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两场死亡
东娱会馆——这里是Z市最富盛名的娱乐会所,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最佳场所……经理人是美国Cornell University专修酒店管理的海归派,投资人则是在整个北国都声名显赫的邵氏。
邵氏是望族大户,代代传承的世家大族……显赫程度,就像是德国的von们和法国的de们。但是到了19世纪的时候,留洋回国的某位邵家少爷没能听从家中耆老的安排,去搞什么实务或者洋务,而是转身投入了娱乐界,做起了造星的勾当……还真别说,当时的整个大上海的银屏佳人、英雄虎胆,尽出于邵氏之手;邵氏更是借着某位当红女星和某位权倾一朝的军阀大头之间不清不楚的好几腿关系,在军界、政界都有插手,一时间敛财无数、风光无限。
在娱乐界,“邵氏”这两个字,就代表了四个字:星光大道。
有了这么一个背景的家族集团来做幕后BOSS,东娱会馆的招牌简直就是十万瓦灯泡照耀下的熠熠生辉——别看这家会所的名字这么普通,但是经常能见到影帝影后的出入其中。不少娱乐杂志的实习娱记的第一堂课就是学习:如何蹲守东娱。
当苏慕彦出现在东娱的大门时,就谋杀了一大批菲林。
这位是上届金宇奖的最佳男主角奖得主,粉丝拥簇无数,演技和脾气一样惊人,偏偏不少人很吃他这一套的话题中心人物:苏慕彦。
苏慕彦脾气之坏,在圈子里是有了名的。
他曾经当众撂了黄导的摊子,扬长而去不顾正在拍摄的电影和浪费着的胶片;也曾经当众指责某位倒贴上来的女星衣着品味太过糟糕,“还不如什么都不穿的AV女星”;还曾经在记者追问冒犯话题时,以言相激弄得双方大打出手,一脚踹翻了直播现场的摄像机……
举凡此事,不一而足。
但是,苏慕彦仍然很红。
这不仅跟他俊逸潇洒的外貌有关,跟他炉火纯青的演技有关,还跟……某些暗道相传的绯闻有关。
相传此人与邵氏高层有染,当初能够成功上位便是这位贵人一手相助……
相传此人对外界冷眼冷语,但是对某位邵先生却婉转逢迎、万种风情……
相传此人最高最擅长的还不是演技,而是床技惊人,举手投足,全是滋味……
相传……
相传的多了去了,你敢报?谁敢报?
——A.E的邵总会第一个笑眯眯地封杀你,封杀得让你不仅在本行业难以立足,在整个人生中都销声匿迹。
于是,苏慕彦仍然一脸傲气地大红大紫着。
今天的苏慕彦之所以被娱记围拍,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此人喝醉了。
他这人最重自己仪态,一举一动都规范标准得像是自己正在对着拍摄镜头……喝醉了的苏天王,恐怕还真没人见过。
他穿了一身米白色休闲西装,和内里的暗银色衬衫一样都没系好扣子……凌乱的扣子下是若隐若现的身体曲线,柔韧有力而且线条优美。
所有在狂摁快门的娱记们都在想:……传说中的据说如果是真的话,那么……
苏慕彦不是孤身一人,他身边陪着一位名媛淑女,亿龙地产大亨的独生女蒙颖怡小姐。
蒙小姐着急地拉着他在说些什么,但是苏慕彦俨然没什么心思跟她扯谈,连连挥手之下便跌跌撞撞地向马路中间走去。
就在会馆的侍应生想要拉住这位苏天王并且为他叫车的时候,叠变惊起……从斜对的街道里冲出来一辆黑色轿车,车窗打开,探出一支黑色枪管,对准了身形仍然不稳的苏慕彦“砰砰砰砰”来了四枪!
然后,呼啸而去。
闪光灯亮成了白昼……所有按动快门的记者都激动得手心发潮、相机发抖:大新闻!大新闻!!绝对的大新闻!!!
——影帝苏慕彦当街遭枪杀,是情杀还是仇杀?
——巨星陨落,AE一哥宝座又起风云。
——神秘杀手连环四枪夺人性命,天皇巨星缘何遭射杀当街丧命。
——……
所有人都在想着:快快快……快点儿拍照快点儿传消息给报社快点儿发布出去快点儿抢了这头一份的蛋糕!
于是,蒙小姐凄厉的声音在这一片快门“咔嚓”声中显得那样微弱:
“……快叫救护车啊……快来人救救苏哥……求求你们不要拍照了……”
疼,疼,还是疼……当所有的感知都被疼这一种感觉占据的时候,那么唯一能打破这种感官桎梏的会是什么?
答案是:更大的疼,到了极致的疼。
苏慕彦觉得自己像是坠入了十万丈深的海底深渊,除了有着巨大的水压在压迫着每一寸肌肉、每一根神经、每一块骨头,拉扯着要变形、要撕断、要碾碎之外……还像是被巨型章鱼怪用腕足死死缠绕着从身体的一端穿破到另一端,血肉模糊的裂痛感,再倒灌进去海水的蛰涩。
——太难受了,就连寒冬季节在北海拍潜水戏的时候都没这么难受……
腰腹间的疼痛和四肢蔓延过来的疼痛交织成了麻木的酷刑,就在苏慕彦以为这种酷刑将要无休无止地进行成永恒时,胸腔中又猛力传出一股新的刺痛……
这股刺痛是如此的来势汹汹,以至于让全部感觉都浸染在疼痛中的苏慕彦能够再次产生了一种“……好痛”的思维。
然后,这种痛就像是推着他从十万丈底深的海底浮起的助力一样,以一种沛然无可抵御的力道把他从昏迷中推向了清醒的再次折磨。
“……好痛……”苏慕彦哑声道,眼皮上似有千万斤的重量,伴随着愈发清晰的疼痛感压垮着所有清醒的意识。
“知道痛是好事……”身边有一个声音在劝慰着,随后便是一战杂乱的声波——
“……逸辰,辰儿……妈妈在这里,你睁开眼睛看一下妈妈……”
“……邵夫人您冷静一些……邵二少的伤势已经正在好转,一定不会有性命之忧的……”
“……袁老,你叫大少爷立刻飞过来……天大地大的事儿能有他亲弟弟性命垂危重要?……谁死了?谁死了能比得过阿辰?……不过是一个艺人,我们邵家最不缺的就是戏子……跟他说,明天再不出现,他就永远别出现了……”
“……夫人您冷静,病人需要安静……”
“……辰儿……”
——辰儿是谁?
——好闹,拜托不要这么吵……
——谁死了……谁是大少爷……
——邵夫人……夫人……邵……
苏慕彦觉得自己的头脑里变成了高速公路,不同的信息像是各式各样的汽车奔流而过,但是留下的除了扬起的灰尘就是空荡荡的尾气,其余的什么都没有。
他想,太难过了……死亡的感觉原来是这样子……
……这种经历,一定不要再有了……
苏慕彦再次醒过来的时候,脑海里原本奔涌的车流变成了一片安静,还混着新鲜的花香和医院特有的淡淡清冽的消毒水味道。
——是了,我是被枪击了,然后被送到了医院……
苏慕彦睁开沉重的眼睛,对自己的死里逃生还带着一种不可置信的劫后余生感。
但是还没等他完全看清视野中的事物,身上就扑上来了一个香水缭绕的物体,“……阿辰!……谢天谢地阿辰你没事儿……妈妈刚刚还在许愿只要我儿子没事一定供奉卧龙寺一年的香火钱……”
苏慕彦张了张嘴,嗓子干涩得说不出来话来。
……如果可以说话,他一定会彬彬有礼地问道:“……阿姨您谁啊,认错人了吧?……这医院里一定有眼科,出门问护士便是。”
但是,他这句话没能说出来就被女人抱住心肝宝贝地一通乱叫。等到眼睛和嗓子都适应了从昏迷中醒来的后遗症后,他就聪明地闭上了嘴巴。
抱着他惊喜失态的女人是邵氏的掌门夫人,十年前娱乐界名副其实的掌舵人,哪怕是在现在,她的一句话也可以轻易决定一些艺人的星途是灿烂还是黯淡——传闻影视新秀胡曼斐,便是被这位邵夫人一句“小姑娘长的不错,挺讨男人喜欢”的评价,从前辈手中硬夺走了一部武侠大片的女主角,自此平步星云、星光灿烂。
这不是苏慕彦第一次见邵夫人,上一次相见是在一个大型慈善晚会上。这位始终挟裹着传奇色彩的邵夫人一袭黑色拖地长裙,裙摆上的漫天碎钻和脖颈上悬挂的硕大星钻交映生辉,精致的妆容和简单却不失贵气的盘发无一不显得那样的高高在上。
当时苏慕彦礼貌而又绅士地退了半步,为后来到的邵夫人让出了踏上红地毯的第一步。
邵夫人姿态雍贵地走过去,在和苏慕彦擦身而过的时候,停驻了脚步,压低了嗓音说,“……别以为有些事我不知道,我只是懒得知道……钧哲这个年龄,爱玩是正常的,不过你最好给我本分一些。”
苏慕彦没有料到这位自己东家最大的BOSS会在这个时候这个地点对自己挑明了讲,错神之间,邵夫人已经仪态万方地走了过去。
……两侧的记者不敢造次,闪起的闪光灯节制而又羞涩,等着这位娱乐女皇步履优雅地进入了会场的殿堂。但是次日的报纸上,却有了诸如“邵姐青睐有加,苏慕彦一哥地位牢不可破”之类的不实报道。
而现在,这位曾经冷言对他说过“你最好给我本分一些”的女人,却失态地抱着自己“儿子宝贝”地乱叫一通。
——就冲着自己和邵钧哲的关系,苏慕彦想,那最多也就算得上“半子”……而且,貌似邵夫人并不待见自己这位半子。
四肢里残留的疼痛并没有蛰伏起来消失殆尽,被压到伤处后苏慕彦倒抽了一口气……终于让抱着自己不撒手的女人急忙起身而去。
被扶着半靠在床头,苏慕彦才把目光投向自己所在的这间病房。
独立套间、壁挂电视、一整套医疗设备、中心监护系统……目光落到门口处时,苏慕彦的不禁一愣,“……钧哲?……”
正在身后为他整理靠垫的邵夫人嗔声责怪道,“好好地叫什么名字?……那个是你大哥。”
苏慕彦只觉得一阵眩晕……即便是再迟钝的人,现在也能察觉到不对的地方了……这是……这是怎么一回事?……
“阿辰,你先好好休息一下,把身子养好……我已经知会了这边黑白两道的朋友,一定逮住那几个持刀抢劫的歹徒沉海给你出气……”靠在门边的男人一脸的倦态,紧锁的眉宇没有丝毫的放松,“……公司里艺人出了事情,我还得赶回去紧急处理……”
“公关部和媒体部是干什么吃的?”已经整理好靠枕的邵夫人转过身来,即便是没有盛装打扮的衬托,气势也煞是惊人,“凡事都要你这个总裁亲力而为,我们邵氏还全靠了你一个人支撑住不成?”
“……出事的是A.E的顶梁柱,一线男星。”邵钧哲也沉下了声音,“……这种时候我……”
“你给我留在这里!”邵夫人斩钉截铁地说道,“一个苏慕彦,还真能让你失了魂了不是?!……”
“噗——咳咳……”苏慕彦把自己呛了个狼狈不堪,内心中的惊愕却一波波得难以遏制。
邵夫人关切地轻抚着他的肩膀,放缓了声音说,“……现在这个时候,你吵什么吵?不怕惊扰了逸辰休息?……自己的亲弟弟出了事,还比不过那个男人?这么大的人了,连个亲疏远近都分不出来?!”
“逸辰这不是没事儿么?”邵钧哲烦躁地扯开了领带,动作粗鲁,“……慕彦现在还在急救室,你让我怎么……”
“什么叫没事?”邵夫人冷冷地打断了他的话,“要是被插了三刀都还叫没事的话,邵钧哲你给我往自个儿身上插一刀,我立马放你回Z市看你的老情人去!”
手机铃声突兀地响了起来,打断了越发火药味的彼此的对峙。
邵钧哲摸出手机,摁下了通话键。
打来电话的人一定情绪激荡得难以自制,以至于说话的声音不仅走调变形还从话筒中清晰可闻,“……邵总,彦哥他已经……下了死亡通知书了……”
Goldstriker定制的8800 Arte脱手而出,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撞击声清脆可闻。
邵夫人责怪地看了邵钧哲一眼,“失态成这样子太难看了……人死了,正好你老老实实地给我待在这儿!”
第二章 邵家二少
邵逸辰,男,20岁,邵氏二少爷,生性谦让温和,旅居国外多年。
苏慕彦呆立在卧室的落地穿衣镜面前,盯着镜子里的纤细青年,觉得这一切真是荒谬极了……
镜子里的这个少年他有过一面之缘,是在邵逸辰18岁的生日party上。
邵氏财大气粗,旗下艺人无数。在这位小少爷的成年礼上,硬是折腾出了一出“群星祝岁”的名头来……邵家女皇轻描淡写地说道,“我家老二的成人礼上,大家如果有时间的话,不妨来鄙宅说一声‘生日快乐’?”
于是,邵逸辰的生日宴上当真是星光璀璨。不仅A.E的旗下艺人尽数出现,就连几个竞争对头公司,都有不少明星大腕前来捧场。
苏慕彦就是在这次生日会上见到的这位邵家二少爷。
18岁的少年,正是处在生涩和成熟转化得不是很彻底的阶段,从小又是养尊处优,举手投足间都带着良好的修养,像是等待着人争相去赞叹欣赏的珍宝。
苏慕彦上前给邵逸辰祝酒,少年擎高了手里的果汁杯笑意盈然,说出的话得体亲切而又疏离,“谢谢彦哥赶来参加我的生日会,我听哥哥说过你,他很欣赏你。”
事后和邵钧哲谈起此事,因为某项运动的酣畅而显得既满足又带着乏意的男人笑着吻了吻他的前额,“……我那个弟弟可是了不得,女王陛下的心头肉……别说磕着碰着,就连小指尖被人不小心摸到了,她都会心疼半天。”
彼时因为浑身的汗液混杂着体液而心情倍感不爽的苏慕彦一手肘撞开了邵钧哲,“离我远点儿,腻歪得慌……同是做人儿子的,你和你弟弟的待遇差别那么大,可见做人失败之处了。”
“话可不能这么说,”邵钧哲不以为然,“我家女王生我的时候难产,手术台上折腾了一日一宿,差点儿没把命交代在那儿……逸辰出生的时候她都30多岁了,自然看得金贵……两相比较,她当然更待见我弟弟。”
许是待得太过娇贵了,邵逸辰自小身体便不是太好。并非有什么顽疾恶症,而是体质偏弱。再加上在娱乐圈跌打滚爬多年的邵夫人深知这圈子里的黑暗和荒唐,铁了心地不准二儿子插手其中,早早地便由着他的性子送出国去了。
把视线从镜子中收回来,苏慕彦看着自己的右手——手指细长、指腹圆润、掌心的血管在白皙的皮肤下若隐若现……这样的年轻和活力,根本就不是年过了三十岁的自己所能有的。
……苏慕彦……邵逸辰……
苏慕彦站了半天,都觉得和现在的状况相比,自己还不如再昏迷过去比较好处理。
他16岁踏入演艺圈,十几年的努力走到了天皇巨星的位子上,却莫名其妙地丧命于身份都不明了的人手中……这种因为死亡而带来的仇恨,如果不是亲身经历,是无法体会深刻的。
尽管被人一直指责“傲气、拿架子”,但是苏慕彦为人处事却从未仗势欺人,反而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提携后辈。因此虽然在娱媒里口碑不是很好,在圈内却是风评不错……而和记者的那些恩恩怨怨,又怎么可能上升到以命相讨的地步?!
