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雨天
艾森纳 R,美国耶鲁大学毕业,圣菲尔普工作室旗下得力干将之一,跟这次电影的美国投资方董事有相当程度的亲缘关系,这是他被美国那边强力推荐来的重要原因。
圣菲尔普工作室旗下巨星众多,年前曾经有一对新人组合红透巴黎秀台,一个是被关烽用大价钱买下的LOUIS,还有一个就是眼前这个艾森纳。
抛却身世背景不谈,这小子也算是要模样有模样,要气质有气质。不同于LOUIS的雅痞风格,艾森纳一直走的重金属摇滚路线,皮革、金属、颓废和英俊一直是他的关键词,那在废墟中抬手拥抱天空的音乐海报曾经一度被评为本年度最佳音乐海报没有之一。狼狈中的美感,狂野和激情的灰烬,这些元素在他身上被演绎得淋漓尽致,没有哪个女人能逃过他热切的眼神。
倾盆而下的大雨中,这个年轻俊美的男人就这么毫无顾忌的让雨水顺着脖子流下来,眼睛亮得跟狼一样。
段寒之沉默了一下,裹紧黑色及膝风衣,抬脚下楼梯。
助手赶紧撑伞跟上。段寒之这次回国以后身体就整个弱下来了,以前玩起来比谁都狠,现在保养起来比谁都仔细。一丁点寒气都不能沾到他金贵的身体,稍微淋到了两滴雨星子,转头就有专人忙不迭的准备煲姜汤。
“来人去剧组酒店给他开个房,换身干衣服,然后帮他订明天回美国的机票。”擦肩而过的时候,段寒之转过头去淡淡的对助手吩咐,“——记在我账上。”
助手点点头:“是。”
段寒之抬脚上车,绝尘而去,从头到尾没有施舍给艾森纳半点目光。
艾森纳站在那里,久久望向汽车消失的方向,半晌笑了起来。
手机在口袋里拼命震动,他看都不看一眼,直接接起来道:“Fuck off who’s that?”
“Fuck你个头啊,”Louis的声音从那边传来,“情况怎么样?”
“他真狠。跟我想的一样。”
“早告诉过你了!”
艾森纳的笑容不变,在那样阴霾而狂暴的雨中,竟然给人一种可怕的错觉:“但是我更爱他了——当我看到他一个眼神都懒得施舍给我的时候,我竟然有种想对他跪下去的冲动……一看到他我就肾上腺素井喷,他简直就是我的缪斯女神。”
Louis震了半天没说话:“……既然你这么执着那么祝你好运。另外帮我告诉大哥一声,没搞定我老板之前,我绝不回美国去。”
“你是说那个Victor 关?眼睛长在头顶上,笑起来让人恨不得想揍他,法语说得跟朵花儿似的贵公子?”艾森纳冷笑了一下,“他太强硬,野心也太大了,很多人恨不得做掉他。你叫他自己小心。”
*** *** ***
雨越下越大,透过水汽模糊的玻璃窗,外边几乎成了一片水线的世界。
关烽修长白皙、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按在英国白瓷咖啡碟上,非常的干净素雅。咖啡店里弥漫着浓郁的香气,从雅座的位置跨过一道石栏,流水淙淙金鱼摆尾,假山、花木一应俱全,非常的清雅幽静。
关锐把白茶倒进他空了一半的杯子里:“约你出来的时候真没想到会下这么大雨,真是抱歉了。”
关烽平淡的摆摆手:“自家人,道什么歉。”
“其实我约你出来,是因为明华娱乐的事情。我听说你打算把明华娱乐做成一个基金,以后留给婕婕?”
“是啊。”关烽虽然没有特地说过这件事,但是凭关锐在家族里的地位,知道这些并非秘密的事情也不困难,他也就不打算隐瞒了。
“虽然说是独立于关氏集团之外,但是完全不动用关氏的资金,是不是有点困难?何况我听说你最近要和段寒之两个拍奇幻大片,投入和产出应该很难达到平衡吧。”
关烽看了关锐一眼:“你这是在关心我亏本?”
关锐笑起来:“我当然一直很关心你,哥哥。”
“你这样说我真是受宠若惊,以前我一直以为你只关心靖卓。”
关锐讶异的一顿,关烽突然意识到这句话说得有些明显了,那根本就不像是他会说出来的话。
他咳了一声:“别担心,就算第一部片子做亏本了,以后也有的是机会赚钱。这个世界上钱是赚不完的,但是人的生命有限,总要在自己还活着在的时候,做一些自己喜欢的事。”
“……我从来不知道你喜欢拍奇幻片。”
“我喜欢的东西多了,你未必都知道。”
关锐沉默了一会儿。
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关烽自从过了三十之后,就意外的收敛起来,兴趣爱好也全部都变了,像个真正成熟的男人那样开始低调起来了。如果说以前那就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带着惊世的美丽和华彩耀花人们的眼睛,那么现在他就像是自愿回归了刀鞘一样,把他最锋利的那一面都默默的隐藏起来了。
有时候关锐想,也许就是从那时开始起,她发现自己并不真正了解这个男人。她以前曾经很怕他,他手中掌握着那么多人的生死,他残忍冷酷,高高在上。后来她曾经以为自己可以掌控他,作为同一个父亲的妹妹,作为他孩子的母亲,他这辈子最亲近的女人。但是直到关烽隐居幕后之后,最终她发现,其实她并不真正走近过这个男人的心。她自以为的掌控和了解,其实都是关烽给予她的宽容和特权而已。
她为自己即将要提出的要求而犹疑了一会儿,关烽敏感的瞥了她一眼:“想说什么?”
关锐轻轻放下茶壶,“靖卓他在美国……过得不好。”
关烽垂下眼睫,眼神在白茶袅袅的热汽中看不清晰。
“他跟朋友在美国搬了个文化传播公司,兼承包时尚杂志制作,虽然有两个钱,但是比在国内差远了。我跟他聊过几次,虽然他不说,但是我能感觉到他有多累,有多忙。烽哥,他不过是不愿意娶那个姓郁的女人,你不能因为这个就真把他从关家赶出去。”关锐漂亮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关烽,“他是你弟弟。他也真把你当大哥来看。”
关烽淡淡的道:“那他就不想想我这个当哥哥的,怎么跟老夫人交代?”
“烽哥!”关锐压低声音唤了一声。
“别说了。靖卓愿意去美国打拼他自己的事业,我为他感到骄傲。但是郁珍他不能不娶。那女人他再不喜欢,也是他未来儿子的妈,他要还是个男人,就不能丢下自己的亲生骨肉不认账。”
关锐咬着涂着Dior Kiss浅红珠光唇膏的下唇,不知道在犹疑什么,咬出来一片血红:“……烽哥,靖卓那天给我传真了一份医院证明……”
“嗯?”
“我看了下时间,是他两年前做例行检查时的。”
感觉到关锐话里的沉重,关烽切着蛋糕的手一顿,然后抬起头。
“医生说他的精子活跃度非常低,极难导致伴侣受孕。”关锐顿了顿,“也就是死精症。”
关烽手一松,餐刀哐当一声掉在雪白的餐盘上。
“他一直……一直都没能从失去段寒之的那一天里走出来,他觉得自己一定终生不娶,所以直到最后都没有去进行治疗。他是绝对没有可能让一个女人怀孕的……”
关烽静静的坐在那里,大概过了好几秒钟,眼底的震动慢慢退潮一样消逝,只留下一片纯黑色、深不见底的冷静。
这个男人一直是这样,优雅、冷淡、高高在上,任何事情都能完全的用理性去分析,哪怕是家庭,哪怕是爱情。每次当关锐看到他的眼睛时,她都会不自觉的产生一种要窒息的错觉。那黑色的瞳仁就像是一潭深邃的湖,表面上波澜不惊,实际上彻骨冰寒,从没有染上过普通人体温的热度。
“郁珍的孩子不是靖卓的?”
