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08-05

李李翔: 初情似情 1-10

第一卷:长发飘飘的年代

1

  经过一暑假的整修,焕然一新的“上临一中”又迎来了新的莘莘学子。
  
  新生报到处熙熙攘攘、人潮如水,挥汗如雨的父母带着孩子排队报名,长长的队伍如龙蛇般蜿蜒,从拥挤的办公楼沿着光可鉴人的玄色大理石台阶一直转入宽阔的广场。天热似火,人声鼎沸。
  
  沿着办公楼的广场往右,是一条长却不甚宽的林荫道,青色长条形方砖铺成的走道现在已经改成云母大理石。两旁巴掌大的梧桐树叶连一点要动的迹象都没有,奄奄一息。道路尽头玻璃橱窗镶嵌的宣传栏一样人满为患,拥挤不堪。
  
  何如初用手当扇子,拼命往脸上扇,碎点小圆花翻领衬衫后背完全湿透,脸上却只有鼻头微沁汗珠,而身旁的戴晓早已是汗如珠滴,滚豆似的沿着脸颊涔涔而下。俩人狼狈地坐在图书馆前的台阶上。
  
  戴晓指着报到处,“你看那些家长,这么热!站在大太阳底下——”无论贫富贵贱,为人父母为子女的心都是一样的。纵然是声名远播、赫赫威名的领导总裁,此刻一样站在人群里,等着拿一张“上临一中”的报到证。
  
  何如初胡乱点头,右手撩开滑下的长发,左手抽出纸巾擦去脖子上黏腻的汗滴,鼻尖闻到纸巾上携带的若有似无的清香,稍稍缓过一口气,没好气说:“拆东墙,补西墙,敲敲打打两个月,没一天安静,这破学校总算还没倒。”
  
  其实不然,“上临一中”不但不是破学校,反而是最好的中学。大家都说:“进了‘上临一中’,一只脚已经跨进重点大学的门槛。”所以家长不计一切也要把孩子送到这里来。据说新生报到时,一边是学校的财务人员,一边是银行的点钞员,外面停着荷枪实弹的运钞车。
  
  正式录取的学生只要往财务处报到即可,只有想进却不得进,唯有美其名曰扩招的学生才会在今天排队交钱。今年“上临一中”增加不少扩招名额,家长闻风而动,所以交钱的盛况虽不绝后却是空前。
  
  何如初当然不是新生,她即将步入早就有所耳闻的炼狱般的高三生涯。
  
  戴晓抓起她发梢,抖了抖说:“这么长头发!我看了都嫌热,你也不剪掉!光知道臭美!”
  
  她大声叫起来,“谁臭美啊!我这头发又粗又硬,剪短跟刺猬似的,一根根就跟朝天椒一样竖起来的,你以为我愿意啊,大热的天头上披块黑纱,要多晦气有多晦气!”
  
  其实她有一头又黑又亮的鬈发,如海葵般美丽、海藻般丰茂,既不毛糙也不分叉,丽质天生,谁家大人见了都忍不住要称赞几句。可是既然是大人称赞,处在她这样的叛逆期自然是嗤之以鼻,不以为然。更何况小时候玩弄头发时曾扎破手指,所以很不喜欢自己的头发,到了夏天更是深恶痛绝,一直抱怨自己头上戴了个会走路的火炉。她喜欢奥黛丽赫本那样柔软如丝的短发,阳光下呈浅褐色,像被太阳晒得褪了色,稍微打点水就可以乖乖梳理成想要的发型。
  
  年轻人似乎总有自己所坚持的奇怪的想法,与别人相左,特别是大人,尽管有时候理由实在是幼稚的可笑。
  
  戴晓因为天气实在热,有气无力的靠在柱子上,哪有精神跟她争,只微微“嗤”一声,算是不屑,转头看着校门口方向,半晌,又哭丧着脸说:“你说学校改建就改建吧,为什么非把门口两侧的小店子拆掉?”
  
  以前“上临一中”校门两侧是一带破旧低矮的狭窄小楼房,墙上满是乌黑的油烟迹子,墙角下一溜黑褐色的青苔——大多是各式各样的小吃店,一到下晚自习时分,真是热闹非常。学校这次大肆整修,将附近一带影响校容的小店全部拆迁,改建成花圃,大片大片图案形攒珠似的红花夏日里正开得如火如荼。
  
  可是学生却不欣赏学校这样一番大兴土木的创举。何如初也在烦恼以后要到哪里去吃炸香蕉、涮肉片、烤羊肉串、麻辣烫,听说周围都不让摆小摊了,以后连吃早餐的地方也没了。
  
  正抱怨时,戴晓捅了捅她,朝前努了努嘴。她抬头,见韩张远远地走来,忽然拍手说:“我们问他去!”利落跳起来,双手叉腰,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
  
  “韩张,你过来,我问你,你爸爸为什么把那些小吃店都拆了?”
  
  韩张一听她的蛮不讲理,唯有苦笑,反驳说:“又不是我爸拆的!”
  
  何如初使劲推他,愤愤说:“怎么不是啊?难道不是你爸派人拆的?”
  
  韩张被她推得踉跄了下,连忙退到台阶下稳住身形,“啧”了声,瞪了她一眼,说:“你这人怎么这样啊,泼妇!小心以后嫁不出去!”
  
  “骂谁呢?”年轻脸嫩的女孩子最经不住这样调侃,何如初当即气得大吼,死死盯着他,吹胡子瞪眼睛的样儿,只差翻脸动手了。
  
  韩张右脚尖点着地,犹不怕死地说:“谁是骂谁呗!”身形微晃,暗地里随时准备溜走。
  
  果然,何如初的一脚“鸳鸯连环腿”便踢了个空,不甘下唯有指着早已溜到树荫下的他说:“这笔账先记着啊,回头跟你算,不把你皮扒了!”犹气愤不平。
  
  韩张哪会将她的威胁放在心上,笑嘻嘻说:“我是来跟你说正事的,我妈说新开了个高三零班,由许魔头带,语文老师是王才女,英语老师是英语组的范主任,物理是高老头,化学不用说,当然是杨筱如,生物是我妈——”
  
  话还没说完,戴晓已经叫起来:“干什么啊,进集中训练营呀?什么高三零班啊,从来都没听说过!”这些老师都是“上临一中”出类拔萃的名师,竟然集中到一个班,不知道又有怎样一场“腥风血雨”。
  
  韩张仍是那样一副痞子样,“差不多了——都说是新开的高三零班了,以前当然没有。按成绩排名,从两个重点班分别抽出前八名,其他二十八个普通班抽出前八名,然后还有几个特例,组成一个全新的高三零班。”说完,耸了耸肩,看着俩人不语。
  
  听得俩人瞪大眼睛看着对方,何如初愣愣的,还没什么反应,戴晓“砰”的一声站起来,急急问:“有没有我?我有没有进零班?”显而易见,能进全明星阵容的高三零班,是一件莫大的殊荣。
  
  韩张回答:“那你去看榜单啊,红纸黑字的不贴在那儿嘛!”眼睛却瞅着何如初,脸上笑嘻嘻的样子。他们三个都是重点班的学生,韩张不用说,成绩总是名列三甲,何如初和戴晓也不差,基本上能保持前十之列。
  
  戴晓这时候反倒迟疑不前,懦懦地说:“韩张,你肯定进啦——我就不知道了,悬着呢——,对了,如初有没有进?”
  
  韩张摇头,“我正准备去看榜单呢,到底有哪些新同学。”
  
  三人于是急急往宣传栏去,前面依然是乌压压的一片人头,何如初边往里挤边说:“怪不得这儿人扎堆呢,这事儿我一点儿都不知道!”
  
  韩张嘲笑她:“你能知道什么啊?就等着坐凉快地儿吃雪糕呢。”
  
  何如初瞪他:“怪不得别人说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呢,一天到晚,你能不能说句人话?哪凉快待哪去,学狗吐什么舌头,果然是同类。”
  
  韩张作势要教训她,她赶紧往里钻,头往右一偏,“哎哟”一声叫起来——原来头发挂到旁边那人书包上的拉链。
  
  那人正在研究榜单,忽然听到一女孩破口大骂,极尽讽刺之能事,正皱眉呢,闻得这番动静,见刚才那女孩歪着头,手忙脚乱胡摸瞎扯呢。乌黑的发尾如黑缎,天女散花一般平铺在自己身上。怔了怔,忙小心翼翼拿下肩头的书包,实在是看不过去,止住毫无章法使劲揪的何如初,说:“你先别动,我来。”
  
  何如初越是急越解不开,听得他这样说,倒是乖乖安静下来。
  
  先抽出嵌入拉链里的几根长发,再一根根解开理顺,觉得手被蚂蚁轻轻咬了一下似的,轻微的疼痛像风,若有似无,当下还以为是幻觉。
  
  何如初抬起头,长吁一口气,头发被扯得歪在一边,乱七八糟杂如鸡窝,气恼地扯下绸带,顺手扔进旁边的垃圾桶里。用手随便梳了几下。刚想说谢谢,韩张挤过来,拍着她后脑勺骂:“你怎么就这么多事?看个榜还能整出事儿来,何妈妈还真没说错,你就一事儿精!”
  
  何如初看了眼身边的男生,既不认识也没印象,多少有些矜持,不好发作,一口打断:“行了,看你的新同学去吧!”
  
  一眼就看见榜首的名字——“钟越——,谁啊?”歪着头想了半天,没听过这名字啊,应该不是重点班的,难道是普通班的?这可是咄咄怪事。于是回头问韩张。
  
  韩张纳闷地耸肩摇头,表示也不知道。
  
  何如初双手抱胸,笑说:“这可有意思了,哪里冒出一个无名英雄来。这个钟越也不知道是何方神圣,居然高居榜首,连你也不知道。”
  
  韩张没好气说:“我又不是江湖百晓生,不知道有什么稀奇。”嘴里虽然这样说,心里想着回去打听打听。
  
  她拍手笑说:“哈哈——嫉妒了吧,给人家比下去了!”韩张的名字正好排在钟越的后面。
  
  韩张一直优秀,多少有些在意,鼻子哼了声,拍了下她头,力道不轻,骂:“担心你自己吧,还有心思管别人的事呢!”
  
  何如初又是一阵叽叽咕咕,说他打痛她了,一个一个名字扫下去,基本上都是大名如雷贯耳的人,见“何如初”三个字委委屈屈夹在尾巴上,挑眉得意地看着他,没想到自己竟然也榜上有名,颇有“中举”之感。得意的神情似是挑衅,意思说怎么样,失望了吧,着实解气。
  
  韩张取笑说:“最后一名还好意思笑呢,脸皮不是一般的厚。”
  
  她反驳:“哪是最后一名啦,下面不是还有两人嘛!”
  
  “你能跟人家丁旭,张炎岩比?人家那是高分落榜,非清华北大不进的人。”
  
  何如初再看了遍,除去鼎鼎有名的丁旭,张炎岩——他们俩当然是不算的,自己果然是倒数第一。看他眼含轻蔑、语带嘲讽的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怒说:“你很了不起吗?那怎么不排榜首啊?滚——”排开人群冲出来。
  
  韩张见她脸色变了,气得不轻,忙跟上来:“你又发什么脾气啊,没事回家待着去。”
  
  忽然听到别人在大庭广众之下议论自己,站在一边的钟越饶有兴趣听着俩人的对话,不由得侧头细细打量,男孩站在人群里算是高的,手足纤长,皮肤白皙,有点瘦,狭长的单眼皮上戴着一副时下流行的深蓝色宽幅边框眼镜,嘴角似笑非笑,模样看起来有点吊儿郎当的;挨着自己的女孩,大大的眼睛,长长的黑发,倒也是眉清目秀,可是脾气似乎不怎么好。
  
  听着俩人渐去渐远的吵闹声,不由得抬头寻找,恰好看见何如初蹦蹦跳跳往前跑,身后那片秀发如被山风吹过的瀑布,飞扬起来,在阳光下如烟如雾如尘。
  
  低下头发现手腕上有一道微不可见的红痕,似被纸片划伤了。很久以后才知道不是,那是她的头发。
  


                 2

  何如初忿忿甩开韩张,走远几步才想起戴晓,回头张望,老远见她一个人垂着头往图书馆方向去,忙追上去,喘着气问:“你怎么先走了?也不等等我!”
  
  没听到回答,转头诧异看她,才发现她眼眶红红的,整个人失魂少魄的,忙问怎么了。戴晓闷不做声,也不理她,独自加快脚步走上螺旋梯。
  
  何如初拉住她,“戴晓,你怎么了?为什么突然不高兴了?”
  
  戴晓沉了沉脸,使劲挣开她,看她的眼神陌生的紧,冷冷地翻着白眼,极度不耐烦。
  
  她还不明就里,犹说:“太热了,我请你去冷饮店吃冰。”拖着她就走。
  
  戴晓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算了吧——”待还要说些什么,看见跟上来的韩张,含住了话头,一把推开何如初,头也不回地去了。
  
  戴晓长得白白胖胖,留着齐颈的学生头,鼻梁上架着副金色边框深度近视镜,愤怒下推出的一掌力道颇大,何如初细细瘦瘦的,哪经得住,不防下连退数步,直到撞到韩张怀里才刹住去势。吓得脸色白了白,一手紧紧抓住雕花铁栏杆,上身直往下倒。好一会儿才说:“戴晓怎么了?跟我像有仇似的!”
  
  韩张忙冲上前扶住她,见她们这样,心里多少有些明白,拉着她压低声音说:“先出去再说话,在图书馆吵吵嚷嚷,唧唧歪歪像什么话!”拽着她出来。
  
  她转身便走,韩张忙问:“你去哪?”
  
  “找戴晓去啊,她可能碰到烦心事了。”
  
  韩张见她还不明白,点着她鼻子说:“我说你能不能机灵点啊?你这会儿去找她,还不火上浇油呢?”
  
  何如初转头看他,“为什么啊?”
  
  韩张摇头,说:“你不知道她为什么不高兴?还不是因为你进了零班,她没有进!现在去找她不是自讨苦吃吗?”
  
  何如初一听,才反应过来,怪不得戴晓那么生气呢——,迟疑好半晌,也拿不定主意,现在去找她反倒像是示威,于是懦懦地问:“照你说那怎么办啊——”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人,一脸心虚惭愧的表情,好像戴晓不能进零班是她害的。
  
  韩张拖着她就走,“那有什么怎么办啊,看着办啊。又不关你的事,让她自己好好想想,回头再说,说不定过一两天就好了。这都几点了,你还不快回家吃饭去!”心里想,女孩子心眼就是小,没进零班又不是什么死人的大事,值得这么生气嘛!
  
  何如初只好闷闷地走回家。出了校门穿过马路再往右转,是一大片高级公寓,她家到学校不到十分钟路程,若是快走,只要五分钟。因为路程太近,一直想和同学一样骑车上学始终无法如愿,深以为憾事。
  
  一阵猛敲门,何妈妈迎出来,劈头就说:“斯文点,你看看你,有女孩样儿吗?钥匙呢?又忘带了——这么大人了,又不是小孩了,整天丢三落四的,以后怎么办——”
  
  她唯有吐着舌头跑上楼,将何妈妈的唠叨关在门外。当初买楼的时候,因为何如初时不时抱怨她以前的卧室有油烟味儿。何爸爸便一气买了上下两个单元,打通成楼房的式样,厨房设在下层,她住在楼上这才没话儿了。
  
  家里的阿姨请她下楼吃饭,她趴在床上偷看漫画,半天不动身。何妈妈亲自上来,推门说:“吃饭了,磨蹭什么啊?”
  
  她吓得往前一倒,将漫画压在胸前,赶紧装睡,嘴里答应着说马上下去。等何妈妈出去,连忙跳起来,把漫画塞枕头下,想了想,不放心,拉开枕头拉链,一把塞芦苇屑里面。
  
  饭桌上因为想着漫画,随便扒拉两口,吃的心不在焉,问:“爸爸呢?”何妈妈头也不抬地说:“问你爸又有什么事儿?”
  
  她心虚地说:“没什么事儿啊,就问他怎么不回家吃饭。”何妈妈瞪她:“食不言寝不语,吃饭也这么多废话!你爸忙着呢。”
  
  好不容易消停了一会儿,她又说:“妈妈,学校新设了一个零班,只有二十八个人,我也进了。”
  
  何妈妈听得有了笑意,这个女儿调皮是调皮,成绩却不错,念书也没怎么操过心,重点初中,重点高中,重点班,都是自己考进去的。从没有为她请客送礼过,比起周围的孩子,省了多少事。她趁机提出要求:“妈妈,我在明珠大厦看见一支派克钢笔,笔帽是淡金色的,你回头买给我好不好?”
  
  何妈妈说:“就你那一手破字,要这么好的笔做什么?别糟蹋了东西。吃完饭复习功课去,暑假都玩野了,没见你做过几天功课,这就要上高三了,还不着紧!再这么玩下去,怎么考名牌大学?”
  
