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08-01

浅籽桃: 单身贵族 91-完

  91)

  肖成歌很快就接到了父亲的电话,他正匆匆往会议室赶,走廊里信号欠佳,“喂喂”了很多声都没听清那头的父亲说了什么。
  “……爸,我这里信号不好,等等开完会给你打回去。”他提高声音对话筒里说。
  “……”那头依然是乌七八糟的杂音,断断续续听不清晰。
  “……”皱皱眉,肖成歌把电话按掉。
  真奇怪,怎么才离开了这一会,就又有急事找过来了?
  忐忑不安地开完了会,天空已经沉淀成一片夜色。
  肖成歌回拨给父亲,却意外地占线了。
  不知道如何是好,他只有先开车回家。
  心跳得很快,有种不祥的预感慢慢升起,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只觉得父亲的电话来得太莫名。
  回家歇了一会,又给父亲拨了一次,却依然不通。
  “唔?给谁打电话?”林致远从浴室走出来,随意用浴巾揉着湿漉漉的头发。
  “……我爸。”肖成歌瞥了他一眼,伸手再拨:“奇怪,怎么一直不通呢。”
  “什么事?”
  “不知道,下午他先打给我的。”
  林致远笑了笑,一下坐进沙发里去,随手把他环过来。
  淡淡的馨香,带着刚洗浴完毕的热气,一起蒸熏开去。
  “等等再打吧,既然回来了,就多陪陪我。”
  肖成歌由他这么抱着,手指头还是停在重拨键上,眉头皱个不停。
  “学长……”
  湿润柔软的发丝蹭进脖颈里去,搔得人心上麻痒。肖成歌斜睨一眼,却一脸镇定地把他推开。
  “别闹。”
  “电话什么时候打都可以……可是过几天我就走了。”林致远垂下头,轻轻吻了吻怀里那人的脖子:“学长,凡事要分个轻重缓急嘛。”
  “你得让我先跟我爸联系上吧。”
  “……”
  林致远诱哄未遂,一脸不满地放开了手中的男人,懒洋洋地撑着脑袋观察男人的一举一动。
  其实无非是按重拨……皱眉……挂断……再按重拨……甚至于在某一次等待中还抿了抿嘴唇,本来颜色很淡的两片嘴唇,就泛起了润泽的红。
  林致远想,你让我等你跟伯父联系上,又不知所谓地随意诱惑人,何况这电话不知道占到猴年马月……这还真是考验耐力的磨练啊。
  刚准备不管三七二十一拖过来吃干抹净了再说,那头的电话突然又通了。
  “……”林致远不禁虚了虚眼。
  “喂,爸?从刚才开始电话就不通,是怎么回事?”
  那头大概解释了一下下午没挂好啊云云,肖成歌方才松了口气:“……下次注意点啊,还以为有什么急事,吓我一跳。”
  林致远百无聊赖地在旁边看着他,伸出手指头挑开他领口的扣子,竟这么一路下去了。
  “……!”肖成歌倒抽了一口凉气,回头看着他。
  对方却丝毫不以为意地笑吟吟着,做了个“你忙”的口型。
  “……嗯……最近?……最近大概没有时间……唔……具体什么时候……下个月可能好些……”说着说着,肖成歌又被那手指的动向吓了一跳,脊背一麻,就忍不住呻吟出声:“嗯……!”
  “成歌?”那头的肖楚晨明显疑惑着,并警戒起来。
  “……爸,你继续说。刚刚……”他瞪向身边的人,满脸通红:“有东西砸了脚……”
  林致远只笑眯眯地看着他,钻进裤子里的右手轻轻一压——
  “……!!”这回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发出声音的,肖成歌赶紧用下巴夹话筒,腾出双手来跟林致远周旋。
  “……你住手。”他皱眉,压低了声音做着口型。
  “不用管我。”对方只是笑啊笑啊笑啊笑。
  结果父亲在那头讲了什么,他一句也没听到。
  只在最后应了一声“那好。一到下个月,我就腾出时间来陪您吃饭。”
  电话一挂,他就冷若冰霜地看了过去。
  “玩够了?”
  “哎呀,好可怕的眼神。”
  “……”
  “我不是无聊嘛。”无辜地摊摊手:“谁叫你老不理我?”
  肖成歌的神色动都不动一下:“?我没有理你吗?我不是叫你稍等一下了吗?还是你耳背听不见我说话?”
  “都不是。”林致远微微笑道:“是你的态度太冷淡了。”
  说完,他的手指就灵活地绕了个圈。
  腰间涌起一阵火热的麻痹感,肖成歌顿时噤声,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随后嘴唇就被堵上去,结结实实,密不透风。
  “……我觉得我爸不太对劲。”就算这时候还能若有所思地挑个空隙这么说……
  林致远觉得自己真的除了服了他还是服了他。
  报复似的咬了一下男人的下唇,很满意能听到细细的一声“嗯”,不管他怎么挣扎也不手下留情,直接把他掀翻在沙发上。
  手掌贴上去,立刻有种挪不开手的光滑触感蔓延开来。
  从锁骨到胸前再到小腹,紧致而苍白的肌肤莫名给他想要抚摸的冲动。
  面对着肖成歌时,他总是打一开始就不可自控……
  “……”事毕,奄奄一息的男人趴在床上,思考了很久转头才问他:“林致远,为什么你每天都像憋了很久的样子?”
  “……”他非常哭笑不得地挑起了眉:“我只是想用实际行动告诉你……我在你面前的时候,不许想其他的事情。”
  “那是我爸。”肖成歌一语中的地阐述这件事的无理性。
  对于这句话,林致远只是辅以淡淡一笑。
  而后出口的话,不容置疑,斩钉截铁——
  “你爸也不行。”
  “……”


  92)

  承诺父亲的晚餐推到了下个月,其实也并没有拖得很久。
  肖楚晨打电话来时,本月就已经在下旬,这个月的最后一天,是林致远离去的日子。
  没过多久就又回来了机场这个地方,前一次是成谚,这一次轮到林致远……
  成谚早就来了电话,说在那里过得很好,林致远一下飞机就有人接应,相信应该能安顿得更快。
  虽然说好了一下飞机就打电话,肖成歌还是觉得不怎么真实。
  好像这次送他出去不是去一年,而是个三五天的小差,某天晚上回家就能再次看到他。
  一如既往地坐在沙发上,微笑温和。
  他走之前,收走的东西虽然不多,整个公寓却像少了灵魂,什么都空荡荡的没有生机。
  这也是自然的,毕竟一个人不在了。
  但是肖成歌却知道自己会不习惯,不习惯,很不习惯。
  恍惚地想着,步子就慢了,窗外晴空万里,云朵上划过飞机蜿蜒的弧线,嗖的一瞬间,就那样走远到不见。
  男人走在肖成歌前面,穿着式样休闲的外套,行李简单却显得他品味十足。就算只站在那里,也是引人侧目的类型。
  周围的年轻女生光看到他,就开始唧唧喳喳地互相咬耳朵。
  他只视若无睹地回头,冲身后轻笑道:“学长,走快一点。”
  “……啊,抱歉。”这一声提醒让肖成歌回魂,赶紧匆匆跟了上来。
  “在看什么,刚刚?”微笑着把手伸过去,从肖成歌的指缝里交错而出。
  “没什么。”偏头又看了一眼,肖成歌淡淡道:“不知怎么,老觉得你很快就会回来……不像是要去一年。”
  林致远的眼神沉了沉,捏住他的手指更加握紧。
  硌在无名指之间的不是戒指,而是彼此的体温,他就突然想到,自己说过要在英国的这一年里帮眼前这人把戒指亲手戴上。
  “等我过去。”不等他说话,肖成歌就开口了,后半句却似乎犹豫了很久,说出口也费了很大的决心:“顺便把欠你的那个……带过去。”
  这样的机会不多见,林致远赶紧明知故问:“那个什么?”
  “……”
  “那个是什么?学长?”
  面前的人把头别扭地转过去,一小块白的近乎透明的脖颈裸露出来,禁欲却也是诱惑的。
  隐隐约约,可以看到淡色的血管。
  “戒指。”他尽量沉稳着声调说。
  林致远忍不住喷笑出声。
  “好,我等着。学长可不要忘记了。”
  肖成歌冷哼了一声。
  “向来只有你说话不算数,我什么时候失约过?”
  “这句话有歧义喔,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数了?”
  “你自己说的昨天晚上是‘最后一次’,结果呢?”
  面对着眼下咄咄逼人的视线,林致远一下子语噎。
  好啦,他承认昨天是过分了点……可是也不能怪他吧。
  他就要走了,不管身体上还是心里面,都越来越烦躁。最后一天放纵一下……也没有什么的吧。
  何况那种情况下要他停下来,还真是有够折磨人。
  看来肖成歌是相当耿耿于怀,竟然直来直去地问了出来,连羞耻什么的都忘了。搁平时,恐怕他纵然不满,也不会这么问的。
  想到这里,林致远象征性地整理了一下领口:“我是把一年份都做回来而已。”
  身边正巧路过一个大叔,闻言惊诧地猛然回头。
  两道目光,堪比X光。
  林致远不在意地冲大叔淡定笑了笑。大叔“咔啦”一声,石化当场。
  “我走了。”再看一眼手表上的时间,林致远终于拎起行李。
  “……”对着成谚尚能说出一句保重,对着这个人却根本不知能说什么。
  肖成歌站在原地一语不发地盯紧了他。
  “不要这种眼神看着我嘛,学长。”伸手摸了摸男人的后脑,林致远微笑:“我会误了班机舍不得走的。”
  肖成歌还是那般盯着他,只不过吐出的话带了杀气:“……说了多少遍不要用摸狗的方式来摸我的头。”
  “……”
  “好了。你去吧。”
  “……嗯。”
  默默地倒退了一步,林致远顿了顿,这才转身大步走掉。
  就算成谚在眼前离去,也没有这么揪心过。
  语言快过脑子的反应,先一步从嘴唇里飘出来。
  是那个人的名字,喊过多少次的熟悉的名字……
  “林致远!”
  走到一半的人猛地刹住了脚步。
  随后回头,那双温和而漂亮的眼睛牢牢锁住了他这边。
  其实,喊住他又能做什么呢?
  不知道。但是相当自然,喊了就是喊了,头脑里有一根筋,一直绷紧着,一遍一遍地在耳边嗡鸣,每一声都是不想让他离开的心情。
  “还有事吗。”他听见林致远轻而柔和的声音。
  “……”黯然地垂下眼,摇头。
  机场的喧嚣都潮水般褪尽了,模模糊糊地在耳边回响,有如梦中。
  身边都是擦肩而过来来往往的行人,隔着这么多离开或归来的身影,他们远远地相望。
  忽地有脚步声急促地响起,他正出着神的眼前一花,就看到林致远站到了他的身前来。
  下一秒,整个人就被牢牢地抱住了。
  双臂在身后收得那样紧,骨骼都在轻微地作响。恨不得融为一体似的,把所有的力气都灌注进来。
  “保重。”
  却是林致远先在他耳边轻轻地说出。
  下巴抵在那人的肩膀上,他睁大了眼。
  “你要带着戒指来找我。”
  “……”
  “只是一年而已。会很快的,相信我。”
  “……”
  “等我回来之后……”
  我们就再也不分开了。
  最后一句话传入耳膜,震动每一根神经末梢。
  肖成歌终于安心地放松在这个箍紧到让他疼痛的怀抱里。
  “……嗯。”他轻垂下眼,几不可闻地应声:“保重。”
  ——保重。
  周遭的空气一下子流通开去。
  箍紧的臂膀缓缓松开,他看到林致远的微笑。
  冲他挥手,冲他说再见。
  而他,也机械地回应。
  就好像真的是完成一个梦境那样,无比认真而诚实地回应。


