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08-07

洛夜: 重生 21-30

二一章 打架斗殴

  邵逸辰根本没想到邵钧哲会动手,猝不及防之下被他狠狠地按在了门板上,脊背都磕得生疼。
  他忍了又忍,却还是在男人这一连串的破口大骂中黑下去了脸……然后,几乎在被推搡到门板上的下一秒里,抬起右手握紧了拳头,狠狠地砸了过去。
  指节揍上去的地方应该是男人的眼角,一击成功后想都不想地就挥出了第二拳。
  ——这个男人,实在是欠揍得太过离谱。十年间的涵养和气度好像全部在一夜间消磨殆尽,而且一日地比一日变本加厉地更加暴躁……到底是想要怎样,难道非得把自己弄到人人生厌才算善罢甘休?
  邵钧哲在过去的二十年里,从未和自己的弟弟有过口角之争,最多是他单方面的训斥,更别提这种上升到斗殴阶段的拳脚相向了……所以,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就被狠狠地揍了好几下。
  勃然大怒再加上又气又疼之下,他想都不想地就反击了过去。
  两个成年男人打起架来,一点收手的余地都没有给对方留,反而是在你来我往的痛击下都打出了火性……
  从门板上打得不可开交后,又转战到了地上……宣泄一般地在彼此身上制造出更大的伤痛。
  邵钧哲一手肘狠狠地撞在了邵逸辰肩膀上,另一只手顺势地卡住了他的脖子,膝盖重重地顶上了他的小腹,借机发力顺势反身把对方压在了身下。
  他气喘吁吁,穿戴齐整的西装早在这场拳来脚往中被扯得七零八落——说不定还带着一两个脚印……现在的这种状况,如果传到外界去,保管能够让那帮子娱记们乐得嘴都合不拢,一准一地给整出好几篇图文并茂的专题报道和深度分析来。
  邵钧哲伸出舌尖舔了舔自己的唇角,火辣的刺痛感沿着神经纤维很快地传到感知中来——他妈的,一定是破皮了……眼角疼,鼻梁疼,胸前身下都他妈疼……这小子打起人来怎么这样不留手?!
  他恶狠狠地咬着牙,卡住邵逸辰脖颈上的左手在施力之下成功地压制住了对方。于是,他高高抬起了攥成拳头的右手,想要再狠狠地给这小子一下狠的。
  邵逸辰觉得卡在自己脖子上的那只手越来越用力,用力到连呼吸都快要带离而去……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前一片发黑,但是仍然挣扎着去和坐在自己身上的男人对视——眼角处被迫出的水意映在眸子里,几乎有了一种在脆弱中妥协的错觉。
  邵钧哲被这个眼神看得动作慢了两秒钟,再下手的时候……那一拳就重重地砸在了邵逸辰耳侧的地板上。
  上好的木质地板,打上蜡后显得既光洁又干净,“咚”地一声闷响……像是直接响在了地板的里面。
  邵逸辰在他挥拳下来的时候,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耳边的闷响和耳边带过的风声一起响起,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就看进了邵钧哲的眼睛中。
  ——黑色的、黝暗的、深沉的,愤怒、懊悔、疲惫、歉意……好像还有着莫名其妙的心疼,交杂在一起,一闪而过,很快地变成了看不出什么情绪来。
  他伸手拉开男人卡在自己脖子上的左手,咳了好几声后,才说,“……邵钧哲,你是我哥哥吗?”
  在这一声“哥哥”的称呼下,邵钧哲终于找回了一些身为兄长的职责,于是又冷着脸从弟弟身上滚了下去。
  ——他是想潇洒地起身而立,再极有风范地拉起自己的弟弟。只是刚刚被邵逸辰一脚踹在了腰间,刚刚还没什么感觉,现在倒开始蹦着筋儿地疼了起来。
  邵逸辰不知道怎么回事儿,突然间就很想大笑……
  然后,他的确就这么做了。
  于是,邵钧哲想要拉长脸但是又有些抹不开面子地问,“……你他妈笑什么?”
  只是,气势却弱了下来……与其说是骂人,倒不如说是一种含蓄的示好求和了。
  “笑你这臭脾气,”邵逸辰按住了自己左边的肋骨,不笑还好些,一笑就有些抽痛,“也笑我变幼稚了……这么大的人了都不知道让让你。”
  邵钧哲冷哼了一声,“……扯淡。”
  打得天昏地暗的两个人现在并肩躺在地板上,耗尽了精力后谁都不想先站起身来。
  邵逸辰缓了缓劲儿后,一肘子又顶上了邵钧哲的腰间,不过力道轻微到可以忽略不计,“……你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要用一种最糟糕的方式表达自己的好意?口不择言、不留口德、口无禁忌的……早晚要吃个大亏。”
  邵钧哲被这么说着,竟没有反驳,沉默了半响后才叹出了一口气。
  很轻,但是却又莫名的很深。
  类似于这样的话,之前也有人对他讲过……不管愿和不愿,他最终却仍然听从了那人的劝说,人前人后地装出一副得体翩然的绅士风度。
  只是……
  只是……
  只是……
  ——人都不在了,做得再好又能怎样呢?
  ——那个人,那个始终期待着的,对自己好的那个人,都已经不在了。
  ——做给谁看呢?
  想要开口解释和道歉,却不知道从哪个地方说起……邵钧哲叹出那口气后又沉默了半天,才说道,“……你懂什么?我这是在为你好。”
  “单方面的一厢情愿的‘好’,接受者说不定还不乐意要……”邵逸辰又揉了揉肋骨处的抽痛——这混蛋,下手起来狠得要命,不用想就知道一会儿肯定淤青起来,“我又不是一点辨别力都没有,傻啦吧唧地让人牵着鼻子走……只是在吃饭的时候,他带过来了花,不管是出于礼貌还是礼节,都应该接受才比较好吧?至于他喜欢对圈内人出手,想必就是在看着妈的面子上,也不至于对我胡乱下手……哥,你是在关心则乱吗?”
  “怎么可能?”邵钧哲嗤之以鼻,“我不过是听了妈的安排看住你……少自作多情了。”
  这么说着,却跟有些心虚一样地扭头去看身边那人,目光刚一对视又错开而去……
  ——这种情绪……算是什么?
  ——怎么可能?……
  邵钧哲皱起了眉头,再次开口时,口气就又冷冰冰了下去,“……还躺这儿做什么?等人来拉?”
  刚刚缓和下来的气氛立刻又有点冷场起来。
  邵逸辰便有些无奈了,一边“嘶”地一声抽了一口冷气,一边从地上坐起来。伸手去拉男人的时候,却被他一巴掌甩到了一边去。
  ——邵钧哲,你好样的……敢甩手我两次,以后咱们走着瞧。
  
  明摆着阴了邵逸辰一道的白大经纪人很有自知之明,早早地开了车子躲到了一边去……兄弟俩打架打得再凶也是自家人的事,他一个外人还掺和在里面是在主动等着引火烧身吗?
  所以,邵逸辰只好乘坐着邵钧哲的车子回家——俩人明显斗殴过的样子也不适宜多一人来兼任开车和嘲笑的职责。
  一回到家后,便早就有了佣人急急忙忙地向家中的实际掌权者通风报信,言称两位少爷回家的状态很不寻常……但是,再细问下去就支支吾吾地语焉不详了。
  于是,俩兄弟刚走进客厅,不约而同地想要偷溜回彼此的房间时,就看到了邵夫人一手扶了楼梯慢慢地走下楼来,走到一半就立住了脚,来来回回地看楼底下站着的两个儿子。
  “那个……”邵逸辰多少有点心虚,毕竟是自己动手先揍了人家的亲儿子——先抢了人家一个儿子的身子,再下手狠揍了对方另一个儿子一顿……这事儿,怎么着都有点说不太过去。
  “哟……”邵夫人扬了扬下巴,很是有些意外地说,“俩人打架了?……邵钧哲你学长进了啊,居然知道让着弟弟了。”
  邵钧哲反射性地反驳道,“谁让他了!”
  “……,”邵逸辰从男人青一块紫一块的脸上收回目光,“他确实没让我……”
  邵夫人之所以这么问的原因,是自家的大儿子的眼角、唇角、脸颊……处处都带着被揍后的痕迹,而小儿子虽然发型也是一团凌乱,但是至少脸上白白净净的不见一点伤痕。
  “……全揍在身上了。”邵逸辰捂住肋骨皱了皱眉,心里想着等下一身青青紫紫的肯定比邵钧哲那脸更为花里胡哨。
  邵夫人闻言后却大为欣慰,“……虽然打架是钧哲你的不对,但是好在逸辰这张脸还能见人,所以我就不说你什么了。晚上回来以后,自个儿蹲一边去反省反省得了。”
  邵钧哲大为不满,“……他那张脸是能见人了,那我这张脸呢?”
  “我又不指望你这张脸长面子,都订过婚的人了,谁还在乎这个?”邵夫人从楼梯上走下来,提高了一点声音地喊道,“老袁,叫黄医生过来给逸辰看看,别打出来个好歹来。”
  “……是他先揍我的!”邵钧哲愤怒地说,“敢情他打人还有功了,啊?”
  “逸辰那么好脾气的人,都能动手打你,能耐不小啊邵钧哲……”邵夫人走到邵逸辰身边,关切地伸手理顺他的头发,转而才说道,“怎么着啊?还非得我批了你的理才消停不是?……出息!”
  邵钧哲愤而转身上楼,脚步在楼梯上踏得死重,“……什么事儿只要一沾着老二,全他妈都是他的对我的错……我他妈一定不是你生的!”
  “他妈有理他也有理,你妈还真不是我生的,就你倒是我生的。”邵夫人沉下了脸,“邵钧哲,以后再在我面前张嘴骂娘,我立马赶你出邵家大门!”
  眼看着争执赶着趟儿地往上火烧火燎,邵逸辰急忙顺着邵夫人的话音落地,及时地喊了一声痛。
  果然,刚刚还一脸怒色的女人立刻和缓了脸上的神色,一叠声地催着家庭医生快来。
  家庭医生结束了检查后颇有些无奈,采取了一些很委婉地说辞表示这只是一场“很小程度上的男孩子间的正常的身体碰撞”,自然一不需要吃药二不需要上绷带,更不需要拍什么XCT之类的确认有无内伤。
  被折腾了一个来回后的邵家二少,提出了自己的哥哥被自己揍得不轻,最起码脸上留下的淤痕很是难看,希望医生能外用一些药物减缓状况等等。
  但是被邵夫人轻描淡写地拒绝了,说,“……男孩子家的,哪儿来的这么娇贵?”
  ……夫人,其实您一直都是双重标准的对吧一定是这样的吧?!
  ……“子不教,父之过”……这话,搁在母亲身上,也一样行得通。
  
  且不说邵家这边是怎样忙着收拾着准备参加晚上的慈善晚宴,回到了自己家中的杜卓阳已经窝在庭院里晒了一下午太阳了——而且,什么人的汇报回禀都一律不听不闻。
  阿基眼瞅着“同僚”们的脸一个比一个哭丧,只好壮着胆子强撑了脸皮凑上去带着讨好地说,“……杜少啊……”
  “嗯?……”杜卓阳眯了眼睛瞅都不瞅身边的男人一眼。
  “……太子爷……”阿基继续谄媚道。
  “哦……”杜卓阳继续懒洋洋地神游天外。
  阿基深呼吸了一口空气,然后冲着杜卓阳的耳边大喊,“老大东区的杨老爷子今儿邀请您去商定下一届的领头话事人选派谁您到底什么时候去啊?!”
  杜卓阳被他吼得一个激灵,抬手一耳光就扇过去了,“你他妈想要吓死我?……不去不去不去!”
  阿基哭丧着脸捂着右脸又凑了上去,“……老大,你中午回来就失了魂了……咱总不能连正事儿都不顾吧……”
  杜卓阳原本阴沉的脸在听到“中午”两个字以后立刻好转了起来,还伸手拍了拍阿基德肩膀,“……小子……我完了。”
  “啊?您完了?……”阿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难道不应该是我完了?”
  没空跟他在言语上折腾来回,杜卓阳又把自己仍在躺椅上,半天后才说,“……我今儿和逸辰一起吃饭……看着他,什么样子都觉得好看的。”
  阿基不敢多嘴再招来一个大耳刮子,心中腹诽道:……您看谁不好看啊?谁不好看能被您能看上啊?您看上的哪个不好看啊?
  “……真的,”杜卓阳很是英雄气短地叹了一口气,“我去之前还担心自己会不会想当场办了他,但是他到了之后却发现自己那会儿一点都不想上他……就是想那么看着他,笑也好,说话也好,冲着我皱眉也好……怎样都好。”
  阿基呆呆地立在那里,有点不知道哪里吐槽且无力吐槽的感觉。
  杜卓阳抽出一支烟咬在嘴里,对着遥远的天际,很是感慨地说,“……这种感觉太他妈新鲜了,老子第一次有……骤然间觉得自己一下子就高尚了很多。”


二二章 赛车电影

  邵家大少爷脸上的伤痕其实并不太严重,只是他的肤色偏白,唇角和眼角处的青紫便显得有些鲜明了。
  晚上的晚宴是一场以拍卖为主题的慈善筹款,主办方之一是一个在国际上都很有影响力的妇幼救助组织——也是这次善款筹集后的交付对象和支配者。
  不管是在商业圈还是在娱乐圈里,为慈善事业大掏腰包总是备受青睐的……何况,在华国,如果为了慈善事业捐款到了一定数额,是可以在个税上享受一个令人心旷神怡的折扣的。
  邵夫人年轻的时候就很热衷于为慈善捐款,年纪大了以后更是如此……只不过与之前相比,少了很多刻意的张扬。
  今天的这次晚宴,自然也是她极为重视的。不仅早早地就选定了出席时要穿的衣服,专用化妆师更是在一旁待命已久。
  只是,这位名气不小的化妆师在邵家的大少爷那里碰了个钉子。
  “我讨厌脂粉,”邵钧哲毫不客气地说,“化妆的男人太让人讨厌了。”
  这话说的不假,邵逸辰想,之前他拍戏回去,第一件事就是卸妆、沐浴……同居人在气味这个问题上很是挑剔,人工的各种香氛都是他所避而远之的,就连香水都是反复比较后才勉为其难着接受的固定品牌。
  “你这张脸……”始作俑者毫无愧意地说,“现在非比寻常……”
  邵钧哲对他怒目而视。
  “别忘了,晚上的晚宴会有你未来老婆的偕同出席……”邵逸辰在“偕同”两个字上适时地加重了语气,“你和凌嘉小姐站在一起后,朋友长辈们会怎么看,记者们又会怎么写?——《邵氏总裁面部挂彩,家中疑似河东狮吼》?”
  “谁敢胡写这种东西?”邵钧哲语气不善地说,“我封杀得他在行业内连脚尖都站不住。”
  “好好好,”邵逸辰顺着他的话连口地应声道,“媒体咱们不怕……不过,凌嘉小姐看到了你这张脸,肯定‘我不信我不信’地哭闹着追问你是不是被狐狸精挠了,然后非要问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可……哦,我会向她证明的确是我们俩打架了,并且务必诚恳到让她相信为止。”
  邵钧哲沉默了几分钟,然后不耐烦地冲站在门口的化妆师招了招手,“……过来化吧,下手利索一点……而且,我保留着随时洗掉的权利。”
  邵逸辰斜靠在一旁的书桌上,看着镜子中男人不耐的脸,看着他在脸上的青青紫紫被化妆师碰触到时的深深皱眉……张了张嘴,还是什么话都没有问出来。
  ——有太多的“为什么”藏在心里,一日一日地快要迫人发狂……
  ——但是,我还能再次相信从你嘴里出来的说辞和解释吗?
  ——……也许,这些“为什么”……只有我自己才够得上被信任的资格来回答。
  像是,一根刺。
  扎在,心里。
  
