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08-18

红糖: 撞鬼 21-30

21

  “那倒没有,”朱鹮摇摇头,“因为,我有时也会这样。”
  “什么?!”萧翎手一哆嗦,车身向左打偏,差点冲到逆行道上,对面的车龙被吓了一跳,纷纷猛拍喇叭。
  点头致歉后,车子拐进一条空旷的小道,萧翎严肃的问:“你梦游?”
  “啊,”朱鹮不以为意的笑笑,“也没那么夸张啦,小时候频繁一些,现在只是梦魇。”
  “梦魇?”
  “恩,”朱鹮点点头,“我自己是全不知道的,同宿舍的同学告诉我的……说我半夜会闹腾,”说到这,他闭上嘴,想了想又笑道:“其实哪有那么夸张,不过大一下半学期我就自己租房住了。”
  “呵呵,年轻人是比较容易大惊小怪。我小时候也梦游,有一次睡得好好的突然就爬到桌子上了,还双臂张开做飞翔状。哈哈,幸亏被我妈发现了把我抱下来。你猜怎么着?第二天我跟我妈说,昨天做了个好梦,梦见自己是超人,从楼顶跳下去就咻的一下飞起来了~~哈哈!”
  “真好,是美梦呢。”朱鹮望着萧翎朗笑着的侧面,眼里都是钦羡,忍不住喃喃道:“我如果梦游的话,通常都是因为噩梦……”
  “你经常做噩梦?”萧翎忍不住问。
  “也不是经常,白天特别累的时候吧。”朱鹮苦笑道。
  不做噩梦才怪呢,工作环境那么诡异,胆子小还硬要装得滴水不漏——看他不再说话,萧翎也没有继续问下去,只是暗中叹了口气,想着怎么能把他这毛病给改过来。
  当天夜里,萧翎又在自己的行军床上做起了窝,任朱鹮怎么叫他,他也不进卧室睡了。
  朱鹮很愤怒,寒着脸爬上床。
  昨天和萧翎一起睡,睡眠质量竟出奇的高,没有做梦,没有浅眠,甚至不曾起夜。
  即使萧翎“梦游”了,还杵在他跟前黑乎乎站了半天,他也不觉得害怕。
  好像萧翎这个人本身就是一剂安定,即使副作用是说出的话做出的事总能将他吓得半死,但是这个人,却令他安心。
  即使这个人总在刻意捉弄他,即使刚刚在山洞里,他还为此跟这个人翻脸了,即使这个人特别喜欢看他心虚脆弱的一面……即使有这么多个即使,朱鹮也从没想过要把这人远远推开。
  甚至希望可以再接近一点。
  就算是为了睡一个好觉吧。
  今天果然不该提的。
  朱鹮把脸捂在被子里,很后悔。
  ——他不害怕有梦游症的人,但不代表大家都不怕。
  前一天夜里,就在这个房间,这个位置,当他发现萧翎傻乎乎站在自己面前,轻轻抚摸他的脸时,心里竟然有一些狂喜。
  正是因此,他以为对方一定会了解,那种被梦魇缠身而做出诡异行为的无力感觉。
  可是,原来人家做的是美梦。
  朱鹮想到萧翎提到小时候的事时露出的那种由衷的笑靥,只有拥有幸福童年的人才会有那种表情吧,眼波柔软得恨不得回到过去,再活一遍的感觉……
  萧翎一定是知道自己会梦游,会梦魇后,才不和他一起睡了。
  可是,他最近真的好久没做过那个梦了啊……
  自从大一那年被室友告知他睡着时做过的事后,朱鹮就明白自己是有问题的——无论白天伪装得多成功,一到夜晚,进入睡眠之后,他都不再是那个镇定、泰然自若的朱鹮了——可是谁能控制自己的梦寐呢?
  朱鹮恨那种不能自控的感觉。
  这样的他,怎么交朋友,谈恋爱?
  哪个女生受得了自己的恋人半夜会悄悄起身,变成和白天截然不同的另外一个人呢?
  与此同时,萧翎缓缓打开电脑——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电脑换个复杂点的开机密码,他最心虚的事情莫过于被朱鹮察觉他电脑里的那些东西了。
  那些越来越温软的笔调,叙述着他们之间发生的故事,像用小镊子将心事一条一条摘出来摊平放在纸上似的。
  如果被故事中的主人公发现,那他就不用混了,那些更疯狂,更深切的渴望,都只能见鬼去了!
  萧翎不确定朱鹮的梦魇到何种程度,到底会不会智能的打开电脑调出里面的文件他也不确定,但准备工作还是要做足的。重新设置密码时他时不时不安的向朱鹮的卧室瞟,生怕下一秒门无声的开了,朱鹮魂一样飘过来。
  他自嘲的笑笑,这就叫做贼心虚吧。
  或者,作茧自缚。
  一个越闹越大的恶作剧,现在连他自己都无法收场了。
  捉弄朱鹮,或者说和朱鹮相处,了解得越深越觉得有趣,总想再扒下一层什么,看他逐渐露出柔软的内部,对自己渐渐不再设防。
  朱鹮给他的感觉就像一个躲在温度过低的空调房里的孩子,外面艳阳高照,他这里却接近零度,其实只要把空调关上就好,但他却宁愿裹着一层又一层的厚被子,瑟瑟发抖。
  萧翎正在做的事就是把这被子一层层扒下来,也许过程既羞耻又难堪,但他相信,一旦脱净之后再把他拎去室外,他会募然发现,原来外面正是春暖花开。
  …………
  “当天晚上,并无异状。”
  萧翎在WORD文档里打下这句话,想了想又补充道:“梦魇的成因有很多种,有的是睡姿不当,压迫胸口血液流动,或是枕头不合适等等,但长期梦魇并不多见,从而发展成梦游更是匪夷所思,我还没见过他梦游,平常只觉得他睡眠浅,容易惊醒,我想这和他白天接触的事物有关,他那个性子,大脑也时时紧绷着,长期如此,怎么会没有影响?”
  “……但是他并不喜欢这个话题,当讲到我的梦游经历时,他的目光很奇特,竟然是有一点羡慕在其中。”
  “……真是个让人放心不下的家伙。”最后,他打道。
  …………
  新主题交上去,很快得到领导的肯定,但与赞扬同时而来的,是紧迫的完工日期。
  “没搞错吧,只给三天?!怎么可能?!”小伍一看到朱鹮手里的审批表就叫唤起来。
  “三天?都不够买建材吧!”
  员工休息室里,一时哀嚎遍野。
  朱鹮点点头,解释道:“因为‘欧派嘉年华’快到了,他们明显也看上这个暑期黄金段了,”他看着窗外长龙似的队伍,“暑假嘛,大家都想分这块蛋糕,听说‘欧派’这次搞得蛮丰富的,游艺活动比我们的多,而且新颖。”顿了顿,又安慰大家:“其它项目也只给这么点时间整改。”
  老罗抓抓脑袋:“可是,我们这里和其它项目不一样啊,那些不过是死机器,我们这里从策划到主题再到内部翻新,哪一次不是最复杂的?小鹮,你看能不能再多争取点时间?”
  朱鹮摇摇头:“我已经提过了,不可能,主题翻新就意味着停业,三天已经是极限了。这还不算什么,我觉得最悲哀的是,这点时间都不够我们请工人。”
  “不是吧?!”小丽睁大眼睛,“你的意思是……”
  朱鹮苦笑着点点头:“我们要亲自上阵了。”
  小丽吸了一口气:“我……我真没学过木工,瓦匠也不行,那都是技术活。”说着她指指小伍:“我觉得小伍能行,上回我看他自己缝缀面具来着!”
  小伍赶紧抱着头跑开了,边跑边说:“该开闸了,我去换衣服!”
  小丽吐吐舌头嘀咕了一句:“我也去换衣服。”说完也不见了。
  休息室里剩下老罗和朱鹮相视苦笑。
  过了半晌,朱鹮才幽幽说:“我还没说完呢,其实,这一次……没那么复杂的。”
  的确,在这之前,每一次黑暗之旅翻新都是大动静。
  停业闭门折腾一整个星期是常有的事,但每一次重新开张都能给玩家带来更多的新奇体验。
  如果说其它项目是用机器成就惊喜,那么黑暗之旅就是用心血营造奇迹。
  从主题的最初确立,到每个细节的完善,再到结合实地考察,请工人开凿,完工后的特约体验,除了山洞的原始造型保留外,里面的变化可谓重生一般天翻地覆。
  难怪一听到“亲自上阵”,小丽他们都抱头鼠窜。
  不过这次,不一样。
  朱鹮微笑着走进更衣室。
  倒不是他有什么通天的本事可以一夜之间造个水晶宫出来,而是,这次的新创意没有那么复杂,拜萧翎的建议所赐,这次翻新应该是黑暗之旅有史以来耗资最小,改动最少,效果最好的一次。
  

