很敏感的。谢雪小的时候,谢清呈连不过膝的裙子都不允许她穿。有一回学校组织家校表演会,谢雪跳霹雳舞,谢清呈在台下脸都看黑了,小姑娘一下台他就沉着脸问她为什么参加这种乱七八糟的舞蹈排演,然后强行往她身上披了自己的西装外套。
现在虽然才八、九点,恐怕谢清呈也会认为很迟了,贺予和他妹妹孤男寡女混在一起非常不合适。
果不其然,谢清呈进屋,拉了把椅子坐下来,当家的男人长腿交叠,一边松了颗袖扣,一边抬眼漠然看向贺予:“说说,怎么就这么巧,考了谢雪教的学校,还是她教的专业。”
“……”
这姿态真是太爷了,完全的职业病。贺予一瞬间觉得自己是个去医院求助的病人,而医生心情不好,板着脸问:“说说,哪里不舒服。”
贺予这样想着,觉得有点好笑。
谢清呈见他半天不答,嘴角似乎还带着些似有若无的笑意,眼神更冷了些:“说不了?”
“……”
他错了,不是医生问病人。
这语气简直是警察审犯人。
贺予叹了口气道:“没有。”
“那就说。”
“我觉得在国外不太适应,而且我喜欢编导专业。您要问我为什么这么巧,这您让我怎么解释?”贺予笑着说,性子仿佛很耐,“我又不是算命的。”
“你喜欢编导?”
“是的。”
谢清呈没有再问更多,因为他的目光被贺予端着的“火腿鸡蛋炒疙瘩”给吸引了。
谢清呈皱起眉:“……什么东西。”
贺予很想把盘子丢在谢清呈那张仿佛别人欠了他一个亿的面庞上,然后附赠一句关你什么事?
但是碍于谢雪在场,所以男生还是对她的哥哥礼节性地笑了一下,说:“扬州炒饭。”
谢清呈端详了几秒钟,冷着张爹脸:“围裙脱了,我重做一份。”
“……”
“你这些年在国外怎么活下来的。”
“……点外卖。”
谢清呈看他的眼神就更犀锐了,带着些责备。
贺予在这样的目光下,没来由地觉得这种感觉很像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在别墅新修剪的绿茵地上,谢清呈低着头看着七岁的他,凛冽的眼神好像能把他的心脏都检视剖开。
那一天还是贺予的生日,一群孩子在贺家偌大的别墅里玩耍,孩子们玩得累了,就在湖崖边的白砂石地上聊天,讲自己长大了想干的职业。
“我长大之后要当明星!”
“我要当科学家。”
“我要当宇航员!”
有个小胖子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但又不甘示后,左看右看,正好看到管家带着一位年轻的医生从前院穿过。
绿茵茵的草坪,湛蓝如洗的天空,年轻医生怀里抱着一束为了拜访主人而买的捧花,开到灿烂的无尽夏绣球花被淡银色的绸面纸裹着,搭配银柳和重瓣鲜玫瑰,花束上还别致地覆盖了一层点缀用的薄纱。
谢清呈一手抱着花,另一只手则很随意地插在衣兜里。他穿着干净合身的实验室制服白大褂,胸前别着两支圆珠笔,因为没有在正式工作,他的衣服是敞开的,露出里面铅灰色的衬衫,还有被休闲西裤包裹着的匀长双腿。
小胖子看呆了,过了一会儿,伸出短短胖胖的香肠手指,指着谢清呈,声音很响亮:“我要当……我要当个医生!”
