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我想杀了她
如果恶魔没有了神明赐予的镣铐,会怎么样?
谢清呈就是贺予的镣铐,是能缠绕住魔龙,限制住他发疯发狂的那个同类。
但谢清呈倒下去了。浑身是血是伤,就那么倒在贺予怀里。
他的血成了让魔龙暴走的火光,勒住贺予的锁链蓦地断了,碎做了齑粉——
贺予的双眸都如血了。
他不太记得自己是怎么把谢清呈放下来的。
他只记得谢清呈很重,靠在自己怀里时,沉甸甸的热度就那样敷在他心口的伤痕上。而当他把他靠着岩石放下来时,那一点用以麻醉疼痛的温热也没有了。
没有了……
没。有。了!!
他冰冷地走向易阿雯,在此之前,易阿雯很像一只厉鬼,可现在,她在贺予的衬托之下,简直就像听着上帝笛声长大的绵羊。
贺予无疑是要她死的。
易阿雯:“你……你要干什么?!你——”
他一言不发,却仿佛化出森然龙翼,生出棘尾獠牙,朝这个女人猛地扑了过去,在她举起土枪前就以粗暴到恐怖的力量将她猛按在了岩壁上!
霎时间,他扼着她的手筋骨耸突,拳脚暴起砸下!他的眼瞳缩着,眼珠子黑如点墨,里面映出易阿雯被他折磨到痛不欲生,撕心裂肺的模样。
她在尖叫,在怒骂,在一刻不停地反抗。
他都像是听不到。
他疯了。
他的心,连同他的人,都被谢清呈的血炼了修罗。
此时此刻,魔龙的耳中,始终都只能听到他唯一的同类刚才的那句话。
苍龙释然般地对他说:贺予,那一枪,我还给你了。
其实谢清呈无论嘴上怎么讲,脑海最深处,还是记着当时贺予为自己做的那些事情吧……
所以会所里,他没有离开,后来发生了那么多荒唐的事情,他也没有真的杀了贺予或打死贺予,他们一直纠缠不休,贺予一次一次地要他,他却选择了自暴自弃般的把自己的肉体献祭,麻木地去敷衍打发贺予,没有动用任何极端的手段去结束这段病态的关系。
谢清呈厌憎他的种种行为,但或许谢清呈潜意识里,始终觉得有一件事亏欠了他。那件事与性命有关,压的谢清呈的灵魂透不过气来,而谢清呈又是极度不愿意亏欠别人任何东西的人。
他也许一直在找一个机会,能把他欠他的那条命还给他。这样谢清呈才能安安心心地,彻彻底底地与他一刀两断。
是这样吗……
是这样吧。
贺予眼里没有易阿雯了,他看不到她,这个罪魁祸首的哭喊也好,咒骂也好,扭曲的尖叫也罢,他都听不到。
鲜血四溅,暴雨磅礴。
他在极其残暴的打斗中,缴了她的枪,反手夺了她挣扎着刺向自己的刀,刀刃一转,凶器落到了他手里,他持着刀,眼也不眨,猛地朝着她的手掌心扎了下去!!
“啊!!!!”
凶徒发出了犹如从地狱中传出的惨叫。
贺予脸上溅了一簇血,他沾血的面庞没有任何表情,却比她看起来更像厉鬼。
“这一刀。”他森然道,“是还你刚才踩在我手上的那一脚。”
“咔哒。”他说完,一手扼着易阿雯,一手单手拆掉了土枪的弹夹,把子弹从里面全部抖落出来。
这女人也真是杀了人心发虚,随身会带着这样的东西。
而现在,刀和枪都归他了,他要从中选取一样,结束这个伤害了谢清呈的女人的性命——!!
杀了她……
杀了她!!!
他没有选枪。他把枪拆了之后径直扔在了泥浆中。
那是伤害过谢清呈的东西,他不想再碰。
更何况,用枪终究太能给人善终了。他只想生生将之折磨到死。
贺予不甚在意地感觉到她的挣扎由剧烈到微弱,由充满希望到绝望。
她是他掌心里扑棱着翅的蛾。他觉得它妄想要扑向他的火,扑灭他的光,于是他捉住了它,在让它深尝剧烈的苦痛后,他要审判它一般,结束它的性命,哪怕蛾子的浆汁四溅,爆出来辱脏了他满掌也没事。
他把那沾血的刀刃贴在易阿雯的脖颈上。
轻声道:“这一刀,是我送你下地狱去的。”
他的眼眸比染血的刀更红,比刃更锐。
他幽森道:“结束了。”
寒光一闪!
眼看那一刀就要落下割喉!!
然而——
就在这时,有个很轻的,沙哑的声音得到了通行证,一路畅通无阻地抵达到了他的鼓膜。
“贺予。”
贺予一怔。
他混乱如季风过境的脑颅内,忽然起了些清明。
“——贺予!”
魔龙的锁链又开始化形,从无到有,从点点齑粉,化作无限明光,重新于半空中凝聚成锁链的形状——勒住了那个即将扑向阿鼻地狱的少年。
贺予的意识猛地被唤了回来。
他蓦地扭过头去。
谢清呈不知什么时候醒了,他靠在岩壁上,捂着左臂,身上都是血,轻轻咳嗽着。
“贺予……”谢清呈喘了口气,沙哑道,“……不要杀她……”
“她已经没有还手的能力了…你再打下去就是防御过当。别去做凶手。别和她一样。”
“……”
“过来……听我的话……不要代替法律去审判任何一个人……”
谢清呈说到这里,皱眉剧烈咳嗽着,然后他仰起头来,呼吸滞闷,胸膛一起一伏。
“你身上已经都是血了。”
“……”
“贺予,放下刀。到我身边来。”
“打报警电话。让警察来带走她。你自己……”谢清呈说到这里,伤口又疼起来,他皱起眉,“你自己不要再动手。”
倒在血泊里的易阿雯听到这句话,反而露出了比面对死亡时还要恐怖的眼神。
“别…别报警!我宁可你们现在就杀了我!别报警!!!”
她的状态很疯狂。
看得出来,她和她的母亲卢玉珠终究还是差了许多能耐。卢玉珠当时是把他们逼到了绝境里,但易阿雯不一样。她就像她偷偷搞来的那一把土枪,有一腔火药,但到底只是村里人作奸犯科。
所以哪怕她不交代,谢清呈也知道,易阿雯不是那个组织的人,她和他们在查的RN-13犯罪案,没有任何的关系。
“贺予……快过来。”谢清呈沙哑道。
贺予没动。
谢清呈又要再说话,但他刚摔下来时撞到了肺部和后脑,此时虽然苏醒,但说多了话又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咳得连眼前都在阵阵发黑了,蓦地呛出一口血来。
“谢清呈……”贺予呢喃着,慢慢回过神。
谢清呈的命令没有能让贺予听话,但他的虚弱可以。
恶龙沾血的臼齿终于离开了人类的脖颈。
贺予一身是血,却起身,摇摇晃晃,跌跌撞撞地奔向他。
一步一步。
尖刀从他掌心滑脱。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谢清呈……!!”
巨龙收起羽翼,在谢清呈身边栖落下了。他如梦初醒,他紧张地扶住他,他抱住他:“你怎么样了?……你怎么样了?!”
谢清呈摇了摇头,示意他自己没事,然后轻咳着说:“去报警。”
女人:“不要报警…不许报警!!你们杀了我吧,你们直接杀了我!别报警…”
谢清呈:“易阿雯,你杀了人……!”
“……”
脸颊沾血,眸色凌厉:“在阁楼书柜后面,嵌在墙里的那个人,是你父亲对吗?”
“……”易阿雯的神情一瞬间变得很扭曲,配上她满脸的血,就更是恐怖到令人胆寒。
她喃喃地说:“是他活该……”
“你们不懂!!都是他活该!!!”