  拍卖会举行在晚宴之后——值得指出的是,这次是邵家和冯家联姻后,两位当事人头一次地公开亮相。
  儿子俊逸、媳妇漂亮……邵夫人在领着一家四口出席的时候,脸上的笑容恬静而又满足。乃至于在一些生意场上的商人们前来没话找话地攀谈的时候,也都难得心情不错地一一进行了答话。
  冯凌嘉穿了一件带小毛领子的毛皮一体大衣,内里配的是一袭粉紫色的小洋装,在一群富家太太里应酬得如鱼得水,时不时地炫一下自己手指上的订婚钻戒和未婚夫送的名牌腕表,俨然一副“已为人妇”的甜蜜感。
  旁边一位丈夫是银行家的太太忍不住了,压低了声音在她们这个小圈子里说,“……我怎么听说……邵总心思比较活络?上次不就是和他们公司的一个新人叫什么来着搞得很难看,都被闹上报纸了……”
  另外一位证券公司老板的夫人也接上了嘴,“就是……之前他不是还和那个苏慕彦弄得也不清不楚的吗?……现在这些男人啊,啧啧……养二奶都不算什么了,流行的是玩儿男人……邵总还真是紧跟潮流……”
  冯凌嘉的脸色一下子难看了起来,几层粉底的遮盖下只显得更加苍白的难看。她忿忿地咬了咬下唇,冷哼了一声,“他们也配!”
  “话可不能这么说。”银行家太太拍了拍冯小姐的肩膀,“我们这些做人太太的,一步都不能疏忽,心眼一点都不能放软……一个不小心啊,男人就被勾搭走了……你啊,千万得看牢了;还得啊,该下手时就下手……”
  冯凌嘉转身看了一眼端着酒杯跟人应酬的邵钧哲,男人的眉眼虽然都有些倦倦的,但是仍然是俊美锐利得让人看了就挪不开眼睛……她收回目光,脸上方才的惊色的难看已经收敛殆尽,和几位夫人的聊天话题也很快地转到了相约一同去巴黎扫货上去。
  只是,内心里的翻腾,开了个头后却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再次平静下来。
  ——那是她的男人,千挑万选后决定了一辈子都守着要依靠的男人……哪里容得了他人来分了这枕边的一席之位?
  ——不就是又一个男人吗?刚刚出道连名气都还没有……拿什么来跟她斗?便是那个人,也不是……
  
  她倒是让所有人看看:这个男人,究竟到底是谁的。
  
  时间很快地到了新电影开机的日子。
  石荣友这次要拍的片子是一部以赛车为题材的都市电影。在前期的筹备工作中,这位导演对选角提出的唯一要求,只有两个字:“时尚”。
  “时尚!年轻!漂亮!”石荣友故作潇洒地转了一个身,发福的身材摇摇晃晃的转了过去,搞笑的派头倒是很足,“……我们要拍一部年轻人的电影,洋溢着青春的气息……所以,这也是我选择大家来出任这部电影主演的主要原因。”
  邵逸辰笑了笑,却没有点明出导演这样选取新人来拍戏,光是演员片酬这一块都能节省下来一笔不小的开支。就拿他来说:原本在拍出了一部很是卖座的影片之后,按照行规,第二部电影的片酬提高到五十万元以上是没有问题的;但是,邵夫人一句“义务和责任”,就让他在签约A.E的时候,完全比照新人的标准来的——拍这部《极速传说》,他拿到的酬劳不过十几万元上下……更别提那些一部电影都没有拍过的新人来说了。
  “这部戏我们在春初开拍,务必要赶在暑期档上上映。”石荣友停顿了一下,转而面对自己的剧组班子说,“赛车电影港台那边不是没有拍过,但是在我看来,却都不太成功……我希望我们的电影出来以后,能表达出‘热血和奋斗’这个主题。拍摄要大胆,演员要前卫,配乐要激烈……这将是一部比夏季的气温还要火热的偶像电影。”
  随着导演的开场白,摄像组、音效组、录音组都已经各就各位地准备好,整部电影在环山片场正式拉开了拍摄帷幕。
  就像是石荣友说的那样,这部电影是一部以青春励志为主题的电影。主角身份是一名热爱赛车的年轻人,经常在深夜一个人驾驶着一辆自己心爱的跑车在十六弯道上飚飞疾驰。在一次偶遇中邂逅了一名漂亮的女孩子,隐晦的爱慕悄然暗生。而这个女孩子却是一位实力和名气都大得惊人的职业赛车手的妹妹……故事,就从这里开始。
  石荣友确实是一位杰出的商业片导演,他清楚地知道什么时候该给观众什么样的享受,在每一个时间段抓住观众的情绪,松弛有道地调动着他们所有的热情,一分钟都不给他们放松走神的机会。
  这位导演在接受采访的时候,曾信心十足地说,“什么是商业片?……给观众想看的东西嘛,这就是商业片。”
  
  这部赛车题材的电影,在甫一开拍之时,便得到了A.E行销部的大力宣传。一时间,媒体从者如云。
  再以《影视双周刊》上的评论性文章为例:“……在沉寂一年之余后,石荣友再次拿起了执导筒。虽然一年多拍一部戏,对很多导演来说,都是一种不慢的速度了;但是,放在石荣友身上却显得很是不同寻常:要知道,这位导演的惯例便是一年出品三部影片,两部大卖,一部挨骂。所以,经石导‘一年磨一剑’的筹备下,这部电影将会呈现出怎样的风貌——这值得我们拭目以待。其次,赛车题材的选择也是一个引人注目的取材点。要知道,在过去的五年里,华语电影中总共出现了不到5部以此为题材的电影。联系到每年都会出现十数部为计的枪战片、黑帮片、动作片等等这些热门题材的影视,不得不说,赛车的确是一个冷门题材。而在过去的4部赛车电影里,票房收益和影评评价都可以用‘平平’二字来形容。如今,在加上了石荣友这个名字的情况下,《极速传说》能否突破赛车类型影片的低迷呢?——让我们继续拭目以待。再次,翻开这部电影的演职表,属于石荣友的‘御用班子’我们搁置一边不谈,来看看演员表的男女主角和男配角来:邵逸辰、江可瑶、颜安宇……这三个名字,相信曝光率最低的便是‘Sweet Heart’组合中的江可瑶。抛开绯闻不提,邵逸辰担任主演的第二部电影将会给我们带来哪些视觉上的冲击呢?潮流而又时尚的吴亚则能否取代优雅而又多情的简昱在影迷的心目中再次留下不可磨灭的一笔呢?——让我们始终保持着拭目以待……”
  这篇评论被诸家媒体争相转载,而就连一向不关注影评的石荣友都要来翻阅了一遍,边看边笑骂道:“‘两部大卖,一部挨骂’……真他娘的说话尖刻,偏偏还说到了正点上……”
  
  不管如何,这部从开拍就注定了不平寂的电影,被很多人认为是邵逸辰又一次创造票房奇迹的契机。
  “CUTCUTCUT!……”石荣友大力地喊出了暂停,“女主演怎么回事?状态进不去啊!”
  江可瑶有些手足无措地站立在那里,尽管衣着有些单薄,但是额上却渗出了一层细细的汗珠。
  导演的喊停声一落音,早有工作人员带了大衣上去给江可瑶披上,同时化妆师也冲了出去进行补妆。
  “到底怎么回事啊?难道是辰仔太帅了,所以你不敢去看他的眼睛?”石荣友来来回回地踱着步子,“男女主角都不对视,我他妈还拍个屁啊!”
  邵逸辰接过助理送上来的暖手宝拿在手里,笑着安慰导演说,“可能是天太冷了,可瑶有些反应不过来。”
  石荣友一直转着圈子转到所有人都头晕之后,在走到江可瑶身边,耐心地给她说戏道,“姑娘,你这么想:你哥哥是有名的大众情人型的赛车手,在给哥哥的比赛加油时,偶遇到了阿辰……这小子看比赛看得入了迷,但是在看到你之后却愣了一下。所以,你看他那一眼里,不用因为那么羞涩而不敢看他的。”
  再次喊了“Action”之后,江可瑶又NG了两次,最后才在邵逸辰鼓励下,成功地Pass过了这组镜头——
  秋冬的季节里,一辆辆赛车风驰电掣般地在赛道上扬尘而过,喧嚣的叫好声和马达的轰鸣声交织出让人心跳加快的氛围。正在全神贯注于赛况的男人在偶然间的转头后,不小心地望进了一个女孩子的眼睛里……然后,才在同伴的猛撞肩膀下,有点狼狈地回神过来,“……亚则,快看!又是那辆‘霹雳’!”
  
  “好,不错!”石荣友在喊了“CUT”后说,“阿辰下去休息……换安宇上来拍下一场赛车戏。”等到颜安宇走到表演区的位置以后,他就立刻赶上前对他讲解道,“这场戏我们用‘Bullet Time’的概念拍。你只需要用常速驾驶着这辆‘霹雳’,”他远远地指了指面前这条弯路的起始处,“从那里……”接着又指了指弯道的一半处,“……开过这里的拍摄点后,就可以换替身过来按赛车车速来拍了。我们调摄影组给你拍车内的特写,所以保持好轻松就可以了。明白了吗?上车!”
  要想表现在影片中呈现出赛车的速度,一般来说有两种处理方案:一是让专业的赛车手来驾驶,一气呵成地拍完整个过程;一是一段一段地分开拍摄,到最后再剪接到一起去。
  石荣友坚持采取第一种拍摄方案,不惜动用航拍和全景角度拍摄的阵容来呈现出这一过程,在和剪接师交流的时候曾说道,“赛车片赛车片,不给观众看速度看什么?这场戏,就是给人看‘快’!分镜头剪接,一下子就少了这种‘快’的紧迫感。你给我注意了,到最后剪接这段的时候,我要一刀不动。”
  
  在始点,颜安宇在接到了场记的示意后慢慢地发动了车子。
  这场戏里的“快”根本不用他来体现,早有公司耗资了重金请来的职业车手在一旁等着一会儿做实景拍摄。他只需要开着车子驶过去,让摄像机捕捉到他在驾驶座上的特写后,便完成了这组镜头的拍摄。
  石荣友凭借着自己的票房号召力,拉到了日本丰田的赞助,对方不仅提供了好几辆高性能的跑车加以支持,还将提供影片中需要撞击报废的所有车辆。
  比如颜安宇现在驾驶这辆车子,便是采用了丰田在最新一季F1里改良了尾部扩散器技术的最新跑车,从发动到加速速度快得令人舒服。
  他一手轻轻地敲击着方向盘,闲适的态度表现得十分到位……眼看着拍摄点已经过去了,便想要刹车停下。
  谁料到,刹车被踏下后,车子的速度竟然不减反增……向着弯道的前方呼啸着驶去!
  “颜安宇!”石荣友摔下了手中的扩音器,急得声音都变调了,“……你他妈给我停车啊!”
  这声叫喊根本不能传到颜安宇耳中去,此刻的他正在惊慌失措踩着刹车——没用,完全没用……
  前方就是一个大转弯处,陡峻的弯道,根本不是他能安然驶过的水平……如果什么措施都不做的话,肯定会直直撞上弯道上那棵枫树,车毁人亡。
  情急之下,他下意识的猛打一下方向盘。然而却在看到转弯的右侧方后,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车子在撞上弯道处的枫树之前打着转地调头擦了过去,在驶下了道路后横冲直撞地撞入了不远处停着的一辆保姆车里。
  响声轰然,黑烟四起。
  这一切,发生在剧组的百米之内,一瞬之间。
  留在石荣友身边的白唯脸色立刻变得惨白……他“蹭”地一声站了起来,哑着声音连话都不会说了,“……逸辰……那车上……有逸辰在休息!”


二三章 一个耳光

  这一天,是12217日。
  刚刚过了元宵节,天气尚且处在乍暖还寒之中。
  周一。
  新一年的第三个周的周一,通常是邵氏召开往年年终总结暨本年年度计划大会的时候。
  这一天,在位于邵氏大楼最顶层的大型会议室里,一干股东董事和各个分公司、子公司的负责人云集一堂,纷纷向邵钧哲报出去年一年的盈余状况和本部门将要在今年完成的项目分工。
  上午11点钟的时候,投资部、策划部以及行销部的汇报已经完毕,可喜的成绩让三位分部门经理一脸的喜色。而下一个发言的部门是主管影片上映运营的发行部。
  邵钧哲翻开发行部的报告书,手中的钢笔在几个重要的数字上划了几道重重的横线——他一向不喜欢这种行为,因为认为这样会使纸张的页面变得不够整洁。
  但是……从刚刚开始,就开始心烦意乱得坐立难安……耳边传来的报告更是一个字都听不进去。所以,才会用这种方式来强迫着自己聚拢起注意力。
  他这种反常的状态表现得太过明显,以至于让与会的众人都或多或少地有所察觉。而正在做报告的发行部郭经理更是停下了自己正在做的报告,低声地唤道,“……邵总,邵总?……”
  一脸不在状态的邵钧哲被这两声低唤叫回了注意力,却觉得脑门和胸口处都闷闷地发痛,就像是呼吸被人摁住死掐着接续不上氧气一样。
  他放下手中的钢笔,用力地按了按太阳穴,才勉强地开口问道,“……什么?”
  郭经理便有些不满起来,心道自己这个部门一年给公司创造了好几个亿的利润,怎么轮到他做报告之后总裁就这般的心不在焉?……难道说是自己的工作中出了什么篓子,在接下来的人事调动中即将要被撤职换任?
  这么想着,他便前倾了身子,想要更加好好地表现一下自己。
  可是,在他还没有再次开口之前,便看到了邵钧哲愈发苍白的脸,惊异之下脱口便问道,“邵总,您身体不好?”
  “啊?……啊……”邵钧哲越发地坐立难安起来,心跳的轨迹快要打破常规一路歪歪斜斜地扭曲下去。
  就在会议因为这种情况而不得不陷入到中断的困境中去,Amelia踩着高跟鞋几乎是以一种急冲的姿态撞开了会议室的大门,一路奔来连声音都变了调子,“……邵总,邵总……出事了!”
  邵钧哲猛地从主位上站起身来,一时间心乱如麻,手中的钢笔更是不知道被扔到了哪里去,“……你……”
  美艳动人的女助理完全失去了平时office lady式的知性美,双手微微撑住膝盖的样子显得狼狈无比,“……二少爷拍戏出了意外……片场打来电话说是车祸……”
  脸色苍白的男人像是失去了自身重量一样跌坐在宽厚的真皮椅子中,双手慢慢地抓进头发中去。
  ——这种感觉……怎么会有这种感觉……
  ——到底是失去了什么……
  ——……怎么会这样的恐惧……
  纷乱的思绪像是潮水一样奔涌而来,潮湿而又冰冷。
  邵钧哲在他这辈子中只有上次在美国Johns Hopkins Hospital的走廊上有过这种相似的感受……那一天,马里兰州夏季的阳光肆意而又灿烂,他扔掉手机后在长长的走廊上狂奔而过,眼前的所见全部抽离成了一片黑白色调弥漫成的麻点……然后在冲出医院大门后,却茫然无措地慢慢地蹲坐下去……
  耳边传来的是异国的话语,大街上的车来车往承载着不同的人和不同的故事……他深深地把头埋进臂弯里,沉默了良久后发出了一声像是困兽被逼到了绝境的嘶吼。
  天空,都已经缺失掉了。
  
  把双手从抓得凌乱的头发中拿开,邵钧哲推开面前所有的文件资料,踢开椅子转身就走……身后的经理们全部听到了Amelia刚刚传来的坏消息,黯然之际也想起了公司的那位夫人对这位幼子是怎样的一种宠爱之情,一个个的竟都是默认了总裁的不告而别、离席而去。
  邵钧哲感觉到自己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冷静和思路清晰过,他一手拎着外套,一边大踏步地往外走。虽然觉得自己说话时嘴唇和牙齿都在轻微地打着颤,但是一个接一个的问题问得身边的Amelia都从方才的惊慌不定中迅速地回神过来。
  “……事故发生在几点?”
  “……伤亡情况出来没有?”
  “……医疗救护是否已经到位?”
  “……消息传到夫人那里没有?”
  “……媒体方面有没有堵截住?”
  刚一出公司的大门,才发现早晨起床时还晴朗的天空,已经变得阴霾无比。Amelia在旁边喃喃地说了一句,“……要下雪了。”
  邵钧哲紧了紧裹在身上的大衣,一手拉开早已待命在大门处的带着特殊牌照的车子,“咣”地一声,用力地甩上了车门。
  
  这天,在环山片场的所有人都记得,一向以面瘫和冷颜著称的经纪人白唯,在结结巴巴地说出了那句前后颠倒的话以后,就像是疯了一样地向着事故发生的地点冲了过去。
  石荣友被骇得脸色都发青了,“这是不想要命了吗?……车子刚撞上,如果油箱爆炸了要怎么办?!”
  这样说着,他却也早就撒开了脚丫子跑了过去。
  可怜这位导演,平日里养尊处优惯了,哪怕是一百米的距离也都矫情得要车接车送……如今迈着两条粗短的腿跑得气喘吁吁,却仍然奋力奔跑得一步都不敢停留。
  ——如果,车里的那位祖宗真的出了什么事儿……他这个导演以后是别想做下去了。
  依据邵夫人一贯护崽的作风,恐怕整个电影业放弃不要,也绝对不会让自己儿子白白地遭受这种意外之灾的。
  