22

  晚上,万籁俱寂,客厅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没有一丝星光敢透露进来,萧翎盘着腿,腿上放着他的笔记本电脑,再次确认卧室中的人已经睡熟很久后,他连接上宽带。
  刚显示宽带已连接,QQ就不要脸的自动登录了,萧翎捂脸。
  被编辑逮个正着。
  小号企鹅很兴奋的跳动着,萧翎点开那个被命名为【讨厌的家伙】的消息。
  【讨厌的家伙】:“萧大胆,你可出现了!我找你好久了!你那篇文我看了,不错!叫‘假装蛋定’是吧?!”
  【讨厌的家伙】:“哎呦打错字了,是‘假装淡定’!”
  【讨厌的家伙】:“你赶紧努努力,争取秋天出版!赶在十一黄金周!我跟你说啊,这个题材简直太新颖了!我早就说你你不听,现在就兴不管什么类型的文,里面都得掺杂点感情,你那些过于注重恐怖悬疑了,这回的‘蛋定’就不错,竟然还是最时兴的暧昧派!哈哈哈!”
  蛋你妈个头!
  萧翎打断对方的胡扯。
  【萧大胆】:“谢谢,是《假装镇定》。”
  【讨厌的家伙】:“哦哦,瞧我这脑子,镇定,镇定,我记住了哈!”
  【讨厌的家伙】:“不过你怎么都一个礼拜没更新了??”
  萧翎揉揉脑门,真丧气,怎么叫编辑知道了呢!
  那边见这边没回话,一个劲的弹出消息。
  嘀嘀——
  【讨厌的家伙】:“是不是文思枯竭啊?没关系没关系,常有的事。”
  嘀嘀——
  【讨厌的家伙】:“你不知道,你那个文有多火~~是另外一个编辑发现的,告诉我,让我去看,我一看,喝!这不是萧大胆的文风吗!再一看故事内容我就知道是你了!之前你不是说要搞一个纪实性的创作吗?效果还真不错!”
  嘀嘀嘀——
  【讨厌的家伙】:“你写差不多了就锁起来,等出版时搞个宣传,弄个签售会啥的,那时大家才知道原来这是萧大胆的作品——这样即便没看过网络版的读者冲着你的名头也会买的,下一本文章类型就可以拓宽了——哎我跟你说啊,情节还可以更狗血一点,来个男欢女爱什么的,实在不行男欢男爱也行!但是不能太露骨啊 ——你记得那个写言情的花间酒吗?他改路数了~就是写男的男的什么什么的,但又不特别明显,乍一看跟兄弟情似的,其实也有男女那么档事——嘿,卖的还特别好!”
  萧翎实在看不下去了,直接点道:
  【萧大胆】:“我不打算继续写了。”
  嘀——————
  那边足足安静了一分多钟。
  萧翎也不在意,随手点开文件夹,看着里面标注了日期的文档——从一个多星期前他就中断了网络更新,但每天的文字创作却没有停,都存在这里。
  关于朱鹮,他越来越不想和别人分享了。
  过了一会,QQ终于传来动静。
  【讨厌的家伙】:“哦呵呵……现在就锁文会不会早了点?情节还没完全展开呢……”
  萧翎想了想,飞快打下一段话。
  【萧大胆】:“抱歉啊,这篇文我不打算出版了,网络上也不会继续了。”
  嘀…………
  【讨厌的家伙】:“O__O为,为什么啊……”
  【萧大胆】:“不为什么,就是不想写了,您也别再和人说这事了,就到此为止吧,我一会就申请删文。”
  嘀嘀!!
  【讨厌的家伙】:“等等!我知道了!那些不会是真事吧??你小子真的搬去别人家吓唬人去了??”
  萧翎狠狠的抓了把头发,关掉QQ
  紧接着他登陆那个原创网,输入用户名和密码,直接进入编辑页面,选择锁定文章。
  佛还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呢!
  我没拿屠刀,也不想成佛,应该没问题吧……
  他碎碎念着,小心的握住鼠标,点向“锁定全文”那个按钮……
  锁不上!!??
  他继续点……点……
  ——还是锁不上!!
  怎么回事??
  余光瞟见文章下面疯长出几倍的评论留言,心里跟打了催吐剂似的难受,好像那些留言和点击里随时都可能参杂着认识的人,编编不就是通过另一个编编知道的这篇文么?如果被他的朋友看到,那就都知道这个以欺负胆小鬼为名住进胆小鬼家的人是他萧大胆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啊……
  不过现在应该还来得及。
  萧翎这样安慰着自己,镇定的退出登录界面,来到网站主页,打算联系客服。
  登上主页他就傻眼了——首页置顶推荐好文——《假装镇定》!
  妈的!我说怎么锁不上!
  ——被加精推荐期内不允许锁文、删文。
  老子的笨鸟要是飞走了,就是你们害的!哼!什么破网站!
  谁让你们推荐了!真是!
  真是……真是金子到哪都会发光啊——萧翎泪流满面。
  萧翎气哼哼的寻找网管的联系方式,琢磨怎么措词请对方撤掉加精保护。
  就在这时,一个轻微的响动吸引了他的注意。
  “……朱鹮?”
  卧室的门不知什么时候开了,但卧室的灯,却没有亮。
  萧翎以为对方起夜,便放下电脑,想帮他把灯打开,但是走到大开的卧室门口却发现,朱鹮的卧室里,没有人。
  “朱鹮?”他又向厕所望去,心里却想,这个家伙一定是睡迷糊了,急着放水连灯也来不及开。
  但是厕所里却没有水声,同样没有灯光透出——卫生间的门是拉门,磨砂玻璃似的材质,如果里面开灯,是会映出灯光的。
  萧翎轻轻拉开厕所的门,还是没有人。
  “奇怪……”他探身进去,朝淋浴的位置扫了一眼。
  朱鹮没有那种半夜和他玩躲猫猫的闲情逸致,淋浴间里自然也没有人,倒是那面整身的大镜子吓了萧翎一跳。
  “靠!”镜子里的人拍拍胸口。
  都说夜路走多了,难免撞见鬼。
  但在萧翎这里尚未验证成功过——猛鬼怕恶人嘛。
  萧翎不是恶人,只是命格出奇的硬,小时候专门请人算过的。
  单从这点上看,倒也不算欺骗朱鹮,他八字是真的重,但至于朱鹮是不是八字轻,他就不懂了,但朱鹮胆子小,他号称萧大胆,双剑合璧,刚好平衡。
  他退出卫生间,顺便把门带,玻璃门无声无息的滑上,借着不远处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那一点光源,粗粝的磨砂玻璃表面看起来和里面那整身镜的效果差不多,映出他模糊的身形。
  萧翎下意识对着门面捋了捋翘起的头发,然后,他看见自己身后站着的另一个人。
  “……朱鹮?”他转过身,冲那人笑道:“调皮!半夜故意吓唬我……”
  一面说,一贼式兮兮的向自己的小电脑打量。心里想着,他这么晚不出声站在我背后干吗?难道是想报仇?
  朱鹮没有理他,径直摸向厕所。
  萧翎以为他憋得紧了,哼哧笑出声来。
  但朱鹮没有来开厕所门,只是把手贴在门上,反复的摸。
  萧翎开始觉得奇怪了,静静站在一边不吭声。
  只见朱鹮的手在光滑如镜的门上摸了一会,像寻找什么似的,一平方厘米也不错过,但显见没找到他想找的“东西”,叹了口气微微退开。
  这时萧翎已经断定他是在梦游了。
  

23

  是不是白天过于疲劳就会梦游呢?萧翎想起今天晚上朱鹮下班回来时的样子,整个人像刚从河里游了几圈出来的似的,疲惫又湿哒哒的。
  萧翎问他怎么搞成这副样子。
  朱鹮有气无力的笑了笑,说还不是黑暗之旅主题翻新的事,上头只给三天时间,今天是第一天,累点也正常。
  萧翎不禁问:“别人呢?都跟你一样?”
  “还好吧,主要是我今天跑了几个市场,买材料去了。”朱鹮不在意的换下沾满了灰的白的粉尘的T恤,从后面看去,他的胳膊肘和脖根被晒得发红,有要脱皮的趋势,看得萧翎这叫一个肉疼,心说这是成天闷在小黑屋的主儿,哪受过这罪啊,这不是当民工使唤嘛?他想了想便问:“你们不是好几个人呢吗?”
  朱鹮不在意的答:“哦,小丽和小伍我让他们做音效去了,也不清闲。”
  “还有一个呢?”
  “哦,你说老罗啊?我让他留守了。”
  “合算就你一个人往外跑?”萧翎有点小心眼了。
  朱鹮无力的拉开厕所门,肩上搭着准备换的衣服:“我不亲自去不放心啊,你就别管了。”
  看着厕所门合紧,水声哗啦啦的响起来,萧翎看了眼表:二十二点五十五分,心里这叫一个堵得慌,才第一天就累成这样,不管你?不管你你倒别让我知道啊!
  洗过澡的朱鹮好像又瘦了一圈,穿着有些肥大的细棉T恤,跟纸片似的,萧翎叫他吃饭也摇摇头说没胃口,晃晃悠悠的就直接扑卧室床里去了。
  ……………………
  趁朱鹮对着厕所拉门发愣的功夫,萧翎争分夺秒的退到电脑旁,迅速百度了一下对待梦游症患者的注意事项,电脑屏幕右下角显示的时间为凌晨0320
  看来明天开始得帮他一把了,这才第一天,就累成这样,要是连着三天夜里都这么闹上一出,多大的胆儿也不够用。
  萧翎有点紧张,他还没近距离接触过真实的梦游者。
  不知道朱鹮一会到底能不能醒过来,如果醒不过来,那他会干什么?——总之绝对不能惊醒他,这是最要紧的。
  朱鹮背对他,幽幽的站着,薄薄的T恤一半贴在背上,一半被空调风吹得晃荡,很有点“倩女幽魂”的效果,不过萧翎无暇欣赏,他看不到朱鹮的表情,不确定对方是睁着眼呢还是闭着眼,也不知道他刚才摸厕所门干什么。
  正这么忐忑时,朱鹮转过身来。
  迎着微弱的光源,萧翎看清他的表情——怎么说呢,有点诡异,但又……和白天很不一样。
  平时黑白分明的眼睛此时半阖半睁着,乍一看混混沌沌的,一点焦点都没有,连眼睫都不带眨的,如果这是在学校里的课堂上,有一个词用来诠释现在的情形最贴切,那就是:发白日梦。
  但这是在午夜,对方也不是在发呆,而是真真正正的睡着着,只是身体在活动而已。
  萧翎被自己的想象惊得一哆嗦,正在这时,朱鹮开始移动了,朝着萧翎的方向走来。
  萧翎向旁边避开,他相信虽然看起来自己挣被注视着,但对方的在 “眼”里一定是没有他,朱鹮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梦里。
  朱鹮一边慢慢向前走,一边伸出手,像盲人那样,手臂伸直,手指微曲着探路似的想要摸到什么东西。
  在离萧翎很近的时候,后者看清了他的五官。
  朱鹮微微皱着眉头,嘴也撅起一点点,像对什么很不满意似的,嘴里不知在嘟囔什么,却又听不清楚,跌跌撞撞嘟嘟囔囔向沙发走去的朱鹮,好像平白小了十好几岁。
  擦身而过的刹那,萧翎闻到他留下的浴后水气,像小时候盼了好久的雨水打在青草上的味道。
  好奇和兴奋像一只巨大并快速膨胀的气球,萧翎紧张得手心出汗,如果不出意外,他马上就要得窥一个人最深处的秘密了!
  ——还有什么隐秘比梦境来得更深入、更私人?
  ——朱鹮,正在梦见什么?
  ——困扰他的梦魇和他长期假装镇定的性格之间,有没有一点联系?
  ——快乐的童年会因为梦见自己在飞,而勇敢的爬上高高的书桌奋身一跳,那不快乐的童年呢?
  朱鹮……他会做什么?
  …………………………
  萧翎亦步亦趋的跟在朱鹮身旁,保持平行移动,并轻轻挪开可能磕到对方的小凳。
  朱鹮虽然在神游状态,但是对房间里的一切仍然很熟悉,他三两步迈上沙发,趴在沙发靠背上去触摸沙发后面的墙壁,和抚摸厕所拉门一样——认真,仔细,不放过每一个细小凹坑那样的抚摸。
  这回萧翎看清了,他的确在找什么东西,他紧皱的眉头随着手在墙壁上移动的动作时而皱紧,时而松开,甚至偶尔还把耳朵贴在墙上倾听。
  他从没在朱鹮脸上看到过这么多细微变化,和他平常竭力镇定的冰山表情大相径庭,好像心里想的全都展现在五官上似的。
  从沙发上跨下来,朱鹮又爬到紧挨着沙发的萧翎的行军床上,腿脚移动的过程里,手掌始终没离开过墙壁。
  他像盲人那样,用手指,手心,身体贴在墙上去寻找该有的东西,萧翎算是明白了为什么他会把整间房子都包上壁纸了,而且连一幅画都不挂。
  朱鹮会像大壁虎一样,整个人粘在墙上,欠着脚,伸长了手臂直到够不到的位置,又会俯下身,像听洞的猫咪一般,手指沿着墙裙的踢脚线仔细抚摸……一平方米一平方米的移动,但他仍没找到自己想要的,他的眉头越周跃进,萧翎甚至听到他失望的叹气,嘴巴气鼓鼓的,马上要哭了似的。
  萧翎不禁想到朱鹮提过的大一那年梦魇被同寝室同学取笑的话……真的只是梦魇么?还是也像现在这样梦游了?
  搞不好就是后一种,这个把真实性情裹得严密的家伙,被人发现有半夜摸墙的毛病,当然就住不下去了。
  想到他曾也像今晚这样翻上别人的床,也像此时这样浑浑噩噩的不知寻摸什么“东西”,萧翎就很不舒服。
  “门呢……门,门呢……”
  朱鹮终于嘟囔出声,萧翎赶紧向前一步,紧张的在他身旁蹲下。
  他在找“门”?
  朱鹮又往前爬了几厘米,面对墙壁跪下来,双手又开始在光滑的壁纸上抚摸,向上,向左,向右——他在找门把手!
  萧翎恍然大悟。
  厕所门是推拉型,没有突出的门把,然后他就直接走向沙发,反而错过了卧室的门,他一直沿着墙抚摸,原来是在找“门”!
  “门,门……门呢……”嘟囔的声音越来越大,朱鹮摸索的动作也越来越急,声音竟带出哭腔,像被关在玻璃杯里的白鼠,急切在墙壁上抓挠,却找不到出口。
  这算哪门子的梦游?找门干什么?
  萧翎的脑子飞快转着。
  门……
  常规意义上讲,门代表出路。
  朱鹮此时在梦境也在这样找门吗?
  想到这,萧翎看向孩子一样趴在墙上急得几乎哽咽的朱鹮。
  后者再一次失望放开这一片空荡的墙壁,继续向前爬去——再有一步,就是真正的门。
  房间的大门。
  圆形不锈钢门把,很容易摸到。
  不好!
  萧翎心里一凛,一步蹿过去,先于朱鹮一步挡在那扇真正的门前。
  虽然还不确定,但是他觉得不能让朱鹮摸到这个门把,说不上为什么,他就是觉得,如果被他摸到,这家伙一定会跑出去!
  半夜三更,梦游的人跑到街上……那太危险了!
  因为萧翎的成功阻挠,朱鹮再一次没有摸到“门”。
  朱鹮靠着萧翎的小腿坐下来,疲倦的喘气,眼睛微微合起,萧翎以为他累了,终于要结束这场诡异的梦游时,朱鹮却咿咿呀呀的哭起来。
  不是默默的垂泪那种,是真的受了委屈,小孩似的哭法,上气不接下气的那种哭法,还是从朱鹮的口中发出——一个平素淡定稳重从不轻易展露情绪的成年男子。
  萧翎的头皮都麻了,但又被这声低泣牵引得心里发酸,恨不得当时就弯下腰把他搂在怀里,问问到底受了什么委屈。
  不过幸好他没这么做。
  因为朱鹮哭着哭着就刷的站起来,攀上他的身。
  萧翎的魂都吓飞了,还尽量制止着身体的抖动和呼吸频率,他知道,对方只是把他当成和前面一样的某一块墙壁,因为朱鹮贴在他身上上下摸索的样子,和之前找门的样子如出一辙。
  朱鹮似乎“记得”这里是有门的,因此不甘心的在萧翎身上赖了很久。
  久到萧翎觉得自己平时吃过的豆腐全加起来也比不过朱鹮这一次吃的多。
  久到……再这样下去,朱鹮可真的要摸到“门把”了。
  “放小鹮出去吧,妈妈……小鹮想出去……”伴随着低低的抽泣,朱鹮又开始自言自语,“门,门……门呢……屋子没有门,妈,妈……小鹮害怕……”
  萧翎心里咯噔一下。
  他弯起胳膊搂住朱鹮,尽可能低柔的顺着他的话:“小鹮不哭……小鹮找门做什么?”
  朱鹮顿了一下,随即把脸窝在萧翎脖颈里,声音含混不清,有些奶气的说:“门……小鹮想出去,不想被关着……黑……”
  “小鹮没有被关着,有门的,哥哥带你去找门……”萧翎轻轻抚着他的背,朱鹮半闭着眼睛点点头,身体挂在对方身上,却没有半点要挪步的意思。
  他到底能不能听懂我的话?
  萧翎又犹豫了。
  朱鹮抬起头,眼睛微眯着,眼里仍是一片空白,但扁着嘴满脸泪痕的样子却提醒了萧翎:该用什么方式“哄”他去找门。
  萧翎俯下身,一口气把朱鹮抱起来,抱小孩的那种姿势。
  朱鹮的腿乖乖缠上萧翎的腰,真的像个五岁孩子似的,把脸乖乖搭在萧翎的脖子后面。
  抱着这样的“朱鹮”,萧翎不知心里是啥滋味。
  他走到卧室门边,把朱鹮放下来。
  朱鹮看起来很累,眉头一松一紧的抖着,好像要睡着了,但肩膀仍一抽一抽的起伏。
  萧翎拉起他的手,放在卧室的圆形门把手上,说:“小鹮,你摸摸看,门在这呢……你没有被关起来。”
  朱鹮握住那个门把手,用力攥了攥,又左右转动了几圈,才深深喘了口气,然后整个人向后仰倒,萧翎赶紧用胸膛顶住。
  清浅的呼吸里,只听朱鹮如释重负般说道:“太好了,有门,可以不用钻洞洞了……那个洞,最近……越来越窄了……”