关锐紧闭着嘴巴,一个字都不说。
在这个时候,关烽要的不是任何人的回答,他自己就能得出答案。
关烽迅速掏出手机拨打了一个电话,十秒钟后被立刻接通:“喂,陈医生?我是关烽。有件事麻烦一下你。我家三少未婚妻上次去检查时……”
简短的命令被迅速布置下去,相信很快就会得到坚决彻底的执行。挂上电话的时候,关烽清清楚楚下达了他的命令,意思非常的明确——检查胎儿的DNA。
关锐轻轻闭上眼睛。
如果这时候是关母在旁,看到儿子如此干净利落的命令和行动,一定会微笑着大加赞赏。
这就是大户人家的亲情,一切都靠DNA维系起来,权力的传承,金钱的来往,甚至于一个吝啬于温柔的眼神,全都靠他们引以为豪的正统血缘来维系。
“那靖卓和郁珍之间的婚事……”关锐轻轻的道。
“照常进行。”
“你说什么?”
关烽冷俊的脸上不见一丝波澜:“照常进行。”
椅子在地面上猛然滑动而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关锐罕见失态的站了起来:“你在开什么玩笑,郁珍怀的不是靖卓的孩子啊!这样你还让他们结婚?”
“叫靖卓去做治疗,以后他们会有真正的孩子的。”
“烽哥!”关锐一字一顿的叫他,“靖卓跟你是兄弟,你不能这样狠!”
关烽淡淡的道:“我就是把他当兄弟,所以才必须这么做的。”
“你根本不在乎他心里怎么想,你只是一定要贯彻他们联姻的这个决策是不是?!”
“……”
“你到底把不把我们当你的家人?!”关锐的声音里包含了尖利和痛苦,让人挺起来竟然有种不忍的感觉,“还是说在你心里没有什么比关家的血缘来得重要?没有什么比关家的颜面来得重要?甚至连靖卓真正爱的人,连他们是不是幸福快乐,连你真正的家人……这些东西都不如一个虚无缥缈的世家颜面来得重要?!烽哥,我没想到你真的这么狠!”
“……”关烽觉得自己应该在这时候说点儿什么,但是又确实不知道应该怎么说。正常人表达感情的方式他一样也没有学会,面对从来没有这样失态过的自己的亲生妹妹,自己唯一孩子的母亲,他竟然完全不知道应该如何表达自己正常的感情。
他曾经试图去保护过的家人。
他曾经试图去融入他们的家人。
不论是尝试去保护还是去融入,看上去似乎……他都失败了。
关烽突然觉得有点难过,但是他一个字都不打算再开口说了。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雅间的门被砰的一声推开,Louis全身是雨,完全不顾保镖的阻拦,就这么一头冲了进来:“老板!我有件事情要告诉你!”
关锐深吸了一口气,完全没顾及到突然闯入的Louis:“烽哥!”
关烽一根修长的手指揉按着眉心,果断的抬手一挡,挡住了Louis,紧接着他回头问尾随而来的助理Hellen:“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Hellen因为目睹了兄妹俩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而有点尴尬:“Louis先生刚才拍完了广告,执意来咖啡店门口等你,中途接了个电话以后就突然说有要紧事要告诉你,接着不顾保镖的阻拦就闯进来了。”
“把他给我弄出去。”
Hellen一点头,Louis立刻抱住门框:“老板!关总!关大少!我真的大事要说!喂喂喂你们不要拉我啊,说完了我会自己走的!喂!老板!等等我啊……”
关锐站起身,和她哥哥一般肖似的美丽的脸上一片冷漠:“看来今天不是谈话的时机。烽哥,不论你是怎么想的,郁珍的事情我绝对不让步。我已经害得靖卓失去过一次,我不能让我弟弟余生都生活在冷酷的家庭里。”
关烽闭了闭眼睛,深吸一口气,脸上罕见的显出些忍耐的神色:“关锐你等一下,听我说……”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关烽从小在世家大族里培养出来的警惕心猛地一缩,神经就像是被什么危险的预感刺激到了一样,脑海中警铃猛地打响。就在他准备对关锐开口的时候,突然眼角透过大雨迷蒙的窗外,好像看到了什么东西在阴霾的天幕中猛地一闪,冷冷的、不祥的反光。
关锐凑过来,好像要对关烽说什么。
关烽霍然起身,刹那间一把按住她,紧接着一个转身。
关锐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刹那间只看到关烽那张万年没有表情的脸上显出一丝难以形容的神色,然后他猛地转到了她身前,而她整个人都被关烽护在了怀里。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她根本来不及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只听玻璃砰然炸裂,前后两声枪击巨响!
关烽的身体猛地一震,不祥的预感刹那间灌满了她全身!
“烽哥!”
那声音,简直称得上是尖利。
关烽颓然倒在她身上,背后连中两弹,一枪打在肩胛,一枪打在背心!
关锐一抬头,只见街道对面一个人影匆匆闪去。在她身后的Louis痛骂一声,声音竟然带上了绝望到极致的嘶哑,然后他猛地就要追出去。
关烽喘息着,指着Louis:“……抓住……他……”
Hellen在事发过后的短短几秒钟内迅速反应过来,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仍然坚决的贯彻了关烽的命令,一把抓住了Louis。
“放开我!放开!”Louis双目赤红,“让我去追那狗娘养的!Fuck,Fuck shit……”
关烽被急匆匆赶上的保镖放平在地面上,周围脚步忙乱,但是他已经很难听清楚什么了。
关锐握着他的手。兄妹俩的手都一样的修长漂亮,一样的细致而富有艺术感,同时也一样的冰凉。
“……我其实……很想……保护你们……”
关烽每说一个字,血沫就从他嘴角里不断的涌出来,触目惊心。
关锐努力想睁开眼睛,但是她做不到。泪水就像喷闸而出的水一样,不断的往下掉。
“片子……叫段寒之……继续拍……不能停……”
关锐说不出话,只能拼命点头。
“如果我死了……”关烽的眼睛突然睁大,闪烁出堪称凌厉的寒光,一字一顿嘶哑低沉,格外清晰:“——你记住,押着他,用他的命,换你母女一世平安……!”
关锐顺着关烽手指着的方向骇然回头,只见到保镖压制之下的Louis。
Louis显然也听见了这句话,刹那间竟然张开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脑子里非常的乱,但是刹那间所有喧嚣都如同退潮般渐渐远去,脑海里只回荡着那一句话——“你记住押着他,用他的命,换你母女一世平安。”
原来关烽什么都知道。
不用他特地跑来,不用别人心急焦灼,他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清楚。
到了最后的最后,他已经来不及说出一切的时候,他唯一放到首要位置的,还是他的妹妹,他的孩子,他的家人。
原来在他眼里,自始至终我只是敌人中的一员,我只是个可以用来做交换的筹码——Louis伸手捂住脸,动作是那样的用力,几乎手背上都爆出了可怕的青筋。
关烽已经开始散涣的目光望向关锐,尽管他已经什么都看不清楚了。冰凉的风声贯彻血管,他最后笑了一下:“……抱歉……我不是个好哥哥。”
紧接着那丝淡淡的笑容风一般的远去了。
关烽闭上了眼睛。
救护车的声音由远而近,Hellen歇斯底里的大叫声,保镖慌乱的脚步声,此起彼伏的电话声……一切的一切在这个阴雨中染成绝望的灰白。
关锐紧紧握着关烽的手,甚至连医生下死力去掰都掰不开。
“小姐!你松一松手啊!救护车来了啊!”
“快救救我们关总!快点救救他!”
“快啊!小心一点抬,快去医院,去医院!”
Hellen几乎不知道自己在叫什么,她嗓子几乎被扯得出了血,高跟鞋早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踩掉了,只光着脚跑来跑去。
关烽被抬进了救护车,关锐也跟了进去。保镖在疏散人群,远处的警笛声急促尖利。
她一回头,突然看见站在人群中的Louis。
这个英俊的年轻男人死死盯着关烽离去的方向,双眼被染成一片血红,狰狞可怖,痛苦不堪。
Hellen情不自禁的退去了半步,谁知道Louis突然转过脸,望向她。
“……我知道是谁干的。”Louis缓缓的向她伸出手,竟然还笑了一下,那笑容非常的可怕,“——你,过来,把我绑起来。”
52) 老子的人
大雨倾盆而下。
一家人的晚饭已经散去,卫母在厨房里收拾碗筷,弟弟上了楼,去给小女朋友煲电话粥。
窗外水线连成一片,天色仿佛一口巨大的黑锅盖在人们的头顶上。
“本台讯:23日晚上六点,B市XX路XX号发生一起骇人听闻的枪杀案。据警方确认,被害者为内地著名娱乐集团关氏董事长关烽。被害人在一家咖啡店的座位上遭到枪击,经警方测量,凶手从对楼天台使用境外M16狙击枪,连发两弹,全部命中。被害人目前还在医院急救中……”
关烽?被枪杀?