忽然风刮得紧了,而卖花的商家包装的他妈太不用心,这风居然把谢清呈怀里花束上的纱巾吹开了,白纱一下子飘在了草坪上空,又于风停时堪堪然落下。
小孩子们齐齐仰头看着那块白纱,而那白纱最后不偏不倚,落到了唯一兴趣缺缺的贺予跟前。
“……”贺予虽然不喜欢家里这些经常会出现的医护啊,药代啊,还有科研员,但他习惯了彬彬有礼。所以他还是低头,拾起那方柔软的纱巾,走过去——
“医生,您的东西掉了。”
他仰起脸,正对上一双瞳水淡漠的眼睛。
大夏天的,却让那时候正在学唐诗的贺予莫名其妙想到了一句话:“雪声偏傍竹”。
谢清呈低头接过轻纱,实验室制服随着动作微微吹拂,像是白鹤化成了妖魅后的羽蜕。
“谢谢。”
这个时候,贺予忽然从他袖口间闻到一股淡淡的药水味道。
有研究表示,人与人之间的感觉如何,有很大一部分取决于对方身上的气息。
意思就是,如果一个人正好散发着你所喜欢的体香,那就更容易让你一见倾心。而如果那个人身上的气息让你觉得讨厌或者害怕,那么你们的未来关系恐怕就不会有什么良性发展。
贺予不喜欢谢清呈的气息。
冰冷、坚硬,像是他从小到大吞下过的无数苦涩的药片,打针之前擦在皮肤上的酒精碘伏,苍白冰冷无人陪伴的病房里弥漫的消毒水味。
他几乎是对这种味道有本能恐惧的,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
可是肩膀却被管家伯伯搭住了,管家笑着和那个让他浑身不适的医生大哥哥介绍:“谢医生,这位就是我们老板的公子。”
谢清呈正准备移开的目光停了一下,眸色幽深,凝视着贺予:“……原来就是你。”
那眼神没来由地让贺予联想到手术刀,锋利异常,让贺予有种自己的心会被他剖开来放到显微镜下的异样感受。
年轻大夫说:“第一次见面。以后你的病,可能就会由我进行治疗。”
贺予恐医,温和的女医生都让他抵触不已,何况是这种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严肃寒冷气息的夜叉,八岁的孩子登时浑身不适,为了维持风度,勉强笑了一下,然后转身就走。
这一幕偏巧给露台上的母亲看到了,吕芝书女士当晚处理完公务,就把儿子叫到书房内,铺着祖母绿绒布的茶桌上摆着一杯温度合宜的热可可,她把热可可推给了贺予。
“今年那个谢医生,你见过了?”
“见过了。”贺予家教森严,在母亲面前也一板一眼,并不那么亲近。
吕芝书对这变态儿子很失望,她那时候已经生了二胎,二宝虽然没有长子聪明,但至少可爱嘴甜还健康,所以她完全只向着次子。至于对贺予,她说话就几乎没什么耐心:“他叫谢清呈,以后就是你的私人医生了,他每周都会来我们家给你看病,你一定要好好配合,如果身体有什么不舒服,也可以随时请他过来。”
“嗯。”
吕芝书看着眼前才八岁的男孩这样沉稳,总觉得心里有些发憷,为了消除这种难受的气氛,她叹了口气,稍微逗了逗他:“贺予,谢医生是和我们家签了卖身契的,如果他不能把你的病治好,那他就会沦为我们家的长工,全年无休,没有工资,连老婆都不能娶,你懂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不是很明白。”
“意思就是如果你不配合,让他的治疗效果打折,耽误了他恢复自由身的时间,害他以后娶不了老婆的话,你就得对他负责,养他一辈子。”
贺予那时候太小了,虽然早熟,但毕竟只有八岁,所以还是被震慑到了。他立刻抬头:“我能和他解约吗?”
“不能。”吕女士这几天赶飞机的时候热衷于看民国苦情宅斗剧,转念一想,居然还补上一句更损的,“而且没准他要求的负责方式,是要你来当他老婆呢,你看你长得这么好看,给人做童养媳也挺好的。”
贺予那时候对情爱之事毫无好奇,懒得涉猎,因此还不知道这片土地的婚姻只限于男女,听吕女士这样一说,心理阴影更重了,有段时间连噩梦里都是谢清呈的身影:“不行,我不喜欢你……我不要和你结婚……!”
这个梦魇直到半年后贺继威听闻此事,才被打破。
贺继威当时臭骂了自己老婆一通:“你和孩子胡说些什么?”
又骂贺予:“这种话逗你你也信?平时的聪明劲去哪儿了?你是男的,谢医生也是男的,什么你要和他结婚对他负责,你脑袋装了一个太平洋的海水?”