24

  闹铃还没响,朱鹮就睁开了眼,一眼就望见坐在自己床头的萧翎。
  “你在这做什么?”朱鹮问。
  萧翎眼睛下面挂着一圈不太明显的青黑,见他醒来松了口气,“醒啦?醒了就起来吧,我陪你去上班。”
  朱鹮有些含糊,“你要干嘛?”
  萧翎扔过来两件衣服,不容分说的,“不是时间紧、任务急吗?主意是我出的,不盯着你们指不定做成啥样呢。”
  “嘁。”朱鹮嘀咕着,“还以为你犯好心想帮忙呢,原来是怕我搞砸了。”
  话虽这么说,但他心里清楚,萧翎可不就是想帮忙么,只是这人嘴太贱,好话老得拧着圈子说。
  朱鹮一面嘟囔一面套上萧翎扔来的衣服,穿到一半动作忽然僵住了。
  他盯着自己灰乎乎的掌心,再看看萧翎眼皮上的一圈青色,顿时什么都明白了。
  哑着嗓子问:“你昨天……看到了?”
  萧翎已经在客厅整理自己的衣服了,听到这话回过头来,反问:“看到什么?”
  朱鹮咬着嘴唇不吭声了,过了一会才说:“不用你陪我去了。”
  萧翎车钥匙都拿好了,套在指尖哗啦哗啦转着:“怎么?不是说好了吗?我衣服都换好了你才说不让我去,这下连个回笼觉都睡不着了。”又说:“犯什么别扭啊,走吧!”
  
  被萧翎推着出了门,一路上都寂静无声。
  到游乐场停好车才早上七点,朱鹮带着萧翎打卡从员工通道穿过。
  整座园子静悄悄的,平时轰鸣作响张牙舞爪的大玩意们现在都哑然无声,所有景致都沐浴在半明半寐的夏日晨光中,除了保洁工人,只有吱吱喳喳拍着膀子飞过的灰喜鹊兴威作福。
  朱鹮穿的是萧翎随手挑的粉蓝色T恤,掐着腰的长度,特别合身,下面是白色七点五分短裤,宽松随意,露出两根笔直欣长的小腿,朱鹮皮肤白,特别适合鲜艳干净的颜色,只是这种风姿不常见,平时都被那身黑色工作服遮住了。
  萧翎跟在后面不远处欣赏着,暗暗得意自己的眼光,想到昨晚的事又有些后怕。
  昨天夜里朱鹮抓到门把以后,说完那两句莫名其妙的话就往后一仰,靠在萧翎怀里睡过去了。
  萧翎不敢挪窝,生怕一点响动就把朱鹮给惊醒了,他知道这孩子脸皮薄,如果发现睡在别人怀里,还被撞见了梦游,肯定会把他有多远推多远,就跟当年被发现梦魇就搬出宿舍一个人单住一个道理。
  萧翎当然希望自己在他心目中是与众不同的,但现在时机还不成熟。
  看早上朱鹮面色苍白的问自己“看到什么了”就一目了然。
  他悄悄转动着仍然酸痛的肩膀顾影自怜——昨天被朱鹮压得狠了,握方向盘时还有点抖。
  他直到朱鹮睡熟才把他挪到床上,轻拿轻放,像对待玻璃制品那样,那时距离天亮也没多会了。
  他特别想知道朱鹮的童年到底是怎样的,以及那个梦的详细内容,但他不能问,他得等对方主动说。
  他从没对一个人这么上心过,一开始是好奇,觉得这个人有意思,但现在连他自己都意识到这种好奇不单纯,有关这个人的一切,从里到外,从现在到过去到未来,他都想知道。
  即使不美好,他也想知道。
  尤其在昨天看到他那种可怜兮兮的样子,更让人心疼。
  好像无意中看到对方掉出的一张照片,相片里的朱鹮丑小鸭似的,可爱又可怜。
  他还想看更多,但这本相册,得由朱鹮同学自己翻开。
  ………………
  原来熬夜的不止他,员工休息室里,小丽和小伍早就在了,也挂着硕大的黑眼圈,正人手一杯浓咖啡提神,见到朱鹮和萧翎就抱着电脑火急火燎的表功。
  “头儿,不辱使命!”小伍夸张的双手抱拳。
  看着俩小年青布满血丝的眼珠子,朱鹮淡淡道:“一会听听要是没问题你们俩今天就休息吧,剩下的工作我和老罗……恩,还有萧翎做就好。”顿了顿又说,“这回上面拨的经费多,昨天采买剩了不少,回头给你们发奖金。”
  “哦~~!!”小丽和小伍欢呼起来,小伍继续邀功:“后期是我做的,我做的!是不是得多分点!”
  小丽给他一巴掌:“还要脸不了?那些音频可都是我收集的!而且老娘还献声了~~”转头对朱鹮说:“头儿,不是说要仿《深渊》吗?我嚎的那两嗓子可完全是揣摩书里的情节来的,你听听、听听……”说着就拉着朱鹮往桌子旁边带。
  “等等,老罗呢?”朱鹮问。
  “他在洞里清扫呢,说是给接下来的工作扫清障碍。”
  “那咱们干脆进洞吧,在洞里听。”朱鹮手一挥,大伙直奔更衣室换工作服。
  萧翎看着电脑桌面上名为“伪《深渊》”的音频文件,哭笑不得。
  …………………………
  在洞里和左手持扫把,右手拿抹布的老罗顺利会师。
  大伙围成一圈站在那间堆着一摞骨头棒子的圆形小厅,这时灯光是全开的,照得洞里亮如白昼。
  萧翎一眼就看到墙边立着一口巨大的编织袋子,塞得满满当当的。
  趁那三个人扯皮调试音频的功夫,朱鹮向萧翎使了个眼色便向大口袋走去,后者屁颠屁颠跟了过去。
  “都是我昨天买的。”朱鹮拉开袋口,露出里面的东西。
  这还是从出门到现在朱鹮主动跟他说的第一句话呢,萧翎忙“哦?”了一声,向那袋子瞅去。
  估计除了萧翎以外没人知道这袋子里的东西都有什么用处了。
  仿照青苔触感的海绵,湿滑的塑料水草,黏糊的不知是什么做的一坨一坨的东西,毛茸茸的假耗子,捏一把还会吱吱叫——大批恶作剧用品。
  “那边还有成捆的毛皮,”朱鹮指指旁边竖着的好几卷东西,面上露出一点得意,“颜色不一致也没办法了,我买太多了,没有现货,反正摸着感觉一样就行了。”
  “不错啊,”萧翎摸了摸毛皮的触感,又掐了掐朱鹮的细胳膊:“摸起来不错,很像天然动物的皮毛。看不出来你还挺有劲的,都是一个人扛回来的?”
  朱鹮点点头。
  “好啦!”小伍已经将线接好,头顶的音箱开始传出声音,“嘘……”
  大家不约而同闭上嘴,表情严肃起来,连萧翎都很好奇——这个仿照他的《深渊》制成的背景音到底是个什么效果?
  朱鹮在墙壁上随手一摸,熄灭了全部灯光。
  六个人围站在白森森的骸骨周围,屏息静气迎接即将到来的新主题的第一炮——音效。
  先是水滴声,滴滴嗒嗒的和原来一样,但伴随着细细的风声,水声也渐渐加强,最后汇聚成潺潺的流水声,仿佛某条小溪正淌过每个人的脚边。
  有人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朱鹮一面听一面在脑中谋划着,哪个地段该吹干冰了,哪个地段该在墙壁上贴湿滑的苔藓……
  慢慢的,水声里插进其他声音,一开始浅浅的,不仔细听根本分辨不出,咚、咚、咚、好像心跳的节奏,但过一会才听出来,是走路声,还是笨重的圆口皮鞋走在潮湿地面的声音……水声在这个时候渐弱,脚步越来越清晰,好像黑暗里真的有个人在朝他们走来。
  如果这时他们不是原地站着,而是向前走着的话,那个脚步声就仿佛跟在他们身后,如影随形的。
  朱鹮觉得有点冷了,忍不住抓住衣服下摆。
  和脚步声一同清晰起来的还有呼吸声,比心跳快一点的节奏,慢慢粗重、紊乱,因为声道不同而和脚步声明显区分开来,好像他们之中某个人因为恐惧而不断深呼吸。
  效果实在太好了,听得朱鹮也忍不住跟着这个频率喘起来,他后悔刚才不该关上灯,现在他心里慌慌的。
  手在衣服两边抓得紧紧的,好像握着工作服的一角才能提醒自己,这是在他工作的地方,黑暗,脚步声,水声,呼吸声,都是他的工作范畴。
  正在这时,一个人握住他的手。
  他抖了一下,差点就惊叫出声,但那只手很熟稔捏住他手心虎口的部位,轻轻揉搓。
  是萧翎。
  只有萧翎知道他会害怕。
  朱鹮脸红了,慢慢烧起来,因为他感觉到身边那具温热的躯体在靠近,熟悉的味道,温度,触感,稳稳的将他包裹住。
  朱鹮抽出手,很快又被握住手腕,拉了回去,然后另一只也被紧紧攥住,整个后背都贴上温暖的怀抱,朱鹮向前蹭了半步,萧翎也随之跟进,黑暗中的小动作来往只在一呼一吸之间,朱鹮败给萧翎的厚脸皮,最后只得乖乖任他充当支撑者的角色。
  其实在萧翎面前他又哪有隐私可言呢?
  连那么隐秘的情形都被他看见了。
  朱鹮想到自己脏兮兮的手心,和蹭破皮的膝盖,不用回味那个梦境他也知道,对方一定全程目睹了他的梦游。
  想到这,他的脸皮又火热的烧红了。
  萧翎之所以会陪他工作,无非是不想他再过度劳累,朱鹮又不是傻子,怎么会不明白?只是这样的体贴,他搞不太懂。
  每一个撞见梦游者的人,通常的反应不都该是大惊小怪吗?然后第二天一早指着他说:昨天你如何如何如何了,可吓死个人了……等等。
  可是萧翎没有这样做,不但没和他疏远,反而更加亲近了。
  还是说这个人本身就是一个怪胎?
  晃神的功夫,音效又变了。
  脚步声已经渐渐远去,水声却又强起来,按照《深渊》的情节,应该是一行人快发现洞里的湖水了。
  萧翎闭上眼睛。
  做得的确很不错,那个湖其实不是湖,是山洞的液体汇聚而成的,因此它的水声也不是清脆的,而是有点粘哒哒的。
  ——这个音效做得很到位。
  水声是粘稠而滞涩的,连荡漾的波纹都透着厚重感,那水声一波一波的,逐渐清晰,即使站着不动,只通过声音的变化也能感觉到自己似乎在“移动”。
  离那个不知是什么液体的水潭越来越近……
  朱鹮轻轻叹了口气,忍不住向后靠了靠,萧翎舒缓的闭上眼睛,握着他的手又用了点力。
  这个家伙啊,就这种时候最软乎。
  水声继续响着,伴随着水花拍动的声音,好像一直潜伏在水中的某个大型生物终于游曳出来移到岸边,然后湿湿黏黏的爬上岸。
  “那家伙”啪嗒、啪嗒的爬着,粘腻又迟缓,萧翎几乎忍不住要建议他们加上嗅觉的效果了,如果这时吹来一股腥气,那效果该是多么震撼!肯定只用脑补就能想见那软皮生物爬过地面留下的一串粘腻印记……不过看来不可能了,只是这样朱鹮就快受不了了——怀里的身躯冰冰凉。
  “啊啊………………”一个尖细的女人声音响起,惊恐至极又绝望,伴随着胡乱响起的高跟鞋声,连老罗都被吓了一跳。
  “操!小丽你也太敬业了吧!怎么不去考表演系啊!!”
  “嘘!别吵!”
  “哗啦”!猛的一阵水声,女人的尖叫嘎然而止,一只鞋掉到地上,劈里啪啦滚出身远,然后是逼真的咀嚼声,以及鲜血迸出的噗滋声。
  “差不多就是这样了。”全部听完,小伍呼出一口长气。
  “……绝了。”半晌后,老罗嘟囔道。
  只是背景音效而已,已经把工作人员听傻了,游客不得站着进来横着出去?
  “头儿,你觉得呢?”小丽也被自己惊艳到了,要知道她录音时也不知道经过后期加工是这个效果。
  朱鹮还在愣着,萧翎赶紧捏捏他的手,打趣道:“头儿,都等你首肯呢!”
  朱鹮定定神,从萧翎的胳膊里站出来,清清嗓子道:“比我预想的成功多了。”说着转身走到墙壁旁按亮灯光。
  明亮光线里,朱鹮的脸色仍然不正常的青白着,但却潇洒的一手扶墙,一手插着裤兜,看得萧翎不由好笑,低头咳了好几声。
  朱鹮暗暗白他一眼,继续说道:“这个音效我觉得没问题。小丽和小伍辛苦了,今天和明天好好休息吧。”
  “那奖金……”小丽扭捏着问。
  “当然大大地有。”朱鹮笑着回道。
  老罗也拍拍小伍的肩膀,称赞道:“真没想到,你还有这手呐?怎么不早露出来?”
  “嘿嘿,我其实一直给私人广播剧做后期来着,在网上那是大大地有名……”
  “吹吧你,看看你那黑眼圈,真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小丽一点不客气。
  “你懂什么你!”小伍接着说,“哎!我忽然想到,《深渊》不是系列文吗?!”
  “你待怎地?”萧翎忍不住接口。
  小伍一巴掌呼上萧翎脖子,跟老熟人似的,大大咧咧道:“哎,咱们以后的新主题都有了!那书一共十部呢!咱们才做到第一部……”
  这个主意马上就得到了大家的赞同。
  “对啊对啊!这样的话,头儿也不同费心想主题了,十部……能用到2012年吧?”小丽兴奋的说。
  “…………”萧翎对这群一点版权意识都没有的人算是彻底拜服。
  “不行。”一直微笑倾听的朱鹮忽然市口否定。
  萧翎热泪盈眶:果然还是他的朱鹮最懂事……
  朱鹮接着说道:“咱们得与时俱进,《深渊》现在看着时髦,等2012年也该过时了。那个时候要是萧大胆还有新作品……倒是可以再借鉴一下。”
  “头儿英明!”