卫鸿手抖了一下,急忙扔了电视机遥控器,转身就去找手机,准备打给段寒之。
谁知道他刚拿起手机,卫父咳了一声,从厨房那边慢慢的踱出来。
“干什么呢?”
卫鸿含糊的道:“打个电话。”卫父当了一辈子教师,为人非常严肃,兄弟两个都有点怕他。
“打给谁?”
“打给……一个朋友。”
卫父不说话了,只走到客厅沙发边坐下,貌似漫不经心耳朵看着电视。卫鸿冷汗直冒,赶紧抓着手机溜到卫生间里,偷偷拨通了段寒之的号码。
段寒之好像就在等他这个电话,刚一接通,立刻就传来了声音:“喂,卫鸿?”
“寒之,我刚看了电视,”卫鸿看看客厅的方向,尽量把声音压低,“关烽被枪击了?怎么回事?情况好不好,有没有生命危险?”
电话那边的信号并不大好,可能是因为暴雨的原因。段寒之那边声音也有点杂乱,过了一会儿才勉强听清他说:“……已经转到ICU去了,还没有脱离危险期……你要是没事就早点回来,B市这里有点乱……”
卫鸿的担心刹那间像潮水一样把他整个人都淹没了:“有点乱是什么意思?寒之你没事吧?你安全吗?有没有查出是谁干的,会不会——”
一阵突如其来的不安让卫鸿硬生生把下边的话咽进了肚子里。
段寒之不待见关家人,但是关烽和段寒之是一路的,这个谁都知道。暗杀关烽的是M16,境外武装狙击枪,境内很难搞到,说不定下手要关烽项上人头的是他在国外惹来的仇家。
这样的仇家,会不会跟段寒之有联系?段寒之会不会也遭到毒手?……
在段寒之人生的前三十年里,卫鸿是根本没有参与分毫的。就算是现在,他也并不很了解段寒之的朋友圈子,完全不清楚段寒之曾经有过怎样的际遇,有过什么样的朋友,得罪过什么样的仇人。
之前他从来不想去深究这个问题,他很清楚对自己来说段寒之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但是对段寒之来说自己很可能至今只是个过路者。如果对段寒之的过往进行深究的话,卫鸿会活活喝醋喝到死的。所以他从来不打听段寒之在被自己缠上之前的乱七八糟的事情,他只关心段寒之的现在,以及他们两个人的将来。
在关烽被枪击的事情发生之前,他一直以为这样做非常正确,但是在这样一个阴霾的下着暴雨的夜晚,听着手机那边电流噪音中段寒之模糊的声音,他突然产生了一种难以抑制的心慌。
就好像他突然发现自己的幸福如此不牢靠,稍微一个阴谋,一颗子弹,就能随意的把他最重要的东西夺走。
“寒之,我明天就订票回去,不,我今晚就打电话,明早最早一班的飞机。”卫鸿的声音有点发抖,虽然他竭力控制了,但是仍然有点带着恐惧的尾音被带出来,“你今晚哪里都别去,呆在家里,我明天上午就到。”
段寒之敏感的一愣:“你这么紧张干什么?出什么事了吗?”紧接着又转念一想,说:“你早点回来也好,关烽躺在ICU里,明华娱乐基本上就剩我一个人了,很多事情忙不开,你回来帮帮我也成。”
“行,我知道了。”卫鸿顿了顿,又忍不住低低的叫了一句:“寒之……”
段寒之心不在焉的哼了一声。
卫生间里黑暗一片,窗外传来雨滴噼啪打在玻璃上的声音。刹那间他仿佛觉得自己又回到了温暖柔软的卧室里那张大沙发上,段寒之歪在他身边闭目假寐,他声音低低的给段寒之念着书。任凭窗外的世界如何狂风暴雨、纸醉金迷,他所有的一切都系于那一人身上,那个人是他的生命,他的爱情,他的一切。
卫鸿忍不住轻轻的道:“……我爱你。”
段寒之顿了顿,说:“嗯,我知道。”
卫鸿一愣,心里不知不觉就像是通过了细小的电流,一阵轻微的酥麻微痒,从骨髓里一点一滴的生出来,刹那间就漫过了全身。那简单一句“我知道”竟然让卫鸿觉得心旌摇曳,就好像段寒之的气息通过电流近在眼前,伸手之间即可触及一般。
他还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段寒之挂了电话。
卫鸿拿着手机,在黑暗狭小的空间里站了一会儿,只觉得心脏怦怦直跳,半晌才觉得稍微平静了点。
他深吸一口气,推开门,却突然僵立在那里。
卫生间门外的走廊上,卫父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满脸都是山雨欲来的阴霾神情。
“爸……”卫鸿心虚的叫了一声。
“你打电话给谁?寒之?段寒之?”卫父显然不是傻子,“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 *** ***
关锐离开医院的时候,最后回头看了一眼ICU里的关烽。她从没有发现过她这个威严肃厉、冷漠无情的大哥竟然如此削瘦,脸上没有半点活人的血色,眼睛紧紧的闭着,仿佛还带着一点未尽的痛苦。
他那样虚弱而苍白,随便什么并发症都能要了他的命。
可能她一回眸的刹那间,就已经永远失去了这个生命里最重要、最不可失去的男人。
关锐刹那间没能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她刻意描画过了的长长的黑色眼睫就像是蝴蝶扇动的翅膀,挂着晶莹的泪珠。黑色眼晕泛出红来,有些微的狼狈和酸楚。
她不应该这样的。她是关家现任的最高权力者,是关家大小姐的母亲,是最应该在这个时候,全力撑住关烽这个名号的人。
请你活下去……在关锐坐进车里的时候,她喃喃的在心里道。
哥哥,求求你活下去……
*** *** ***
黑色宾利在关家一处别院门前停下。关锐下了车,天气有些发凉,Hellen拿了一件黑色外套要给她披上,却被她强硬的举手挥退了。
关锐的高跟鞋在地面上发出锥心刺骨一般尖利的敲击声,他们一直穿过别院的大门,来到主宅的一个小房间里。
被铐在椅背上的Louis已经一天一夜滴水未进,但是一直坐在这里,也没有什么体力消耗,神智倒是还非常清醒。看到关锐进来,他一下子笑了起来,那笑容里竟然有些说不出什么意味的憎恶。
关锐皱了皱细细的眉。
早在她第一次见到Louis的时候,她就觉得这个英俊的年轻人看她的目光非常不友好。虽然他掩饰得非常成功,看上去他也就是这么一个玩世不恭的美国小子,但是身为女性的——尤其是一个在权力巅峰站立的女性的直觉,她能感受到Louis对她其实是相当不善的。
并且这个不善,仅仅只针对她一个人。
Louis经常跟在关烽身边,就算公司不允许,他也会尽快完成工作,然后利用私人时间一次又一次死皮赖脸的蹲在关烽脚边。他签到关氏之后,见到关锐的机会非常不多,但是每见一次,他都给关锐一种刻意、夸张的掩饰的感觉。
“你终于表现出对我的厌恶来了么?”关锐拉开Louis对面的一把椅子,姿态非常优雅的坐下去,“这还是第一次吧。”
Louis的冷冷的笑意更加扩大了:“我本来就没有多喜欢你,女人。”
“那是你的事,跟我没关系。”关锐突然话锋一转,一字一句劈头盖脸的砸向Louis:“——老老实实的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人!跟烽哥被暗算这件事到底有什么联系!还有,你跟那个艾森纳一样都是从圣菲尔普工作室签来的,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Louis瞪着关锐,半晌道:“艾森纳是我弟弟。”
关锐猛然想起Louis的姓——瑞斯德,开头是个R,跟艾森纳对外界公布的姓氏开头字母是一样的。这些艺人出道的名字都被改过,如果刻意隐瞒的话,确实很难发现两个人之间存在亲缘关系。
“想杀烽哥的人是艾森纳?”