轰隆一声雷响。
空谷中震颤的雷声,犹如绿皮火车启动时巨大的动静。
时间仿佛随着这轰鸣倒回了五年前。
清骊县火车站月台。
“滴——!隆隆隆隆——”
车笛长鸣。
易阿雯背着两个旧蛇皮袋,头也不回地上了深夜驶达他们小村的绿皮火车,她眼睛里装载的是对过去的不甘,不屑,是对未来满把满把的兴奋与期待。
没有念完高中的易阿雯做了和她继母一样的事。
她要逃出这个人类废品回收站似的村子。她要到城里,到新的花花世界去。
易阿雯是个很勤快的女人。年纪轻又擅干活,而且姿色还不错的姑娘,在任何一座城市里都是不愁找一份工作的。甚至,也不愁找一个男人。
她在一家商场里做销售,卖床单被套,一个月2000的工资加提成,到手马马虎虎能够到三千出头。这样的薪水在很多城里人看来实在太低了,但对于易阿雯这种刚从农村家里逃出来的打工妹而言,已经足够。
商场包吃包住,三千块便全可以用来成全她自己的梦想。
市中心的美式咖啡馆,她以前只在电视上看到过,三十几元一杯的咖啡喝进嘴里有些苦,但她捧着它坐在那些带着笔记本电脑码字的年轻人之间,俨然也能幻想自己是都市剧里的女主角了。三十元买一个穷姑娘的梦,似乎也没有太过奢侈。
摩天大楼顶端的回转寿司店,一顿下来人均两百多,月薪高一些的人是看不上的,他们更爱去清幽雅致,隐藏在弄堂里不起眼的某某素食店,单人花上千元去吃一套纯天然无污染的绿色时蔬套餐。但那样的寿司店却给了易阿雯这些初入江湖的年轻人一次在楼顶睥睨都会繁华灯火的机会,从而蛊惑着他们在这个城市扎根下去,把青春的血肉献祭给这片热土,鼓舞着他们往上爬,往前走。
还有那些连锁的,亮堂的快捷酒店。你只需支付一晚上三百不到的房费,就能够获得容纳爱意的地方,易阿雯当然也羡艳那些披着厚重皮草,裸露着香肩,踩着周仰杰细高跟,扭着曼妙腰肢,巧笑嫣然与“成功男人”们出入高档酒店的女人,她走过那些宾馆门口,就连门堂处吹出来的风都是香腻的。
但她住快捷,住招待,也觉得很知足。
她不是不想要那样奢靡的生活,不过她看到那些千娇百媚的女人往往要与肥头大耳的男士作配,便也觉得自己的日子才最好,毕竟——
她的男人,是那么的优秀,那么的英俊啊。
是的,在易阿雯来到城里落脚后不久,她有了个男友,很俊俏的一个大学生,她第一次去理发店,面对店员孜孜不倦的推销,既耻于说自己囊中羞涩,又完全无力掏个几千块去办那昂贵的美发卡时,是那个坐在她旁边的客人替她解了围,还真诚地和她说:“你不用烫卷,现在这样的直发已经好看了。”
他们就这样互换了微信,一来二去,便在一起了。
男生是x大的会计学生,本地人,母亲是国企中层,父亲是警察。
在很多女孩子看来,这样的条件也算不了太优渥,并不会滋生什么不安全感或恐惧感。但易阿雯不一样——她第一次与他接吻后,看着他疏朗英俊的脸,身上披着他脱给她的羊绒外套,她忽然涌上一种无地自容的羞耻感。
她想起自己的父母,自己的出身,自己从小到大遭遇的一切,她耻辱地哭了出来。
他怔愣地问她怎么了,自己吻技难道有那么不好?
她擦了脸上的泪,勉强拾掇自己的情绪,然后说,不是的。不是的,我只是第一次恋爱,我很高兴。
她终究还是向他隐瞒了身份,她不敢告诉他,自己是清骊县最穷最嗜赌成风的那个鬼村子逃出来的人,家里有个赌棍父亲,一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她的两个母亲,一个早已逃去了天涯海角再不回头,一个则是贪污受贿锒铛入狱的罪犯。
“卢玉珠的女儿!罪犯的女儿!易阿雯,你亲妈是蹲大牢的!你后妈是小三臭婊子!”
连村里人都这样看不起她,辱骂她。
她怎么敢和男友一五一十地把自己交待?
她便骗他。
在他面前,她把自己塑造成一个勤工俭学的女大学生,在x大隔壁的那所学校读书,为了圆谎,她还特意去那所学校问毕业生买了一套教材,约会时常常像模像样地放几本在随身携带的包里,做出刚刚下课就来找他的样子。
他也从不起疑,学生们的恋爱往往干净,他没有去调查过她的任何背景。
但学生不会一直是学生的。
男友毕业了,拿了学位证书的那一天,他约她在那家对学生而言不算太便宜的市区楼顶回转寿司店,郑重其事地对她说,你愿不愿意和我回家,见见我的家里人?
她又惊又喜,又是慌张。
那一刻她觉得自己是一只被吹得鼓胀的气球,她就要轻飘飘地就要飞到天上去了,可她又随时担心自己会撑破了,会爆炸,砰地一声响,所有人都会发现她的内里是空心的,什么也没有,那么一切就都结束了。
其实在这时候向男友坦白,也未必就会闹到一发不可收拾。
可是易阿雯太自卑了,她胆怯了,她很爱他,因为太爱了,便极度的患得患失,什么也不敢说。
她最终花了自己四个月的积蓄,去商场买了一整套像样的行头——毕竟她曾和男友说,自己家里是世代书香,父母都是报社记者,虽然不是很有钱,但也是富足的。
她打算把谎言继续撒下去。
为此,她要在他父母面前尽可能地把自己装点起来,像无良小店的店主用彩纸包裹住有些虫眼的苹果,企图蒙混在果篮里卖给不细心的客人。
见他父母那天,她扎了精神靓丽的马尾,穿着纯白的过膝连衣裙,披着一件休闲女款小西装,踩一双西班牙进口的小羊皮鞋,脸上施了温婉尔雅的淡妆。她还特意买了一套进口洗护用品,想要给男友的母亲留下一个很好的印象。
男友的父母带他们去附近的西餐厅吃了一顿饭。
那是真正上得了台面的大餐厅,在此之前,她去过最好的也不过是一些价格中高的连锁西餐牛排馆。
在餐厅里面对那一套繁复的餐桌礼仪而慌得手忙脚乱时,她抬眼看到男友母亲在若有所思地凝视着她。
易阿雯心里咯噔一声,隐隐地生出某种预感。
她知道,苹果上的虫眼被这个见过了太多世面的女人瞧见了。
那顿饭之后,男友有一阵子没有联系她。
她仿佛也知道了什么似的,尽管心里万分痛苦难受,但心照不宣地,忍耐着没有找他。
直到有一天,她发了烧,躺在和室友合租的破旧钢丝床上,想着他,流着泪,终于忍不住给他发了一个消息。
她说:“亲爱的,你愿意听我解释吗?”
男友没有回。
她把手机贴在心口,在她支撑不住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之前,她也没有受到他的任何一条消息。自然而然的,在第二天一早,手机上也没有等来他的一句回复。
分手有时候就是这样的安静,不会闹得太难看,彼此都留些颜面。
但她哭了,躺在宿舍床上哭得特别大声,她觉得她努力戴在自己脸上的面具在那一刻碎的四分五裂,裸露出来的依然是那个穷村子里出来的赌鬼的女儿,罪犯的女儿。
她后来在路上又遇到过他。
他身边很快就有了一个新的姑娘,戴着她或许工作一年都买不起的围巾,笑起来露出整整齐齐的两排雪白贝齿,脸上有着她怎么伪装也装不彻底的从容,娴静,优雅。
他们没有看到她,而她走过去时,恰好听到他们背对着她,面对着橱窗在说话。
她听到他说:“我刚才那样和柜员发火,你可别当我是歧视那些农村里来的,我实在是被骗怕了,我和你说过我前女友的事情,我爸后来让派出所的人调查过她,她全是在骗我的,她是个村里来打工的人,爸爸欠了二十几万赌债,亲妈居然还是个劳改犯,我现在想到她我就恶心,我不知道人心怎么可以这么险恶……”
那一天她真的特别特别地崩溃。
她是真的险恶吗?