而出事那天晚上,正是他和……
思绪被推门的声音打断了,进来送药的佣人刘妈见了他就大惊道,“少爷您怎么起身了!哎呀赶快躺回去歇着……您都不知道夫人为您都操了多少心啊这来来回回的折腾……您在抢救室里一度呼吸心跳都没了,夫人她哭得都生生地接不上气儿来……您这身子本来就弱,这条命就跟是捡回来一样啊……”
苏慕彦被半推着坐回了床上,“……我早就没事了,如果再有什么事,也是被你唠叨出来的……”
他这话原本是带了半开玩笑的口气说出,但是刘妈却讪讪地就此住了嘴。
气氛一时间有些僵硬了。
苏慕彦心里有些懊悔,传闻邵逸辰的脾性极为温和,自然不会说出这么带刺的话……在他无法预知也无法掌控的情况下,事情已经演变成了这种状况,除了顺势而为、见机行事,好像没有更好的办法去做。
——至于告诉邵家人自己不是他们家的二少爷,而是一个已经不止在娱乐圈乃至在整个社会上都引起了轩然大波的死鬼……下场估计比被枪击而死更悲惨:他从哪儿能搞得出来一个邵逸辰来。
这天是周六,作为邵逸辰的身份,苏慕彦已经在邵家待了将近一个月了。
在他还是苏慕彦的时候,他从未到过邵家的老宅一次……地下情人的身份,说到底仍然是见不得光的。
而现在这个身份,也早变得烟消云散了。
死亡的那天夜晚,苏慕彦记得很清楚,是他和邵钧哲解除关系的夜晚。
男人含蓄而又简单地说明了自己将有婚约的事实,并且诚恳地表达出了希望维持关系的意愿或者命令。
苏慕彦当时的回答是站起身来,笑得自觉脸都发冷地说,“新婚快乐,预祝儿孙满堂……您的生活将会如此精彩,所以我就不掺合进去了。”
也许是死过一次的缘故,苏慕彦在这月许的日子里难得地静下心去想了很多事情。
比如,他和邵钧哲。
他爱这个男人,这是毋庸置疑的事情……从16岁那年初遇便一见倾心,到以后一步步的接近,再到最后不计任何名分的地下情人。
一直跟着这个男人的脚步走,这么长这么久以来,都快忘记了自己。
那天在医院里的争执的结果是摔了手机的男人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不管自己的母亲在身后的厉声喝止。
邵夫人冷冷地看着大儿子甩门出去,保养得像是三十岁的脸上满是鄙夷,“……这时候做出这种样子来要给谁看?出事之前干什么去了?”
苏慕彦闻言心中一跳,却是一种冷意从心底慢慢地蔓延了开来,无论如何都止不住。
枪击死亡事件的影响超过了所有人的想象。
连续一个月的各种后续报道充斥了各种报纸杂志,网上的专题网站更是数不胜数……苏慕彦成名十多年,主演过的电影在整个电影史上都是要留下重墨一笔的,更不用说身后的粉丝年龄、职业层面十分广泛。
而在场目击的亿龙地产的千金蒙颖怡,更是怒斥当时抓拍镜头的记者毫无人性,只顾摁动快门,没有一个人拨打电话求救……
邵氏总裁邵钧哲表示,不惜一切代价,彻查此事,严惩凶手。
一时之间,小道消息迭飞,就像是一场纷乱轰杂的大戏,关注者众多。
与此相比,邵逸辰的被刺事件就显得很不起眼了,尤其是在邵夫人的授意下,几乎无人对此事进行报道。
苏慕彦……不,是邵逸辰走下楼来,正看到自己的母亲叠了手中的报纸不屑地扔在一旁。
见了他下楼,邵夫人便立刻起身迎了上去,“阿辰,今天身体怎么样?中午煲的汤见你喝的很少,你不是最爱喝这种土鸡丝煨燕窝?……是不是厨房没做好?”
“这几天一直在进补,我身子没那么弱。” 苏慕彦顺着她的动作走到沙发上坐下,随手拿起刚叠好的报纸翻看,“……倒是一直待在家里,无趣得很。”
报纸的二版用了一整面的版面报道苏慕彦的枪击事件,除此之外还总结了他出道以来所主演的各个代表作,回顾了他走红的整个经历,并且在言语间很是暗示了一把“潜规则”。
还没等他瞄完,报纸就被人抽走了。
雅红色的蔻丹搭配着修缮完美的指甲形状一点都不显得突兀,指端的肤色也被报纸微微泛黄的底色和黑色铅字映衬得漂亮优雅……不得不说,即便是在时间这个女性公敌面前,这个女人的保养仍然能够让所有的同类嫉妒。
“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对娱乐新闻感兴趣了,”邵夫人把报纸抽出,看着上面苏慕彦的照片,笑得玩味十足,“你不是一向对这个艺人很不感冒?”
“只是翻到了,随便看两眼。”苏慕彦附和着笑了笑,唇角勾起的弧度细小而又柔和。
女人用指尖点了点他的鼻尖,“……感兴趣了也没什么。虽然我一向不主张你玩儿什么娱乐圈,但是镁光灯下偶尔做一做秀还是挺有意思……想玩儿的话,我安排钧哲给你搭最好的班子。”
“再说吧。”苏慕彦没有避开女人的手指——自从醒过来以后,他对这个女人便有一种莫名的亲近感。尽管这种亲近感让他自己都觉得难以理解,暂时也只能用“‘血浓于水’这种说法果然有着它一定的道理”的托辞来安慰自己。
……多少人抢破了脑袋都争不过来一个上镜的机会,到了这里就变成了轻而易举的事情。这种出生和家庭带来的高起点,最是见效,也最是让旁人无奈。
苏慕彦16岁成为A.E培训生,20岁开始成为“星”角……其中所付出的辛苦和努力,便是为人细说,非但亲身体会也难以尽知。
如今,放在邵逸辰身上,却成了“玩耍”一样的事情。
闲聊了几句话以后,邵夫人起身去安排司机备车,她要去俱乐部做SPA,临走前还带着歉意地对苏慕彦说,“阿辰你好好在家休息……等过两天你身体恢复得好一点了,我给你举办party来解闷。”
邵逸辰被刺了三刀,一刀在右胸,一刀在上臂,还有一刀在小腹上……伤口狰狞,失血颇多,但幸运的是都没有伤到要害。真金白银地砸着治疗费下去,请了最好的医护用着最好的药物,复健的速度倒还真的挺快。
——除了里子换了个人继续活着,其他一切都安好,十分安好。
邵家二少爷吃完了一大堆药,包括各种字母组成的药水,然后捂住小腹上的伤口想要慢慢站起身来。
就在这个时候,大门打开了,邵钧哲走了进来。
作为目前娱乐界中的大佬,邵氏帝国的现任掌权人,邵钧哲这个人一向是低调着引起着各家媒体的注意——不仅仅是娱乐新闻,还包括着财经新闻和社会新闻等……
在各种报道中,这位邵家大少总是一副微笑的模样示人,从容的态度好像万年都不变……在苏慕彦的印象里,这个男人是可以用最温柔的语气说出最粗俗的调情话的,而且语调煽情。
但是现在,这个男人一脸的疲乏,灰暗色的情绪简直可以化成实质那样清晰可见。
邵钧哲和邵逸辰的关系并不十分融洽,也许……如果邵逸辰在国内生活的,这个形容词组还可以从“不十分融洽”变成“非常针锋相对”。
最基本的原因,乃是来自于“一碗水端不平”。
邵夫人杜氏是一位传奇人物。她是演艺人出身,在试镜的时候被当时的邵氏独子一眼看中……要注意的是,这不是一个灰姑娘嫁入豪门的故事。
杜家只做一样生意,黑道生意;杜家只有太子,姑娘全是赔钱货。
至于娶了杜家小姐的邵公子,却是一个扶不起的阿斗……杜小姐从小便在勾心斗角的环境下成长,手段眼光早被锻炼得出神入化……几番努力和表现之下,邵氏最后竟是被邵老太爷亲手交给了自己的孙媳妇。
而到了原来的杜小姐现在的邵夫人手中的邵氏,可称为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一时间气焰无双。
——这个女人,是杜家承认的第一个小姐。
有这么一位母亲,而这位母亲又毫不掩饰地表现出了如此明显的偏心,兄弟间的关系能和睦了才算怪事了。幸亏邵家二少对娱乐圈的事业一向表现得兴致缺缺,摆明了要让给自家大哥,又旅居国外多年,这才没能到了“兄弟阋墙”的份儿上来。
但是,毕竟还是不融洽。
邵钧哲已经连续很久没有回老宅里住,这次回家一推门看到了坐在一楼客厅里的邵逸辰后,先是愣了一下,随后脸色更加放沉地走了过去,在对面的沙发上坐下。
猛地见到男人,心情略有放松的苏慕彦随意地开口道,“这会儿回来,还真是少见。”
话一出口,他便有些后悔了……这样的口气话语,活脱脱的便是一个苏慕彦。
好在男人心神颇为不定,根本没有在意到这句话,而是“哼”了一声后,招呼佣人去煮一杯咖啡过来。
被邵夫人折叠过的报纸还在,正对着邵钧哲的方向。许是觉得俩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凝滞,他拿起了报纸翻开,却第一下便翻到了有关苏慕彦的大幅报道。
苏慕彦看着邵钧哲的反应,看着他眉毛越皱越紧,却回想起了邵夫人那句讽刺意味甚重的话来——
“……这时候做出这种样子来要给谁看?出事之前干什么去了?”
“……出事总是意外。” 苏慕彦慢慢地说,交叉放置在膝盖上的双手摆出了一副放松的姿势,然而隐藏在一只手下的另一只手却扣得死紧。
“你不懂,”男人颓然道,顺势仰靠在沙发上将报纸横压在脸上,传出来的声音都闷闷地带着压抑,“……你不懂的。”
一个人的语气总能反映出很多,有时候细小的末节处暴露出来的确是整个的全部。
苏慕彦精于演技,什么时候用什么样的口气说话用什么样的语调表现——这是他用来吃饭的玩意儿。于是,这一句话两个重复的半句七个字里,听在他耳中,怎么着都带了一种……
晦涩的,悔意。
第三章 死去的爱情
苏慕彦到底有多爱邵钧哲?
这个问题,即便是拿来问苏慕彦本人,恐怕也得不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举个例子来说:
苏慕彦16岁考入A.E娱乐公司第七期培训学员班,17岁便以第一名A+的成绩从培训班毕业,并与A.E签下了五年制合约。彼时,邵氏的当权者尚是邵家夫人。五年后,邵钧哲接管邵氏,却因决策的失误投拍三部电视剧都收效平平,更是让出了收视率前三的位置。老对头艺诚传媒趁机大肆开挖墙角,同时砸钱在媒体上打起了一场口水仗:不少对新总裁上任心怀质疑的明星都纷纷改签他家,其中带来最恶劣影响的便是老牌影后纪霈莲的违约离开……一时间,A.E处处受挫。
而邵家女皇按兵不动,美发、购物、SPA、旅游、骑马、高尔夫……生活安排得多姿多彩、有条不紊。针对此事的唯一表态便是:“这么简单的状况他要是搞不定,趁早把邵氏交回来才是正事。”
当时,艺诚传媒也向苏慕彦伸过来橄榄枝,不仅开下了三倍薪酬,更许诺以金牌导演和绝佳剧本,条件之优渥,让人侧目。
但是苏慕彦却婉拒了,并且转身就和A.E续签了合约,一签就是十年。
他跟了邵钧哲十年,十年间地下情人的身份恪守得近乎完美,除了和男人的细小绯闻之外,感情史干净得一清二白。而且,一不要名分,二不要财产,三不要特权照顾——当然,有些是不要男人也会给,有些是要了男人也会不给……所以,索性只要两个字,“相伴”。
从16岁到30岁,从少年到中年,一个人一生中最热情最美好的岁月里的感情,全给了这么一个男人。
苏慕彦有时候就想:究竟是爱着这个男人哪一点呢?这人明面上总是微笑大度,事实上为人却是个狠角色,外加自私、功利、薄情……而且在床笫之事上,兴致来了便是下手起来毫不留情。
……他想起了第一次看到这个男人时的情景:那是个夏季的夜晚,原本好好的天气却在夜晚时分突然雷阵雨。为了补练一个舞蹈动作而在排练室多呆了半个小时的苏慕彦,到出门时才傻了眼:公司定点开往集体宿舍的班车已经开走,现在去叫的士也得走上一段不近的距离……踌躇了半天后,他还是横下心跨入了雨幕中。
刚走出去了没几步,就被人拖着手臂拉了回去。
拉住他手腕的是一个男人,半眯起来的眼睛很是锐利,且衬得男人脸上的笑意玩味无比,“公司里的艺人?”
苏慕彦忙摇头说不是,摇了头后又点头,迟疑了一下说,“我是培训生。”
“日间部还是夜间部的?”男人递过来一方棉帕,示意他去擦脸上缓缓下滴着的雨水。
A.E的培训班分为日间部和夜间部两种,虽然都是学员出身,但是夜间部的学员却是报考日间部落榜了的考生中再次遴选出来的。而不管是日间部还是夜间部的学员,在毕业之前都是没有和公司签约的,自然也算不得正式的艺人。
“……日间部。”苏慕彦接过棉帕,低声地说了句谢谢。
“这么大的雨,你就打算这样淋着回去?”男人问这句话并不是要他给出什么回答,而是转过身去冲着门两旁的保安、门童不满地呵斥道,“你们几个就只懂得看大门?公司里的艺人出门不会帮忙叫辆车什么的?……银幕上已经成名的演员哪里轮得到你们去巴结?一点眼力劲都没有,难怪只能在这里看大门!”
于是,方才还懒懒散散对苏慕彦的踌躇表现出无视态度的几位汉子立刻像是被踩到了痛脚,一个个陪着笑脸上来问“邵少好”,争相地张罗着要替苏慕彦叫车。
男人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吩咐道,“等到人安排了再来做真是显得傻蠢到家……去把车给我开来,我顺道送他回去。”
车子被开过来,是一辆纯黑色的LOTUS,被擦得锃亮的车子和整洁干净的白色车椅让已经被淋湿得狼狈的苏慕彦很是为难。
男人却毫不在意,推着他坐上了前座,然后轻松地发动了车子,“我正好顺道,一起回去?”
明明是问话,偏偏男人说起来完全是一种命令的口气。
狭小的车厢里带着雨天特有的湿润水汽,混着车内的熏香氤氲而开,让人无端地联想起雨后莲花的清新感。苏慕彦不卑不亢地和男人聊着天,道歉自己弄湿了车子的座椅却被男人一笑带过……
……扣安全带的时候,苏慕彦一个手滑没能扣上,是男人偏侧过了身子替他代劳……沾了雨水的手臂被人亲昵地贴着,淡淡的鼻息逸漏出来是悄然而生的暧昧。
事后很久,邵钧哲才大笑着说起这件事,“你道我为什么要拽回来你?……你小子那天穿了一件薄白色衬衫,被雨一打全贴在了腰上,从后面看……”
苏慕彦斜了他一眼,“从后面看怎么了?”
男人眯起的眼里全是得色,意犹未尽地说,“……腰是腰,屁股是屁股啊……”
类似于这样的事情其实并不少见,都散落在记忆里像是收敛了光彩的珠子,捡起来拂一拂后便是一份隐秘的视若珍宝。
只是,现在的苏慕彦再去回想的时候,就觉得像是隔了一层劣质的塑料薄膜一样灰暗得不甚清楚……
那两句“……这时候做出这种样子来要给谁看?出事之前干什么去了?”和“你不懂……你不懂的”,就像是心里扎着的一根刺,每天不去想它都会渐渐地抽根发芽壮大,硌在那里,一分一钟的存在感都那样的尖锐。
出事那天,他和邵钧哲的争执发生在东娱会馆。邵总在那里有一间专属VIP,而且有着一整套避人眼目的进入途径,免打扰的属性十分强悍。可以打包票地说:只要苏慕彦这里不透露自己的行踪,若是他人在东娱的话,旁人是没可能知晓他所在地点的。
和邵钧哲见面之前,苏慕彦便喝了一点红酒。不欢而散后,他直接从公用电梯里下来,却被蒙颖怡半路上遇到。这位衔着金汤勺出生的富家女对苏慕彦有着一种少女对偶像那样梦中情人的爱,干净纯粹而且很是依恋……于是,心中抑郁的苏慕彦就默认了对方的邀约,一同下到了一楼的bar浅饮几杯。
……直到枪击的前一秒,这一切都没有显出任何预兆。
身上的伤势正在一步步好转,苏慕彦已经从偶尔才可以自楼上踱步到楼下,渐渐康复得可以在院子里慢慢散步。
而自从上次和邵钧哲发生了那次简短的对话,他便再也没见过自己这位事实上的哥哥,实际上的前男友。
邵夫人这几日的新兴趣转移到了爱狗一族上,花大力气和大价钱从德国搞来了一只纯种波音达,整日抱在怀里走哪儿带哪儿,还逗趣给苏慕彦看,“阿辰你看,你小时候的眼神像极了波宝儿。”
苏慕彦哭笑不得,只得敷衍应声,“……我眼睛总比它大。”
“可是波宝儿皱起眉来特别像你,”邵夫人因为爱子痊愈而心情极好,连带得也变得童心起来,“总是皱着眉喜欢装小大人……我当时一看就对老袁说:这狗狗太像辰少爷了,得带回家给阿辰看看。”
不管是怎样的女强人,母爱时分都是合格的慈母。苏慕彦原本由于邵夫人对自己之前不甚友好的态度,对如何与这样一个母亲相处而不穿帮很是头疼。但也许是身子残留下来的前生记忆,也许是邵夫人表现出来的赤诚母爱,俩人之间的隔阂也就淡了很多,相处得还比较不错。
邵逸辰在美国的时候主修艺术,没有就业的压力也没有成才的压力,这位少爷过得是相当地悠哉游哉。出了事之后,被邵夫人连日办了手续肄业回国,说什么也不要让爱子在千里之外的异国他乡,遭这种连人身安全都不能保证的罪。
于是,邵夫人便存了交一份事业给他做的心,交谈之下言语间也都有意指点。
初生的幼犬总是嗜睡,再加上纯种犬出身总会体质偏差。不大会儿,邵夫人怀里的那只波音达便沉沉睡去。
邵夫人唤佣人抱狗去休息,接过一旁女佣递过来的花茶浅饮一口,随口问苏慕彦道,“阿辰,最近有什么打算?……除了出国散心,其他的你尽管提。”
苏慕彦笑着摇了摇头,“刚刚回国,很多都还很不熟悉,我还是在您身边待上两天吧。”
这个回答看来很得邵夫人的满意,她吹了吹青瓷小盏里的茶水,翘起来的小指自然而又优美,“老在我身边待着能有什么出息?……不如去帮帮你大哥?他最近处理事情来,越发得招人嫌弃了。”
苏慕彦心中一跳,垂下去的眼睛显得谦和无比,“大哥做事,肯定有他的道理。”
“他能有什么道理?”邵夫人嗤之以鼻,“自己开了一个烂摊子,自己还收拾不干净……都说女人沾染了爱情智商就会下降,到了他那里也变成了愚蠢升级!”