“……不是。”
关锐有些急躁了:“那是谁!”
Louis盯着关锐的脸,盯了半天,昏暗的小房间里只觉得他的脸英俊到让人心里发寒。近年流行的这些模特们,脸都完美得无可挑剔,但是那英俊中又非常的冷厉阴霾,符合大牌设计师们的口味。如果Louis此时的样子被拍成海报的话一定非常锋利动人,但是真人摆在眼前,就有点让人觉得不寒而栗了。
“你真的不如关烽好看。”Louis突然道,“关烽长得太漂亮了,他当年在法国受邀出席阿玛尼的春装发布会,所有人都以为他是模特,设计师甚至邀请他走压轴秀。他站在镁光灯底下的时候简直光芒四射,让人不敢正视他,他简直就像寒冰雕刻而成的一样完美无暇。他怎么会看上你?”
啪的一声脆响,Louis的脸被打歪到一边。
关锐慢慢的收回手,目光冷得刺骨:“关烽看上我哪一点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没有看上你。”
Louis用舌头在口腔里抵了抵被打的脸颊,“是啊,他的确没看上我……但是很不幸的,女人,万一他死了,你得靠我才能安安稳稳的保住你在你们家的地位。我是关烽唯一能保住你的工具呢。”
关锐脸色难看起来:“你跟暗杀烽哥的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Louis嗤笑,“关烽没告诉过你?”
“……”
“美国RESIDER风险投资机构,这次明华娱乐的电影投资伙伴,管事儿的那个是我大哥。”Louis冷笑,“关烽他早就知道,说不定他签我没过多久就知道了,五百多万买了个竞争对手家的卧底。但是就算他后悔,他也不会把我雪藏起来,他就是这么一个喜欢玩火又不怕被灼伤的人。他说过他要从我身上把钱都赚回来,然后再把我一脚踢回我该去的地方——你看,他个性真他娘的迷人对不对?”
“怪不得美国那边坚持要艾森纳来拍男主角。”关锐和她哥哥非常肖似的眼睛微微眯起来,带着同样冷静、无机质的光。
卧底,男主角,风险投资。美国那边的竞争对手终于忍不住要把触角伸入明华娱乐这家刚刚成立的新公司,然后一举扳倒关烽,顺势吃下关家。
“你还不明白关烽要让你做什么吗?”Louis带着嘲讽的眼神看着关锐,“他的意思是让你不要跟美国方面硬拼,只要用我来威胁他们,你就能保得自己平安。他想让你善终,但是不指望你保全关家,你真的懂得他的意思吗?”
关锐霍然起身,居高临下的盯着Louis:“你最好祈祷烽哥顺利活下去。如果他死了,我一定让你也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转身大步走出房间,嘭的一声门板撞击,发出久久回荡的巨响。
Louis紧紧的盯着她离开的方向,半晌突然大笑起来。
“我当然要祈祷他活下去……”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几乎脸色都扭曲变形了,“我怎么能看着他死……他一定得活下去……”
*** *** ***
段寒之挂电话的时候,心情异乎寻常的平静,甚至有点微许的愉快。
从关烽被刺杀的消息传来那天开始,各种各样的复杂局势劈头盖脸砸过来,一时之间所有人都人仰马翻,段寒之自然也不例外。在这种情况下,那个空降而来的艾森纳又拼命的纠缠他、哀求他、狂热的跟踪他,要求得到试镜男一号的机会。
如果说从卫鸿回老家之后,段寒之就一直莫名其妙低气压的话,那么这段时间他简直就始终顶着一团乌云,噼里啪啦的闪着电光,把每一个周围的人都绞成了碎片。
很奇怪的,当那只大狗在电话那边期期艾艾的说出我爱你三个字以后,段寒之突然觉得心里很爽,很骄傲,很胜利,觉得自己可以仰天长笑傲视天下了,觉得自己又神气活现的站到芸芸众生的头顶上了。多好呀,养了一年多的大狗忠心耿耿的摇着尾巴跑回来了,自觉自愿的回来继续被自己奴役了,生活中还有比这更令人爽歪歪的事情吗?
段寒之决定晚上早点睡,明天早点起来,这样卫鸿回来的时候说不定他还能去接个机——当然啦,叫段寒之自己动手开车去机场是不可能的,他所谓的接机就是把自己舒舒服服的裹在黑色羊毛大衣里,空调开到最适宜的温度,一边在柔软舒适的宽大车后座上打呼噜,一边让司机把自己载到机场。
段寒之愉快的睡下了,第二天不怎么愉快的起来了。
他是被砸门的声音吵醒的。
段寒之披上睡衣,光着脚从大理石地面上走过去,面色凌厉的一拉门,艾森纳笑嘻嘻的站在门外。
“我最亲爱的段寒之导演,”艾森纳眼神热烈的盯着他,“摄影棚搭建好了,今天我可以试镜了吗?”
段寒之一言不发的盯着他看了足足五分钟,然后慢慢的回过身,从沙发上找到昨晚随手一丢的手机。
艾森纳好奇的问:“您打给谁?”
出乎意料的,段寒之破天荒一般回答了他的话:“打给卫鸿。”
“……谁?”
“这个片子的男主角。”段寒之轻柔的道,“就是即将出演那个你十分想拿到、但是偏偏拿不到的那个角色的演员,他是老子我的人,名字叫卫鸿。”
53) 准备开拍
卫鸿的电话没有人接。
在远离B市的某个二线城市居民小院里,一大清早的时候,家里还没有人睡觉。卫母顶着红红的眼圈在客厅啜泣了一晚,卫父暴跳如雷的咆哮了大半夜,凌晨的时候把门一摔去天台上抽烟了。卫弟弟躲在房间里,手足无措,只能把耳朵贴在门缝上,偷偷听外边的动静。
“冤孽,冤孽啊!”天台上传来卫父的怒骂声,“怎么会有这种恶心的事情,还有脸回来!说不定哪里带了什么脏病,那个什么艾滋,要害死我们一家老小是不是!”
卫母的哭泣声越发响:“老头子你小点声!你都不嫌丢脸啊!”
“都是你教出来的好儿子!”卫父猛地一推门,大步流星的冲进客厅里嚷嚷,“我就说不让他去当什么演员,在旧社会我们都管那个叫戏子!是下三滥的!就你护着儿子,说什么他想当就让他当,结果呢?搞成娘们唧唧的同性恋回来了!真是丢尽了我这张老脸!早知道就听我的,让他去我们厂里找个活干着多好!”
“你有能耐帮儿子找工作吗!你有吗!”卫母也一下子爆发了,猛地把沙发垫子一摔站起来,“别人家孩子一毕业就有当爹的帮忙托人送东西,在机关里找个清闲活儿干着,每个月还发这个发那个的,你有那个能耐吗?你让我们娘儿仨过上那种好日子了吗?你有啥资格在这里吼来吼去的!”