她知道自己无疑是做错了的,可她从来也没有想过要从他身上得到些什么除了爱情之外的东西。
在一起的那些日子,倒是她花的钱比他更多,因为她想着自己年纪大,又是已经在赚钱的人了,而且她是真心实意地爱着他的。
她因为爱得太深,太胆怯,太自卑,所以犯了糊涂,撒了一个谎之后,又不得不用更大的谎言去包裹它。
做出这样的选择,简直是她被锻炼出来的本能——只要她每一次坦诚地告诉别人她的真实情况,人们就或是虚伪地安抚她,或是直白地鄙视她,她从小到大受够了这样的目光,她恨极了她的父亲也恨极了她的母亲。
为什么人们对于一个人的判断,永远不能只是针对那个人自己的?
为什么总要带上家庭,带上父母,带上抽屉里的房产证,存折卡里的理财和余额?
易阿雯想不明白。
她那么些年,从来没有收到过来自原生家庭任何一点正常的牵引和关爱。
她见到的父亲是猥琐的,兽性的,懒惰的,她对于生母已经完全没有印象了,但从别人的口中,她听到的全是关于那个女人的贪婪,无情,狠辣……
她是他们生出来的孩子,所以她一出生即为恶果。
是她不配拥有光明。
【第120章】 不杀亦诛心
易阿雯后来又有过几次非常短暂的恋爱,她不想伪装了。君子坦荡,她也想试着做一回君子。
但结果都很惨淡。
没有人会愿意买一只赫然长满烂虫眼的苹果,不管这只苹果多么“诚意贩售”,“特大甩卖”。
当那些男人得知她的家世后,都会编出各种千奇百怪的理由,最终换得一个离开她的结果。
易阿雯从一开始的伤感,不忿,到最后麻木,心冷。
然后有一天,她坐在凌晨四点多的酒吧里,看着一个个喝的烂醉的女人被居心叵测的男人们捡尸回家,她忽然意识到,其实这里,和她的村里也没有什么不同。
两个地方都是一样的肮脏,遵循着一样的潜规则在运行着,那规则无非就是,你有钱有势,就无人敢欺你赚你,你贫寒卑微,便一辈子都只能等着别人挑挑拣拣,指手画脚。
彼时她收到一封信,是妹妹寄出来的。
这个与她并非同母所出的小妹,是世上唯一一个能理解她的人,她因比她更弱小,受的苦楚更多。
小妹在信上说很想她了,想她回家。说她们的爸爸想把她嫁了,嫁给隔壁村丧偶的那个瘸腿男人。
易阿雯读完,出离的愤怒。
那个瘸腿男人已经五十岁了,她妹妹才几岁?她当然知道那个被她们称之为“父亲”的人在打什么算盘。
瘸腿男人虽又病又丑还老,但至少在村里经营着一间父亲经常去的小赌坊,父亲输光了钱,便想把女儿当做赌桌上的筹码。
她当然不能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于是,她简单地收拾了行李,把失望和创伤留在了这座城市,带着一颗冰冷的心,和在城里学到的积攒的各种见识和经验,回到了清骊县。
她找到父亲易强,开门见山地问他是不是想要钱。
其后——
其后的结果,便是在易家村那个荒瘠的土地上,又开出了一家被黑暗滋养出的罂粟花。
阿雯美发店开业了。
易阿雯终于从一个受害者,变为了施暴者。她把她的不幸归咎于贫寒的家境,懒惰的父亲以及犯罪的母亲。
她改变不了后两者,但她认为只要她付出灵魂的代价,便能改变前者。
一切本就该那么继续下去的。
如果不是易强越来越膨胀,想要的越来越多,而他的小女儿又越生越漂亮的话。
——易强在城里认识了一个娱乐城的大马仔。
马仔里的头子,因为可以狐假虎威,也是倍受讨好的。
那马仔享受够了城里的灯红酒绿,想图新鲜,偶尔打一打乡野牙祭。易强于是把马仔带回了村里自家的洗头坊。
那天易阿雯正好不在店里,只有露露管店,马仔瞧了一圈,谁也瞧不上,正要发怒,便看见了出水芙蓉似的易露露。
那天晚上,易露露在亲父的默许下,在易强的袖手旁观,不敢得罪下,被那个男人侮辱了。
她没敢和易阿雯说,直到后来竟怀了孕,纸才包不住火。
易阿雯气得浑身发抖,她带着还那么小的女孩去了镇上的医院,妹妹被推进手术室前,拉着她的衣袖怔怔地问了她一句:“姐,我们要是有妈,是不是就不会过的这么难了……”
那一瞬间,易阿雯心窒得连气都透不过来。
她回了家,打开了店里的监控录像,调到自己不在的那一天,手脚冰冷地看完了整个过程。
她原本想找个理由宽宥那个被称为父亲的男人。
可是她亲眼看到的,是那个男人事前对马仔卑躬屈膝的讨好,事中漠然站在门外,仿佛听不到少女的哀呼,事后他收了马仔一大笔钱,竟还双手合十,眉花眼笑地向对方鞠躬致谢。
她木然看着。
直到屏幕漆黑,录像结束,她也一动不动。
很久后,她看到黑屏倒影里的自己。
她看到了一张属于魔鬼的面庞。
“我杀了他。”易阿雯最后对他们说,“如果我不结束掉这个家庭腐烂的根,我和我妹就没有办法把日子重新开始。我没的选择……”
她说:“我根本没得选择。”
“你们懂什么呢……你们衣食无忧,自作聪明地来调查一些真相,我见惯了你们这种人,回去之后把所谓的真相写成一篇篇夺人眼球的文章,别人的血肉就成了滋养你们生活下去的腐败养料。”
当初只是一篇不负责任的报道,一个初出茅庐的记者自以为是的正义,最后竟长成了这样错综复杂的魔鬼网。易阿雯理所当然地把他们当做了和当初那个记者一样,来农村挖掘一些报道的人。
她说着说着,仰头笑起来。
“你们这些人……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明白,我们受的所有苦难,都是供你们茶余饭后消遣的谈资罢了!”
谢清呈没有和她解释太多,易阿雯是他们在调查RN-13案中遇到的一个意外。他们看到了卢玉珠家庭破碎二十载后,丈夫和女儿的结局。
这时候,远处山道忽然响起了警笛。
易阿雯听闻此声,咬紧嘴唇,脸色顿白。
——“你们报了警?!”
谢清呈他们并没有来得及报警。他们也不知道是谁做了这件事,就那么看着警车沿着山路呼啸而来。
易阿雯情不自禁地倒退一步。似乎是冥冥中注定,她和她的母亲都非常地厌恶警察。只不过她的母亲是因被陷害,而她则是因为第一段满腔热血的爱意被浇熄,前男友的父亲身为警察,把她的家世,把她的秘密调查得一清二楚。她觉得自己像被脱光了放到无影灯下检视。
那种羞耻感,直到今天还消褪不去。
“姐!姐姐!你怎么样了!”警车很快就驶到了他们附近的山道上,易露露从警车上冲了下来——
说来讽刺,最后及时报警的人竟然是易阿雯的妹妹!
小姑娘不知道父亲已经被易阿雯杀死了,更不知道易阿雯为了掩人耳目,将那个男人的尸体砌进了墙体里。在她眼里,她姐姐还是那个善良的、无助的好人,见到她姐和其他人产生争执,她便认定了是别人的错,是别人要欺负她们姊妹俩。
易阿雯呆呆看着眼前的这一幕,怎么也料想不到会有这样的结局。
谢清呈是不想与她说话了,他也实在不知道该对这个既可悲又可恨还可怜的女人说些什么。
但贺予不一样。
贺予可不是圣父,谢清呈不让他杀人,他便不杀,但他满怀仇恨与恶意地,在警察过来后,当着易露露的面,忽然说了一句:“等一下。”
“我还有话要和她讲。”
易阿雯:“……”
贺予缓慢地走近了,像食肉动物踱步向前,露出猎杀的獠牙。他居高临下地睨着这个伤害了他的同类的女人片刻,睚眦必报地——陡地开了口:“易小姐,你觉得你很无辜,很无奈,所作所为,皆是身不由己是吗?”