贺予很是阴郁。
这半年来,一想到如果自己不配合,让谢医生治不好他的心理疾病,他可能就要被那个浑身散发着冰冷气息的医生当童养媳,他就只能不断故意在谢医生面前出丑卖蠢,希望让这个人对自己留下极坏的印象,哪怕以后事情真的到了那一步,这男人也绝对不会对自己产生不该有的兴趣。
结果没想到他在谢清呈面前装疯卖傻了半年,最后得来的却是他爸的一句——
“你妈逗你玩。”
如果不是贺予好涵养,他可能已经破口而出直接骂一句“你妈的!”了。可惜贺予被约束得太厉害,八岁的时候别说这种脏话,就连“王八蛋”都不曾进入过他的少年儿童百科词典。
但不管怎样,通过这半年持之以恒的努力,坚持不懈地在谢清呈面前丢自己的脸之后,贺予差不多已经完成了一件壮举,那就是无论他怎么努力,后来的六、七年……
不,或许不止六七年,哪怕在他十四岁离开了谢清呈之后,哪怕到了今天,或许在谢清呈看来——
他贺予,都还是一个大写的、立体的、会呼吸会喘气的大傻逼。
而此时此刻,他手上端着的这碗惨不忍睹的炒饭,在谢清呈眼中,恐怕就是时隔四年,他还是个连碗炒饭都不会炒的绝世傻逼的最有力证据。
男生放下炒饭,把围裙递给了西装革履的谢家当家大哥,神情看似从容冷静,实则有些阴沉:失策了,他就不该亲自下厨的。这不给谢清呈白捡的笑话?
小剧场:
贺予:作者好像是个智障。
谢清呈:为什么。
贺予:哪有二十一岁当医生的。
谢清呈:是在校兼职。
贺予:行医执照呢?
谢清呈:私下聘用。
贺予:为什么非得是你。
谢清呈:我好看。
贺予:好看能当饭吃?
谢清呈:我脑子好。
贺予:那为什么非得是二十一岁,太年轻了,我给你算一下,哪怕是八年本硕博连读的那种医学生,进入大学18岁,八年读完也要26岁了,还要再加规培,实习,各科室轮转,我觉得你第一次来我家的年龄要改成28岁才非常勉强可以合理。
谢清呈:你没看文案吗?
贺予:看了,本故事纯属虚构,但为什么不能真实点。
谢清呈:那也行,我第一次来你家28,你8岁,给你看病7年,分开4年,所以你出场还是19岁,你算过我几岁没有。
贺予:39,也还行。我能接受。
谢清呈:故事再发展一下,随便拉个时间线跨度,比如十年。那我几岁。
贺予:49……也没事,反正我不喜欢你。我是个直男。
谢清呈:巧了,我也是。@晋江文学城,开个中老年耽美深柜专栏,贺予要写。
贺予:说了我不是同性恋,同性恋都很可笑,令人生厌,我是直男,钢铁直。
谢清呈:@晋江文学城 开个中老年直男耽美专栏。
贺予:………………
谢雪:大家不要理楼上俩愚蠢的深柜了……啊大哥我不是说你,呃……总之祝大家七夕节快乐!!!
【第4章】 重逢时我垂眼看着他
狭小的厨房里传来炒饭时的滋滋油响,贺予和谢雪坐在有些油腻的小餐桌边。
谢雪一扫阴霾,挺轻松地笑着等她大哥把饭做好。
贺予也敷衍着笑着,心里却翻了个白眼。
厨房粘着招贴画的移拉门被打开,先出来的是一阵熟悉的扑鼻饭香,然后谢清呈走出来,摘了围裙,依旧是衬衫收腰,西裤笔挺。虽然他性情冷淡,但却是个好大哥,因为他父母早亡,他是一家之主,从小照顾晚辈,所以做菜的手艺很不错。
谢雪见她哥卷着半截衣袖,端了个托盘,摆在了简陋的小桌上,哗地叫了一声,欢快地蹦起来,帮着哥哥摆盘拿餐具。
“好香啊。哥,你好帅你好帅!我好爱你我好爱你,快!饿死我了!”