这些话邵夫人自然不会对他人讲,但是在邵逸辰面前却是毫不掩饰地大加批判。
苏慕彦觉得自己的心跳在不断加快,一声声地催促他去问一个究竟。
他稳了稳心神,一副不在意的样子问,“您是说……”
“还不是苏慕彦那事儿?”邵夫人轻吁了口气,言语间很是不快地说道,“苏慕彦这人虽然我不大喜欢,但是演技还是一流的……他刚接拍了《迷航》,这部电影是我们邵氏投了大价钱去拍的,请的是辛导执导,还找了环娱的宓欣妍给他搭班子,结果刚开机就出了这种事……”
“总归是一场意外,”苏慕彦笑了笑说,“为今之计,还是早些拿出应对方案来好。”
邵夫人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眉眼间的锐利神色一闪而过,“阿辰,你久在国外,很多事情都是妈妈替你打理好的,所以遇到事情都不去动什么脑筋。你可知……这意外也是有人为造成的?凡事若是动了手脚,总会有迹可循……不说这个了,若是你在钧哲的位子上,你要如何来做?”
“逮捕凶手,彻查案件……这是警察要做的事情。”苏慕彦回答的小心而且中规中矩,“A.E要做的是占住道义的制高点,推动舆论关注度从凶案事件转移到艺人成就本身上来,再借势做好新电影的宣传……不知道,这么说,对吗?”
邵夫人看向他的眼神里带上了赞赏,转而就变成了不耐,“瞧瞧你那个好哥哥在做些什么……一门心思在追那几个行凶的小毛贼,真有本事,他把幕后之人提溜出来?!……量他也没这么大胆色。”
邵家女皇虽然从总裁的位置上退下来了很久,但是资讯来源和眼光手段都还在,聊天时娱乐圈的近期动向信手拈来般便可谈来,而且寥寥几句就能直中问题的关键。
苏慕彦在这方面和她非常谈得来。
“……是这么个意思,”邵夫人微微眯起了眼睛,眼角的淡纹非但不会显出什么衰老之意来,反而会有一种内敛的风情,“一味迎合讨好观众的口味着实落了下乘,潮流不是用来追赶而是用来制造的。我们刚刚说到的艺诚最近拍的这几部戏,可都不怎么样……”
“用拍文艺片的手法,加商业片的投入模式,想取得高票房的效果……艺诚也许是想做出一些尝试,而且这几部片子都是为了捧红新人,倒也不怕以后收不回成本。”苏慕彦小心地控制着说话的语气,以免太过“突进”,跟这位少爷“谦和”的评价有什么不符。
邵夫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能说出这种话来,还算是我杜睿的儿子……逸辰,如果你来拍戏的话,要怎么给自己定位?”
“这个我还真不知道,”苏慕彦笑了笑,唇边的笑容带着的羞涩恰到好处,“毕竟对这个还是一窍不通的。”
苏慕彦的戏路很广,基本上任何角色都能拿来饰演,而且入戏很快,最擅长的便是细致入微地表现出角色的心理变化。
演技这个东西,是随着人的灵魂一起存在,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逐渐积淀的。
“从外形和气质来看,如果阿辰你去演戏,底子还是很好的……”邵逸辰以前很少会和母亲谈到演艺圈里的是是非非,这一段时间以来却很配合邵夫人的聊天话题,这让她的心情很是大好,“入了一行才知道一行的规矩……我便是做演员出身,后来掌管邵氏就从中得益不少。不如你也……”
被推开的大门打断了客厅里正浓的谈性,在外院里参差不齐的一片“少爷”声中,有一段时间未入过家门的邵钧哲大踏步地走了进来。
他看都不看邵逸辰一眼,径直走到自己的母亲身前,语调生硬、敷衍意味很重地问道,“听说您找我有事儿……您尽管吩咐,我那边还……”
邵夫人站起身来,扬手就给了这个在娱乐圈叱咤风云的男人一耳光,“先想清楚了我为什么打你再过来跟我说话!”
尽管多日未见邵钧哲,苏慕彦猛一看到他还是会忍不住心跳加快。而当场见他挨了掌掴更是心中五味翻杂,当即便起身低声道,“……我先上楼了。”
“你给我留下。”邵夫人的语气转为和缓,“别以为我教育你哥哥就不是教育你,一边儿听着去!”
苏慕彦站起的身子只得再次坐下,心中对之前邵钧哲言称和母亲不合之因又多了一份了然。
邵家的女主人发飙的时候,屋里的佣人是无人敢撄其锋的,还留在主宅里的顷刻间便退了个干干净净。
……偌大的一个客厅里,只剩下邵氏母子三人。
邵钧哲被打偏过去的脸好一会才扭转过来,这个男人在近期里迅速地失去着自己被外界盛誉的“冷静、理智、自恃”,整个人都在向一种失控的暴躁和焦虑状态中演变。
他倒退一步,再看向自己的母亲时,眼睛里就带上了颓废,“……您生气呵斥我就算了,别打坏了自己的手,天天保养还得花不少钱呢……”
“邵钧哲,”邵夫人冷冷地开口道,“这么多天来你要是闹够了,麻烦自己给自己擦干净屁股。冯家的婚约不是你说退就退的事情,当初联姻时我没逼过你半步,现在反悔了咱们没这么一说……自己选择的路,有什么后果一并承担。世界上没卖后悔药的,你现在再秀深情秀悔意,死了的那个男人依然对此一无所知……还是那句话,你做给谁看呢?”
“呵呵,”邵钧哲轻笑了两声,只是笑声里毫无笑意,他向自己的母亲比了比大拇指,“……您打得太对了,打得好……您说的我都明白,但是……人这一辈子谁没爱过人呢?”
第四章 杜家太子
邵家夫人杜氏,从来都是被人称作“女皇”的人物。但是这样一个强势到顶点的女人,却和自己丈夫的感情很好。
不得不说,邵夫人精明到连自己的爱情都可以算计进去。她在外界所有的女强人形象和女王样气场,一旦面对自己的丈夫邵建承的时候就全化作了绕指柔。在私人问题上更是百依百顺,丈夫偶尔说一句“你留长发没有短发好看”,她都会立刻找发型师重做头发。
也许,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在邵家能够有这样的权势和地位,最大和最坚固的依靠,便是自己这位无甚大才且有些唯唯诺诺的丈夫。
因而,不管是在外界评论还是在实际生活中,邵氏夫妇都是堪称为夫妻感情融洽的标准典范。
所以,在邵钧哲空洞地笑着,说出 “人这一辈子谁没爱过人呢?”之后,邵夫人很是不屑地接口道,“……得了吧,少拿你嘴里的爱情来糟践我的爱情。”
苏慕彦站在那里,胸口发闷,头脑里感到一阵发麻。他和邵钧哲确立关系之初,唯一被要求的就是不准暴露俩人之间的关系……哪怕是最甜蜜最如胶似漆的时候,邵钧哲也未曾提过将恋人关系告知父母乃至于公之于众。而在自己死亡后,这个男人竟然毫不犹豫地对他的母亲用“爱”这个词来指代和自己的感情……
就像是嘲讽一样,死之前未曾听到的字眼,死了以后被轻易地说出口。
只是,最应该听到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死亡这个字眼,总是想到的时候觉得很遥远,但是该到感觉出临近的时候,已经再也没有时间去咂摸什么感慨。
从以邵逸辰的身份活下来开始,苏慕彦就一直对自己的身份认同产生了一种极大地违和感。但是,在养伤的时候身子虚弱,精神也很萎靡,对外界环境做出的反应也微乎其微,一圈子人围拢上来“辰少爷”“辰少爷”地喊着伺候着,竟也被动一样地从一开始的别扭不自在到逐渐的坦然接受。
……人这种生物,当一无所有到只剩下生命的时候,便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弃了。
至于以后的路要怎样走,要不要在另一个人的身体里替对方延续剩余的生命……苏慕彦还没有一个具体的想法。
他目前最想知道的,是自己的死因,以及……
争吵最终仍落了个不欢而散。
但是在邵夫人的一贯威严之下,邵钧哲最终还是低头认了错,表示将会把心思放回到公司的运营上来。而之前提到的“婚约”二字,则是被两个人有默契地选择了避而不谈。
苏慕彦看着邵钧哲彬彬有礼地弯下腰去,在邵夫人的脸颊上蹭吻了一下,然后转身便大踏步地离去,连看向自己都不看一眼。
……这么近,那么远……
邵夫人承诺的party果然如期举行,只是形式几乎改成了交际酒会……地点就办在了东娱会馆,整个二楼都被包圆了场地,来往庆贺的不仅仅邵家的亲友和有一些娱乐圈中的艺人,连政界和商界都有要员参加。
有些爱好八卦的人都道,这是邵夫人想借着喜劲来冲击一下前一段时间的晦气;而一些明眼人则知晓,这是邵夫人要把自己的小儿子推向社交圈,将自己的人脉关系网介绍给这位久居国外的少爷了。
……也许,邵氏的掌权位置,说不得会生出一些变化来?
苏慕彦跟着邵夫人一杯杯地敬酒过去,耳中听着诸如“祝愿康健”、“青年俊彦”、“一表人才”……的客套话,脸上应对的表情从容而又得体,只是一杯杯灌下肚里的酒液可是货真价实的酒精。
苏慕彦酒量颇好,是应酬场上一杯杯锻炼出来的;但是邵逸辰这位少爷可是just so so,几杯香槟下肚都能引起头晕。
“……阿辰你应该熟悉这位,”邵夫人淡笑着把一位个子颇高的男人带给苏慕彦看,“自家表哥,杜家这一代的太子爷。你在美国被人持刀抢劫的事情,就是你这位表哥卖了不少人情过去,才得以妥善解决。”
“睿姨您这话说外气了不是?都是一家人,份内的事情。”男人的五官轮廓很深,勾着唇笑时一双眸子亮亮地很能让人印象深刻,“我干的这些事情哪里像您这么风光?都是上不了台面的胡乱折腾。”
这人苏慕彦也认识,杜家的下任内定家主,手段甚是狠辣,想必所谓的“妥善解决”必然是既谈不上“妥”,更谈不上“善”。
“……有劳表哥费心了。”苏慕彦接过一旁waiter递过来的酒杯,“先干为敬。”
他这口酒喝得猛了,后涌上来的酒劲就有些冲头,于是寻了个空便跟邵夫人打了声招呼,一个人溜出了会场,躲去了半敞开着的露天阳台上缓缓酒劲。
这天是圆月,但是带点儿阴天……阴霾中的月光便带上了一种灰蓝色的错觉。隔了一道浮雕木门,把阳台上静谧的氛围同着会场内灯盏交错、纸醉金迷的宴会隔离开来。
苏慕彦慢慢地哈出一口气,刚刚还带着昏沉的头脑终于开始向清醒迈进。
邵夫人跟他谈过以后的去向,这位娱乐女皇很是中意和支持他向着娱乐圈发展。也许是最近在和他谈论娱乐圈中话题的时候很是投机,也许是辛苦半生的造星运动这回想在自己儿子身上来一次完美收场,也许是……
也许是苏慕彦言谈中表现出了对此的很大兴趣。
他十多岁便踏入演艺圈,所学所作所为,皆是为了“演戏”二字。二十多年的人生重心都是为了如何把剧本表现出百分之百的完美,对他而言,这已经不是一种工作而成为了一种生活状态。而且,他喜欢演戏。愿意花上十倍乃至百倍的时间和精力投入到一个动作、一个眼神、一种心理的揣摩和练习中去,然后把它完美地表现出来……
这种满足感,很让人享受。
阳台上的风清凉中带着爽意,喝下去的酒被这么一吹,便渐渐地泛上来了一股微醺的醉意。苏慕彦一口喝干手中的果汁,打算再躲上一会就出去应付场子里的名媛淑女们。
……他突然有些理解邵逸辰在国外一待多年都不愿意回国的想法了,这种充斥着交际往来和虚与委蛇的应酬,的确容易让人心生厌烦。不过,如果这位少爷一直待在国内的话,恐怕现在的局面会颇不好收拾——毕竟,苏慕彦的交际圈和邵逸辰的交际圈,重合在一起的地方少得可怜。
正要转身回去的苏慕彦,还没有挪动脚步,便被人从身后大力地推搡过去……摁在腰间的手力度很大,又带着从后往前的冲击,一时不防,他就被重重地顶靠在了阳台的栏杆上,连身子都倾出去了半边。
“哎呀……”身后的男人笑得不怀好意,“小绵羊舍得回国了?……我还以为,只要我在国内一天,你就会躲我一天呢……”
入耳的声音带着隔离的熟悉感,苏慕彦未能立时回想起声音的主人。
待到他用力地挣了一下,从被人自背后压制变成了正面压倒后,才认出来这人正是十分钟前还一副大佬风范和自己碰杯的男人,杜卓阳。
电光火石间,苏慕彦生生压抑住了想要放射性地挥拳揍人的冲动——杜卓阳是邵逸辰的母姓表哥,关系匪浅;而且这人的举动和语气都这样的随意,看起来并不是第一次玩儿这种“袭击”……
“表哥你说笑了。”苏慕彦慢慢地说,一步不退地回视着杜卓阳的眼睛。
“看来被扎了几刀倒还扎出来毛病了,”男人说出的话带着让人不愉快的腔调,没有恶意却让人十分的不舒服,“……11年7月16日……”他翻转过手腕看腕表,“……19时,我第一次被小辰辰喊‘表哥’。”
趁着杜卓阳松手的空挡,苏慕彦挣开了他的压制,“……有人没有做表哥的自觉,那我只好好好地去尽表弟的本分。”
他说完这句话正要抬脚离开,又被人揽住腰后压了过来,“喂!说,你开party为什么不去请我?!”
“太子爷,您姑姑已经亲自电话通知您。难道那天接电话的是我不是你?”苏慕彦从未被人称赞过“好脾气”,在没有邵夫人在场的情况下,更是懒得去装模作样。
“我要你亲自上门请我。”杜卓阳“嘿嘿”一笑,根本不拿言语讽刺当回事儿,“下不为例,听到没有?”
他从小就爱逗这个表弟,逗得对方一副炸毛又要强装礼貌就觉得很有意思……以至于这几乎成了一种惯例,每次见到邵逸辰的时候都要不讲理个两三回,然后便心满意足地扬长而去。谁料到这家伙回国以后,胆子倒肥了不少,不但没有忍气吞声反而回呛了几句。
……哎呀,有意思!