  哪里有新闻,哪里就会有记者……原本就在环山片场转悠的几个记者在事故发生的第一时间就立刻职业习惯地举起了手中的相机,“噼里啪啦”一通狂照……然后就跟被打了兴奋剂一样围拢了上去。
  “请问是出了什么样的事故?……相撞的车子是由演员还是替身驾驶?……受伤的有几人?……被撞毁的那辆车子是否为空车?……”
  剧组的监制黑了一张脸,咬着牙说,“……你们最好识相点,别管它哪家医院都赶紧下了手地去联系……不然,出了什么事儿,邵氏头一个地饶不了你们!”
  话说到一半,监制便又开始拨打起电话来。
  这种威胁来得太过直接和赤裸裸,几个记者都是成了人精一样的人物,在彼此眼睛中看到惊吓后便纷纷拿出通讯器材联系起来。
  ——上次苏慕彦遇刺事件中记者的糟糕表现,早已经让他们在舆论中备受谴责……其中有关娱记的职业道德问题更是被屡次点名批评。
  ——……如果这次,真的是那位刚踏入演艺圈的主儿出了什么事,恐怕在场的所有人都逃脱不了干系。
  毕竟,这么多年来,也就只出了这么一个邵家。
  正是有了这种顾忌和认知在,整个援救工作进行得迅速而又有条理。救护车飞驰而至后便随即进行了简单地救治和诊断,接着即刻开向了西区最富盛名的中心医院。
  
  邵夫人赶到医院的时候,就看到了自己的大儿子站在急救室外面,双手插着兜一动不动地看着“手术中”的指示灯。
  总是以一副女强人模样示人的女人好像一瞬间苍老了很多,她在看到长子的瞬间,就扔下了手中的拎包,张了张嘴,半天却只喊了一声,“……钧哲……”
  邵钧哲转过身去,默默地走到母亲身边,抬手把她搂到了怀里。
  比儿子还要低了一个头的女人把自己死死地扣紧在对方怀里,像是用尽了全部气力之后,才勉强稳定住了情绪。
  她抬手把自己的儿子推开,用力地深呼吸了一下后,伸出了右手。
  旁边的袁叔早已把她的拎包捡起,然后轻轻地放在了她手上。
  邵夫人咬了咬下唇,冷声道,“孩子在我身边,我还护不得他周全……这算哪门子的事儿?!钧哲,你给我下死了手地查:今儿这档子意外,到底是事故的‘意外’和策划的‘意外’……”
  “……早安排下去了。”邵钧哲近30年来,头一次地和母亲这么亲密,一时间倒是自己先觉得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了,所以在回答的时候破天荒的乖巧了一次。
  “我的儿子,”邵夫人轻轻地说,“还没有事业有成拿下巨星的佳冠,也没有为人夫父延续下血脉子嗣,更没有给我养老扶棺送终……怎么可以在这里就不争气地倒下呢?”
  袁叔默默地递给邵钧哲一袭披肩,示意他给邵夫人披上。
  邵钧哲抖开这件毛皮披肩,慢慢地给母亲围上……环搂过去,才发现在印象中一向高高在上的母亲,原来自己一条手臂都能环绕满肩。
  幼年时严苛的母亲,叛逆期时尖刻的顶撞,坦白性取向后强硬的压力……和面前才到自己胸前高度的女人重合在一起。
  邵钧哲想,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老的呢?
  
  在等待手术完成的过程中,漫长的时间也因为彼此间对亲人的牵挂而变得温情脉脉。
  邵钧哲站在那里,觉得自己什么都不能想,也什么都不敢想……他隐隐约约地感觉到,在自己面前,有着一个巨大的黑色的不能被触摸到的黑色的真相。
  ——也许,只是自欺欺人呢?……彻底的失去,和还仍抱着不可知的虚拟希望的幻想,也不知道哪一个更加残忍一些。
  就在他觉得自己快要在这一片流质的时间里变成固化的什么东西的时候,身后传来一阵尖跟鞋高速敲击在石质地板上的嘈杂噪音……一个女人冲破了急救室走廊廊口保安的封堵,一叠声地喊着“钧哲”奔了过来。
  女人的妆容依然精致,身上的着装是巴黎今春最流行的裙装,再配上甜香的香水……即便是出席什么晚会,也不会失了她的身份。
  “冯凌嘉,”邵钧哲面无表情地开了口,“你当这里是T型台吗?”
  冯凌嘉因为急速碎步小跑还有些喘息,闻言立刻辩驳道,“……不是,钧哲,我只是……”
  “也是,”男人冷漠地转过了头,“就凭你的身材和长相,走T型台恐怕也够不上资格。”
  “邵钧哲!”女人提高了声音,在寂静的医院走廊里显得尤为刺耳尖利。
  “吵什么吵?”一侧坐着的邵夫人有些疲惫地说,“你们是嫌我活得太长了?”
  “我不是!”冯小姐急忙分辩道,“妈——”
  就在这时,就在所有人都未曾预料到的情况下,邵钧哲突然扬手甩了自己名义上的这位未婚妻一个耳光……
  清脆的巴掌声在走廊里显得格外鲜明,明显被打懵了的大小姐捂住了半边脸不敢相信地看着冲自己下手的男人,“……你……你……你居然敢打我……”
  邵钧哲冷笑了一声,笑声里很是有种决绝的意味在里面。他猛地一抬手指住了身后的手术室,“……你知不知道,”男人的声音轻柔但是一字一顿地却让人心中忍不住地发寒,“那里面躺着的那位,是我妈心尖上的一丁点宝贝疙瘩……她情愿死的是我,都不想死的是他……你明白了吗?”
  冯凌嘉一下子被他镇住了,一刹那她甚至有一种这个男人是真的愿意代替手术中的弟弟去死的错觉……这种错觉如此地真实,以至于她下意识地就点了点头。
  “所以,”男人笑了起来,冰冷的笑容里很有一种恶质在里面,“你……好自为之自求多福吧。”
  

二四章 苏醒

  提到冯家,尽管在渊源上来说它并算不得什么名族望门,但是轮到资产财富,在整个北国都是能够排得上号的——冯家的发家源于上个世纪一场金融风暴中的股市崩盘:在这场大股灾中,有无数的富豪一夜破产负债累累,更有不少人从高楼上一跃身亡;却还有一小部分人,逆着股市的狂跌而上,靠着投机钻营,拿了别人家的性命钱狠发了一笔横财。
  冯家,就是后者。
  当年股市堪堪止住下跌的趋势时,是冯家隐藏在幕后,联合了国外风险基金下重手砸买大盘跌,直接造成了股市当期的再次崩盘。
  金融风暴过去以后,冯家的资产膨胀了好几倍,在华国的金融界一时煊赫无比。
  到了这一代,冯家一门两个儿子,一个女儿。许是几代才出了这么一个姑娘,教养得极为娇纵……按照冯家大哥的话来说,只要这个世界上还有冯家,“天下之大,随着她的劲儿折腾!”。
  所以,冯凌嘉挨那一巴掌,大概是她出生以来第一次被打了。
  捂住右脸脸颊半天没反应过来,一向娇气惯了的女孩子立刻红了眼睛,“……邵钧哲!你这话什么意思?……我好心来看弟弟,你你你……”
  邵钧哲冷漠地看了她一眼,一个字都不愿意和她多说。
  冯凌嘉低声地抽泣起来,细弱的哭声在空旷的医院走廊里显得可怜无比,用了名牌睫毛膏精心刷过的根根翘密的睫毛上挂着大大的泪珠。
  邵夫人皱着眉闭了闭眼睛,从座椅上站起身来,腰背挺得笔直。
  她走到冯凌嘉面前,拍了拍这位未过门的媳妇的肩膀,轻声说,“逸辰还在手术室里急救,人还没死绝呢……你做人大嫂的从现在就开始哭哭啼啼的,不怕招来晦气吗?”
  冯凌嘉顺势倒入邵夫人的怀里,浑身都在颤抖,语不成句地说,“……我……逸辰他……怎么会这样……不是这样的……”
  邵夫人敛着眉,任由冯凌嘉伏在自己怀里嘤嘤地哭泣,半天后才说,“谁知道呢?……该谁知道,谁就知道吧……”
  
  负责勘查事故现场的人员已经赶了回来,连纸面报告都未曾来得及形成,就赶着时间前来给花了大笔钱的雇主汇报了。
  “……车子在擦过弯道路口之后,由于车门被……”
  “我只要听结果,不要过程。”邵钧哲还没等对方展开描述,就礼貌全无地截断了他的话,“撞到了哪里?可能的伤亡情况?事故的责任人?”
  “按照车辙印迹判断,丰田车原本是会直直地撞入保姆车的后车厢的——但是驾驶者在冲下弯道之后,在撞上的前几秒的时间里,用力地左拧了方向盘,导致直接相撞的部位偏转到了丰田车的副驾驶座和保姆车的驾驶座……这从现场的‘S’型车辙就能清楚地判断出来。”
  邵钧哲慢慢地、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虽然剧组里早已有人言称什么“伤势并不太重”,但是……要怎样做,才能放得下心去?
  
  代表着正在手术中的红灯熄灭了下来,专门来告知手术结果的医师带着一脸的疲倦走了出来,语带凝重地说,“已经送入了加护病房。只是伤者的情况确实不太好……”
  邵夫人晃了两晃,被儿子一把揽在了怀里。
  “……颅前窝线性骨折、锁骨骨折、第一二肋骨骨折、支气管破裂……”简简单单的几个词组被轻易地说出来,却在即刻间煞白了女人的脸色。
  邵钧哲撑住在自己怀里无力下去的母亲,头脑里不断地告诉自己一定要撑下去,要撑起来身边这个女人的全部脆弱……
  “……好在手术的过程比较顺利。”医生点了点头,“他的同伴就比较幸运了,只是轻微地脑震荡,可能会有一些恶心、呕吐的后遗症……”
  邵钧哲猛地抬起头来,有些结巴地问道,“你是说……不不不……你等一下再说……”
  医生奇怪地看了这个男人一眼,“送来的两位伤者一位伤势严重,一位伤势比较轻……难道值班护士没有告诉你?……如果是这样的话,你可以投诉她的失职。”
  被这么一提,邵钧哲才想起来在自己刚到医院的时候,的确有一个记不清长相的护士叽叽喳喳地追赶着自己非要说些什么话……但是,当时的他满心都充斥了焦躁和不安,连听都没听就让人直接带到了急救室。
  “那……”男人小心翼翼地问道,“不是……我……”
  “原来外界的传言是真的啊,”医生摸着下巴笑了笑说,“邵总和旗下的艺人果然关系匪浅……深情守护在急救室外面这种事情,该是多么感人啊。”
  邵夫人一把推开了话都不会说的大儿子,整了整袖口处本就不存在的皱折,温言问道,“我想问一下您,我儿子现在的状况还好吗?”
  “‘简昱’先生现在差不多该醒了……对了,这位帅哥除了在额上有轻微的擦伤之外,左前臂上也被蹭了好几道大口子,另外可能因为脑震荡后头疼的后遗症出现对着母亲撒娇的状况——哦,还好,他伤到的不是右手,所以请记得帮我讨要一张签名。”医生眨了眨眼睛,笑着说,“知道夫人您财大气粗,所以少爷的病房被安排在了VIP区……以及,您不会吝啬于塞红包的吧?”
  邵夫人仪态万方地伸出了右手,忠心耿耿的管家大人早已递上来了一张空白支票上来,“谢谢您。”
  邵钧哲张口结舌,看到自己的母亲在医生的示意下正要转身离去,才找回了自己的语言功能,“……逸辰他,没事儿?”
  “没出息!”邵夫人回答说。
  早就止住了小声抽泣的冯凌嘉觉得自己像是一个毫无关联的外人,别说一句话,连一个表情都插不进去……她站在旁边,双手的手指绞得死紧,内心里的惊惶却没有因为邵逸辰安然无事的消息减弱一分一毫。
  ——她深深地觉得,自己这次说不定……也许真的做错了什么……
  
  其实,医生的说辞还是往了宽慰的方向组织语言的。
  事实上,虽然当时在后车厢里休息的邵逸辰虽然没有被那辆跑车直接撞上,但是保姆车的整个车头在高速的作用下被撞击得整个都变了形……破碎的玻璃伴随着巨大的轰鸣声四溅碎开,突遭异变的情境之下,他只来得及用双手抱住头做出了非常勉强的规避姿势。
  车子被撞击和气浪狠狠地冲翻过去,被砸坏的座椅挤压在车门上并不是令人愉悦的体验……胸口处被砸得生疼,也许上次刀伤中受创的肋骨会再次开裂……
  留在邵逸辰最后印象里的是车内汹涌而起的黑烟和东西燃烧糊焦后的刺鼻呛味儿……他在车子整个翻过去的过程中甩到了车门上,后脑勺重重地磕在了闭合严紧的车窗上。
  白唯疯了一样地把他从车子里拖出来的时候,就说了两个字:“天啊”。
  ——昏迷过去的男人半身都是鲜血,一块玻璃碎片恰好割破了他的上臂动脉。
  但是,所幸的是,这也是他浑身上下最重的伤处。
  
  邵夫人慢慢地推开病房的大门。窗外的雪花已经飘了起来……一片白的衬托得病房里分外亮堂。
  她看着病床上安静睡颜的儿子,一步都没有再往前迈进——就好像是,再往前一步,一切都成了虚景一样的不真实。
  过了很久以后,她才舒出了一直压在心里的那口闷气,然后轻轻地走到病床前,小心翼翼地拉过邵逸辰的手指,一根根地在掌心里抚平。
  在来的路上,主治医生已经简要地描述了他的所有的伤情,其中最严重的便是失血过多。
  邵夫人耐心地一遍遍唤着儿子的名字,轻柔地一遍遍理顺他散落在枕头上的发丝……时间越久,心里的迁怒之意却是越来越烈。
  有谁能承受得住接连两次失去爱子的恐慌、折磨和绝望?
  
  邵逸辰再次醒来的时候,是在一阵头疼不适中找到自己的意识的。
  他动了动自己的指尖,觉得四肢里的生命力在慢慢重聚在一起;缓缓地睁开眼睛:视野中还是一片白茫茫的模糊,眨了好几下眼睛才看清守在自己身边的人。
  邵钧哲慢慢地伸出手去,半道里又急急地收回,轻咳了两声后,才问道,“认得我是谁吗?”
  邵逸辰一瞬间觉得在车祸中被撞到脑袋的也许不是自己,而是自己这位名义上的兄长。
  虽然出事的时候,他有想过是不是这一撞就把自己和真正的邵家二少爷又撞回来了……但是,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这样想着,他还是扯出了一个微笑,嗓音还带着点沙哑地说,“……钧哲。”
  邵钧哲一下就愣在了那里,半天后,才又低低地问道,“……你……你是谁?”
  邵逸辰心里一惊,不知道自己在哪里被这个男人看出了端倪,一时间竟是不是怎么回答了。
  就在这时,刚刚推门走进来的主任医师笑着插入到了两个人之间这种胶着在一起的氛围中,“邵总,您放心,在我之前对您说的那些脑震荡的后遗症中,意识障碍或者近期遗忘症都只是概率性的发生事件,而且一般都是对事发当时和受伤经过回忆不能。那种完全丧失记忆的情况,在我看来,出现的条件还是比较苛刻的。”
  邵逸辰错开了和邵钧哲对视的目光,也压住了刚才在嗓子里出现的半句话。
  医生走上前来,温和地问道,“还能记得是在哪儿受伤的吗?……受伤的经过可以回忆起来吗?……除了头疼之外,还有没有别的不适症状?”
  邵逸辰一一地回答着,在回答的间隙里看了邵钧哲一眼。
  ……男人面无表情的脸上,总有一种绝望的影子。
  
  邵钧哲沉默了一会儿,转身走出了病房。
  在反手关上了病房的门之后,他眯着眼睛看着面前的走廊……明亮的玻璃透出明亮的光线,明明是亮堂的环境,却有一种压抑着人窒息的感觉。
  ——医院这种地方,果然是无论来过多少次,都无法在这里感到轻松。
  他突然有了一种害怕的感觉……这种感觉如此的深刻,以至于让他觉得就像是从血液和心脏中透露出来的一种名叫“绝望”的激素,在飞快地破坏着身体的各项机能。
  ——自己,果然从开始到最后都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背叛者么?
  ——最先背着他去谈婚约的是自己,隐约知道了阴谋的真相却沉默着加以放任的仍然是自己,出了事之后连个公道都不能为他讨回到了最后还不得不去履行订婚的承诺的还是自己……
  ——到了现在,原本发了誓地要用一辈子的时间来维持这段思念和维系回忆……却对另一个男人有了一种不可告人的隐秘奢求的,还是自己。
  而这个男人,是自己同一个父母有着相同的血脉的亲生弟弟。
  至于自欺欺人的把这段感情和之前的爱人一厢情愿地联系起来,更是没有底限到了极点的人渣才会有的想法吧?
  其实,最该问“你是谁?”的,也是自己吧?
  ……邵钧哲,你是谁?
  