卫父气焰猛地缩了回去,但是又没办法改口认输,呆愣了一下之后,猛地大力挥挥手:“别扯那些有的没的了,赶紧的带那个不长进的东西去医院看看,说不定是什么精神病,哪有正常男的喜欢男的?你上次那个同学不是嫁了精神病院的大夫吗,我看赶紧请人家吃顿饭,托人给他检查检查……”
卫弟弟在房间里深感忧虑,想了半天,还是不打算推门出去告诉父母“同性恋早就不算精神病了”。
卫弟弟自己是不大能理解为什么大哥喜欢上了男的,但是身为一个在宅基腐的现代社会里茁壮成长的健康青少年,他还是能接受大哥是同性恋这个事实的。最多以后没侄子了呗,算得了什么大事吗?又不是吸毒赌博搞乱交,同性恋对社会又没什么危害性,按他那小女朋友的话说,还“对减轻我国人口压力做出贡献了”呢。
客厅里的争吵还在继续着,母亲再一次喋喋不休的指责起父亲没有背景没有关系,父亲则一个劲的要去打精神病院电话。真的不出去说什么吗?卫弟弟感到非常踌躇。他这个年纪的年轻人,基本上已经放弃跟老一辈人沟通和交流的欲望了。那些上了年纪的父母,个别开明的只是极少数,绝大多数人虽然说着社会要开放、思想要开明,实际上骨子里还根深蒂固着封建偏颇的观念,一朝一夕之间是根本改不了的——如果硬要他们改变的话,只会造成他们老一辈人的痛苦和小一辈人的焦躁而已。
突然卫鸿的手机再一次在卫生间门口响了起来。
卫鸿被卫父强行反锁进了房间,手机则在没人注意的时候掉到了卫生间门前的走廊上。这已经是第三次手机响了,卫弟弟往左右看了一眼,小心翼翼的溜过去接了起来。
“喂?”一个好听的男中音响起来,音线非常的富有质感,尾音微微上调,一听就让人觉得这是个骄傲矜贵、漫不经心的人。
卫弟弟一边注意着父母的动静,一边紧张的喂了一声。
“卫鸿吗,这他娘的都几点了,你不是说上午的飞机到呢吗?回来的路上记得给我带两盒客家餐馆的海鲜瑶柱汤,两份虾饺,别忘了啊。还有上午赶紧去摄影棚试镜,我这里你是没问题的,关键在于那边三个副导演都等着你,搞不定他们我也没办法。给老子记住了啊,别他妈的放我鸽子!”
卫弟弟颤抖了:“我……”
那边好听的男声一点没给他插话的机会:“我原本是打算去接你的,但是这边遇上了一个特麻烦的小鬼佬,我操啊,我被他堵在家门口了。卫鸿我跟你说啊,你要是今天不会来,以后你也不用回来了,直接睡大街外边吧啊。”
“段,段寒之导演,”卫弟弟紧张的说,“我,我是卫鸿的弟弟,我叫卫鹄。”
“……”段寒之沉默了一下。五秒钟后他一点也不见外的、亲切的道:“你这孩子真是的,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呢。把你脑海里我刚才说的话全部格式掉,然后把手机拿给卫鸿吧,乖。”
还没有长成大型犬种的小狗卫鹄,被段寒之几十年来沉淀深厚的女王气质给狠狠的震撼了。在那样的威严和重压之下,他几乎立刻条件反射的“是!”了一声,然后火速冲出去敲卫鸿的门。
卫鸿房间里没人应答。
卫弟弟一下子紧张了,港台偶像剧里经常见的割腕自杀、跳楼殉情等等镜头走马观花一般在他脑海里闪过,最终变成了他可怜的为了真爱慨然赴死的哥哥。
“喂不要啊哥哥!谈恋爱受阻是暂时的,不要轻生啊哥哥!”卫鹄毛骨悚然,赶紧找了一把椅子,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了,猛抄起来哐当一下,硬生生砸开了门。
砰地一声巨响,房间里空荡荡的,连个人影子都没有。
窗户大开着,风从外边刮进来,吹得房间里纸张乱飞。几段床单和被单被卷起来系到一起,从窗口拖了出去。
卫鹄奔到窗前,只见那床单直接从三楼拖了下去,一直垂到快一楼的位置上。下边花坛里的杂草被踩得乱七八糟,早不见了卫鸿的影子。
“哥哥他……跑了。”卫鹄木然的对着手机说,“他私奔去了。”
*** *** ***
“您以为我只是一时心血来潮吗?”艾森纳堵在摄影棚门前,一点也不在意工人或青或红的脸色,他只专注的、热烈的、深情的盯着段寒之一个人,“不,我最最敬爱的段寒之导演,我真正的爱你,恨不得跪下来膜拜你。不仅仅是你的电影事业,我甚至愿意承担起服务你整个生活的重任,我愿意照顾你生活的每一个细节,我愿意成为你行走的拐杖,你挡风遮雨的屏障,你的一切一切……”
“你能帮我把门从外边带上吗?”段寒之温文尔雅的扶了扶墨镜。
“……”艾森纳说:“……我只是想再更多的爱你一些。”
“那么就去医院,把我这部影片的最大金主关烽大公子从病床上拎起来吧,或者你往自己身上开两枪去顶替他也行。”
艾森纳热切的望着段寒之:“关烽还没有醒,不具备民事责任能力,不能签署投资合同。但是我大哥已经答应由瑞斯德工作室提供对这部影片的全部赞助了,亲爱的段寒之,我们一定能合作拍出一部最棒的奇幻史诗大片的!”
段寒之淡淡道:“谁投资影片关我什么事,我就是不想跟你合作而已。”
“为什么?”
“我不喜欢主角长着鬼子的脸。”
“……亲爱的,这是你对白人主角的偏颇和成见……”
“是啊,摊到一个种族歧视的导演真是你的不幸,我同情你——现在,给我滚开。”
段寒之用一根手指轻轻挑开堵住门口的艾森纳,然后趾高气扬的走出摄影棚。他下午跟关锐有一个约,作为明华娱乐现在唯一的股东和唯一能对关烽的权力进行代理的关家女人,他们打算对这次暗杀事件进行一个碰面会谈。
艾森纳是决计不能要的,哪怕碍于美国瑞斯德投资有限公司的面子不得不接收这个演员,也不能让他担任主角。
这不仅仅是因为段寒之歧视鬼佬演员——实际上,他几乎歧视所有演员。艾森纳被否决的更主要的原因,其实是明华娱乐对于美国瑞斯德的竭力抵抗。
明华娱乐虽然只是个刚刚成立的新公司,但是却有着关家掌门人亲自出面当靠山,它掌控着内地两条主要院线,正准备吞并延伸至香港的第三条大院线,并将手下的大小影院集合成一个对抗外来影片倾销的大型战场。
这是关烽身为一个金融家的美妙梦想,他跟段寒之都有着一个匪夷所思的共同观点,就是一个憎恶外来影片对国内电影市场的侵袭,一个憎恶白人演员对国内粉丝市场的侵略。
这两个贱到无与伦比的男人,在万千人群中搜索到了彼此的气味,然后迅速的狼狈为奸、一拍即合。
明华娱乐有限公司,就在这种情况下被注资成立了。这座公司的第一个重大举措,就是拍一部只有美国好莱坞才染指过的对抗式系列奇幻大片,以此抵抗美国冒险英雄式奇幻片对年底贺岁片市场的冲击。
这么多年来一直韬光养晦、站在幕后的关烽,突然以一种绝对强悍的姿态挑起了这场票房保卫战。他这种罕见的强硬态度震惊了美国院线,而他这部奇幻大片的动作又非常高调,跟他以往低调而闷骚的行事风格大相径庭,所以一下子就让美国院线和瑞斯德公司产生了巨大的危机感。
为了在明华娱乐还没有发展壮大、拿下国内第三条主要院线之前就紧急吞并这个公司,也为了把关烽这个强硬的威胁扼杀在摇篮中,美国方面采取了两个行动——一个被强塞进来的男主角,以及两颗染血的子弹。
关烽已经倒下了。如果段寒之再妥协,那么这部电影很快就会被拍成由中国导演所执导的美国浪漫冒险英雄式奇幻片。
“关烽会不会挂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段寒之在关烽被枪击的当天,就对媒体发表了如此冷血的声明,“我只关心我的新片会不会被拍成美国电影而已。”
各大媒体目瞪口呆,虽然段寒之一向是个毒液喷射机,但是如此不加掩饰的凉薄还是给各大娱乐报纸增添了不少话题。比方说“关烽生死不知,段寒之发表声明:他的死活我不关心”……等等。
投资方老板的被刺,导演的刻薄冷血,新片主演人选的扑朔迷离……演艺圈从来都不缺乏种种猜测和恩怨,但是事情的真相,却只有那几个当事人心知肚明而已。
*** *** ***
段寒之赶到医院的时候,关烽刚刚被推出ICU病房,转入防卫严密的普通VIP套间里。
关锐站在关烽的病床前,一身BOSS的黑色裙子,化了淡淡的妆,头发披散在身后和胸前,脸上默然的一点表情也没有。
LOUIS被两个男人架着,站在关锐的身后。段寒之推门进来的时候奇怪的看了他一眼,然而LOUIS紧紧盯着病床上昏迷不醒的关烽,好像其他的一切都完全不在他眼里。
“我得想个办法把艾森纳送回美国去。不过如果关烽再不醒来,这部电影就得黄了。”病房里没有外人,段寒之一边大步走进去一边随手扯散领带,露出衬衣领口下一段深陷的锁骨,“影视城已经完工,我需要来自明华娱乐的投资。”
“……他刚才醒来了一次……”关锐的声音就像是飘渺在半空中,尾音微微的发着颤,“但是很快又昏过去了……”
段寒之抬起手:“打一耳光能把他打醒不?”