25

  当天下午,小丽和小伍带着半真半假依依不舍的目光回家补眠去了,剩下朱鹮,萧翎,老罗三枚硬汉继续在洞里奋战。
  朱鹮是个小领导,作为他唯一的兵,老罗扛着那个巨大的装满了不知所云的东西的编织袋跟在临时军师萧翎后头满洞跑。
  军师这个活计不好当,因为看不下去朱鹮那小细胳膊抱着巨大的毛皮布卷的造型,而主动提出既出脑力又出劳力的萧翎,其实比老罗还累。
  但感情这事说白了就是一个“贱”字,看着黑衣服小人偶尔投来的一两道歉意目光,萧翎就觉得浑身充满了使不完的劲。
  朱鹮循环放着那套背景音,并揣摩着客人的心理从头到尾又把整个黑暗之旅转了一圈。
  这一圈里,萧翎就抱着那卷毛料跟在他屁股后面,嘴就没闲着。
  “……你得研究消费者心理,愿意进来掏钱买人吓唬他的主儿吧,根本不在乎被吓出个好歹的,什么叫花钱买罪受你知道吗?花钱买罪受就是,宁愿被你吓得尿了裤子,也不能一滴汗没出,所以,咱们捣鼓鬼屋的标准就是:尿裤子不怕,但别尿不尽!……所以,朱鹮,你就放开手去干,什么耗子皮獐子皮的,都给它糊上……”
  朱鹮回身看他一眼:“你怎么不去说相声?”
  “我觉得没人能给我捧哏~
  “你还挺谦虚啊,我看你说单口没问题。”
  “谢谢领导表扬~”萧翎边说边做了个立正的动作,但怀里抱着整卷的毛皮料子,怎么看怎么滑稽。
  朱鹮也绷不住了,扑哧一声笑出来:“你别跟我打岔了,我这想事呢!”
  萧翎打蛇随棍上,借机凑过来老着脸皮说道:“都说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唯一的女性叫你给请走了,还不许我自己找点乐子啊?”
  朱鹮忽然想到:“哎?对了,萧翎,你怎么没有女朋友?”
  “没人愿意跟我呗。”
  “怎么会?”
  萧翎把布卷往地上一撂,“因为我老爱吓唬人,女孩子都跟你似的,胆小,谁敢跟我。”
  朱鹮随口答道:“跟着你还有故事听呢,胆子再小也……”说到这才意识到自己不但被对方划到胆子小那类里了,还是女孩子那圈的,当下斜他一眼,“呸!你就这张嘴贱,难怪没人愿意跟你!”
  说完沿着既定的路线独自向前走了。
  合算自己在他心里就是一话匣子、故事会啊!
  ——不过那句转折挺够味:“胆子再小也……”
  也什么?
  萧翎独自乐了半天才咋呼着追上去。
  两人都跑远了,老罗扛着布口袋才走过来,“哎?听声是在这啊,人呢??”
  全不知情的人型灯泡继续发光发热,大步向传出笑声骂声的转角迈去。
  
  下午两点左右才把整体规划定下来,但在山壁的装饰上又出了分歧。
  朱鹮的意思是随着声音走,水声越大,潮气越重,所以他主张把干燥的毛皮铺设在一进洞的墙壁上。
  但萧翎不同意,他主张应该按照情节走,因为音效放到水里怪物嚼人那段时,游客刚好走到小厅,这个时候如果摸到毛茸茸的仿生皮毛效果会事半功倍。
  “我想把这些放在小厅,用悬挂的。”朱鹮指指一箱软呼呼的假蝙蝠。
  “这个要,毛皮也要。”萧翎坚持他的意见,拍拍编织袋里的塑料苔藓:“这些放洞口足够了。”
  “不行!”朱鹮抱紧苔藓,“这些我要放在分叉的小拐弯,那个时候客人正迷路,扶墙的时候摸到湿滑的苔藓效果才好!”
  萧翎想了想,“好吧,这个就放在小拐弯,但是皮毛必须放小厅。”
  “不,放洞口!”
  “小厅只挂死老鼠不够!”
  “是蝙蝠!”朱鹮气哼哼的强调,“这里我是领导,你得听我的。”
  “但是根据小说情节……”萧翎说到这赫然打住——还扯什么情节啊,这帮家伙敢山寨,还在乎尊不尊重原著?
  他咬咬牙,看着一脸倔劲的朱鹮,哼,也就是他……换一个人试试?非告得他当裤子!
  他大手一挥:“算了,你愿意贴洞口就贴吧。但是,小厅只挂老鼠的话……呃,好吧,蝙蝠,我还是那个意见,只挂蝙蝠不够!”
  朱鹮还要再说什么,一打眼就瞥见孤零零站在洞角一脸有话要说状的老罗。
  他抱着个好大的EMS纸箱,怯怯的插嘴道:“那个小鹮,有快递送东西。”
  朱鹮看看那纸箱,一拍脑门:“啊呀把这个忘了!”
  三五下撕开胶带,露出里面精光闪闪,色彩斑斓,柔韧滑软的……仿生蛇皮。
  萧翎的眼睛募然亮了:“呦!你还买着这玩意啦?”说着拎出一卷展开,真不愧是最新科技,像塑胶纸那么薄,一面是滑腻冰凉的蛇皮肌理,一面是撕开就能贴墙上的黏胶。
  “太棒了太棒了!《深渊》里头的洞腹内壁差不多就这个触感。”
  朱鹮一脸得色:“本来昨天我没看着实物,但听他们叙述就知道,肯定用得上,就把今天的货都定了!”
  萧翎回给他一个赞许的眼神:“恩,就这么定了,这个贴小厅,你的毛贴洞口!”
  “你的毛!”朱鹮回嘴道。
  真是——搞什么啊!
  老罗无奈的看着这俩上一刻还吵得不可开交的两人,就因为这么一箱皮子和好啦?怪胎!
  材料齐备,意见统一之后,三个人分开作业,萧翎为了照顾朱鹮,特地把小圆厅和三岔路口交给他,自己则在狭窄的弯弯绕里忙活。
  老罗?老罗当然被派去离得最远的入口和出口啦!
  一竿子杵到晚上七点,要不是灯光忽然出现问题,大伙还玩命奋斗呢。
  “你们站着别动~~我去上面拿夜视镜去,我这离后门近~~~~”远远的,老罗的声音传来。
  朱鹮果然乖乖不动了——背景音还循环放着呢,但现在是一片漆黑。
  灯灭的时候他正往顶上挂假蝙蝠呢,脚底下还踩着一个小圆凳,幸亏他练过跆拳道,这点平衡能力还是有的,但是这空调风一吹,壁顶的假蝙蝠都往脸上扑,这谁受得了啊?
  他想叫萧翎过来,又不好意思——当然不是和萧翎不好意思,是怕老罗随时会回来。
  他就站在凳子上死撑着,该死的音效又快播到脚步声那了,他咽咽吐沫,觉得脚不踩在实地上心也不踏实。
  他试探性伸出一脚,好巧不巧正吹来一股小风,扑棱、扑棱,毛乎乎的小耗子都撞了过来,他“啊”的一声,直接跳下地。
  心脏扑通扑通个不停,他擦擦额头的冷汗:老罗怎么还回来?萧翎也是,离我这不远,怎么也不说问我一声?死小伍,音效做得那么逼真干毛!
  又是那双圆头皮鞋踩在地上的声音,一步一步的,朱鹮忍不住伸手向一旁摸去——如果靠着墙,应该不那么害怕。
  之前这音效播了无数遍,他都以为自己免疫了,加上一直有萧翎在旁插科打诨,时间也过得飞快,现在赫然黑下来、静下来,一秒钟都变得漫长。
  他感觉自己快要触到墙了,一口气还没叹净,马上收回指尖——墙壁已经铺好了,滑腻腻的,摸着恶心。
  脚步声越来越近,呼吸声也加进来了,朱鹮就着胸口的衣服难耐的捱过这几分钟,心里想着老罗快要来了,萧翎快要来了……但是没用,不能视物的茫然感让他晕眩,巨大的恐惧俘获着他。
  如果这不是那间小厅就好了,如果这是在狭窄的通道他还没这么害怕。
  圆形的小厅,摸不到出口,哪里都是封死的墙壁……光是想想他就要疯了,好像他多年来一直摆脱不去的梦境。
  那个熟悉的红砖房子,那个四面密闭的房间,没有门,没有窗,他在漆黑的夜里醒来,床旁空空荡荡,他哭泣,他惊喊,没人应……浓重的黑暗里他觉得透不过气,小小的拳头猛烈的捶着墙,像瞎子一样摸着墙壁寻找可以冲破房间的门,只要找到门把手,就能开门………可是最后他只找到墙边给狗留的小洞。
  朱鹮命令自己镇定,这不是那个梦,你不是孩子了,你不必害怕……
  他深深喘着气,恨不得把心肺一并喘出来。
  顾不上恶心的滑腻感,他捋着墙根向前走。
  就像遇上萧翎之前的无数次,独自面对紧张、恐惧、孤独的心魔,他用假装的镇定把自己武装成个斗士。
  就像第一次踏进黑暗之旅那样,就算是虚假的勇气,也帮他度过了无数次这样的难关,那些孤独的,只能一个人面对的难关。
  但是这一次,怎么会觉得心酸呢?
  因为习惯了黑暗中总有一只手被紧紧握着了吗?
  他猛地甩甩头,加快脚步,紧接着,他撞进那个熟悉的温暖怀抱。
  “朱鹮?我叫了你那么多声怎么不应一下?”萧翎圈住他的肩膀。
  “你……叫我了?”
  “是啊,我听见老罗出去了,就忙着找你,这个洞太复杂了,绕了好几个弯……你没听见我叫你吗?”
  “我……我没听见,可能是吓着了吧。”朱鹮说完,就软软的靠进萧翎的怀里,耳朵贴着他的锁骨,手也紧紧抓着他的领口。
  “没事了没事,可能是灯出问题了……”萧翎轻轻环住朱鹮的背。