易阿雯捂着自己血流如注的手,惶然扭头。
贺予在众人面前,仿佛说着正义憾人的字句,但易阿雯与他目光对上了,从他眼中看到的只是一个青面赤目的恶魔。
他在报复。
这个衣冠禽兽,是在以他自己的方式进行着报复!
贺予寒声道:“但你现在,和那些曾经欺凌过你的人又有什么区别?”
“你不想让你的妹妹蒙受那样的羞辱,却为了摆脱自己的命运,为了赚钱夺势,做了些什么?你把一个个女孩搜罗到你的店里做那些皮肉营生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她们的感受?”
他要当着她妹妹的面——当着她唯一一个还在乎的人的面,撕开她全部的伪装。
易阿雯怕了,她惊恐地摇着头,贺予拿捏人心就像屠夫拿捏鱼肉一样狠准。
她一边看着易露露从茫然到愕然的神情,一边对贺予道:“别说了……你别说了……”
贺予哪里管她。她既然让他听到了谢清呈说出“我还你了”那样诛心的话,他便也要她尝同样的刺痛。他知道,那是比真正的杀戮还要残忍的东西。
贺予森然继续:“你因为家庭不幸,因为受不了其他人称你为罪犯的女儿,赌棍的儿子,你就让别人做这样的事情。”
“她们是自愿的!自愿的!我没有逼迫她们!!”
“但你想过她们的女儿,父亲,是不是也愿意这样?她们以后有了孩子,那些孩子也会和你以前一样在这个村子里被指指点点,谈一个男友会受到对方家长的嫌弃,你想过吗易阿雯?你心里只想着你自己!”
“你这些年,也再没有关注过你母亲的下落吧?”
“……”
“只要你敢承认她是你的妈妈,不要躲避她,只要你多去看一眼关于她的报道,你就会发现,早在很多年前,你亲妈——卢玉珠,她就已经平反了!当年对她的审判是一起冤假错案,检察官亲自去沪州找到了她,向她登门致歉,给她冤屈昭雪。”
易阿雯听到这里,蓦地一抖,抬起眼来,不敢置信地盯着他看,像是见了鬼一样。
“你根本不知道。而我一点也不奇怪。”贺予一字一顿道,“因为你太自私了,你心里只想着她为什么会是那样一个贪官,在你眼里,你母亲首先是一个官,然后才是你妈妈。你不会想要去了解她的过去,你不会想要知道她曾经回过这个家里,却被完全认不得她的你,以及另结新欢的你的父亲伤透了心,这才永远地离开了你!”
“这些事情一点也不难被打听到,但你为什么不知道?因为你根本不想打听。你在知道她是个贪官是个罪犯的那一刻,你就以她为耻,你恨不得她从来没有在这世界上出现过,所以你完全不会去自己主动了解哪怕一点点你母亲的过往。”
“……”
“如果你打听了,你就会知道,你们这个鬼村子,唯一一条像样的路,是她在任的时候亲自规划的。你就会知道,你们县至今尚在的那所希望小学,是她当书记时为这个县城里渴望读书的孩子建造的。你如果打听了,你就会知道你母亲曾经遭受的侮辱,痛苦,折磨,构陷,你如果打听了,你就会知道她终于得到了沉冤昭雪,你如果打听了……”
贺予顿了一下。
他原本是出于报复才说的这些话,为的就是在众人面前,在易阿雯珍爱的妹妹面前,把这个女人的面具摘落,让她尝受被喜爱的人用失望的眼神看待的心情。
可是说着说着,他的眼前当真浮现了当时广电塔里那个仰头大笑又捂脸大哭的女人的模样。
实话说,如果不是立场不同,贺予那个时候,或许是会怜悯卢玉珠的。
因为直到广电塔案发那一天,直到卢玉珠决心为组织赴死的那一天,那个母亲还是会为再也不得见面的女儿感到心痛。
当谢清呈问她:“天上的眼睛你看见了吗”的时候,她还是能和素未平生的周木英产生某种身为母亲对孩子所共有的感情,还是会因此而犹豫,而不安。
贺予其实没有那么厌恶卢玉珠。
他说到这里,便真的有了几分叩问真心的意味:“你如果打听了,易阿雯,你但凡把她当做你的妈妈,相信她,去问问过去的真相,她就不该是你的耻辱,而应该是你的骄傲,应该是你跋山涉水也要救出来的你的母亲。那么一切,就不会像现在那样,她和你,都来得及。”
“可你知道,因为你们对她的漠视,你妈背负着不属于她的罪孽,最后在外面做了什么吗?”
“她去了这世界上的另一个洗发坊,为了活下去,她去当一个发廊女。而那个洗发坊的老板或许也和你一样,有着各种各样身不由己的苦衷——你在这里利用这些女孩为你的幸福谋财的时候,你母亲却和你手下的那些姑娘一样在‘心甘情愿’地卖命。而你原本可以改变这一切的——只要你了解过她一点点,只要你别耻于把一个罪犯当做自己的母亲,你就能在知道了冤屈之后去到她身边。”
“也许,还能带上你的妹妹一起。”
“她不会进入恐怖组织,你不会堕落至此,你的妹妹也不必担惊受怕。至于你的父亲——”
贺予停了片刻,到底还是说出了那个让周围所有警察和易露露悚然色变的真相:“也不会被你报复杀害,残忍地封存在你店铺阁楼上的墙体里。”
易阿雯之前原本强撑着想要站起来的,此时又颓然倒在了地上。
“你曾经有一把可以改变你们家所有人命运的钥匙。只要你愿意真正地,心平气和地,去了解一点你的亲生母亲。”
“但,你一眼未看,便把它丢了。”
惊雷从天穹奔踏而过。轰隆隆的闷响。雷声如盛大协奏曲的最后一击鼓点,终于在这一夜,将广电塔事件续曲,画上了尾声。
随之而来的,是无边无际的沉默。
警察终于上前,在易阿雯手腕上咔擦落了手铐,女人低头走过她妹妹身边时,易露露惊惶不定地含着泪,不知所措地看着她:“姐……我,我不是故意……我不知道……你为什么……”
她无语伦次,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易阿雯不敢看她,一直低着头。
她最终也成了亲人的羞耻,她很怕看到擦肩而过时易露露那种极度失望的神情。
直到她要被押上车了,易露露才蓦地回过神来,她挣开旁边扶着她的警察,踉跄着向她奔过去——
“姐!姐姐!”
警员:“干什么!”
“拦住她——”
可是领队的那个警官摇了摇头,阻止了他们的动作。
易露露大哭着扑到易阿雯身后,紧紧抱住她:“阿姐,没事的,没事的。你不要害怕,我不怪你,我不怪你,我知道你是宠我,你是为了我好……我在这世上从前就只有一个家人,今后也只有一个家人,阿姐,无论你做了什么,你都是我的阿姐!”
易阿雯心头大震,蓦地回过头来,看着那个小小的女孩。眼泪在一瞬间夺眶而出。
——她在那一刻,好像忽然明白了自己那个江湖不见的母亲,当年离开易家村时的心情。
那一刻,卢玉珠是不是也希望有个人可以对她说出这样的一句话?
人们交口称赞的卢书记也好,喊冤入狱的女囚犯也罢,她始终是她们的母亲,是一个男人的妻子……她当时,或许就是怀着这样的心情回家的。
她那时候想要的很少。
她也许,只是想要她男人喊她一句太太。
又也许,只是想要她女儿唤她一声妈妈。
可是他们谁也没有给她这样的安慰。
所以她走了,之后漫长的岁月里,她都再也没有回来。
易阿雯哽咽着想和妹妹说些什么,但最后什么也没说,她仓皇地转过身,逃也似的跟在警察后面,离开了……
贺予看着她的身影被关上的警车车门阻隔。
然后他回过头,刚要和谢清呈说些什么,就见谢清呈已经背靠在石壁上,捂着血流如注的手臂。
贺予才稍微松了些的那口气,又一下子提了上去,他失声道——
“谢清呈!!”