  93)

  说是一到就联系,其实还是等了两三天。
  林致远的第一个电话来得很突然,那时候肖成歌刚从应酬上回来。
  他一向不喜欢这种乱哄哄又装模作样的场合,没完全到结束就找了个借口出来了。当然是在不影响大家心情的前提下。
  合同签完,他也就变得可有可无。剩下要去玩的几个场合,自然有人代替他。
  反正他去了也是不会玩的,寒暄了几句,也就脱身了。
  其实也算巧的很,他刚踏进家门,电话铃就炸响了起来。要再迟个几分钟,恐怕就接不到了。
  来电显示是一串又长又奇怪的数字。不是成谚就是……
  “喂?”几乎是飞扑过去,他抓起话筒。手忙脚乱间,竟然还拿倒了。
  “……学长?”
  声音从下巴处传过来,他这才想起来似的把话筒掉了个个。
  “嗯。我在。”
  “……”那头轻轻地笑了一声。
  “急急忙忙的,把话筒拿倒了?”
  “……没有。”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大大方方承认。
  “咦,那刚刚怎么感觉声音有点远……”
  ……这家伙真比狐狸还精。
  肖成歌赶紧清清嗓子,故作镇定——“你错觉。”
  “……”
  顿了顿,肖成歌切入正题。
  “在那边还习惯?”
  对方却好似笑了笑:“你还习惯吗?”
  “什么?”
  “我不在了,你还习惯吗?”脸不红气不喘,竟堂堂正正问出这种问题。
  “……”肖成歌极力抑制额上青筋:“现在是我问你。”
  “唔……”那头若有所思:“习惯嘛……也倒还好,不过昨天被人骚扰了。”
  “骚扰?!”
  肖成歌一下子站起身来。
  “嗯。”林致远肯定地应了一声:“英国人……多少有些不那么绅士的……一旦不绅士,就很开放了。”
  “怎么回事?”
  “这个说来话长。”隔着话筒都能想象出林致远故意卖关子的笑容。
  肖成歌虽然秉持着“爱说不说”的自由主义理念,拦腰听了一半,还是有点坐立不安。
  林致远虽然气场强大,可光看外表是绝对看不出的。五官又精致绝伦,难免中了某些“开放人士”好的那一口。
  听说外国人四肢发达,臂力可观,手毛胸毛腿毛发育良好,如果林致远被占了便宜……在异国他乡,是一万个没辙的。
  肖成歌不敢再想下去,赶紧一句话堵死:“那你就别说了。”
  可此话一出口,林致远反而要说了。他向西,这人就偏偏要向东,简直是故意对着干似的。
  经过一番去粗取精去伪存真,肖成歌终于了解到事件始末。
  林致远隔壁居然住着一个荡漾的小GAY
  小GAY在昨天带回来一群小GAY,开着摇滚,喝着香槟,大家集体圈圈叉叉。
  林致远无意间出门买烟,却被小GAY撞了个正着。
  小GAY一看到他便双眼泛光,唧唧喳喳甩了一串英文,大意是说林致远这种TYPE他很喜欢。
  然后无数个小GAY纷纷涌上来,勾脖子的勾脖子,吊手臂的吊手臂……混乱中不知道谁还在他脸上“咂”地亲了一大口……
  “最后是我澄清说自己性向正常才逃脱一劫。”林致远颇为感慨。
  性向正常……这大概是他有生以来撒的最大的谎了。
  而肖成歌在这头,眼神却渐渐降到零度以下。
  “他们拉你去参加什么不三不四的派对?”
  “……嗯,就是S E X 派对而已。”
  而已?
  林致远那平静的声音让他很难控制自己不去猜测。
  “你以前也玩过这个?”
  “嗯……”
  “什么?!”声音刹那提高一个八度。
  “……啊,我是说,没有。”
  “……”
  “那个太过火了,我不玩。”微笑着的音色温和如水:“放心吧,学长。”
  肖成歌恼怒地冷哼了一声。
  “今天打电话主要是告诉你我的住址,还有联系方式……”声音低低的,很平稳:“对了,你什么时候过来?”
  这才两天,就开始问他什么时候过去……
  肖成歌觉得自己真是没话好说。
  “近期汇率很划算的,早点过来也好。”对方淡淡地解释。
  ……就是想把他骗过去而已……这借口找的也太生硬了……
  肖成歌深吸了一口气:“唔,具体时间我再考虑看看。”
  “不要太久喔。”很温柔地催眠一般。
  “……”
  应该也不会太久。
  这个月的事情都慢慢出现了转机,沉淀下来,工作没那么棘手,基本也不必考虑跳槽。
  输了尹氏就输了吧,市场那么大,总还有别的公司肯和他们合作。
  何况前些日子他总是超时加班,要请假应该也很容易……
  说起来……最近就去的话,确实是个不坏的主意。


  94)

  林致远说,你要来的话,就提前联系我一下。电话的留言,反正每天都有查。
  “发邮件也可以。”说完还笑眯眯地补充了一句:“MSN也要敲我。”
  ……他哪里来的这么多联系方式?
  肖成歌默默地把电话挂掉,决定今年11月的样子订票。
  也就是两个多月之后的事,去过英国,顺便再去加拿大看看成谚。
  假期的话,就申请10天好了。去年的假没用完,今年应该也不成问题。
  9月初还遗留着夏天燥热的气温,说好一到这个月就该给父亲去电话,一下子没顾上就又拖了几天,肖成歌掏出手机,赶紧趁自己还记得拨通了熟悉的号码。
  电话接起的很迅速,似乎一直被等候着一般。
  “喂喂,成歌?”
  “啊,爸……”
  “怎么样,今晚过来吗?”
  他一时有点没反应过来,稍稍迟疑了一下:“今晚吗?”
  “不是说这几天都有空?”肖楚晨的语气带上询问:“还是……还要再拖几天?”
  这么急迫的口吻,让肖成歌微微有种不适的感觉,顿了顿,还是应承道:“不,今晚有空。”
  “……那就过来吧。”
  “嗯。”
  不知为何,今天的父亲让他觉得很不对劲。
  晚上接到了电话,却听到了更不对劲的话语。
  “喂,成歌?你直接来丽端饭店。”
  “……嗯?”去那里干什么?
  “你妈也在等着了,快过来。”肖楚晨似乎还笑了笑:“我们一家人好好吃顿饭。”
  是有什么事要宣布不成。
  肖成歌没说什么地把车掉头,向着另一个方向疾驰而去。
  *******
  座落在市中心的中档饭店,虽然不怎么显眼,以地势为优势,还是招揽了相当多的顾客。
  肖成歌驻足片刻,缓缓地走进去,报出父亲说的雅间。
  被服务员领到相应地点,一推门,肖母便扑过来跟他打招呼。
  “小歌~来了啊~急死妈妈了。”
  肖成歌一脸黑线地任她抱着,绕开视线看着肖楚晨:“爸。”
  肖楚晨只不动声色点了点头。
  “先点菜吧。”指着面前的位置,肖楚晨吐出一个字:“坐。”
  气氛有一些尴尬,肖成歌不怎么自然地过去坐下。
  “想吃什么?”翻着菜谱,肖楚晨皱眉浏览:“这个什么什么煲的……好像是他们这的招牌菜,来一份?”
  “爸。”轻轻叫了一声,肖成歌停顿了一下:“您先说……有什么事好了。”
  这种情况,实在是有点太奇怪了。
  肖楚晨从菜单上方抬起眼睛看他,沉默了片刻,慢慢把菜单合上。
  “……成歌,你现在搬到哪里去住了?”
  “……”他心里一个咯噔。
  肖楚晨只是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
  “……我……”他说了一个字,把脸别过去斟酌道:“我现在在外面,自己有房子住。”
  “哪里?”肖楚晨紧跟着问:“今天吃完饭,让爸去看看吧。”
  肖成歌刹那间出了一身冷汗。
  肖楚晨冷冷地看着他,对于这种反应已有些沉下心来。
  手脚都冰凉开去,没人再比他清楚儿子慌乱时的表现,但是只是去探望一下住所而已,又有什么值得慌乱的?
  肖楚晨心底有道刀疤,一点一点渗出血来。
  “我……那里比较乱,要收拾一下才……”半晌,肖成歌轻声开口。
  “不必了。”肖楚晨一句话打断:“怕什么?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被父亲灼灼的目光一逼,肖成歌所有的话顿时噎在了喉咙口,一个字也挤不出来。
  父亲对自己一向都很放心,生活上也不怎么过问……怎么突然间……会要求过来?
  还是从哪里……听说了什么,发现了蛛丝马迹?
  后一种猜测让肖成歌双眼发黑。
  在家人面前一直隐瞒,主要还是考虑到父亲的缘故。
  看上去就很严肃古板的父亲,底线在哪里他很清楚。
  唯有这种事,是断然不能原谅、断然不能接受的。
  总之,跟林致远同居的事情不可以被知道。绝对不可以。
  哪怕瞒一辈子,也要瞒下去。
  “楚晨。”还是肖母先出声打破了僵局:“那么急做什么?先吃东西吧。小歌还空着肚子呢。”
  她唤来服务员,随意点了几道菜。
  菜上的很快,也称得上色香味俱全。只不过没人有心情动筷子。
  肖母转头看向儿子,发现那俊秀的侧脸又苍白了几分。心下不忍,柔声劝道:“小歌,你不是爱吃冬菇吗?妈点了一个汤一个菜,都是带冬菇的,来,妈给你夹点到碗……”
  “他吃什么,自己还不会夹么。”肖楚晨淡淡地插话,脸色像在置气般,很是不好看:“那么大人了,是非曲直都分得清,夹点菜不能自己动手?让他自己来!”
  “……我自己来吧。”肖成歌顿了顿接话。
  一顿饭吃得乌云压顶,三个人的胃口都不怎么样。吃了半天,那么些菜还是那么些菜。
  天黑得完全,肖楚晨把筷子一撂,索性叫结账。
  出饭店门时,肖楚晨语无波澜地道:“我跟你一起走。”
  肖成歌一惊回头,父亲正没什么表情地瞅着他。
  “带我上你那去,马上。”
  “楚晨……”看出儿子为难,肖母忍不住出声。
  “你也跟我一起去。”瞥了一眼身边的女人,肖楚晨依然平淡。
  眼看着逃不掉,肖成歌不动声色地低下头去。
  林致远人虽然走了,具体有什么东西没清干净,尚不可知,就算是他也没有什么印象。
  但还好,人是走了的。
  如果有什么东西出了纰漏,说不定三言两语带过去,还有机会挽回。
  只是他没有这样的信心,说出口的话一定会被相信。
  父母都在身边,一个焦急一个犀利地看着他。他觉得如芒在背,却没有任何办法。
  可是事到如今,除了走一步算一步,他还有别的路么。
  “我去开车。”匆匆应了一句,他迈开步伐走向停车场。