26

  “是线烧了!可能是最近用电量过大……”应急灯的白光闪起,老罗提着灯走来。
  朱鹮迅速从萧翎怀里弹开,不太自然的整理了一下领口。
  萧翎暗叹倒霉,面向来人作出非常惊讶的表情:“那怎么办?打电话叫人来修?”
  “不用!”老罗把电筒塞进他们手里,“我修就成。”说着拍拍肩上挎着的小箱子。
  萧翎这才注意到老罗身后还背着一个小三角梯,很专业的样子。
  朱鹮有些得意:“老罗没问题的,其他区也经常来找他检修设备呢。”
  “真看不出来啊,你这人才济济!”
  “那当然。”朱鹮一昂下巴,“也就你小看我这,告诉你,我这正经藏着龙卧着虎呢!”他还记得萧翎第一次来时连着打的那三个哈欠呢。
  “哈哈,哪敢啊……听完那个背景音效我就折服了,”说着意有所指的向朱鹮脸上瞟去:“何止藏龙卧虎,还藏着宝呢。”
  朱鹮不自在的哼了一声,这才发现小厅里又只剩他们俩人了,忙打开应急电筒朝老罗的方向走去。
  老罗正站在梯子上,嘴里叼着电筒,检查线路。
  看到老罗严肃的表情,朱鹮小心的问:“是不是很麻烦?”
  老罗点头:“老毛病了,早就一闪一闪的,我估摸着就得出问题……”
  “那怎么办?”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上面时间给的这么紧,灯光还在这时候掉链子。
  老罗合上配电箱,转过身:“我说得好好修,要不还得灭。”
  “那……”
  “我今儿晚上不走了,肯定能修好。”老罗说。
  “那我也留下。”朱鹮斩钉截铁道。
  萧翎在这个时侯赶来,听到这句话尾巴。老罗扫了他一眼,又叹口气:“小鹮啊,你留下也帮不上忙。”
  朱鹮抿住唇。
  老罗望向萧翎,继续道:“这位小兄弟,你明天还能来不?”
  萧翎随即答:“小鹮需要我就来!”
  朱鹮不禁瞪他一眼,小鹮也是你叫的?
  萧翎大义凛然的当没看到,只殷殷望着老罗。
  老罗一拍大腿:“就这么着!你们俩今天先回去,这黑灯瞎火的啥也弄不了,索性养足精神明儿一早再开工。我呢,拼上一宿,保证把这电路修好。再说这洞里布置,我又帮不上什么忙,我看你俩就配合得不错……”
  “有道理!”萧翎大力赞同,转头见朱鹮仍是犹豫的样子,便说:“我知道你是担心明天一天怕弄不完,但是现在没有亮啥也做不了啊,反正明天我陪你,不管干到多晚我都陪你,肯定完成任务!”
  “对,外面天儿都黑了,你不饿,你朋友也不饿啊?赶紧去吃点东西吧!”
  被老罗这么一提,朱鹮才想到,中午的时候老罗去吃饭问给他们带点什么不,他大手一挥说不饿,都没问萧翎饿不饿,然后一忙起来就是半天,中间连口水都没喝……他愧疚的看向萧翎,萧翎笑了:“21。走吧!”
  ………………
  出了游乐场两人就找了个餐馆海吃了一顿,萧翎虽然没说什么,但朱鹮心里一直别扭着,又想到老罗现在还一个人在洞里奋斗,就更是自责。
  在车上,朱鹮就说开了:“唉,我今天真是忙糊涂了,你也是,我不吃饭,你也想不起来吃?”
  萧翎笑了,“哪那么娇气?我平常忙起工作也顾不上吃饭的。”
  “毕竟你是来帮忙的……我很抱歉。”
  “我还以为咱们之间的关系不必说抱歉呢。”萧翎转过头认真的看了他一眼。
  不知怎么搞的,朱鹮竟被他这一眼盯得很不好意思,赶紧转了话头:“你说我是不是太过分了,把老罗一个人留在那。”
  “昨天小丽和小伍也在那熬了一夜,怎没见你说什么啊?”
  朱鹮无奈的摇摇头:“你不懂,我是给他俩制造机会呢。”
  “哦,原来是这样……”萧翎想了想那两位斗嘴的样子,觉得这事还挺有意思,若有所以的用眼角瞟着朱鹮:“看你平常那样子,没想到还是懂事的。”
  朱鹮回瞪他一眼:“我平常哪样子啦?”
  “端着架子装清高的样子呗~~”萧翎笑。
  “谁装清高啦!”朱鹮闹不明白怎么自己在他眼中变成这样了。
  “那你说,都是男人,怎么没见你……那啥啊?”萧翎随意的说。
  “哪,哪啥啊?”朱鹮奇怪的转过头来。
  “白天你在洞里问我怎么没有女朋友,那你呢?怎么也没女朋友?”
  “哦,那个啊……”朱鹮想了想,道:“这事就得随缘,我觉得还没碰上喜欢的。”
  萧翎心想:就你那个工作,能碰得上才怪!
  “那你想吗?”他低声问。
  朱鹮愣了愣,才说:“也没刻意琢磨,我也不急。”
  “我是说,你……那方面,想不?”萧翎压低了嗓子,借着转弯的劲道贴向朱鹮耳边。
  “哪方面?”朱鹮一呆,看到萧翎戏谑的笑意,随即明白了,脸唰的红了,“你怎么问这个啊!”
  “怎么啦?两个光棍探讨一下,有什么的啊?”萧翎反问,“我看你好像挺冷淡的样子,别是有什么问题吧。”
  “我,我怎么就有问题了?!”事关男人的尊严,再不好意思也要据理力争,朱鹮咬牙切齿的目视前方:“你不也没有嘛,你也有问题吧!”
  “我正常的很呢!”萧翎侧了侧脸,声音压低:“一周得解决个好几次呢。”竟然有点炫耀的意思。
  朱鹮瞪大眼:“这个你还计数!”
  “哎,你呢?”
  “我……我又不记着……”朱鹮小声咕哝着。
  “那最近的一次,是什么时候?”
  朱鹮撇嘴:“我干吗要告诉你!”
  “哦,不告诉就不告诉呗,我就是忽然想起来,那个积太多也容易做噩梦。”说完,萧翎无视朱鹮包含问询意味的热切眼神,决口不再提,作出一副专心驾驶请勿打扰的样子。
  到家两人才觉得累,尤其是朱鹮,前一天就为了采买材料到处跑,现在胳膊腿脑袋瓜子都疼,看见床就想倒头大睡。
  但在睡觉之前,他得先洗个澡。
  可是萧翎却把他往卧室拉,非要讨论讨论明天的工作流程。
  半靠在床头上,看着萧翎的嘴皮张张合合,朱鹮的眼皮也张张合合,实在困得不行了,他说:“萧翎,咱们明天实地讨论行吗?我好困……”说完还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
  萧翎盯着他泛红的眼角,说:“那就先睡吧,明天还得早起呢。”见朱鹮一起身,忙拉住他:“你干什么去?不是睡觉嘛?”
  朱鹮脸僵了僵,说:“洗澡啊。”
  萧翎赶紧说:“我也想洗澡,要不一起吧。”说着就要脱衣服。
  朱鹮的脸红了,又坐下来,“我不洗了。”见萧翎奇怪的看着他,便说:“今天太困了,洗澡后也懒得吹头发,不如明天早上起来洗。”
  萧翎笑了:“有道理,那就明天早上洗吧。”说着,便往床上一趴。
  希望萧翎睡卧室是他提出来的,朱鹮只得在旁边睡下了。
  这个家伙不会是故意整我的吧……躺在床上,朱鹮忍不住想。
  晚上做噩梦真的和那个有关系?难道真是因为积太多了?
  不过好像确实很久没有解决了……朱鹮撩开眼皮,看了看自己的腿间,好像……也不是很想嘛。
  转头看看睡得一脸憨相的家伙,想到他说的,一周好几次云云,不由气恼,真是个流氓!这有什么好显摆的!
  可能因为没开过荤的原因,朱鹮在这方面比较淡薄,加上工作的压力,一天下来紧张还不够呢,哪有闲心想那事?
  但被萧翎这么一提,他倒真有点动心了,越想越觉得是应该解决一次了,本来想趁洗澡的时候弄一弄,谁知道这家伙也要跟着……
  完了,不想还好,一想……那里竟然有点蠢蠢欲动了。
  朱鹮压着呼吸声,悄悄把手伸过去,隔着薄薄的被子压上那个有点凸起的位置,那里竟然半硬起来,他轻轻喘着气,把手伸进裤子里。
  “呼……”不碰还好,一碰更加精神了,竟有点不弄出来不行的意思。
  但是身边就睡着人,床那么软,稍微动作床垫就会晃。
  去厕所弄?朱鹮看看黑洞洞的客厅,想到厕所里那扇整人高的镜子,还是算了吧……他可不想从此不举。
  怎么办?
  忍吧。
  这两天都好累,身体好疲倦,老罗现在还在工作岗位奋斗呢,他先回来是为了明天的工作养精蓄锐的,不是为了弄这事的,等事情忙完了,想怎么弄就怎么弄,现在先别想了,下去吧,下去吧……你好累了……身边还睡着人呢,你想也没办法啊……
  朱鹮拼命的自我催眠。
  但是,越安慰自己,小东西越硬邦邦的挺着,尤其想到旁边还躺着个人时,那话儿更是兴奋。
  朱鹮欲哭无泪。
  咬咬牙,他掀开被子:黑就黑吧,去弄弄就回来,五分钟的事……
  谁知腰还没抬起来,床垫子一抖,萧翎翻了个身,把他严严实实压在腿底下。
  朱鹮吓了一跳,那里也唰的一下软了。
  得,啥也别惦记了,正好睡觉!