  邵逸辰出车祸的事情被保密的很好,在场的记者回去刊发的报道也都是语焉不详地声称《极速传说》剧组出现意外事故,男配角受伤不轻。至于有关邵逸辰的事情,只字未报。
  但是这种消息,也只是未暴露在公众面前罢了……如果有心想要知道的人,还是能发现不少端倪的。
  杜卓阳明天要和人在高尔夫球场上谈事儿,所以当手下人来通报有关邵逸辰车祸的消息的时候,他正在球场上练手。
  三言两语地弄清楚了整个事件的经过,这位外表世家绅士内里流氓土匪的男人维持着扬杆的动作愣了半天,然后狠狠地挥杆击出……
  一杆子就把小白球抽得不见影子了。
  “杜少,您这都算得上把球打丢了吧?”阿基把脖子伸到发酸地看了半天后,才啧啧地拍马屁道。
  杜卓阳根本没看自己击球的方向,他不顾形象地拄着球杆一脸木然地呆了半天后,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阿基,我现在……”
  他停住了话语,脸上的表情有一种近乎扭曲的奇怪,“……我现在,总算明白了一点点我表哥那时的选择和感觉。”
  阿基“啊”了一声,不敢确定这声“表哥”到底喊得是谁。等到他再想细问的时候,怀里就被扔过来了一支球杆和一只手套。
  转身大跨步离去的杜卓阳一边往嘴里咬烟,一边有点含糊地说,“查!给老子查清楚到底怎么回事……这事儿,没这么简单!”
  阿基抱着手套和球杆有些无措:……您光让查,查什么?是查您表哥还是查您表弟?您不说我怎么知道呢?您的“这事儿”和我理解的“这事儿”它是一回事吗?……喂喂,不要走得太快你还丢了一大堆球具给我收拾呢!


二五章 月色霜白

  邵逸辰是在送走了剧组前来探望的一干人员后,见到了杜卓阳的。
  
  石荣友在得知邵逸辰只需要静养一段时间就可以出院后,脸上流露出来的喜色明显到遮都遮掩不住。他用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感慨一般地说道,“幸好这是才开机没多长时间,安宇拍的戏份还比较少……我会趁着你休息的时间选出新的男配角,然后抓紧时间让他补拍到进度,争取在你出院后就能立刻把片子接拍下去,好赶上今年的暑期档。”
  邵逸辰闻言便有些黯然了,他已经听人转述了颜安宇的伤情——这种程度的受创,没有小半年的休养恐怕根本无法回复到正常生活中去。
  如果说剧组还可以为自己暂停半个月的拍摄任务,那么无论怎样都不可能为了颜安宇停下三个月乃至半年的时间等他康复。
  尽管看到那个笑起来有着自己影子的男人时,心里本能的却有一种排斥一样的不舒服……但是,他却并不讨厌这个男人。
  吃娱乐圈这碗饭的人太多,削尖了了脑袋往上爬的、不择手段的、甘愿被潜规则的没有被潜规则也要制造机会被潜规则的人比比皆是……就是上一世中的自己,几次事业中的低谷期,到了最后依靠的还不是邵钧哲的一力支持,才成功地扛了过去?
  但是想归想,他还是没有出言为这位新人争取留在剧组的机会——自己并不是世界的中心,有人喊一声“二少爷”只是出于在言语上的尊敬,抛开了母亲兄长不谈,还有多少人愿意卖一个人情的薄面过来?
  大概是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些无情无义了,石荣友嘿嘿地笑了两声之后,又说道,“我等下去看看安宇……他,还蛮不错的。下个戏有合适机会的话,我会留一个角色给他的。”
  邵逸辰点了点头,又对自己拖了剧组的进度向导演表示了一下应有的歉意……双方都很快地弥合了这次车祸带来的裂痕,为接下来的继续合作重温了彼此间的联系。
  
  所以,当杜卓阳走进病房的时候,因为刚才的谈话而感到有些疲意的邵逸辰正在半合了眼睛靠在床头休息。
  在听到门被轻轻推开的声音后,邵逸辰第一眼看到的是一束硕大无比的百合花……如此看来,这个男人还真是为本市的鲜花买卖做出了不容置疑和不可磨灭的贡献。
  在和邵钧哲因为来自同一个人的玫瑰花而大打了一架后,这位已经隐然成为了北国黑道领军人物的男人又曾有过多次的私下邀约,但是却被他坚决而又委婉地拒绝了。
  ——仅仅凭借着一个“杜”姓,是坐不上黑道太子这把交椅的……
  这种男人,就像是一柄双面都开了刃铮然而鸣的利剑,随意地靠近绝对不是一种明智的做法——也许,还是黑色的。
  把手里的花放在一侧的桌面上,杜卓阳居然难得地羞涩起来,“……本来想早些来看你的,但是姑姑她一直在守着你……所以,只能在现在趁着她不在的时候,过来一下。”
  邵逸辰笑了笑,“……谢谢。”
  “喂!”男人像是下定了决心一样,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开了口道,“和我在一起吧?……我不会让你再出一次这样的事情。”
  邵逸辰被这句突如其来的告白狠狠地噎了一下,半天后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啊?”
  杜卓阳站起身来,在宽敞明亮的病房里来回踱着步子……来回转悠了两圈之后,两步跨到了床前,紧挨着邵逸辰的身边坐下后,看着他的眼睛说,“……我前两天,知道你出事的消息以后……”
  男人慢慢伸出手,按住他的肩膀,低声道,“……有那么一瞬间,是真的希望你会死在那场车祸里……”
  房间里一片沉寂,窗外午后的阳光正灿烂,洒落进来的光线干净而又明亮。
  邵逸辰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
  他想,这个男人在表白的时候说出这种话来,究竟出于什么目的?……爱一个人,怎么会想要他死去呢?
  他这么想着,心跳的节奏却越来越快地不受到自己的控制,在胸腔里一下下地砸落的感觉太过鲜明,悸动得让人发慌……
  就像是有什么一直在找寻着的东西在跃动着呼之欲出一样……
  杜卓阳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男人黑色的瞳孔里有着一种难以形容的柔情,“……我不知道该怎么才能够说得明白……我第一次有这种被牵挂住的感觉,这很……奇怪……”
  男人说着话,手下的力道却在一点点地加大,“……在有人告诉我,你出了车祸的时候……我第一个瞬间想到的是:如果你就这么死了,是不是就不用有这种受制于人的感情了?……但是,听到你安然无恙的消息时,却一下子觉得自己变得……变得很幸福起来……”
  邵逸辰慢慢地拉下杜卓阳搭在自己肩上的手,伤愈未好的左手软软的有些使不上力道,但是却轻而易举地拉下了男人的手,“……随便地就说出来这样的话来太不负责了,”他笑了笑,唇角扬起的弧度礼貌着拉开彼此间的距离,“这会让我觉得比较困……”
  话说到这里就没能继续下去。
  男人反手握住他的手腕推压了下去,精准地钳制在左臂伤口处的手掌在第一时间里,成功地制止住了对方的全部挣扎……然后,咬了上去。
  左臂受伤后还未愈合的地方被人狠力地捏住,那种直接搅动到伤口里面的疼痛是一种鲜明的赤裸裸的干疼,在让邵逸辰失去反抗力气的同时,更是难以自禁地张口呼痛——
  ……完全陌生的气息,带着烟草的苦涩和薄荷味的清凉……
  ……利齿用力地咬过嘴唇,舌尖贪婪地舔吻过来,追住不断退缩的同伴又吸又吮……
  邵逸辰觉得自己的意识被硬生生地分成了两个部分:一部分被前臂上的锐痛刺激到神经纤维的末端都痉挛着疼缩在一起,一部分以一种被强迫和被侮辱的姿势任由同性轻薄……
  这种疼痛和屈辱的感觉交织在一起,很快逼得他眼角都泛红起来……弥漫上来的水雾与其说出于伤痛,更不如说出自于气愤。
  如果可以的话,他一定要甩这个男人一巴掌,狠狠地。
  就在邵逸辰以为自己到了忍耐的边缘,要拼着咬伤自己的代价也要给这个男人一个反击时,压制在身上的重量一下子消失了。
  他反射性地立刻伸手去擦被吻过的唇,这才发现拉开自己这位表哥的是随煲汤的母亲一起回家的袁叔。
  “啪”地一声脆响,邵夫人狠狠地甩了自己这位侄子一个耳光——不管是从力度还是狠度上来说,在邵家大少爷曾经挨过的那么多次打中,都没有任何一次可以与之相比拟的。
  猝不及防地被甩了这么一个巴掌,杜卓阳的左脸上立刻浮现出了几道清晰的指痕。这个男人的眼里飞快地闪过一丝混杂着恶毒的狠厉,却在看到自己姑母那张冷若寒霜的脸悻悻地低下了头。
  邵夫人许是气得恨了,连往日里被保持得一成不变的仪态都顾不上了,抡起手中的手包就劈头盖脸地打了过去……
  杜卓阳有心想要躲避两下,而且还迫于对长辈必须要遵守的敬重没有还手——混黑道的,手足相残都不算得了什么,但是上下辈之间的界限却很是分明,这个是出来混必须要遵守的规矩。
  何况,抓住他肩膀的袁姓管家平时不显山不露水地很是无害,但是一身功夫便是他老子也是曾经称赞过的。
  于是,在不敢也不能躲避的情况下,他被邵夫人抡了个七零八落……
  不要小看护崽子的母狮子……比如说,现在的邵夫人。
  节节败退的杜卓阳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争取到,就被邵夫人抽起一旁的花束连人带花地轰了出去,狼狈无比。
  微微喘着气,吩咐袁叔关上门,邵夫人气势不减转过身去,一眼就看到了苍白了脸色斜靠在床头上的儿子。
  白色的病号服上是鲜艳的红色,从左臂的上侧一直晕染到肘部后,依然有着一种淋漓的狰狞……
  邵夫人丢下手中的拎包,冷着脸去按动床头上的召唤铃,然后一边拿出细丝绢帕去擦儿子额上的细汗,一边冷声地说,“老袁,直接去找这个病房的负责人,告诉他从今儿起,我们自己派人来照顾二少爷……既然花了钱请来的护工一点作用都不管,该放进来不该放进来的人全给我一窝蜂地屋里塞,那干脆一个都不要!”
  袁叔后退了半步,回答道,“夫人……请恕我直言:恐怕能拦得住杜少爷的,没几个人。”
  尽管邵逸辰再三地表示自己无事外加软言安慰,邵夫人仍然气怒不止。
  她看着医生重新给儿子换好了药之后,再看着儿子喝下自己亲手煲好的汤。接着便站起身来,对始终站在一旁的管家说,“打电话让钧哲过来陪逸辰……然后我要在半个小时后和我二哥面谈一下,你去安排好。”
  她忍了又忍,到了最后仍然咬着牙地骂了一句,“……什么混账玩意儿!”
  
  邵逸辰并不知道自己这位母亲对邵钧哲说了什么,但是邵总采取的作法非常的直接和不加掩饰……他直接抽调了公司总部的保安全天候地守在了邵逸辰所在的病房外面,唯一准许进入的除了医生和护士之外,便只有自己的母亲——连自己都隔绝在外。
  当然,后半句是邵逸辰自己猜测的……因为在他住院的一周时间里,除了在刚刚醒来的时候,再也没有看到过自己这位“哥哥”。
  在这种被人紧迫盯视到几乎成了监管的环境下,邵逸辰极大地发挥了自己的主观能动性,伤口愈合的程度让那个拿到了他签名的医生都表扬不已——不过,也可能这种表扬是出于追星的心理也并不一定。
  在临出院前,邵逸辰特意去看了一下仍然没有脱离昏迷的颜安宇。
  “他现在处于昏迷的状态比较好。”陪同医生解释道,“这个男孩子比较幸运,颅骨单纯线形骨折,并没有出现脑损伤,硬脑膜外血肿这些棘手的病症也没有出现;第二肋骨骨折,但是也没有出现胸内脏器损伤或者心脏损伤……本院的脑外科国内排名前五,胸外科正好有友好医院的专家前来交流坐诊。应该很快就能康复。”
  邵逸辰隔着玻璃隔墙看了里面的颜安宇很长一段时间:他的头发因为要做手术的原因已经全部剃光,整个人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地,只有身边的各个仪器上跳动的数字还在表明着生命力这种东西的确存在在他的身体里。
  把头抵在玻璃上,邵逸辰在心里对那个现在还一切感知都全无的男人承诺:不论如何,我会给你一个真相。
  就像是对着自己承诺一样。
  
  在回到家以后,邵逸辰用了大量时间安抚和陪伴自己的母亲,再三保证了自己以后一定会为了她也会注意自己这条小命的。
  在他回家的第二天,他自医院回来后,第一次地看到了邵钧哲。
  一脸疲态的男人喊了母亲到楼上的书房详谈——这简直就是一种不可思议的事情,要知道对于邵钧哲来说,和自己的母亲一起待到一刻钟以上,就意味着争吵的再次酝酿或者再次升级。
  差不多快要一个小时后,邵夫人才从二楼上下来。
  从她脸上的神情中,丝毫猜测不出之前谈话的内容乃至方向,只知道这位心情抑郁了多日的女人终于在近日来,头一次地不用小儿子多加开导便能流露出轻松的笑容来了。
  
  当夜,邵钧哲是留在家中住宿的。
  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回忆中曾经的场景像是疾驰的火车一样接续成了长长的链条在脑海里不断碾压过去……
  窗外,月色霜白。
  翻来覆去都无法入睡的情况,并不是邵钧哲第一次的经历。他的睡眠状况一直都不太好,事业上的压力和感情上的沉重,压得他整个人的神经都有些岌岌可危。
  门外传来了两下轻轻的敲门声。
  邵钧哲一个激灵,从床上坐起身来……时间这么晚了,佣人根本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过来做什么房间整理;而和那个女人之间,该谈的在下午的时候就已经谈好了。
  他坐在床上看着门,表情严肃的像是要签署什么重要会议文件……过了一会儿后,才翻身下床,赤着脚地去开门。
  门被打开后,邵逸辰看着给自己开门的男人,微笑着问,“我可以……进去吗?”
  男人侧开了半个身子,让他进入自己的房间。
  坐在书桌前的转椅上,邵逸辰低着头把视线聚焦在自己搭在一起的十指上……从男人的视角看过去,下巴的弧线和后颈处露出的一点点曲线都有一种错乱着时空的重叠感。
  把十个手指轮换着轻点了一遍相对着的指尖,邵逸辰抬起头看着邵钧哲,轻声地问道,“下午的时候……你和妈,是不是在说车祸的事情?”
  男人挑了挑眉,没有默认但是也没有否定。
  把交叉在一起的十指拿开,邵逸辰双手按住椅子扶手,微微侧了一点脸地去看邵钧哲,“你……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他这个动作做得太过自然,就像是曾经的爱人无数次做过的动作一样……等到邵钧哲从方才的心神荡漾中回神过来,自己已经在那把椅子面前半蹲下了身子,双手按住了他搭在椅子扶手上的双手,掌心贴合在手背——就像是从来没有分离开来一样。
  然后,他听到自己的声音说,“……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二六章 酒吧里的谈话