  95)

  没有人天生愿意被人当做异类,事出皆有因,身不由己这个词,相信人人都听过。
  但就算抱着这样的想法,还是会遭到质疑和不理解。
  哪怕最亲近的家人,也是一样。
  进入公寓的时间来得很短,掏出钥匙再打开门的工夫而已,可是客厅的灯光一亮起来,肖成歌就顿时有种逃无可逃的暴露感。
  “爸,妈。你们先坐。”
  四处环视了一圈,暂时没看到什么危险的东西,肖成歌松下一口气,回头稳住父母。
  肖楚晨看了他一眼,默默地脱鞋进屋,肖母紧跟着,也唯唯诺诺地进去。
  “……我去泡点茶。”
  听到儿子这么说,肖楚晨也并没做出什么反应,只是相当仔细地观察过屋子里每一样东西。
  零零散散的东西,隐隐约约能看到卧室黑着灯。屋子里摆设不多,但品位独特。
  因为没人气,稍嫌冷清,但也只是个单人住的公寓而已,没什么其他特别。
  更不存在同居之类的痕迹。
  “你一个人住?”开口问过去,肖楚晨的态度稍微缓和。
  “看这样子好像是。”肖母也四下瞥了瞥:“小歌,你一个人住这么大房子,不会觉得不习惯吗?还是搬回来的好吧?”
  “也还好。”每次撒谎都多少有点心虚,但现在他确实是一个人在住,不算撒谎。
  “……”肖楚晨冰冻似的的脸色慢慢融解:“嗯。这里的环境是相对好些。”
  不言不发地走过来,肖成歌弯腰把茶杯放在茶几上。
  说不紧张那是废话。
  心里多少悬得难受,有种小时候藏猫猫藏进门板后面时,要抓你的人从房间门口路过的感觉。
  现在虽然心情渐渐平静,脑子里的筋还是紧紧绷着。
  三个人都没什么话说,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肖楚晨去其他房间转了转,也没发现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东西,这才有点觉得,自己是不是神经过敏了。
  那毕竟是看着长大的儿子。很争气,很优秀,不但孝顺他,还挑起家里的担子。
  怀疑儿子有这种倾向,也许只是一种不协调的错觉而已。
  肖楚晨不禁觉得淡淡地抱歉。
  “成歌。”他正斟酌着要怎么开口:“爸今天是……”
  电话铃猛然地响了起来。
  尖利刺耳,仿佛催命似的,一遍遍不厌其烦地响。
  他只看到儿子的脸色微微一变,然后握在手里的茶杯颤了颤,泼出几滴热度逼人的茶水。
  稀薄的歉意还没成型,迅速消退下去,变成了狐疑。
  这么晚了,谁?
  这么慌张,为什么?
  还有……
  “为什么不接?”冷冷地看着儿子的无措,肖楚晨开口把疑问问出。
  房间里的气氛僵硬得快要从中间断裂开来。
  “……一时……被吓着了。”看着儿子尽量解释的表情,他却只觉得心里有阴影越加扩大。
  “接啊。”越来越急躁起来,他近乎严厉地看着肖成歌。
  “……”肖成歌只得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等等。”注意到儿子把手按在话筒上,肖楚晨插话:“按免提。”
  肖成歌的心头一阵狂跳。犹豫了片刻,迟疑地把手指伸了过去。
  电话铃持续不停地响。
  不过还好,在他手指停滞的那一刻,铃声无声无息下去。
  肖成歌站在原地,头脑里的一片混沌,这才渐渐散开。
  肖楚晨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就算再怎么想装作不懂,也还是看出来有些东西儿子对自己隐瞒了。肖母站起身来,朝肖成歌走去:“小歌,挂了就算了,先过来坐。”
  “别动。”肖楚晨的视线缓缓移去话机上定住。
  肖成歌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一抹红色间歇性地在话机上闪烁着,是留言的提醒灯。
  “按掉。让我们都听听。”不容置疑的语气,冷到零度的口吻,肖楚晨的呼吸微微急促,心脏也在体内越跳越快。
  越告诉自己这都不可能,就越害怕真相大白的那一刻。
  看着肖成歌别着头的样子,他觉得自己衰弱了很多年的心脏,一点点绞痛起来。
  那是他儿子,在他心里完美无缺的儿子。他教育了他那么多年,把他抚养成人……
  可突然有一天,有人告诉他——你儿子是同性恋。
  他觉得自己应该一笑置之,完全不信的。
  但是太难了,他做不到。
  肖成歌的手指搭在那个键上,却仿佛僵住了一般,久久没有动一动。
  肖楚晨等到不能忍耐,干脆自己走过去,甩开儿子的手,猛地按下。
  林致远优雅动听的音色,缓缓在静寂无声的室内回荡开来。
  “学长,怎么不在?平时这个时候就算加班也该回来了吧?……唔,难道说在洗澡?”玩笑般的暧昧声音,带着种蛊惑人心的清澈:“好了。有正事跟你说,过两天我要去实习,可能不能天天打电话了。不过也很快,一周的样子,可别太想我了。”
  其实平时听来,也就只是普通的温馨和亲密。
  但现在却莫名带上了黯然的尴尬,浓到化不开。
  天崩地裂也只用那么一瞬间,又何况这一点小小的隐瞒。



  96)

  “喂,Kevin,过来帮我看看这只狗……为什么不吃我给它的骨头?”
  “Joe……我不是兽医……说了很多遍了……”
  金发碧眼的男孩哈哈一笑,停止对小狗的逗弄,转而洋洋得意地走过来,用纯正的英文说:“怎么这么没精神?和老情人分手了吗?”
  林致远纵然躺在床上,还是微笑着抛给这个邻居一束目光。
  “让你失望了。是暂时联系不上。”
  “啊哈,暂时联系不上?在我的观点里,两个人的关系只有分手和恋爱,至于暂时联系不上……”男孩吐舌头耸了耸肩。
  “谢谢你的提醒。不过想打击我的话,还是有点失败。”
  “好吧。”左右歪歪头,松动了一下筋骨,男孩站起身来:“我的经验告诉我,有问题要出现了。”
  “……”床上的人无所谓地翻着书。
  “信不信由你。”打开门准备回家,Joe突然又回过头来:“晚上去酒吧,一起?”
  “不了。”林致远淡淡一笑:“明天还要早起。”
  听到这话,男生咻地吹了声口哨。
  “差点给忘了。你对这些都没什么兴趣。”
  门被带上,垮哒一声轻响。
  林致远放下手中的书,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已经快一个月了。
  他要去实习之前,就给肖成歌去了电话留言。本来以为这次没能面对面地好好说清楚,等到回来一定能正面联系上。
  结果打电话不接,发MAIL不回,就算工作再怎么忙,也该有个限度。
  他想不通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不过现在情况摆在这里,一定是有什么意外。他就再等等好了。
  不急是不急,但多少有些难受。就和吃鱼被卡了刺似的,不至于危及生命,却还是每吞一口饭都在疼。
  叹了口气,他又抓起话筒来。
  等待了一会,只等来一如既往的无人应答。
  一次两次还好,次数多了,就渐渐觉得蹊跷。
  林致远苦笑了一下想,自己还真是一厢情愿。
  忍不住下床去电脑前CHECK了一下邮箱,回复是零。
  有这么难吗,只是回一句话而已,哪怕是一句“我没事”……
  他不是没猜测过被家人发现了这种情况,只不过就算被发现了,也不至于连个回信都回不了吧。
  他最怕的就是肖成歌临阵退缩,因为责任感和负疚感,一被家人发现,干脆就断掉联系。
  不是不相信,而是没信心。
  没信心……在那个男人的心里,可以占到比家人重要的地位。
  林致远坐在桌前,随意抽出烟盒里一支烟,放到唇边,又浅浅地停住了。
  如果真的是因为家人……呢?
  林致远夹烟的指端,突然微微颤抖了一下。
  *****
  其实他的猜测,大概只对了一半。
  肖成歌确实被父亲监督了一段时间,只不过他没有那么容易放弃,若不是肖楚晨心脏病突发,他应该还要早一些就能和林致远联系。
  他还是依赖林致远的,从哪一个方面来说,他都不想放开他。
  磕磕绊绊的这么久,好容易可以守得云开见天明,他多想就这样一辈子走下去,不要出任何的纰漏和变动。
  肖楚晨是勃然大怒的,这点毋庸置疑,只不过那勃然大怒建立在悲痛欲绝上,多少就给这个年过半百的老人添上了一抹令人同情的灰。
  他不需要同情,他只要一个优秀正直的儿子。
  事实的冲击性让他头脑晕眩,他变得越加疯狂起来,就连儿子请了假24小时陪在他病床边,他也不满足。
  日日夜夜地睁着眼,连睡觉都不想,直到肖成歌当着他的面把手机电池拔掉,这才合上眼皮,小憩了一会。
  疯了,真是疯了。他也觉得自己疯了,但是快30年了,他就养出了这么一个出息的儿子。
  是真的出息,出息得他连流泪都流不出来。
  肖母来病房看过他一次,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调解之话。大意是儿子大了,这些事情他俩完全是一个不高兴管,一个不高兴听,当做什么也没发生岂不皆大欢喜?
  但是肖楚晨却觉得大错特错。
  她的意识和他不同,要不然两人也不会离婚。这种放纵主义思想让他恼火——一个男人和另一个男人在一起,居然还想要结婚,这不是离经叛道,天理不容?上天造出男女两种性别,自然有其本身的意思,怎么人类的文明越发达,有些意义就越搞不清呢?
  他深深知道这一辈子大概也只能无理取闹这么一次,既然是无理取闹,那就再彻底一点,直到彻底把肖成歌给扳回来为止。
  只是一时糊涂,不过是一时糊涂。
  “……就算你觉得和女人在一起为难。”颤抖着声音,他告诉床边的肖成歌:“爸宁可你单身一辈子,也别和男人在一起。”
  肖成歌只是默然不语地垂下眼去。
  灯光打在他的面颊上,和医院的气氛很融合,都是苍白而已。
  “爸。你再睡会吧。”
  旁边有陪床,这两天,肖成歌吃住都在这里,离开一秒的空闲都没有。
  要等父亲再好一点。再好一点,就完完整整地平静地和他谈一次。
  他只是暂时不能接受,并不代表他全盘否认。
  那时候,肖成歌还抱着这样的希望。
  可是又过了些时候他发现,等不到父亲回心转意,上班的时间就到了。
  “我得去上班……假期……都用完了。”看着父亲斑白的两鬓,他轻轻地开口:“爸,我晚上再来看你。”
  “……不行。我得跟你一起去,我得跟你……”肖楚晨吃力地撑起身子来,呼吸急促。
  “爸!”肖成歌大惊失色地扶住他。
  “成歌……你……你记好……”痛苦地大口呼吸着,肖楚晨说:“我要你彻底断了对那个男人的念头……彻底断了!不然,我就算早死几年……也不会离开你身边一步!”
  “爸……”肖成歌投去为难的眼神。
  “走。我跟你去你单位。”
  “不,你要好好休息。”一急之下,竟举起右手来发誓:“爸,我绝不私自联系他,你要不放心,就打电话到我单位,让秘书一直听着。”
  “……”肖楚晨静静地看着他焦急的脸。
  半晌,一声长叹。
  “成歌……你是不是很怪爸爸?”
  年轻的男人一阵心痛,秀丽一双眉头,立刻紧紧皱了起来。
  “爸也知道,你是糊涂了,绕进去了。现在的你,一定怨我恨我……但就算被你怨、被你恨……我也要阻止你。等你年纪再大些,就能体会到爸的苦心了……”话音未落,肖楚晨又被喘息噎住了喉咙。
  “爸,你先别多说话。过去躺下。”
  小心翼翼地扶着父亲,肖成歌安抚着送他上床。
  心里面却已经完全乱了。
  他从没有怨过,也从没有恨过。父亲的反应在意料之中,这个他也预料到了。
  只是人一旦心烦意乱,做出的事就很容易出格。他在一团意识的混乱里,轻轻把痛苦说出口来。
  “爸。我在这方面,一向都很淡薄,你是知道的。”
  “……”
  “如果可以,我也不想走这条路。但是……”
  他的声音充满了自责和痛苦。
  但抬起的眼睛里,却闪着明亮的坚定。
  “但是,要能放手的话,我早就放了。”
  “……”
  “我……对他……”
  “够了。”肖楚晨仰躺在床上,绝望地制止。
  自顾自地说下去,肖成歌只觉得应该让父亲知道这些。
  “若是没有他……大概我现在已和死了差不多了。”
  灭顶的痛楚从心脏处挤压过来,压得肖楚晨不能呼吸。
  病情虽已相当稳定,这突如其来的话语还是让他万念俱灰。
  “……什么混账话。”冷笑了一声,他听见自己冰寒彻骨的声音:“我宁可要个死人,也不要被人戳着脊梁骨说同性恋的儿子!”
  “……”肖成歌猛地抬头。
  无法挽回了。
  听到这么绝对的话,肖楚晨已经差不多知道没什么余地了。
  能这样打破他的幻想的,只有肖成歌本身。
  他竟还觉得是一时糊涂……可以扳回来。
  30年,他是失了什么心疯,培养出这么一个东西。
  “爸……”
  “别叫我爸。”胸口起伏地闭上眼,心脏已经不能承受:“滚出去。”
  “……”
  半晌,年轻男人一言不发地退了出去。
  咔哒的锁门声,荡漾在耳边。
  肖楚晨终于又悲又痛地睁开眼来。
  三小时后,每日为他诊察的护士敲响房门,告诉他到了检查时间了。
  他想说“进来”,无奈声带嘶哑,说出来竟不成句。
  护士等不及,说声抱歉就推门进来,看到他的样子却愣了好一会。
  “您……”小护士欲言又止。
  怎么?他询问地看去。
  “没。”简单低头这么回答,小护士端着个铁盘子匆匆进来。
  诧异于她的反应,肖楚晨微微皱眉。
  结果后来进了洗手间才发现事出有因。
  只用了短短三个小时,他原先还带着灰色斑白的头发已经差不多变为全白。
  晃眼的发梢,瞬间多出的白色,把他整个人衬托的,立马衰老了十几岁。