“……”
“谢清呈!你怎么样了……你——”
谢清呈没有回答他,狠力的撞击加上手臂枪伤,他能坚持到现在已经透支了全部体力。他沿着石壁,脸上白得没有半点血色,就那么垂着头闭着眼睛,慢慢地滑倒下去。
【第121章】 你又叫我小鬼了
一天后。
清骊县卫生站。
贺予坐在谢清呈的病床边,低着头,默默地削一只苹果。
易阿雯虽然不是那天夜里那个神秘的女人,但他们了解到了更多关于清骊县的事情,也看到了这样一个家庭的结局。
易阿雯被带走了,警方也从洗发店阁楼里找到了易强高度腐烂的尸体,易露露现在正在警局接受着心理疏导和配合调查。
而贺予就这样一直守在谢清呈旁边,他其实不会削苹果,削的歪七扭八,一半果肉都连同皮一起进了垃圾桶,但他还是通红着眼,把果子削好了,递给谢清呈。
他现在一点也看不出在山道上想要杀人的可怖模样了。
谢清呈已经醒了,却没什么力气吃,又不愿意让人喂。
贺予:“我给你切成小块……”
谢清呈一只手在挂水,另一只打着绷带,哪怕切小块的苹果吃起来也不方便。他轻轻咳嗽着,对贺予道:“你自己吃吧。”
贺予正想再说什么,医生来病房了。
谢清呈运气甚至都不是E,而他妈的是F,机车当时飞出去,把两人甩在山崖上,他撞到了头和肺部,现在有点轻微的脑震荡,咳嗽时还带血,更别说手臂上的枪伤了,他比贺予倒霉的多——
“伤到了筋骨。”医生看了看病案簿,和他们总结了一下情况,“治疗结束后,这只手臂的力量也没法和以前一样了。而且你的身……”
谢清呈听到这里却忽然打断了医生的话。
“我知道。”谢清呈说,“您不用再说了。”
“……”大夫目光复杂地看了看他。
谢清呈:“我自己也曾是个医生。”
大夫沉默一会儿:“那,注意修养吧。”
“好,谢谢。”
贺予听他们俩对话,居然这样就算完了,他哪里肯让医生走?之前他面对别人什么刻薄冰冷杀人诛心的话都能说的逻辑通顺眼皮不眨,现在一听到医生说谢清呈那只手的问题,就蓦地站了起来,思绪完全就乱了,几乎是蛮不讲理地:“你什么意思?他的手臂不能再和以前一样了是什么意思?我这个位置也中过枪,为什么我好好的他却不能?你们是医术不行还是——”
“贺予。”谢清呈厉声呵斥他。
贺予蓦地失了声,紧咬牙根,硬生生把后面越来越暴躁的情绪勒住,红着眼圈,胸腔起伏着。
大夫倒是没有生气,对他说:“你去城里看也是一样的。哪怕是同一个位置,差一点也会造成不一样的后果,而且说句实话,他年纪比你大很多,他的恢复效果和你完全不同。我理解你的心情,但还是希望你能冷静一点。”
“……”
“如果没有其他事,我先出去了,有需要帮助的,随时按呼叫铃。”
医生走了之后,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
最后就是贺予坐下来又拿一只苹果开始削,削的断续而焦躁,无助而崩溃。最后他把苹果直接发了狠地丢到了垃圾桶里。“砰!”的一声重响。垃圾桶都被砸翻了。
谢清呈掀起眼帘瞥了一眼,说:“你这算什么本事。”
贺予没理他这句话,他望着谢清呈,红着眸,竟似愤怒,但又饱含着极大的伤感,过了好一会儿,他道:“谢清呈,你说你现在该怎么办。”
“……也就是一只手而已,何况又不是不能用了。”谢清呈倒是很淡然,“还是尽快查清楚真相比较重要。另外,请你把我房间的垃圾桶扶起来。”
“也就是一只手而已?”贺予根本不想管什么垃圾桶不垃圾桶的,他重复谢清呈的言论,声音变得很古怪。
病床上的人没再应他。
贺予忍了半天,终于忍不住了:“……谢清呈,你一直让我自珍自爱,那你自己呢?”他倏地起身,厉声道,“你自己做到过这一点吗?”
“你有什么指教?”谢清呈虽病得厉害,抬起眼来,却也不怒自威。
贺予被他气得都骂脏了:“我他妈哪儿敢!”
“你是个学生,别在我面前说脏话。另外,我情况和你不一样。”
贺予怒极:“有什么不一样?”
谢清呈闭了闭眼睛,没立刻再说什么,看上去像是想把这个话题敷衍过去。
但是贺予不饶他。
“谢清呈,你说啊!”他咬牙道,“你和我,我们到底有哪里是不一样的?!”
“……”
“你和我都是人吧?”
“……”
“你和我都是精神埃博拉患者是不是?”
“……”
“那你就不要再把什么自己是个精神病所以命不值钱这种话拿到我面前来说,因为……因为你在自轻的时候也轻了我!”
贺予越说,情绪越激动,他眼睛通红地看着他,缓了好一会儿,才能继续道:“谢清呈,算我求你了……真的……把自己当回事吧……”
“你知不知道,在山崖上……如果那一枪打的不是你的肩膀,而是心脏,那你就会那样死在我面前,我真的……”
我真的会疯的。杀人放火,分尸屠戮,我什么都干的出来。
“这件事,我希望你不要自责。”谢清呈却很清醒地说,“因为你是陪我来的,所以保护你就是我必须要完成的事情。”
“……”
“而且我也不可能看着一个人在我面前有性命危险,然后袖手旁观。”
贺予:“可那是拿你的性命来做交换!”
“……交换也没什么,我算是你的长辈,我有义务救你。好了,别说这个了,我也没死不是吗。”
贺予觉得和谢清呈每说一句话,都像是在往自己的心上再洒一把盐。
他隐隐地感觉到谢清呈性格里有种比他更可怕的东西,仿佛完全是把自己的生命当一个物品,可以为了某种目的而自毁,也可以用来交换什么,只要他觉得合适。
贺予沙哑道:“你根本就是在轻视自己的性命……”
谢清呈终于被他惹得烦了,抬眼看着他:“我没有自轻。我很清楚我自己在做什么,我比你大了十三岁,我是第一个能控制住精神埃博拉病症情绪并战胜它的人,你凭什么认为我是在轻视自己?”
“——我的手,负伤了就是负伤了,无法恢复全部的力量就是无法恢复,我很早以前就告诉过你,已经发生的事情,既然无法改变,就要学会接受。”
他非常冷静,甚至可以称之为机械地说。
“我只是已经接受了这些事实,仅此而已。我希望你不要再妄自揣测我的内心,贺予。你还太年轻了,而且你和我只是生了同一种病,却并不是一路人,你并不能真正地理解我。”
贺予听了他的最后一句话,忽然就脸色铁青,不作声了。
过了好久,他才近乎是伤心地开了口:“……谢清呈,你能不能别觉得我无法理解你?”
“你和我……我们都是最特殊的一类人,我从知道了这个真相开始,就一直在努力地接近你,我想要了解你的心,想要明白你是怎么思考的……”
“可是你总是不停地嫌我年纪小,你嫌我不够冷静,你甚至……你甚至还想着要把肩上那一枪还给我。”
“谢清呈,你是有多不想要我,多希望和我两清啊?”
贺予的声音竟有些哽咽了。
“你……你为了不欠我任何东西,就非要做到这一步,然后说我无法理解你,把我做的一切努力都用一句‘咱俩不是一路人’打发掉,是吗?”