  她赶紧扒两口饭,溜上楼,回头又说:“妈妈,记得给我买钢笔啊,我明天就要。”何妈妈不答话,只催着她写作业。
  
  做了一套数学模拟试卷,解析几何都有点生疏了,有一道证明题怎么都解不出来,于是背了书包去找韩张。
  
  韩张爸爸是“上临一中”的校长,妈妈是生物组的组长,住学校的高级教师公寓。在路上碰见林丹云,俩人一起去找韩张。他们几个从小就认识,大家又住得近,可以说是光着屁股一起长大的。林丹云母亲是“上临一中”的党委副书记,因此她也住学校。不过林丹云因为分数不够,念的是普通班。
  
  韩爸爸出国访问还没回来,韩妈妈因为开学,忙着学校里的事呢,也没在家。几个人没了约束,聚在一起说说笑笑,点心屑果皮瓜子壳满桌都是。林丹云边吃冰边看名侦探柯蓝,何如初和韩张靠在一起讨论试卷,时不时也看一两眼。待把一套试卷做完她便溜达着回去了。
  
  回到家把书包一扔,打开冰箱找饮料,口里抱怨太阳都下山了,地上还热的跟蒸笼似的。何妈妈下楼,冷着脸说:“何如初,你给我上来——”
  
  一听母亲连名带姓地叫她,就知道一定没好事。心虚地杵在那儿,也不敢吱声。何妈妈又叫了一声,她才不情不愿的上楼。
  
  何妈妈坐在她床上,将几本巴掌大的漫画书掷在地板上,一言不发,脸色铁青。她看了看,床单被子枕头全不在,知道肯定是母亲拿去洗了,搜出藏在枕头里的漫画书,于是低头看着脚尖,死不做声。
  
  何妈妈一脸严肃看着她,“这怎么解释?”
  
  她无力地争辩:“都是暑假看的——”
  
  何妈妈大力拍床,提高声音:“看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你还有理了?上学期末你考多少名?不是信誓旦旦说要进前五吗?整天不思长进,看这些情情爱爱的东西能进清华北大吗——”说得她头都低到胸前去了,平时的嚣张劲儿全不见了。何妈妈顿了顿,问:“说,哪来的?”
  
  她咬牙,“买的——”声如蚊蚋。
  
  “哪买的?”
  
  她不做声。何妈妈又问:“还有吗?”她摇头。
  
  何妈妈看她那惭愧的样儿,知道大概就这些,于是说:“零花钱全部交上来,以后要买什么跟我说。”盛怒下的太后,她不敢忤逆,唯有乖乖把零花钱全部交上去了。
  
  又受了一顿教育,一等何妈妈出去,听着脚步声已经下楼,便开始打电话,哭丧着脸说:“林丹云,你的漫画书被我妈妈发现了——”
  
  林丹云问:“那我的书呢?”她可管不了何如初,只关心自己心爱的漫画书。何如初说被缴了,林丹云气得大叫:“我说了你别带回家,要看上外面找个地方看去。现在缴了,你拿什么赔我!书店里都没有卖的——”
  
  她唯有道歉,直到说送她一条自己的紫水晶链子才算是平息了这场愤怒,林丹云直到挂电话还在嘟嘟嚷嚷说再也不借书给她看了。
  
  然后又打电话给韩张哭穷:“我犯事了,零花钱被缴了,你救济救济我吧。”韩张嘲笑她:“你什么时候不犯事啊?我都救济你多少回了。你说你既不缺吃又不少穿,要钱干什么啊?”
  
  她不管,只说以后出去吃东西要他付账。韩张口里说:“那你不吃不就得了,你想吃什么何妈妈不给你买啊。我没有钱。”要吃的当然是家里不让吃的。韩张话虽这样说,每次还不是被她得了逞。
  
  断了经济,何如初有点郁闷。想着派克钢笔肯定是没戏了,很是烦恼。只好先等妈妈气消了再说。
  
  因为挨了批评,晚上赌气没有下楼吃饭,何妈妈敲门叫了几趟,见她不理不睬,干脆由她去,饿了自然会吃。她一心等爸爸回来哄她吃饭呢,哪知道等到晚上十点,何爸爸还没有回来。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瞅着大家都回房睡了,偷偷溜到厨房,见微波炉里有一大碗饭,上面堆满了鸡鸭鱼肉,还有一个煎得金黄的荷包蛋。当下也顾不得,蹑手蹑脚端进房,跟做贼似的。偷来的饭菜倒是大口大口吃的倍儿香甜,怪不得人家总笑她是“猫儿食”。以前老嫌弃卧室有厨房飘过来的油烟味儿,这下躲在里面吃饭又满不在乎了。
  
  吃完就犯困了,还记得偷偷把碗筷放回去,倒头睡到大天亮,睁开眼,天色晶亮,连忙爬起来,背了书包就要走。何妈妈叫她吃早餐,她只说不饿,脸色还是僵硬。
  
  何妈妈当然知道她还在闹别扭,说:“上午有四节课呢,不吃早餐哪行!赶快坐下。”她推说时间来不及了,又埋怨母亲不叫她,穿上鞋子就跑了。
  
  其实时间早得很,七点一十的预备铃,现在才六点四十,因为重新排班,换了新的教室。学校为了这些即将为校争光的“尖子生”,提供了目前来说最好的学习环境。其他班级每个班最少也有五六十人,补习班多达上百人,而他们这个班只有二十八人, 不但地方宽敞,而且特意从图书馆的阅览室收拾一个地方做教室,极其安静。桌椅都是全新的,不但装上了最新的多媒体设备,并且是全校所有班级里唯一装上空调的教室,真可谓得天独厚。怪不得大家都盯着高三零班,羡慕不已呢。
  
  随便拣了个座位坐下,等着许魔头排号分座呢。新的同学陆陆续续进来,眼睛到处瞄,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晨读的预备铃响过,许魔头踩着擦得油亮的皮鞋进来,四十来岁年纪,矮且胖,将军肚凸的像抱了个西瓜走路,幸亏白,倒不至于难看,笑的时候极其和气的一个人,可是历届学生却给他起了个“许魔头”的绰号,当然不是没有原因的。
  
  他一进来,所有“嗡嗡”声自然而然停下。环场扫视一圈,手撑在讲台上,“好了,在座的二十八位都是‘上临一中’的骄傲,将来就靠你们给学校争脸了。其他废话我也不多说了,大家来到一个新的环境,先来个言简意赅的自我介绍吧,自我介绍完就考试。学校因为动工整修,整个暑假都没有补习,连即将升入高三的你们也不例外,两个月六十天,从来没有的事!假也放够了,想必都有心理准备。”
  
  这就是大家为什么叫他“许魔头”的原因,最擅长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一听到考试,何如初惊的魂都出来了,教科书还没发呢,她以为许魔头应该有一番例行公话要说,没想到课还未上,先来个下马威。看看其他同学,果然都是天之娇子,一个个面无表情的坐着,不动如山,似乎只有自己一个人惊慌失措。
  
  按榜单上的顺序,许魔头头一个念的便是“钟越”,何如初忙抬起头,想看看到底是谁,人还未至已经引起偌大的轰动,整个零班乃至整个年级恐怕没人对这个名字不好奇。
  
  只见最后一排靠窗的男生站起来。何如初因为隔的远,又被后排的男生挡着,只看见侧影并没看清什么长相,感觉很高大,和她一样也没有戴眼镜。
  
  许魔头和蔼可亲地点了点头,“不用上来了,就站着说吧。我要说一声啊,钟越同学是‘美溪一中’的高材生,文武兼备。上次的九校联考,他力压群雄,一举夺冠,大家可要向他好好学习。”
  
  原来是挖角挖过来的,何如初暗暗想,悄声对韩张说:“那他怎么来咱们学校了,炫耀么?”

  韩张也压低声音说:“学校可是费了好大功夫请他来的,不但学费保险费等各项费用全部免了,而且还在校外给他安排了住处。”听得何如初啧啧称奇。
  
  钟越正作简短的自我介绍,所有人都鸦雀无声,唯有何如初和韩张在那窃窃私语,他不由得看了一眼,发现是上次在宣传栏碰见的俩人,看神态十分亲密,不知为何,下意识就猜测他们之间的关系。
  
  大家都作了介绍,无非是客套话。轮到韩张时,便有人取笑说:“‘上临一中’谁不知道你韩张啊,就免了吧。”韩张嘻嘻一笑,说:“我就是韩张。”说完就坐下,真正言简意赅。轮到何如初时,她极其没个性说:“我叫何如初,如果的如,初见的初,以前是一班的……”
  
  钟越抬头看她,口中默念了一遍“何如初”,觉得舌尖像有味道似的,别有一番意境,叫起来又琅琅上口,暗暗记住了她的名字。
  


                  3

  介绍完便开始分座。许魔头说:“这么大个教室,无论是旁边还是中间,都是好座位,没什么可挑拣的。”据说以前一到换座位时,便有家长给许魔头送礼,许魔头曾在班上公然说若谁因为视力不好跟他说一声就是了,请不要让家长或是领导亲自出面。
  
  班上只有六个女生,当然先予以照顾,何如初安享中间最好的座位,心想理科班的女生就是好啊,有诸多特权。许魔头有意调钟越到前面来,钟越说他个子高,视力又好,坐后面就很好。许魔头点头称赞他懂事得体,有大将之风,立即将学习委员一职给他。韩张因为老师同学都熟,当然是不二的班长人选。就连何如初也被委派为英语课代表,她以前就是范老师的课代表,这次又教她,也算是当仁不让。
  
  刚刚排好座位,坐何如初后面的小个子男生举手说她挡住他了,说完推了推比防弹玻璃还厚的镜片。何如初咬着牙腹诽,心里说他小鼻子小眼睛,再小就该没了,偏偏嘴巴生的这么大。许魔头迟疑了一下,问她的意思。她只好说自己视力好,坐后面没有关系。于是她换到钟越的前面。
  
  还不等下课铃响,许魔头便抽出试卷开始考试,一时间只听见纸张翻动的声音,人人屏息静气。忙碌时时间最易流逝,何如初长吁一口气,准备向下一道难题发起进攻,却一眼瞥见钟越起身交试卷,不由得有些心慌,看了看时间,竟然提前整整四十五分钟,暗暗大骂他不是人,别人还要不要活了,唯有埋头苦战。
  
  许魔头带着赞许的眼光看他,无言地拍了拍他手臂,以示鼓励。钟越倒不是要出第一个交试卷这样的风头,而是许魔头连下课的时间都占去了,他急着上厕所,唯有早早交卷。
  
  从走廊另一端的洗手间出来,回来看见走廊上站了一人,三十几岁模样,西装革领,貌似领导人物。出来的时候就见他好像在这站着,不断看腕上的手表。他看见钟越,客气地问:“同学,你是零班的吗?”见钟越点头,笑说:“想麻烦你一件事。我是何如初的父亲。她早上没吃饭,又忘记带钱了,麻烦你将这个带给她,可以吗?你们考试,我不好打扰,又急着走——”
  
  原来何如初上学那会儿,何爸爸还没起来呢。等他知道宝贝女儿赌气没吃早饭就走了,便怪何妈妈也不给她装点吃的路上吃。何妈妈便将昨天漫画一事告诉他,他听了急说:“你说归说,把她钱收上来干嘛?她一个小孩子,身上一分钱没有,万一有点事怎么办?”
  
  何妈妈便说:“能有什么事啊,学校这么近,有事自然会回家来。”何爸爸还是不放心,说:“像今天这样,她就是想在外面买早点也没钱啊!她气大着呢,肯不肯回来吃中饭还不一定,更何况还饿着肚子去上课,哪吃得消。”硬是亲自买了新鲜出炉的糕点送到女儿学校去。
  
  没想到新换了班级,问了好几个人都不知道零班在哪,后来路上碰见教英语的范老师才知道在图书馆二层,却碰到他们在考试,公司还等着他开高层会议,正着急呢,见钟越从教室出来,于是请他帮忙。
  
  钟越一听,忙说:“好的好的,伯父你先走吧,我这就交给她。”接过大大的纸袋,清新浓郁的香味扑鼻而来。
  
  何如初正咬着笔杆做最后一道证明题,好不容易画对辅助线,直到铃声响她还没有写完,许魔头一个劲儿的催着交卷,她只好交了上去。心想完了,在零班这种地方,不要说一道题,就是一分之差也可以压死人。
  
  正恹恹地趴在桌上,没吃早饭,又经过一轮紧张的考试,这会儿饿得胃有点痛。钟越给她纸袋,解释一番,她不由得欢呼一声,忙打开看。拿出蛋糕鲜奶的同时掉出一把钞票,没有百元大钞,基本上是十块、二十、五十的,也有几张五块的,零零散散倒在桌上,数了数竟然有五百之多。何爸爸还将她当小孩看呢,给她的都是零钱。
  
  她不怎么在意的卷成一团塞进书包里,对钟越笑说:“你要不要吃?太多了,够我三天的早餐呢。”钟越忙摇手,她不由分说塞了个椰蓉蛋糕给他,口里说:“你不吃等会儿还不是让别人吃了。”
  
  果然,话还没说完,韩张闻香而来,抓了个红苹果便吃,翘着个二郎腿说:“又没吃早餐?”她作势不让他吃,说:“这是我爸特意送给我吃的,又不是给你吃的!”还不忘招呼钟越:“吃啊,等会儿吃就不新鲜了。”
  
  钟越不好拒绝她这样的热情,尝了口,甜腻腻的,不是他喜欢的口味,还是全部吃完了。大家因为一顿早餐热络起来。
  
  接下来是高老头的物理,没想到又是考试,还来不及唉声叹气、自怜自艾,已经钻入无边考题里。她担心下午的语文课恐怕还是考试,以前学的古文唐诗文言翻译经过一个暑假只怕忘得差不多了,得赶紧背一背,于是让人带话回家,说要看书,预备考试,中午就不回家吃饭了。那么多的糕点,完全够她吃的了。
  
  徐妈妈还是让人带了个保温盒给她,饭菜铺得跟图案一样好看,色香味俱全,底下还有去了油的香菇野鸡汤。
  
  下午考了两门,许魔头大赦天下,说考了一天,累了,今天就不用上晚自习了,大家总算歇了口气。何如初和同学对完答案,感觉不好也不坏,数学可能差点,但是英语应该可以补上几分。
  
  回到家天已经暗下来,何爸爸早回来了,正等着她吃晚饭呢。何妈妈听人说他们考了整整一天,早准备了一大桌好吃的。吃完饭,她拉着爸爸的手说出去散散步,消化消化,顺路就把父亲捎去明珠大厦。
  
  何爸爸还不知道已经上了贼船,犹笑嘻嘻说:“想要什么?爸爸给你买,就当是考进零班的奖励。我才听说了你们那个班,可真了不起。陈伯伯想尽一切办法他儿子还是没能进,今天你可给爸爸长脸了。”上午送早餐去时,在窗外见女儿伏案提笔疾书,他站了有一刻钟,见她从头至尾头就没抬过,不由得心疼起来。下午和朋友闲聊,朋友知道女儿进了“上临一中”的零班,十分吃惊,说那就是一个“少年天才班”,结结实实夸奖了一阵,连带他这个做父亲的跟着得意非凡,好不风光。
  
  何如初挽着父亲的手,叫专柜小姐拿几款钢笔出来,又问他哪款好看。何爸爸自然说都好看,任她挑选。她撅着嘴不满地喊:“爸——”他忙哄道:“好好好,我来挑,我来挑。”当真打起精神看起来。就算当年追何妈妈时都没有这股劲儿,从来不耐烦陪妻子逛街,一到女儿这儿,个人意愿自动无视,真如人家调侃的“二十四孝”老爸。
  
  何爸爸选中她早先就看中的那款淡金色钢笔,说女孩子用这个秀气。她笑得眼睛眯起来,“爸爸,我们果然心有灵犀一点通,我也喜欢这个。”价钱对于一个中学生来说,实在不便宜,称得上是奢侈品。何爸爸只要女儿高兴,哪会在意这点钱。
  
  回家路上,她拿着父亲手机打游戏,感觉非常新鲜。何爸爸拉着她一个劲儿地嚷“看路看路,小心前面的车”,她充耳不闻,有爸爸在,车子还能撞到她身上?快到家了,忽然说:“爸爸,你也给我买台手机吧,多方便啊。”
  
  那会儿手机还是稀罕物事,一般人根本用不起,信号也不怎么好,只有像何爸爸这样业务繁忙的人好不容易才有一个。何爸爸虽然宠女儿,还没到无法无天的地步,只一句话就把她的念头打消了:“学校让用手机吗?”
  