  97)

  肖楚晨说,我宁可要个死人,也不要被人戳着脊梁骨说同性恋的儿子。
  结果,还真被他说中了一半。
  那天晚上下了很大的雨,蒙蒙的一片,路本来就看不清。
  再加上压力和悲凉,实在不是个适合开车的好天。
  肖成歌心里积攒了无数杂事,关于林致远,关于家人责任,还有以后的路。
  这些事很沉重,想得他极端不好受。如果二者必舍其一,也不怪他手足无措。
  不打算离开林致远,当然也不能真的不认父亲,他茫然地踩油门加速,想快些赶到医院看看父亲的现状。
  早上才那么大吵了一架,说不担心是不可能的。
  肖楚晨的那句“滚出去”,每每想到都引发他心中一阵不安宁,他觉得太愧对于父亲,总该从别的地方多补偿些。
  可是“别的地方”又是哪里呢,除了钱他什么也想不到。
  隐隐就觉得自己悲哀,父亲根本要的不是钱,这他比谁都清楚。
  可是作为儿子,他却除了钱什么都给不了他。
  心里又一阵揪紧,就算开着车整个人也神游天外,心不在焉。
  那辆卡车刺耳的鸣响贯通耳膜时他正一心一意地往前走,等到耀目的车灯闪进眼里去,已经来不及了。
  意识到的时候他拼命地向左打方向盘,避开了最要害的部位,尽管如此,还是没能避免这湿滑而危险的相撞。
  只听到惊天动地的一声“砰”,整个人身体一轻,似乎迎头被抛到挡风玻璃上。
  脊背猛然钝痛,然后他看见血慢慢慢慢地从眼前流下来。
  粘稠腥甜,就那么慢慢慢慢地滴落。
  那一瞬间他好像灵魂出窍,看着自己的身体无力倒在那里,等待血一点点流干。
  铺天盖地的疼,因为太剧烈,反而不觉得了。
  只是不知道戳进肋骨的是什么,玻璃渣?还是别的零件?
  眼皮渐渐地沉重起来。
  好像做了很长的梦。
  身心俱疲,全身都疼得厉害。
  想就这么睡过去算了,却总是有林致远的样子出现在脑海里,笑着对他说:“学长,你怎么还没有过来?我都等了这么久……”
  他觉得对不起,拼尽全力也想把眼睛先睁开,然后就订票飞去英国。可无论怎么努力,意识却如沉甸甸的巨石,压住神智,让他脑海里越来越混沌。
  恍惚中似乎听到了救护车的嗡鸣声、哭喊声、还有推往手术室时车轮摩擦地面的咕噜声。
  静静地躺在原处任人摆弄,他却只觉得吵杂。
  要是再安静一点,就好了。
  再平和那么一点,就好了。
  这么想着,那些声音居然真的渐渐远去。
  用不了多一会的工夫,他就除了沉沉黑暗什么都不知道了。
  ****
  “咔哒。”林致远心尖猛地颤了颤,写病理报告的铅笔从笔芯处断裂下一截来。
  “怎么了?”同行的医生疑惑问他。
  “……没什么。”抬头不介意地笑笑,他解释:“突然间心慌了一下。”
  “压力太大了,这两天没怎么好好睡觉吧?”
  “嗯。”
  “思乡了不是?过几个月就能回国,忍忍就熬完了。”见怪不怪地拍拍他的肩,那医生笑道:“我前两天也是,到这周才稍微好点。”
  “好的。”代表感谢地颔首,林致远重新换了支笔。
  但却不怎么有心思写下去了,他抬起眼,若有所思地盯着桌上光秃秃的笔杆。
  这种突然间的不详感,究竟是怎么回事。
  心脏还是盯着胸口,跳的很激烈,他扬起眼来,渐渐就坐不住了。
  “……这附近有电话吗?”回头问向同事,他站起身来。
  “啊?啊……似乎图书馆对面有一个国际电话亭?”那医生正在看书,咬着笔杆竟被吓了一跳。
  林致远点点头,把白大褂匆匆脱下:“我去去就来。”
  “喂……”
  大步流星地朝外面走去,林致远的心脏越跳越快。
  一个多月不曾联系的古怪,莫名袭来的心跳……连他这种只信科学的人,也情不自禁觉得哪里诡异。
  只是直觉——直觉告诉他,事情走向了棘手的方向。
  迫不及待地赶过去,果然对面伫立着红色电话亭。
  拿起来就开始拨号,亭外人来人往,他却在这个空间里被隔绝。
  一声,两声,三声……
  接啊。他在心里懊恼地催促。
  “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咔,烦躁地摔了话筒,顿了顿,再拿起来。
  “嘟……嘟……嘟……您拨打的电话暂时……”
  “……”
  “……您拨打的电话……”
  “妈的。”终于忍不住低声爆出脏话,他狠狠地把话筒扣回话机。
  又着急,又出离地愤怒。这种什么都做不了的感觉窝在心里,慢慢就冷却下来,变作迷茫。
  林致远怅然若失地从电话亭里出来。
  仰头望去,天色是一片阴霾和低沉。
  学长,你到底去哪里了?


  98)