一种游戏玩多了再玩便多了些无趣,变变花样才更有意思。
苏慕彦还未来得及反驳,便被杜卓阳拖着拉到了阳台最边角的阴暗处,耳边传来“嘘”声的同时,还被男人用力地捂住了口唇。
“……别说话,有动静。”低语和哈气都微弱地传入耳中。
过了一会后,阳台上的门才被人推开再锁上,而且悉悉索索的衣服摩擦声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某些事情。
苏慕彦有些黑线……这么早就发现了动静不说,正常人遇到这种情况难道不是应该回避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躲起来听墙角么?还是说混黑道的这位表哥习惯性地就会把自己放处在黑暗中,最大限度地不暴露自己吗?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看来娱记和黑社会有着共通的相似性。
不过,他很快就没有心思继续思考这样的问题了。
躲入阳台上的两位后到者明显不是为了避开酒会而是为了避开酒会的耳目,哪怕不去偷窥什么,轻微的喘气和亲吻带来的声响在半空旷的阳台上听的分明。
苏慕彦有些不安,如果知道会有这种情况的出现,他情愿跟着邵夫人去见那些根本就见不完的“世交”和“挚友”们……可是身边这个男人好像看得兴致盎然,虽然松开了捂在自己唇上的手,却继而抓紧了右手死不松开。
“……酒会上没见邵总呢……”女人的声音娇媚而又柔情,若是少了点矫揉造作后恐怕就更能讨得人的欢心。
苏慕彦皱了皱眉——从他这个角度看只能看到女人嫩绿色的礼服下摆,根本看不到被她像只无尾熊一样攀抱着的男人到底是谁……娱乐圈里的上位和潜规则是众所周知的一团糜烂,哪怕是他刚出道的时候,也借助过邵钧哲的名头得了不少方便。只是一旦思及到被献媚的是邵钧哲,心中总会有些不舒服。
“邵总忙着呢……”男声微带的嘶哑有些刺耳,苏慕彦听出他是A.E的一位编剧,最近一部热门小说便落在了此人手上。
“忙什么嘛?去求见了好几次都吃了闭门羹。”女人发起嗲来的功力惊人,而且从背影上看,伴随着这句问话的必定还有连扭带蹭的一通撒娇。
“忙什么?还不是忙彦哥那事!……一门心思地,啧啧……”男人不老实的手惹得怀里的女人一阵嬉笑,“长点眼神,别去招惹邵总,赶明我介绍几家大的投资商给你……就看你自己抓不抓得住机会了。”
“谢谢黄哥抬举。”女人受了鼓舞,声音更加发腻,“我怎么听说彦哥出事,好像和邵总有些关系?……小报记者们已经在报什么邵总是为了和冯家小姐结婚下的黑手……”
“你这娘们!”“啪”的一声脆响,男人一巴掌拍在了女人屁股上,“……总是心思不正,我先告诉你,别仗着跟几个导演、监制滚了滚床单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女人,还真是舌头长!”
杜卓阳紧了紧抓住邵逸辰右手的手后,又松开,轻咳了一声后,从天鹅绒窗帘遮掩住的阴暗处走出来,“两位好兴致。”
“……杜少……”
“……太子爷……”
杜卓阳站在那里,一脸冷冰冰的不耐,直到对面赔着笑的俩人识趣地点头哈腰着退了出去,才转过身冲邵逸辰招了招手,“喂,你刚刚手心在出汗……”
“没有。”苏慕彦也从窗帘的隐蔽处走来,淡淡地说。
“从他们提到‘苏慕彦’的时候,你心跳就在加快了。”杜卓阳若有所思地看着他,“……难不成是,你喜欢他?”
第五章 替代主演
邵逸辰在美国的东西这几天被人送了回来。衣物、个人用品什么的一律都未在内,送过来的只是一堆书籍、两台笔记本电脑和一个小型的保险柜。
苏慕彦随手翻了翻运过来的书,发现邵逸辰这人的收集还颇广,学业上需要的专业书籍不提,剩下的包括恐怖小说、旅游手册、心理健康、中医茶道、犯罪案例、FHM、playboy、TIME……应有尽有、五花八门。
只是,有些书籍还很新,貌似翻页都未曾有过的样子。
笔记本电脑被他放在了一边,转而去研究保险柜。苏慕彦很正经地想:如果说自己忘记密码不知道把钥匙丢哪儿……这个说辞,会有人信么?
凑过去看了以后才发现,这个保险柜原来用了最新的电子数字技术,没有密码不用钥匙,直接指纹开锁。
……科技发达就是好,苏慕彦由衷地感慨到。
保险柜被打开后,里面存放的东西出乎了苏慕彦的意料……他本以为会是诸如一些价值不菲的工艺品或者奢侈品,再不济是一些意义重大的纪念品,没想到的是柜子里的上层只放了一个笔记本。
牛皮封面,厚实的纸张……无论横竖上下左右怎样看,都是很普通的一个记事本。
苏慕彦轻轻呼出一口气,伸手拿出笔记本——不管如何,字迹的问题总算是可以解决了……邵家老宅里邵逸辰留下的生活痕迹少得可怜,所以他一直尽量避免着被人从笔迹上看出来什么端倪。有这么一个笔记本的存在,至少能在笔迹上有了靠拢的对象了。
尽管自己就是“邵逸辰”,苏慕彦在打开这本笔记本后还是踌躇了一下才继续看下去。
因为,这是一本日记。
随着时光的沙漏从午后走到黄昏,窗外投射过来的光线在木质地板上拉出长长短短的光斑,周围气氛的安静最适宜让人静下心来读书。
苏慕彦长出了一口气,放下手中阅读了好几个钟头的日记,反手揉了揉右肩,从桌案前起身走到窗前……夕阳落下的最后几道阳光从半遮着的窗帘外透射进来,在他半个肩膀上晕上一层跳跃的金。
……原来是这样……竟然是这样……
苏慕彦扭头回去看了一眼被摊放在书桌上的日记本,眉间不自觉地便皱了起来。
——邵逸辰喜欢的是自己的亲生哥哥。
——不,也许“喜欢”这个词不够确切,而是一种习惯性的目光追随和情不自禁的吸引。
——自幼便被母亲大张旗鼓地偏心对待着,一开始的心情自然是充满了胜利和得意的……孩子之间对母爱的争夺其实是一种本能,对资源的占据和求生欲的使然。但是这个哥哥却完全不会刻意地讨好母亲,总是硬邦邦地表达出一种自我而又不妥协的倔强……有时候换位思考,如果被偏爱的是哥哥不是自己,那么自己会有什么样的反应?想着想着便会有些不服气的认输:自己大概会想尽办法讨母亲的欢心,而不是像他那样仍然出自于本心地去做什么事情……
这种感情来的细微,但是又来的沉淀,日月年的相处间,亲情便被染上了重色……以至于想要亲近他,想要靠近他……到底是一种崇拜的心情还是一种内疚的类似于希望补救的心情不得而知——毕竟占据了那样多的宠爱和纵容……
于是,便想为他付出一些什么东西;于是,便早早地对母亲表示不愿插手家族事务的愿望;于是,在他有了同性恋人后不知所措地感到失落难过进而离家出国……
也许,更可能的是兄弟名义的束缚。而习惯了享受被送到面前一切的少年根本不会去想要自己争夺什么,然后,等待变成了永远的冷却。
苏慕彦维持着看向日记本的动作很长时间。久到夕阳整个落了下去,夜幕的浅灰色开始弥漫上来;久到卧室的门被女佣小心翼翼地叩响,恭敬地请少爷下楼就餐。
临出房门之前,他把那本日记重新锁回了保险柜……
……这是邵逸辰所留下过的最真实的痕迹了,他想,自己留在这里,活了下去,以他的身份……本来觉得只是自己单方面难以接受,今天看了那本日记后,便多出了一种类似于责任感或者义务感的东西。
——不过,他对邵钧哲的感情,和自己对邵钧哲的感情……
——这难道,会是一种命运吗?
苏慕彦下楼的时候,邵夫人已经等在饭厅里了。
他走到长方形餐桌的一侧坐下,占据了几乎餐厅一半空间的桌子旁只坐了他和邵夫人两个人。
虽然桌面上摆满了食物,身边来回布菜的佣人们往来个不停……但是,仍然会有一种空荡荡的寥落感。
老宅里的管家小碎步走了过来,在邵夫人耳边低声说,“大少爷说今天不能回来吃饭了,说明天给您赔不是。”
邵夫人点了点头,没表现出任何生气或者不悦,而是转头温言对苏慕彦道,“阿辰,我们开饭。”
苏慕彦点了点头,先动手给她递了一份沙拉,才开始吃自己的那份。
邵夫人的吃相很优雅,她在自己家中都维持着一种无懈可击的完美风范……不得不说,这种苛求的完美,在很大程度上都能如她所愿地增强着自己的气势。
饭吃到一半时,邵夫人突然问道,“阿辰,给你一部电影去演,你敢不敢?”
苏慕彦放下手中的红酒杯,斟酌着想了想后才回答说,“敢是一回事,演好演不好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我杜睿的儿子,当然能演得最好。”邵夫人拿起一旁的纸巾摁了摁唇角——尽管那里干净得毫无瑕疵,“……我再考虑考虑吧。”
“我听您的。”尽管不知道她说的是哪件事情,苏慕彦还是笑得很柔和很温顺。
这么长时间的相处下,他不敢说摸清了邵夫人的个性,但是至少摸了个八九不离十。这位习惯了用“强势”这个词语来作为自己标签的女人,最欣赏的是他人对自己表现出的顺服……这一点,可以从她两个儿子所受到的不同喜爱程度上,就能轻易地看得出来。
苏慕彦被枪击的事件经过了两个月来各种大报小报鸡血式的报道,已经渐渐地有了平息的趋向。但是很多报社的记者都数着兜里的奖金稿费高兴得乐不可支,巴不得苏慕彦活过来再死一次或者某位影帝影后也出个什么意外事故……这是能够多么有效地拉动本行业增长、提高从业人员创收的好事啊!
记者,尤其是娱记,果然是最唯恐天下不乱的一批人。
只是与之相对应的是A.E邵总的持续低气压,传闻他已经在内部会议上数次给自己的下属弄到下不了台,任何提案都要被否决三次以上才能勉强通过。
而警方则已经宣布捉拿到了凶手,且据凶手交代,这是一起谋财不得退而害命的案件,自发自组的、影响恶劣的刑事案件。
苏慕彦把手里的报纸揉作一团,狠狠地扔进了墙角边的废纸篓里。
——在这件可以称得上嚣张的枪杀案中,这种宣判结果都能出现,任何一个对此事稍有了解的人都知道这必定是各方势力争锋、博弈、妥协的结果。
……钧哲,你在其中,扮演的是哪一方角色?
八月月底,盛夏酷热。
A.E的主楼是Z市北区的最高建筑,整个大楼被银色反光玻璃包裹得严严密密,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那样的金碧辉煌、熠熠生辉。
“邵总,”助理小姐礼貌地轻叩了两下门后,踩着足有十厘米高的尖跟鞋走了进来,柔软的地毯上没有发出任何扰人的声响,“冯小姐打来电话,和您约定晚饭时间。”
“没时间。”邵钧哲非但头都不抬一下,连手中急书的钢笔都未曾停顿半秒钟。
助理对老板的这种不耐烦态度早已习以为常,低头翻看了一下手中的记事薄后,再次汇报说,“邵夫人半个小时前通知了《迷航》的剧组,言称以后这个电影由她来接手负责。”
“什么?”邵钧哲不小心用力过度,钢笔在纸张上划出了一道偏离了笔画的划痕,“……她来接手?什么时候?”
“夫人在七楼的会议室安排了一个小型会议,与会人员只有剧组的导演、副导演、执行导演和监制。会议大约还有10分钟举行,夫人询问一下您要不要出席?”
“……,”邵钧哲把手里的笔随意地丢弃在一边,站起身去拿挂在一侧的外套,“走。”
邵夫人今天盘发、淡妆,一身雅白色的chanel套装是今年春夏的定制新品。她正把双手放在交叉着淑女坐的膝盖上,微侧了脸和一旁的辛导聊天,笑容矜持而又柔和。
邵钧哲一把推开了会议室的透明玻璃门,然后深吸了一口气,缓声问道,“您打算把《迷航》怎么样?”
“呦~瞧这话说的,”邵夫人拍了拍自己身边的座椅,示意邵钧哲坐过来,“哪儿是我要把这戏怎么样?明明是你要把这戏怎么样吧?……大热天的,别火气蹭蹭得跟太阳一样。”
圆形的会议桌上围拢着坐了六个人,邵钧哲的助理识时务地在自己老板身后的椅子上坐下,摊开会议记录作认真工作状。
“诸位,”邵夫人把坐姿调整为端正,整个人的气势都为之一变,“这么匆忙地召集大家前来开会,我先谢谢大家的到来……咱们也不多说废话,我先在这里表个态:《迷航》这部戏,不能停拍。”
邵钧哲觉得胸腔里的空气好像流失了一大半,他有些发泄意味地扯松了自己的领带,仍然觉得有一种不自在……《迷航》自苏慕彦出事以后,便进行了封机停拍,这一结果的出现不能不说与他自己的私心有关,他潜意识地认为,这部戏是苏慕彦的,任何一个人都无法取代慕彦在这部戏里的主角地位。
——这多少带上了一种悲情的色彩:我能为你最后做到的,还剩下些什么?
辛导叹了口气,“……戏是绝对不能停拍的。先期投资已经花掉了半个亿,影视城的搭建也早已完工,剧本的一审二审都完全过关,主要演员、配角演员和群众演员的准备也都全部就绪……但是,临时换主演这件事情很不好办,恐怕接任上来的演员都会在心里打退堂鼓:慕彦的演技是众所周知的精湛,上映以后新的主演被拿来与他做对比是避免不了的事情,而慕彦又已经不在了……”
他停住了口不再往下明说,但是在场的人都明白了他的意思——哪怕是同等水平下的演技,活人都永远比不上死人收到的赞誉之盛。
邵夫人浅笑了一下,好像一点都不为这件事担忧,“演员的事情不必担心,我既然接手这部戏了,就一定会把它拍好。我在这里保证:高投入、高制作、高宣传、高票房。”
“恐怕,”邵钧哲慢慢地开了口,“在主演的选定上,会有些困难。”
“主演让逸辰上。”邵夫人环视了一圈后,轻声开口说。
“不可能……”邵钧哲嗤之以鼻,“他懂什么?一出去五六年不回来,中文恐怕都说不顺溜了……还演戏?您开玩笑的吧啊?”
辛导也皱起了眉,“……不大合适吧……逸辰这孩子长相是不错,但是担这么一部大戏的主演,是不是有点急功近利?……他如果想进演艺圈,可以从一些偶像剧入手,既积累名气又能慢慢学着演戏。”
有人开了头,会议室里的其他人也都纷纷附议道。
“……的确如此,辰少爷的确不大合适担当主演……”
“辰少爷外形很好啊,季导手里现在有一部爱情轻喜剧,正好也在确认主演,那简直就是为辰少爷量身定制的嘛……”
“……逸辰刚刚回国,凡事都还未适应。不太合适,不太合适……”
“……”
邵夫人单手撑住下巴,默不作声地听着周围人的反对,等到一圈子人七嘴八舌地都说完了,她才开口道,“都说完了?”
于是所有人都想起来了这位娱乐女皇好像在采纳别人意见上,好像并不是很擅长,便一个个点着头不再聒噪。
“你们谁见过逸辰演戏?”邵夫人把支在下巴上的手拿下,说话的语气仍然不愠不火,“没有见过就说‘不行’,这种主观臆断是不是有些不太公平?”
邵钧哲从来都不顾忌她什么,当即就反驳道,“照您这么个说法,咱们A.E办了这么久的培训班也甭开了……别忘了,慕彦他还是科班出身的演员!邵逸辰他会什么?英语ABCD和陪您玩儿狗?”
“你给我注意你的说辞!”邵夫人的声音放冷了下去,“当着辛导、刘导他们的面,我不给你办什么下不了台……别忘了,逸辰他是你弟弟。”
于是,会议室里的气氛便凝固了起来。
邵钧哲轻声哼笑一声后便不再说话,但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表现了这位少爷现在心中的意见是大大的。
“辛导,”邵夫人平缓了语调,更是用上了敬语,“您是我们邵氏的老功臣了……从我接手邵氏,您就是咱们A.E的当家导演,这么多年过来,我仰仗了您很多。咱们彼此都是知根知底的老朋友了,我只问您一句:您信我杜睿吗?”