  她想起许魔头,不寒而栗,忙说:“说着玩的,我要手机干嘛啊?交给学校保管啊!”如果不让带学校,买了也只能当装饰品用。一天二十四小时,加上早自习晚自习,倒有十六小时待在学校。
  
  第二天是周末,上午上完课,有半个下午休息,晚上照旧要上三节晚自习。最后一节课教物理的高老头又习惯性拖堂,直到讲完最后一道题才放大家回去吃饭。何如初快速收拾书包就要走,生活委员喊住已经跑出教室的她:“何如初,你去哪儿呢?”
  
  她转头,理直气壮说:“回家吃饭啊!”其实她是赶着去找戴晓,自从上次在图书馆螺旋楼梯不欢而散后,她又因为换了新教室,俩人一直没碰过面。
  
  生活委员没好气地说:“那玻璃谁擦,地谁扫啊?”她这才想起来正好轮到自己和钟越值日。零班人少,没隔几天就轮到他们打扫卫生。不情不愿地留下来。听到韩张跟另外几个男生约好说要去一班找胡磊他们几个打篮球去,于是说:“既然这样,如果见着戴晓,就让她来找我,我有事儿跟她说。就说我值日,这会儿走不开。”韩张答应了。
  
  先将垃圾倒了,她拿过一本“上临一中”专用的浅绿色练习薄当扇子用,看着拖把和抹布问钟越:“你会擦玻璃吗?”心想他一个大男生哪会拖地啊。以前的教室是水泥地,扫完地就了事。现在是大理石镶嵌的地面,大片大片的半落地窗,为了爱护环境,许魔头要求大家每天都要拖地擦玻璃。
  
  钟越看了她一眼,二话不说,拿了抹布沾上清洁剂,长腿一抬就跳上窗台了。
  
  她站在底下看了会儿,叹息说:“没想到你除了念书好,还会擦玻璃呢。”钟越听了她这话,哭笑不得,既不争辩也不接茬,利落地擦完一扇换另外一扇。
  
  她扛着湿拖把从卫生间回来,一路上水淋淋漓漓滴的整个走廊都是。还没开始拖地呢,教室里已经满是水洼。钟越见她这样就想拖地,忙说:“水太多了,拧干点再拖。”
  
  她“哦”一声,很受教的又将拖把扛回卫生间,没过一会儿钻回来,一脸迷茫地问:“怎么拧干?”钟越叹口气,扔下抹布,站在水槽前示范,“顺着一个方面用力往下压一压就干了。”
  
  她不但不以为羞愧,反倒跟在他屁股后面说:“钟越,我发现你什么都会,真厉害。”钟越笑笑,不答话。她抢过拖把硬要自己拖,口里说:“这是我应该做的,怎么能让你帮忙呢。”听她这话,倒是义正言辞,大义凛然。
  
  可是钟越站外面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有人拖地跟螃蟹一样横冲直撞,不知进退的吗?简直是越拖越脏,满地都是她的鞋印,接过拖把说:“还是我来吧,男生做这些体力活也是应该的。”
  
  她抬起腰,嘻嘻一笑:“我拖的好吧?”倒是自我感觉良好。随即又抱怨,“哎哟——,我的腰啊,疼死了——”
  
  钟越唯有胡乱点头,口里说:“我来吧,我来吧,你走廊上站会儿。”心里求她就别在跟前添乱了。
  
  有福不享那不是傻子嘛,她乐得站在过道上吹凉风。转头见戴晓的身影从楼梯口出现,忙迎上去,拉着她叫:“戴晓,你来了,好久没看见你了——”
  
  戴晓还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站在那没动,淡淡说:“我也有事找你呢,咱们今天就把话说清楚吧。”
  
  何如初还是剃头担子一头热,自顾自地说:“戴晓,明天不是你生日吗?你看我送你什么礼物了——上次咱们去明珠逛,你不是说喜欢派克的钢笔么,咚咚咚咚——你看——”说着从书包里掏出包装精美的玻璃盒,红色的绒布衬着金色的钢笔,阳光下有金属的光泽静静流淌,真是漂亮。
  
  她想着戴晓落选零班,依她那种要强的性儿,这些天还不知道怎么难过呢。于是趁她生日即将到来之际,送她一份心仪的礼物,也是想她高兴的意思。
  
  戴晓随便瞄了一眼,非但没有半分激动的神色,反而嘲讽说:“何如初,你就别显摆了,谁不知道你家有钱呢!”
  
  她听得一愣,满脸的欣喜刹那间冻结在脸上,心境变化之快,表情尚来不及转换,就像石膏一般凝固在那里,好半晌才愣愣地说:“戴晓,你这是什么话?我哪有显摆?”尾音都已经有委屈的腔调。
  
  戴晓恨恨说:“你还不显摆?你凭什么进零班?还不是因为你家有钱!连校长也不得不看你爸的面子!你在这儿装什么装呢!”
  
  何如初从来没听过她这样尖酸刻薄过,脸色立刻变了,容不得别人这样侮辱自己的能力,抖着唇说:“就算我家有那么一点钱好了,那也是我爸的钱,跟我有什么关系?我进零班,是我自己凭成绩考进去的——”从小到大,从没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一时间只觉得头上响了个焦雷,炸的她面无人色。
  
  戴晓冷笑:“凭成绩?天大的笑话!本来我还不想说出来,就这么忍了这口气算了,反正心灰意冷,总算是看清楚了,这个世界只要有钱,不要说鬼推磨,磨能推鬼!实在是你厚颜无耻,忍无可忍!上学期期末成绩,我是第八名,你不是第九名,排在我后面吗?为什么你进了零班,我反而没进?”
  
  她一心以为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所以将何如初恨之入骨。认为她靠着家里有几个凑钱幕后操作,将本属于自己的名额以非法手段挤掉。所以昔日好友今日竟然反目为仇。
  
  何如初听得楞住了,她从未和女生吵过架,只习惯和韩张互损,当下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嘴才能一解心头之气,不由得叫起来:“我没有!我爸还是昨天才知道我进零班了!我又不是扶不上墙的阿斗,为什么要找人托关系走后门?”
  
  戴晓也满心是委屈,声音竟然哽咽了,“那为什么我比你考的好反而被刷下来?还不是因为你家跟学校领导关系好?我只怪我自己家里没权没势,任人作践——”强忍的眼泪竟顺着脸颊滚了下来。
  
  她一心认为自己是最无辜的受害者,有充分理由怨恨何如初——其实,这何尝不是一种嫉妒?嫉妒她家里有钱,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嫉妒她比自己瘦,比自己漂亮;嫉妒她跟韩张亲密无间的关系;嫉妒老师同学都喜欢她——
  
  也许女性,不论是女孩还是女人,都难以真正和平共处。都说文人相轻,女人也一样相轻。
  


                  4

  何如初见她哭了,自己也被怄得红了眼睛,什么也顾不得,大吼大叫:“你不能进自然是因为你考的不够好,关我什么事?”凭心而论,她也不比戴晓差。
  
  她这话戳中戴晓痛处。深夜无人时,她也曾怪自己不够优秀,若是数一数二,何如初还能将她挤下来?就为这个,连日来又愧又怒,再也不肯理睬她,连看见她都觉得恶心。当下听了,脸色巨变,从兜里掏出一条紫水晶项链,掷到她跟前,带着憎恶的表情说:“这个——还给你,以后,老死不相往来。”
  
  说完,就这样决然而去,头也不回。
  
  何如初眼看着她走了,再也忍不住,就这样站在过道中间,“呜”的一声哭出来。还不忘是在学校里,不敢放声大哭,只得死命忍着,抽抽噎噎,胸前剧烈起伏,哭得气都顺不过来,眼泪鼻涕齐齐往下流。
  
  钟越听见哭声,忙走出来,因为没有带纸巾的习惯,于是递给她自己常用的手帕,白色蓝条纹纯棉手帕洗得泛白,叠的像豆腐块伸到她眼前。其实他早就听见了,俩人声音那么大,想不听见都难,多少听明白了一点事情始末。心想这是她们女孩之间的事,就是想劝,也没有立场,于是一直没有出来。待后来听得俩人越说越僵,心想要糟糕,然后就听见她的哭声。
  
  她低头见是手帕,怕把人家的弄脏了,还得赔,嫌麻烦,于是摇头。从裤袋里拿出一小袋雪白带香味的纸巾,偏偏只剩一张,擦了擦鼻涕,眼泪还挂着呢,用手抹了抹,刚抹干,泪珠儿又断线般滚下来。
  
  钟越有点尴尬地收回手帕,见她哭得跟泪人儿一般,心里有点异样,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俩人于是像大门神一样杵在楼道里,何如初只顾伤心哭泣,他时不时看她一眼,不知如何是好。一向镇定自若、胸有成竹的他此刻反倒心慌意乱、手足无措。
  
  图书馆值勤的工作人员听见声响,探出头来查看究竟,用询问的眼光看他,他越发尴尬,忙说:“何如初,要不我们先进教室再说?”见她哭得不理他,实在怕丢脸,只好伸出手扯着她袖子像牵狗一样牵回了教室。
  
  何如初一屁股坐在讲台台阶上,对着空荡荡的教室还在哭,只是声音小了许过,眼泪也慢慢停了。他出去将她丢在外面的书包拿进来,她伸出手——,他不明所以,迟疑了一下,也伸出自己的手——以为她要他拉她起来。
  
  她抽着气说:“书包——”他这才明白过来,赶紧递给她,那只伸出的手一直插在裤袋里,似乎要隐藏什么。她翻出书包里带的抽纸,擤鼻涕揩眼泪,眼睛红肿,满脸泪渍,当真一点形象也无。
  
  这时,门被推开来,坐她前面的小个子男生周建斌走进来,他在食堂已经吃完饭,转来回拿辅导资料回宿舍。他是外地学生,住学生公寓。见到正红着眼睛的何如初,吃了一惊,显然是刚哭过,于是抬头看钟越。
  
  钟越微微耸了耸肩。他关心地问:“何如初,你怎么哭了?别再哭了,难看死了——”他也是好心让她别哭,只是说出来的话不大中听。
  
  何如初倒没生他的气,想着等会儿同学都该回来了。虽然有半下午的假,可是零班的那些人照旧上自习,雷打不动。于是站起来,背过书包说:“我走了,要回家吃饭。”哭得饿了。
  
  钟越拿过钥匙,说:“我也要吃饭去了。”俩人一起出了图书馆。正午时分,阳光最炽热的时候,水泥地都跟化了似的。何如初从来没有打伞遮阳的习惯,今天穿了双扣带卡通凉鞋,鞋底薄,觉得一股一股热气直往脚下钻进来。眼泪也随着酷暑蒸发不见了。
  
  在学校小卖部买了桶冰淇淋,边吃边聊,问:“你住哪儿?远不远?”声音还有些沙哑。钟越说在商业街那块儿,走路十几分钟,挺近的。她又问他怎么不在学校吃饭。他说学校的饭菜难吃,现在跟着房东吃,偶尔也自己做一点。她不信,歪着头问:“你会自己做菜?”
  
  钟越笑起来,打趣说:“何如初,你以为人人都是你呢。”他一个人在异地求学,什么事不是自己做呢。
  
  已到小区门口,何如初指着其中一栋红黄相间的大楼说:“我家到了,先走了。”挥一挥手穿过旁边的小门跳进去。钟越抬头仰望,阳光下熠熠生辉,耀眼醒目,十分气派,心想不知道她住几楼。因为仰视的关系,眼睛被强光照的有点花,低下头顿了顿,才沿着街道回去了。
  
  回到家,何妈妈催着她赶紧吃饭,何爸爸端了盘冰镇西瓜汁出来,说:“大中午的回来,可别中暑了。吃点凉的降降温。”她甩了拖鞋,闷不吭声坐在餐桌边。何爸爸跟过来,抬头一瞧,忙问:“怎么了?哭了?”眼睛周围一圈都是红的,心疼地直说:“哎呦——都哭肿了,到底怎么一回事?“她胡乱点点头,还是一言不发。
  
  何妈妈端来饭菜,说:“和同学闹矛盾了?你也不是小孩子了,要懂得礼让。都是同学,有多大的事?你这就高三了,以后上了大学,各奔东西,想见一面也难。这么大了还哭鼻子,看人笑话。”
  
  说得她更加郁闷。何爸爸忙说:“好了好了,光知道说她,还不知道受了多大委屈呢!”又哄着她说:“哪不高兴了?谁欺负你了,跟爸爸说,爸爸给你出气。”她本来想问爸爸有没有插手她进零班一事,毕竟上个学期期末考试她确实是第九名,戴晓那番话到底给她带来阴影。可是不知为何,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隐隐地怕事情真如戴晓所说,那么自己真不知该如何面对。
  
  思来想去半天,心里哽着块沉沉的石头似的,闷闷的十分难受,躺在床上给韩张电话,“进零班的标准是什么?是按上学期期末成绩排名吗?”韩张奇怪地说:“好端端的问这个干嘛?大概是吧。”
  
  她听得心里一凉,将戴晓的事告诉他,语气涩涩地说:“如果是这样,我真不要进那个所谓的零班。”闹得朋友反目,何苦来哉!
  
  韩张忙说:“我还以为什么事呢!那肯定是按这两年的综合成绩排名啦。你听戴晓胡说八道,她成绩本来就不如你,就只上次比你多考三五分,这有什么耿耿于怀的!我说你也太窝囊了,这有什么好哭的?戴晓那人,小里小气的心眼多,还特麻烦,我不喜欢。亏你跟她做了这么久朋友,绝交就绝交,怕什么,她这次倒是干净爽快。”他自然是一心向着她。
  
  心里的石头总算落地了,语气也随之轻快起来,她哼道:“反正你只会说风凉话!我心里可难受了。”不管谁是谁非,朋友闹到绝交的地步,实在不是一件高兴的事。
  
  韩张痞痞地说:“你还有心情多愁善感,不如多做几道证明题。只怕明天还有考试。”果然转移了她的注意力,听得她叫起来:“今天不是才考完吗?”
  
  “许魔头为什么叫许魔头?你也不去想想。现在考试不是跟吃饭一样嘛,难道你吃了午饭,晚饭就可以不吃了?今天考完了明天就不能考,哪里来的逻辑。”
  
  她唉声叹气连番抱怨,只好摊开习题,埋头做起来。
  
  何妈妈见她整个人恹恹的,又哭得那样,到底放心不下,于是上来瞧瞧。见她在打电话,站在门外恰好将事情来龙去脉听了个明白。又看她趴在桌前做题,也就不进去了,带上没关紧的房门下楼来。
  
  何爸爸拿了车钥匙正要出门,见她下来,顿住脚步,回头问:“她怎么了?还哭呢?”何妈妈笑了下,摇头:“没,做作业呢。那孩子真实心眼。”将听到的话一五一十告诉了他。
  
  何爸爸摇头:“哎,这孩子——,便是老韩照顾照顾她,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何况她确实不错。倒是那个小韩,跟他爸简直就一个样。”
  
  其实何爸爸还真说过请韩校长多多照顾女儿这样的话,只是何如初哪会知道这些事。何爸爸也不会让她知晓。
  
  何妈妈喊住他:“这半下午,又是周末,你上哪儿?”何爸爸只说有事,打开门就走。何妈妈赶紧追上来问:“那晚上还回来吃饭吗?”
  