  这里是属于杜家势力范围下的一家地下赌场,被划定为VIP区的最里间虽然并没有开放营业,却有人在赌牌。
  烟灰缸里早已被塞满了烟蒂,一旁的烟盒里也早就空了大半。
  杜卓阳咬住嘴里的烟,聚精会神地看着手中的牌,右手侧的筹码堆得老高。
  “哈哈,我可是又赢了……”对面的男人得意洋洋地排开了一把同花顺,“杜少您今儿个手气还真是不怎么好,该不会是在故意让着我这把老骨头吧?”
  杜卓阳“啧”了一声,摆了摆手示意再开一局,“您老老当益壮,还好意思恬着脸在这里欺负我一个后辈……不过,咱能别这么得意成不?”
  正说着,外间急匆匆地走进来了一个男人,附耳在杜卓阳耳边说了两句。
  杜卓阳皱了皱眉,随即便笑着说,“钟叔,我手底下发生了一点小事儿,得走开一下……让明杉先陪你玩儿两把?”
  说着便拍着刚刚跟他说话的男人的肩膀,把他拉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
  被叫作钟叔的男人认出来顶替“杜世侄”的这个人是杜卓阳的左右手,放在道上也是一个能够独当一面的人物;再加上现在牌运正佳,把把大赢,因而对他的半道离席倒也不以为意。
  杜卓阳走出了房间,来到了位于赌场三楼的一间办公室里。已经消失了好几天的阿基一见到他就立刻起身站立,但是随即又惊讶地问道,“……杜少,您这脸上……”
  杜卓阳摸了摸额头上的纱布,不爽地哼了一声,“……老头子拎起镇纸砸出来的……我靠,那玩意儿还是我送给他的呢!被他用得顺手极了……”
  “不至于吧……”阿基作张口结舌状,心道难道自己这位老大做出了抢老爹情人的事儿来,这才惨遭了这等辣手毁容?
  “我也觉得不至于。”杜卓阳又抽出了一支烟,咬在了嘴里,然后在阿基上前给他点着烟后说,“可是也不知道我那个宝贝姑姑和我老子嚼了什么舌根,老家伙比她气得还要一蹦三尺高……服了服了,吹枕边风都他妈没见效这么快的……还别说,说不准我家老头儿还真喜欢我那姑姑——她老人家都有五十了吧?还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
  阿基收回打火机,低头耷肩地后退了一步,心想果然所谓道德底线这种玩意儿放在您身上存在的意义就是被不断刷新的,您敢对自家表弟下手并不代表您老子会对自家胞妹下手,虽然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上梁不正下梁歪但是我坚信杜老爷子真的不会做出这种人神共愤的事情的世间还有亲情在啊!
  杜卓阳喊了两声,见阿基同学都有点神游物外的样子,一巴掌就甩了上去,“……你叫我过来就是发呆给我看的?!”
  阿基被他甩了一个趔趄,急忙站直了身子,小声地把自己这几天查出来的事情大概说明了一下。
  杜卓阳狠狠地抽了一口气,烟头处的火星烧过了一大段洁白的烟身,堆积出来的烟灰随着他弹动手指的动作肆无忌惮地洒落在光洁如新的地板上。
  阿基又往后退了一步,约莫着已经处于了一个比较安全的位置,便小心翼翼地提醒说,“杜少,您别忘了……北城金辉区那个快要完工的娱乐城里,有冯家七成的投资,但是和我们的分成是六四分;在走私那条线上,冯家也是大头……”
  还剩了一大半的烟被掐灭在沙发的真皮面上,喧腾而起的烟雾里有一种毛皮焦灼的气味。
  杜卓阳看着白色沙发上被自己摁出来的那个黑点,半天后才说,“……我姑姑那边,有什么反应?”
  “没什么反应啊……”阿基皱着眉想了想,“冯家那小妞儿做得并不聪明,邵家不可能不知道的。虽然这个事儿并不是针对辰少爷的,但是依照邵夫人的脾气,怎么着都会跟冯家要个说法啊……但是,昨天里,邵夫人还带着那妞儿去港岛了——据说是放松心情去了。”
  杜卓阳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左脸——嘶,那一巴掌还真是疼,“我那倒霉表哥呢?”
  “也没什么大的动作啊,”阿基肯定地说,“从我查这个事儿开始,五天里头邵总和那个女人统共吃了三次饭……哦,对了!据说邵总曾经在辰少爷住院的时候甩了自己老婆一巴掌,第二天还是第三天就送了一条钻石项链赔罪,还是亲自送到冯家的。”
  香烟再一次地被点起来,杜卓阳隐藏在烟雾后的脸显得有些模糊,“……我对你说,”他声音不大地说道,“邵钧哲绝对不是一个能忍的人,瞧瞧他平时一贯的跋扈作风……那女人杀了他姘头这事儿,他一开始就心知肚明的。我比较好奇的是……他到底想干什么?”
  阿基想了半天,才不大肯定地说,“……生孩子?”
  “切~生你这种白痴吗?”杜卓阳哼笑了一声,起身向门外走去,“走吧,再不走钟三儿那老混蛋就能再赢走我一辆跑车了。”
  “那这事儿,”阿基紧赶了两步,“咱不管了?”
  “管什么?用什么管?”杜卓阳有些冷意地说,“他有他妈和他哥在那儿撑腰……而且我插一脚进去他会承我什么情吗?再说了,冯家是正正经经的生意人,动了他们我们就会坏了规矩……但是,”他停住了脚步,嘴边上的笑容有点残酷,“他们最好不要出什么岔子,不然……”
  “我明白了。”阿基恍然大悟,“落井下石趁他病要他命!”
  杜卓阳突然叹了口气,像是想要再说些什么,但是到了最后还是没有再说一句话。
  阿基突然觉得,有时候,做这么一个什么都不用去操心的跟班,倒也挺美的。
  
  邵钧哲这种人,身边的朋友永远都不会比得罪的人多……但是,若是对了他的脾气,倒是能做到至交好友那一步的。
  比如,掌握着天一基金的房书平——尽管外界一直在传言二人不合。
  天一基金取名于“天下之大,唯取其一”的意思,而这个“一”,指的便是投资基金这一方面的“一”。
  房书平和邵钧哲是大学好友,天一基金便是两个人一起成立的,而当时好几支股票操作的经典案例便是出自这位房书平的手下。
  ——对金融数字一样的敏感,对投资时机一样的把握得当,为人处事又是一样的不得罪人到底死不罢休……这样的两个人,要么成为能够掏心窝子的朋友,要么成为的就是彼此争斗到死的敌人。
  
  这里是一个酒吧,最靠里的包间,在非营业的时间段里,分外的安静且少人打扰。
  邵钧哲给房书平扔过去了一个不大的盒子,暗红色绒面和深金色嵌线的装饰配合得赏心悦目,“……我家老太太去港岛旅游一次,给你带回来的玩意儿。”
  房书平很是开心地当场打开“验货”,“那我得好好期待一下,毕竟女王陛下的眼光……啧啧,上好的鸡血梅花玉!哪儿搞来这么正点的?……她老人家居然还记得我喜欢收藏玉石,回头必须要好好谢谢她。”
  连推辞都不带推辞地把东西收好,房书平大为感兴趣地问道,“你收到了什么礼物?拿出来显摆一下快!”
  邵钧哲黑了黑脸,“……你说呢?”
  “啊哈哈哈我就知道又是什么都没有……”男人乐得前仰后合,“我跟你说邵钧哲我最爱看你这会儿吃瘪的样子,我靠简直就是大快人心……你回家问问你妈,是不是我才是她亲生的你一定是垃圾堆里捡来的吧!”
  邵钧哲冷笑了一声,“笑了这么多年你还没笑够,真是低级趣味到了极点。”
  “我乐意……”房书平重新拿出来装梅花玉的那个盒子,凑在唇边深情地吻了一下,“女王陛下我真爱您请温柔地SM我吧!”
  “使劲儿点亲,”邵钧哲的唇角弯了起来,眼里不怀好意的笑意越来越浓,“这盒子被我家波宝儿舔了好几个来回。”
  “波……波……呕……”房书平脸色都变了,立刻冲了出去寻找洗手间。
  等到脸色苍白的男人回来之后,正看到了自己的多年好友一杯接着一杯地往自己嘴里倒着伏特加。
  “借酒消愁?”房书平毫不给面子地说,“别这么矫情啊,你老妈都不待见你好多年了,习惯也早该习惯了……早干嘛去了?”
  邵钧哲拿起手里的杯子对着头顶上天花板的灯光打量,“……我弟弟前段时间出事儿你知道吧?”
  “我只知道他在那个剧组出事儿,好像还是和你有点儿关系的一个小明星。”房书平略一思索便明白了其中的关联,“……殃及池鱼了?还是你那没过门的媳妇儿折腾的?”
  邵钧哲微微点了一下头,把杯子里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得得得……”房书平一把夺走他的杯子,“大哥你悠着点儿,我是来和你谈事情的,不是看你喝酒的。要知道,我一分钟可是几百万上下的!”
  “咣”的一声,邵钧哲一拳砸在了桌子上,震得桌面上的酒瓶都跳了两跳。咬了牙半天后,才低声说,“……我实在忍不下去……”
  “忍不下去也得忍,”房书平拍了拍他的肩膀,“已经下手了这么长时间,你要是敢给我‘小不忍而乱大谋’……别的不说,天一就能被这个侵吞案直接拖垮!”
  邵钧哲倚在了靠座上,扬起了脸继续看天花板,喉结上下抽动了两下,“……我当时,就应该扛住我妈的压力……后面的事儿,就都不会发生了。”
  房书平有些黯然,但是却也只是重重叹出了一口气。
  气氛一时有些凝重了。
  邵钧哲收拾了一下情绪,才再次平静地开口说话,“书平,你说……会不会由于太过思念一个人导致总是把另外一个人认作他这种现象的出现。”
  “会,但是不可能。”房书平干脆地说,“……上次和你一起上报纸的什么艺人?你还是算了吧,邵钧哲。苏慕彦他已经死了,你比谁知道的都清楚,不是吗?找一个伪劣品待在身边就那么爽?”
  “不是他。”邵钧哲深深地皱起了眉,“……我觉得,我有必要去看一下心理医生了。”
  “又看?你再把人家打一顿?”房书平哈哈大笑,“那还是找上次那位吧。”
  邵钧哲没有理会他毫不掩饰的嘲笑,眉间的紧皱一点都没有放松,“我是说真的。我……我总是把他当作慕彦:说话的口气、平时的小动作、走路的姿势、笑起来的样子……到处都是他,无论怎样摆脱不掉……可是,又不是他。”
  “你需要放松一下,哥们儿。”房书平被邵钧哲严肃的模样弄得笑不起来了,“我知道你对慕彦的死一直释怀不下,但是他已经不在人世了这个是事实……”
  “不不不,你不懂的。”邵钧哲伸手扯了一下自己的领带,“……他给我的感觉……”男人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心脏部位,“……全是刻在这里的……”
  “我快要疯了。”邵钧哲一字一字地说。
  房书平沉默了一会后,才说,“你应该看看一年前自己的照片,和现在的你判若两人。邵钧哲,你必须从慕彦的死里走出来……不然,你会跟着冯家一起倒下的。”
  邵钧哲扯起唇角笑了笑,在有些昏暗的灯光下,他的笑容有着一种灰白系的色调,“你放心,不会让你赔进去一分钱的……我不会倒在他们前面的。”
  房书平想要再说些什么,却被邵钧哲岔开了话题……重新回到公事谈话上的男人一点看不出来刚才的颓废和绝望,只剩下对各项数据和事态形势的严密分析。
  “基本上就是这个样子了,”房书平收起了自己的手提电脑,“我这边儿已经吞下了他们15%的股权……剩下的,就看你的了。”
  邵钧哲点了点头,拎起自己的外套站起身来,“我先走,你等下再走……回头再让你手下的分析师写一篇批评邵氏的稿子,别在最后出了什么岔子。”
  房书平懒洋洋地比出了一个“ok”的手势,却在男人走出雅间之后若有所思地皱起了眉毛——
  世界上,真有一个人完全相似于另一个人吗?
  还是说,友人只是思念过度?
  不过,那个“他”,是谁?


二七章 未知的真相

  环山片场最近成了娱记们争相蹲点守着的热门场所,原因无它,自然是《极速传说》的重新开机。
  《极速》剧组出事的消息很是让各种媒体激动了一把——在这个春寒料峭的三月份,刚从严冬里回复过来精神的大家是多么需要八卦之火熊熊燃烧啊。
  各种爆料的帖子从艺人出事扯到出事原因是否为导演的一味抢拍抓进度不顾演员身体状况,再对新选出来的男配角一番饶有兴趣的评头论足……到了最后,甚至对经纪人都开始了“分析评价”。
  比如一份以胡写和八卦闻名的小报就这么大言不惭地写道,“……手下所带的两个艺人都先后出事,杨铭真不愧于‘艺人杀手’的名头。在这种情况下,A.E居然还敢把手下的新人组合‘Sweet Heart’交给他带,难道真是出于他曾经带过苏慕彦的原因吗?看来所谓的‘潜规则’,还真是影响深远得让人不得不假惺惺地感慨啊……”
  所以,在邵逸辰重返片场重新投入拍摄影片之后,最起码转移了娱记们的焦点和视线,纷纷转而蹲点采访这位因为一系列事件名气渐红的邵家二少爷。
  而且,除非是实在没有时间的情况下,邵逸辰一般都会接受对方的采访……在回答的时候也很注意适当地说出一些适合报出去的话语。他这种做法无疑照顾了娱记,于是娱记们就更愿意花时间和精力去追着他写报道了。
  在接受《第一娱乐》的采访时,邵逸辰对于之前剧组发生的意外车祸首次作出了回应,他先对这起事故表达了自己个人的哀痛,同时对有些报道牵扯到经纪人的说法委婉地表示出了不赞同,“……我们都知道,杨铭哥是在去年12月份一起带安宇和S.H的,并不是在安宇出事后公司又把S.H塞到他手里的。而且,事故的原因是刹车出了一点问题,并不是石导为了赶进度不顾艺人的休息,跟经纪人更是一点关系都没有……至于扯上了苏慕彦更是无稽之谈。”他停了一下,才低声说道,“苏慕彦是我一直比较喜欢的演员,他生前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别人和愧对本心的事情……这样的一个人,死了以后应当受到基本的尊重。”
  这段话一经刊出就受到了多方的关注,最为直接的影响便是那家总是不负责任地大放厥词的报社遭到了相当长一段时间的抵制购买,最后不得不放出了整个版面来对自己之前的言论进行道歉。
  
  与此同时,拍摄工作进行的也比较顺利。作为替补男配角出现在影片中的是环娱的一名小有名气的男星,连带的也出现了诸如“A.E环娱再度携手,蜜月期持续延长”的调侃性报道,更加加大了公众对电影的关注度。
  结束了当天属于自己的戏份的拍摄后,邵逸辰跟剧组里的人打了招呼后,便提前离去为自己所代言的Emporio Armani的二阶段宣传拍新的平面广告去了。
  上次拍的广告已经率先在南国的Emporio Armani专卖上亮相了,并且各方的反响都相当不错。所以,除了第二阶段的平面广告之外,在外沪市即将新开张的一家专卖店还需要他去参加一下开张仪式。
  在行驶的车子上,邵逸辰若有所思地看着最近一段时间都显得比较沉默的白唯,朝他坐近了一点后,笑着问他,“在想什么呢?大经纪人?”
  白唯没有立刻说话,过了好一会儿后,才别过去一点脸,说,“……没什么。”
  邵逸辰锲而不舍看着他笑,眉眼弯弯里全是一片明亮的暖意。
  “……,”白唯推了推自己的眼镜,才沉着声音说,“我在想,我是不是应该向公司提出申请……另外调一位更有能力的经纪人来带你。”
  邵逸辰慢慢敛去了唇边的笑意,连带着眼睛里的亮度也暗下去了几分,“……是我哪里做的不好?你可以直接对我讲的,就像是之前那样。”
  “不是,”白唯低下了头不和他对视,“是我觉得自己没有尽到经纪人的责任……”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在组织自己的语言,“你做的很好,是我单方面的责任……”
  周围的气氛便得凝重起来……中途换经纪人并不是没有发生过的事情,但是邵逸辰并不觉得自己这位经纪人有什么失职的地方以至于要“调换”的。
  ——虽然这人平时行事龟毛又腹黑……
  “有什么理由,你是不是需要看着我的眼睛说?”邵逸辰的声音里听不出来他现在心情的喜怒来,“这样,也显得有些诚意一些不是?”
  白唯抬起头看着自己手下的艺人,维持着他一贯冷静的语气说,“上次出事故,有我的责任在里面;不应该让人把保姆车随便停在拍摄现场,更不应该让你一个人留在车上休息;而且,最近以来我们之间的关系都有些紧张和隔膜……即便是没有我在你身边的絮叨,很多事情你都可以做得很好,根本没必要……”
  邵逸辰打断了他的话,“然后被人说:看吧,白唯那小子又给别人做了嫁衣裳?这就是你想要的?永远地带着新人下去?一年又一年地看着你带过的艺人都成了大大小小的明星?”
  白唯猛地抬起头来,眼里的不甘一闪而过。
  放缓了声音,邵逸辰拉住了白唯的一只手,指节握住手心处有一种坚持和坚定的感觉传递而入,“又是谁对我说,要把目光放高远,要做就做国际水平的巨星?……到现在,你要放手我了吗?”
  “我承认,”邵逸辰很坦白地说出了自己的感受,“前段时间我对你很不满,这种不满……想必让你都感受到了——我为之道歉。可是我希望,你能把我看做你的同伴。我们并肩在一起,为了同一个梦想和目标去努力,这样不是很好吗?而不是把我作为一种被规划的什么东西,简单的命令和单方面的教训……我知道你压力很大,沉寂了这么多年看着别人的成功和自己的积淀,当机会到了眼前,就会因为太过于看重而放不开手脚……只是,我们不应该是这种相处模式的:我不是任何事都不懂的富家二世祖,我和你有着一样的梦想,并且愿意为之付出全部努力而在所不惜。”
  白唯愣了一下,还没有说出什么话来,又被人接上了话。
  “之前的那次事故,如果说有你的责任,那也只是很小一部分……我也听石导说了,出事那天,是你最先赶到对我做简单急救的。总是把属于自己的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全背负上去,难道会活得很轻松吗?还是说,你觉得我不值得你信任,不值得你把自己的前途押在我身上?”
  白唯看着带着微笑的男人,背着经由车窗而入的光线下,他的眉眼唇角都透着一种柔和的期待,一眼看下去就会有种让人立刻答应的不假思索。
  一时间,白唯竟是有些恍然了。
  他想,还需要自己手下的艺人来开导的经纪人,真是需要好好地反省了……
  但是,他刚刚说了半个“好”字,车子就一个紧急的大刹车擦着路边停了下来。
  两个本来就坐的很近的人差点摔到了一起。
  “怎么回事儿?”白唯拍了拍邵逸辰的肩膀,起身走向了驾驶座。
  “白哥,”司机有些紧张地说道,“我刚开上了北二路的辅路,后面就好像有三辆车在追着我们……本来我还没在意,但是刚开下辅路,前面的路口就窜出来了两辆同样的车子。这几辆车突然挤了过来,把咱们的车生生地挤下了主路,前后左右地夹堵在了这里。”
  “……光天化日下的怎么会这么嚣张……”白唯皱起了眉头,自言自语了这句话后,就低声吩咐司机往公司里打电话报备事件发生的全部经过。然后,自己拉开车门走了下去。
  白唯一下车,堵在正前方的黑色轿车里立刻出来了两三个人,而车子随即开到了一边虎视眈眈地守着。
  “几位大哥,”白唯毫无畏色地说,“不知道拦下我们有什么事情?……如果是……”
  他话还没有说话,就被领头的男人喝住了,“喂!你这小白脸乖乖上车等着去……我们不过是想留你的车子几分钟。”
  白唯又皱了皱眉,“这是我们A.E的车子,而北区这一带都是杜家的势力范围,杜少爷想必不会不给我们邵总一个面子吧?”
  他这话问出口以后,拦在面前的几个男人非但没有回答,还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
  邵逸辰打开了车门,“白唯,上车!”
  等到白唯上车以后,邵逸辰冷着脸对司机说,“开车。”
  司机“啊”了一声,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什么。
  邵逸辰指了一下拦在前方大概十米处的几个男人,再次肯定地说,“冲过去,不然你这个司机现在就不用干了!”
  咬了咬牙斟酌了一下,司机还是踩下了油门,而且一踩到底……然后在那几个男人的叫骂和躲避下像是一发炮弹一样冲了出去。
  邵逸辰在车子重新驶上了主路之后,脸色仍然不带转晴地对白唯说,“给杜卓阳打电话!”
  