  这天晚上又做了梦。
  梦里面他站在车水马龙的街头,等待肖成歌下班回家。
  等了很久都不见人影,临近午夜人烟稀落,乌云密集开去竟下起雨来。
  他依然一动不动地在原地等,很奇怪,竟没有什么恼火的心情。
  就好像等下去那个人就一定会来。
  如果是平时,迟到十五分钟他就会甩手走掉,反正事后追究起来责任也不在他。
  可是面对着这个学长,他似乎就演变的格外耐心。
  雨下得很漫长。
  功夫不负有心人,他要等的人终于等到了。
  气喘吁吁地跑过来,男人秀丽的睫毛安静地垂着。
  “……公车晚点了。所以迟了这么久,不好意思。”
  “……”他觉得疑惑——你不是自己有车么?而且……就算晚点怎么会晚到这个地步?
  眼前的男人却淡淡地抬起眼来。
  那眼神明亮,犀利,且一如既往的镇定。
  “你要相信我。”
  你要相信我。
  这句话男人对他说了很多次,他似乎总是答应得很好,实际却一次也没有做到。
  一句“嗯”字卡在喉咙里说不出声音。
  “你要相信我。”肖成歌只是重复。
  他看着肖成歌,心情有些复杂。
  那时候,怎么就不明白呢。
  再怎么热烈地喜欢着,没有信任这东西,大概也会崩裂得很彻底。
  就算是显而易见的谎言,可能也是对方出于什么目的去说的。
  所以就算是谎言也值得相信。
  不,应该是不要把对方的每一句话都当成谎言。
  这个道理,当时他在热恋里被蒙蔽了双目时不懂。
  现在两个人分开了一段时间,却渐渐明白了。
  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更不会有无缘无故的疏离。
  一切都是有原因的。也许是难言之隐,但总有一天都会知道。
  没什么可急的,原本也不必那样急躁。
  “嗯。”他终于笑着说了出来,重重握住男人冰凉的指尖:“我相信。”
  第一次,他在肖成歌的脸上看到了那种可以称之为柔和的微笑。
  情不自禁有点失神,为什么会互相猜疑到现在?
  如果能这样的话,多好。
  ……
  一片黑暗里,林致远忽地一惊,睁开了眼睛。
  头脑里还遗留着梦境的几个片段。
  有些印象很清晰,有些却已经模糊了。
  记得最深的是男人不断重复的声音——你要相信我。
  伸出手臂搭上双眼,他不禁略微地勾起唇角。
  嗯,我相信。
  就算联系不到也要相信,待到回去的那天,总能在同一片天空下再次相见。
  剩下要做的,就只有等待而已。
  很简单。轻而易举。
  他……能做得到。
  *****
  急诊室的红灯一直亮着。
  肖母泪水涟涟地坐在外面等候,罗青葱在一旁握住她的手,不知该怎么安慰。
  肖楚晨因为身体问题,还蒙在鼓里。
  医院里刺鼻的消毒水味刺激着嗅觉,人在等待中变得绝望。
  “小歌会不会有什么事……”她只是泪眼婆娑地一遍遍喃喃。
  “不会的。不会的。小歌那么年轻那么好命……一路走过来都平平安安的,不会有事的……”罗青葱语无伦次地赶紧接话。
  “是我没好好调解他们父子的关系。”肖母悔恨地摇头:“我早知道这些天小歌精神不好的……”
  “好了好了……”
  “只要他没事,不管他要干什么,我都支持他……我一定站在他那边……他爸爸的工作,也由我来做……”肖母把脸庞深深埋进双手:“都怪我太没用,太胆小,都怪我……”
  “……”
  “只要小歌没事……”她失声痛哭。
  吱呀,紧闭着的诊室门突然间被人从里推开。
  “医生……?”一下子起身上前,肖母只说的出两个字,便死死盯住眼前的白大褂。
  “病人已经脱离危险了。”
  短短一句话就让她脱力,她猛然瘫倒在罗青葱怀里,呼吸急促。
  “送来的比较及时,只是失血多了些。还需要再观察一段时间。”白大褂把口罩摘下来挂着:“颅内有淤血,具体伤到什么程度,要等病人完全清醒后再行诊断。”
  “……谢谢,谢谢……”她伸手擦净脸上的泪:“谢谢你,医生……”
  她不敢想象如果刚才医生出来,说的是另一种结局。
  她欠儿子的太多,从童年到现在。
  她只希望肖成歌以后过上自己觉得幸福的生活,自己觉得幸福就好,稍微自私一些,不要顾及其他。
  她觉得唯有那样自己才能安下心来,颐养天年。
  ****
  肖楚晨知道这件事,已是挺久之后了。
  自从那天起,他就心灰意冷,没见到儿子,也就随便。既然肖成歌自己选了这种道路,那么就当没这个儿子也好。
  喜欢男人就喜欢去吧,儿子大了,他真是想管都力不从心。
  可毕竟还是介意的。
  多少次忍不住给肖成歌的单位打电话,拨到一半又重重挂掉。
  原来那么盼着能跟儿子通话,常常隔个三五天就去电问候,现在拿起话筒脑子里竟一片空白。
  得知肖成歌出事时他正坐在疗养院的空地上,目光所到处枫叶凋零,深秋冰凉的风把儿童的欢笑声远远吹来。
  他就那样愣在了原地,一动也动不了。
  很自然就想到那时候脱口而出的话——我宁可要个死人。
  现在好了,如他所愿了。儿子心烦意乱的终于出了事,他总算甩掉了那个“被人戳着脊梁骨说同性恋”的家伙。
  不是这样的。
  成歌很懂事,很孝顺,对待自己从来都小心翼翼,生怕惹到什么不痛快。30岁就事业有成,得人尊重……而且再怎么说,他们都血脉相连。
  那是他肖楚晨的儿子。
  他从没想过平等地跟儿子好好谈谈,一味意气用事,以家长的威严压制,结果竟到了这步田地。
  说什么中什么,一时的气话竟成了现实。
  肖楚晨看着眼前艰难开口的女人,视线恍惚。
  “……我们一直瞒着你……也是怕你知道了……会受不了……”
  “……”
  “他现在很好……我有好好地照顾他……但是……我觉得你有权力知道这事,而且……我希望你去看看他。”肖母低着头,缓缓地说:“还有……关于小歌和林医生的事情……”
  “……”肖楚晨身体一震。
  “如果你要干预,我绝对会毫不犹豫地阻止你。”
  她抬起头来正视肖楚晨的眼睛。这么多年来她不敢忤逆他,只要跟他在一起就有压力和阴影,但是这是唯一一次,这次不同。
  为了保护肖成歌的这一份心情,为了给自己一个交待,为了弥补。
  已经联系到了成谚,又通过成谚得知了林致远的联系方式。
  不想影响到林致远的正常计划,她只以母亲的身份通知他,肖成歌暂时有些状况不能回应,等他回国再详细解释。
  林致远逼问是什么事,她没实话实说,只告诉他安心进修,等回来再好好说明。
  不过有些意外的是,对方接受的很快,也没再说什么多余的话。
  大概是猜到了事情已败露,林致远只淡淡地告诉她,不管发生了什么,他自己的想法都不会变。只要他不表态,就没人能把肖成歌带走。
  很强势,很霸道,但很让人安心。
  这么让她欣赏的一名医生,她相信这个人能给儿子一些连他们父母都给不到的东西。
  所以……
  她一动不动地盯紧了肖楚晨,眼神坚定。
  “楚晨,你听懂我的意思了吗?”
  “成歌……”没有正面回应,他只喊出儿子的名字。
  两月来第一次说这两个字,肖楚晨的声音微有些干涩喑哑:“成歌他在哪里?”
  肖母默默地转开了头。
  那次车祸,说轻不轻,说严重也不严重。
  命是保住了,身上也没什么特别大的损伤,人也已完全清醒。
  只是天天不说不动,给他吃饭,他就吃;帮他擦身,他就顺从地抬胳膊;哄他睡觉,他也乖乖去睡。
  他会很好奇地盯着你在病房里走来走去地忙碌,眼神带着天空湛蓝的纯净。
  医生说,唯一的后遗症就是这个。
  基本倒退回了儿童的时代,简单来说,就是重新不懂事了。
  大约有50%的好转几率,只要不受太大刺激,安心疗养,说不定哪天就会突然痊愈。
  “小歌。”削着苹果,肖母抬头笑道:“今天有好好检查吗?”
  男人闭紧了嘴唇,不言不语,仿佛没听到。
  苍白秀丽的模样,安静的快要消失了。
  这个样子让肖母想到他6岁的那年。
  那一年她和肖楚晨离婚,肖成歌也是这样,自闭到怕于见人,以致很长时间都不会说话。
  不管是哄他,摇他,还是骂他,都不做出任何回应。
  直到成谚有一天被幼儿园的男生欺负,他意识到自己是个哥哥了,这才突然间恢复了说话的能力。
  “妈这次不会再丢下你了。”把苹果递到男人嘴边,看他轻轻地拿过,低下头慢慢啃着吃。
  “……妈会让你好起来的。”搂过男人的肩膀,她终于忍不住让眼泪一滴滴滑落。
  突然想起了什么,她回过头去。
  “你怎么不说话?”
  床头的肖楚晨沉默地握紧了双拳。
  他说什么呢,他还能说什么?
  把儿子逼到了这个地步,就算他想说什么,也说不出来。
  虽然不是初衷,但不可否认,这件事情他占了主要责任。
  那么粗暴的言语,果然是可以杀人的。
  也许穷尽一生他都不能被肖成歌原谅了——尚处于锦绣的年华,蒸蒸日上的事业,还有原本能够幸福的人生……
  都被他这个做父亲的以所谓的“为你好”的名义,亲手扼杀。
  真的是在为儿子好么,既然是为他好,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爸……”
  忽然听到模糊而微弱的声音,肖楚晨和肖母都触电般地看向病床。
  “小歌?”放轻声音问了一句,肖母把手指插进男人柔软的头发:“你刚刚……是叫你爸爸吗?”
  “……”男人垂着眼咬手中的苹果,再也没吐出一个字来。
  “我去叫医生。”肖母站起身来,有些激动。
  待到医生检查完毕,才确定没有什么异状,病人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的。
  “有什么事触动到了他吧。”医生若有所思地看着肖成歌:“这是好事,会对特定的人有反应。说明正在好转。”
  正在……吗?要等到什么时候?
  肖母失望地看着病床,男人熟睡的脸颊异常的干净美好。
  到最后肖楚晨都不知道那一声“爸”代表了什么。是让他原谅,还是已经原谅了他?
  事到如今,已都不重要。
  “我是真的老了。”看着窗外的天,他长叹着说。
  年轻人的事情,他管不了。
  儿子现在的情况,他懊悔也不顶用。
  但生活的轨迹总在继续,就像冬天过境,春暖花开的趋势,不知不觉,却又那样不可抗拒。


  99)

  他是在某个下午的三点钟第一次接到肖母的电话,印象很深刻的是伦敦沉沉的云,交杂在头顶上,把女人的声音也衬得雾蒙蒙的。
  “这个电话,是我替小歌给你打的。”
  说不惊讶是骗人的,林致远些微愣了愣,便条件反射地问回去:“那他本人……”
  “你不必担心他。”女人轻轻地打断他:“我可以向你保证,他现在很好。只是突然间有些变故,他不能联系你。”
  “什么变故?”林致远突然想到那个心烦意乱的下午,不禁皱起眉来。
  “……等你回来,差不多就能解决了。”女人迟疑了一下,还是说了下去:“你们俩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
  “……”他越发觉得蹊跷,却也耐心地等待对方继续。
  “他父亲……也已经知道了。”
  说到这里,林致远就大致想过来了。
  他曾经听肖成歌说过自己的父亲,印象里是个不苟言笑的老人。
  肖成歌非常在意这个父亲,这一点他也知道的很清楚。
  “因为他爸爸的身体原因,他暂时不能跟你联系……”女人的声音不知为什么有点伤感和勉强:“这件事……还是等你回来,你们两个一起解决比较好。”
  听毕,林致远眉头蹙得更深。
  “我需要知道他现在的状况。”
  “我说了,他很好。”
  女人固执地不愿再多透露任何讯息,他也知道这么逼问下去不会有结果。
  一个念头渐渐地在心里成形,于是他微微颔首:“那好。不管发生了什么,我自己的想法都不会变。只要我不表态,就没人有这个权利带走他。”
  电话挂上之后,他放下手中的论文。
  打开抽屉,里面是出国要用到的各种手续。
  看了一会,他伸手把手续拿出来。
  申请提前回国好了。林致远默默地想。
  等在这里待够6个月就立刻回去。虽然会被要求赔偿,失去了机会也相当可惜……
  但肖母的那个语气,他总觉得放不下心。
  这是比进修和事业还需要去重视的事情。他还年轻,机会有很多,但对的人只能遇到一个。
  对方说是“很好”、“没事”,他那种悬着心的感觉,却一点也没有得以缓和。
  有些事情,别人不愿意告诉你,你就必须亲自去搞清楚。
  *****
  和林致远联系之后,又过了两个多月。
  昨夜下了一场鹅毛大雪,今早上打开窗户,整个城市都银装素裹。
  肖母怕儿子伤风,只开窗透了透气,又旋即关上,回头一看,肖成歌竟好像十分喜欢似的,微微探出头来,灼灼地盯着窗外雪景。
  她心里一柔,走过去握住儿子的指尖:“小歌,想出去看看?”
  没说想,也没说不想,男人只是定定地看着窗外,表情宁静。
  她第一次知道原来儿子是喜欢雪的,拉着他的手出门时,可以明显地看到男人静谧的脸容有欢欣的意思洋溢出来。
  伸手把儿子的围巾再往颈窝里掖了掖,肖母微笑:“小心点脚下,别滑了。”
  肖成歌蹲下身去,抓起一把雪在掌心,动也不动地看着它融化。
  不管在哪里,雪都一样纯白的。他曾经想过等自己去英国时,顺便也去看看成谚,那一阵子大约多伦多刚好下雪。
  但其实他不必那么特意出去,雪也会自然地飘落。
  现在他虽然什么也不懂,对雪的喜欢却还是不变的。
  肖母垂眼看着儿子,蓦地感到挎包里嘤嘤嗡嗡地响,翻找了一下,原来是手机。
  号码有点陌生,她按下接听键。
  “喂。”那头传来温雅的男声。
  “……呃。”她一时愣了愣。
  “伯母,还记得我吗。这是你给我的联系方式……”低沉柔和地问着,男人一字一句地说:“我提前回国了。”
  她猛地心惊,目光扫向身边静静玩雪的肖成歌。
  “我要见到他,立刻。”男人的声音温柔,语气却不容拒绝。
  “……”头顶的阳光突然间光耀到刺眼。