辛导演轻叹了一句,“夫人您的眼光、见识的确是一等一的。这一点上,咱们没什么说的,我信您。”
“您要是信我,那就再信我一句,”邵夫人慢慢站起身来,双手撑住桌面微微前倾,“逸辰他绝对行,我来打包票。”
一字一句,落地有音。
这场决定《迷航》主角的会议,到最后仍然未能确认出主角来。
尽管邵夫人的再三举荐和说服,但是以邵钧哲为首,整个导演组的导演都表示此事必须慎重,不可轻率决定。
但是,在邵夫人的坚持下,最后的解决方案被确定为:海选+专家评选,邵逸辰在最后的环节里参加到试镜中来,再决定出这部戏的主演究竟由谁来担任。
而这个时候的苏慕彦,正在邵家的老宅里忙着照顾那只一个月就体重蹿升了一倍的小猎犬波音达。
——单单就言辞犀利上而言,邵钧哲其实很有其母之风的。
第六章 相似的重逢
11年的夏季,对于整个华国的娱乐圈来说,可以用一个四字成语来概括:多事之秋。
从市场上来说,在这一年的5月底,美国一部科幻巨制进入华国市场,席卷了5个亿的票房收入,逼得不少电影被迫将档期调整到7月份乃至8月份,经营一片惨淡;
从明星上来说,在这一年的6月份,新科影帝的获得者苏慕彦,因不明原因遭受凶徒枪击,仅仅坚持到被送达到医院,殒逝在急救室的手术台上,时年仅三十一岁。
从机遇上来说,在这一年的9月份,邵氏宣布续拍《迷航》,并于全国范围内对这部戏的主角进行海选……同时宣布整部戏由邵夫人垂直负责。所有评论都一致认为这是一部造星大戏,一时间瞩目无数。
外界的纷纷扰扰苏慕彦都没去多管,他专心地待在邵家老宅里:看书、看电影、练字、听听歌、打打游戏……偶尔会出门溜一下邵夫人当心肝宝贝看一样的波宝儿。
当邵夫人带着《迷航》的剧本回来的时候,他正在客厅里满头大汗地给那条波音达洗澡。这狗非常的闹腾,旁边两个女佣下手帮忙按住都被溅了一身一地的水花。
“哎呦,波宝儿这么不爱洗澡啊?”邵夫人刚刚在A.E又一次证明了自己的影响力仍然尚存且依旧巨大,所以连带得心情也十分明媚,“这可真不随你……你小时候最爱洗澡。”
苏慕彦刚要答话,就被波宝儿一爪子掀在下巴上,脾气也上来了,照着狗鼻子拿食指上去就弹了一下,弹得这狗呜呜直叫。
邵夫人笑得眉眼弯弯,“跟一条狗你置什么气啊?……去,洗把脸去,回来我给你看样东西。”
苏慕彦应了一声,起身向一楼的洗浴间走去。
等到他回来的时候,那条波音达已经被收拾妥当,趴在一旁的小方软椅子上被人拿吹风机吹着身上的毛发,一见到他过来,就一边不满地呼噜呼噜地哼唧着,一边在椅子蹭着直往后退。
苏慕彦哑然失笑,随手抽出了一根牛奶棒塞给波宝儿,在修复彼此间的感情上率先做出了友好举动。
邵夫人也不着急,笑眯眯地看着儿子跟爱犬之间的互动。等到苏慕彦有些不好意思地喊了一声“妈”以后,她才打了个眼色过去,一旁站着的管家赶快将一本书一样的东西递了过来。
“这是……?”苏慕彦在她的示意下,接过了这本书——入手的东西是如此的熟悉,以至于他有些手指发抖。
“在国外见不到这东西吧?”邵夫人调整了一下坐姿,拍了拍手,于是那条波音达撒着欢地跟颗炮弹一样地窜了过来,嘴里还死死地衔着那根牛奶棒,“……《迷航》的剧本,你先熟悉一下,过几天跟我去试镜。”
苏慕彦不着痕迹地深深吸了一口气,闭了闭眼睛后才慢慢地打开。
……这部剧本他前后看了不下十遍,不少台词更是熟记于心到可以倒背如流……如今再次看到,已经是两个月多之后了。
而回首过往,却已经是物是人非……
这真是一种莫大的无力的哀伤。
“简昱这个角色,我跟你向辛导要来了一个试镜的机会。”邵夫人轻描淡写地说道,“别担心,有我在。”
苏慕彦垂下眼睛,心里一时五味俱全。
他16岁进入艺训班,一年半后以全优成绩毕业,之后便是一年多时间的坐冷板凳和跑龙套;后来还是借了邵钧哲的引荐,才在一部古装武侠片里担当了一个重要配角;然后慢慢地接戏,慢慢地攒名气,两年后才接拍了第一个男一号……那段日子里,多少苦多少累他都吃过,然而最大的压力却是来自于心理上的否定和自我否定:自己到底能不能成功?能不能被公司的高层看中?自己付出的那些努力到底有没有作用……
可是,换到了邵逸辰身上,却是连一点演艺基础都没有,就可以拿来这么一部大手笔制作的电影男主角的试镜机会。
而且,更为讽刺的是……这恰恰是奋斗了十多年的自己,凭借着实力所得到的角色。
邵夫人见他一直不说话,便一巴掌打跑了怀里腻歪着的小狗,起身走到他身边,抽出剧本合上后又放回他手上,“怎么?在担心?”
“有点,”苏慕彦带着一点勉强地笑了笑,看起来倒真像是底气不足的担心,“……我毕竟,从没接触过演戏。”
“既然没接触过,又怎么知道自己不行呢?”同样的一句话,从邵夫人口中说出来便会带上一种很特别的味道,这种感觉如果刨根问底的话,也许可以用“强大的自信”来解释会比较通。
“……信心是一回事,经验又是一回事吧?”苏慕彦很快地调整过来自己的心态,唇边的笑容便自然了很多,“如果演不好的话,丢的岂不是您的面子?”
这话邵夫人爱听,所以她笑着说,“这没关系……如果你还是觉得担心的话,我叫几个朋友过来给你开开小灶,如何?”
可想而知,能被这位夫人称作“朋友”的人,必定是作为邵氏支柱一样存在的大腕级人物。
苏慕彦最后委婉地拒绝了邵夫人的提议……他不缺演技方面的指导,接触间不小心出了什么纰漏就有些麻烦了。
但是,他却提出了折中的提议以表示自己没有直接拒绝邵夫人的提议——他提出,在距试镜前的这小半个月里,跟随着正在进行的第二十三期A.E学员艺训班旁听一段时间的课程,这样就不至于“别像个门外汉一样让人当笑话看”。
邵夫人对自己的小儿子关怀备至,特意把自己最喜爱的车驾交付给他使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这位夫人最爱的不是诸如Bentley、Rolls-Royce这样的车子品牌,而是……
苏慕彦默默地看着眼前这辆亮粉色的Bugatti Veyron,好半天后才转过头去问旁边的管家,“……袁叔,你确定这是我妈特地嘱咐了让我开的车子?”
袁叔点了点头,肯定地加以了确认,“夫人最喜欢的就是这辆跑车。”
“……多么灿烂而又少女的亮粉色,多么炯炯有神的甲壳虫外形,多么拉风潇洒的六个车轮,多么粗犷而又有个性的车前大灯……”苏慕彦喃喃地说,“……我感觉到,我远远地脱离在我母亲的审美之外。”
袁管家对此表示了理解,“夫人将这辆车送给您之后,又订了一辆大红色的悍马,并准备加上粉色喷漆。”
苏慕彦默默地在这辆布加迪威龙的前车轮处蹲下,目光惆怅而又深远。
A.E的艺训班已经有了不短的历史,虽然随后的艺诚和环娱等几家足以与A.E抗衡的娱乐公司也都举办了类似的短程培训班,以最大限度地网罗演艺人才……但是不得不说,在影响力和取得的成就方面,仍然是A.E挑了大头。
如果要用一句俗话来概括的话,大概是:“早起的鸟儿有虫吃”,先人一步、抢占先机,从来都是和成功是邻居。
苏慕彦最终也没有去开那辆融合了少女风和男人风的亮粉色跑车,而是由老袁开了一辆半新不旧的普通黑色奥迪车接车送。
十多年过去了,A.E的艺训班仍然是在老地方,没有变化地址。当年高耸入云、气派无比的大楼在现在看来已经显得比较灰暗破旧了,但是在很多为了“明星梦”而努力奋斗的年轻人心中,仍然是金光闪闪得令人向往,一年又一年地为整个娱乐圈输送着各式各样的人才。
又一次进入艺训班学习的苏慕彦很是感慨,十多年的变化即便称不上沧海桑田,却也已经和自己印象中的记忆有了很大的不同……各种设备都已经更新换代至最新化,极大地提高了培训生在此学习的效率。比如说,之前要找一部电影的资料,需要翻找半个屋子的录像带来播放观看,而现在直接去多媒体资料室就能看到完全数字化的全部影片……
就连是培训生也是一样……放眼望去,全是俊男靓女,而且亮出学历来都一个个高得吓人;穿衣打扮也都各自风格鲜明,始终站在时尚潮流的前头。
苏慕彦想起了16岁时的自己:高中毕业,整日里便是一身白色衬衫和黑色长裤……
他想,如果自己不是邵逸辰,在现在的今天,还能在“明星”这条路上走多远?还能不能走的上?
由于邵家二少久居国外,而且国内各类媒体对他的曝光可谓少之又少,所以很多人只知道“邵逸辰”这个名字,人在面前却是认不得的;再加上几位老师又听了邵夫人的嘱咐,只叫他的英文名“Ivan”,因此这几天来,倒也没在培训班里引起什么话题。
只是很多人看向他的眼神里,都带着一种“我知道你是潜规则进来的”那种心知肚明。
苏慕彦也不管旁人的这些看法,对一些凑上来含蓄地打听他门路的“同学”们也都是仅仅微笑带过,至于对那些前来刻意结交的“朋友”更是敬而远之……来上了快一周的课了,还仍旧是一个人孤零零地独来独往。
——再有一个星期,便是《迷航》的试镜了。到时候无论成与不成,自己邵家二少爷的身份势必无法再隐瞒下去……若是友情一开始就会变质的危险,还不如在最初便不要有什么开始和感情上的投入。
艺训班所上的课程十分扎实,虽然学制仅仅只有一年半的时间,但是要学的知识却十分繁杂:演技培训、表现张力、现场控制、编剧技巧、摄影常识、现代舞蹈……与学校的书本式教育不同,这里教给学员们的全是踏上星途之前的实务,也只有实务。
这一天是苏慕彦来上课的第七天,下午安排讲授的课程是“电影拍摄与电视拍摄表现技巧区别”和“剑术舞练”……尽管这些东西对他来说,是已经熟知于心并且形成了自己的风格的东西,苏慕彦仍然很是认真地上了这两场大课。
剑术课之后是自由练习,苏慕彦因为对这些入门的简单动作已经掌握得很好了,就向老师告了一声假,提前离开了教室。
他打电话给袁叔说今天要提前回家,却被对方告知:因为家里的那条波音达不小心伤了左前爪,正在和邵夫人赶往宠物医院的路上……
邵夫人在电话里做出了指示:“要我说,阿辰你就应该自己开车去上课。”
有些略带无奈地挂断了电话的苏慕彦站在大门口,把通话结束的手机放回口袋里,打算自己走到马路上去拦一辆的士打车回家,再顺道去宠物商店里给那只笨狗买一些零食吃来安慰一下……
但是刚迈出了一步,他就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
……同样是在夏末秋初,同样是在这个地点,同样是无车接送要去打车……
只是,少了的不止是那场暴雨,还少了曾经的……
视若珍宝的感情。
苏慕彦站在那里,仿佛看到了连天的暴雨击打在地上形成一个个大大小小的水洼,潮湿的水汽扑面而来,16岁的少年背影单薄而又青涩,薄白色的衬衫被雨打湿成一片贴住肌肤的瑟缩……
十五年前,十五年后。
换了人生。
他站在那里的时间有些久,于是门边守着的保安便过来恪尽职守的赶人了,“喂!……那个人,你站在我们A.E门口做什么?!……等到培训班年底招生时再过来报名!现在你站在那里再久也是不成的!……切,只长了一张脸就想做明星的人多了去了……”
回忆被硬生生地粗鲁打断,苏慕彦的脸便沉了下来……他这人一向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还之十倍”,脾气爆起来不仅敢踹摄像机,连邵氏总裁都是敢踹的。
可是,还没等他转过身去,身后就缓慢地开来了一辆黑色的LOTUS……车子在苏慕彦和大门之间停了下来,车门打开,下来的是一个脸比衣服还要黑的男人。
“……一个个仗的是谁的人势?!想不到我A.E的保安都这么威风了……”邵钧哲刚开口还是骂人不吐脏字、刻薄无比,下一句便张嘴狠骂了,“我还不知道,成不成得了明星,原来是诸位大哥说了算,啊?……有个子没眼色,招子全被狗屎糊住了?!”
几个保安被他劈头盖脸的这一顿骂骂得找不到东西南北,只得围拢上来点头哈腰地赔着笑脸。
“……邵少……”
“邵少好……我们这是……”
“……邵总您……”
邵钧哲冷哼了一声,“叫什么‘邵少’?……叫‘邵少’的话,叫的是我还是那位?”
于是,保安们便想起来了传闻邵家的二少爷已经回国,难不成……难不成就是……
“二少爷好,哥几个嘴贱,您可别放在心上去。”
“少爷是做大事的人,怎么会去做一个小小的明星呢?……”
“您下次要叫车言语一声……不不不,眼神一下,这种小事我们来效劳就好了……”
“少在这里招人嫌!”邵钧哲用冷笑和恶狠狠的眼光逼退了几个乱拍马屁的没眼色人,转过头上下打量着邵逸辰,语气虽然和缓下来,但是仍然透着冷峻,“……还有你,一个人站在这儿干什么?”
苏慕彦看着邵钧哲出现,看着他的大声呵斥……记忆中的影像便像是接上了电源的彩屏电视画面一样鲜活了起来。
历史的相似近乎重合,在心脏上留下的是让人难以自制的共鸣……
那一年,那一年……
苏慕彦慢慢地看向邵钧哲的眼睛,然后直视到视野中只剩下对方那双黑白分明的瞳孔……接着,他听见自己沉静无比地回答说,“……来上课。”
第七章 那么近,那么远
黑色的莲花车平缓地开上马路,然后短时间内便加速着离去。
苏慕彦在刚坐上车子的时候,保持了相当长一段时间内的沉默……他记得很清楚,这辆车就是自己和邵钧哲第一次相逢时男人开的那辆莲花;而在很久之前,邵钧哲早就换下了它,并且一换再换——在今年的四月份,男人换的是一辆最新型号的林肯,并且载着他去了一趟海滨的L市。
……不复黑亮耀眼的车漆、不再流行的车身、已经显得有些落后的发动机型号……
苏慕彦看着车窗外川流不息的道路,面无表情……自从在美国Johns Hopkins Hospital醒来,这是他第一次陷入到一种粘稠得分辨不出成分的情绪中……
厚重的、不流动的、沉甸甸的、压在心中的逼迫着的混乱着的……
与一刀两断的相关联的从来都是藕断丝连……
……前面是怀疑身后是背弃……
……而己身已经不再停留于原地……
——这一段感情,还有没有路可以后退……
好在,苏慕彦这个人从来都不是一个多愁善感和优柔寡断的人,他不会自我折磨地去钻什么牛角尖,即便受了什么深刻到见血的伤害,也只会躲在自己的世界默默地治疗伤痛……
所以这段晦涩庞杂而又汹涌而袭的感情,被他一点点地强压了、捋顺了、深埋起……收拾干净到不在表面上流露出任何痕迹。
邵钧哲从车前镜里瞄了一眼后车座上沉默而坐的弟弟,心里的烦躁便像是曝晒在烈日下的一滩清水那样迅速蒸腾而起……
他下午是来东区和一个投资商谈下一季度的投资计划的,由于事前准备的充分和言辞上的坚决,整个谈判过程顺利得可圈可点。
……就像是一个怪圈,大凡在感情上失势的男人,都会在事业上取得成功的弥补——也许,这是因为他们把精力从伤痛上转移到工作上去,甚至有意地揽工作到负担沉重的原因。只是,无论是怎样的弥补都会在现实的面前显得那样的无济于事。
他换驾旧车,办公室摆满了那个人的照片,电脑的桌面是两个人的合影,同居的屋子里保持了……
……保持着他失去时的全部布置。
但是,心里还是空的。
这种空,就像是被进行了活体解剖一样……心脏最疼痛最柔软的一块被人用锋利的手术刀一刀剜去,鲜血横流、刺痛到无法呼吸……
越是失去,越是无法重新拥有,越是加重了这种痛彻心扉。
邵钧哲想,也许有一天,心脏的那个地方结上了厚重的痂,灰黑色的和鲜红色的心脏泾渭分明的痂,坚硬的而且带着龟裂的痂……自己也许就能对这段感情做到完全的释然了。
只是,现在……还是让伤口流着血吧……
……我……想记你再长一点时间……再长一点点……就够了。
旧地重游,如果是和情人一起,那是相当让人惬意并且增进感情的举动;旧地重游,如果是为了缅怀纪念甚至是出于思念的煎熬,那是一种钝刀子但是狠狠刻下的疼痛。
——外表光鲜,其实受伤的全在心间……一刀一刀的血肉模糊。
所以,他才会如此失态地对几个保安进行责骂呵斥……这是一种恶劣情绪的宣泄,宣泄过后仍然是更加深重的空虚。
邵钧哲把目光投到方向盘前方的小镜框上,里面的男人笑容明亮而又温柔,像是只可企及却永远到达不了的救赎。
那么近,那么远。
“……你去上什么课?”邵钧哲冷冷地开了口,“还真当自己上几天那种培训班,出来就能挑大梁了?”