关锐立刻挡在他面前:“你想干什么!”
“拜托了二小姐,让我打一下吧,就一下。他娘的这人睡得很爽,那边美国投资方已经差点把我□了啊。一帮人等着投资等着开镜,美国方面又拼命游说我接受他们的大把美金,这不是在天天考验我的意志力么?”
关锐咬了咬牙,“明华娱乐现在你当家,你要是真撑不下去,就去接受美国的注资啊。”
段寒之哼的一笑:“抱歉了,我做事没你们家人那么重利不要脸……我还是讲点义气的。”
关锐知道他是在隐射当年被逼跟关靖卓分手的事情。
“我还能支撑几天。但是几天之后,如果还看不见关烽签的投资合同,我就有可能解散整个剧组。”段寒之盯着关锐的眼睛,微微抬着下巴,声音和他的表情一样冷淡并且镇定,“——关烽一心要跟美国投资方抗衡,我把他当朋友,我不会在他生死未卜的时候做出背叛他的事情。”
关锐突然眼圈一红,但是很快用女士香水手绢捂了捂眼睛,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已经重新整理好了仪态,“多谢你,段导。”
段寒之点点头,再次看了病床上的关烽一眼,大步走出病房的门。
他修长挺拔的背影消失在门外,突然关锐迟疑了一下,几步追了出去,在走廊上唤道:“段寒之!”
段寒之停下脚步,但是没有回头。
“……靖卓他在美国……”关锐的声音颤抖了,她深深的低下头,用力捂住自己的脸,“……他从来都没有背叛过你,他说,他爱你……”
段寒之站在医院的走廊上,很久很久,一动也不动。
惨淡的阳光从玻璃窗里映照进来,他的身影逆着光,看上去格外的孤拔和单薄。长长的影子被拉伸在地上,孤零零的那么一抹,到了光线淡薄无力处便渐渐开始模糊不清,几乎要融入到空气中漂浮的灰尘里。
如果现在回头的话,就会得到关家的认可了吗?
世事反复无常,多年颠沛流离之后,好不容易回到原点,却发现当初阻碍他们的最大阻力,已经变成祝福他们的家人了吗?
多么幸福,多么美满。似乎只要他现在一回头,所有山盟海誓、百年静好,那曾经苦苦求之而不得的一切,都会触手可及。
关锐等了很久很久,仿佛十几年时光在空气中静静焚烧成灰,一寸一寸跌落在她周围。
“……谢谢你。”段寒之淡淡的道,“但是,这么多年过去,我已经不爱他了。”
段寒之顺着走廊向前走去,步伐缓慢而沉重。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了医院门外惨淡的阳光中。
关锐捂着脸,跪坐在了冰凉的地面上。
*** *** ***
病房里,那两个手下正要把LOUIS带出去,突然病床上的关烽手指动了动,紧接着缓缓睁开眼睛。
LOUIS一惊,猛地挣脱两个保镖,扑到关烽床边:“Victor!”
关烽英文名叫Victor,但是除了很亲近的朋友之外,没有别人这么称呼他。
他视线非常的散漫没有焦点,过了好几秒钟,才勉强恢复一点神智。那两个保镖一边飞快的上来按住LOUIS,一边急急忙忙的去叫医生,顿时周围忙成一团。
LOUIS毫不在意自己被人按着,他一动不动的盯着关烽,张了张口,似乎完全被激烈的情绪所冲击以至于不知道要说什么:“你……你醒了!……”
关烽嘴唇动了动,LOUIS急忙凑过去:“你说什么?”
关烽喘息了一会儿,才积攒出一点力气,几乎无声的轻轻道:“……合……合同……”
LOUIS一愣。
他抬头看着关烽的脸。这个在艺术金融界大名鼎鼎的男人,出了名的优雅、冷漠、强悍和雷厉风行。那么多人以结识他为荣,那么多人对他的传说充满了憧憬,然而只有LOUIS才能看得懂他此时的虚弱,或者说无助。
LOUIS知道自己这时候应该保持缄默的。但是看着关烽的脸,他又觉得他做不到。
“他要合同。”LOUIS盯着从病房门口匆匆冲进来的关锐,仿佛下定了很大的决心,“关烽要那份电影的投资合同。”
关锐一愣,立刻从皮包里抽出那份厚厚的原件合同。
关烽喘息了一会儿,微微抬起手指。关锐有点不知所措,LOUIS却看懂了关烽的意思,他一把把合同从关锐手里抽出来,垫在关烽手掌下,然后把钢笔塞进关烽手指间。
关烽的手指一向保养得非常好。骨节分明、修长白皙,形状秀颀而漂亮,皮肤没有半点瑕疵,让人一看就忍不住心生好感。
然而这只曾经签署过无数重大合同、创造过无数票房传奇的手,在这个时候,却虚弱得连一支笔都握不住。
“你想签字吗?”LOUIS贴在他耳边问。
关烽几不可见的点点头。
LOUIS说:“好。”然后他握着关烽的手,感觉到那手颤抖着、竭力的握着笔,然后一笔一划,非常缓慢的在合同上签下了“关烽”两个字。
那移动的笔尖似乎有一种魔力,让整个病房的时间和空间都被凝固住了,所有人都闭住呼吸,连一根针掉到地上都能听得见声响。
随着烽字落下最后一笔,关烽的手一松,啪的一声,钢笔掉落在地。
“烽哥!”关锐跪倒在病床前,紧紧按住那份合同,刹那间泪水从描画精致的眼眶中滚落下来。
关烽紧紧闭上眼睛,似乎那个签字已经耗尽了他最后的力量,甚至连他的脸色都开始危险的灰败下去。
“……如果你死了,我一定不逃走,……我一定按照你安排的那样,乖乖的被你们家当做人质。你放心。”
LOUIS的手指轻轻从关烽脸上划过,他的声音奇怪的战栗着,却非常的温情。
“你放心,你的妹妹,你的女儿,你爱的那些人……我一定不让他们受到伤害。”
关烽睁开眼睛,看着LOUIS,半晌过后他突然微微的笑了一下。那个笑容非常的清晰,甚至持续了好几秒钟,LOUIS一下子全身肌肉绷紧,几乎连呼吸都忘记了。
他第一次看见关烽的微笑,那微笑是给他一个人的。
如果关烽这个时候死了,按照他的安排,LOUIS会被当做人质和筹码保住关家人的平安。他的妹妹和他的女儿都安然无损,关家的事业也有人继承,电影会按照计划开拍。那些关烽所关心的一切都没有收到丝毫损失,只有LOUIS一个人被当做了他计划好的牺牲品。
但是LOUIS却觉得,自己完全不后悔。
关烽所爱的那些人们,都平安完满。
而他,至少拥有关烽的最后一个笑容。
他心满意足。
54) 狗男男
段寒之回到家里,卫鸿还没有回来。这个时候都深夜了,家里冷冷清清,冷锅冷灶,说不出的寒凉。
段寒之猛地坐进客厅厚实的阿曼尼沙发里,双手十指深深的插进头发里去,手背上青筋暴起,非常的骇人。大脑在重压下隐约作疼,但是他需要这种疼痛,来保持意识的清醒。
一年多时间以来,虽然他还是不经常回家,但是他已经习惯了不论多晚,一回家就有灯光、饭菜、茶水热气腾腾的等待。卫鸿总是比他早回来,而且总是会耐心的等他回家,如果他在外边晃荡到太晚,只要打个电话,卫鸿就会立刻开车飞奔来接他。
他习以为常,也就从未觉得珍贵。
他从未考虑过这种生活会持续到多久,但是他总以为一旦结束,一定是自己叫停。
他会产生这样的想法其实一点也不奇怪。在两人的关系中,段寒之总是处于主动和施舍的那一方,他甚至不需要付出什么温情,他的需要就是卫鸿的动力,他的首肯就是卫鸿的幸福,他只要懒洋洋的坐在那里享受就可以了。
段寒之从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会一个人被抛下,他已经完全不习惯一个人回到家里,黑暗的房间里什么也没有,冰冷而富丽,堂皇而寒凉,没有半点属于人的气息。
“呜呜……呜呜……”
一个湿热的东西舔着段寒之的手,他猛地抬眼一看,只见那天被卫鸿撞到的大黑狗从天台上跑了进来,正凑到他面前舔他。
这只被取名叫小鸿鸿(小红红?)的大黑狗,因为段寒之一直忘记把它送去流浪狗收容所,而最终在家里落了窝。这狗非常的有灵性,知道自己是个外来物种,所以平时根本很少在家里出现,基本上就在天台上自娱自乐,叼个小鸟、啃个骨头,日子过得与世无争,非常悠闲。
谁也不知道它是怎么突然好好从天台上跑下来,又干吗凑过来舔段寒之的。小鸿鸿同学常年流浪,是只非常有个性的狗,在这之前很少主动靠近人。
段寒之跟大黑狗面面相觑,一人一狗对视半晌,然后大黑狗嗷呜了一声,舔舔段寒之的脸。
“……滚蛋啊!”段寒之捂着脸跳起来,“你刷过牙没有!细菌!牙垢!食物残渣!小心我煮了你吃狗肉啊王八蛋!”