27

  虽然某方面的欲望没有得到疏解,不过朱鹮倒是难得睡了个好觉。
  这个萧翎倒真有安神的效果。
  朱鹮看了看睡裤下鼓胀的一团,叹了口气,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他决定以后就让萧翎侍寝了,至于这里嘛……总能有机会的,是不是?
  萧翎提着热乎乎的小包子进来时就看到朱鹮低着头对着裤裆叹气。
  他偷偷一乐,大步走过去。
  “磨蹭什么呢!快点洗脸漱口去。”他一把掀掉朱鹮身上的薄被。
  “啊!哦……”
  朱鹮兔子一样跳下床,直奔厕所,留给萧翎一对红得玛瑙似的耳朵尖。
  等厕所门关上,萧翎撩起手里的被子放在鼻前深嗅了一口,有朱鹮的味儿……哦,他真是越来越变态了。
  他就知道,以朱鹮的性子,听过自己在车上说的那番话后,一定会琢磨,而且不管是真是假,他都会信,而且会试一试。
  所以昨天那么晚了他还拉着对方聊天,又提出要一起洗澡,就是不想给他这个自己解决的机会。
  趴在床上装睡时听到旁边深深压抑的呼吸,他又兴奋又心疼,同时又觉得自己特混蛋。
  兴奋的是,原来一脸静默的朱鹮也有被性欲烧灼的时刻。
  而心疼……这种感觉就有点复杂了,这个孩子,到底是在什么环境下长大的?胆小就胆小吧,怎么连弄个手活都要战战兢兢畏畏缩缩的?就算他萧翎睡在旁边,但他是爷们又不是娘们,有必要这么偷着摸着的吗?
  本来萧翎想一直装睡下去,看朱鹮会不会弄到最后,但是这家伙竟然起来了,是要去厕所弄?是可忍孰不可忍。
  萧翎的恶趣味又上来了,一个翻身把人压在底下。
  ——我听不着,你也甭想好过。
  谁知道这家伙就这么委委屈屈的挺着了,然后,比萧翎还早睡着。
  同是男人,火烧到一半被熄灭的感觉特别糟、相当糟,萧翎当然明白,所以他觉得自己混蛋,尤其当朱鹮又是以这么懦弱的方式扑灭这股火焰,无声无息的,让萧翎更觉得有自己义务为朱鹮做点什么。
  …………………………
  线路果然已经修好,黑暗之旅一片灯火通明,而且连之前一闪一闪的毛病也不见了。
  老罗合衣睡在员工休息室的沙发床上,桌上晾的一杯浓茶还是温的,可见才睡下不久。
  “别叫醒他。”朱鹮看了一眼,轻轻走进去,将窗帘放下,挡住马上就要喷薄而出的炙热阳光令室内昏暗更适宜睡眠,退出时更是小心的拧着门把手,不让门关上时发出“喀喇”的一声。
  萧翎在他身后,默默的注视着他做这一切。
  往洞里走的时候萧翎说:“你很细心。”
  朱鹮没说话。
  萧翎又说:“而且也很温柔。可为什么总摆出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呢?”
  朱鹮停下脚步,半转过身。
  “我都生人勿近了,你为什么还缠上来?”
  萧翎笑了:“喂,当初可是你邀请我的,是谁半夜给我打电话寻求解惑啊……”
  朱鹮语塞。
  他几乎都忘了,萧翎是来“帮忙”的,就像这次帮他翻新黑暗之旅一样,只是出于好心……
  “那真谢谢你了。”朱鹮硬邦邦的说。
  “哎?生气啦?”萧翎忙赶上两步,“咱俩的关系还说什么谢啊?我这不是逗你呢吗……”
  “咱俩什么关系?”朱鹮愣愣的打断。
  “啊?”萧翎一时没反应过来,刚张开嘴要说点什么又被朱鹮快速打断:“抓紧时间吧,今天弄不完就要熬夜了。”说完便快步向前一天停工的地方走去。
  萧翎看着他快速走远的身影,更加怀念昨天停电时的一团漆黑了。
  那个时候朱鹮可不是现在这样冷冰冰硬邦邦的,他主动靠在他怀里,像受惊的猫崽一般。
  ——如果朱鹮有爪子的话,那一定是手脚并用勾在他身上的。
  不过那种依恋和柔顺并不是萧翎想要的,因为那只是出于恐惧而产生的依赖。
  …………………………
  老罗这一觉睡到下午,醒来是已是夕阳满天,其实如果不是肚子饿了估计还不醒不来呢。
  看到指示灯的“使用中”三个字的仍然亮着,顾不上洗漱就赶紧往洞里去了。
  萧翎朱鹮的效率奇高,将近一个白天的功夫,工程已完成了三分之二。
  老罗赶到的时候,他们正在小厅里,朱鹮忙着往贴在墙上的“蛇皮”加料,萧翎则守着一堆骨头棒子沾着满手磷粉往上涂抹。一个站东头,一个站西头,都埋着头做自己的事,谁也不理谁,气氛很莫名。
  比起前一天那有商有量的亲热劲,这情景不可谓不奇。
  “哈哈……睡过头了哈,你们也不叫醒我,真是……”老罗摸着脑袋瓜子一脸尴尬的走进来。
  两人同时停下手中活计,相互看了一眼,朱鹮先开口:“我看活儿不多,就没叫你,这不快完事了吗。”
  明明是不忍心打扰人家睡觉,还轻手轻脚的把窗帘都拉好了,偏偏要说成不在意的样子。
  朱鹮啊朱鹮,架子也不是这么端的。
  萧翎咳了一声,插口道:“我说光明之神,要不是你把光芒普降人间,我们还得在黑暗里摸爬滚打呢,别说睡一觉了,就是睡到明天,也没人拦着你啊!”
  “哈哈!还光明之神呢……就一个修电路的呗!”第一次被抬到神的高度,老罗闹了个大红脸,挽起袖子,主动问:“还有什么要做的?来来来,你们都歇着去,都交给我!”
  朱鹮咋舌。
  老罗这人厚道,若是出力气,他一定带头往前冲,但这种细致活儿……请都未必请得动,现在竟然主动请缨——不得不说萧翎这个马屁拍得很成功。
  看着萧翎和老罗很快混熟的样子,朱鹮有点不高兴,更是一言不发默默忙自己的。
  老罗仍然在问能做点什么,说着还把T恤一卷塞进裤子里,一副不大干一场不行的样子,萧翎看了朱鹮一眼,便道:“其实就剩点收尾工作。我估摸着天黑前肯定完事了,你都熬了一夜,哪能再拉着你折腾?”
  “那怎么好意思!”
  “真不是跟你客气,就和昨天抢修电路的情况一样,我们留在这是帮倒忙,现在反过来情形是一样的。你看,你没跟着干,这些,这些……特性你也不知道,要放哪你也不知道,哪些不能沾水你还是不知道,我再给你讲解吧,还得费点时间……只有我们俩人倒好办些,你现在插进来真帮不上什么忙。所以,我建议你回家洗个澡,休息休息,明天换新主题的时候再精精神神的过来……”
  “这……”老罗搓着手,萧翎的话很有道理,这些小玩意他是真不懂,可就这么走了又觉得不合适,他哪能学小丽小伍那两个白眼狼呢?想起什么,又问道:“对了,你们还没吃饭吧?”
  朱鹮这才抬起头,怔住,过了一小会才说:“呀……又忘了。”
  “哎呀……小鹮啊,”老罗摇摇头,啧啧道:“你说你,又让哥们饿肚子了吧?我去买点吃的吧!”
  萧翎转转眼珠子,忙道:“等等我,一起吧!”说着,搭着老罗的膀子一起走了。
  朱鹮看着两人亲亲热热的走远,才闷闷的放下手里的漆料。
  他也不知道自己生什么气。
  幸好有工作忙这个借口,否则他也不知道要和萧翎说什么,反正说什么都是错。
  脑子发昏了才会问出那句“咱俩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他和萧翎什么关系也没有,朋友?也许吧,可是他和老罗才认识几天啊,不也一下子熟络起来了?
  萧翎安慰他,陪他睡觉,关心他,帮他的忙,都是因为他天生的滥好心。
  他这样的人,朋友也多,哪有在乎多一个还是少一个呢。
  等今天忙完,就好好谢谢他,然后帮他收拾行李吧。
  就算是朋友也该有个分寸,不能仗着他的滥好心需索无度是不是?
  
  萧翎拎着打包好的食物回来时,看到的就是朱鹮想通什么似的如释重负的笑靥。
  “怎么买这么多?”朱鹮看到老罗手上也各拎着一兜子白色方便方盒,不禁问道。
  “是萧翎的主意,还买了酒呐,就当庆祝今天完工吧!”老罗把一次性桌布铺在地上,萧翎把餐盒从塑料袋起取出,一个个打开。
  “这不还没完工呢么。”
  “死心眼,”萧翎掰开一双筷子递给他,“先吃顿好的,吃饱了再继续呗!”
  “还喝酒?”朱鹮看着硬被塞进手里的冰凉酒瓶。
  “喝点吧,累了一天了,解乏!”老罗举起瓶子当先灌了一大口。
  没办法,朱鹮也喝了一口,啤酒是苦的,一点也不好喝,但冰凉的感觉让喉咙舒爽,他看了一眼默默吃菜的萧翎,问:“你怎么不喝?”
  萧翎还没说话,老罗先开口了:“他不是得开车吗。”
  “哦。”
  麻辣肚丝,红油百叶,贵妃鸡,辣椒炒蛏子,炝炒土豆丝,香辣排骨……荤的素的倒是真丰富,却都是辣的。
  他不常吃辣,平时三个菜里有一道微辣已是极致,也不知道是谁点的菜,朱鹮暗暗皱眉。
  这顿饭摆明了是收工宴,不吃不合适,何况他真很饿,但这两个缺心眼的家伙却没买饮料,只有冰啤。
  他只能不断用啤酒缓解辣得发麻的舌头,他看了眼萧翎,后者也捏着一只酒瓶,不是完全不喝,只是喝得很少很慢,手里的酒永远只剩3/4的样子。
  这顿饭吃的,肚子还没填饱,嘴唇已经肿了,头还有点晕。
  朱鹮贴着湿滑“蛇皮”墙坐着,呆呆的看萧翎和老罗扯皮。
  人家说了什么,他根本没听进去,可能是对酒精实在不免疫,脑子钝钝的。正好老罗注意到他在看,便转头问他觉得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他根本没留意他们说什么,也不知道他们在笑什么,但他还是强撑起眼皮,点头笑了笑,作出一副了然的神色。
  真是累。
  朱鹮自嘲的呼了口气,发现萧翎正在看他,眼里都是笑意。
  朱鹮一下窘了,他熟悉那个眼神,每次在他强作镇定装样子的时候,对方就会露出这样的神色,一副什么都看透的样子。
  热气冲上头,他忿忿的别开脸,用筷子在一次性塑料碗里拨拉。
  有点杂音的铃声响起.
  萧翎问:“谁手机响?”
  “哦哦。是我是我……”说着,老罗在一堆乱七八糟的塑料袋里摸出他的手机。
  “喂……”
  看老罗走到拐角处,朱鹮看着萧翎手里那装样子的酒瓶,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皱眉道:“你不喝就放下,谁也没逼你喝。”
  萧翎笑了笑:“老罗喝得挺带劲,我这不是陪他吗。”
  “用得着你陪吗?我这不也在喝?”
  “就你?你那是喝闷酒好不好?一个人坐那么远,多好的兴致也被你败光啦。”萧翎笑着说。
  “我不说话你们不也聊得挺好吗?本来就是吃饭而已,谁让你搞那么花样,还收工宴……”话一开头就停不下来,朱鹮张嘴就都是埋怨。
  萧翎也不回嘴,就那么笑嘻嘻的听着、看着。
  直到老罗接完电话回来。
  “那个,萧翎啊,小鹮,家里有点事,我得先走一步,真不好意思……”
  …………………………
  老罗走后,萧翎和朱鹮相对而坐,隔着蔚为壮观的塑料餐盒,萧翎问:“你今天怎么了?”
  “今天谢谢你,”朱鹮仰起头,看着顶上垂下来的黑压压的假蝙蝠,说:“不,这段日子,都谢谢你……”
  “你到底怎么了?”萧翎绕过饭菜,移到朱鹮旁边,“你在生气?”
  “嘁,我有什么可生气的。”
  朱鹮低头夹了一筷菜,被辣的嘶气,红红的舌尖不断舔着上嘴唇。
  容易醉的人越喝脸越红,能喝的人越喝脸越白。
  虽然只是几瓶啤酒,并不能考究出一个人的酒力。
  但萧翎没见过朱鹮喝酒,也不确定他到底能不能喝,又或者,万一喝醉了会有什么反应。
  他侧着脸耐心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朱鹮的脸仍然很白,但眼尾却很红,像每次被吓唬狠了的样子。
  