苏慕彦并没有看到镜框中自己的影像,沉浸在自己情绪平复中的他,自然也没能注意到邵钧哲此时的糟糕心情。但被人如此嘲讽地质问着,他一贯的傲气就出来了,“……做得到与做不到,总要试过了才知道。不如等我挑大梁不成砸住了脚,你再过来冷嘲热讽?这样,还算得是名至实归。”
前面的路口正好亮起了红灯,邵钧哲停下了车子,转头看了邵逸辰一眼,上下打量的眼神锐利而且不加掩饰。
——他这个弟弟一向最爱面子,不管何时何地都一副全然的谦和温顺,像极了金光闪闪的圣母玛利亚……现在说出这种话来,也许真的是自己刚才的口气过分了一点?……
车子再次被发动,邵钧哲深吸了一口气后又慢慢吐出,“……我是你哥哥,怎么会讽刺你?……最近太累,口不择言。”
苏慕彦“嗯”了一声,又听得他说道,“……这个角色真的不适合你,你要是想玩玩偶像,享受一下被追捧的感觉,我给你量身搭一个班子,半年内保你窜红。”
尽管两个人都没提到《迷航》,但是却都心知肚明彼此间是在说什么。
“……这部戏是公司投了大制作进去的戏,本来是想要靠它来拿今年的票房第一。”邵钧哲淡淡地说,“你要试镜的简昱,是慕彦全凭了自己的实力角逐到的角色,连我都没能在其中给他说上什么通融话……”他说到这里,自觉失言,于是轻咳了一声,硬生生地转移了话题,“……现在妈虽然逼着辛导给了你这个机会,但是在试镜的时候,辛老一定不会再给妈留什么面子的……与其那个时候被涮下来丢脸,还不如一开始就别去掺合这个事儿……妈真是宠你宠到没一点原则了。”
苏慕彦听着男人的话,声音里的淡淡疲惫和转瞬即逝的哀伤都听得那么分明……他低下头,握紧的指尖在掌心上留下微弱的疼痛。
再抬起头来,却是微笑着说,“……我还是想去试一试……这部电影,我看了剧本后,也很是喜欢的。”
邵钧哲心里一震,差点失误到猛踩刹车……
——在几个月前的一个夜晚,提前从自己手里拿到了剧本的慕彦穿了一件纯白色的睡衣,冲着自己摇晃着手里的剧本,笑着说,“……这个剧本,我看了以后,还真是喜欢。”
……然后,他就安排了经纪人调整通告档期,一连推掉了好几个片约,一遍遍地看剧本,揣摩人物性格和语言,向几个导演数次自荐……
慕彦,我……
一时间,竟是找不出什么话再去拒绝了。
苏慕彦见男人不再说话,也不去找什么话题延续着聊天的继续。
两个人太过熟悉,熟悉到连肉体和灵魂都曾经彼此拥有……一夕之间却陌生远离,身体和身体距离得那么近,却仍有着一道无形的鸿沟横亘其中……
车子行到望北路上时,苏慕彦才又开口道,“下个路口左拐好像有一家宠物商店,车子停一下,我去买点东西。”
邵钧哲虽然对他的要求不以为然,也并未开口应声,但还是依言把车子停靠在了路边,摆明了一副“快去快回、耽误不等”的态度。
苏慕彦急匆匆地冲了过去,动作尽快地挑选了一些幼犬喜爱吃的肉制零食,又急匆匆地赶了回来……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地知道,并深切地领会过:等在车里的那个男人有着怎样的急躁脾气——即便是自己还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也是好言相劝对方才会勉强压制。
邵钧哲看着他拎了一大堆东西上来,一等他刚刚坐稳关好了车门后,就立刻发动了车子,还很是不耐地说,“不就一只狗吗?至于这么着急着火地上心?还非得专门拐了道地给它买东西……别妈对那畜生有点什么好脸色,你这边就已经凑上去跟风了……掉价不掉价啊?”
苏慕彦当即就冷下了脸,“跟人相比,狗这种动物有良心多了。不过是给它两口吃的,陪它玩上一小会,便能得到全部的忠诚。搁你你行么?……我怎样做是我的事情,这和妈有什么关系?你说话能不能别这么冲?”
兄弟间的谈话又一次地没能走向和谐的氛围……
本着“做哥哥的要让弟弟”这种心理上的大度,邵钧哲闭上了嘴不再多说什么。他眯起了眼睛去看眼前的道路,放置在方向盘上的手指下意识地轻轻敲击着……
——上次见到这个弟弟,是两年前还是三年前?……是在洛杉矶还是在Z市?……自己有和他说过话吗?……都说了些什么?……
黑色的莲花车从立交桥上驶了下去,混在来来往往的车流中一点都不显得扎眼……再转过一个弯,驶向辅路后调头向南,行驶个5、6分钟,便能到邵氏老宅了。
感谢这次在艺训班大楼前的偶遇,它使得邵钧哲终于再一次地跨入了邵家的大门——这是他两个月来的第五次。
两个完美地演绎着“貌合神离”和“形同陌路”的男人刚走入客厅,就发现他们的母亲已经在家里了。
坐在客厅里的单人沙发上的邵夫人,看着一前一后踏进门来儿子们,漂亮的凤眼就微微眯起来了,“呦……稀客啊,大少爷。”
邵钧哲皮笑肉不笑地轻哼了一声,拿手里的车钥匙指了指身后的弟弟,“正好遇见了,顺便送他回来。”
“他是谁啊?我可没给逸辰起名字叫‘邵他’。”邵夫人伸手顺了顺怀里的波宝儿,眼睛里的笑意有点亮也有点冷,“……也正好,厨房里还没做饭,大少爷在家里顺便吃顿便饭,怎么样?”
苏慕彦把手里拎着的一大袋子宠物零食递给一旁等着接的女佣,还不忘抽出来一袋牛肉干。他刚进门就看到邵夫人怀里的波宝儿一见他就半立起了身子,一边呼噜呼噜地哼哼着,一边抬高了缠了厚厚白纱布的前爪子摇摇晃晃地要东西吃。
邵钧哲看着自己的弟弟先是拍了拍那狗的脑袋,再低声问旁边的管家伤势如何,脸上的表情便有点不以为然了。
“人啊……”邵夫人长长地叹了口气,突然说道,“钧哲你也不用做出这种表情。虽然你不说,但是心里肯定对我的偏心一直忿然不平……不过,你想过没有:你弟弟不过是电话里听说波宝儿伤了爪子,便能想到给它顺道买回些吃的哄哄;而你十天半个月的,都不回家和我们吃个饭……怎么我杜睿养儿子,偏偏养得越来越刻薄了呢?”
“您这可不是在把自个儿跟狗比?多没劲啊……”邵钧哲笑了笑,把身上的外套脱了下来,一旁早有人候着给他接,并且不等邵夫人安排,就把大少爷留家吃饭这事通传给了厨房里。
邵夫人轻笑了一下,笑声里听不出什么情绪来,却也不再跟邵钧哲说什么话,而是转头和半蹲在自己面前的小儿子低声交谈着,问他下午过得怎么样,艺训班里的课实用不实用,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情没有……
苏慕彦一一地进行了回答,非但没有任何的不耐烦,反而聊得很是融洽。
他上辈子被一些娱媒形容为“脾气糟糕、睚眦必报”,而那些娱记们不知道的是:对于苏慕彦而言,不管是“滴水之恩”还是“一箭之仇”,他还之于的都是十倍的分量。
而且他出身于单亲家庭,母亲在他的演艺事业刚刚起步的时候便逝于病疾——插一句地说,这给了当时的邵家大少很大的可乘之机——自从再次醒来,邵夫人对他的所做所考虑,无不是出自于一个母亲对儿子最大限度的爱意。
为人子女,当以父母为奉先。
邵钧哲站在一旁,冷眼看着自己的母亲和弟弟相处得其乐融融——这种景象不是他第一次见到了,当然……
极轻微地耸了一下肩,他打算去二楼的电视间坐一坐,多少也能消磨一点到开饭的时间。
但是,刚刚转过身去,还没迈出一步,就被邵夫人喊住了。
“钧哲,我听说,你最近把很大一部分精力放在了苏慕彦的纪念宣传上去了?还打算出一部以此为主题的纪录片?”她问出的话淡淡的,既没什么否定的意思也没什么赞扬的意味。
“有这么回事儿,”邵钧哲没有停下迈动的步伐,一直走到楼梯第一阶上,才停下了脚步,半转过了身子后,声音里便有了一种涩意,“……慕彦他在A.E那么多年……怎么?”
“没什么。”邵夫人慢慢地长出了一口气,“这件事,你放手去干。”
邵钧哲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就微不可见地点了一下头,“……嗯。”
然后,脚步声在楼梯上响起,渐渐远去。
苏慕彦低着头逗那只波音达,额前的碎发垂散下去遮挡住了他的表情……直到被突然兴奋起来的小猎犬一口咬住了食指,哼哼唧唧地继续讨要吃的,他才作势要弹鼻子吓走了这只笨狗。
“得了,”邵夫人一指头弹在了儿子脑门上,“心里有什么话想说就说……你从小心里就不会藏事。”
“没什么,”苏慕彦说出了和邵夫人刚才一样的话,顿了顿后才说,“……看来,哥哥他的确很……”
“很怎样?”邵夫人接过了他的话,浑然不在意地直接说道,“很爱那个男人?”
苏慕彦笑了笑,脸上的尴尬和不好意思一闪而逝,恰到好处地让自己的母亲心情大好。
邵夫人伸出手指按在儿子额上,食指上的蔻丹从他的眉间滑到鼻尖,指尖干燥而又微凉,“阿辰,你要记得……”她慢慢地说道,一个字一个字地都很低声但是清晰,“这个世界上,只有死人,才能让人肆无忌惮地去爱他……”
蜷在苏慕彦怀里的波宝儿被靠近的距离碰到了伤处,于是嘹亮地吠了一声,“……汪呜——!”
第八章 长眠与现世
有种说法是:成功的定律是30%的天赋加70%的努力。
但是总有一些人是在这个定律之外的。
第二十三期艺训班共有27名培训生,班导是人称“编剧鬼才”的徐凯新。此人在台词的编排上极有才气,但却仅仅将“编剧”这个职业作为自己的业余爱好,兴趣来了便是再没有名气的导演也愿意和对方搭班子……而在A.E,此人的另一个身份是人事部副经理。故而,艺训班的班导一向是由他来兼任的。
“……如果说一般能够成功的人,天赋占三,努力占七的话,”徐凯新和走在自己身前的女人始终保持着半步的距离,彬彬有礼的态度丝毫不见他在教训学员们时的严厉苛责,“那么,Ivan就是天赋占到了七……他悟性很高,一点就透。比如在上表演课的时候,他总是站在不远不近的一边,还默不作声地很是安静;但是轮到他上去表演的时候,往往表现最好的又是非他莫属。”
这番话极大地愉悦到了邵夫人,她勾起的唇角精致而又优美,笑着说,“徐经理,你可不要因为阿辰是我的儿子,才故意这么逢迎我哦~”
徐凯新哈哈大笑,“夫人您这么说可有些不恰当……呐,如果除掉他是您儿子这个因素的话,Ivan是天赋占到了五……毕竟,家庭背景也算得上是天赋技能不是?”
“把你这点儿小心思专心地用到剧本上来,你早是我邵氏的金牌编剧了。”邵夫人停下了脚步,“不过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去看看阿辰上课时的样子了……现在过去看看?”
“那您应该早来十分钟,”徐凯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这位邵氏的前总裁继续前行,“杜家的那位小太子比您早到了十五分钟,用了五分钟的蛮不讲理,成功地拐走了我班里这位资质出众的学生翘课去了。夫人,这事儿您可得管管。”
“卓阳又在胡闹了。”邵夫人轻轻地摇了摇头,“这孩子,从小就爱逗阿辰,就没个消停劲儿……哪天要让二哥好好说道说道他。”
“所以,您不如先去看看艺训班里的其他学员,鼓励一下一直以来勤奋刻苦的大家?”徐凯新快走了两步,轻轻推开右手边的门,礼貌地把邵夫人让进去了以后,才对着房间里正对着镜子做形体训练的26名培训生拍了拍手,“各位,请允许我来为各位带来一份surprise:这位是我们A.E的大姐大——杜睿女士……来来来,鲜花掌声闪光灯都不要吝啬地给过来……”
车子已经驶出了市区,苏慕彦看了一眼车窗外因为急速后退而呈现出模糊一线的景色,有些略带无奈地问身边坐着的男人,“请问,我现在可以知道被‘劫持’的目的地了吗?”
“NO~NO~NO~”杜卓阳夸张地摇晃着食指,洋洋得意的样子十分地欠揍,“礼物要在该拆封的时候解开彩带,树上的小果实不能在青涩的时候采摘……还不到时间呢。”
苏慕彦看着自己名义上的表哥,觉得满头的黑线都不能衬托出他此刻心情的无奈,“……多谢好意提醒。不过你如果在说到‘青涩的果实’的时候,眼神、手势和语气都稍微少那么一点点猥琐,会更有说服力的。”
“请相信我,”杜卓阳正色道,“不为人知的猥琐是闷骚,无伤大雅的猥琐是情调。”
苏慕彦平静地看了他一眼,继而继续把目光投放到车窗外——应对这种摆明了的逗弄和恶作剧,最行之有效的不是与之据理力争或者反唇相讥,置之不理和无视态度要来得更加有效一些。
微微俯身从两个座椅之间的车载冰箱中取出来一瓶冰镇啤酒,杜卓阳咬着瓶盖若有所思地看着邵逸辰,“……喂,你在防备着谁?”
“什么?”苏慕彦转身过来,眼明手快地接过迎面砸来的一瓶鲜榨果汁。
一连灌了两大口冰啤酒后,杜卓阳才像是漫不经心地说道,“自从你回国以来,虽然只是和我见了两次面……但是总觉得你在戒备着什么……”
男人突然前倾过了身子,拿过冰镇啤酒的手指冰凉而且潮湿,抚在下巴上的时候会让人没由来地想起没有温度的冷血动物,突然低下来的声音像极了在最浓重的黑夜里悄然绽放的大朵丝质花瓣,“……你能让我感受到:你的身体里……连皮肤上的毛孔,都丝毫没有在放松……你在紧张着什么?……”
苏慕彦想要避开他的手指,却被他整个人地倾压上来。于是,便只是冷静地回视着对方的眼睛,黑色的夜幕一样的眼睛。
行驶着的车子一个刹车停了下来,前排的司机对车后座上发生的事情视而不见,尽职尽责地提醒着自己的老大,“太子爷,到地方了。”
杜卓阳慢腾腾地从苏慕彦身上爬了下来,打开车门走出去后还伸了一个歪歪斜斜、东倒西歪的懒腰,“……啧……还真是被人扎几刀扎坏了脑子,逗来逗去地根本就没个反应。”
苏慕彦整理了一下上衣,才跟在杜卓阳的后面跨出车门,“明明是你神经敏感并且兴趣恶劣还……”他停下了说了一半的话,“这里是……”
“坟地!”杜卓阳用力地吐出咬下的雪茄烟头,在一旁下属早已送上来的火柴上慢条斯理地烤着手里的雪茄,“……我领你来看死人。”
他转过身去如愿以偿地看到了邵逸辰脸上的惊色,于是一口咬住雪茄,一边伸手去勾自己表弟的脖子,大大咧咧地往公墓里走,“猜对有奖哦……是苏慕彦的。”
这里是一处高档墓地,地处郊区,风景优美,风水上乘……当然,这些都不是关键,关键的是,想要在这里“入住”,仅仅用金钱是不够的,还需要你拿出一定的社会地位或者直接的权势证明。
喷出了一口雪茄的杜太子像一只孔雀一样,不管公墓管理员在后面大喊大叫着什么“先生请您出示进入许可……”,几乎是拖着苏慕彦一样地大踏步地往前走。
而他那群行动大于言语的属下们早已用了最直接也最有用的办法,让不断喊叫的公墓管理员乖乖地闭了嘴。
“你那个老哥,还真有意思。”杜卓阳放慢了点步子,等落后了一点的邵逸辰跟上,“就这么一个地儿……居然还让我费心巴拉地找了好几天。靠,他以为他在金屋藏娇啊……”
“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苏慕彦很是无意地问,语气自然而又平稳,“……时间太闲所以来浪费别人的生命?”