谢清呈沉着脸:“女孩子不要把这种话挂在嘴上。不像话。去,先洗个手。”
又对贺予道:“你也是。”
贺予很久没有吃过这样的炒饭了。
谢清呈炒的饭蓬松金黄,米饭颗颗分明——贺予小时候曾经在灶台边观察过谢清呈炒这道妹妹最喜欢的主食,知道好的炒饭需要用隔夜的米,不能太潮湿,也不能过于干燥。米饭下锅前,先在打了蛋液的大碗里翻搅,让每一颗米饭都均匀地裹上金黄色。等热油烧滚,锅内飞快地下两枚鲜鸡蛋,打碎翻搅,迅速捞起。再下猪油,将裹满了蛋液的米饭倒入平底锅大火翻炒。
但这其实不是正宗的扬州炒饭,谢清呈依照谢雪的口味做过调整,从来不放青豆,不过这并不妨碍它的美味,三盘热气腾腾的炒饭都是颗粒金黄,油汪汪地在灯下散发着光,里面搁着切作小块儿的火腿,还有滑嫩的虾仁,青嫩的葱段洒在上面,色泽和味道都很诱人。
贺予吃着饭,内心却打着算盘。
他实在有些食不知味,饭桌上谢雪一直在说说笑笑,但因为谢清呈来了,她多半的欢声笑语都是冲着她哥的,他们兄妹俩在一起聊得自若,他反而因为太久没有和这两个人相处而有些插不上话,成了他们聊天的一块毫无存在感的背景板。
背景板很不高兴,他得想个办法,把谢清呈给支走。
“还要吗?”
走神间,喷香的炒饭已经被自己默默吃得见了底,贺予回过神来,对看向自己的谢清呈客气道:“不用了。”
“哥,我还要的,你给我再添点!”
谢清呈拿着谢雪的餐盘去了,谢雪咬着筷子地对贺予道:“我哥做的可比你好多了,特别美味,你不多来一碗?”
贺予皮笑肉不笑:“能压坏体重秤的人,有你一个就够了,我就不添乱了。”
“喂!哪儿有你这样的!你讨厌我啊!”
“是你先嫌我做的没他好吃——”
两人正闹着,厨房里传来谢清呈的声音:“谢雪,你在这里放桶水干什么?”
“哦。”谢雪立刻停下了和贺予打闹的动作,就像刚才与贺予嘻嘻哈哈的人不是她似的,正襟危坐道:“学校说明天宿舍要停水,我打了一桶水屯着,但是厨房太小啦,放在别的地方碍事,只能先放五斗橱上。”
“放这么高,推门不注意掉下来怎么办?”
傻逼说:“哎呀,哥,你不用管,没事的。”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热衷于揪喜欢女孩儿辫子的贺予听着他们俩的对话,那双漂亮清纯的杏眸往厨房扫了一眼,心里忽然生出了一个极坏的损招……
三人吃晚饭,谢清呈不喜欢打扫,于是贺予作为一个表面上温柔可靠又优秀的男生,自然是主动承担了洗碗刷锅的工作。
“要帮忙吗?”谢雪问。
“一会儿有需要再叫你。”贺予似笑非笑道,转身去了厨房,并且关上了门。
门一关他的笑容就消失了。
贺予开始仔细观察角度,他先是把五斗橱上搁着的那桶水往外移了些,移到一个开门正好会撞倒的位置。
再然后,他很淡定地找出谢雪放在五斗橱第二层的吹风机,眼也不眨地放到了水池里,拧开了龙头。
“哗——”
谢雪屯了小半个月工资买的高端吹风机就这样被她浑不疑心的贺少爷给冲成了一堆中看不中用的废品。
很好。
贺予镇定自若地把吹风机擦干了重新塞回柜子里。
前期准备工作结束。
他从门缝里不动声色地望了正在和谢清呈说笑的女孩儿一眼,回身挽起白衬衫的衣袖,安安静静地拧开龙头,开始倒洗涤剂刷碗筷。
那架势,简直大好人一个!五好青年一枚!