谢清呈怎么也没料到他居然会是这样委屈的反应,愣了一下。
“……我也不是这意思……你这是在闹些什么。”
谁知道贺予被他刺激得太厉害,情绪一下上了头,听他这么讲,更是无法接受。
他红着眼睛瞪着他:“你看,你现在什么都还清了,果然就能对我这样说话了,哪怕我是在关心你的情况,你也可以嫌弃我是在闹了。”
“……”
谢清呈本来轻微脑震荡就有点犯晕,这下更是头疼不已。
“你先坐下吧,我好好和你说。”
“我不坐!反正你看见我你也觉得我幼稚,反正你觉得我和你不是一路人,你觉得我不能理解你,我坐着又能干什么?”
“……”谢清呈头疼欲裂,“……那你走吧。”
贺予气得眼眶都红了:“我就知道你又要赶我走!你现在什么都不欠我了,你想要我走就要我走。我连留下的权力都没有了是吗?”
谢清呈觉得他接触过的最娇气的女人都没贺予这么难琢磨难懂:“……那你到底要怎么样啊?”
贺予又是生气又是伤心,就那么瞪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忽然低下了头,撑在他的病床上,过了片刻,他低眸,似垂泪,吻过了谢清呈缠绕着绷带的手臂。
“我不知道……”贺予的声音软下来,带着些沙哑与湿润。“我不想你还给我。”
“……”
“但是……但是现在……你已经都还给了我了。”
“……”
“我现在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谢清呈,我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吻着他的手臂,最后去吻他的颈,吻他的嘴唇。他的手紧紧地揪着谢清呈的床单,他的泪堕下来。那一刻他忽然觉得特别难过。
“谢清呈,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
“你为什么不能待我好一点呢,愿意欠我一点呢……”
他亲着他,吻着他,最终克制不住地伸出手,紧紧地抱住他。
“你为什么不能把我看成是和其他人不一样的呢?”
谢清呈被他这样拥吻着,却觉得非常的不自在,他不知道贺予这是在干什么——他们不过是一段阴差阳错的床上关系,床上关系结束了,便也只是两个不幸罹患了同一种疾病的病友,他觉得贺予对他的依赖实在是过剩了,对他肢体上的亲热接触,则好像是一辆惯性之下尚未停止的列车。
他吻着他,最后近乎是伤心地问他:“谢清呈……你能承认我吗?你能……你能抱一抱我吗?就像我抱你一样。”
“……”
“能吗?”
贺予等待了良久,良久……
可到了最后,自然而然地,他也并没有等到谢清呈的一个拥抱。
男孩把年轻的面庞埋在男人的肩窝处,慢慢地,慢慢地在等待中,失望地闭上了眼睛。
……没事。
没事的,早知道就是这样的结果,不是吗?
谢清呈都已和他两清了,又怎么还会纵着他,又怎么还会为了哄他而抱他……
没事。他已经习惯了。其实,从来也没有报有这种希望罢了。
只要谢清呈不挣脱,就已经足够了。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仪器微弱的滴答声,还有他们俩的呼吸声。
贺予就那么固执地抱着他,抱了很久,谢清呈实际上并不明白他在这时候求一个拥抱这是什么意思,但他觉得贺予的情绪太脆弱了,他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再刺激他什么。
因此他没有推走他,过了好一会儿,谢清呈才对贺予说:“你放开我吧。”
“不要。”
“……热。放开我。”
“不行。你再让我抱一会儿。”
“……”
贺予说着,就真的没有放手,好像单方面的拥抱他也能坚持很久。他甚至把他抱得更紧了,似乎只要这么做,就能填补对方没有投入在这个拥抱里的力量似的。
他喃喃:“谢清呈,现在你不欠我了。”
“那我欠你的呢?”
“我该怎么办。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谢清呈感觉少年隆盛的心跳紧贴在自己胸膛口,那种热切,以及那种执着的追求,终于让他有了些莫名的混乱。那种混乱感令他更不安了,他试图用那只没有受伤的手推开他:“贺予,没有什么怎么办的……我们之间的事情已经翻页了,你只要别再来打扰我的私生活,别再和我扯一些有的没的,过去那些事情我就不想再和你追究了。现在,放开我好吗?你真的很重,而且很热。就像……”
就像一只大型犬似的。
一只特别麻烦的大型犬。
贺予:“你嫌我重……”
谢清呈:“……”
他妈的。他不说话了还不行吗?
可想是这么想的,忍却也忍不住,谢清呈是真的被少年弄糊涂了:“不是,贺予,我没有明白你现在对我到底是怎么个想法。我没打算再和你翻旧账了,你还有任何的不满足吗?我给你挡枪,也是因为不管别人怎么样,我自己不想欠任何人任何东西,没有别的意思,没有想要和你一刀两断再不见面的意思。你现在这样……你一个男孩子,小姑娘一样腻腻歪歪的,你到底想干什么?”
其实如果把贺予换成一个女性,谢清呈就能立刻明白,贺予现在对他的这种感情,叫做“喜欢”。
可惜贺予是个男的。而且还是之前和他水火不容的一个男孩子,贺予处处刁难他,折磨他,甚至羞辱他,谢清呈无论如何也不会把贺予的感情往喜欢这方面去想。至于那些性经历,二十左右的男孩子好奇,这种身体上的事,自然也不能当真。所以谢清呈才会这样问他。
贺予收到了这样的问题,却无法坦诚地给谢清呈一个答案,因为他知道谢清呈的回复会是什么。
于是他那句“谢清呈,我喜欢你啊”,只能被他丧气地堵在胸臆间,喉咙里,闷得他满眼炽热与委屈,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最后只得沉闷道:“因为我在这世上只对你一个人,可以完完全全地说一些心里话了。所以我不想你死。”
“谢清呈,你答应我吧……你答应我好吗?以后,一定不要再为别人伤害自己。”
“一定不要再为任何人,牺牲你自己。”
“因为……因为你的命也是命。”他顿了一下,“你的命,是用秦慈岩的命换回来的命。你想一想吧……你想一想好吗?”
谢清呈原本不以为意,直到听到这句话,身子才轻微地颤了一下。
贺予无疑是感觉到了,他把后半截话说了下去——
“谢清呈,你应该……你应该不要再辜负他的性命。”
“……”
谢清呈背脊紧绷,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地松下来,再也没有反驳贺予的话。
贺予也终于松开了他,直起身子,凝视着谢清呈的眼:“那,我就当你答应了。”
“……”
见他不答,贺予就自说自话下去:“从今往后,你不能再有这样的事了。谢清呈,你是初皇,是秦慈岩的徒弟,我相信你在这世上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去做,你的手脚,你的器官,你的性命,都不应该被你这样轻视。”
“我不许你再为任何人牺牲。”尽管知道血蛊在谢清呈身上近乎无效,贺予还是咬破了自己的嘴唇,在再次低头与谢清呈交换一个充满血腥味的吻时,他轻声对他说,“你要乖乖的,要听话。这是我的命令。”
谢清呈闭上眼睛,抬起手,在那个腥甜的吻结束后,拍了拍贺予的脸颊。叹息道:“小鬼,你真是有中二病。”
只是那么一句话,贺予的心便剧烈地颤抖了起来——他蓦地起身,转过头去,不让谢清呈看到那一瞬间自己的神情。
谢清呈:“怎么了?”
“……没什么。”
没什么,只是,你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叫过我小鬼了。
【第122章】 被觉察了的私情
贺予在谢清呈睡下之后,走到卫生院外面,给自己父亲打了个电话。
“爸。”
“怎么了?”
不知道为什么,贺继威的声音听起来竟有些疲惫。
贺予:“你能给我介绍一个治外伤的医生吗?”
“你又受伤了?”
“没有。”贺予不想和他说太多,“我就是…之前广电塔受的伤,现在有些不舒服,可能还没完全恢复。没什么大事儿…您知道这方面最靠谱的医生是谁吗?…哦好,您一会儿发我一个电话,我回头自己联系。”
贺继威正在燕州的别墅里,他结束了和贺予的通话后,就联系了一个熟悉的美国私人医生,把对方的号码又发给了贺予。
吕芝书:“出什么事了?”