——这个男人,实在是……哪怕是交谈不过寥寥几句,就笃定地说什么“你在戒备什么?” ……
——是故作玄虚还是真的发现了什么端倪……
——不可能的,在和他相处的短短时间里,并没有什么出格行为的出现……
——难道说,真的是像野兽一样的直觉吗?……
“你不是很喜欢他?”杜卓阳抽雪茄的样子很好看,修长的手指、古褐色的雪茄、淡色调的薄唇……搭配在一起让这个男人看上去很是赏心悦目,“三年前你回国那次,就待了几天的时间还不忘去看他那部什么来着的首映。承认他是你的偶像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儿……放心吧,哥哥我最疼你!一点小小的要求还是能满足你的:人死了不能见面但是还能见死人面,对吧?”
“……谢谢,”苏慕彦收回看向男人的目光,“你真是宅心仁厚。”
“一点都不过奖。”杜太子笑得无论如何都与“良善”都沾不上边。
走了没多远,苏慕彦就在杜卓阳的示意下停了下来。
杜卓阳喷出了一口烟雾,用夹着烟支的食指和中指指向前面,“喏,就是那里……依山傍水,你老哥对他老情人还真是舍得。”
“……再怎么舍得,对待的也还是一个死人。”苏慕彦深呼吸着吐出了一口浊气,然后从主路下到支路去,再慢慢地走近那处有着纯白色墓碑的……最后安息处。
墓碑是用上好的汉白玉、雪花石和玄武石雕琢研磨组合而成,黑色围边和白色石碑主体相得益彰地肃穆而又整洁,大气的设计让整个墓碑看起来更像是一件工艺品,烫金的字体看上去华丽而又昂贵——就连细节处的花纹都细腻到完美……
苏慕彦在墓碑的右侧慢慢地跪坐下来,右手搭上一旁汉白玉护栏……入手的全是一片冰凉。
抽着雪茄的男人在他身后说尽了风凉话,“……单单这处墓地的穴位,就值了六位数字——只是这么一个坑哦……这个墓碑还得比照同等价位再来个六位数……啧啧……”
苏慕彦好像没有听到杜卓阳的话,他专注地看着墓碑上的照片——照片上的男人是他再熟悉不过的自己,眉眼间的笑意都是那样的明亮……如果记忆没有出错的话,这是他在金宇奖的颁奖典礼上,致谢得奖感言时的照片。
到了现在再想起来,那时候的自己是多么的风光无限、春风得意:新科影帝、体贴情人,事业和感情上的两得意吗?
秋初季节的下午,阳光明媚而又灿烂,透过头顶的枝杈零散地洒落在男人的身上,明亮的和阴影的相伴而生……一瞬间,会有恍然不知身在何处的错觉。
苏慕彦一直维持着半跪在墓前的姿势,腰背挺得笔直,握在石质护栏的手指渐渐锁紧……他觉得时间在身侧流逝得既漫长又短暂,回忆的颜色夹杂着斑驳情绪呼啸而来,冲击着头脑里名为“理智”的存在摇摇欲坠。
他看着照片上的男人的笑,男人眼中的光彩,男人翘着的唇角流露出的温暖……他知道着这个男人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少年到受到世人认可的天王巨星、再到死因不明的枪击身亡的一切细节和全部过程,知道这个男人的奋斗、这个男人的沮丧、这个男人的成功、这个男人的哀伤、这个男人的得意、这个男人的失落……和这个男人的爱情。
但是如今,那些曾经经历过的所有痕迹都随着地下这具支离破碎的尸体永远被埋葬……陌生的熟悉和熟悉的陌生,拉远的距离像是不可逾越。
——不过是一层地面,相隔的是阴阳,阻断的是灵魂。
——红粉尚且骷髅,想必地下的那个男人已经被死亡变换成了彻底的面目全非……
——但是,自己却还活着……
苏慕彦认真地看着照片中的男人,内心的波涛起涌被阻断在外表的平静内,而身外,阳光正好。
然后,他直起来身子,凑近了一些距离后,对着照片上的男人低语了一句,快速而且模糊。
再然后,起身而走。
“喂喂!”杜卓阳在后面赶了上来,并且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我说……你不都表现一下悲伤啊痛苦啊怀念啊什么的?……或者干脆趴到我怀里大哭一场?我可是连手帕都为你准备好了……用你们邵家的话是怎么说的?……投入完全没有得到应有的票房嘛!”
苏慕彦这个时候已经走到了主路上,他停了一下,等到杜卓阳放开他的手腕跟他并肩走的时候,才说道,“谢谢。”
杜太子诚恳地说,“我今儿拉你来真的不是想听这声‘谢谢’的……你刚才跟你偶像在说什么?”
“‘厄运是希望的忠实姐妹’(注释①),”苏慕彦笑了笑,语气有一种细微的轻扬和放松,“不知道怎么就想起来这句话了。”
杜卓阳意兴阑珊地摆了摆手,“……你今天让我很失望。”
苏慕彦轻声地笑了起来,“……这可真是我的荣幸。”
再次回到那辆外表普通但是内里已经改造得堪比乌龟壳一样的防弹车里的时候,留守在这里的忠心下属们发现:相对于出发前来说,自家主子好像和邵家少爷调换了情绪——前者走时很愉悦,回来时很沮丧;后者走时很沉闷,回来时很轻松。
……这种情况实在是太少见了,一般会出现的难道不应该是太子爷由于把快乐建立在了别人的不爽之上而更加得意吗?
车子平稳地驶向市中心,杜卓阳刚刚接到了他姑妈的电话,邵夫人非常客气而且热情地邀请他来邵家做客,言下之意却是:你小子玩够了赶紧地把我儿子送回来!
连声应承着挂断电话后,杜卓阳百无聊赖地拨弄着手机,突然想到了什么似地问道,“阿辰,我听姑母说你要去演戏?……你去演戏的话,还不是从你们邵家挣薪水和片酬?不如跟着我干,抢一票是一票?”
杜家最近几年的生意大头在走私和军火上,基本上除了毒品不沾,其余的什么来钱快就做哪一口的生意,连地盘圈定都在逐步退出了。杜二爷要是听到自家儿子用“抢”和“票”这两个词语来概括家族买卖,一定有感而发地动一动家法的。
苏慕彦笑了笑,“我相信,表哥你现在忙家里的生意的时候,也不止是为了挣钱吧?”
杜卓阳愣了一愣,再看向邵逸辰的时候,玩世不恭的逗弄态度就少了三分。
第九章 未婚妻
苏慕彦第二天再去艺训班的时候,并没有人对他昨日的翘课不归有什么问询,反而有些人上前友善地表示自己可以为他补习一下昨天落下的课程,顺便表达出了希望和杜家的现任太子哥发展一下友谊的愿望……
看来,苏慕彦想,大家都认为自己是借了杜卓阳的关系才能插班进来的。
他曾经很不擅长和人交际,多次被媒体记者抓住话语里的不妥和漏洞,在报纸上大肆地编排出一些很吸引眼球的不实报道。后来碰壁多了,才学了个乖,再开口说什么的时候,就先存了三分的掂量。
于是,在面对这些“友好”的同学的时候,苏慕彦回应出了与对方相应的热情,应承的话语得体而又不怠慢。但是仔细想想后,才发现这位少爷满口的应承背后,是……什么都没答应。
刚上完了一堂理论课,苏慕彦起身离开教室,准备去二楼的咖啡间倒点咖啡提提神——昨夜背剧本熬了点儿夜……离试镜的时间越来越近了,他对这个角色势在必得。
咖啡机上显示水正在加热中,于是,苏慕彦就单手插兜地斜靠在侧墙上悠闲地等着。
他今天穿了一身清浅色调的衣服,纯白色立领衬衫和浅棕色格子西裤虽然搭配得很是简单,但是不管是衣料、剪裁还是款式,都是不久前结束的巴黎某著名时尚展上,被几位颇为知名的服装设计师大打高分的新宠。
——这很符合邵夫人的审美:衣服是用来赏心悦目的,车子是用来张扬个性的。
“那个,Ivan……”身后传来了一个小心翼翼的声音,女孩子的怯怯弱弱地让人难以兴起什么拒绝之意。
“嗯?”苏慕彦站直了身子,转过去正面对着她,“有什么事吗?”
这一届的艺训班有些阴阳失调,算上他在内的27名学员里只有10名姑娘,看来最后结业考试的时候,女孩子们的考核通过会相对比较轻松一些。
这个女孩子他有点印象,资质不坏,长相甜美、声音清脆,待人接物也够分寸……如果没什么纰漏的出现,是会被公司高层划到“值得捧的新人”这一栏里的。
“可瑶,”女孩子指了指自己,非常周到地替对方想到了有可能不知道自己是谁的尴尬,“江可瑶。”
“我们认识的,”苏慕彦笑了笑,笑容温和而又客气,“前天的表演课上,我们搭档过。”
女孩子闻言高兴了起来,眼睛中亮亮的神采煞是好看,“……Ivan,你昨天不在的时候,邵夫人来过了……”
“邵夫人?”苏慕彦流露出来的小小惊异恰如其分,语气和表情都很好地表明了倾听者的身份。
“就是我们A.E的当家老板啊……”女孩子的脸上闪过一丝向往,“昨天很多人都在她面前好好地表现了自己一把呢……你不在,可惜了。”
这件事情,他今天来上课时还从没听到一个人说起或者谈论过;而昨天回家的时候,因为有客人的在场,邵夫人也并未说起过自己去过艺训班的事情。
……难道说,连这种已经逝去的机遇,也在勾心斗角之下成了讳莫如深的秘密了吗?
……还是说,……
……这样做,还是不够聪明。
“没什么的,”苏慕彦表现得和内心一样大度,“机会还会有的。”
——回家就有。
“昨天的形体课上完以后,是摄影理论课。”江可瑶像是鼓起了勇气一样,“……我有做了笔记给你,等下拿给你好不好?”
苏慕彦莞尔一笑,“多谢了,不过摄影知识我以前有学过一点点……就不麻烦可瑶了。”
咖啡机里的开水已经就绪,苏慕彦点选着按钮,问着身后的女孩子,“要来一杯咖啡吗?”
“……嗯。”
“糖和牛奶呢?”
“都要的。”
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被递了过去,苏慕彦一边选着自己的咖啡,一边闲聊式地说,“哪天要对公司的老板反映一下,买一台能打冰咖啡的咖啡机来才比较方便……要小心烫哦。”
女孩子小心地端着杯子,白皙的手指衬在浅绿色的杯套上显得很是纤细修长,吸引着人想要去多看两眼。
苏慕彦礼貌地请她一起回教室,路上笑着说一些时下有趣的娱乐新闻,比如某某女星演唱会时被热情歌迷近身拥抱表情惊吓被摄入镜,某某男星不小心叫错同组合同伴名字气氛尴尬……聊天氛围轻松但是不亲密,距离拿捏得不远不近。
快要走到楼梯的拐角处的时候,女孩子才像是下定决心一般小声说,“Ivan,我有一件事情想对你说。”
“嗯,我在听。”苏慕彦摇晃着手里的杯子,让着女孩子踏上阶梯的第一步。
“昨天杜少爷来找你,”女孩子的声音温温柔柔,“……我知道你们关系很好。但是,他毕竟是黑道的太子……我们要做艺人的话,还是离黑道远一点比较容易发展。”
这里有一个艺人公众形象的问题:暗地里多少牵扯都没有关系,但是摆到台面上的涉黑关系足以影响乃至终结一个艺人的演艺生涯——毕竟,你可以引导民众的目光,却不能操纵民众的判断。
苏慕彦有些意外她会这么直接地说出来……聪明的人从来不会把事情挑明了讲,何况自己和她关系尚浅。
于是,便只是浅浅地笑着,认真地说着道谢的话,还表示自己以后会更加注意的。
下午的课也很快结束,收拾好东西离开的苏慕彦又是跟着老师的脚步率先走出教室的。
合上摊开着的笔记本,江可瑶轻轻叹出了一小口气,然后把目光从门口处收回。
——那个人,还真的是看着很好接近,随随便便地就能搭上话去,但是却一直离你的距离很远很远……
开着车的袁姓管家今天心情不错,再加上最近和家里的二少爷接触较多,原本因为对方久居国外带来的生分也渐渐消弭了……说话间也就随意了很多。
“辰少爷,其实我一直不太明白,您为什么要来上这么几天的艺训班……要好的老师的话,夫人那里有的是,咱们何必这么朝九晚五地过来上课呢?”
正舒舒服服地坐在后座上翻阅最新娱乐杂志的苏慕彦很乐意和这位管家聊天,于是他从正在阅读的一篇报道里抬起头来,笑着说,“那是因为这一期艺训班的学员们再有半年不到的时间就要毕业了,从时间上算上来,差不多是和我同期进入演艺圈的人……我也想去看看,和我一起差不多同时期出道的艺人们,都是什么样的;也想看看,A.E近几年来选星的标准,是个什么样子的……”
“他们再怎么样,也是无法和少爷您比的啊……”袁叔很是轻松地说,“有夫人和哲少爷在,您想在娱乐圈玩儿还不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话可不能这么说,”苏慕彦把手中的杂志翻过了一页,“……妈她只不过帮我打开了大门,这扇门也许比别人的门要宽阔、要高大,但是走进去和怎么走,还是我自己来……在这个世界上,有很多脱离了人力能掌控的事情,最后剩下能凭借的,还是自己。”
瞅着车子停在交通灯前的空挡,袁叔转过身去,很是感慨地说,“……辰少爷,您这脾性,真是和夫人一摸一样的……可是,当初怎么就出了国了呢?”
苏慕彦却是笑了笑之后,不再接话。
——这种相似的评价,还真是歪打正着……可是,当时怎么就成了邵逸辰了呢?
他正在阅读的这本杂志是业内影响力最高,同时发行量也最大的娱乐周刊。
摊开的杂志正中页上,是占据了整整两页的大幅的封面报道:《<迷航>三选结束,周三五人试镜,‘简昱’花落谁家?》。
除了全程对整个海选过程进行了概括性的总述——当然,这些都是老新闻了——文章还对四位从三选中脱颖而出艺人进行了全面的、可读性非常强的报道,一看就有很多直接取材于自公司拿到的内幕资料。文笔生动,倾向性公正……如果单看每一个人的报道的话,所有的读者都会认为“啊,这个肯定就会是被选定的主演的”。而在文章的最后两个部分,则分别用很轻的笔墨写了苏慕彦也曾接过“简昱”的角色,和最后一名神秘的入选者也将在周三参加试镜的消息。
真有意思,苏慕彦想,这篇报道的作者一定向邵夫人要了一大笔“封赏”,或者本身就是邵夫人重赏之下激励出来的文章。
详细地报道了四位入选演员的情况,并且不加掩饰地赞扬肯定,这是为了暗示第五位入选演员必定有着与他们相同等的实力——而在已经很了解这四名入选者的基础上,读者自然会把注意力投之于连姓名都未披露的第五位演员身上,关注度不提升都难。
至于苏慕彦的提及……也是极有技巧的。在目前纪念文章满天飞的情况下,仅仅用这个名字,便能勾起读者对这位影帝的所有回忆——而在他已经身陨的情况下,这些有关回忆大部分都会是美好的。同时,点明这个角色是这位影帝生前所接的最后一个剧本,并且还颇受到他的重视……于是,读者对这部电影和这个角色的期待度和苛求度的大幅提升,也是必然的结果。
好一场,造势。
大概是上周回家后被母亲说了两句,邵钧哲这几天回家的次数也多了起来。
但是,苏慕彦推开客厅里的门后还是愣了一下。
身边过来帮他接拎包的女佣还体贴地带来了换穿的拖鞋,见自家少爷的愣神便小声地开口说,“少年,您刚回国……还不知道吧?那边的小姐就是冯家的凌嘉小姐,未来的少夫人。”
苏慕彦“唔”了一声,“……知道。”
“多说两句话会多开给你工资?!”邵钧哲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阴郁的目光显示出了这位偕未婚妻回家的少爷此刻心情很不美妙,“……一个佣人哪儿来的这么多废话?也不看看这里是你说话的地方?”
“是我问的。”苏慕彦斜侧了一下身子,正好把低着头挨训的女佣挡在了身后,然后低声说,“去帮我端一杯咖啡来,不加糖就好。”
双手抱着皮质挎包的姑娘连连点着头,却是不敢再开口应声,借着二少爷的吩咐飞快地退出了客厅。
这段小小的争执引来了不远处两位女士的注意力。
邵夫人依然一副慵懒贵妇样地斜靠在沙发上抱着波宝儿,对于两个儿子的争执全当没听到,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逸辰,回来了?”