  100)

  那句“立刻”说了之后两小时,林致远出现在病房的门口。
  他还穿着长款的风衣,刚下飞机的疲惫在清俊脸容上体现得很完全,跨进病房来时,多少有点风尘仆仆的意味。
  肖母缓缓地站起身来。
  林致远的目光却一瞬不瞬地锁在半坐床头的男人身上。
  “林医生……”他回来的太突然,就算是肖母也有些手足无措,喊了一声,却不知说什么好。
  “……”她是长辈,林致远自然不能说什么忤逆的话,只不过看到肖成歌的那一刻,相当不能接受罢了。
  从肖母告诉他来这个医院,他就隐隐猜测到出了什么事。
  情况比他想象中好一些,但这绝不能被称作“他现在很好”的状态。
  林致远看向肖母,笑容在脸上消失。
  “伯母。”他轻轻开口:“你不是说……他很好?”
  哪里好了?当肖成歌回头,淡淡盯住他的时候,他在那双眼睛里找不到任何波澜。
  以前这双眼睛也是没有波澜的,但那是肖成歌刻意把它冰冻的结果。
  但现在,是自然流露出的空洞,什么都荡然无存,包括对他的记忆。
  也不会说话。
  他缓缓走过去把手掌放在肖成歌苍白的脸上,俯下身给了他一个额头上的亲吻。
  “我回来了。”他说:“就像我以前跟你保证过的,只要我回来,我们就再也不分开了。”
  带着和以前一样动人心弦的微笑。他眯起那双清澈的眼睛。
  男人只是带着搞不清状况的表情,茫然地抬眼看他。
  ****
  忘记一个人可以有多简单?会不会觉得疼?会不会觉得心里不甘?
  会不会有朝一日突然记起?还是会一辈子延续空白的记忆?
  林致远一如既往地走进电梯,手里提着标识鲜艳的纸袋。
  走廊上的医护人员已跟他相当熟悉了,看到他,笑容满面地挥手打招呼。
  “林先生,今天这么早?”
  他也笑着点头回应:“下班了?”
  小护士“嗯”了一声,想起了什么似的提醒:“对了,小何带他到下边散心了,你现在去恐怕病房里没人。”
  林致远向她道过谢,进病房把东西放下。
  窗外的夕阳铺洒到雪白的床单上,日复一日,连尘埃都没有改变过。
  他今天去那家餐厅给肖成歌买外卖,突然发现它已经快要闭店了。肖成歌一直很喜欢吃那家的便当,加班时他曾天天给送过去。可以后估计是不怎么能吃的着了。
  看到店面门口的通知,林致远有些恍然。
  “经济危机啰。”擦着柜台的表面,窗口的服务生却显得相当镇定:“这种突发的竞争一旦激烈起来,不淘汰怎么可能?”
  他拿下巴指了指对面新开张的快餐店:“现在的年轻人都喜欢吃那个。流行,便宜,口味好。”
  林致远伸手接过便当,没说什么地笑笑。
  “不过这世上哪有什么永恒的东西,国 家 主 席都有下台的那天,何况我们这小餐馆。”
  服务生絮絮叨叨地说着,傍晚的店铺口门可罗雀,更显出几分凄清的意味。
  临走时,林致远说:“再见。”
  每次他一说再见,就代表什么要结束。
  这次也不例外。
  坐在床沿乱七八糟地回想着别的事,忽闻身后有动静,下意识地回过头去。
  肖成歌被看护人员搀着,正走进来。
  目光移到床边的林致远身上,司空见惯地移开了眼。
  “今天情况不错哟。”搀着他的女孩子甜甜地笑过来:“医生也说,他最近越来越好了。”
  林致远礼仪周致地颔首:“麻烦你了。”
  女孩子道:“春天来了,别给他穿那么多,今天出去我看他还系着围巾,就给他解了。”
  她摊开手,把一条浅米色的围巾递过来。又叮嘱了几句别的,方才转身走掉。
  林致远把围巾放去一边,伸手将便当拿了出来。
  “饿了没。”他微微笑道。
  男人看了一眼,接过便当,默默地打开。
  “我今天去的时候,这家店已经要关门了。”很惋惜地这么说着,林致远坐去男人旁边:“以后再给你找别的地方吧。”
  也不知听没听懂,肖成歌只是不动声色地安静吃着饭。
  “我这次提前回国,可真被领导骂惨了。”林致远伸手,习惯性地揉搓男人柔软的黑发:“你说,你该怎么补偿我?”
  “……”
  “开车也不知道小心一点,我一走就捅出这么多篓子……”叹了口气望过去:“我怎么放心丢下你一个人?”
  “……”
  “这样也挺好的,被我养着,起码不会到处惹事。”
  “……”
  像是觉得很有趣地勾起唇,林致远突然想起了什么地回头。
  “对了,有东西要给你。”
  就从方才的纸袋里,他掏出一个精美的小盒子。
  然后又坐回来,把东西放在手心里递到男人眼前。
  “以前送你的那个戒指……貌似已经不在了?”
  这么说着,他用拇指轻轻地一蹭,盒盖应声而开。
  暖光倾泻在银白色的戒指上,盈盈流溢了光晕。
  就连很认真在吃饭的肖成歌都忍不住一直盯住了它。
  和那时一模一样的——
  戒指。
  “我可以重新给你一模一样的。但是你一定要好起来。”他微笑着拿出戒指,套向男人细长的无名指:“没有能给你戴到手指上,真是遗憾得很。”
  “……”
  “只要你好起来,我就陪你去多伦多看雪。”
  “……”
  “你想看成谚,也可以,想结婚,也可以……不管什么时候……”
  他说不下去了。
  那总是温文儒雅的笑容里,终于染了一层厚重的落寞。
  把什么都掩盖住,无声无息。
  不管什么时候都可以,可是……你能记得我吗。
  你已经不认识我了啊。
  “……学长……”他端详着那指端的银白色戒指,又轻又缓地出口:“你到现在都欠着我这个。”
  沉默寂静的氛围,风把白色的轻薄窗帘鼓动着吹起。
  “……找不到了……”
  一丁点的细微声音,因为太久没说话而喑哑的干涩。
  幻觉吗?
  “找不到了。”
  又一次响起,比上一句要顺畅了很多。
  几乎是惊惶失措地,林致远猛然抬头。
  男人垂着眼的模样忽然间带上了熟悉的生机。
  “我很早就买了你的那份,林致远。”
  “……”铺天盖地的惊诧和不可置信让他不知回应什么。
  “可是撞车的那天……它就丢了。”
  男人微微蹩起眉的样子和记忆里那个肖成歌重合。
  “我似乎做了很长的噩梦。”
  “……”
  “感觉被关在囚笼里,怎么摇晃、怎么打都出不去。”
  “……”
  “另一个我在外面跟你们接触……真正的我却无法出来。”
  “……”
  “我听见你跟我说‘我回来了’。”
  “……”
  “你说的话,我都有听到。”
  那边回忆边吃力阐述的表情,写满在肖成歌的脸上。
  这些话他想说了很久,不知道因为什么,就是被囚禁在黑暗里。
  他自己并没有觉得很久,其实已经过去了半年。
  看到那戒指的一瞬间,仿佛那片黑暗立刻被光芒渗透,等他回过神来,已经没有了限制住自己的笼子。
  憋在心里那么久的话一下子说出来,顿时感到舒畅了很多。
  突然发觉身边那个人到现在没说一个字,肖成歌忍不住把目光移过去。
  “你有在听我说……”
  他的句子却立刻惊讶地断在了“说”字上。
  那个总是微笑而强势的男人把头靠过来,抵住他覆了单薄病服的肩膀。
  他从那里感觉到温暖的湿意。
  从头到尾,林致远都一句话也没有说,凑过去亲吻时,也因为来得太激动而磕碰了牙关。
  但是留在肩膀上的泪却是真实的。只是一点趋近于烫热的泪水,遗留在肩上的感觉却几乎要把人炙伤。
  ——成歌。
  那是林致远第一次舍弃了学长这个称呼。
  他的心陡然一震,以为自己听错,微微睁开因为亲吻而紧闭的双眼。
  “成歌。”
  男人微笑着重复这个名字,和初见时一般精致绝伦的五官,在夕阳下显得如此夺目。
  “回家吧。”
  四月的黄昏,终于真正春暖花开。
  尾声
  “别过来。”警惕地看着才从浴室里走出来的男人,肖成歌出声阻止。
  “我没要怎么样啊……”无辜地摊手,男人到床沿坐下。
  “你睡客厅去。”
  “不要这样,我这次真的睡觉了。”
  刚刚虽然也是这么说的,还是不顾他一个劲地“不行”,执意大战了XX回合。
  这次说什么也不能相信了。
  出院还没到三小时,竟然就被按到床上,有哪家的病人大病初愈是这么特殊的待遇。
  “你不去,我去。”说着起身,肖成歌意欲下床。
  不由分说从背后绕来两条手臂,有力地抱住他,随后林致远的体温包围过来。
  他身体小幅度地颤了颤,却被对方敏感地发觉。
  “情人节、圣诞节、元旦、国庆、教师节……”想了想,居然补充上一个:“植树节。嗯,你还欠我两次的份,成歌。”
  “……”国庆和教师节也就算了,植树节……竟然也算在内!这个衣冠禽兽!
  肖成歌没好气地回头推开那笑眯眯的男人:“我不奉陪了。”
  “……我没说要今天。”赶紧扑上去重新抱紧,不让怀里的人有挣扎机会:“来日方长嘛。”
  那一句轻描淡写的“来日方长”,让肖成歌一个寒战。
  林致远把头抵在男人的肩窝里,闷声不清地道:“你爸今天来找我了。”
  什么?!肖成歌一个大翻身,顿时和他面对面。
  被他那紧张的表情逗得发笑,林致远凑上去吻了吻他的唇:“没什么,就是来考察我到底在什么地方工作的……”
  “……”这么简单?不是吧。
  “……还有……”林致远若有所思。
  “什么?他的心一下子吊起来。
  “还有……他顺便告诉我你冬天比较怕早起,叫我冬天多监督你起床。”
  “……”
  肖成歌把自己埋进被子里黑线。
  “他要我转达你……”林致远的声音顿了顿:“这个月别忘了陪他吃一次饭,就和以前一样。”
  刷,才埋进被子里的脑袋猛地抬了起来。
  “还有,他希望我能让他放心。”
  林致远的眼睛微微弯着,黑暗里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笑意。
  “成歌,你现在还怕黑吗?”
  “……”沉默着,他看到男人迟疑地摇头。
  林致远笑得更深了些。
  孤独、寂寞、悲痛……这些,也都一样。
  以后,我们都再不用怕黑。