然而大概坏事做多了总会遭报应。
就在贺予运筹帷幄精打细算筹备完这一切行动,刚甩干净手上的水珠,准备让女主角进来接受这一次他策划的“巧合”遭遇时,他忽然听到厨房外面穿来脚步声。贺予立刻回头,见磨砂玻璃外已经映出了一个高挑挺拔的男士身影。
贺予睁大杏眼,还来不及阻止,就听得谢清呈在外面说:“贺予,我进来洗个手。”
“等——”
半个字刚说出口,就听得一阵惊天动地的噪音,贺予故意搁在五斗橱边沿的水桶摇摇摆摆的晃了一圈,然后——
“哗啦!”
那满满一桶的水,那按照贺予的计划,本应该落在谢雪头上的水,就这样径直地照着谢清呈的俊脸兜头盖脸的砸了下去!
操!
他妈的一滴也没浪费!
贺予:“……”
谢清呈:“……”
水花飞溅,满室狼藉,功德圆满的水桶骨碌碌地在谢清呈从头湿到鞋的身边来回滚动,最后老大爷遛弯似的,慢腾腾地滚到了客厅外面,在闻声惊恐赶来的谢雪的拖鞋前,心满意足地停下了。
谢雪在外面目睹全程,吓得人都抖了。
完了……
他妈的完了完了完了!
谢雪看着她大哥浑身湿透,慢慢地朝自己转过头来,他一张原本就很白皙的脸庞在一大桶天降甘霖的洗涤之下更显得肤色玉白眉目漆黑,被打湿的碎发垂在额前,正在往下滴着水珠。水珠穿过眉毛,流到他因难以置信而睁大的眼睛里,他下意识地眯了一下,然后回过神。
“谢雪!!”
谢雪浑身一个激灵,害怕地把自己缩小了。
谢清呈甩开滴水的额发,怒不可遏地:“早说了别把水桶放在五斗柜上!!”
“对不起对不起!”谢雪哆哆嗦嗦地跑进来,又拿拖把又拿纸巾,一边把纸巾递给她哥,一边去五斗柜里翻吹风机,“哥,我也没想到它会掉下来……明明刚刚进出还没事的呀……你先吹吹头发,别着凉。”
贺予在后面心虚地眨了一下温良的杏眼。
谢雪把谢清呈拉到客厅,毫不知情地翻出被贺予用水淋到报废的吹风机,接上电板,一按开关。
没动静。
“咦?”
再按。
还是没动静。
“……”
反复按。
“……哥。”谢雪看着她哥阴沉至极的脸色,几乎觉得自己死之将至,颤声道,“吹、吹风机好像坏了……”
谢清呈觑过冰冷的桃花眼:“这就是你之前和我说花了四千块买的那台吹风机?”
谢雪差点跪下了。
她怎么会这么倒霉啊!!!
本来谢清呈就不明白她为什么要买个比一台普通电视机还贵的吹风机,当时就把她骂了个狗血淋头,得亏她反复解释这台机器有多好,有多能养护头发,最关键是质量过硬,用个二十年都不会坏。
“我发誓,二十年内我就用这一台吹风机!不然你把我头砍下来抵智商税好了!”
当时的话音还在耳边,谢雪在谢清呈森寒的目光下,只觉得脖子发凉,忍不住后退一步,抬手捂住自己的秀颈。
正不知如何是好,谢雪余光瞥见贺予擦干净手,人模狗样地从厨房出来了,她灵机一动,就像看到了救命的天神,忙不迭地朝贺予哭着奔过去,嚷道:“贺予!请你帮个忙好不好?我吹风机坏了!谁知道这么倒霉!你宿舍有换洗衣服吗?有吹风机吧?能把我哥带过去换一下吗?老师谢谢你了!”
“……”
又在她哥面前装得这么客气。
贺予笑笑,很配合:“谢老师,您可真太见外了。”
目光转向谢清呈。
谢清呈后靠在沙发上,线条凌厉的下颌还在往下滴水,一身休闲灰衬衫完全被打湿,布料紧贴在皮肤上,能看到他隐隐绰绰流露出来的胸膛轮廓,还有消瘦的腰身——这会儿他正侧着头,斜着眸,薄唇微抿,面色阴沉地盯着谢雪,似乎是准备大义灭亲把这败家妹妹给人道毁灭了。
贺予看着他,感到轻微的头痛。
在他原本的计划里,最后浑身湿透走投无路要跟他回宿舍吹头发的人,应该是谢雪。
怎么就阴错阳差,成了谢清呈?