  这里仍然是槿惠区的一家以安静为主调的酒吧,下午的时间来往的行人和客人都很少。
  带了一副墨镜从后门走进来的邵钧哲单手插兜,低声向侍应生吩咐不需要点酒品后,就直接走进去了自己常去的那个雅间。
  房书平早已经在那里等了很久了。
  “这种时候有什么急事非要叫我来?电话里或者电邮里不能说明白?”邵总裁一开口就带了很不善的火药味,“一个月不到碰面了两次,你是想被人发现邵氏和天一之间并不是彼此对立而是狼狈为奸的,然后赔个七零八落?!”
  房书平晃着自己手里的酒杯,对友人的冷嘲热讽毫不在意,“凶,你再凶啊……等下有你求我的时候。”
  邵钧哲在他对面坐了下来,摘下墨镜后的脸色带着显而易见的憔悴,“你最好给我一个恰当的解释。”
  房书平坐正了身子,把原本高高翘着的二郎腿放了下来,微微前倾了身子,用一种神秘的口气对好友说道,“……你记不记得上次说过,自己总是把一个人当作另一个人?”
  邵钧哲的脸僵硬了起来。
  “一个人是慕彦这个没什么说的,另一个人是你弟弟吧?”房书平愉悦地就着杯子喝了一大口冰过的芝华士,双唇被澄亮色的酒液染出了一层水色,看在邵钧哲眼里只觉得分外欠揍。
  “不说话了?”男人吃吃地笑了起来,“也不问问我为什么猜出来的?”
  邵钧哲冷冷地看着他,紧绷的态度像是下一步就要揍人。
  “别急别急,”房书平放下手中的杯子,摇了摇自己的食指,“其实很好猜,因为你说的那些什么语言啊行为啊举止啊……总需要是一个和你朝夕相处的人才做得到吧?作为一个我直了那么多年都没能把你直过来的gay,你说的这个人必然和你一个性别吧?排除掉你的美艳秘书,你的亲亲娘亲……剩下天天陪着你相看两不厌唯有背背山的,也只有你那个弟弟了吧?”
  说到这里,房书平提前一步往后躲了躲,对好友脾性十分了解的他恶意地猜测对方是不是会暴起挥拳头。
  但是出乎他的意料,邵钧哲闻言却是一怔,然后便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把自己整个人甩到身后的靠座上后,一言不发地伸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欣赏够了友人为情所伤的颓废样后,毫无同情心的损友才假模假样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我叫你来不止是为了看你的笑话的……”
  男人从随身带的公文包里拿出了几页纸张,清了清嗓子说道,“我……发现了一些很有意思的现象……”
  “你弟弟十四五岁就出国了吧?女王大人曾希望和他一起出国,但是被他拒绝了……嘛,叛逆期的儿童。”房书平翻动着手里的纸张,“来来来,长话短说、切入正题,要知道我时间很宝贵的,一秒钟百万上下……简单地说,就是我用了一些不那么合法的手段,托美国那边的专业侦探查出来了一些很有趣的东西:在美国的时候,我们可爱的小弟弟喜欢吃五分熟的牛排晚上习惯一杯牛奶入睡;而回国之后,据说他不太喜欢吃西餐偶尔吃到牛排的时候要最少七分熟,而且片场随处可见他躲避经纪人的牛奶攻势……so?”
  邵钧哲猛地睁开眼睛,黑色的眼睛里有一种暗色的光芒。
  房书平甩了甩手中的那几张纸,“再来:在美国时的邵逸辰,温温柔柔地被人称作‘天使男孩’,别说跟人动手,就是吵架都没有大声过;而两个月前,冲你这张虽然次于我但是勉强能看的脸上动拳头的好像也是他……”
  “在美国的时候,他不喜欢大型犬类,两次搬家都是因为房东家里养狗的缘故……”
  “在美国的时候,他喜欢看脱口秀的节目,对电影或者戏剧都是兴致缺缺……”
  “在美国的时候,曾经有星探——后来证实这人来自派拉蒙——曾对他做出过入行邀约,但是当场就遭到了直接拒绝……”
  “在美国的时候,他一周平均和妈妈通话0.73次,还大多数是接听而不是拨打……”
  “在美国的时候,他主修艺术学,但是成绩却很一般,闲暇无事反而喜欢看一些书,甚至包括一些物理学前沿著作……”
  收起了手中的纸张,房书平把它们交到了邵钧哲手里,“剩下的就不念了,上面还有很多……这些很小的细节,如果解释的话,倒也不是不能解释得通……比如口味是要变化的啊身处祖国心情放松啊你家波宝儿太过可爱啊他不愿意为资本家服务愿意为家族企业尽力啊……”
  房书平单手敲了敲玻璃钢的桌面,一副看好戏的样子,“但是,全部堆在一起的话,是不是有些……嗯?”
  邵钧哲一目十行地扫着手里的资料,抿紧的唇线显示出了他内心活动的激烈。
  半天后,他从兜里拿出打火机,眯起眼睛把这一页页的纸慢慢烧掉——烧掉的灰烬在酒杯里混着淡金色的酒液有一种混杂在一起的违和感。
  “这事儿……到此为止。”邵钧哲最后把自己那支打火机一并泡在酒杯里,拍了拍手站起身来。
  房书平翘高了自己的二郎腿,摸着下巴的样子怎样看都有一种看好戏的惬意,“……这个事情,很有意思……我觉得,我也有必要去看一下心理医生了,最好是一个穿着高叉裙子的妞儿。”
  邵钧哲拎起自己的外套,转身向门外走去,“……酒钱记在我账上。”
  “谢了,”又开了一瓶芝华士的男人直接举高了瓶子向他示意,“……其实我早就主动地这么做了。”
  
  三月底的天气,春意已经很浓郁了。
  邵钧哲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那家酒吧,又是怎么走到路上去的——他连自己开的车都忘在了停车场上,只是沿着槿华路一直走……身边的好几辆出租车在他身边放缓了速度,摇下车窗恭敬地问他,“先生您坐车吗?”“先生您去哪儿?”
  全部都被他无视……或者说,根本就没有听到。
  邵钧哲觉得自己脚下的路好像没有尽头一样,但是他根本不在乎这个……在这个三月的午后,他第一次有一种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的感觉。
  就像是一个在黑暗中长途跋涉了很久的人,突然被人告诉“喂前面有一条路但是可能是岔路口哦”……
  全无希望和希望渺茫,究竟哪一个才是歇脚点?
  在走到下一个路口的时候,邵钧哲不顾身上剪裁得体、做工精良的西装,直接在马路牙子上坐了下来,双手环住膝盖的动作做起来显得他在一瞬间有一种脆弱到了极致的特质——脆弱得仿佛一阵风吹过来就能化成齑粉消失在空气里无影无踪。
  事实上,邵钧哲心里想的翻来覆去的只有三个字:
  ——慕彦,我……
  希望来得太过绝望,而且伴随的是最不愿意揭知的真相……
  亲情和爱情一瞬间全化成了虚幻,皆是冷酷的可见而不可得。
  邵钧哲突然觉得,这是一场梦,从去年5月份就开始做的梦。
  他甚至有一种感觉,如果自己能够立刻“醒”来,就会看到慕彦拿着毛巾一边嫌弃地看自己,一边力道放轻地给自己擦脸。
  所以,能醒来的话,就好了。
  

二八章 石墨和钻石

  位于摄影区的男人敞了怀地穿了一件淡粉底色的衬衫,下身的牛仔裤紧身包臀收腿,脚下蹬的是一双系带凌乱的尖头中腰皮鞋。
  裸露在外的皮肤上都已经上了一层接近肤色但是略深的妆,暴露在打过来的灯光中呈现在镜头里,是一种静态里而又有着张力的性感美……随着摄影机的咔嚓声音,男人摆出的姿势随意却能轻易地抓住所有人的眼球。
  “非常好,保持住……”摄影师拍完最后一个镜头后,竖起了拇指,“拍得很顺,Ivan你镜头感很强的。”
  邵逸辰从灯光下走出来,有些不太适应地眯了眯眼,“哪里,是灯光师、造型师还有摄影师很厉害……”
  简单地又客气了两句后,邵逸辰便去更衣卸妆了。至于身后的应酬以及下一步的工作安排,自然有经纪人在尽责地替他完成。
  
  从中午开始到拍摄任务结束,已经到了下午四点多钟的光景。明天是一场赛车戏的拍摄,石荣友早安排了他今天好好休息,明天好好拍戏。
  在大概三个小时前,邵逸辰打通了杜卓阳了电话,后者表示自己可以为此做出解释,并希望可以陪同整个摄影过程……只是被婉拒后,才退而求其次地同意了下午地会面约定。
  约见的地点被邵逸辰定在了东娱会馆,除了因为这里有专门的通道可以用来躲避记者的尾随以外,还因为这里是邵家的地盘。
  ——被人故意地掐住伤口处强吻的经历,毕竟不是什么让人愉悦的回忆。
  推开车门走下去,邵逸辰随手带上了一副宽边的浅色墨镜,但是还没等他走下车就被白唯喊住了。
  白唯推了推鼻梁上的镜架,很认真地说道,“我等你一个小时……邵夫人下午有打电话过来说,希望你能回家吃饭。”
  邵逸辰头都不回地向后比出了一个“OK”的手势。
  这里是东娱会馆的七楼,有分割为独立性很强的私人空间的咖啡馆,在其间工作的员工最先接受的培训便是如何将出入其间的明星们当作和他们一样存在的普通人。
  这当然不是他第一次来东娱,所以毫不费劲地找到了约好的房间。
  男人已经先等在了那里,一屋子的烟雾缭绕。见到邵逸辰进来,急忙掐灭了手中的烟头,还耸了一下肩膀,说,“长这么大,你可是我第一个心甘情愿等的人。”
  邵逸辰开大了房间里的空气净化系统的功率,对这句不怎么高明的开场白的回答是,“……是你来的太早,不是我到的迟了。”
  杜卓阳在柔软的沙发坐垫里调整了一下姿势,歪着头欣赏着男人的动作——大概是刚从片场回来需要沐浴的原因,他身上有一种带着水汽的清新感……如果非要用色彩来形容的话,就像是一抹淡色的青,润色的青。
  服务员安静地送来了一杯咖啡,袅袅的白烟散发着咖啡的香味,渐渐冲淡了房间里的烟草涩味。
  用手指转了一下杯子把手,邵逸辰保持着和杜卓阳之间的对角线最远距离,“……可以听你的解释了吗?”
  杜卓阳不着痕迹地挪近了点儿自己的屁股,“……抱歉,拦你车的人是我的人,但是不是我安排的。”
  邵逸辰笑了笑,“是吗?”
  “我只是在他们打来电话问拦还是不拦的时候,沉默了一下。”杜卓阳探过一点身子,想要帮对方添加奶和糖过去,却再次遭到了礼貌的拒绝,“你知道,你老妈最近防我跟防狗一样。”
  ……如果真是无害的大型犬,这倒好了。邵逸辰有些无奈地想。
  可是这么想着,他还是很温和地开口道,“我觉得我们彼此需要开诚布公地谈话一次。”
  “这也是我想说的,”杜卓阳翘起了腿,右手支住了下巴,“……我,耐心有限。”
  或许因为这种新鲜的从未有过的想要呵护住对方的心情,会让这个男人有一种伪装温情的冲动。但是,归根结底,习惯了“拿”而不是“予”的男人,就像是他说的那样——“耐心有限”。
  邵逸辰怔了一下,随后便听懂了这后半句话里的隐藏含义,于是眉间便皱了起来,“……所以呢?”
  “所以你应该接受我的提议,”杜卓阳掏出烟,但是马上又放了回去,“……我不希望我们之间的关系越来越糟。”
  “已经越来越糟了。”邵逸辰很平静地说,“你在商店里看到一件衣服很好看,于是可以花钱买回家;你突然发现一个人很对自己的脾气,于是可以威逼利诱地硬抢到手。但是,人和衣服是不一样的。衣服做出来是让人卖的,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是有选择的。如果我走投无路、别无选择,那么也许可能会迫于你的所逼,委曲求全。可是,你现在能逼得了我吗?……表哥。”
  轻微的脆响声响起,杜卓阳捏扁了手里的金属烟盒,随意地丢在一旁……这个样子的男人只是让他觉得有一种燥热在心里,越压越重的焦躁感——想要什么东西却找不对门路去得到的感觉太过糟糕,甚至会让人有一种忍不住想要发挥暴虐的毁坏欲。
  “你可以试试看。”杜卓阳轻描淡写地说,但是话语里威胁的意味难以忽视。
  他从来都对“爱情”这个词语不屑一顾,平时又习惯了别人曲意上来的逢迎……好几次低姿态的示好却总是换来了碰上不大不小的软钉子,早已不耐起来。
  只是,不耐之后又该如何去做?恐怕这个问题他压根就没有想过。
  邵逸辰有些头疼起来。他上辈子仅仅遭遇过一次追求,还是两情相悦下的水到渠成,偶尔收到爱慕的目光或者小心翼翼的表白,略一点明对方也都知趣而退;再有些死缠硬打的追求,也都在当时邵钧哲的察觉下轻易地解决掉。
  到了现在,对于这位“表哥”如此直接的追求……不,也许用“要求”或者“命令”来说更加合适,他竟有一种无可奈何的感觉。
  于是,便情不自禁地想起,白唯在刚见到自己的时候,曾经说过“在应付记者的时候,最应该小心的不是这些带着圈圈弯弯的语言陷阱,而是他们直接的赤裸裸的追问”。现在看来,就连这种直接的赤裸裸的追求,也很是难以应付。
  他从未细想过自己的性向,从一开始便被绑定在了一段几乎堪称完美的爱情中……两个人契合得是那样自然,就像是早已注定的事情。
  十年以来,一直习惯的是“在爱中”,连“爱上”的感觉都已经遗忘殆尽。
  只是现在,对“爱情”这两个字,却不敢有什么希望了。
  没有期待的话,至少不会有失望这种情绪的出现了。
  手边的咖啡已经半温,邵逸辰端起杯子喝了半口,却根本分辨不出口中饮品的味道究竟如何。
  时间过的有些凝滞,就在这个时候,雅间的门被人用力推开。
  是白唯。
  面对着杜卓阳的明显的怒意,白唯却是视而不见。
  他先是冲邵逸辰点了点头,才小声说道,“有点急事,恐怕我们得马上离开了。”
  邵逸辰站起身来,唇边的笑有些歉意,“……不好意思要先走一步,下次再聊吧,……卓阳。”
  杜卓阳原本不大好看的脸色听到最后两个字的时候,居然难得地缓了缓,还很潇洒地挥了挥手以示自己的大度和体贴。
  ——虽然耐心有限,但是毕竟还是有的。
  