28

  “哎,”萧翎靠近一些,“你不会是吃醋了吧?”
  “……什么?”朱鹮一愣,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吃什么?……醋?”
  萧翎嘿嘿笑着:“打我和老罗聊起来,你就不高兴,好好的三个人吃饭,你却独个喝闷酒,这样子……真像吃醋。”
  “哈哈……好笑!”朱鹮把瓶底最后一口酒喝光,摇晃着瓶子说:“我和老罗认识得不比你久?我干吗要吃醋?”
  萧翎已经确定这孩子肯定喝高了。
  辩驳的重点好像不在谁和谁比较熟,而是男人和男人间为什么会用“吃醋”这个词吧。
  “对啊,就是因为你和老罗认识得久,见我这么快和他混熟,你才不高兴啊,你在嫉妒呢。”萧翎接着说。
  朱鹮停下手中动作,低着头认真思考起这句话。
  过了一会,才闷闷的说:“你人缘好,和谁都自来熟……”萧翎一怔,只听朱鹮又轻声说:“不像我,不讨人喜欢。”
  “我和老罗他们,共事也有两年了……他们和我开过的玩笑,还不如和你这一次……多,我也…插不上什么话……”
  “朱鹮……?”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酒后吐真言?
  萧翎内心很激荡。
  他早就觉得朱鹮骨子里带着的冷漠劲就像一张金钟罩,把人都隔开在三尺之外——虽然能自我保护,却也严密得过分。
  他的交流行为都困在这张罩下,这种生活是不自然的。
  这和工作的种类无关,即使不做这行,也要接触人的,压力只会更大——现在是梦魇、梦游,将来会是什么?
  萧翎看着深深垂着头的朱鹮,小心翼翼将手里的酒递过去。
  ——这家伙需要疏导,平常像只死蚌,撬是撬不开的,如果它能自己张嘴,就实在太妙了。
  短短的几分钟,朱鹮的脑子里也闪过一些模糊的画面。
  大学毕业的餐会上,别人都抱成一团哭得稀里哗啦的,只有朱鹮不明白为什么毕业要搞得跟生死离别似的。
  听他们回顾宿舍里发生过的趣事,什么谁用饭盒当漱口杯啊,谁的袜子最脏,两周不洗能立起来,卧谈会上谁最爱讲带色的笑话……这些,朱鹮都没有经历过,所以他插不上话,但还是有一点点羡慕的,都说没住过宿舍的大学生活是不完整的,朱鹮觉得自己的人生本身就不完整,也是在那一天他才知道,其实早在大二那年参加校演讲比赛获得亚军之后,就有很多女生喜欢他,但大多是暗恋,因为他看起来实在太不好接触了,偶尔一两个有勇气的找他搭话,也在近距离短暂对视之后含恨放弃了。
  朱鹮对这些完全没有印象,他一直缩在自己的小壳子里,好像逝去的二十几年光阴全部是空白,除了那些刻骨铭心的噩梦。
  “小学的时候,学校操场边上种了很多杨树……”他捏着冰凉的酒瓶,“一到夏天,就生出好多毛毛虫,还有吊死鬼……你知道吊死鬼吧?就是绿色的软虫子,会拉丝,不知不觉垂在你头顶上……很恶心,踩破了就是黄黄绿绿的一滩……”
  萧翎静静听着。
  朱鹮根本不需要他的回应,自发叙述着。
  “我很怕……每次走过操场都一鼓作气用跑的,我特别怕。当时女孩子都撑小伞,不是为了遮太阳,是遮虫子……我也想撑,可我更怕别人笑话,就没有……”
  萧翎脑中不自觉浮现出童年的朱鹮,怯怯的站在操场上,想走不敢走的样子……他忍不住微笑,朱鹮没有看他,手紧紧捏着那只酒瓶,闭着眼睛:“后来有个男孩子开始用那种东西吓唬人,女生都被吓得哇哇叫,四散跑开……男生就更兴奋,甚至抓很多毛毛虫装在透明瓶子里……塞到女生课桌里,或者忽然在女生面前打开……”
  “我怕极了,我怕他们也这样捉弄我。”
  “但是后来我发现,你越是尖叫,或者跑开,吓唬你的人就开心,就越要追上去……所以我就装得不害怕,有男生用树枝挑着毛毛虫突然放到我眼前,我都要吓死了,但我没有叫,也没有跑,只是平静的看着……他们觉得无趣,就转头去吓唬其他人了……”
  “这是一个好办法,对不对?”朱鹮轻声笑了,眼眶红红的,“我胆小是天生的,但是女孩子胆小是可爱,我这样的……就很……懦弱。”
  你这样的,也很可爱。
  萧翎在心里说。
  “时间长了,假装不害怕就成了习惯……但这种性格特别讨厌,我知道。一起去看恐怖片,大家都兴奋得尖叫,只有我不出声,别人会觉得无趣;有人讲了笑话,大家都笑的毫无形象,只有我微微吭哧两声,多不合群……”
  就连大二那年的演讲比赛也是一样,他根本不喜欢抛头露面的,但就因为初赛时只有他看上去最淡定,最不紧张,才不得不进了复赛。
  可是站在千人礼堂的演讲台上,裤管里头究竟抖成什么样,只有朱鹮自己才晓得。
  瞧,不管是工作还是生活,这种装假多有用,怎么可能放得下来呢,就这样装一辈子,没人拆穿的话,连他自己都会以为这就是他本来的样子了,真实的情绪是什么呢?谁也不知道。
  可偏偏……有这么一个人,总能把他看破,然后处处和他作对,死活都要敲下他身上的硬壳似的。
  朱鹮向旁边瞟了一眼,苦笑道:“我这样子的人,特别不招人喜欢吧。”
  “我很喜欢。”萧翎说。
  朱鹮连嗔带怨的瞪他一眼:“胡说什么呢。”倒没把这句当真。
  萧翎的心飘得高高的,又向他靠近一些。
  “你听见了吗,我说我挺喜欢你的。”
  “你是喜欢吓唬我吧……”朱鹮抬起头,不胜负荷似的靠在墙壁上。
  “喜欢吓唬你,也是因为喜欢。”萧翎低声说,“其实小时候,我也用毛毛虫吓唬过女生。但是你知不知道,有一种人,他越在乎谁,就越想招谁,他越喜欢谁,就越爱欺负他……我就是那种人。”
  朱鹮的脸慢慢浮起红晕。
  第一次有人对他说喜欢,这种感觉比醉酒还让人晕头转向,应该是愉快的吧,身体轻飘飘的,像填了只氢气球进去。
  空调风吹得头顶的蝙蝠们咿咿呀呀的晃动,朱鹮的心也跟着晃,萧翎又说了些什么,依稀只听到“可爱”两个字。
  可爱?我跟这个词搭边吗?但似乎是好话……朱鹮又飘起来,直到身体落在实地上,脸贴着的地方温暖又坚实,还伴随着“怦怦”的节奏。
  “朱鹮。”
  “……”
  “朱鹮。”
  “……呃?”
  被唤了好几次,朱鹮终于睁开眼,模糊视野里蝙蝠天花板在摇晃,萧翎的脸也在摇晃。
  为什么这家伙能俯视我呢?朱鹮皱眉想了许久才明白,原来自己枕在人家的胳膊上。
  他也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妥,他喝醉了么。
  “朱鹮。”
  还叫,到底什么事啊?知不知道人家头很晕啊!
  朱鹮不满的睁大眼。
  然后,他的眼就没合上——萧翎亲下来了。
  在萧翎的臆想中,朱鹮的嘴唇应该是柔软且冰凉的,但是真的触碰下去,却发现意外的暖。
  就像他这个人一样,冰冷只是表象。
  朱鹮没有抗拒,但也不是迎合,确切的说他是呆了,就这么愣愣的睁大眼,任萧翎吻了。
  萧翎就不要脸的当他是应了,亲一下,舔舔唇角,继续。
  这不是萧翎的初吻,但感觉胜似初吻,因为还没有哪个女孩子令他单只接吻就这么心花怒放,惊心动魄,肝肠寸断……
  从一开始的恶作剧,到欺负人,再到恶作剧,再到欺负人……中间经过多少从量变到质变的牵引,才换来如此轻柔的触碰,不管朱鹮是真醉也好,假醉也罢,反正他得把握机会。
  他环紧他的肩,用舌尖触碰那闭得不是很紧的牙壁,哦,果然有一点辣……
  对方出乎意料的配合,几乎没怎么费劲舌尖就启开了齿缝,萧翎用心感受着那唇间的柔软诱惑,以及鼻息交缠时令人心醉神迷的味道。
  朱鹮始终没推开他。
  最被动的反应引发最大限度的渴望,萧翎里里外外吻了很久,直到战火蔓延到耳后时,他失望的发现——没有反抗不代表默许,也有可能是……朱鹮睡着了。
  他意犹未尽的咂咂嘴,将朱鹮放平,又用空了的编织袋折成四方形垫在对方脑后。
  不能再亲了,再亲就忍不住了,他可不想奸尸——更何况他还不知道怎么奸。
  他不喝酒是正确的,洞里的活儿还没完呢。
  萧翎将余下的工作做完已是深夜,朱鹮始终睡得人事不知。
  最后一道工序是把餐盒和酒瓶全部打包扔掉,再将排风扇全部打开到最大——他可不希望明天进来的游客闻到什么“异香”,被鬼屋吓到吐……那纯属是砸招牌了。
  拍拍朱鹮睡得酡红的脸,半哄半拉着背起来,末了又站在小厅出口处回望了良久——不管朱鹮醒来还记得多少,至少他萧翎知道——他是在多么有情调的地方完成了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次告白,及亲吻。
  