  番外之拜见岳父大人

  勤勤恳恳了一辈子的肖楚晨,最近日子有些不好过起来。
  先是家里的热水器崩掉了,然后那些家用电器就像约好了一样,接二连三地排队走向寿终正寝。
  肖成歌一进家门就愣了一下:“爸,怎么不开灯?”
  肖楚晨在微黑的卧室里叹息:“成歌,今天爸请你出去吃吧。”
  “?”
  “家里的电器七七八八都坏了。”
  “……”
  吃饭的时候肖楚晨还在为这事发愁:“你说这家用电器出毛病也会传染的?还是那个什么探索频道说的……蝴蝶效应?”
  “……爸,蝴蝶效应不是这样的。”
  “……”
  “我帮您想想办法。”说完这句话,肖成歌往他碗里夹了片笋:“别着急,明天就找人帮你修。”
  *****
  “我?”林致远正躺在床上看书,闻言竟怔忪片刻:“明天?”
  肖成歌二话不说地松了松领带:“对。你不是明天放假吗。”
  “……虽然是这样没错。”
  “我记得这里电灯也坏过吧,”环视了一下,肖成歌点点头:“对,好像热水器也坏过。”
  “……”
  “都是你修的,别以为我不知道。”
  “……”沉默的时间更长了些。
  “怎么,帮我爸修电器那么为难你?”斜眼过去,肖成歌把外套扔去一边。
  “……没有,没有。”无奈地举起一只手,林致远微微笑开:“乐意之至。”
  和肖楚晨以前也不是没见过面,只不过哪一次都是匆匆敷衍般,该说什么说什么,说完打个招呼拍拍屁 股走人。
  关系本来就相当微妙,说近绝对算不上,更谈不上能去到家里帮忙修家电……
  林致远站在那扇陌生的门前,有点郁闷。
  终于抬手按了门铃,过了一会,门从里面被人打开了。
  “……”肖楚晨对于这个不速之客还是有点讶异的:“你这是……”
  “伯父,成歌说……你有几样家电坏了?”门口的青年笑得温文尔雅。
  “……啊啊。”突然想起来似的,肖楚晨往边上一让:“进来,进来吧。”
  林致远脱鞋进去,小小的居室顿时显得有些拥挤。
  “成歌也真是的,怎么麻烦你。找个电工来就好了吗。”肖楚晨在他身后抱怨。
  林致远回头笑了笑:“没事的。反正我也闲着。”
  “……那……要么你看看……”有点局促,肖楚晨顺手把一边的凳子放过来:“上去检查一下?”
  “嗯,好。”
  前前后后用了两个多小时,终于全部完工。
  “好了。”用衬衫领口擦了擦汗,林致远从高处下来。
  “……唔……”肖楚晨惊叹地上前拉了拉灯绳。
  咔哒,黑了。咔哒,亮了。
  “果然好了!”啧啧惊叹,要知道他们肖家人都是维修白痴。
  “既然都好了,那我……”林致远试探。
  “等等。”肖楚晨赶紧出声制止。
  “……”
  “先坐下歇歇吧。喝杯茶。”
  “……那个……”
  “我去给你泡。”
  “……不必了伯父……”
  “你坐着。”
  “……”
  竟然你一言我一语地客气起来。
  后来逐渐发展成了很诡异的状况,屋子里没有一人发话,两个人却捧着玻璃杯吸溜吸溜地喝茶……
  “那个……林……”肖楚晨终于忍不住先打破僵局。
  “林致远。”赶紧提醒。
  “啊,对对对,林致远。小林啊。”
  “……嗯?”
  “不如晚上留下来吃个饭?”
  “……”
  他那有什么事想要拜托的表情太明显,林致远看了一眼,也只好沉默着答应。
  晚上的时候,其实吃的很简单。
  重点不在吃上,而在说的话上。
  “小林啊。”肖楚晨开口,斟酌了很久一般:“你们现在……是住在一起?”
  “……呃,是的。”林致远稍微疑惑地瞥了他一眼。
  “这个……”好像有点难以启齿,肖楚晨又开口:“这个……我就想了解一下……”
  “嗯?”
  “我昨天看成歌,又有点不大对劲……于是说……我家儿子是做……做……”肖楚晨狠狠心,还是问出来:“做下边的那一个吗?”
  “……”此话一出,林致远当场定在原处。
  “你们……没有想过交换一下吗?”毕竟是自己儿子,跟男人在一起就算了,想象到某个方面,就怎么都不太能接受。
  “……”林致远继续原地凌乱,原来……原来要拜托他的就是这个么。
  “……”气氛陷入尴尬,肖楚晨也不问什么了。
  “……这个……也是有很多方面的因素……”
  越解释越不懂自己在解释什么,林致远第一次有种想咬掉自己舌尖的冲动。
  一晚上,就在他刚刚修好的电灯下,他给肖楚晨普及了包含10在内的各种HOMO知识……
  肖楚晨的脸色从晴转多云变到多云转冰雹,并在最后爆出一句:“那成歌该疼成什么样啊?”
  林致远当场没了话说。
  出来的时候他整个人有点虚脱。
  “喂。”肩膀突然被人握住,他一惊回头。
  肖成歌面无表情的脸出现在身后。
  “怎么这么长时间?”
  “你怎么会在这里?”林致远反问回去。
  “我在家等你很久……反正没事干,就顺路过来了。”
  “……”
  “电器很难修吗?”肖成歌绕过他看看顶楼:“我爸留你吃饭了?”
  “是。”
  “聊天了?”
  “……”
  肖成歌看了他一眼:“说什么了?”
  “……”如果知道了自己给他爸普及了那么些的科普教育会不会当场把他灭掉。
  “?”见林致远不答,肖成歌疑惑起来。
  “嗯……大概聊了聊……你们家人都是维修白痴的事情。”林致远在路灯下伸手勾住他的肩。
  可是这种事哪有这么好蒙混过关。
  “你在蒙我?”脸色下沉几分,肖成歌望向男人优雅的侧脸。
  “还有……”
  “还有什么?”
  卖着关子的男人瞬间绽开微微一笑。
  “想知道?今晚好好表现吧。”突然想到肖父的“交换一下”的理论,林致远从没这么强烈地觉得,自己应该在肖成歌还没开窍之前,多占主导压他几次……
  第一次拜见岳父大人,以反攻君的半路杀出而很黄很暴力地收场了。