“是贺予。”贺继威没有看她,淡淡地回了一下,“手臂的伤复发了,想找个医生看看。”
吕芝书听在耳中,有些不是滋味。
“他怎么不去问一问安东尼,好歹是他的医生……”
“安东尼只是他精神方面的医生,他不问他很正常。”
吕芝书却不那么认为,她觉得贺予这个人非常的独立,如果不是遇到什么很重要的事情,是不可能请求父母的援助的。她似是心不在焉地问了句:“贺予最近去哪儿了?和谁在一起?”
“不知道。”
吕芝书:“……”
贺鲤在旁边听着母亲那么关心贺予,感到万分不是滋味,尽管他被贺予戳着太阳穴威胁过,但这会儿还是脑子一热,幽幽地来了句:“爸,妈,你们有没有想过,我哥他是不是背着你们在搞对象啊?”
贺鲤说的这个可能性,吕芝书也不是没有想过。
她作为一个女人,在这方面是很敏感的。她之前在剧组就觉得贺予不太对,总是心不在焉的,和他吃一顿饭,他能看三四十次手机。而且听黄志龙说,贺予在剧组莫名要求换房间,她特意让黄志龙看了一下那房间情况,发现没什么女的在隔壁,也没有小姑娘进入贺予的屋内,这才稍微宽了心。
可这时,她听到贺鲤这么说,心里又有些打鼓。
段总虽然好像目前对贺予管的很松,并没有让她时时刻刻盯着贺予,可是如果贺予都谈恋爱了,她还不知道,还没有及时和上面汇报,那段总很有可能会对她产生一些不太好的想法。只是八字没一撇的事情,吕芝书也不敢打扰段总。她需要做的是尽快确认到底有没有这件事。
吕芝书先查了贺予最近的去向。
这是非常容易就能查出来的信息。信息显示贺予去了清骊县,而同行人是谢清呈。
看到消息反馈,吕芝书一愣——
清骊县?
那不是卢玉珠的老家,还有黄志龙假借建校之名替组织收罗合适的人体实验者的地方吗?
清骊县是个被组织笼在阴影之下的“基地”,他们去到那里,段总不可能完全不知情。但他似乎没有太在意,好像笃信贺予并不可能从那个县城的一砖一瓦中捕捉到任何的蛛丝马迹。
只是贺予他们为什么会忽然前往清骊县……?难道他们俩已经发现了那个地方有什么问题了吗。
吕芝书正胡思乱想着,替她查消息的人又回复她了。
“吕总,贺少去清骊县之前,好像去美育私人病院看望过一个叫谢雪的女孩。”
吕芝书脑中像擦亮了一根火柴。
谢雪……
尽管她贵人多忘事,但仔细想一想,这个名字还是能在她脑中勾勒出一个女孩的样貌的。
那是一个在她看来平平无奇的小姑娘,是谢医生的妹妹。可能因为太穷,所以不得不用阳光灿烂来填补她自己,不让自己显得太过空空荡荡。
吕芝书不喜欢这样天真浪漫与世无争的傻丫头,谢雪那种仿佛没有任何尘垢的笑容,会让她想起一些非常刺痛的往事。
是以从前她几次见到谢雪,都是淡淡的。
吕芝书还告诫那时候尚在念初中的贺予,离这个女孩远一点,她注定和他们不是一个阶层。
当时贺予是什么反应来着?
吕芝书想起来了。
贺予很抵触。
他没有在她面前掩藏他对这个女孩的好感。
——所以,就是她,是吗?
吕芝书为了进一步确认,让人查了贺予最近的消费记录。
富二代消费记录多的三天三夜也看不完,但吕总查的很有针对性。她只让人查某些固定用品。
几个小时后,她收到了反馈。
贺予在去年,曾经去过空夜会所,消费了168万,费用中包含了避孕套和润滑油。
从这之后开始,贺予在沪大便利店买过很多次套,明显是有了固定交往对象,而且和那个人发生了不止一次性关系。
吕芝书青着脸捧着手机坐下,沪大…那个小姑娘也在沪大教书…
八九不离十,就是她了。
她本想打个电话调空夜会所的监控记录,但时间隔的太久了,一家会所的记录不可能保留近一年,所以查空夜是毫无意义的。
那要不然查一查沪大……?
吕芝书沉吟良久,给组织上能调动沪大关系的人,发送了请求长期监控查询的消息,专查贺予买了避孕套的那几天的监控。监控很快传回来了,显示贺予除了上课,也没和谢雪有什么接触,只和谢清呈单独见了几次面。
真是奇了怪了……那他的避孕套用去哪儿了?
吕芝书想要找人跟踪他。但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很快就被她压下去了。
贺予这人警觉性很高,派人跟踪很可能会被他发现,要是被他发现了,那之后就会一发不可收拾。这种事儿吕芝书暂时不敢做。
没有办法,她只得请对方把监控调的更具体些,尽量别有死角,这样做工作量会很大,但她等得起。更何况她觉得只要贺予和那个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穷酸姑娘继续约会,早晚就能让她发现确凿证据,不必急于一时。她这样想着,然后便开始了漫长的调查等待。
*
几天后。
谢清呈的伤情处理得差不多了,贺予的手更是没什么问题,易阿雯踩他那一脚检查出来没伤到骨,只是让他脱了臼,早就接好了。两人便一同回了沪州。
到了地儿,谢清呈打算先去把调查出来的结果和郑敬风做了一个对接——刑侦系统里明显是有内鬼,而现在他唯一能完全信任的人就是郑敬风。但贺予不放心,想陪他一起。
谢清呈觉得不必:“他和我父母是过命的交情,如果连他也不能信任,整个警局的存在对我们而言就都没有什么意义了。”
贺予的脸黑了半天,才没好气地说:“谁管他是黑警白警。”
“那你跟着干什么。”
“……因为你的手。”贺予的脸色更难看了。
谢清呈:“我的手怎么了?”
“你手臂现在这样能开车吗?”
“我坐地铁。”
“……你要死啊,地铁都是人,挤来挤去的,你胳膊还要不要了?”
谢清呈静了片刻,他虽然知道贺予是在关心自己,但这种关心对他而言未免太过奇怪。
事实上他觉得贺予最近一直就很奇怪,如果是陈慢做这些事,或者谢雪做这些事,他都不会有这种怪异感。可这是贺予。贺予不是个特别善良的人,他面热心冷,对任何人都是淡漠的,他从来不会无缘无故对一个人关心,谢清呈不知道他这次究竟有什么目的。
“这个点的地铁不会挤,小少爷,你该有点常识。”
贺予怔了一下,继续恶声恶气地:“是吗?那挺好,那干脆我也坐地铁回去好了。”
“……”
“走吧。”
谢清呈懒得管他了,虽然觉得贺予的种种行为十分奇怪,但谢清呈要考虑的事情太多,也就由着他去了。
沪州站出来虽然可以直接搭乘的士,但前往郑队所在的警局还是地铁五号线直达比较方便。
贺予的家却不一样,地铁到不了,哪怕在离的最近的一个站下了,还得打个起步价的车。
谢清呈刷卡进站的时候还是和他说了句:“你也不嫌麻烦。”
贺予卡在进站口了:“…怎么进?我刷二维码没用。”
“……刷地铁码。”
“地铁码在哪里啊?”贺予这人真是绝了,他几乎没有坐过地铁,最近一次还是在大约十岁的时候,那时候地铁还没采用移动出行码。
见他这样,旁边的大妈都忍不住露出了怜悯的表情。
“小伙子,我来教你用手机哦。”五十岁的大妈戴着老花镜,手把手地教国际黑客排行榜前五的二十岁小伙子用手机,“你呢,先打开卡包,哎,对,很好,真聪明,然后再点这个,地铁出行卡,绑一下你自己的身份信息……”
谢清呈已经过闸了,站在那里过不来,就那么淡漠地站着,看着这场荒诞剧。
大妈最后教完了黑客如何使用手机乘坐地铁,黑客很虚心地谢过了,终于刷了码进了站。
谢清呈甚是无语:“……好玩吗?”
黑客:“别提多有趣了。”
“小鬼嘴真硬。”
他叫他小鬼,他又高兴起来。只是脸上不表现出,偏着脸把头转到一边。
进了站内,贺予发现不对了。
“谢清呈,你不是说人少吗?”