  何爸爸脚步停了停,便说:“不了,可能很晚才回来。你让初初早点睡,十几岁的孩子,天天晚睡早起,比大人还累,怎么受得了。”何妈妈又叮嘱一番,看着他进了电梯。
  
  上晚自习时,许魔头的数学试卷就发下来了。他抖着一叠卷子,纸张“哗啦啦”地响,“这次考试是给大家提个醒儿,若想进名牌大学,数学非得好不可。我的要求是,一百五十分的满分,像咱们这样的班,平均分要在一百三十八分以上。你们看看,谁达到这个平均分,谁又没达到。”
  
  等大家都拿到自己的试卷,他又说:“我要特别表扬钟越同学,他这次是一百四十九分,其实本应该是满分,有一道题写的步骤有点乱,我扣了一分。当然高考一般不会为这个扣分,只是故意扣这么一分,希望他再接再厉。”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钟越身上,有羡的有叹的,连满心懊恼的何如初也不例外。他本人却没什么大的反应,对这样一番高度表扬坦然自若,绝对是从小就习惯于称赞的人才做得到这样不动如山。
  
  何如初考得正如预想一般,不怎么好,一百二十八分,虽然这个成绩放在重点班都不差,可是离许魔头口中的平均分差了整整十分,心情变的很低沉,抑郁不乐。连许魔头评讲试卷,她也提不起精神,无力地靠在椅子上,刚洗的长发胡乱散在钟越桌前,如丝缎一般,她本人却毫无知觉,一味想着该怎么缩短这十分的差距。
  
  钟越鼻尖闻到淡淡清香,垂眸看见一片如云墨般的丝缎,手指下意识在发尾扫过,触电一般,立即缩回来。可是心已经乱了,如此两三回,完全不由自主。隐约只知道许魔头已经讲完选择填空题。他深吸一口气,不允许自己分心,将扰乱他的三千烦恼丝拂下课桌。
  
  何如初感觉到动静,睁着大大的眼睛,回头看他,意识到是自己头发,连忙道歉,拿出丝带,随便圈了个马尾。这就是她为什么不愿意留长发的原因。小时候老被后座的调皮男生用文具盒夹头发,总是疼的眼泪汪汪的。可是剪了吧,又跟刺猬似的,难看死了,而且还长得快,每个月都要去理发店修一次刘海。
  
  下课休息,韩张直接坐在她桌上,要看她的试卷,她不给。他笑说:“藏着掖着干嘛,给我看看,考多少?”何如初问他考多少,他说一百四十五,错了一道填空题。
  
  她更不给他看了,嘴里嘟嘟囔囔骂他不是人,考那么高,也不管她,算哪门子朋友。韩张眯着眼笑起来,说:“不给就不给,谁不知道你一百二十八啊。”
  
  何如初瞪大眼问:“谁告诉你的?”韩张指了指前排的周建斌,得意地说:“还用你说,一问就知道。”
  
  何如初心里暗骂周建斌大嘴巴,使劲推韩张:“去去去——,上课了,上课了。”周建斌听见韩张说他,一脸茫然的回头,见似乎没什么事情,又钻入题海里,完全在状况之外。
  
  韩张口里哼着小调笑嘻嘻地回座位。
  
  何如初口里骂他唧唧歪歪真讨厌,抽出试卷摊在桌上,看着上面的红叉,忍不住又唉声叹气起来。钟越抬眼看了下,想了想说:“给我看看?”拿过试卷翻了一遍,指着其中一道题说:“你这样做是化简为繁了,其实有一个更简单明了的方法,适合于这种类型的所有题目。你先找出对称中心,这个是关键,其他的就好办了……”
  
  何如初低声叫起来:“许魔头没讲过这种方法耶——你怎么知道?”
  
  钟越微微一笑:“老师能讲的也有限,自己多看看就知道了。”何如初崇拜地看着他,竖起大拇指说:“钟越,你真厉害,怪不得刚才许魔头那样夸你呢,真是受之无愧啊。”钟越笑了一下,低头看书。
  
  一时间教室里只听见“沙沙沙”笔尖在纸上划动的声音。
  
  下晚自习,女生都走了,大部分男生围在一起谈论下午火箭队和公牛队的比赛。说着说着,周建斌突然问:“钟越,中午的时候,何如初为什么哭啊?”男生一听来了精神,问是不是真的,齐刷刷看着钟越。
  
  有人打趣说:“钟大才子怎么把人家娇滴滴的何小美女惹哭了,小心韩张找你算账!”大家起哄,全都笑起来,要钟越“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恋爱这种事情,学校屡禁却不止。越是禁止,越是偷着来,其乐无穷。枯燥乏味的学习生活之外,突然有一点八卦娱乐的影子,全都津津乐道,简直比当事人还感兴趣。
  
  钟越只笑骂大家胡闹,说:“你听周建斌胡说,中午的时候,轮到我跟何如初一块值日呢。”
  
  周建斌这个人有点书呆子气,犹说:“可是我分明见何如初坐在台阶上哭啊,眼睛都肿了。”虽是无心,却无异于煽风点火。立即有人拍手叫起来:“哎哟,怪不得——,我晚上见何如初进教室的时候,眼睛确实有点红,原来是哭的啊。”
  
  大家更是来劲了,齐声追问到底怎么一回事,大有誓不罢休之势。一向能说会道、八面玲珑的钟大才子这会儿都快抵挡不住了,只含糊地说:“你们就别起哄了,瞎闹什么呢,真跟我没关系。我跟她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她犯不着哭啊。那是人家何如初的私事,我也不好说出来。”
  
  他这样欲遮还掩,更是说得人心痒痒的。有人不放弃,笑嘻嘻说:“怎么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啊,说不定现在就有了,你仔细想想去。我们知道你钟大才子眼高于顶,是不是伤人家心了?从实招来——”说的钟越摇头不语。知道再说下去只有越描越黑,干脆三缄其口。
  
  韩张倒不知道何如初哭的那会儿钟越也在,听明白了便站起来澄清:“你们吃饱了没事干啊?徐涛,你还真无聊,这种事也乱说,何如初听到了,还不跟你急呢!中午她跟戴晓吵架了才哭的,你们就别再瞎说了。不信你回去问戴晓去,你不跟她住一栋居民楼嘛!”
  
  大伙儿听了,知道是吵架立即就没话了。还有人问:“她跟戴晓不挺好的吗,怎么会吵架?”马上有男生说:“女生嘛,唧唧歪歪,婆婆妈妈,不是哭就是闹,有什么可说的。”大家也就撂开不说了,又谈起姚明来。
  
  直到图书馆的工作人员催着要关灯了,十来个男生才意犹未尽的散了。周建斌和钟越在一块儿吃馄饨,扶了扶快掉下来厚镜片,含糊说:“韩张还真是维护何如初,别看俩人整天吵架,却容不得别人说何如初的不是。比如今天,一听徐涛拿何如初开玩笑,他就不乐意了。”
  
  钟越筷子顿了下,问:“韩张跟何如初什么关系?很熟吗?”
  
  周建斌点头:“其实也难怪,他们俩从小一块长大,青梅竹马,要好也不稀奇。以前在一班的时候,他们整天吵架,我坐在他们旁边,都快烦死了——不过真遇到事,韩张还是让着何如初的。现在,他们俩的座位总算分开了,我也不用夹在中间受活罪了,谢天谢地……”
  
  钟越也没听清他后面到底说了什么,站起来付了钱,说饱了。周建斌挥手:“那你先走吧。我住学校,不顺路。”他点点头,颀长的身影消失在暗黄色的灯光树影里。
  


                  5

  经过大大小小数十场考试,转眼已到十月份,又是一年一度的运动会。这是“上临一中”的传统项目,校训里就有“强身健体“这一条,所以学校领导非常重视,办的红红火火,热闹非常。学校也难得大方,一连放三天的假。每到这个时节,上临的所有学生无不欢呼雀跃,期待万分。
  
  可惜零班的大部分学生都兴趣缺缺。“上临一中”高三零班的大名几乎传遍了整个市,可是一说到运动会,那就是霜打的茄子——蔫了。其他班级都在热烈讨论比赛项目,选出参赛选手,以及啦啦队后勤队等诸多事宜,场面热火朝天,摩拳擦掌务必要为班级争光。只有零班跟没事人一样,毫无动静,一副准备置身事外的样儿。
  
  还是钟越提起来:“学校里是要开运动会吧?怎么我们班没人参加啊?”
  
  身为班长的韩张苦笑:“我们班就这么几个人,连凑个啦啦队都有问题,怎么参加运动会。女生只有六个,其中三个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连看运动会都觉得是浪费时间,更不用说参加训练了;另外两个是风一吹就倒的病秧子,还指望她们上场比赛呢;剩下一个何如初,你若有本事,你便叫她去,我是不敢再叫她参加了。男生的话,真正愿意参加的也没几个。像周建斌,顶多给你当啦啦队,已经算是不错的了。”
  
  钟越听得叹了口气,说:“可是运动会这么大的事,咱们班不会集体弃权吧?”看眼前这个情况,倒有一半人有这样的想法。那真是“上临一中”从未有过的事,还不得被其他班的人笑死,更得嘲笑零班就是一群死读书的书呆子。
  
  韩张耸肩:“今天是上交运动会名单截止日期,想必许魔头到时候自然有安排。”钟越本想说什么,想了想还是算了,先看许魔头怎么说。
  
  上午最后一节课,快下课时,许魔头清了清嗓子,引起注意后缓缓说:“大家也知道,学校就要开运动会了。我们班人虽然少,但是也要参加,这个是肯定的。有人提议集体弃权,那是万万不行的。以前咱们‘上临一中’还设有‘少年科技班’的时候,一群十三四岁的高考生也从来没有弃权过,难道你们还不如人家小孩子?”
  
  顿了顿又说:“运动会嘛,重在参与,友谊第一,比赛第二。我们班也不要求能拿名次,说句不好听的话,只要能破零,也就可以了嘛。人家一个补习班就有上百人,运动健将大有人在,何况还有特招的国家级的体育生,所以赢不了也是理所当然。但是大家既然是高三零班的一份子,就要踊跃参加,积极为班级争光……”
  
  说了一长串动员的话后,然后问:“有谁自愿报名参加?”韩张第一个举起手来,身为班长当然要起带头作用。然后钟越站了起来,说:“我以前是‘美溪一中’的田径运动员,可以代表班级出赛。”
  
  许魔头拍了一下桌子,大声说:“对了,怎么忘了你!你曾是五千米长跑冠军对不对?这下我们零班破零不用犯愁了!还有谁,还有谁愿意参加,班干部都站起来,起表率作用……”开始强制执行。其他班级光是选运动员就得一个星期,零班当下就定了,真是“速战速决”。
  
  最后结果是,可怜的何如初不得不成为高三零班女子组的唯一代表。她一个人不得不参加一百米短跑、八百米长跑、女子铅球、立定跳远等四项不可或缺,必须参加的项目。四乘一百的四百米接力赛因为只有她一个人,不得不弃权。
  
  早从一开始的不可置信变成最后的麻木不仁,震惊过后,她已经没了感觉。大家心照不宣,她只要带个人上场就行了,反正重在参与,没人指望她能拿名次,她自己亦不抱希望。
  
  钟越和韩张也是身兼多项比赛任务,比赛时间都有重复的,俩人也管不了那么多,反正到时候闷头上就是。动员来动员去只动员到两个人,其他人都推辞,说自己根本不是运动人才,没的丢人现眼,最多愿意做做后勤工作。
  
  到了运动会那天,真是天高云淡,风和日丽,倒像老天特意开恩似的,连日来的绵绵细雨全都收了起来。何如初领了傻不啦叽的编号服,她是4号,从拿到编号那刻便开始不高兴,你看“四”——“死”,多不吉利!
  
  见人家班的啦啦队扛旗帜的扛旗帜,拉彩条的拉彩条,欢声笑语好不热闹。再转头看自己班的方阵,好不容易来了几个人,不是没精打采坐着就是看着运动场发呆,其中有一个竟然在背英语单词!她完全绝望,信心全失,还没上场就想着退场了。
  
  先是开幕式。所有运动员按班级排成方阵到运动场集合。其他班都二三十号人,当举着牌子从主席台下走过,自己班的啦啦队便大喊加油等语助威,声势好不壮观。就算是最不济的文科重点班,也凑齐了十一二人。只有零班包括举牌子的一共只有六人,还是高三组第一个出场。刚踏着进行曲走进场,便引起一阵哄笑。看台上不断有人对着他们指指点点,嘲笑不已。
  
  何如初看着自己这个方阵,寥寥数人,经过主席台下时,连句“加油”的话都没听到,确实汗颜。快要走完时,竟然听见有人大喝倒彩,显然是因为零班太过扎眼,好不容易出丑,还不赶紧落井下石呢。
  
  她气不过,回头寻找。钟越站她旁边,当下拉了拉她袖子,低声说:“走自己的,别管别人。咱们走咱们的,不要多想。”她气才渐渐消了。
  
  开幕式完了,便是正式比赛。几个人将手叠罗汉一般叠在一起,大喊三声加油,就各自散了。何如初问钟越:“你要参加哪些比赛?”他抬了抬眼睛,“男子组五十、一百米短跑,八百米长跑,还有五千米长跑,立定跳远,铅球,飞镖……”大家既然知道他曾是校级运动员,便将大任都交给他。他虽苦笑不已,也只得咬牙,一肩挑过来。
  
  何如初忙打断他,叹气说:“可怜的人,咱们同病相怜。”哥们儿一样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韩张满头大汗拉了辆小拖车朝他们走来,何如初指着一大堆的东西问:“干什么?你准备开杂货店啊?”
  
  他擦了擦汗,喘气说:“慰问品。”钟越指了指看台,“不是有吗?”饮料水果早送来了。他解开绳子,说:“老许自掏腰包买的,另外犒劳参加比赛的同学。”难得没称许魔头。又指挥众人:“钟越,你把那箱水搬看台上去;袁林,你拿苹果桔子——”又指着何如初笑眯眯说:“你别光看啊,也动手帮帮忙,这是运动场,又不是你家,还当自己是千金大小姐呢。”
  
  何如初用力捶了他一拳,骂了句:“去死吧。”众人正忙碌呢,林丹云婀娜多姿地走来,拍手笑说:“你们零班真有意思,开幕式就几个人,真是全场‘瞩目的焦点’——”又转头笑说:“何如初,连你也被抓上场了,天理昭昭,报应不爽,哈哈哈——”
  
  何如初没好气地说:“笑什么笑,见我这么惨有那么开心吗?一点同情心都没有!”林丹云吐了吐舌,一本正经地说:“阿弥陀佛,本人非常同情。”
  
  “空口白话,我可不信。既然同情,那就当来我的啦啦队吧。我们班连啦啦队都组织不起来,看在你我往日情分上,好歹给我加两声油。”这话说得有点惨兮兮的。
  
  林丹云是个热情直爽的,听她说的怪可怜的,当下便点头:“行,那我就给你摇旗呐喊了,你可别丢我的脸。”叉着腰笑嘻嘻问韩张:“班长大人,不知道行不行啊?”明眸皓齿,顾盼流转,阳光底下如轻舞飞扬。她自小便是“上临一中”有名的美女,多才多艺。
  
  韩张立即做俯首状,涎着脸说:“行行行,你这么个大美女往那一站,其他班的人还不都得比下去,求都求不来!”
  
  何如初取笑:“瞧你那色迷迷的样儿!一见美女魂都丢了——”轮到她上场时,她紧张起来,拍着胸口说:“我心砰砰砰地跳,觉得疼得厉害。”比赛的那种紧张气氛,还是传染给她了。
  
  韩张脱口而出:“那有什么紧张的,反正你就那点出息,注定是倒数第一,跑快跑慢无所谓。”引来她一顿好骂。
  
  钟越跑完一百米初赛,走回阵营,留心听见了,当下说:“那试着做深呼吸,像这样——”说着给她示范吸气吐气。她跟着做了几次,觉得好笑,说像吹皮球。钟越笑说管它吹什么呢,只要别吹跑了就成,用手比划,做出滑稽的动作,逗的她哈哈大笑。说笑间不经意冲淡了紧张心情。
  
  低声问林丹云头发扎的紧不紧,等会儿跑步的时候会不会掉下来。林丹云退后两步,看了眼,迟疑地摇头:“不知道。不过,你最好把头发盘起来,跑的时候利落——谁叫你头发那么长!”
  
  她翻着白眼说:“长碍着你了!”其实并不如何长,只是理科生的女生习惯剪短发,她便显得特别招眼。
  
  林丹云笑说:“不知道我嫉妒啊。”林丹云从不吝啬对她头发的赞美,倒是她自己,不以为然,不怎么在意。当下解开发带,咬在嘴里,右手随便抓了两下,想要挽起来。如云的秀发散在秋日的阳光下,熠熠发光。钟越站在几步远的地方,有一种强烈想要触摸的冲动,是不是如阳光一样温暖?
  
  韩张冲过来,随手抓起她一把头发,不屑地嚷嚷:“从没见过你这么麻烦的人,都要上场了,梳什么头发,快点快点,别磨叽了——”
  
  她灵巧地闪开,做了个嫌恶的表情,皱眉说:“别碰——手脏死了——”紧了紧发带,就上跑道了。往那一站,见人家身体弯成一张弓,蓄势待发,自己那么直挺挺站着倒像是罚站,笨拙地想学,还不等她摆好姿势——枪声就响了。结果可想而知,她跑了倒数第二——途中有一个女生跌倒了。
  
  韩张打篮球是数一数二的高手,短跑勉强算可,长跑却不行,但是短跑想拿名次,若没经过专业训练,难上加难。倒是跳高,仗着自己腿长,拿了个第六名,为班上赢得1分。第二天的立定跳远,他又拿了个第七名。
  
  钟越是第一个破零记录的,一百米短跑他拿了第七名,赢得0.5分。下午投铅球也拿了最后一名第八名。第二天的飞镖比赛,因为眼力好,手劲儿巧,竟然也拿了名次,大大出乎众人的意料。飞镖比赛因为有一定危险性,怕伤到人,所以四周场地禁止同学围看。正因为如此,大家的兴致越发高昂,倒有一半的人是为了这个来看比赛的。
  
  何如初站在看台上,见他立在场中间,渊渟岳峙,沉稳如山,飞镖在他手里去如闪电,一举命中红心,心头跟着一热。全场的人哗然,有人带头鼓掌,于是大家跟着拍起手来,掌声如雨点般落下。钟越充耳不闻,仿佛身外一切不复存在,镇定地拿起另外一根飞镖。
  
  她跟着众人使劲拍手,脸被阳光晒得红红的,等他一下场,立即奔过去,仰着头看他,称赞说:“钟越,你太厉害了——你站在那里,旁若无人的样子,有如天神,酷毙了!”
  