29

  把醉鬼背回家,真正的挑战才开始。
  朱鹮吐了,没冲到厕所之前已经吐了一身。
  这人的酒量得多差啊!
  萧翎一边这样感叹一边在他后背拍打着,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喝啤酒喝到醉,喝到不省人事,还会吐的……男人。
  不大的卫生间里弥漫着酒腥气和汗味,萧翎打开水龙头,沾湿毛巾在朱鹮脸上擦着,醉醺醺的人乖乖仰着脸,不知是否清醒了一些,胸口被水渍汗渍还有零星的秽物贴满了,他很不舒服的用力拉扯着领口。
  看来……不洗澡是不可能了。
  萧翎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很快将朱鹮剥光。
  防水灯罩被热气覆盖着,连带整个沐浴间的光线也暧昧不明。
  男人间似乎有雾气相连,等人高的镜壁映出朦胧的男性身躯,萧翎和朱鹮,全部都是赤裸的。
  没办法,朱鹮站都站不住,难道你指望他自己洗澡?
  如果说呕吐时朱鹮还稍微清醒了一点的话,那么现在,在热水的涤荡下,他彻底晕眩了。
  被有力的臂膀搂着抱着,积累一天的疲劳和汗水以及讨厌的酒臭很快就不见了。他似乎知道这个伺候他洗澡的人是谁,也不想理会,就这么沉溺在什么都不用管的境界里吧。
  男人尽职帮他清洗,从头发开始。
  朱鹮没有刻意躲避那快速聚起的洗发水泡沫,但冲掉它们的时候,也没有辣到眼睛。
  然后是脸,男人甚至顺便帮他刮了胡子。
  朱鹮残留的最后一点意识用来去猜测,也许……这家伙做过洗发廊小弟?
  因为男人细致周到的服务,朱鹮放任自己沉浸在甜美的黑暗里,让疲倦侵袭四肢五脏,一觉睡死过去。反正,洗完了头发和脸面,也没什么好洗的了,他这样依赖他不算过分吧?
  何况,这个男人似乎说过喜欢他……
  逐渐睡死过去的人半靠在墙壁上,如果没有萧翎,会这样滑下去也未可知。
  不知是酒气还是热气,反正朱鹮的脸被熏得红通通的,睫毛还挂着一点湿润,这家伙的皮肤真是好啊,尤其这么湿淋淋的看来,连鼻翼两旁都不见粗大的毛孔,萧翎看着就忍不住贴近一点,然后迅速侵占那半张着的唇。
  从不知道一具男性的裸体会带来这么大的诱惑,萧翎的目光贪婪的扫过面前半挂在自己身上的男人的每一寸肌肤,连腋下的细小阴影也不放过。
  话说回来,这个家伙到底是怎么长大的啊,就这么毫无自觉的睡着了?
  不过话再说回来,在碰上朱鹮前,萧翎也不知道自己会对一个同性产生欲念,不是吗?
  放在原来,哥们一起冲个澡算什么呢!
  可是现在……
  萧翎打满沐浴露的手覆上对方的胸膛,极慢,极慢,结实的胸口,柔软略微凹陷的胃部,有着匀称肌肉的小腹……在触到对方性器之前停住。
  两个男人住在一起几乎没有隐瞒的空间,朱鹮小便时从不避嫌,萧翎不止一次的注意过这颜色过分粉嫩的东西,但都只是飞速一瞥,而像现在这样毫无顾忌的近距离打量却是第一次。
  虽然被热水浇着,但他还是觉得干燥,恨不得大口喝点什么,最好是冰镇的东西,才能把那股邪火压下。
  但他只能大口吞咽着吐沫,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对方的性器。
  他想触摸,想揉弄,甚至想……
  哦,他离变态不远了。
  他强迫自己移开目光,将注意力停留在对方上半部。
  朱鹮的乳头小小的,和下面一样,浅淡的,羞涩的,不引人注意的藏在皮肤里,如果不是被热水冲刷,估计连颜色都和别处无二。
  萧翎用沐浴棉在那里揉搓了一会,看那小粒的东西一点点鼓起来,与此同时,朱鹮紧闭的口中泻出微弱的呻吟,“呃……”他一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不舒服的向后躲闪,萧翎看着那埋在雪白泡沫里鼓胀起来的小红点,怪念头又冒出来了。
  他摘下莲蓬头,将流调小,水量不变,对准那布满泡沫的胸膛。
  压力过强的热水柱很快将朱鹮的胸口敲打得一片通红,热气氤氲里,连带那小巧的乳珠也越发鲜艳了。
  喷头向下游走,热水冲过小腹,泡沫顺着水流冲进并得不太紧的腿缝,在中间的毛发处汇聚,沿着淡粉色性器落进下水道。
  热水越发坏心眼的拍打上去。
  柔嫩的小东西渐渐膨胀起来,娇娇怯怯的,朱鹮扭动了下胯,无意识的躲避这场情色的洗礼,萧翎也忍不住按向自己的腹下。
  他对朱鹮,不止是喜爱而已,还产生了情欲。
  好吧,最后他什么都没做。
  只是在把醉鬼放到床上盖好被子后,一个人在厕所完成了某项运动。
  但仍然…………空虚!
  极度欲求不满的萧某人打开电脑,一口气下了不少禁片,也找了不少在线的。
  盯着电脑屏幕看了半宿,萧翎的表情从惊恐到惊诧到迷惑再到每部片子的主角都被他脑补成了朱鹮的小模样,才算是顺利完成了男男知识普及,欢畅的往同性恋这条康庄大道上飞奔了。
  要说萧翎从喜欢女的道发现自己喜欢男的,咋一点思想包袱都没有?
  咱们不走寻常路的萧大胆如是解释:这年头人鬼都能情未了了,男的和男的又咋着了?
  ……原来是用那啊。
  想到这,萧翎忍不住捶胸顿足——没经验就是没经验,刚才胸口腰身包括小JJ都看了,怎么就忘了看屁屁呢!
  躺在客厅的沙发上,萧翎满脑子都是电脑里活塞运动的画面,各种体位,各种肤色的男人,撅着,跪着,仰着的姿势……想到朱鹮的屁股,他那要命的小火苗又开始躁动。
  不过,那人要是不同意怎么办?
  萧翎把那比行动快了N倍的思维强拉回来,这才意识到最根本的问题——他表白了,但人家朱鹮还没同意呢!
  虽然接吻也没拒绝,但不排除他根本已经睡着了。
  今夜的事,他醒来到底记得多少?
  萧翎侥幸的希望,最好记得上半段,忘了那变态的下半段。
  萧翎在兴奋和失落中百般煎熬的同时,卧室的朱鹮正在做梦。
  春梦。
  

30

  朱鹮不是少年,类似的梦不是没做过,但因为经验实在匮乏得可怜,因此即便在梦里,情形也是模模糊糊影影绰绰的,有时连具体的动作都没有呢,身体就激动得一塌糊涂,醒来也记不全。
  但这一次,实在惊悚了。
  那个对他说喜欢的人脸贴得很近,玩笑似的抚弄他的身体,他的手……不同于以往的触感,很热,很有力,又相当柔软,那种温和的力量……有点像什么呢?抚摸过的地方带着酸痒的舒爽感,一定要形容的话,就像被热水冲荡,极有针对性的抚摸……萧翎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很是古怪,就像每次讲述怪谈一样,眼角拉得长长的,闪耀着深邃的幽光。
  梦里的朱鹮无处可逃,被笼罩在无形的桎梏里,像每次被迫听那些恐怖的故事一样,害怕,又好奇,但隐隐觉得安心。
  身体的感觉又比以往每次来的都要强烈,不知道被摸到了哪,快感几乎悬于一线。
  与此同时,刺耳的铃声突兀的插进来,吓得他一激灵。“啊!”的惊叫出声,梦境倏尔消失,下身却一片湿滑。
  “怎么了,怎么了?”萧翎推门而入,以为他又做噩梦了,脸上都是关切。
  上一秒在梦境里胡天胡地的人冷不防出现在眼前,朱鹮涨红了脸窝进被子里,身体还在回味方才的快感,羞耻都来不及,又怎么敢看他?
  缩在被子里头听那人按了闹钟。
  “笨死了,还设的6点闹铃呢。”
  尖锐的铃音停止,但那个“设”字又令朱鹮羞恼无比。
  “你热不热啊?”萧翎又来扒他的被子,“脸怎么这么热?发烧了?”
  硬把被子里的脸扒拉出来,萧翎观察了一阵,“脸好红啊。”无视那愈加堆砌起来的血色,又笑问:“想上厕所?憋的?”
  “讨厌。”
  朱鹮紧张的弓着身子,已经冰凉的粘稠顺着腿隙滑出来。
  萧翎皱皱鼻子,“什么味道?”调笑似的来了一句:“不是尿床了吧?”
  朱鹮惊惶的看着他,眼里是再明显不过的满满的羞窘,萧翎也意识到什么,“啊”了一声,放开挖着对方肩膀的手,嘀咕着诸如:早就说积太多不好之类的话。
  朱鹮弓着腰下地,将床单快速扯成一团抱在腹下往厕所跑,白瘦的腰肢在萧翎眼里一闪而过。
  浓郁的男性精液味道挥之不去,似乎量还不少。
  昨天刚和他表白过,当晚就梦遗……想到这里,萧翎忍不住笑了。
  洗漱过的某人皮肤上仍残留着一点红晕,萧翎假装没看见,倚在沙发上补眠,朱鹮咬了咬嘴唇,过去捅捅他:“床单我换过了,去卧室睡吧。”
  萧翎睁开眼:“今天你几点上班?”
  “十点,”又道:“不过我要早点到,今天是第一天。”
  新主题的第一天。
  萧翎点点头:“现在7点,我再睡两个小时,一会送你去。”
  朱鹮怔了一下,不置可否的抿住嘴,转过身去拾掇茶几上的报纸,过一会才道:“不用了。”
  “你不会是忘了昨天我和你表白的事了吧?”萧翎带着笑问。
  朱鹮没说话,手底下继续忙活着,只是低着的脖颈透出一点浅粉。
  “我昨天还亲你了,你也没拒绝。”萧翎提醒道,朱鹮低下去的脖子弯得更厉害了。
  沉默维持了五分钟左右,当茶几上再也没什么杂志报纸可供收拾时,萧翎低声咕哝了一声:“鸵鸟。”
  朱鹮斜着脖子看他一眼,却没反驳,只是这记白眼失去了往日的力度。
  萧翎迎着那眼角的一点白光从沙发上坐起来:“好了,一会我送你,我再睡一会,”往卧室大床上扑之前还没忘了提醒他:“记住,我现在是追求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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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鹮当然没要萧翎送,他又不缺心眼。
  两个男人,什么你喜欢我我喜欢你的,扯淡呢么不是!
  在地铁消磨了将近一个小时,到达游乐园时也差不多十点了,大太阳已经挂得高高的,园子里熙熙攘攘。
  夏天的游客以学生居多。小学生由父母领着,叽喳作响,欢快的指着嚷着要玩这个那个,大点的孩子多和同龄人结着伴,不怕热般在阳光底下打闹,脸庞很快被晒成浅麦色,当然也不乏过于年轻的小情侣,男孩脖子上淌着汗水还帮小女孩撑遮阳伞。
  其实每年夏天,风景都是如此,看久了,朱鹮甚至觉得,这一拨游客和去年那一拨、前年那一拨没什么不同。
  连他自己也是一样,今年和去年、前年,没什么不同。
  每次换上黑色的衣服全副武装走进洞穴时,他都觉得自己在走进一只巨大的保鲜冰箱。
  哎?好像有点恐怖。
  朱鹮晃晃脑袋。
  耸立在几区分界处的巨大电子牌上每隔十五秒刷新一次,除了各个区域的平面效果图外,还及时显示出各个区域的客流量情况,具体到哪个项目需要等候,哪个项目现在无人。
  作为工作人员,当然希望每个项目都人满为患。
  朱鹮也不例外。
  电子牌刷新了一次,他看到黑暗之旅的名字旁显示的是:火爆。
  他微微笑了,关于巨大保鲜冰箱的诡异联想不攻自破——火爆的冰箱,制冷情况堪忧。
  入口处已经排起长龙。
  排队的人没显出骄躁或不耐,反而跃跃欲试的看着悬挂在等候区高处的闭路电视——这也是朱鹮的主意。
  放映内容是经过精心筛选的往年内部监视录像,面部当然打了马赛克,画面经过重新剪切、拼接,不同人走在不同区域遇见不同情况作出的不同反应被快速闪放着,有点大片预告的效果。
  看得游人们跃跃欲试。
  朱鹮快步走进员工休息室,从监视器上看,小丽和小伍已经奋斗在第一线。
  没料到人潮如此汹涌,朱鹮赶紧换装,戴面罩,拿起通讯器从后门扎进去。
  
  萧翎中午才到,带着忿忿不平。
  这个朱鹮竟然不叫他就先走了,害他一觉睡到11点。
  萧翎是从黑暗之旅的出口绕到前门来的,一路见识了不少张苍白悬着冷汗的脸,看来反响不错。
  午饭时间,游客都去吃饭了,朱鹮他们总算松了口气,轮班歪在休息室沙发上喘气。
  小伍一脸崇敬的对着朱鹮翘起大拇指:“头儿,绝了!”
  “一早我和小丽已经先进去体验过了,爽得很嘞!”
  朱鹮无力的笑笑:“得亏有你们做的背景音效。”几天没接客,这才小半天就有点吃不消,幸好环境够刺激,不用他们怎么人工降雷。
  小丽眼里冒着红心:“头儿不愧是头儿,这么短的时间,有质量又有效率!”
  “哼,要不是朋友帮忙,这回肯定吃不了兜着走。”说到这,朱鹮不忘瞥他们一眼:“谁知道你们这么实诚,让你们歇两天还真就歇两天,白眼狼。”
  小伍吐吐舌头,正要继续说俏皮话,老罗一拉门从洞里出来,赞同道:“可不是么,臭小子!”摘下漆黑的头套,抹了抹脸上的汗:“要不是小鹮那个好哥们,时间根本不够用!”说着抓起桌上的茶缸猛灌。
  “哪个好哥们?”小丽眨眨眼,“哦!就是那个抱着头儿出来的那个那个……”
  “洞里结束了?”朱鹮看了眼屏幕,打断道。
  “啊,结束啦!”老罗抹着嘴,“最后俩初中生,女孩哭着走的。哎?你那个朋友呢?怎么今天没有来?”说着一双眼睛还四下寻摸。
  面对老罗寻不着人满脸失望的样子朱鹮心里猛翻白眼大肆吐槽——那家伙不过才来了几次,怎么这么招人惦记?
  嘴上却淡淡说道:“我不知道。”
  一副我和他不是很熟的样子。
  “啧啧啧,过了河拆桥……”小丽撇嘴。
  “就是,怎么着也得请人来看看,瞧这盛况,这空前……毕竟是一起的结晶嘛!”
  结晶个头啊!不会说话就别说。
  “他也有他的事要忙,哪能成天跟这耗着。”朱鹮抬起脸:“午休时间快过了,你们吃不吃饭了?”
  萧翎一进门就赶上这一幕。
  “要吃饭了?我来得真巧。”
  老罗看见他分外亲:“哎呀你来啦!我说嘛,新主题第一天,怎么也该来看看啊……刚才还问小鹮你怎么没来呢。”
  朱鹮拧着眉毛,不自然道:“你很闲啊。”
  萧翎揽上他的肩,接道:“咱俩什么关系啊,就算不闲也得来看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