他是个钢铁直男,又讨厌医生,完全不欢迎谢清呈老人家莅临他的寝室。
但是没办法,木已成舟,谢清呈都被他弄成这狼狈样子了,谢雪都已经开口求助了,他只得轻轻叹了口气,走到谢清呈面前,对坐在沙发上神情阴鸷的医生道:“您都湿透了,就别瞪人了,谢医生,跟我回去换一套衣服?我宿舍离这里不远,就十分钟路程。走吧。”
沪州大学艺术学院的男生宿舍是四人一间,贺予带谢清呈回去的时候,正是晚饭时间,室友们都外出觅食去了,屋内并无他人。
“穿这套。”贺予从衣橱里拿了一套干净的衣裤,递给谢清呈。
谢清呈面露嫌弃:“运动T恤?”
“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这种衣服都是读书时期的男生才穿的,他穿这类款式都是十多年前二十年前的事儿了,他连自己以前套上这种衣服是什么模样都不太想得起来,现在根本不适合他。
“你给我一件衬衫。”
“啧,真不好意思谢医生,您没得挑。”贺予笑了一下,但此刻谢雪不在了,他也就不装了。
他的微笑忽然就敷衍轻薄的如同一张纱纸,眼底黑沉沉的,什么真挚的感觉都没有,对谢清呈说话的态度也并不再那么客气:“我这儿啊,还就真只有这一件是合适您尺码的,我的衬衫您穿大了。”
谢清呈抬起眼,目光穿过刺到眼前的湿润额发,落到贺予脸上。
贺予拭去了礼貌的伪装之后,唇角的戏谑就显得很明显,对上谢清呈的视线,他略扬起眉:“不穿?不穿您就只好裸着出去了。”
“……”
谢清呈狠狠从他手里拽过换洗衣服,板着脸去了浴室。
贺予站在浴室外面等着他换衣服,突觉得这一幕有些眼熟……
他隔着毛玻璃门,和里面的男人搭腔:“对了谢医生,我忽然想起来以前一件事。”
“您还记不记得那年,我去您大学宿舍——”
“不记得,滚。”
贺予笑了,他的话还没说完,谢清呈就直接否认,那和斩钉截铁的承认又有什么区别?
谢清呈分明也和他一样,是记得关于那桩旧怨的。
冤有头债有主,连件衣服都是他对谢清呈时隔多年的报复。
这样想想居然还有点高兴,多年后翻身,大概就是这种感受?
“那您快点儿啊。”没了谢雪在,贺予的尾巴几乎就要在谢清呈面前藏不住了,他笑着往浴室门边一靠,双手抱臂,声线里几乎流露出了一丝难以按捺的痞气,屈起食指敲了敲磨砂玻璃,“换完咱们还要回去找你妹妹呢。”
几分钟后,谢清呈气势汹汹地推门出来了,砰地一下撞到了贺予,甚至差点把人掀翻在地。
贺予猝不及防,闷哼一声,躬身捂住鼻子。
谢清呈漠然抬眼:“你为什么离这么近。”
贺予疼得要命,彻底不想装了:“……谢清呈,你讲不讲道理?是你自己撞上来的。”
他性子上来时,私底下还是会直称谢清呈的全名。
谢清呈顿了顿:“去拿块冰敷一下。”
“我上哪儿找冰去?”贺予把手从撞红的鼻梁上拿开,揉着,勉强压着火气,却还是忍不住要顶撞他,“我看你挺像冰的,拿你的手给我敷一敷算了。”
谢清呈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冷着脸给了简明扼要的评价:“太gay。我恐同。”
说着一把推开他的胸膛,绕道走进了宿舍内,四处寻找。
贺予被他弄得也无语:“你说什么,我不是那个意思,你恐同我比你更恐同……”
“吹风机呢?”谢清呈不必恩准男生进行解释。他也懒得听。
“……凳子上。”
谢清呈插了接线板吹头发去了,贺予就站在阳台上,还有些不高兴,他远远地盯着吹头发的谢清呈看,实在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人会是谢雪的亲哥哥。