  钟越见她笑得没心没肺,像一朵盛开的花,不由自主,也跟着微笑。很多年以后再想起来,那时候,仅仅一个微笑,是那样的纯净透明。
  
  散了场,她殷勤地拿饮料递水果,哼着歌笑说:“你可是咱们班的大功臣,多吃点多吃点,若不是你,咱们班也许零分还没突破呢。”他有点啼笑皆非地看着满怀的苹果桔子,抱都抱不过来。
  韩张凑过来:“我不是班上的功臣?怎么不见你对我这么好?”她一巴掌扇过去:“你吃的还少了,看看你脚底下,满地的香蕉皮。”韩张抱头鼠窜骂她是母夜叉孙二娘。
  
  她叉着腰说:“我要是孙二娘,还容你活到现在?早将你搬上剥皮凳,开水一烫,剥皮拆骨了!”
  
  韩张拉着钟越说:“听见没听见没?这种女人,比母夜叉还悍,以后谁敢要!”
  
  钟越看着他们俩嬉笑怒骂、两小无猜的样子,心里有点空落落的,连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不自在起来。对韩张的抱怨勉强笑了笑,转头去拿衣服。



  
                   6

  第三天最后一场比赛是五千米长跑,完了就是闭幕式,所以中途溜走的人都回来了。何如初自告奋勇当起钟越的啦啦队,她自己的比赛第二天上午就结束了,结果证明大家的预言是正确的,她最好的成绩是倒数第四。林丹云还在抱怨自己拼了命给她加油,结果连复赛都没进,连她的脸丢尽了。
  
  热身时,她跟在钟越身后一会儿问要不要喝水,一会儿又问要不要休息。钟越笑着拍了拍她的肩,手指无意中擦过发丝,冰凉柔滑,手一顿,赶紧撤下,慌张地插在裤兜里,指尖瞬间热起来,像被硬生生烙了个抹不去的印记。这种偷偷摸摸的感觉,令年少懵懂的他羞愧不已。做了个深呼吸,立即进入比赛状态,挥挥手踏上雪白的跑道。
  
  枪声一响,数十人蜂拥而上,因为是长跑,也没有设跑道,所有人全力以赴。标准四百米暗红色环形跑道,第一圈时拉开的距离还不明显,越到后面差距越大,有人跑到中间实在坚持不下去,脸色煞白,唯有退下场来;也有人跟在人群后面苦苦支撑。加油喝彩声连绵不绝,“坚持就是胜利”等鼓励的语言此起彼伏。
  
  跑到第十圈时,钟越已经在前五的位置,脸色比平常白了些,额上满是细汗,整体状况还是不错。何如初兴奋地冲下看台,在场外跟着跑起来,一边冲着旁边的他大喊:“钟越,好样的,加油,加油,加油……”挥舞着右手的手肘,做加油的动作,声音不知不觉叫哑了。
  
  快要冲刺时,钟越突然回头对她示意了一下,然后如风般飞了出去,一举越过前面的几人,身体第一个碰到彩色的缎带。他突然冒出的这一举,震惊了所有人,接着便是如雷般的喝彩声。
  
  何如初兴奋的忘乎所以,一头冲上前,想扶住他。因为冲力太大,一时止不住,好巧不巧撞在他怀里。他长跑过后体弱脚轻,哪经得住她这样撞过来,毫无征兆下仰头就往身后的草坪倒去。俩人跌了个结结实实。
  
  钟越重重闷哼一声,胸口撞得生疼生疼,心似乎都要撞碎了。幸好是柔软的草地,没伤到哪里,只是一时爬不起来。何如初跌在他怀里,自然没事,手忙脚乱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巴,见他龇牙咧嘴的样子,瞬间吓得脸白的跟纸似的,惶恐地喊:“钟越,钟越,你没事吧?有没有伤到哪里?”跪在他身侧,一手扶着他的脖子,一手在他胸前胡乱摸索。
  
  钟越心跳立即加速,按住她的手,瞪了她一眼,没好气说:“别再喊了,我魂还没丢——”大庭广众之下,手放在他胸前,虽说是情急之下,情有可原——可是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他到底丢不起这个脸。
  
  何如初见他还能说笑,吓得泛出的眼泪又流了回去,“噗嗤”一声笑出来,擦了擦眼角,扁扁嘴,垂头丧气说:“你没事就好——”伸出手给他,“起来吧,沿着跑道慢慢走两圈。”
  
  钟越这会儿再不济也不至于爬不起来,哪用得着她拉,可是心念电转,半躺在地上看着她的脸,迟疑着——
  
  她一个劲儿地催促:“快点起来,刚跑完不能坐下,对身体不好——”拽着他胳膊拖他起来,他也就半推半就顺着她的力道站起来。
  
  闹的动静早已经惊动其他人,大家跟着跑过来,七嘴八舌问钟越要不要紧。他忙说不要紧,没什么大碍。韩张没好气骂道:“何如初,你能不能有点长进?干什么都冒冒失失的,都怀疑你怎么活到这么大的?”
  
  何如初垂着眼不说话,掉转头不理他。韩张敲了下她额头,问:“撞到哪没?”她走开几步。钟越注意到自己白色运动服胸前有几丝淡淡的血痕,忙看她的手,右掌心擦破皮了,转头问有没有伤药。
  
  韩张见了,连忙跑回去挎了个急救箱回来。拿出碘酒和脱脂棉,要给她擦。钟越立在那里看着,不言不语。不知是谁怪里怪气吹了声口哨。她回头瞪了那人一眼,怒气冲冲说:“瞎起哄什么呀你,不够乱的啊?有本事你也跑五千米去,我就服你——”那人吐舌缩在钟越后面,用唇语挤眉弄眼说了句“泼妇”。
  
  钟越忙打圆场,“何如初,你手心擦破了,要不贴创可贴吧。”
  
  她点头,看着韩张撇嘴,口里说:“我才不要擦碘酒,有味道,难闻死了——”韩张骂她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俩人斗嘴间,钟越早已撕开一张创可贴。一直站在人群后面的林丹云排开人群,从他手里接过,给她贴上。回头看着钟越说:“你要不要去医务室看看?只怕撞伤了也不知道。”
  
  钟越这才觉得胸口闷闷的还是有些疼。
  
  林丹云拿过他沾了泥土的外套,回眸一笑,说:“走吧,我跟你去医务室看看。刚跑完,慢慢走着去正好——”又开了瓶矿泉水给他。
  
  钟越却拍了拍何如初的肩,说:“你跟我们一起去医务室上点药,只怕伤口会感染。”她嫌麻烦,有点不大愿意。韩张打了下她头,说:“上点药而已,又不是要你的命,快走快走。”
  
  于是四人去了趟校医室。
  
  胖胖的女医生淡淡看了眼何如初的手,面无表情说:“不用上药——,贴创可贴就行了。”按着钟越胸口问:“疼不疼?”钟越点头说有点,她说:“脱了衣服我瞧瞧。”命令式的语气不容拒绝。
  
  钟越有些尴尬,何如初和林丹云两个女生连忙避了出去,坐外面长椅上聊天。没多久钟越和韩张就出来了,何如初忙站起来,连声问钟越要不要紧。毕竟是她闯的祸,于心不安。
  
  韩张恶狠狠说:“你还有脸说,青了一大片!”钟越忙说:“没事儿,回去擦点活血化瘀的药酒就没事了。”连林丹云也推了她一下。她愧疚地低下头,一路上默不作声。
  
  韩张说:“钟越是病号,于情于理我都要送他回去。”几个人出了医务室就分头散了。
  
  因为下午没课,她邀林丹云去家里玩。何妈妈见她带伤回来,骂她怎么这么不小心,见已经贴了创可贴,便去厨房端饭菜。何爸爸坐沙发上看新闻,心疼的直问疼不疼,又逼着何妈妈立即给她上药。何妈妈好气又好笑,说:“擦破了点皮上什么药!孩子这样娇惯到底不好,摔摔打打才经得住风雨。”
  
  何爸爸说:“又不是男孩子,什么摔打不摔打的!女孩子本来就娇贵,手上万一留疤了呢?赶紧给她消消毒。”何妈妈听他这么一说,倒有些担心伤口感染,于是亲自上楼,给她消毒,换上轻纱布缠上。
  
  林丹云羡慕地说:“你看你妈对你多好,这么点小伤都紧张的不得了!我妈整天忙得不见人影,有时候连饭都没空做,只好挨饿受冻。”
  
  她“嗤笑”一声,哼道:“你还能挨饿受冻?衣服多的衣橱都装不下,房间里到处堆满了吃的,垃圾袋都堆成了一座山。”
  
  林丹云“切”一声,“那是我自己买的!”她叹气说:“我自己想买我妈还不让呢,她说我看中的衣服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奇装异服,不是学生穿的,不肯买给我。”林丹云便说:“那你自己偷偷买啊。你不是有零花钱吗,反正平时你又不用。”
  
  她枕着手臂倒在床上,“哎——买了也不让穿啊,有什么用。”林丹云学她的样儿并排躺在床上,说:“何如初,我妈整天拿我跟你比,我都烦死了,我倒希望你是她的女儿。”
  
  她说:“我有什么可羡慕的,除了念书就是念书,都念傻了——”林丹云笑起来,忽然侧身说:“其实我挺看不起你们零班的人的,都是一群念书的机器,傻不啦叽的还自命清高,目中无人,要多恶心有多恶心——”
  
  何如初翻身爬起来,掐着她的脖子叫起来:“你也太嚣张了,当着我的面这么说我们零班,我掐死你,掐死你——”
  
  林丹云咳了两声,一手压住她,“又不是说你,急什么急啊,你听我说完啊——本来我是看不起你们会念书的,不过,你们班的那个钟越是不一样的。”
  
  何如初一听,忙坐起来,问:“怎么不一样?”
  
  她睁眼看天花板,肯定地说:“反正不一样,跟其他男生不一样。我知道上次九校联考,他是第一名,但是他不是那种书呆子。”
  
  何如初便说:“韩张也不是书呆子啊。”
  
  林丹云不屑地说:“韩张那人,就一痞子。亏他还是校长的儿子呢,整天嬉皮笑脸,口没遮掩的。钟越不是那样的人。”
  
  “那你觉得他是怎么样的人?”她不由自主地问。
  
  林丹云歪在枕头上,认真思考,“一开始听到他的名字是跟零班榜首挂在一起,我还蛮排斥的。后来见到他的人,才知道他长得很高大,看起来虽然俊秀,却不是文弱书生。投飞镖的时候,他站在场地中间,有种顶天立地的感觉,仅仅看着他的背影都觉得安心。”
  
  何如初听了她的描述,触动了某种不为人知的青春情怀,呆呆看着她,好半天才问:“那你喜欢他?”
  
  林丹云拉着她的手,有些激动地说:“你不知道,上午他冲刺的时候我在前面看的清清楚楚,唇角绷紧,眼神锐利,神情专注,好像看台上的人都不存在一样,视若无睹,额头上的青筋都突起来了——从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就喜欢上他了。怪不得人家说,认真的男人最让女人动心。哪像我们学校其他男生,还整天跟女生抢座位,幼稚的可笑。”
  
  何如初听了她这样一番倾心吐胆的闺房话,好半天没反应,最后问:“那你要跟他说吗?”语气涩中带酸。心里在奇怪,为什么听到林丹云说喜欢他,自己好像不高兴呢?手在胸口抚过,那里似乎涨涨的,似疼非疼。有点奇怪的感觉。
  
  林丹云居然腼腆地笑了,含羞带涩地摇头:“不知道。总不能直接跑到他面前说喜欢他吧。这年头虽然没什么,到底怪不好意思的,还不知道人家喜不喜欢我呢。”
  
  何如初傻傻地点头,思绪早已不知道飘到哪儿去了。林丹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也是默默不语,忽然又说:“何如初,我拿你当朋友才跟你掏心掏肺的,你可别到处跟人说啊。”她忙说:“我疯了才多嘴多舌长舌妇呢!”
  
  林丹云捅了捅她,迟疑地问:“你说他——会不会喜欢我?”
  
  何如初整个人呆呆的,一时没反应过来,反问:“他?哪个他?”林丹云捶了她一拳,“发什么呆,想什么呢!当然是钟越啊!”
  
  她连“哦”几声,强打起精神,“你长得这么漂亮,又会唱歌又会跳舞还会钢琴,学校里那么多男生追你,他——,他——应该会的吧——”将头埋进枕头里,有点自卑——
  
  林丹云眼睛一亮,兴奋起来:“真的?可是我担心他眼光与众不同——,我知道你们成绩好的跟我们想法不一样——”
  
  何如初忙安慰她不会啦,整个人无精打采的,闭上眼睛睡觉。
  
  林丹云见她困了,便说要回去了。她挥挥手算是道别,也没送她下楼。
  
  早早吃过晚饭,还要去上晚自习。想起韩张说钟越身上青了一大片,都是自己撞的——,闷闷地想,自己怎么老是闯祸呢,总是给人留下坏印象!想了想,打车来到城中心最大的药店,说要活血化瘀的药,要好的。从书包掏出一卷皱了的钞票付账。
  
  再回到学校已经晚了,自习铃声早响过了。幸好许魔头人不在,大家都在兴致勃勃议论运动会的事,她悄悄从后门溜进去,大家都没注意,倒是钟越说了声“你来了”,她胡乱点点头,拉开椅子坐下。
  
  运动会结果已经出来了,零班在高三组二十八个普通班、两个理科重点班、一个文科重点班、六个补习班里排名二十六,对他们来说,比预想不知道好多少,成绩可算是辉煌。没有拿倒数第一已经谢天谢地,居然还赢了七个班,真是意想不到的喜事。
  
  周建斌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笑说:“都是钟越的功劳,要不是他五千米长跑拿了个第一,分数一下子升上去了,咱们也就比文科重点班强那么一点半点。不过人家那是女儿国,我们纵然赢了,脸上也没什么光彩。”
  
  大家跟着点头,有人感叹说:“钟越就是钟越,耐力不是一般的好。你看他前面跑一百米时成绩还不怎么样,勉勉强强拿了个第七名,可是一到比拼韧性的时候,就把其他人给甩下了。连专业运动员都一时大意失荆州,被他夺下了冠军,现在还扼腕叹息,说脸丢大了呢。”
  
  有人下结论:“钟越这个人不论是为人还是做事都是一心一意,坚持到底。就凭他跑五千米的那股子恒心毅力,有什么事做不到!将来一定大有前途。大家趁这会儿还是同学可得好好跟他拉拉关系,说不定将来上了杂志封面,咱们也可以拿出去说一说,炫耀炫耀。”一席话说得大家哄然笑起来。
  


                  7

  许魔头论功行赏时先总体表扬了大家积极努力进取的运动会精神,然后说:“这次比赛,我们零班一共拿了12.5分,非常不错的成绩,我听到时都吃了一惊,有点不敢相信。韩张这个头带的好,值得表扬;袁林投铅球拿了0.5分,恩,很不错,大家鼓掌鼓励一下;还有何如初,虽然没拿到名次,可是重在参与嘛,一个女孩子,有这种精神,值得所有人学习;还有钟越——”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加重语气,伸出大拇指,只说了一句:“好样的!”然后拿出一半班费,按获奖名次发给这次参赛的人,以资鼓励。钟越一人独揽大半,便有人开玩笑说要他请客。他当下便笑说请大家去学校斜对面街头那家新开的饺子店吃夜宵。所有人欢呼不已,一窝蜂拥出了教室。
  
  有几个女同学因为大晚上的住得远,家里又有人来接,于是先走了。只有何如初和另外一个女生跟着去参加大家笑称的“庆功宴”。俩个女生委委屈屈缩在屋子一角,看着二十来个男生如狼似虎大吃大喝,小山丘一般的饺子堆上来,不到一分钟,立刻被消灭的干干净净,连盘子都不用洗,光可照人。老板干脆不堆盘子了,直接将钢精锅端上桌,任他们抢去,一边又急急地忙着下饺子。
  
  那女生掩嘴笑说:“他们可真能吃——”何如初皱眉:“跟牢里放出来的一样,哪里是‘上临一中’的天之娇子——”女生大概都不能理解男生怎么能吃那么多——
  
  钟越笑嘻嘻看着大家吃的不亦乐呼,站起来招呼韩张:“你也多吃点。”颇有主人风范。韩张倒在椅子背上,说:“说起来我也拿了钱,是不是也该请一请大家?”有人听见了,立即起哄说该请该请。白吃的晚餐,没有人不乐意。
  
  一伙人又吵又闹,直吃到十一点半。有人说明天还要上早自习呢,大家于是撤了。因为何如初说太晚了,不巧小区里路灯又坏了,心虚虚的有点怕。韩张便说:“那我送你回家?干脆在你家睡一晚上得了——反正以前我爸妈出差的时候,也常去你家打游击。”
  