大黑狗神态自若的嗷呜了一声,伸出湿漉漉的舌头,亲热的舔舔段寒之的手,然后掉头迈着小方步,镇定自若的走掉了= =
“……”段寒之在沙发上僵了五秒钟,猛扑过去一把拦腰按住大黑狗,拼命卡着狗脖子来回摇晃:“喂你到底要干什么你给我说清楚!你到底是不是狗啊,跟我说实话吧,其实你是卫鸿在外边私生的孽种吧喂!”
“汪!”大黑狗说。
“其实你是智慧生物吧,你一定是智慧生物吧?上次我冰箱里少了的两块披萨是你吃掉的吧?还有被挖掉的一大块冰激凌也是你干的吧?你是怎么打开冰箱的?其实你爸爸的名字真的叫卫鸿没错吧?”
“汪汪!”大黑狗又说。
段寒之恶狠狠的把狗踩在脚底下,居高临下的命令:“不准动,老子我脚冷,给我当脚垫。”
大黑狗于是就乖乖趴在那里不动。
段寒之大乐,又命令:“背上太硬,翻个身。”
大黑狗于是咕噜一下翻了身,露出柔软温热的肚皮。
段寒之坐在地毯上,光裸着双脚,惬意万分的在大黑狗的软肚皮上踩来踩去。看来收养这只流浪狗是个非常正确的选择,段寒之活了三十多年,才发现这个世界上大凡犬类生物都是非常可爱的,都是多功能居家旅行之必备品。
“你一定是卫鸿在外边私生的,偷偷摸摸的领进门来,以为老子我发现不了。”
“汪!”
“唔,不仅脾气像,长得也非常像!你们一定有血缘关系!”
“汪汪!”
“你说,卫鸿他什么时候回来呢?”段寒之低头去问大黑狗,“他不在我觉得真他娘的无聊,想欺负人都找不到对象,我是不是该出去寻找临短暂的春天?”
突然大门响起钥匙开锁的哗啦声,紧接着门被推开了。卫鸿蔫头蔫脑的探进来,幽幽的瞪着段寒之,说:“你休想。”
卫鸿走的时候,段寒之亲手给他挑了一件意大利手工白衬衣,搭配灰色背心外套,浅蓝色牛仔裤,非常的精神。这跟他现在回来的样子可判若两人,他现在那狼狈的,直接拉去片场就能拍《丛林野人》了。
不过这也不奇怪,卫鸿从家里跑出来的时候连手机都没带,不是他忘了,而是他根本带不了。他当时随身的就一个钱夹,一串钥匙,别的都没了。机票他没拿到手,只能临时买火车票回到B市。
当时天已经晚了,又下着大雨,卫鸿全身湿透的感到火车站,只买到当晚的硬座票。他又没有什么换洗衣服,就只能穿着湿漉漉的一身,坐了一夜的火车,今天从火车上下来的时候被凉风一吹,当时就打了两个大喷嚏。
卫鸿体质还是比较强硬的,在火车站里坐了俩小时,慢慢的一口气歇过来了,体温竟然被他自己给压下去了。
卫鸿这人一向没有什么自己已经是个当红角儿了的自觉,他就这么大大咧咧的往火车站长椅上一坐,既没戴墨镜,也没戴帽子,不一会儿周围路过的小姑娘们都要回头看他一眼,一边看还一边窃窃私语:“你看那人长得像不像卫鸿?”“我看是像,不会就是他吧?”“哎,人家是明星也!你见过明星坐火车,没有助手,一个人坐在长椅上的吗?”“……是哦。”“认错了吧!……”
段寒之一边听卫鸿痛说革命家史,一边时不时发出一声冷冷的哼笑:“也就是说,你告诉你爹妈你要娶我当媳妇儿,但是他们表示了强烈的反对,因为我并非女性?”
卫鸿蔫蔫的:“嗯,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你怎么能欺骗二老呢?”
“哎?没欺骗啊?”
“隐瞒事实真相这还不叫欺骗吗!”段寒之把装着姜汤的白瓷碗往桌面上重重一放,“明明是我娶你当媳妇儿,怎么能说是你娶我呢?”
“……”卫鸿正在拼命摇晃着的尾巴一下子僵直了:“啊?”
“既然是我娶你,那我是男性这一点又有什么值得反对的?你父母真是莫名其妙!”
“……”卫鸿张了张嘴,弱弱的提醒:“可是,我也是男的……”
“那只能怪你父母没把你生成女的,这关我什么事!凭什么怪我!”段寒之愤怒的一拍桌子,居高临下的命令:“赶紧喝汤!喝完睡一觉,明早起来跟我去摄影棚试镜!”
*** *** ***
空空荡荡的家里现在变成了两个人加一只狗,这个稳固的三角(……)关系让段寒之非常的安稳踏实。他好好的睡了一觉,早上打着哈欠醒来的时候,厨房里已经传来了卫鸿在忙活早餐的声音。段寒之心满意足的伸了个懒腰。
“我要煎蛋,一面熟。切两个苹果给我,要脱脂牛奶。”段寒之披着睡衣,懒洋洋的靠在厨房门框上吩咐。
他睡衣纽扣开了两个,早晨刚刚醒来,皮肤白得几乎透明,一眼能看见深深凹进去的漂亮的锁骨。可能是因为还不大清醒的关系,长长的眼睛半眯着,眼睫扇出半弧形的阴影,慵懒而矜贵。卫鸿只看了一眼,那目光就掉进去半晌没拔出来。
已经好长时间没投喂了没投喂了没投喂了!要求喂食要求喂食要求喂食!