相比而言,另外一位女士的反应就热情了很多。
冯凌嘉小姐身材高挑,相貌俏丽,今日更是穿了一件柔粉色为主加以雅紫色点缀的低胸束腰短裙,配之以纱质轻薄罩衫,走动之间,曲线毕现……
她一双细高跟鞋仍然踏得稳稳的,用手亲切地搭住邵逸辰的肩膀,笑着说,“这还是我第一次见阿辰吧?……果然遗传了邵姨的好长相,一看就让人挪不开眼。上次你出事住院,我听说后心急如焚,早就对钧哲说了要来探视你……可是那会他忙我手里也出了一点小事,一拖就拖到了这个时候还真是不称职啊……”
邵钧哲在旁边“哼”了一声,劈手把自己的弟弟拽到自己怀里来,对冯凌嘉毫不客气地说道,“得了吧你……身上这么重的香水味,不怕熏到了我弟弟?”
冯小姐笑得温婉极了,“你看你……钧哲,这么说不是让弟弟看我的笑话吗?”
“你的笑话还少?……哪里用得着我?”邵钧哲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回神过来又立刻放开了圈在怀里的邵逸辰,“愣在这儿干嘛?看大门呢你?!”
苏慕彦安静地看着两个人的言行,表面上一片不动声色。
他笑着向自己这两位名义上的“哥嫂”点了点头,笑容羞涩而又温暖,有着一个合格的幼弟该有的一切礼貌……
然后轻快地走到邵夫人面前,一边伸手应对波宝儿急不可耐地不断递爪子的“打招呼”,一边和邵夫人简单地说了两句话后,带着一点点歉意地说,“妈,我刚回来,一身的汗……先上楼换一下衣服去。”
邵夫人笑着点了点头,看着儿子上楼后就把目光投向了另一个儿子,笑容也就有些变淡了,“……钧哲、凌嘉,都站在那儿干什么?过来坐吧。”
——三十多年前,自己跟着建承回邵家见父母的时候,可是一张素面、一身布衣……
一晃三十年,时间过得真快。
苏慕彦一口气走上了二楼,反手关上卧室的门,再反手关上浴室套间的门,背靠着硬邦邦的门板上,才慢慢地出了一口气……
几分钟前的那个女人,关切地搭着自己的肩膀,一双精心妆容过的大眼睛配合在浅金色的眼影下眸光明媚,微翘起的丰满红唇线条优美……这是一个娇媚动人的女人。
重点,在于女人……能够大大方方地光明正大地以“未婚妻”的名义出现在所有人所有媒体所有目光下的女人。
也是自己曾经的爱人选择的女人。
被邵钧哲一把拉开,硬拽到怀里圈住的时候……
——电光火石的恍神一瞬间,竟然还自以为是地认为自己还是苏慕彦。
所幸的是,人吃亏多了便能变得多聪明一点点……
他慢慢地走到洗脸池面前,撑在水池两边,在镜子里看着自己的脸。
……尖细的下巴,削薄的唇形,微微上翘的眼尾,黑色瞳孔深处的颜色……
——这已经,不再是苏慕彦了。
只是,心脏跳动间的刺痛……却一下一下固执地存在在哪里。
苏慕彦想,叫“苏慕彦”的那个男人还真是个笨蛋……越是这么想着,却在眼眶中越有一种湿润的错觉。
——当爱情转身背离,剩下的还有什么?
不管剩下什么,他都誓将紧紧抓牢。
邵氏总裁的未婚妻冯凌嘉小姐第一次到未婚夫家吃饭,便遭受到了不冷不热的待遇。
这一天的邵夫人因为天气闷热而略微有些身体不适,原本就稍带着恹恹的神情。再发现自己的小儿子心情低落之后,更是把原本就不多的精力转移到了爱子身上。
而邵钧哲则是由于身边的女人耍了小伎俩,硬逼着自己带她回家而满心不耐……在饭桌上出言呵斥了好几个佣人后,才在自己母亲责怪的目光下,丢下碗筷,用“公司还有事务需要处理”的托辞起身离去。
冯小姐在整晚中都表现得落落大方,名门闺秀的气质尽显得近乎做作……她姿势优雅地握住银质调羹,务必显露出绝对的淑女风范;心里暗暗想的却是:自己终有一天会像餐桌主位上的那个女人一样,不仅被人恭恭敬敬地称一声“邵夫人”,同时也做得了这整个邵氏名副其实的“夫人”。
第十章 《迷航》试镜(上)
所有参加了八月底那次小型会议的人都心知肚明:《迷航》剧组的海选只是为了邵逸辰一个人的海选——所谓的海选,直白了来说就是没有门槛的遴选,而实际上不过是为了掩盖邵逸辰的毫无演艺背景的一场作秀。
但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过了三选最终能够通过试镜一争高下的五名准主演中,除了凭借着“裙带关系”的邵家二少爷、A.E的两位资深演员、艺诚的一位当红小生……还有一位从海选中一层层“过关斩将”而出的普通人。
这个“普通”,说的只是他的身份普通。但是,没有任何背景,没有任何演艺经验,却能被挑剔苛刻的导演组选中来试镜……这本身,就不是一件普通的事情了。
9月14日,周三。
整个艺训班都沉浸在一种类似于焦躁的亢奋中……有一些胆子大又很活泼的学员甚至开始向徐班导提出希望能去观摩《迷航》试镜的愿望,满心希冀的。
徐凯新环胸而立,扫视了一圈前来“请愿”的学员,“诸君以为是选秀节目?来报名做热心观众来了?……还是以为去看马戏团表演?咱们组了团地去?”
他这么尖刻地一问,几个还只能称得上是大男生的男孩子就都有点难堪地低下来头。
“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徐凯新环着胸的动作没有变,只是扬起下巴点了点,“要试镜的话,你们以后有的是机会……先把自己能做的做好,再去想这些以后才需要操心的事情。”
“……,”沉默了一会后,终于有人忍不住小声但是以一种质问的口气说道,“……可是,Ivan他今天都没有来,难道不是……”
徐凯新放下环胸而抱的手臂,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但是明显不属于褒义范畴的轻哼,放轻了音量却用一种很是让人脊背发凉的语调说,“……原来,做班导的不是我而是李先生?可这是连我都不管的工作范畴……李捷,我在此决定,将在你的结业考核中扣低我所评出的分数。”
这段只有寥寥几句的小插曲发生得既迅速又不值得提及,而其中一位不在场的当事人则对此根本毫不知晓——他现在正在赶往Z市北区四厂的路上,这次的试镜将在那里举行。
今天送他的并不是袁叔,邵夫人也并未一起携同出发。
等到了四厂后,早有工作人员在门口守着了,一见到邵逸辰下车便迎了上去,“是二少对吧?辛导已经打过招呼了……请您跟我来。”
苏慕彦应了一声,向着身后邵家的私人司机比了一个轻松的手势,便跟着这名自称“阿兴”的工作人员向一号摄影棚走去。
四厂的全称是邵氏第四电影制片厂。苏慕彦对这个地方并不陌生,他之前便有多部电影和电视剧曾经在这里拍摄——A.E肯把这么一个制片厂空出来一个摄影棚来进行这次的试镜,无疑是对《迷航》所看甚重的表现了。
苏慕彦虽然不是个很健谈的人,但是很擅长对聊天气氛的把握。短短几句话就让阿兴打开了话篓子,对今天的试镜侃侃而谈了起来。
阿兴一边带路一边笑着说,“二少,这可是我第一次见您;其他四位在大报小报上那看得多了去了,邵姐藏您藏得可真严实……还甭说,单单就模样来说,您可绝对不吃亏——说错了就让我瞎了这对狗眼。”
“连见惯了明星的阿兴都这么说,那我可不是要沾沾自喜?”苏慕彦摘下鼻梁上的浅色墨镜,露出因为轻笑而微微挑起的眼尾。他对那三位自己曾经的同行都有一定程度的了解,但是对那位新人却很是感兴趣,所以话题一转便问道,
“我听说这次来试镜的还有一位和我一样的新人,你有没有见过他?”
“……您问的是颜安宇?这小子啊……哈哈,您见了就知道了,”阿兴在苏慕彦摘掉眼镜后便频频回头看他,“二少您是第三位到的,他还没到……这边走,前面就到了。”
将人领到导演的工作间,阿兴便先退了下去。
苏慕彦站在工作间前深深地呼吸了一下,整理一下仪表,才礼貌地叩响了门。
辛导,全名辛洪源。别说是A.E,即便是放在整个华国的电影圈里,若是他出来说一句“论拍电影,我排第二”的话,虽然会有人心生不服,却是无人敢说“自己排第一”的言语的。这位导演最先是艺诚的人,凭借一部热血枪战片《壮志凌云》一举成名,其后执导的影片也都大获好评……但是因为不小心得罪了当年艺诚的台柱裘倩,艺诚的边总居中调停未果,反而被当时这位年轻气盛的导演失手打中眼眶,便遭到了艺诚的封杀。当时还未嫁入邵家的杜睿在得知这件可以称作秘闻的八卦事件后,对邵建承说:“这个人,艺诚不要的话,你们A.E一定要不惜任何代价地挖过来”……而辛洪源在来到A.E之后,在沉寂了将近了一年时间后,以300万的投资额为A.E拍出了一部《决战》,一举拿走了2000万的票房,在业界轰动一时。至此,A.E和艺诚的关系更是雪上加霜。
抛开这桩演艺圈常见的公案不提,这么多年来,也只有这位辛导所拍出的片子从未赔过钱;再抛开商业利益不言,拿下两次电影节上的“最佳导演奖”的资历,也是这位辛导被称作“A.E第一导演”的原因之一。
“进来……”门里传来一个男声。
苏慕彦推门而入,却发现工作间里并不是只有辛导一个人,而是围拢而坐了几乎整个导演组的人。
几道目光都投射到这位年轻的“少东家”身上,打量和审视的意味甚重。辛洪源眼睛一亮,心里暗道了句“的确够漂亮”。他只是在三年前见过这个还只能被称作少年的男孩子,当时印象并不深刻,只是觉得眉眼间遗传了邵夫人的锐利精致,相貌还算不错;如今亲眼见到,当日由于邵夫人强制推荐带来的不舒服才去了三分。
“导演好,几位老师好,我是邵逸辰。谢谢辛导您能给我这次机会。”苏慕彦不卑不吭地说道,绝口不提这次机会是邵夫人强压政策下的结果。
——他在演艺圈里浸润多年,和辛洪源的合作也不是一次两次,所以对这位才华横溢的导演很是尊重,而且也是相当了解对方的脾性的。
因为始终对邵夫人抱有知遇之恩,辛导并没有给这位新人太多的脸色看,只是掐灭了手里的烟说,“我听夫人说你去过几天艺训班……总之,先不要紧张,你形象还是很合适的。”
这话说的客气,然而却是在从侧面说这位邵二少只有一张脸可看,演技不堪而提了。
听明白了话中之意的苏慕彦虽然暗中皱了下眉,但是依然很谦虚地说,“谢谢辛导,我一定会努力的。”
“嗯,不错!”辛洪源满意于他的态度,招手叫来了早就等在一旁的工作人员说道,“带阿辰去化妆间,安排给小冉。”
因为并不是正式拍戏,所以一号摄影棚内忙碌的工作人员并不太多,只有几个灯光师和道具师在忙忙碌碌地布景。
“冉姐,辛导让您负责这位哥哥的化妆。”工作人员恭敬客气地对化妆间的一位正在为别人化妆的女化妆师说。
这位化妆师是A.E很有名的妆师,尤其擅长为男艺人化妆。
任冉应了一声,很温和地对邵逸辰说,“你先稍等下,我马上就给南哥化好了。”
苏慕彦轻声地说了句“麻烦了”,便在一旁坐下,不动声色地环视了一圈整个化妆间。
房间并不太大,除了他、任冉和正在化妆的郑启南以外,还有艺诚的那位当红小生和他带来的化妆师这些熟面孔……想必是其他人还没有到。
招呼了别人带郑启南去换服装,任冉便动手给邵逸辰化起妆来。
若是论到资格的话,便是苏慕彦还活着的时候,也会喊任冉一声“冉姐”。她化妆的水平很高,而且不管是对新人还是红星都是一视同仁,人缘很好。比如现在,她就一边给邵逸辰化妆,一边笑着说道,“帅哥,你是新人吧?长得这么帅,如果我之前见过你的话,肯定会有印象的。”
苏慕彦保持着自然放松的坐姿回答说,“嗯,第一次来试镜。”
“那真是难得,”任冉一边给他打粉底一边说道,“辛导虽然对新人并不怎么挑剔,但是这部戏是公司今年最看重的戏,这个机会还蛮难得的……所以好好加油,通过以后可就一夜成名了哦。”
“谢谢冉姐。”苏慕彦淡淡一笑。
说话间,另外两位来试镜的准主演也已经到了。于是,一旁空闲着的另外两位化妆师也都忙碌了起来。
苏慕彦不知道的是,他方才去的导演工作间里的人员齐备并不是为了专门等他,而是在等另外两个人。
就在他离开导演工作间以后没多久,工作间的门就被人轻轻地推开了,邵总的助理Amelia毕恭毕敬地请入了自己的老板和一位……
盘发、淡妆、休闲装……和怀里抱着的名种猎犬,能够让A.E的邵总即便心不甘情不愿也能恭顺着低下头的女人,只有这么一位。
邵夫人笑着和剧组里等着她到来的人打招呼,举手投足之间,一派端庄大气。
“今天辛苦大家了,”邵夫人在大儿子拉开的椅子上坐下,“等下试镜结束后,我请大家一起吃个饭如何?”
她明明是在询问,但是周围这些熟悉她个性的剧组人员都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是:我已经订好了饭局,等下请诸位同往……不过邵夫人一向出手大方,所以大家倒也都会欣然而去。
于是,一圈子的人都表示辛苦是应该的份内事,夫人你太客气了云云。
邵夫人等所有人都不再说话之后,才看着有些面色不豫的辛导说,“辛导,我知道你现在心中是有些不快……但是,还请你放心,我杜睿今天来的身份就是一个普通的母亲——你所作出的任何决定,我都会接受。”
辛导闻言后,眉间便舒展了少许。他一向对邵夫人尊敬有加,这次试镜若是她说出什么一二三四五,他还真少不得听从个一二三来。
一旁站立着的邵钧哲等的有些不耐,便开口说道,“这么说来,试镜可以开始了吧?”
辛导便率先站了起来,打开门后,礼貌地请邵夫人先行。
《迷航》是一部谍战片,或者说它是一部披着谍战片外衣的爱情片,集动作、枪战、特工、爱情多种元素为一体,根据去年畅销书排行榜第一位的同名小说改编而成。
男主角是一名三重间谍,为了拿到帝国最新的军事计划,他引诱了军务大臣的结发妻子,一个年老色衰但是却精明无比的女人。由于情报的泄露,男人即将暴露。在死亡阴影的威胁下,最后肯留在他身边的只有那个女人。他向她坦白了一切,却未料到女人告诉他自己早就知道他的间谍身份,并且在他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为他遮掩了多次失误……而这次泄露的情报,却是女人放出去的消息。
黎明将至,苍白肤色的男人质问为什么,穿戴整齐的女人背对着他低声说,“因为我爱你。”然后,她走出去,步行到执法厅,为他揽下了所有的责任,并且用自杀封堵了调查的进一步进行——她的父亲是帝国海军重将,丈夫是军务大臣,各方利益的博弈在找到了足够分量的认罪者平息事件之后,整个追查便成了不了了之。
这部影片从某个角度来说,是男主角的一场个人秀。
辛洪源曾经在和苏慕彦说戏的时候,这样说道,“这部戏的关键在于简昱。如果每一个看到他的观众,不论男女,都希望自己是褚夫人。那么,你这个主角就合格了。”
而在说到褚夫人的时候,辛洪源说,“这个角色的潜台词,就是‘独占’。”
换好服装的苏慕彦站在一人多高的穿衣镜前任由服装造型师为他整理着装到完美。他看着镜子中穿着制服的男人,回忆中的影像重合而来,仿佛能在身后看到第一次来试镜时的自己……
就像是时光倒溯回去。
那天的自己,是带了经纪人和私人化妆师一起前来,而且是只属于他一个人的试镜,势在必得的试镜……
同样的剧本、同样的人物角色、同样的装束、同样走过的步骤全部重来……
苏慕彦看着镜子中的邵逸辰,除了相貌、体型的不同,相似的却是眼睛中的神采和表情。他仿佛在邵逸辰背后看到了同样穿着军装制服的苏慕彦……
——究竟哪一个才是……
“好了,”造型师的声音打断了渐渐浑浊的思绪,苏慕彦轻喘了一口气,用微笑着的道谢掩饰着刚刚的失态。
然后,拉开门,走了出去。
从他跨出换衣间的门这一刻起,他便不再是苏慕彦,也不会是邵逸辰。
他是,简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