  她立即摇头:“想在我家睡!没门——我家又不是宾馆,交钱还差不多。”钟越听了,便说:“我跟你顺路,送你进去好了。”
  
  她想着还要给他药呢,于是点头,俩人一块出来。
  
  真是夜了,路上一个行人都没有,唯有俩人一轻一重落下的脚步声。道路两侧低矮的树木因为庆祝国庆挂上了五彩缤纷的珠灯,现在还没拆,一闪一烁发出七色荧光,照的人的脸莹莹发亮,眉眼便朦胧含糊起来,像是隔着纱隔着雾,有种虚虚渺渺的美。俩人并排走着,静谧的夜里,忽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酝酿了半天也没找到合适的话题,唯有一路沉默。
  
  何如初突然觉得紧张,双手下意识背在身后,不是东张西望就是看着自己的脚尖,不敢抬头看身侧一步之隔的钟越,莫名觉得怪不好意思的。钟越见她低头不语,露出一截雪白的颈项,浓浓的夜色里,有种微醺的沉醉感。半晌说:“你书包重不重?我帮你拿着。”
  
  大家都将书放教室里,顶多带一两本回去温习。只有她,也不嫌累,十几二十本书天天背着上学放学,没把背压弯已是奇迹。韩张曾骂她犯傻,她满不在乎说习惯了,从小不这么背过来了么,照旧背着个大书包在学校里穿梭。
  
  “啊——”一声,从失神中惊醒,才反应过来刚才他说了什么,忙摇头表示不用。钟越手已经托在书包底下,掂了掂,笑说:“跟驼座山似的——没事儿,我拿着吧,反正空手。”她唯有任他将书包从自己肩头褪下。
  
  身体果然轻了许多,试着快跑几步,轻盈如燕,心情也跟着飞扬。回头看了他一眼,“恩”了两声,支支唔唔想说什么始终没说出来,只好羞涩地笑一笑,蹦蹦跳跳跑远了。已经到小区门口,她停下来,回头等他。
  
  钟越不紧不慢跟在后面,看着她坦然说:“不是说灯坏了吗?我送你到楼底下吧。”她忽然变得矜持起来,含笑摇头:“不要紧,熟的很。”
  
  钟越停了停,便将书包递给她。她双手抱在胸前,微笑说:“那我走了——”低着头从他右侧擦身而过。他见她进了小区的小门,掉转方向离开。
  
  听得身后传来叫喊:“等一下——”他忙回头,见她气喘吁吁跑过来,半弯着腰在书包里胡乱翻弄,好半天才抬头,擦了擦鼻尖上的汗说:“差点忘了——,喏,给你。”递给他一个白色小塑料袋。
  
  她解释:“这些是治瘀伤的药,小盒子是擦的,大盒子是吃的,都有说明书,回去自己看——我走了。”不由分说塞到他手里,掉头跑开。进铁门前还回头冲他挥了挥手。
  
  钟越本想说自己有药酒,不用了——还没来得及开口,她人已经去远了。打开看了看,认得其中一个是很有名气的牌子。于是小心系紧袋子,踏着朦胧的夜色回去。正是农历上旬,一弯新月浅浅淡淡、疏疏离离挂在枝头。
  
  何如初闷头闷脑冲回家,根本没注意到路灯坏了,脚下一片漆黑也完全没感觉,只觉得浑身发热,口干舌燥的。刚出电梯门,家里的门已经从里打开,何爸爸探头出来,责备说:“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爸,这么晚你还没睡啊?妈妈呢?”将书包随便一扔,去厨房拿饮料。
  
  何爸爸拍着她的头说:“知道晚还不回家!下课后上哪去了?你妈身体有点不舒服,先睡了。”何爸爸回家时已经十一点,见女儿还没回来,到底担心,于是一直在楼下等着。
  
  她“哦”一声,说:“同学请吃夜宵,他运动会拿了奖,大家都去了——爸爸,我跟你说,我们班有个同学,他叫钟越,可厉害了,什么都会,什么都做得最好。老师同学都很喜欢他。”
  
  何爸爸看着一脸兴奋的女儿,摸着她头发说:“那你要向人家学习——好了,都大半夜了,洗漱洗漱赶紧睡吧。小心明天起不来,上课迟到又该哭鼻子了。”她做了个鬼脸,蹬蹬蹬跳上楼。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似乎还在参加比赛,心仍然砰砰砰地跳得厉害,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又是喜又是忧的,兴奋的同时又忍不住害怕,冷冷热热掺杂在一起,令年少的她不知所措。终究年轻贪睡,来回折腾了一个来小时,最后还是扑在枕头下朦朦胧胧睡熟了。
  
  自从运动会以后,林丹云便常常来零班串门,有时候找韩张,有时候找何如初说话。因此和零班的一伙人都混熟了,不知怎的,居然连零班教室的钥匙都混到手了,更成了零班的常客。常常和何如初、钟越、韩张他们待在一块做作业。
  
  因为周日下午有半天的假,林丹云便说要跟他们一块去书店买参考资料。上午最后一节是许魔头的课,刚念完最后一题的题目,下课铃便响了。许魔头握粉笔的手在黑板上顿了顿,转身将半截粉笔扔在盒子里,拍手说:“算了,下次再讲。下课。”
  
  众人都觉得惊奇,纷纷说:“老许今天吃错药了么?就剩最后一题了,他居然没有拖堂——”许魔头讲课一旦讲上瘾了,曾经有过拖一个小时堂的记录,大家都快饿趴下了。今天这样,可不像是他的风格。
  
  有同学说:“也许他正有急事,赶着走呢。”韩张在一旁笑说:“哪呀,完全不是这样的。上次全校统一的教师考核调查表,有人抱怨老许拖堂拖太久,因为住得远,连回家吃饭的时间都没有,只好空着肚子进行下午的考试,当天晚上回家,因为胃痛,还去了趟医院。学校看到了,在每周一晚上例行的教师大会上,隐隐约约提到这件事。所以老许知错就改,恐怕以后都不会再拖堂了。”说完感叹一声:“老许真是个好同志啊。”
  
  大家听了,叽叽喳喳议论一番,都为以后不用拖堂而高兴。那时候,快乐是这样的简单。
  
  因为何如初说有点饿了,林丹云便问:“那你还去不去书店?”她正犹豫呢,韩张推着她就走,口里说:“说好先去书店的,又没有多远。你不会晚点吃啊。”她转身,嘟嘟嚷嚷:“知道了,推什么推,我不会自己走啊。”
  
  几个人去附近一条街上的“求知书店”,这家书店,上下一共三层,比新华书店人气都高。沿着狭窄的楼梯上去,门面看起来不起眼,转身进去,却有别有洞天、豁然开朗之感。到处挤满了挑书的顾客,大多是上临一中、二中的学生。
  
  因为有新到的哈利波特,何如初便站在圆台前不肯离开。买回家的话,妈妈又该说:“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看这些闲书!”没收不说,恐怕还得有一顿好说。只好在书店先翻一翻,一目十行扫一遍。
  
  韩张催了她几次,见她口里答应着,一点要走的迹象都没有,人都钻进书里去了,于是几人先上二楼,那里是各种各样的参考资料,真正的书山题库,苦海无涯。
  
  钟越下楼,见她还是那样站着,怕弄脏了书店的新书,用纸巾垫着手,连姿势都没换。在她身后站了老久,一点动静都没有,完全进入忘我状态,于是凑上前,悄悄说:“你这样站着不累么?到里面坐着看——”说着指了指角落里的沙发凳。
  
  见她不回答,轻声捅她:“喂,何如初——”好气又好笑,就有这么好看?整个人魂都没了。她迷迷茫茫抬头,过了会儿眼中才有了焦距,无意识后退一步,踩到钟越的脚,这才清醒了,连忙往旁边让去,却又撞到一边的书架——
  
  钟越眼明手快伸出手——扶住书架的同时也将她圈在怀里。大家听到动静都往这边看来,她刷的红了脸,扭过头不敢看人。钟越连忙退开,不着痕迹放下手,强自镇定说:“刚才叫你,好半天都没反应——”其实刚才他也乱的很。
  
  她犹低着头,“哦”了两声,轻声细语说:“一时看入了神——”
  
  两个人靠得这样近,几乎面对面站着,又经过刚才那样一番亲密接触,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钟越便说:“那你坐着看吧,舒服些。”说着就要走。
  
  她喊住他:“你下来找我干嘛呢?”钟越暗暗责备自己,这才想起找她的目的,“哦,是这样的——韩张和林丹云他们快挑完了,催着你赶紧买,好回去吃饭。你——饿不饿?”他一直记挂她说饿,所以早早就挑完书,好让她能早点回家吃饭。
  
  她跟他一块上楼,笑说:“现在反倒不觉得饿了,大概是看书看饱了。”钟越问她:“不看了?”她摇头。他又说:“既然这么喜欢,那干脆买回家啊。”她便将缘故告诉他,连带将上次漫画一事都兜了出来。他听着含笑不语,眼角唇边的笑纹柔软如和风。
  
  韩张不耐烦地说:“何如初,说你磨叽还不肯承认!”林丹云也说:“钟越,怎么去那么久。我还等着你给我作参考呢,这本书好不好?”说着指了指架子上的一本书,又拿手中的作比较。
  
  钟越走过去,认真翻看了一遍,低声说:“这本书是王希扬主编的,虽然知识点比较全,可是有一定难度;那本是辅导书,我觉得你可以先做那本。”他知道林丹云基础不是很好,王希扬的恐怕吃不消。
  
  林丹云看中了王希扬每一章前系统全面的知识点,便说:“我可以做完那本再做这本。”钟越笑了笑,说:“那样也可以。”知道她平时连作业都是不拖到最后绝不肯做,现在一连做两本参考书,恐怕不太现实,但是还是没说什么。
  
  何如初站在楼梯边见他们喁喁私语,谈笑甚欢的样子——俩个人笑起来的模样真是很亮眼,但是她没有为他们喝彩的心情。她转头怔怔看着窗外——林丹云明白地告诉自己,她喜欢钟越,那钟越呢,他又是怎么想的?大概很难有人会不喜欢像林丹云这样漂亮的女孩儿吧?
  
  韩张在她眼前挥了挥手,见她木头人一样没反应,便说:“你整天想什么呢?最近老是这样心不在焉、失魂落魄的。”一语惊醒了她,老是这样心不在焉、失魂落魄的吗?那怎么得了——
  
  她匆匆说:“我先走了——”也不再看钟越和林丹云,一个人自顾自地下楼。韩张忙跟他俩打招呼,说我们先走了,指了指自己和何如初。追上去说:“好好的怎么说走就走啊,你这个人,阴阳怪气的。”
  
  她没好脸色说:“我就阴阳怪气,怎么了?又不关你的事。你跟着我干什么?”韩张叫起来:“嗨——,你还蹬鼻子上脸了。这路是你何家的?我就不能走?”她不理他,往相反的方向去。
  韩张忙叫住她:“你不回家去哪儿?”
  
  她气鼓鼓说:“这路又不是你韩家的,管我去哪!你可别跟着我啊。”韩张气得说:“小心有鬼跟着你!”转身又上书店了。
  
  钟越和林丹云正下来,见了他一个人,都问:“何如初呢?”韩张没好气说:“谁知道!也不知道谁得罪她了,跟吃了炸药似的,一个人走了。”三人在书店门口分手,各自散了。
  
  


                   8

  何如初一个人闷闷在街上溜达,逛来逛去也没什么地方可去,觉得肚子饿了,随便走进一家“颜颜”美食城。刚拣了个角落坐下,听到有人叫她:“何如初!”忙回头,原来是以前一班的同学乐颜,拿着试卷像是要出去的样子。她打招呼:“好巧,你也来吃饭?”
  
  乐颜笑起来,“这是我家。”这家美食城便是以她的名字命名的。何如初便说:“我不知道你家是开美食城的。”乐颜笑说:“你家住得远,难得到这吃一顿饭,我请客。”站起来催着师傅赶紧做两个菜上来。
  
  何如初忙推辞,她便说:“你不要不好意思,我正有事要请你帮忙呢。我有几道题不会,本来要去问人的,既然你来了,就问你吧。”何如初一听她这么说,便说:“你先给我瞧瞧,看会不会。”
  
  半下午时分,也没什么客人,俩人就坐在窗前摊开试卷讨论起来。乐颜爸爸见女儿同学来了,端了饮料过来。乐颜介绍说:“爸爸,这是我同学何如初,她是零班的。”乐爸爸一听,忙说:“哎哟,你是零班的啊!可比我这个女儿有出息多了,将来一定是清华北大的料。”竖起大拇指连声赞叹,又端了一大盘水果沙拉上来。
  
  何如初已经习惯了大人这样夸张的羡慕夸奖,虽然愧不敢当,也只有无可奈何照单全收。
  
  有一道证明题刁钻古怪,她一时没解出来,便说:“我带回去给坐我后面的人看看,他很厉害。”乐颜顺口问是谁。她说:“他叫钟越,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他的名字。”
  
  乐颜叫起来:“钟越啊——谁不知道!就长得高高帅帅的那个是不是?”何如初便说:“你认识他哦?”
  
  乐颜兴奋地说:“‘上临一中’谁不认识他啊!就连二中都有不少人知道他的大名。运动会上,他出的风头还不够吗?都说他文武全才,出类拔萃,好多女生都喜欢他。告诉你一件事,你可别跟他说啊——上次运动会,有人偷偷拍下他的照片,在女生中间到处流传呢。”
  
  何如初一直都知道钟越优秀,却没想到他这么受女孩子欢迎。咬了咬下唇,半晌说:“倒没听过他和女孩子有什么——”
  
  乐颜叹气说:“听说他那个人客气是客气,但是冷冷淡淡,不好接近。其实像他那样优秀的人肯定眼高于顶,一般女孩子只好望‘越’兴叹啦。再说你们零班又那么偏僻,谁会有事没事就跑过去啊。万一被老师知道了,还要不要命!”
  
  何如初听了,好半天才说:“他人很好的。”语气里似有维护之意。俩人又说了几句闲话,她便回家了。
  
  回到家,何妈妈问她去哪了,怎么连饭也不回来吃。她说买参考书去了。何妈妈便问:“买什么参考书了?给我瞧瞧。”她这才想起来要买的书一本都没买,于是支支唔唔说书店里还没有。也不解释,背着书包又匆匆返回“求知书店”。
  
  何妈妈看着她的背影说:“这丫头疯了,都高三了,还一天到晚在外头野,也不知道着紧。都是她爸惯的!”想起何爸爸来,便打电话给他,问他晚上回来吃饭吗?何爸爸照例说忙,不回来。
  
  晚上上自习,她想起乐颜的那道证明题,于是回头说:“这道题目,你能帮忙做一做么?”递给他试卷。他忙放下手中的笔,凑过来看了一眼,说:“你先给我,我做做看。”她客气地说谢谢。钟越总觉得她今天神情古怪,跟他格外生分似的,便说:“这有什么可谢的,举手之劳而已。”
  
  下课时他已经解了出来,将解题步骤一步一步讲给她听。她听得点头,恍然大悟说:“哦——原来这样就可以了——钟越,真是谢谢你。”钟越听她又说谢谢,以前可从来没有这些客套话,心里毛毛的,仔细看了她几眼,又不好说什么。
  
  韩张老远见他们说得热闹,也跟着凑过来,拿起试卷问:“碰到什么麻烦了?有难题,找我啊!”何如初不耐烦地推他:“去去去,没见过你这么厚脸皮的,光知道说说说,正经让你办事又推三阻四。”
  
  “何如初,说话要凭良心!你交给我的事哪次给你办砸了?上次晚自习你迟到,许魔头去开例会前顺路来了趟教室,还是我说你身体不舒服,晚点再来,给你挡住了。你现在说这样的话,怪不得人家说‘最毒妇人心’呢!”
  
  何如初一点都不感激,翻着白眼说:“那你事后敲诈了我一顿‘肯德基’!你就不能诚心诚意帮人忙吗?你看人家钟越——,就不这样。”
  
  韩张不但不羞愧,反倒嬉皮笑脸说:“人家钟越哪好意思呀,咱们不是熟嘛——”说着手搭上她的肩,一副哥俩好的样儿。
  
  她皱眉,瞪着眼说:“把你的猪蹄拿开——”韩张更来劲了,站起来说:“猪蹄是不是?我让你看看猪蹄的厉害——”一脸奸笑地伸出手,作势要掐她脖子。
  
  何如初一蹦三尺高,连忙跳起来,拉着钟越的袖子说:“钟越,钟越——你帮我把他两只猪蹄砍下来喂狗吃!”
  