  走进了电梯以后,白唯才开口道,“你什么时候和他那么熟悉了?最好不要……”他话说到一半,便停了下来,不太自然地轻咳了一声,才说,“我觉得,和杜卓阳这样的人,还是应该保持一些距离的,不是吗?”
  邵逸辰就有点儿乐了,觉得白唯这小子虽然别扭了点儿吧,但是并不是不能沟通的人。于是想了想后,就打趣道,“你知道我家有条狗叫波宝儿吧?”
  “嗯。”男人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话题转到了宠物上,但是本着礼貌的原因,还是应了一声以便于对话的进行。
  “波宝儿呢,小时候被人抱惯了,所以最见不得谁离开家门。”邵逸辰摁了一下楼层“-2”的标示键位,继续说,“每当我走的时候它总会扑在身后摇着尾巴哼叽哼叽地不让走……所以,就需要拍着它脑门‘宝宝乖’这样子地哄它,嗯。”
  白唯摁住电梯的开门键,等到邵逸辰出了电梯后,才开口道,“……有点冷。”
  邵逸辰干笑了两声,心里想要是杜卓阳真像那条短毛小猎犬一样好打发倒是好办了。
  
  现在并不是晚上客流较多的时候,所以停车场里就有点略显空荡,那辆银灰色的保姆车也很容易就能找到它所在的地方。
  “对了,有什么事儿?”邵逸辰想起了白唯叫他离开时说的话,“总不会是你自己编出来的吧?……可还没有到一个小时呢。”
  “我怎么可能对你撒谎?”白唯扯了扯唇角,“坦诚是经纪人的基本素养吧?……是夫人打来了电话,说邵总被人送进了医院。她暂时有点事脱不开身来,知道你今天的戏结束得早,说如果得了闲暇就先去看看。”
  邵逸辰停住了脚步,“……他怎么了?在哪家医院?什么时候出的事儿?……”
  这三句话问得又快又急,几乎是想都不想地就脱口而出。
  就连白唯都是先愣了一下,才说道,“应该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儿,不然夫人的语气不会那么清闲。至于哪家医院,我们现在不是正要过去?”
  他这么说的时候,就已经替邵逸辰拉开了车门。
  车子缓缓地驶出了地下停车场,在驶上辅路的时候,陡然上升的路面有一种攀爬上去的错觉。
  邵逸辰闭上了眼睛。
  他想起了上世为人的时候,也曾有过爱人因劳累过度入院修养的经历……当时的自己以员工见老板的态度过来探望他的时候,一房间的慰问品和鲜花堆砌得满满都是。男人却拉住了自己的手小声问晚上可不可以过来相陪?……还记得自己当时有些为难会被他家人撞见,男人却冷笑了一下,直说是不必担心。
  ……这辈子医院先进去了两次,但是哪一次不是被叫作“母亲”的那个女人软言相向、细致周到地照顾?
  石墨和钻石都是一样的元素,哪个又比哪个高贵到了哪里?但是在人的心里却分出了价值的高下。
  ——想必,邵钧哲和邵逸辰在母亲心里,便是一个是石墨一个是钻石……只不过,还能被记得都是出自同父同母的孩子吗?
  这么想着,心里涌动起来的那种感情,酸胀着的带着柔软的那种感情,就变得熟悉而又陌生了起来。
  看着车子外一掠而过的街景,邵逸辰突然觉得自己无论是哪一生都已经和那个男人缠绕在了一起……
  上辈子他是他最亲近的人,经历了未知的真相却走向了生死两隔的分崩离析。
  这辈子他侥幸以这种身份存活,占走了他弟弟的人生,抢走的是他母亲的宠爱。
  车子在驶上立交桥的时候晃了两下,邵逸辰把自己的脸埋进了自己的双手中,不知道自己要逃避到哪里,也不知道要逃避到哪一刻。
  可悲的是,这所有的一切,都没有给过他选择的权利。
  
  医院里的味道总有一种冰冷的气息,哪怕是窗外阳光正好,也总有一种仅仅只有灿烂却很少温暖的感觉。
  邵逸辰半拉了窗子,然后转过身去看床上躺着的男人。
  男人是被别人送到医院里来的,据说是被发现昏倒在了路边。
  送他过来的是一个路对面小超市里的大叔,长相敦厚老实,而且一直守到了邵逸辰和白唯到来,才放心地离去……连诚心拿出来相谢的报酬都没有接受。
  “哎呀你们总算来了……”中年男人只拿走了自己代付的那部分医药费,“好好的坐在路牙子上,一头就栽下去了……”
  接着就絮絮地说着什么自己不敢去动男人的钱包只好自己先垫了钱,还怕没人来认领他自己就白白地付了钱好在医生打电话通知了你们,哎呀我的超市里那个小工总是趁我不在时摸鱼开小差必须得走了真的要走了不送不送啊……
  全部的生活都围绕着自己开的小超市转悠的大叔,并没有认出来自己送到医院的男人就是在金融投资界和娱乐界都大名鼎鼎的邵钧哲,更没有认出来之后向他道谢的是最近名头和风头都正健的邵逸辰。他只是举手之劳地帮助了一个陌生人,然后觉得很快乐很开心而已。
  幸福,有时候真的不用大费周折的。
  邵逸辰坐近了一点去看男人的睡颜。
  据医生交代,并不是身体出了什么毛病,只是长久之下的耗损心力,所以精神状态和身体状况都跌到了正常范围内的谷底而已。
  虽然是这么说,但是最后还是警告地说,应该让男人放松心情、好好休息——如果不想最后弄出来一个过劳死的话。
  男人的脸色有点不健康的白,即使在昏迷中眉头也锁在一起难以放松……只不过十个月左右的时间,就像是生命的精华流走了一半一样的憔悴。
  邵逸辰坐在那里,看着男人的脸,慢慢伸出手去摸了摸他的右脸,就是之前经常做的那样,然后很轻很轻地问了一声——
  ……为什么……
  他一直在这里,尽管变了身份,但是却始终能够待在他身边……看着他,注意着他,尽管背负着隐秘的秘密和无法释怀的真相追寻,但是却离他近在咫尺。
  而他,却一无所知……
  不自觉地就拉起了男人的手,细细地握在指间……十指相扣的感觉是那样的熟悉。
  如果说一朝哀伤是逢场作戏,为什么十个月之后,还沉浸在这一场戏中不愿落幕呢?
  像是睡得不太安稳一样,男人深深地皱起了眉……额上的细汗泌出,看上去虚弱无力。
  邵逸辰放开他的手,寻了一块毛巾,在温度适中的水中打湿。然后坐回到床头,伸出手去慢慢擦男人额上的虚汗。
  认真的,细致的,轻柔的……
  邵钧哲就是在这个时候找回自己的神智,慢慢睁开眼睛的。
  脸上的温热触感和被注视的眼神是那样的熟悉,刚从昏迷的黑暗中找到光明的眼睛一时还分辨不出视线内的物体……但是手指却在思维之前作出了反应。
  他一把攥住了邵逸辰的手腕,闭紧后又睁开的眼睛这一次很好地履行了自己的职责……
  ——不是。
  邵钧哲张了张嘴,声音还有些沙哑。
  他像是梦游一样地问道,“……你,……是谁?”


二九章 心里的刺

  半拉开的窗帘外,阳光明媚……快到四月份的天气,其实已经回暖得让人足以从冬天的阴影中走出来了。
  但是,生活中的冬天呢?
  
  邵逸辰看着男人的眼睛,黑黑的瞳色里有着复杂的情绪混在其中,一闪而过的是让人无法和不敢去深探的下意识的止步而停。
  会让人联想起墨蓝色的海水……看上去是纯净的深邃的,但是如果放纵地情不自禁地投身进去之后,却往往会溺死在其中。
  他错开自己的眼睛,将手中的毛巾搁置在一旁。然后,端起一旁托经纪人刚买回来的生滚鱼片粥——粥是从老字号的粥店买来的招牌粥品,盛放的碗是剔透的青瓷质地,让人一看就食欲大增。
  “从中午到现在还没有吃饭吧?”他轻声问道,对之前的问题避而不答。
  邵钧哲一刻都没有放松对他表情的注视,在被问到这句话之后,再次地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邵逸辰随着他的力道任由男人把自己的手拉在脸上——摩挲的动作里有着小心翼翼的讨好和试探,一下一下很轻缓但是腕子却被抓得生疼。
  两人之间的沉默,是被邵逸辰打破的。他把右手里端着的青瓷小碗放回到床边的小立柜上,温言喊了一声,“……哥。”
  然后,就见了男人眼中的神采像是蚀月的光辉一样迅速地退了下去。
  一瞬间,便已经黯淡了。
  邵钧哲放开了邵逸辰的手,只觉得自己不管哪里都只剩下一种叫做“疲惫”的东西,散落在头脑和四肢里,再无一丝一毫的精神劲儿。
  ——真是笑话,那种荒诞的事情,怎么可能会发生呢?……说到底,不过是“自欺欺人”和“咎由自取”这几个字罢了。
  邵逸辰用力地深呼吸了一下,胸腔里有一种被扩张到了极限的辣意……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来打破这种近乎凝滞的安静氛围了。
  他把自己坐着的椅子又往前拉了拉,重新端起那碗鱼片粥。见男人没有要接手的意思,迟疑了一下,便试着舀了一勺递到了他唇边。
  一勺被咽下之后,后面再递上来的又一勺就变成了顺理成章。
  事实上,从今天早起到现在,邵钧哲除了喝了几杯水以外,再无其它进食。所以,一碗熬煮得细腻滚烂的粥吃下去以后,才觉得胃部又重新温暖着活了过来。
  邵逸辰空了的碗放回到床头的小立柜上,接着淡淡地笑着,“觉得还算合口味的话,等下我叫人再去买……你现在胃不太好,医生说要少吃多餐一些容易消化的食物。”
  这样的说辞,已经是在明显地转移话题了。
  邵钧哲摇了摇头,想要说出什么赶人走的话语,却无论如何都开不了口。
  ——哪怕是知道了是自己痴人做梦,却仍然没出息地想多停留在梦里聊以自慰吗?……什么是什么,什么又是什么,什么已经遗落殆尽什么又已经难以找寻……
  ——其实,早已经一无所有了吧。
  心的正中央,像是被扎入了一根又粗又深的刺。那些温热的液体混着曾经有过的热情和美好一点点地顺流而去,接下来随之而一起流走的,也许就会是生命里的动力。
  
  就是在这时,半开着的病房房门被人推至全开,随着淡雅香气一起进入室内的是一身盛装的邵夫人。
  “刚刚和丰昌的夫人一起喝了下午茶,他们家姑娘倒是好事儿近了,下个月初九……”邵夫人摘下墨镜递给一旁的管家,随意做出来的动作显得风度雅然,“当初我就跟钧哲你说过的,吴家的姑娘不错,家教和家业都很好,你偏偏听都不听……”
  邵钧哲叹气都懒得叹气,直接闭上了眼睛。
  “……逸辰今儿拍戏累不累?”邵夫人看到邵逸辰后立刻转移了话题,“我今儿和吴夫人在兴安闲逛时见到了一款很好看的腕表,已经让他们送回家了,还说晚上就拿给你看呢。”
  邵逸辰整了一下手边薄被的折皱,轻声说,“妈,我哥这不是还病着……他胃不太好,不如您让家里厨子做点儿粥点送来?”
  “他身子好着呢,又不像你,从小就体虚。”邵夫人走到病床前来,伸出保养得堪称“芊芊玉指”的手想要探一下大儿子的额头,却被邵钧哲直接偏过头避开。
  邵逸辰伸手过去用手背触了一下男人的前额,“发烧倒是没有发烧,只是刚刚就一直在出虚汗,现在好多了。”
  邵夫人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披肩,很是舒心地说,“有逸辰你在照顾钧哲,我当然放心了……钧哲,你看看你弟弟:都说小细节处见真情;你再看看你,对弟弟怎么就……”
  “妈——”邵逸辰不赞同地拖长了声音。
  但是,已经有些晚了。
  邵钧哲冷哼了一声,不带声调起伏地反问,“……您当时生下来我的时候,怎么没一把摁住把我溺死在马桶里?……这么着,咱俩就都干净了。”
  邵夫人的脸色当即就冷了下来,“邵钧哲你这话什……”
  “妈!”邵逸辰这一声出口得十分用力,几乎近似于断喝。
  然后,他用手握住了邵钧哲的右手,在手心里收紧了攥了攥,“……你也是的,说话怎么非要哪句话难听就拣哪句?哪儿有这么跟自己亲妈说话的!”
  邵夫人冷眼看着,等着邵钧哲说出更难听的话来,谁料到他只是不耐烦地“哈”了一声,便转身过去不再说话。
  邵逸辰拍了拍男人的后背,接着站起身来搂着邵夫人的肩半是推搡半是哄着地把她带出门去。
  ——其实,从脾气上来说,邵钧哲才更相似于自己的母亲吧?而那位仅仅是数面之缘的邵家二少爷,细细比较的话,实际上更像是那位早就辞世的邵氏上任家主邵建承。
  
  等到邵夫人和邵逸辰再次回到病房里的时候,邵夫人的脸上已经柔和了很多,还动手倒了杯水放在邵钧哲右手边的小立柜上。
  到了晚饭过后,得了消息的冯凌嘉就已经匆匆忙忙地赶了过来。
  她一来就扑到了邵钧哲身上,神色紧张地问自己的未婚夫到底出了什么事情,要不要紧之类的话……说着说着,眼圈就有点微红了。
  邵钧哲憋了半口气在胸间,语气不太好地说要是有事也是被女人压出来的,没事儿一边坐着去,人还没死就哭丧未免也有些太急切了点儿……
  ——或者更准确和直接一点地说,已经算得上是语气恶劣了。
  要说爱情这玩意儿还真是玄乎。搁在一年头里,邵钧哲要是这么跟冯凌嘉说话,她肯定要柳眉倒竖上好几回,然后再来个不依不饶的大吵大闹;但是现在,被说了这么一通,冯小姐非但没恼,还颇有点低眉顺目的样子,转身就要去给他倒杯开水。
  只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冯小姐恐怕向来只有别人伺候自己没有自己伺候别人的命,一杯水倒得太满,端得不稳,走得又急……水杯端到了,也早已在床上淋漓着洒了一路。
  邵钧哲冷眼看着她,眼神里的无动于衷像是在看一场拙劣的表演……但是,却仍然忍了一口气在心里,让她一旁歇着就好,不必做这些小事。
  邵夫人对此觉得很是满意。她拿出来一方丝帕按住太阳穴处轻轻地揉了揉,有些倦意地说,“这都几点了?……凌嘉你自己开车来的?不然让你袁叔送你回去?”
  冯凌嘉摇了摇头,看着邵钧哲眼里的柔情一点都不带掺伪,“……我晚上陪陪钧哲吧。”
  “不用。”邵钧哲斩钉截铁地说,“你……有人在我身边,我睡不安稳。”
  自从冯凌嘉到来之后,邵逸辰便安静地坐在了房间的角落里,摊开拿在手里的是下一场戏的台词剧本。
  只是,究竟看进去了多少又记进去了多少,恐怕……
  “妈,要不你和凌嘉姐先回去吧,我今天在这里陪我哥一晚上。”邵逸辰在一片有些冷场的氛围里开了口。
  他突然想起了男人之前住院时对他冷冷地说过“不必担心”时,其实话语的最深处,还是有着不愿意被承认的落寞吧?
  甚少对小儿子的话提出反驳的邵夫人几乎想都不想地立刻应允,而冯凌嘉却在犹豫了一下后,才很是不情愿地跟着邵夫人离开……临走时,她回望邵逸辰的一眼中,有着明显的戒备和猜疑。
  ——有的爱,会让人变得越来越充实,出于为对方考虑的目的而愿意多一点包容;
  ——有的爱,会让人变得越来越狭隘,甚至会极端到眼里只有自己和所爱的人。
  
  夜幕笼罩下来,整个房间里都有一种灰郁的黑,今天的月色很淡。
  病房里有一张用来陪护休息的床,而且为了方便夜起照顾病人,和病房离得很近。
  邵逸辰在床上翻了个身,估摸了一下时间,大概已经快到凌晨一两点的样子了。
  越躺越清醒,越清醒越烦乱,越烦乱越毫无睡意……
  就在他将要再翻一个身的时候,对面的男人低声问道,“……睡不着?”
  邵逸辰“嗯”了一声。
  然后,他听到男人被压抑了的轻笑声,“……那,过来,我来给你讲个故事吧……”
  故事被用来讲述的语言很简单,但是却是彼此都熟悉的往事。
  他说,有时候爱情会在拐角的地方等着你,转过拐角前你什么都不知道,转过了拐角之后就看到了一个背影;
  他说,一开始的时候会争吵的很凶,吵得天崩地裂却谁都放不下谁,放不下着放不下着,才发现被放下的其实是争吵和不忍让;
  他说,娱乐圈里沉沉浮浮、欲色横流,但是对于自己来说,只要那个人能一直在身旁伴着,便是有再多的纷繁又算得了什么?
  他说,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爱那个人是一个很大的问题,就像是无计可施一样,被负担着,也愈发地依恋着;
  ……
  邵逸辰在一片黑暗中听着自己的故事,被回放了一遍的那些过往,随着男人的话语纷纷在记忆中一点一滴鲜活着重现过来……平时总是“十年”、“十年”地说,直到这样着被一点点地说起,才恍然发觉——
  十年,不是两个字,而是十年。
  最后,男人问他,想知道故事的最后吗?
  邵逸辰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
  然后,在男人沉默了很久之后,听到男人低声说了三个字。
  他说,我有罪。
  午夜的风声带着呜咽的轻响徘徊过窗下……
  邵逸辰张了张嘴,却找不到自己的声音和该说什么话语……眼角感觉到的,是湿润的冷意。
  他听到邵逸辰的声音在问,“……为什么?”
  从十个月前的115月到现在,一直想知道而无法问却日益成了一种折磨的“为什么”。
  男人又沉默了很久,才开口说,“……你不懂的。”
  邵逸辰猛地站了起来,三两步走到窗前,一把拉开了窗帘。
  窗外黯淡的月光洒进房间,一层灰蒙蒙的月色非但没有给人轻松的感觉,反而平添了三分的压抑。
  “我不懂?我不懂什么?”邵逸辰从窗边一步步走过去,“一边假惺惺地忏悔着有罪一边伪装痛苦和追忆?……因为人死了,才能肆无忌惮地去爱是吗?所谓的爱情不过是可笑的祭品,背叛者和阴谋者聚在了一起举杯相庆?!——说自己‘有罪’的是你自己,如果你指的是这些的话,我的确不懂!”
  邵钧哲等他说完了后,才说,“我邵钧哲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人,但是却也还不至于去糟蹋自己的爱情……这些话,你有什么资格质问我?”
  男人低低地笑了一声,“……这些话,你是用什么身份来问我的?”