  番外之花开症候群

  晴天的时候居然淅淅沥沥下着小雨,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太阳雨了。
  春天总让肖成歌很头疼,尤其是花开满园的春天。
  “昨天去的那家公司待遇如何?”
  吃早饭的时候,林致远突然想起来地问。
  “……一般。”放下筷子,肖成歌皱了皱眉:“最近似乎没什么满意的岗位。”
  “别急,慢慢来。”男人拿过他面前的杯子,倒了杯牛奶:“实在找不到的话,我养你一辈子好了。”
  “又说这种话。”
  肖成歌站起身来,对于这样的思维表示淡然的不满。
  “好啦,我就是说说而已。”对方笑着拖住他的手:“先把牛奶喝了吧。”
  其实不是在纠结男人的面子和尊严之类的问题。只不过这样一直下去的话,就会从“依赖者”转变为“拖油瓶”。
  他不想当个在家里无所事事只能拖累林致远的米虫。
  又不是没有这个能力,他还可以工作的。
  “实在不行的话,就先接受了眼前这个吧。谁不是从基层做起的?”
  林致远最后这么安慰他。
  这个道理其实他也懂,只不过……只不过落差实在太大,起码得给他个慢慢适应的时间。
  踌躇了几天,最终还是先从那个工作做起了,不算最底层也没有原先待遇那么高的职位,很让他有点回到几年前的错觉。
  不光是这些,新公司还有一点,让他非常的为难……就是……
  算了,既然接受了就不去想了。
  他转而问向身边:“林致远,现在让你回去做组织医生,你会怎么样?”
  对方给了他一个很明确的回答:“我会死。”
  但其实林致远也没做过几年组织医生,因为他的优异,他成为了本市最年轻的副主任。
  天下怎么会有这么好运气的人……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肖成歌坐在沙发上,边想边神情复杂地端详身边这个人。
  “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发觉到对方的视线,林致远笑眯眯地回头。
  “……”说出自己其实是在嫉妒这件事未免太丢面子,肖成歌看回手中杂志:“没什么。”
  “倒是你脸上……这是怎么了?”
  修长的手指头触摸过来,柔软地碰到,有点淡淡的痒。
  肖成歌忍不住往后缩了缩:“我脸上?”
  “你自己看。”
  肖成歌莫名其妙地走到洗手间去,方才恍然地“啊”了一声。
  ……花粉过敏。
  他春天的时候不大能到花团锦簇的地方去,要不然就会自动地变成脸红红的样子。
  大学的时候有过一次,还被人嘲笑了好一阵子。
  “成歌,怎么见到我们都会害羞啊?又不是小姑娘……”
  但是那真的只是花粉过敏而已= =
  最近单位楼下开了大团大团的花,他本来都是快步路过的,今天被老板叫住站在楼下说话,竟然变成了现在这样。
  身后的林致远只是不解:“杂志上又没有什么,泳衣广告而已,用不着脸红吧?”
  肖成歌在洗手间里,听到这话几乎要暴走。
  “这是花粉过敏。”他极力平静地解释。
  “咦,这样?”林致远显露出有点惊奇的表情“要去医院看看吗?”
  “……用不着。”他叹了口气:“其实当时找工作的时候,我不想进这个公司……还有很重要的一点是……”
  “……”
  “老板是鲜花爱好者,不管哪个地方都有……花粉的存在。”
  “这么严重?”
  “……从小就有了。”
  “花粉过敏……”不知道为什么,林致远的眉头淡淡皱了一下。
  仿佛很头痛似的表情。
  三天之后,肖成歌接到一个电话。
  “先生,您确定把月初订购的鲜花送上门服务全部取消吗?”
  “……?”他有点摸不着头脑地愣了愣。
  “如果确认的话,请在20号之前缴纳违约金……”
  那个数额让肖成歌猛地站起身来。
  “喂,这是怎么回事?”他冲到卧室里。
  还在赖床的男人懒洋洋睁开一只眼:“什么?”
  “违约金啊,违约金。”
  “……找上门了?”这么说了一句,林致远坐起身来下床。
  林致远接过话筒跟那头交涉的时候,肖成歌总算是弄明白了。
  原来后天是他的生日,所以……林致远早早就给他订了花。
  结果……他偏偏是个花粉过敏的……
  说不清是感动好还是愧疚好,肖成歌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抱歉,我不该花粉过敏的。”
  话一出口就看到林致远笑了,憋不住的那种笑,走过来摸了摸他的脸。
  “没关系的,不喜欢鲜花,我们换点别的。”
  过了两天,门铃杀猪似的响了起来。
  “您好,这是您订购的送货上门服务。”
  不是取消了么?肖成歌诧异地让开一条道,两个小伙子顿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进屋。
  于是整整一天肖成歌都在费尽心力地把这一捆一捆的仿真花安排到各个房间和各个方位,难得的假期也浪费了。
  “这样总不会过敏了。”林致远下班回来第一句话让肖成歌很黑线:“生日的时候,怎么能不送花?”
  “……”虽然不管是真花还是假花都让他没办法喜欢起来,对着男人温柔迷人的笑容,他还是轻轻说了一句:“谢谢。”
  林致远凑过去,笑着亲了亲他的鼻尖。
  想要迅速戒掉对鲜花的恐惧症,好像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但是假花的话……他觉得还可以尝试看看。
  起因是一盒用以提神用的熏香类物件。
  会议时间加长,中途放出三十分钟以供休息,肖成歌揉着疼痛的太阳穴朝外走去。
  大家纷纷往食堂方向散场,他却并不很想吃东西。
  随意地走着,竟绕到公司后面一条不怎么显眼的巷子里,刚要折回头去,竟发现了一家诡异的店铺。
  什么时候在这里的?以前怎么没发现。
  肖成歌皱皱眉走近前去。
  店面很是隐蔽,临近傍晚,夕阳和月光交替映衬着,多少有种阴森森的调子,让人想到某种传说。
  偏偏看到它第一眼就着了魔似的移不开目光,肖成歌一个没把持住,竟推门进去了。
  风铃声因为门的推动而叮铃铃响起来。
  从外面看挺小一间屋子,里头却没有想象中拥挤,店里淡淡的香薰味让人精神一阵,尽头可以看到烧得正旺的壁炉。
  这种天气……应该还用不到烧这个吧。
  正在原地诧异的时候,肖成歌听到有人在身后叫他:“请问,您需要点什么?”
  回头一瞧,是个笑容可掬的青年人,臂弯里还挂着身体柔软的黑猫一只。
  “……我……”顿了顿,肖成歌调整了一下心神:“我就是进来看看。”
  并没有其他店主般态度明显的转变,青年只谦恭地鞠了一躬:“请随意。”
  这样的处事方式让肖成歌不知不觉心生好感,转了一圈,发现都是些神神叨叨的东西,便随口问道:“你们店里燃的这个熏香……有卖的没有?”
  一边悠闲躺在摇椅里的青年慢慢转过眼,专注地看住他。
  “……?您是想要这个么?”
  肖成歌迟疑了一下:“怎么?不卖么?”
  可惜,他倒是很中意这个味道。
  “……不。”稍稍停顿了一下,青年站起身来:“很乐意为您效劳。”
  这种欧洲式的客套让肖成歌有点别扭,眼睁睁看着那奇怪的人转身走进里室,不出片刻就拿出了一个包装精美的小盒子出来。
  “一般来说,这是燃于困倦时的,有清醒提神的效果。”简单介绍了一下,青年礼貌地笑了笑:“不过需要提醒您的是,药效过后两到三个小时,可能会有相应的负作用……”
  “负作用?”肖成歌些微疑惑地抬眼:“什么负作用?”
  “请放心……只是些微的眩晕与不适,大概两三小时后就会完全消失,对身体没有任何影响……”
  “……唔……”虽然还是觉得迷糊,但马上开会的时间就要到了不能磨蹭。肖成歌点点头,看了眼手表:“替我包起来吧。”
  他转身匆匆地离去,男人微笑着目送他,对着门口又欠了欠身。
  “非常感谢您的惠顾。”
  店里残余的风铃声一阵阵响个不停。
  *****
  肖成歌回到家,照例是筋疲力尽到要死,连澡也不想洗便一头扑倒在床上。但发下来的文件不看不行,明天的计划不拟不行,他硬撑着坐起身来,却突然想到今天那次奇怪的经历。
  “……”若有所思地拿出那用以提神的熏香,他决定点上试试效果。
  淡淡的香味飘扬出来,他又有了种精神一振的感觉。
  这东西的效果果然不错,两个钟头之后,他已经精神百倍地把工作全部做完了。
  站起身看了一眼钟表,林致远打电话回来,说今天应酬,大约要深夜才能回家。
  他决定泡个澡就上床睡觉。
  放好水,脱了衣裳,坐在浴缸的泡沫里,意识渐渐地朦胧了起来……
  隐约中感到身体慢慢地变得不对劲,烫热袭人好像发了烧,稍微动了一下腰,一波波的水流便滑过下 体,刺激得他忍不住轻吟了一声。
  突然间……这是……
  恍惚地睁开眼,他看见浴室的门被人拉开。
  林致远修长的身躯出现在雾气氤氲里,看到躺在浴缸里的他微微一愣:“咦?你已经在洗了啊,不好意思,没注意到。”
  其实他说了什么内容,肖成歌完全没有听清,只隔着雾气看到男人削薄的嘴唇,开开合合,怎么看怎么是适合亲吻的形状。
  身体里的烈火燃烧得更剧烈,下 体昂扬的趋势不可抵挡,他只听到“哗啦”一声,自己已从池水里站起来,摇摇晃晃地往门口走去。
  那头的林致远正准备出去,回头看他这样,又微微一愣:“嗯?洗好了?”
  “……”喘息都是痛苦而灼热的,他根本说不出任何话来。
  “怎么了?脸这么红……”
  雾气蒸熏里那两片唇依然开开合合地说着,这诱惑简直致命,肖成歌只感觉头脑里一根弦“啪”地断掉,不管三七二十一,压下林致远的脖子就强行把嘴唇撞了上去。
  嘴唇相触的一瞬间差点就要忍不住泄出来,好在注意力被这个冒失的吻转移,没有太快完事。
  “……喂,成歌,你这是……”
  林致远上半句话没说完,下半句就又被啃到了肚子里去。
  浑身湿漉漉的男人拼命地勾着他的脖子,从嘴唇亲吻到锁骨,手也不安分地开始乱动……
  “喂喂,我今天很累了,暂时……”
  依稀听到林致远抗拒的声音。
  难道是因为累,所以反抗也不那么激烈。肖成歌重重往前压了一下,就感到两人的身体晃了晃,跌倒在湿滑的地板上。
  这种压制住对方的感觉让他下腹剧烈地疼。
  手只停了一下,就好像自己有意识一般,滑去对方的后 穴。中间的过程印象很模糊,大致有听到林致远激烈地说“不行”,同时拼力挣扎着想要翻身……自己则不由分说给了他颧骨一下。
  男人脸上立刻青紫起来的痕迹让肖成歌整个人都沸腾起来,导致他愣是没有顾及别的,一口气做到了最后。
  被紧窒烫热的内壁牢牢裹住的瞬间,舒服的让人想要叹息。
  也忘记了自己不受控制地抽 动了多少次,仅仅看着身下人那种因为承欢而疼痛的表情就兴奋得不可抑止。
  他也觉得奇怪——什么时候林致远变得这么弱了?竟乖乖地让他压着,反抗都微不足道……
  但汹涌而来的情潮很快就淹没了一切意识,摇摆着摩擦时,那种快 感几乎要让人的心脏停跳。
  比哪一次都要疯狂的感官刺激,让肖成歌猛然觉得这个纵欢的人不是自己……
  不是自己,又是谁?还有这毁天灭地的高昂情 欲,真实得仿佛伸手就能触摸到,要把人从骨子里焚成灰。
  “……”他隐忍地皱了一下眉,死死抱住男人的背,一口气在内壁里全部泄出来。
  ******
  “喂。”一根手指状的东西似乎在戳他的脸……
  “……醒醒啦,成歌,醒一醒……”很熟悉的声音,温和又带了些好笑:“不要在浴缸里睡觉,要睡到床上去睡……”
  意识还是沉重而朦胧的,他微微睁开眼睛,重影在眼前慢慢归一……
  林致远微笑着的脸庞靠得很近。
  “水都凉了,你究竟在想什么啊。竟然在浴缸里就睡着了……有这么累吗?”
  “……”迷迷糊糊地盯着眼前人看了半晌,肖成歌一惊把眼睛完全睁大了。
  梦境里几个激情四射的片段隐约闪现脑海,他猛地脱口而出:“林致远,你……”
  “……?”对方有点疑惑,却还是耐心地微笑看着他。
  神智慢慢地清晰。
  仔细看了一下,他才注意到,林致远是衣冠整洁的。脸上漂亮光洁,哪有什么拳头打出的痕迹。
  呃……
  如果说是做梦的话,那些细节性的东西,也太……
  想到方才那场激烈的运动,肖成歌忍不住脸上发热。
  “有什么事想要问我?”见他许久不说话,林致远终于先行开口。
  “……不。没有。”赶紧淡淡地回应,肖成歌站起来给自己擦身。
  竟然做到那么淫荡的春梦……难道是太久没有发泄过的原因?
  一想到这里肖成歌就把自己否决了。
  什么太久没有发泄,明明天天都被林致远按到床上去做至筋疲力尽,就算这样还能做这种梦……肖成歌突然觉得自己很值得佩服……
  “成歌,你桌上摆的那个盒子是什么东西?”
  被这么一问,他才想起来。
  那盒熏香……
  “药效过后两到三个小时,可能会有相应的负作用……”青年笑容可掬的脸容出现在眼前。
  对了。按平时来说,他绝对不会梦到如此不堪入目的内容……
  想都没有想过的事,竟然被尺度放大了无数倍出现在梦里,肖成歌不禁觉得这个香奇怪得太让人毛骨悚然。
  第二天他拿着它想要退回去的时候,却发现那家店不见踪影。
  找遍了公司后面所有的巷子,也没能找到它,刚准备去垃圾车那里把这东西丢掉,口袋里的手机却响了。
  肖成歌接起来,那头传来林致远含了笑的声音。
  “成歌,家里没有安 全 套了。”
  “……”
  结果最后在现实里,他还是被林致远压到连叫都叫不出来。
  随手扔掉了那盒子,肖成歌匆匆地走出巷子,消失在斜阳下。
  却丝毫没发现身后的阴影里闪出昨天那个神秘的青年来。
  青年的臂弯里依然挂着那只黑猫,唇角的微笑很是玩味。
  他弯身捡起被丢掉的盒子,依然不动声色地微笑着。
  “能放大你潜意识里最渴求的东西……这个梦,您还满意么。”
  *****
  大概可以证实的是,在肖成歌的脑子里,确确实实,有过压倒林致远的念头。
  可是因为这念头太过微弱,转瞬即逝间,就转化成一成不变的被压模式。
  而那个颠覆而奇怪的梦境,待到年月久远之后,也就被他渐渐地遗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