  钟越站起来,挡住韩张,笑说:“好了好了,再闹该上课了——”面上淡淡笑着,握住韩张手腕的力道可不轻。
  
  韩张本来就是吓下她,当下揉着手腕说:“钟越,你够狠啊,见色忘友,你看你看,都红了——”伸出手给他看。
  
  钟越不说话,抱歉地笑,上课铃响,各自回座。
  
  “上临一中”从初中部起,是从来没有周六周日的,高三年级一个星期只有周六晚上、周日半下午这一点假。每到周六晚上,因为不用上冗长的晚自习,大家都比较兴奋,三三两两邀着出去玩乐。
  
  好不容易又挨到周六,最后一节是范老师的英语课,她抱着大摞试卷进来,拨了拨额前的卷发说:“晚上不用上晚自习,占用大家一些时间,将这套试卷做完。”无视众人无声的抗议,把试卷分发下去。这一考试又得两个小时。
  
  何如初无精打采地拿出笔,烦躁地看看周围,对于老师这种公然侵占学生仅有的一点休息时间的行为居然没有人表示不满。闷闷地想,难道这就是所谓的零班么?对于任何情况都能处变不惊,咬牙承受——其实其他人未必不抱怨,只是大部分人都藏在心里,等着一个“敢为天下先”的人站出来指责,好跟着附和。偏偏零班的人全都自觉过了头。
  
  她气恼地靠在椅背上,椅子和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考考考!考死算了——”因为大家都没反应,她只好小声嘀咕,发泄心中的不满。动作大到坐她后面的钟越停下手中的笔抬头看她,而她当然是浑然未觉。
  
  直到考完试,她脸色还是不好,依旧气鼓鼓的。书一本本从课桌里拿出来,重重甩在桌上,又重重塞进书包里。钟越觉得那些书一定跟她有仇,想了想,从后面拍了拍她肩,“何如初,晚上要不要出去放松放松?”
  
  她连忙回头,睁大眼睛问:“你有节目?去哪?”一听去玩就来精神了。
  
  钟越微笑,抬了抬眉说:“刚才听人说电影院正在放‘珍珠港’,你不嫌闷的话不如去看电影,怎么样?”
  
  恰好在外面等他们下课都等烦了的林丹云走过来,忙拍手赞同,说:“听说‘珍珠港’拍的可好了,场面宏大,画面唯美,跟‘泰坦尼克号’有的比。我们这就去吧,路上随便买点什么吃。”
  
  韩张也考得有点气闷,点头表示同意。于是几人也不回家,直接坐车往电影院去。在路上,何如初突然叫起来:“哎呀——我妈还等着我回家吃饭呢,回去肯定又要挨骂了。”一想到妈妈疾言厉色的责备,心情不由得打折扣。
  
  韩张不在乎地说:“怕什么呀,又不是没被骂过。你,我,还有林丹云,不是从小骂到大的嘛!”林丹云也说她大惊小怪,骂就骂呗,又不是一次两次。她于是不好说什么,只有无奈地耸肩。
  
  一下了车,钟越指着公用电话说:“何如初,要不你打个电话回家?”她想了想,点头。钟越便领着她到马路对面。
  
  “妈妈,我不回家吃饭了,晚点才能回去——”几句话说得吞吞吐吐,支支唔唔。
  
  何妈妈一听就知道她又不知道上哪玩去了,沉着声音说:“怎么又不回家吃饭啊?干什么去?”何爸爸正看新闻呢,听到是女儿的电话,连忙抬头,注意听着,说:“既然不回家吃饭,你问她身上带钱了吗?”
  
  钟越正站在一边呢,她不好睁眼说瞎话,只好硬着头皮说:“跟同学去看电影——”
  
  何妈妈语重心长地说:“初初,你这都高三了,等你高考完,要看多少电影——”话还没说完,何爸爸拿过话筒,说:“去吧去吧,记得早点回来。你一个人还是和同学一块儿?注意安全。”

  她说和韩张他们一块儿。何爸爸才放下心来,又问她吃饭了吗,有没有钱,叮嘱一番挂了电话,对何妈妈说:“孩子天天念书,不是上课就是考试,难得出去玩一次就让她去,劳逸结合嘛!”
  
  何妈妈皱眉:“没有不让她休息。只是天都黑了,一个女孩子连饭也不回家吃,像什么话!你们父女俩都一个样,一天到晚不知道在外面干什么,整天不见人影。”何妈妈这话含沙射影,指桑骂槐。
  
  何爸爸听了,扔下遥控器站起来就走,口里说:“我上楼洗澡去了。”
  
  何如初打完电话翻书包到处找钱。她也没有钱包,零用钱都是随手一塞,转头就忘。等她好不容易从最里一层翻出一把皱了的钞票,钟越早替她付了。拉着她的手臂说:“走吧,大家还等着呢。”
  
  几人买了票进场,何如初先去洗手间。林丹云说要买零食饮料,韩张嫌麻烦,说她又不是不认识路,不肯陪她去。她拉着钟越的手央求:“钟越,跟我一块去吧,电影院人多,挤来挤去怪慌乱的——”钟越当然没法拒绝。
  
  何如初回来,看了看问:“他们呢?”韩张懒洋洋地说买吃的去了,说完闭目养神。她抬头到处张望,远远地见钟越将林丹云护在怀里,隔开拥挤的人群,一步一步朝这边挪过来,俩人靠的极近,钟越下巴正好搁在林丹云头上——
  
  昏暗的灯光忽然觉得刺眼,她忙低头看着脚下,不言不语。连韩张趾高气扬指挥她:“你坐过去点——“她也没有像往常一样斗嘴,而是呆呆地移过去一个座位。
  
  连电影如何开场都不知道。等到偷袭珍珠港时,好不容易看进去了,雨点般的炸弹落下来,到处是一幕又一幕的人间惨剧。她捂住唇,眼眶泛红。韩张大呼过瘾,转头看了她一眼,低声嘲笑:“什么时候你这么多愁善感了?”
  
  她转头死命瞪他,不经意间看见林丹云紧紧拽着钟越的袖子,一副小鸟依人、我见犹怜的模样,而钟越正低头对她说着什么。
  
  韩张从萤幕上收回视线,见她人呆呆的,似乎魔住了,伸出中指弹了下她额头,说:“傻了,看什么呢?”说着也跟着回头,挑眉怪叫一声,打趣说:“你们俩卿卿我我的干什么呢?”说完又拍自己的脑袋,拱手说:“就当我没看见,继续啊,继续啊——”
  
  她对韩张不轻不重的一招“弹指神通”反常的没有抗议,木木地背过身去,眼睛看着走廊上的出口,不发一语。
  
  钟越坐正身体,解释:“刚才林丹云没明白过来山本五十六为什么能成功偷袭珍珠港,我正跟她解释呢——”
  
  韩张笑得古怪,说:“我们不需要知道,不需要知道——”一副非礼勿听,非礼勿视的样子,又敲着何如初的头说:“眼睛看哪儿呢,看电影是正经!”她忙坐好,手规规矩矩放在膝盖上,认真盯着萤幕。那样子不像来看电影,倒像是上课听讲。
  
  等放到男女主角亲热的镜头,几个半大不小的年轻人都不自在起来。若是都是男生或全是女生,彼此说不定会调侃几句,因为有异性在场,所以才会分外觉得尴尬。何如初屁股磨着坐垫,左右不是,脸热热的,眼睛瞄了瞄最外边的钟越,见他神色似乎闪烁了一下,更觉尴尬。韩张怪叫起来:“儿童不宜,儿童不宜——何如初,你还没成年——”
  
  何如初羞愤地掐他胳膊:“闭上你的乌鸦嘴!安安分分看电影你会死呀——”掐的他杀猪般叫起来。
  
  钟越转头看了他们一眼,眸光在俩人身上流连了好一会儿,顿了顿,才低声说:“大家都看着我们呢——”果然,前后的人都用责备的眼光看着他们,韩张这才安静下来。
  
  幸好亲热镜头不多,一闪就过,几个人暗暗吐口气,如释重负,才又看起来。
  
  出了电影院,林丹云对钟越说:“那个男主角死的好惨,长得那么英俊——”声音哽咽,鼻子一抽一抽的,眼睛里有点点泪光。
  
  钟越便说:“他死的有价值。身为军人战死沙场,也算求仁得仁。”
  
  何如初也觉得英俊的男主角不应该就这么凄惨的死去,听到钟越这样一番深刻的评价,更觉自己见识浅薄,当下惭愧不已。又见林丹云和他有说有笑,心情更加黯淡,拉着韩张说:“我们先出去吧。”
  
  钟越越过重重人群,看着他们的背影穿过旋转玻璃门,最终消失在长长的台阶下。
  
  因为人太多,两拨人挤散了,何如初整个晚上黯然不语,没有心情再等下去,便提议:“时间不早了,我们先走吧。”韩张想钟越他们找不到人,自然会回去。俩人于是先一步离开。
  
  钟越却急得不行,到处找何如初,看见长发背影就追上去,待发现不是,失望之情不由自主流露出来。林丹云气喘吁吁跟在他身后,说:“别找了,他们肯定先走了,我们回去吧。”
  
  钟越还要等,说:“万一他们没走呢?我怕何如初出事,刚才打电话回家,她家里人很担心她的安全。”林丹云只要跟他在一起便心满意足,心甘情愿陪他一直等到人潮散尽。
  
  偌大的广场只剩下几个摆摊的小贩,林丹云小心翼翼碰了碰他的手指,立马又缩回来,说:“走吧,他们这会儿说不定到家了。”仅仅这样的接触,已经让她脸红心跳,口干舌燥。
  
  钟越站在台阶上全场环视一周,再次失望,唯有点点头,先坐车回去。
  


                  9

  因为夜深了,他便送林丹云到校门口。林丹云有点舍不得今天晚上俩人单独相处的光阴,于是说她家住学校另一头,要穿过桂花丛和篮球场,这会儿这么晚了,乌漆抹黑的,心慌慌的有点害怕。他便直送她到楼下。
  
  恰好经过篮球场时,因为是周六晚上,难得不用上自习,还有不少人在打篮球,都见俩人一起经过,然后钟越一个人回来。钟越自然是无人不识的,林丹云又是“上临一中”有名的美女,于是才子佳人的流言不胫而走。
  
  这个流言首先在女生中间流传开来。有一天何如初在去教师办公楼交英语作业的路上碰到乐颜,乐颜拉着她一脸神秘说:“听说钟越和艺术班的林丹云在谈恋爱,你跟他们都熟,是不是真的?”何如初听了吃惊地看着她,好半天才问:“你听谁说的?”
  
  乐颜边吃手上的香蕉边说:“大家都这么说。说看见钟越送林丹云回家,还说她有事没事就往零班找钟越呢。”
  
  何如初面对她的追问,只摇头说不知情,匆匆回到教室。心里却翻江倒海起来,林丹云喜欢钟越自己是早就知道的,又想起看电影那天晚上,钟越对林丹云的神情——虽然学校明令禁止谈恋爱,但是也不是不可能。学校里不是照旧有许多情侣顶风作案嘛!
  
  胸口疼疼的难以呼吸,有些伤心。于是没有立刻回教室,反而站在螺旋楼梯的尽头站着吹了会儿凉风。已是十二月份,虽说南方的天气冷不到哪里去,但是北风呼呼灌进领口,还是冰凉侵骨。
  
  直到急促的铃声响起,她才缓过神来,跑着赶回教室。刚坐下,钟越递给她一张试卷,压低声音说:“大课间时王老师过来了,发下上次考的语文试卷。你不在,我就先给你收着了。”
  
  她点头说谢谢,没有回头看他,接过试卷往抽屉里一塞,翻出化学书专心听讲。
  
  下课后,钟越说:“何如初,你的语文试卷我看了,文言翻译连错了两道。”说着拿出自己的试卷,将红笔圈出的递给她看,说:“这是倒装句型,翻译的时候将‘之’字前面的内容放到后面就可以——”
  
  她忽然不耐烦,推开椅子站起来,说:“我出去一下。”钟越做好标记,还一心等她回来。可是她踩着上课铃回教室,教物理的高老头就跟在身后。
  
  下午上课,王才女评讲试卷,只通篇翻译了一遍,并没有重点讲倒装句型。她还是听得似懂非懂。钟越还特意问她弄明白了吗,她胡乱点头。
  
  下了晚自习,钟越走出图书馆又折回来拿模拟试卷,却见她在虚心请教周建斌倒装句型到底怎么倒装的。看着俩人低头讨论的情景,恍然未觉他的到来。拿了试卷,静静走开,临出门又忍不住看了她一眼,刘海有些长了,滑下来遮住了眼睑,留下一重淡淡的暗影。
  
  何如初再也不肯问他问题了,不是问前面的周建斌就是问其他人,宁愿皱着眉头,不甘不愿地去找韩张,舍近求远。又一次见她拿着辅导书去找韩张。韩张讥笑她怎么学的连这个都不会。她怒气冲冲说出这种题目的是混蛋。其实韩张一时半会儿也没解出来,她又嘲笑他。俩人又争吵起来——
  
  他不由自主站起来,很想拉她回来,伸出的手又缩回来——
  
  这时林丹云推开门进来,搓着手笑嘻嘻说:“哎呀,还是你们班条件好,有空调,多舒服。外面风可大了——”
  
  有人起哄:“钟越,美女找哦——”钟越笑笑不当回事,倒是林丹云,被大家调侃的有些不好意思。
  
  林丹云凑过来问他干嘛呢,他说做奥数题。许魔头有意让他参加全国数学竞赛,给了他几套试卷,要测一测他的程度,然后单独给他授课。
  
  林丹云见他在忙,虽然有满心的话要说,知道他是学习重于一切,不好打扰,于是转头去找何如初,见她和韩张又在吵架,场面有些失控,便说:“哎呀——你们两个从小到大吵了十几年,烦不烦啊!何如初,你不觉得跟韩张这种人吵架是一件浪费时间精力的事吗?”
  
  何如初忙使劲点头,不屑地看了眼韩张。摸了摸肚子,经过这么一吵,倒是觉得有些饿了。其实吵架也是一体力活儿啊。
  
  林丹云见她还愤愤地说韩张是丈八的灯台,只照见别人,照不见自己,忙说:“不是说饿了吗?回家吃饭吧,晚上还要上自习呢。”拖着她去了。
  
  林丹云一出零班,便有人拿钟越开玩笑:“钟越,你就让林丹云这么走了?一句表示的话都没有?”
  
  钟越头也不抬,根本懒得理会。背地里的闲言碎语他多少知道一点,只当是大家吃饱了没事时的玩笑话,一笑置之。繁重学习之余,大家也就喜欢乱点鸳鸯谱,拿人取笑作乐。
  
  一人推他说:“钟越,林丹云可是美女,多少人想追都追不到呢,你可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啊。”大家都笑起来,都说美女倾心,此生何憾!
  
  钟越见玩笑开得有点过了,便斥道:“瞎说什么呢,就知道无中生有。没有影的事儿也编的头头是道,真服了你们。”
  
  连韩张也凑趣说:“怎么没影儿啊,群众的眼睛雪亮着呢。林丹云那女人,从小就心高气傲,偏偏对你低声下气,你还不承认。是男子汉大丈夫就大大方方站出来,抱得美人归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说得一群人拍手叫好,大声起哄,连伏案做作业的几人也都抬头看他有什么反应。
  
  不知为何,钟越今天一见韩张便有些不耐烦,当下站出来,冷冷地说:“韩张,你若喜欢林丹云,便去追她,我绝不拦着你。拿我做挡箭牌算怎么一回事?大丈夫要敢作敢为。”
  
  一句话堵的一向能言善道的韩张目瞪口呆,万万没想到钟越反过来诬陷他。回过神后连忙澄清:“林丹云那女人,我们同住一栋楼里,从小光屁股长大,还是算了吧——”见钟越仍旧阴晴不定看着他,连忙拱手说:“哥们儿,算兄弟一时失言,你钟越大人不计小人过,宰相肚里好撑船,林丹云的事,兄弟我再不提起总行了吧——”偷偷抹了把冷汗,这才算是真正领教了钟越的厉害。
  
  大家见钟越似乎动了怒,连忙跟着打圆场,都笑说:“开玩笑嘛,何必当真呢,大家也就说说而已——”心里都在纳闷,瞧他对林丹云不痛不痒的样子,俩人似乎真没什么。
  
  钟越笑说:“我知道你们闲着没事,一天到晚捉弄我,拿我穷开心呢。只是有些话还是不要乱说嘛,根本没有的事儿,说起来也没什么意思。”一口否认了。众人连忙岔开话题,讨论即将到来的期末考试。
  
  经过此事,韩张背地里跟人说:“别看钟越平时不多话,谁找他问题目都耐心讲解,一副好性儿,真正发起威来,就是一只老虎。光是吼一吼,大家的腿就得抖三抖。”大家觉得他连林丹云这样的美女也看不上眼,未免太挑剔。
  
  虽然流言渐渐散去,可是何如初还是不肯问钟越题目,也不大理睬他,轻易不肯跟他说话。连周建斌也慢慢察觉了,曾笑问她是不是和钟越吵架了。
  
  冬天天黑的早,加上下了一点冰雨,不到五点路灯陆陆续续就亮了。钟越抖了抖伞上的水珠,推门进来。老远就见她趴在那里,头枕在胳膊上不言不语地看着抄在白纸上的数学题,是下午许魔头临走前留下的。
  
  有另外一个女同学过来聊天,问她怎么没精神,唇色苍白,是不是病了。她压低声音说肚子有点疼,可能是刚才吃冰淇淋闹的。那女同学说她大冬天不应该吃冷饮,又问她许魔头留下的思考题会做么。俩人讨论来讨论去也没得出个结果,那女同学因为有人叫她,于是先走了。
  
  他忍不住说:“其实这道题换个角度就很好解了——”拿过她的纸和笔,却见她将头埋进臂弯里,一副拒绝听的样子。再也忍不住,终于问了出来:“何如初,我是不是哪里得罪你了?”问的小心翼翼,诚惶诚恐。
  
  她愕然抬头。他又说:“我觉得你最近的态度有点奇怪,我总在想,你跟我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她低着头,好半天没做声。
  
  他又说:“比如这道思考题,问我也可以啊——”
  
  何如初绞着手指头,笨拙地说:“恩,恩——我是怕麻烦你——”不知是什么心理作祟,她总觉得还是离他远一点比较好。潜意识里也许是自卑——
  
  “同学之间,互相帮忙不是应该的嘛!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其实他很想她对韩张那样对他不客气。每次看见俩人吵架,他都有些眼热——
  
  他见她仍然没表示,便说:“互相讨论能加深理解,对我也有好处。你不用这么客气,我又不是不找你帮忙!”
  