谢清呈也没想到这个点地铁站的人会这么多。
其实这也是凑巧,这附近刚好在举办一个漫展,这会儿刚散了场,小姑娘小伙子们都往地铁站里涌。
其中还包括一些穿着二次元Cosplay衣服的,让谢清呈看了就很想替她们家长让她们在外面披一件外套的小姑娘们。直男癌大家长觉得,小姑娘穿成这样也太不像话了。
“她们穿的这什么?”谢清呈皱眉。
贺予:“这是cosplay。”
“什么?”直男眉头皱的更深了。
贺予一顿,忽起了点坏心,他故作淡然地:“角色扮演,很有意思。你要是想了解,我下次准备一套警服一副手铐,你来我家,我慢慢地教你玩。”
谢清呈觉得怪怪的:“……不用了。”
贺予想象了一下谢清呈穿淡蓝色制服,戴着铐一脸隐忍的情景,轻声道:“真可惜。”
谢清呈不知道他在可惜些什么,这时候他们等的列车到了,两人和那些小姑娘一起进了车厢。
这种小姑娘大露胳膊大露腿的景象在谢清呈眼里不像话,在坐地铁的很多男人眼里却是不可错过的美景,于是这趟班车男士玩手机的比例大幅度降低,手游里的美女哪儿有现实中的美女好看呢。
贺予也没玩手机,不过他也没看那些漂亮姑娘。
他上地铁时就有些不舒服了,觉得这地方挤得和沙丁鱼罐头似的,连气都透不过来。而上了地铁后,谢清呈又是不争不抢的性格,自然也捞不到什么好的位置。别说是坐了,连站的地方都没个好的。
贺予看着谢清呈为了避让一个整个人赖靠在钢柱上的油腻男,不得不换那只受伤的手在人群中拉住最上面的吊柄,终于忍不住心头火起,也不管别人骂骂咧咧,挤过去站到谢清呈身边,把手搭在了谢清呈身边,将他整个人笼在自己手臂间,让别人碰不到他。
贺予这个姿势虽然是保护的姿势,但是不太明显,因此谢清呈也没有注意到,两人就这样相安无事地站着。
地铁越驶往市区,上来的人就越多,车厢内就越拥挤。
在这摩肩擦踵的环境下,贺予却渐渐觉出地铁出行的好来了——这要换作在别的地方,他哪儿有机会离谢清呈这么近呢?
但现在不一样。现在谢清呈的背脊就贴在他的胸膛,完全零距离,谢清呈也没有在意,而是闭着眼睛养着神,打发这漫长的时间。
过了一会儿,他居然还浅寐了,额头靠着自己的手臂,隐约露出一截手腕上的文身,就这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那个叔叔好帅哦……”
忽然,贺予听到旁边有两个女孩在悄声对话。
“是啊,好有男人味。”
“他一上车我就在看他了,感觉人也很绅士,一点也不和别人去挤。”
“怎么办,我好想去要他的微信……”
“那你去呀,加油!”
俩女孩踟蹰半天,最后其中一个还真的壮着胆子来到了谢清呈身边。
小姑娘很漂亮,穿着JK制服,年纪瞧上去比贺予还小。
她抬起嫩葱似的手指,刚想戳一戳在浅寐的谢清呈,忽然一条胳膊就挡住了她。
“哎……”
贺予朝她笑了一下,拿自己的手机打了几个字,出示给她看。
小姑娘莫名其妙地望去,充满震惊地抬头。
屏幕上的那几个字是:“抱歉,他是我男朋友。”
小姑娘大受震撼,飘着回去了。
她朋友问了她几句话,那朋友似乎不怎么信贺予说的,在那儿和她姐妹嘀咕。
“怎么可能呢……你看他俩那年龄差,那都是舅舅辈的了,什么男朋友,逗你呢那是。不信你再去问问——”
不用问了。
贺予心道。
他瞥了那俩女孩儿一眼,低头看着谢清呈,闻着他领口处隐约散出来的冰冷的消毒水气息,心里却越来越滚烫,这时刚好地铁到站停靠,人们拥挤更甚,贺予见那俩女孩又要过来,于是借着周围人的推搡,低下头,似是不经意地,在谢清呈颈后红痣上吻了一下。
一吻灼心,百般诱惑。
他抬起眼来,朝着那两个已经呆若木鸡的女学生展开一个有些危险的笑。
似乎在问,信了吗?
俩小姑娘觉得万分尴尬,干脆挤到一边去,换了个车厢待去了。
贺予不是意识不到谢清呈的魅力。这男人又高又帅,男性荷尔蒙的气息很重,气质更是沉稳平和,虽说想与一个二婚男结婚的人没几个,但想和这种叔叔谈恋爱的小姑娘却不少。
他早知道谢清呈站着就能勾引女人,但真的遇到了这事儿,他心里还是免不了发酸,占有欲膨胀。
瞎了眼呢,来要谢清呈的微信?看不出他和他是什么关系?别说吻谢清呈的后颈了,只要谢清呈不介意,他甚至可以在车厢内拥他吻他甚至玷污他,他恨不得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个男人是自己的,他被他入的时候比女人更漂亮,腰那么细,腿那么匀长,还有那隐忍着的沙哑嗓音……
他是个变态,这样想着,那种强烈的渴望甚至让他又开始变得焦虑,隐隐有发病之兆。
但贺予最终还是竭力压制住了自己的这些念头,就像他曾经渴望嗜血时,却选择了伤害自己一样。
他到底只是在男人没有意识到时吻了他,然后就把隐隐拉着血丝的眼眸转开了。
谢清呈在靠近警局那一站时终于醒来了,他看着闪动的站标说:“我快到了。”
贺予:“……嗯。”
谢清呈动了一下,转过身来,看着贺予。
这个距离太近了,贺予觉得自己一低头就能吻到他的嘴唇——真要命,他不得不花极大的毅力按捺住自己的冲动。
偏偏那薄唇还气死人不偿命地和他说:“你自己一个人,会不会出站?”
贺予:“……我是个黑客。”
“你是个不会进站的黑客。”
还撩呢?贺予真想咬断他的脖子,吻他的热血。
他赤红着眸瞪着他,用只有他们俩人听够听见的,极轻的声音道:“谢清呈,你够了啊。你再说,我就在这里把你衣服脱了搞你了。”
“……”谢清呈觉得他最近太乖了,不太记得獠牙啃入血肉的疼,于是只把他真心实意说的疯话当做胡言,抬手拍了拍贺予的脸,“小鬼清醒点,你也快到站了。”
地铁停靠,谢清呈说:“走了。”
“……嗯。”
贺予想跟又不能跟,只得一直阴沉又可怜,凶狠又痴迷地望着他的背影,直到地铁门重新合拢,缓缓启动。
他看不到他了。
他把手握在谢清呈方才握过的那个把手上,上面还有一些属于那个人的余温。
贺予有一瞬间,竟觉得自己当真是喜欢他喜欢得太过凄惨了。
谢清呈……谢清呈。
我怎么会这么喜欢你……
怎么会越来越喜欢你……
“哎呀。”就在这怅然若失,满心爱恋时,贺予忽然听到旁边站着的几个学生传来了惊讶的喧叱声。他往他们那边瞥了一眼,发现他们正对着地铁电视上播放的一则新闻瞠目结舌。
贺予想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不让自己备受病症煎熬,于是也把目光转到了那个让乘客们纷纷侧目的电视栏目上。
一听之下,他怔住了。
是沪州最新的城市速递消息。有个人被发现惨死家中,应该是被杀害的。
而那个人,贺予还认识。
小剧场:
今日地铁剧情。
贺予在晋江:如上文所示。我虽然很想表示占有欲,但我不过分。
贺予如果在起点:卧槽这些漫展回来的女孩子好看,萝莉脸御姐身大长腿黑丝袜身材曼妙凹凸有致,是心动的感觉!
贺予如果在海棠:地铁play,抹布文学,10000字纯动作描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