谢雪把她哥看得和救世主似的,崇拜他崇拜得不得了。
他不明白谢清呈到底有哪里值得去崇拜。
横竖不过就是个老男人而已。
但看着看着,贺予就有些走神了。
他想起以前谢清呈在他眼里,算是一个童年的噩梦。他总是很怕他,又不得不见到他,不得不在他面前丢人现眼,仪态尽失。他发疯的样子谢清呈都看到过,他也曾被绑着拘束带疯狂地挣扎着,像一头疯狂的困兽朝他吼叫过。谢清呈那时候看他的眼神很冷静,无影灯下向他走近,他闻到那冰冷的消毒水味,然后针刺破皮肤……
那时候他觉得谢清呈好高。
又很冷。
力气大,不容置否,阴云般笼罩着他,他好像一辈子都摆脱不了这个噩梦。
但没想到,几年不见,谁仰视谁,谁俯瞧谁,竟都倒了个个儿。
贺予略垂了眼看着他——
怎么回事。
现在再看,他好像也没以前那么可怕。
也许是因为很多人会对孩提时的一些事物留下虚幻的印象,那些印象是由大脑经过岁月的沉淀酿成的,其实并非原貌。比如小时候看过的电视剧,总觉得无比漫长,但回头一看,竟然不过二十来集,再比如小时候畏惧的牧羊犬,总觉得比高头骏马还魁梧,可再瞧老照片,发现那动物也不过只到成年人的膝盖。
也许他对谢清呈就是这样的心理相差。
他的目光停了很久,久到谢清呈觉察。
谢清呈回头,冷眼:“看什么?”
贺予静了一下:“看我的衣服你合不合适。”
“……”
“确实大了。”贺予说,“谢清呈,我记得你以前很高的。”
谢清呈冷冷道:“我觉得我不需要用身高体型来耀武扬威。”
然后他就转身继续顾自己吹头发了,只是转头前脸色显得有些难看。
贺予在这一刻忽然意识到,原来自己的童年噩梦也不过就是个平平常常的男人,甚至是有些清瘦的,自己的白T穿在他身上都嫌大,领口下凹处能看到苍白的皮肤,像一汪雪山流落的水,盈在衣服的阴影里。
奇了怪了,自己那时候怎么会那么怕他呢?
不知不觉间,谢清呈吹干了头发,直男不太会捯饬自己,他对着镜子很随意地拨了一下,就放下了吹风机,回过头来对贺予道:“我先走了。你的衣服明天还你。”
“不用还了。我不习惯穿别人穿过的衣服。你穿完就扔了吧,也旧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谢清呈也不再坚持,又拨了拨还有些湿的发尾,说道:“那好吧,那我先走了。”
“您不和我一起再去谢雪那边了?”
“不去了。”谢清呈道,“晚上还有别的事。”
“写论文?”
谢清呈没有隐瞒自己私事的社交习惯,又或许他并不在意,所以他戴上腕表,扣好了搭扣,瞥过贺予:“相亲。”
原本只是和他随口闲聊的贺予闻言,先是没有反应过来,依旧很心不在焉,甚至还暗中高兴谢清呈终于识趣地离开了,但几秒过后,这两个字终于从他耳中跑完了可绕地球一圈的反射弧,抵达到了脑部终点。
贺予微微惊讶,倏地回过头来,睁大了杏眼。
谢清呈不是结婚了吗?
怎么还要相亲?
谢雪怎么都没有和他提过?
无数想法涌上来,贺予眨了眨眼,从这一片纷乱的念头中握住一缕头绪。
他看着半张脸沉在光线阴影里很淡漠的谢清呈,迟疑片刻,试探着问:“你……离婚了吗?”
小剧场:
谢雪:贺予,我们玩一个游戏吧,我们一人讲一句谎话。我先来,我不喜欢吃炒饭。
贺予:我喜欢男人。
这时,谢医生漠然路过,听到了贺予的发言。他露出了非常厌弃的表情,然后走远了。
他就觉得贺予唇红齿白的挺gay的,果然如此。
妈的,直男癌不能接受同性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