三十章 “狼狈”为奸?

  四月份的时候,在Z市乃至整个华国的商界,发生了一件堪称轰动的大事:
  在四月的第二个星期一,邵氏和冯家宣布两家进行正式合并,合并后组成了新的集团公司。
  这个消息一经传出,不仅各大财经报刊上争相对其进行了各种深度报道,连八卦周刊上都对这桩合并案兴趣盎然地进行了爆料。
  按理说,联姻是合并得以成功进行的最方便和最牢靠的形式。但是,如果还没有举办婚礼呢?
  ……就显得有点不同寻常了。
  据传闻,这次合并能够如此迅速并且卓有效率地得以完成的最大原因之一,便是邵家那位还未过门的未婚妻的全力促就。
  如此一来,原本在金融投资领域里还有着少许摩擦的两家,便成为了“有钱一起挣”的利益共同体了。而越卓集团在成立之后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为A.E追加了3亿美元的投资额,并在随后斥资成立了一家风险投资公司,由冯家同样很擅长冒险和金融投资的次子冯凌杰出面全权负责。
  当然,还有一个相比来说就不那么惹人注意的传闻。
  据传闻,在邵氏和冯家联合做东的一场晚宴上,地产龙头蒙家的独生女颖怡小姐当着满满一宴会厅人的面,扬手甩了邵钧哲满满一酒杯的红酒,淋漓着浇花了男人半个身子。
  这个变故发生得太快也太出人意料,以至于迅速地让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就连一角的乐队都傻傻地定格了动作在那里,像是播放机被按住了暂停键。
  蒙颖怡把手里的空杯子狠狠地砸在了邵钧哲胸前,玻璃杯被男人的胸膛反弹在地上的一层厚厚地毯上,咕噜噜地滚动着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是宴会的女主角冯凌嘉,她咬着牙踩了足有十几厘米高的尖跟鞋子气势汹汹地走了过去,一言不发地就高高举起了右手。
  但是,这一巴掌最后却没有能够落的下去……
  抓住了女人手腕的邵逸辰眼神有点冷,手指却没有用劲。他低声说,“凌嘉姐,别闹得太难看了,不然大家面子上都挂不住。”
  冯凌嘉甩开了邵逸辰的手,理都不理邵逸辰,反手就指住了蒙颖怡,说话刻薄得没有一点名媛淑女的气质遗留下来,“你算是个什么东西?!连我的男人都敢动!”
  蒙颖怡抓住了她的手腕拖到了自己面前,声音不大但是带着轻蔑地问,“我是个什么东西?我一没买凶杀人二没倒贴男人三没害得自己婆家弟弟出车祸差点儿横死……哦哦哦,我忘了我还没有婆家呢,等下就去抢个有夫之夫去。”
  她这几句话说的语速很快声音又很小,除了离她很近的三个人之外,便再也没有第五个人听到。
  只是,这几句话狠狠地踩中了冯凌嘉的痛脚……娇蛮惯了的女人想都不想地挣开了被对方抓住的手腕,接着一巴掌就推了过去就要开始动手。
  邵逸辰在这个当口挡在了两个女人之间,他那位未来大嫂的留得长长的指甲在他肩膀上留下了一道火辣的抓印——哪怕隔着两层衣料都能感受到对方指甲尖的尖锐。
  慢了一步而拦下冯凌嘉的是邵钧哲,他扣死了女人的手腕一句话都不说,手指不断缩紧到女人低声呼痛……面无表情的脸上,双唇抿成了一条线一样的坚硬。
  邵逸辰把蒙颖怡紧紧地搂在自己怀里,女人挣扎得像只小野猫一样企图向着自己的对手挥动着爪子进行反击。
  “小怡!”邵逸辰在她耳边低声说道,“……听话,别闹。”边这么说着,边揽着女人硬往大厅门口走去。
  蒙颖怡挣了两下没挣开男人的怀抱,在听到耳边的低语后愣了一下,就像是脱了力一样被男人连拽带搂地带离走了大厅。
  这天晚上临近圆月,大厅外小花园里的暗香在月光中浮浮沉沉……
  邵逸辰在把蒙颖怡带出了大厅后,就松开了揽在她腰上的手。但是,在他还没有说出诸如“抱歉,冒犯了”这种客套话来,就被女人猛地扑进了怀里,嘤嘤的哭泣在胸前闷声响起。
  邵逸辰有些手足无措……记忆中,三年前的夜晚,在表白被拒后,这个女孩子就是这样趴进自己怀里小声哭泣的。
  他犹豫了一下,伸出手拍了拍蒙颖怡的后背,缓声地安慰着在自己怀里悲恸痛哭的女人。
  被哄了后哭得更加大声的女人在他怀里泣不成声,发泄一般地毫不约束自己的哭声,眼泪全部抹在了眼前质地优良做工精细的衬衫上……打湿了一大片,凉凉地贴在胸间。
  最后好不容易止住了哭声后,妆容哭花的蒙小姐一把推开了免费为自己提供怀抱的男人,后退了半步,看着邵逸辰恨恨地说,“……你们邵家,没有一个是好东西!”
  邵逸辰叹了一口气,递过去了一方柔软的棉帕,“妆都哭花了,像只小花猫。”
  蒙颖怡这辈子只在两个男人面前如此毫无形象地痛哭过,一个是苏慕彦,一个是邵逸辰。
  ——世上的巧合,有时候出现得就是如此地难以置信,哪怕是在当事人不知情的情况下。
  胡乱地用手背抹了一下眼睛,蒙小姐看都不看递到自己面前的手帕,转身离开了东娱会馆。
  第一次的心动,第一次的暗恋,第一次的告白,第一次的失恋,第一次的痛失所爱……一个女孩子所能够承担的感情容量其实并不大,并不像馥郁灿烂的鲜花,凋落了一季还会有来年的怒放。
  而在宴会正在举行的大厅里,冷下脸来的邵钧哲扭脸向着二楼的休息室走去,身后跟着的是神色慌张的冯凌嘉,一改方才的骄横傲慢,姿态卑微、低声下气。
  有些事情,你知我知大家心知肚明但是谁都不提是一回事,你知我知突然被人挑明又是一回事……暴露在阳光下的丑恶,往往会显得更加的丑陋难看和令人恶心。
  ——没有爱上的时候,是毫不在意的肆无忌惮;爱上了以后,就变成了自我全失的患得患失。
  
  混入这次宴会的自然有各家记者,想要得了空子找寻一下各种小道消息和独家报道来为自己所在的传媒实体增加多一些的关注率。
  这场小小的争执被所有人都看在了眼里,并且迅速脑补成了各种X角恋爱。
  于是,第二天的报纸上甚至出现了“CD都爱上了A但是A的弟弟B又爱着D”这种艳色无边但是又毫无依据的八卦消息……报纸杂志卖得飞快,写稿子的记者得到了表扬和奖金,读者们兴致勃勃地猜测着富家豪门里的各种荒唐和混乱。
  好像是皆大欢喜——如果忽略了这种欢喜建立的基础的话。
  
  “Cut!!!”石荣友有点烦躁地大喊,原地转了两圈后招了招手让邵逸辰过来,叹了一口气说,“……阿辰你今天是怎么回事?眼看着快要杀青了你非得用NG来给我留下心理阴影?就这么点儿文戏怎么老是拍不好,啊?”
  四月份的阳光已经很有热度了,现在在补拍的是之前和颜安宇拍过的对手戏……虽然是在室内,但是一遍一遍的重拍也让一些剧组人员明显地面露出不耐,尤其是调配着四台摄影机的总摄像师。
  邵逸辰默不作声,沉默了一会儿后才低声说了一句“对不起。”
  石荣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打趣道,“难道真的像报纸上说的一样谈了恋爱?……蒙家那小妞儿不错,虽然胸和屁股都不够大但是……”
  “导演,我想去静一下。”邵逸辰礼貌地打断了他的话,微微点了下头表示歉意后,就向着这间车库的外面走去。
  自从三月底那次夜晚谈话变成了不欢而散以来,他和邵钧哲之间的关系便变得有些冷淡和紧张了起来,就像是回复到了去年5月份的原点。
  可是,还能怎么样?邵逸辰想,难道要自己一脸哀怨地说什么“我是苏慕彦……”?
  这样子太可笑了,单单从事实本身上来说是否能够让人坦然接受,摆出来一幅受害人的羸弱姿态是在等待着别人的怜悯一样的施舍吗?
  只是,等待也是一种扭曲……邵逸辰把自己的脸埋到了双手里,在他人看不到的地方扯动唇角自嘲地冷笑:
  ——还是说,等着那场可能举行在五月份里的婚礼?……这该有着多么好的纪念意义。
  肩膀上被人拍了拍,抬起头来才发现面前被递了一瓶冰镇过的可乐。
  白唯拿着饮料瓶子冰了冰邵逸辰的脸,“……状态不太好?今天你的确很反常。”
  邵逸辰接过可乐,没有说话而是直接仰头灌了半瓶子进去。
  身边的经纪人点起了一支烟,指间的烟雾袅绕着上升起来,淡淡的烟草味道并不让人觉得讨厌,“最近连续接了两个广告片,还参与了一个MV的拍摄,再加上《极速》快要杀青了……是不是工作压力比较大?娱乐圈里绝大多数走红的明星都会多多少少有一些心理病,是不是担心这部片子出来后票房不佳?”
  邵逸辰摇了摇头。
  “那就是别的事情了,”白唯弹了弹自己手里的烟,“人这辈子,总会遇到各种各样的事情需要我们去解决……有时候我们会因为走到岔路上而花费了太多的精力,但是事实上,只要选准了自己要走的路一直坚定地走下去,你会发现自己以为只有在岔路上能获得的东西,在以后的路上还能够得到——只要你自己的方向正确。
  邵逸辰愣了一下,可乐瓶子外凝结的水珠顺着手腕沿着手臂缓缓流下,有一种湿湿的凉意。
  “你现在是在自己的方向上吗?”白唯轻轻地问他。
  邵逸辰错开目光,看向最远处的天际——瓦蓝的天空在遥远处和地平面交融在一起,天气晴朗,有微风轻扬。
  再站起身的时候,他就已经调整好了情绪,笑着对白唯说,“无非就是要提醒我凡事要以工作为重,别把私人感情带入到拍戏中来……居然也被你说成这样的绕口。”
  白唯接过邵逸辰递过来的空瓶子,空着的那只手的中指习惯性地推了一下镜架,“那就直接点儿说好了……我认为你刚才的表现很不成熟,在这部戏拍摄结束之后,我会考虑向公司提出对你进行短期培训的提议的。”
  闻言后的邵逸辰,几乎落荒而逃,很是狼狈。
  再回到拍摄区的时候,却是已经调整好了情绪。在一声“Action”下,摄影机沙沙地转动了起来——
  镜头中的吴亚则被孟元正一巴掌推在了肩头,在被推出了一个踉跄后又被人抓住了领子揪了回来,同时脸上被人用车钥匙轻蔑地击打着,一举一动里都充满了邪气,“……小子,凭你就跟想我斗?分量还差得远呢……”
  饰演吴亚则的邵逸辰却眼睛眨都不眨地盯视着在赛车界被人称作“霹雳”的男人,执拗的眼神一分一毫都没有改变,同时用非常固执的语气说,“来跟我赛一场!”
  ……
  “Cut!”石荣友拍起了巴掌,“很好,我想要的就是这种锐气的感觉,阿辰你这次放得很开……阿君,你说说这段镜头怎么剪?”
  剪接师想了想,揣摩着导演刚刚那句“锐气”的用意,然后说,“我觉得,这一段的一系列动作都是在一条直线上进行的,几个机位的拍摄走的也是直线,包括两个人走向自己的赛车时走的也都是直线;所以在剪接的时候一定要……我明白了。”
  石荣友连连点头,“对,我要留住的就是这种最大限度的冲突感……很好,下一场戏继续!”
  
  正当《极速》剧组忙着补拍最后一点尾巴赶着杀青的时候,在东娱会馆十二楼的私人会客间里,大大咧咧地把脚叠放在沙发前的矮几上的,是邵逸辰现在见到后最头疼的人。
  “你叫我来有什么事?”杜卓阳毫不在乎地把烟灰弹在了地上的羊毛地毯上,“说是有什么赚钱的机会……恐怕少不得还是要我先放血出来吧?”
  “急什么?”邵钧哲看都不看地上的狼藉,手指有些不耐地敲着掌下的扶手,“再等一个人。”
  “要是你那个未婚妻的话,我看还是算了……”男人把烟头扔在了地上,随即一脚重重地碾了上去……乳白色的毛绒地毯混着烟灰变成了一团污色,升腾着伴随而起的是毛皮燃着后的味道,“我见了她胃疼。”
  邵钧哲这次没有搭理他,而是起身走到窗户边,“咣当”一声大力推开了窗户。
  房间里的气氛,就变得微妙起来。
  就在这时,会客室的门被人推开了,一身休闲西装的房书平吹着口哨走了进来。他反手关上了门,口哨里的音乐正好赶上了高潮部分……于是,看起来心情颇好的房总很是愉悦地扭出来了一个舞步。
  “哟哟哟……”他一屁股坐上了邵钧哲所坐沙发的扶手上,笑出了一口看上去极其无害的白牙,“邵总还不赶快介绍一下?这位就是咱们的表弟吧?”
  杜卓阳耷拉着眼皮子瞄了房书平一眼,勾了勾唇角,“……你也配?你妈姓杜?”
  “十分不好意思,在下的干妈姓杜,”房书平笑嘻嘻地说,“芳名‘睿’。哎呀,女王大人我真爱您……来吧,小可爱,叫声‘表哥’来听一下。钧哲,你说,我算不算‘太子他哥’?”
  比杜卓阳更先一步发难的是邵钧哲,他毫不留情地把自己的至交好友一脚蹬下了沙发,“请稍微多一点节操,房先生。”
  捂着心脏跌倒在地的房书平颤巍巍地指控道,“……我要向干妈告状你又欺负我……”
  房间里瞬时转为一片鸡飞狗跳。
  等到三方总算可以平静下来就本日的议题进行和平商谈的时候,之前邵钧哲和杜卓阳之间那种剑拔弩张的对峙也不知道消失到哪儿去了。
  而在邵钧哲三言两语地把事情叙述了一遍后,咬着一根牙签的杜卓阳若有所思地眯起了眼睛,“……原来你一直在打这个主意……啧,那个女人还真是笨得够可以。不过,这不是正好符合了你的择偶要求吗?多么地般配……”
  邵钧哲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风凉话说多了小心会闪了舌头,走夜路多了也要小心会遇到鬼……一句话,你干还是不干?”
  “也不是不可以吧?”杜卓阳吐掉了嘴里的牙签,“只要你给我一个人……”他竖起了右手食指,压得低沉的声音里有一种不怀好意的诱骗,“……只要一个人,我就可以不要你一分钱的分成;而且,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邵钧哲冷冷地看着他,然后凑近了他耳边,轻声说了六个字……杜卓阳的脸色当即就变了。
  他说,“你想都不要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