  她才轻轻点了点头,转过身背对着他。因为天冷,她将头发放下来挡风,细碎的发梢直垂到桌上,如墨一般渲染开来,弄的他心上也沾上墨迹。
  
  晚上考理综,连续数小时的紧张忙碌过后,人人瘫在座位上,几乎无法动弹。直到试卷收上去,她才无可奈何松了一口气。站起来有气无力地收拾书包,弯下腰捡地上的笔,一眼瞥见椅子上隐隐的一点红迹,蓦地反应过来,脸刷的红了,赶紧又坐下。还不忘偷偷打量,看有没有人发现。
  
  懊恼地想,怪不得刚才考试时一直觉得不对劲,可是时间实在是太紧了,哪里注意的到!因为上身穿了件鹅黄色短外套,偏偏挑了件长款的奶白色裤子——这下该怎么办?这么明显,万一被人看见,以后可以不用活了。急的大汗淋漓,却又羞于说出口,年少的她此刻恨不得立刻消失不见。
  
  只好磨磨蹭蹭等大家先离开。却因为刚考完,不少人围在钟越身边跟他对答案,迟迟没有离去。她急得不行,浑身燥热,扭来扭去,到处不自在。好不容易听人吆喝:“快关灯了,走吧走吧,错了就错了,这会儿再说也没用。”几个男生才陆续离开。
  
  韩张招呼她一起走。她忙摇头,“你先走吧,我等会儿再走。”他背着书包过来,像往常一样扯着她说:“大晚上的你有什么事儿啊?走啦走啦。”她恼怒地推他,“我就有事,就不走!”心里更加急了。韩张见她无缘无故发火,喃喃说:“这女人疯了。”摇头晃脑自己先走了。
  
  钟越还在做许魔头给他的试卷呢,抬头一看,整个教室空荡荡的,只剩她还没走,便说:“时间不早了,还有十分钟就关灯了。”说着收起纸笔。见她还是一动不动坐着,头快低到地上去了,于是伸出手轻轻推了她一下。抬头见她神色不大对劲,脸红红的像抹了胭脂,咬着唇欲语还休——,忙说:“你是不是发烧了?”
  
  她摇头,一脸尴尬地看着他,细声细气说:“你先走吧,我来关灯——”说着不安地动了动。钟越见她如此反常,又一副难于启齿的为难样儿,又见她上身直挺挺坐着,放在腿上的双手不断紧握,松开——突然反应过来,到底明白了一点,低声说:“一直坐着总不是办法。”
  
  何如初羞的整张脸可以滴下血来,低声哼道:“你先走——”
  
  钟越见她穿着白色裤子,于是脱下自己的长风衣,口里说:“我衣服长,可以先遮一遮——”

  她慌乱无助下唯有点头,接过他的风衣,转过头不敢看他——“你先出去一下。”看着他带上教室的门,连忙跳起来,胡乱收拾干净,穿上他的风衣出来。
  
  钟越并没有走,在门口等她呢。何如初见他把外套让给自己,身上只穿着一件薄毛衣,低声问:“你冷不冷?”他笑着摇头,“还行。这会儿雨停了,不怎么冷。走吧,学校里估计只剩我们俩了。”
  
  踩着积水,踏着昏黄的路灯逶迤而去。一路无话,到了小区门口,何如初开口:“衣服——洗好后还你。”他点点头,说不急着穿,手插在裤兜里走了。
  
  一到家忙忙地洗澡,亲自把衣服洗干净晾好,已是深夜时分,起风了,听见风过枝头哗哗的声音。何妈妈过来敲门,问她怎么还不睡。她答应一声,看着挂在窗前长长的风衣,腰带随风起舞,心里暖暖却又涩涩的,似悲似喜,说不清道不明。轻轻叹口气,拉上窗帘,关灯睡觉。
  
  

                  10

  一连数日阴雨绵绵,到处潮湿,就连床单被褥似乎都沾上水迹子,睡的不干爽。漫天风雨中迎来新的一年。
  
  法定节假日,就连他们也有一天的假,只不过晚上还是要上晚自习。天天六点半起床,好不容易可以睡个懒觉。她听着窗外急一阵缓一阵的风雨声,天光暗暗的,像晚上,心里越发安逸懒散,赖着不肯起床。何妈妈连催了好几次,见她蒙着被子哼哼哈哈,只得由她去。
  
  电话响,林丹云问她干嘛呢。她捂着唇打哈欠,说睡觉呢。林丹云叫起来:“都十一点了,还睡呢,你猪啊。快起来,快起来,‘云裳’新到了好多漂亮的冬装,我们看看去。”她说外面下雨,不想去。林丹云哪肯罢休,说:“你先起来,再睡不怕腐烂啊。吃了中饭我去找你。”
  
  总不能在床上躺一天,拖拖拉拉爬起来,随便吃了点东西,推开窗,见外面还飘着霉风细雨,不由得咒骂:“哎——,这鬼天气,什么时候才会晴啊!”转头见钟越的风衣还晾在那里呢。拿下来摸了摸,潮潮的好像还没干。
  
  何妈妈曾问衣服是谁的,她支支唔唔说晚自习冷,同学借给她的。何妈妈又关心地问哪个同学,她为了省事,便说是韩张的。何妈妈这才没话了。
  
  天天这样下雨,屋子里都可以挤出水来,还想衣服干呢。于是从楼下提了台电火炉上来,一点一点烘干。生怕烘焦了,坐在一边看着。
  
  偷偷翻着《哈利波特与密室》——后来还是背着母亲买回来,堂而皇之藏在书包里,天天背来背去就不怕搜出来了。听到门被推开,手忙脚乱往床底塞——回头一看,见是林丹云,拍着胸口说:“吓死我了!”心有余悸。
  
  林丹云闷笑:“干什么坏事呢?我看看。”从被子里抽出书,一把扔在地上,说:“这都不让看呢?我说你们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她没好气说:“你以为人人都学艺术呢。我们将来可是要真刀真枪上考场。”
  
  林丹云不理她,转头看着电火炉,犹疑说:“这衣服好眼熟——怎么像是钟越的?”她对钟越的点点滴滴分外上心。钟越长得高,穿风衣特别有味道,所以她认得这件衣服。
  
  何如初立时像被人抓住小辫子,有些慌乱地收起来,顾左右而言他:“不是说去‘云裳’买衣服吗?还去吗?”
  
  林丹云不答话,从她手里拿过来,仔细翻看,衣领上还别着“上临一中”的校徽。转头看她,不轻不重问:“这是不是钟越的?怎么会在你这里?”
  
  她只得转身,硬着头皮说:“当然是他借我穿的。我烘干了好还他。”
  
  “哦——是吗?”她侧过头仔细观察她的神色,见她言辞闪烁,低着头不敢直视她,更加怀疑。于是问:“好端端的,他怎么会借衣服给你穿?”
  
  “恩,恩——我冷,他就借给我穿了。”
  
  “你们教室不是有空调吗?”她还是不相信。
  
  “恩——是在回来的路上,他借给我的。”大冬天的,越说汗越多,大概是烤火烤的——
  
  “那你当时怎么没还他啊?还给他洗了。”一个女孩子给男孩子洗衣服,不由得她不多心。
  
  何如初差点快没词了,索性说:“当然要帮人家洗啊,总不能穿了人家的衣服还脏的还回去,有这个道理吗?”
  
  林丹云好半晌没说话,半天才说:“他对你很不错。”
  
  她尴尬地说:“我们是同学啊,又是前后座,互相帮忙也是应该的。”连忙岔开话题,“都半下午了,你还去不去买衣服?我陪你一块去——”
  
  林丹云打断她:“不了,下雨呢,改天晴了再去吧。我要回家了,还有试卷没做完呢。”也不要她送下楼,一个人走了。
  
  何如初知道她是不高兴了。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心虚,可是她没做错什么啊,闷闷地想,只不过一件衣服罢了——
  
  新年过后,就要忙着准备期末考试了。今年“上临一中”又和另外几所实力相当的省重点中学举行联考,学校很重视,说大家一定要考出好成绩,给学校争光。特别是零班,责任重大。许魔头三番五次提醒大家认真复习,步步为营,切不可大意失荆州。
  
  许魔头这个人其实很有意思,教的是数学,却总喜欢文绉绉地说话。比如批评某人大吵大闹:“人家说风在吼,马在叫,我老远就听见你在咆哮!你比黄河还闹腾呢!”配合他的小鼻子小眼睛特有的腔调说出来,特别有喜感。大家后来给那个同学取绰号就叫“黄河”,有段时间见到他就唱:“风在吼,马在叫,黄河在咆哮,黄河在咆哮……”常常引起哄笑。
  
  又比如他讲完一道例题,要给大家出思考题就说:“来而不往非礼也,礼尚往来——下面这道题就由大家来完成。”尾音拖的老长老长。还有更绝的是他“说文解字”——每个学期都有整风运动,以消除班上的“歪风邪气”(许魔头的原话),他说:“犯一两次的错误是情有可原的,但是到第四次就不可容忍了!什么是‘罪’,四非就是罪啊!事不过三,过三就是‘罪’……”
  
  诸如此类数不可数。有好事之徒闲来无事,编了本《许魔头经典语录》,在班上到处传阅,非常红火。
  
  随着大考的临近,何如初根本没心思想其他的,天天忙着复习还来不及呢。大考前几天,大家埋头苦读,不等着学校赶人绝不回家。何如初见其他同学这么刻苦,也不好意思偷懒,天天背着个书包早出晚归。倒是何爸爸心疼的跟什么似的,哄着她说考完了要带她出去好好玩一玩。
  
  因为下周一就考试了,周六晚上虽然放假,可是大家都窝在教室看书写作业呢。林丹云也凑了过来,几个人把桌子一拼,围坐在一块儿讨论。韩张刚打完篮球回来,嚷嚷着说热,脱了外套搁在一边。
  
  何如初站起来使劲跺了跺脚,又呵着气回来搓手。钟越便问:“你觉得冷啊?”她不好意思,只说还行。韩张张口就说:“这哪冷啊,你看看操场上,人家还穿短裤打球呢。你看看你穿多少,包的跟粽子一样。每次叫你出来运动,就推三阻四不情不愿,现在知道后果了吧,弱不禁风整天跟林黛玉似的……”
  
  她翻白眼,“你哪里来这么一车的废话!我说我冷了吗?我坐烦了,站起来活动活动也不行啊!”韩张耸肩,说她死鸭子嘴硬。钟越便说:“我把空调开大吧。”她还在跟韩张赌气呢,忙说:“不要不要——我不冷。”
  
  钟越皱眉,突然伸出手捏了下她的手指,说:“跟冰似的,还说不冷。”站起来走到讲台前,从身上找出钥匙,开抽屉拿了遥控器。多媒体设备的钥匙都是由他管着。
  
  他这突如其来的亲密举动,别说是其他人,就连何如初自己都吓了一跳。但是因为他做得自然之极,毫无做作之感,仿佛纯粹是无心之失,她愣了一下也就回过神来,心跳恢复正常。就连韩张,睁着眼睛好奇的在她和钟越之间来回打量,嘴巴蠢蠢欲动,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只有林丹云,脸色突变。正因为她对钟越比其他人都熟悉,所以才知道他下意识的无心之失代表什么。
  
  钟越走回来,说:“要不,我跟你换座吧,空调正对着我这儿呢。”说着就动手收拾书本。韩张忙拦住他:“哪里这么麻烦!”转头对何如初说:“你要还是冷,穿我衣服好了。”拿过外套递给她。
  
  钟越看着他们,手上的动作不由得一顿。
  
  何如初还在生刚才的气呢,沉着脸说:“谁要穿你的衣服!脏不啦叽的——”韩张突然站起来,一手按着她肩膀,沉声说:“怎么现在嫌我脏了?以前一个碗吃饭还什么事都没有呢!”平时何如初也天天骂他脏,都当耳边风吹过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却莫名动起怒来。
  
  何如初有些吃惊地看着他,不都是这么吵过来的么?好好的又认真生起气来!更加不忿,冲口而出:“谁跟你一个碗吃饭!我这辈子最倒霉的就是认识你!”
  
  韩张气得眼皮都在跳,他今天分外沉不住气。过了好半晌却又突然笑起来,痞痞地说:“何如初,你还别装着没事人一样。小时候还说要嫁给我呢,这会儿倒说不认识我!哎——你先别发火——林丹云,你说她有没有说过这话?”
  
  林丹云抿着嘴笑说:“虽然不记得了,但是肯定有。小时候扮家家酒,你们俩不是老扮爸爸妈妈吗!哈哈哈——”说完笑起来。
  
  何如初恼羞成怒,又急又气,指着她说:“好啊,林丹云,胳膊肘往外拐!看我以后还陪你去逛街!”冲过来打她。林丹云忙躲,拉着韩张说:“这是你捅出来的马蜂窝,赶快解决!好歹我刚才还帮了你呢。”
  
  韩张站起来要挡住冲过来的何如初——钟越先一步扯住了她的手,静静说:“别闹了,坐我这儿吧。”她感觉到他手心的温度,暖暖热热的,心也跟着暖热起来。果然在钟越身边坐下,安安静静不说话。
  
  看的韩张和林丹云都是一愣,唯有讪讪地重新坐下。
  
  韩张见他们并排而坐的情景,往日没有多大的感觉,此刻却不自在,于是没话找话说:“何如初,你不说冷吗?衣服给你——反正我嫌热。”
  
  何如初诧异了下,他很少用这么一本正经的语气跟她说话。通常都是当着长辈或是陌生人的面才会这么礼貌——今天也不知吃错什么药,也不好再生气,便说:“我坐空调底下,这会儿不冷。你自己穿上吧,等会儿就该冷了。再出去吹冷风,一定感冒。”
  
  韩张笑嘻嘻说:“看不出来,你还挺关心我的嘛!”何如初翻白眼,“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钟越默默听着,也没说什么,拿过纸和笔,开始做题。大家于是都静下来,各自忙各自的。只有林丹云,不是读书的料,打着哈欠东张西望。
  
  空调的暖风吹的何如初的头发扬起来,怎么压都压不住,她索性不管了,闷头做试卷。漆黑的长发嚣张地越过楚河汉界,直飞上钟越的肩膀。他觉得脖子痒痒的,伸手去挠,才发觉是她纷飞的散发。小心翼翼感受头发擦过耳边的那种感觉,麻麻痒痒,缠缠绵绵,如阳光下缠绕的丝线,若风中传来的酒香,如水上奏起的笛音,又似云层下的月光,若有似无,随断随续。他微微闭上眼睛,浑然忘我,一心一意享受心中不可言说的微妙感情——
  
  其他人都在低头做作业,没人察觉。只有林丹云,见了他这种走神的样子,“砰”的一声如泰山压顶,天地瞬间失色。当下即站起来,推开椅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众人惊醒,面面相觑,都问:“她怎么突然走了?出什么事了?”钟越耸肩摇头,表示不知道。
  都以为她出去走走,很快就回来,所以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哪知道一直等到晚上十点半,还没见她人影。大家要回去了,何如初便说:“我帮林丹云收拾东西吧,先放我这里,明天拿给她。”
  
  几人一块出来,在楼底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