段寒之轻而易举的无视了大型犬卫鸿同学的内心咆哮,他转身亲昵的揉了揉大黑狗的下巴,顺手塞给它一把狗饼干。
大黑狗满意的嗷呜一声,把饼干咬得嘎嘣嘎嘣响,听上去无比幸福。
对比如此鲜明的差别待遇让卫鸿嫉妒得流泪了。
“马上陪我去买点吃的放家里,然后去影视城试镜,有个小鬼佬跟你抢角色,他今天也会来。赶紧把这个试镜的事情搞定,等其他人的档期也差不多安排好之后,你陪我回家一趟。”
卫鸿一时以为自己听错了:“回家?回你家?”段寒之家不在B市,他们那时江南大族,姑且不论经济水平怎样,现在这些人都生活得非常优裕休闲,有着书香世家所特有的彬彬有礼、相敬如宾。
据段寒之的说法,他已经很多年没回去过了,他的那些兄弟姐妹们也都专注于自己的事业——画画,摄影,自由撰稿等等,几乎没有人真正关注段寒之的事业和名声。
“想什么呢,我是说回你家。”段寒之在卧室换衣服,声音听起来充满了盛气凌人的骄傲和矜贵,让人一听就恨不得冲过去掐住他的脖子使他的身体做前后一百八十度的猛烈摇晃。
“回,回我家?”
“当然是去你家探望老岳父和丈母娘了。”段寒之趾高气扬的说,“他们一定对我答应娶你这件事心存感激并且无意言表,但是没关系,我会给他们当面对我表达感激的机会的。”
卫鸿目瞪口呆。
大黑狗吃光了饼干,嗷呜了一声。
“……你觉得……可能吗?”卫鸿望着黑狗兄,木然的喃喃道。
大黑狗白了他一眼,摇了摇尾巴,一溜烟欢快的向段寒之小跑过去了。
55) 男一号试镜
段寒之一向不穿导演服,出家门的时候穿了一件T-恤加牛仔,他已经年过三十了,但是不论皮肤还是身材都保持得非常好,他侧过脸对人微笑的样子,活生生还是个大学毕业的年轻人,说他是卫鸿的同学都不会没人信。
不管是时段还是价格都造成了这个超市里没什么人,段寒之一进门就把墨镜一摘,头也不回的顺手塞到卫鸿怀里。
卫鸿低眉顺眼状放好墨镜,拎起超市门口的购物篮,亦步亦趋的跟在段寒之后边,就像个身高一米八五的熊状人妻一样请示:“今晚炒个木耳鸡丁吧?”
“嗯嗯。”
“少买点香烟好吗?”
“嗯嗯嗯。”
“都嗯了还拿!这条烟我们不要!哎谢谢你啊这位姑娘,他肺不好,不能多抽。”
香烟柜台边的小姑娘呆滞的盯着卫鸿:“我,我好像认识你……”
卫鸿很好脾气的笑笑,又转头劝诱段寒之:“咱们买点西红柿啊蔬菜啊什么的吧,夏天水果多,吃什么不比抽香烟好。”
段寒之漫不经心的应着,随手捡起一串玫瑰葡萄,扔进购物篮里。
卫鸿一边摇尾巴一边跟在他身后,路过行人纷纷侧目而视,卫鸿个天然呆却浑然不觉,一心一意的跟随他最最亲爱的女王段。边上几个小姑娘忍不住偷偷捂嘴:“你看你看,那个人是演丛林逃生的卫副队吧?”
“真的哎!他不是明星吗?”
“我亲眼看到明星了哎!……但是你们确定吗?他前边那个人是谁?”
小姑娘们面面相觑:“同事?”“家人?”“朋友?”“兄弟?”
段寒之毕竟不是经常在银幕上出现的角儿,很多人都看他眼熟,但是确切能第一眼就叫出他名字来的,还真不多。这人生得好,打理得也讲究,一般出去总有人误以为他是刚出道的演员,想不到他是个成名多年的导演。
几个第三次装作路过的上班男比较关注娱乐新闻,终于认了出来:“这不是段寒之吗!是导演啊!”
段寒之撩起一边眼皮,然后转头问卫鸿:“我长得不像导演吗?”
卫鸿点头哈腰:“像,绝对像,像极了的那种像。”
“我知名度还没你高吗?”
“高,绝对高,高多了的那种高。”
“那为什么你帮我拎拎篮子开开车,别人都觉得很惊讶很不符合常理呢?”
卫鸿也呆住了:“不符合常理吗?我觉得很正常呀。……哎呀你不要管了,也许有的人就是少见多怪呢。”
少见多怪的上班男们躲到一边去默默的流泪了。
段寒之趾高气昂的吩咐:“你去那边排队付账,我去坐着等你。”
卫鸿于是撒着欢儿,叼着篮子,飞扑过去付账了。一系列动作流畅之极纯熟无比,一点也没有自己已经是个大神了的自觉。
*** *** ***
试镜的时间是早上九点,但是拜段寒之的超市之行所赐——卫鸿怀疑他是故意的——他们赶到摄影棚的时候,已经是早上十点半了。
卫鸿从出道到成名,一直以兢兢业业为座右铭,上戏从来不迟到不早退,从不跟导演闹脾气。就算有时路上实在塞车,他也最多晚个五分钟十分钟,过后还一定会请剧组喝酒赔罪。
迟到一个半小时对他来说实在是不可饶恕的罪行,他进摄影棚的时候连头都抬不起来,一个劲的跟剧组工作人员赔笑。
当红男一号跟你点头赔笑是什么感觉?无辜的众人受宠若惊,赶紧纷纷站起来赔笑还礼,整个摄影棚顿时你笑我笑大家笑,一片祥和,其乐融融。
相比之下段寒之的态度就自然并且牛逼多了。进门一看十点半,先不急不慢的走到化妆间去,泡了杯茶,再慢悠闲的坐到导演椅上,先看背景布置,再扭头跟女主角调调情,最后在三个鬼佬副导演饥渴的目光下慢慢转过头来,笑道:“大家早上吃了吗?”
副导演崩溃了:“尊敬的段,现在已经接近吃午饭的时间了,话说回来,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开机试镜呢?艾森纳先生已经等您很长时间了!”
段寒之掉转目光,艾森纳正站在摄影棚的中心,穿着主角在戏里经常披的破破烂烂的斗篷,头发被发胶高高粘起,西方人特有的脸颊特征非常立体,笑起来的时候眼神专注近乎于火热。
这个造型其实是非常符合原著的,也很符合美国人对于电影男主角的定义风格,有点雅痞,有点白目,有点二,但是非常英俊潇洒。看得出来,为了做出这个造型他花费了不少心思,也许那三个副导演也帮了他大忙。
这其实一点也不奇怪。艾森纳跟LOUIS是兄弟俩,跟瑞斯德投资机构的掌门算是一家人,或多或少都算是股东,而那三个美国人是给他们打工的。在这场不见硝烟的票房战争中,美国投资方一直致力于把电影拍摄成好莱坞大片风格,那三个美国副导演和艾森纳都是强迫加入这部影片的因素。他们想架空关烽的投资权,想架空段寒之的导演权,最后再顶替这个片子的男主角,使它成为一部完全美国英雄幻想式的大片。
就算这部片子票房不佳甚至亏本惨重,美国瑞斯德投资机构也完全不在乎。他们真正想要的是明华娱乐名下的三条重要院线,是中国奇幻片尚未开发的丰厚市场,是在未来十年内滚滚而来源源不断的大把钞票。
段寒之轻轻瞥了艾森纳一眼:“造型很漂亮。”
艾森纳刹那间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我就知道,亲爱的段——”
“不过,”段寒之打断了他,“太漂亮了。”
艾森纳疑惑的僵在了那里。
太漂亮了,就不是我想要的了。段寒之剩下的话却没有说出来,只转过头盯着那三个副导演,淡淡的道:“在开机试镜之前,我有个消息要告诉大家。”
美国人互相对视一眼,不由自主的坐直了。
“昨天晚上在恩慈医院里,明华娱乐有限公司的董事长关烽从昏迷状态中醒过来了。”
艾森纳一惊,美国副导演也难以掩饰的倒抽了一口凉气。
“然后,”段寒之淡淡的道,“他签了合同书。”
摄影棚里陷入了一片难言的寂静。
“我想这对我们当中的有些人来说,不算是个好消息,但是我感到非常欣慰。明华娱乐将投资给我们三个亿的资金,其余部分按照合同条款,将由美国瑞斯德投资机构提供。”
段寒之转向片场中间,就这么久久的盯着那灯光聚焦的舞台。他的侧脸看上去非常的宁静甚至于沉肃,眼神静得就像水一样。
“我终于可以静下心来拍这部片子了。”他说。
三个美国副导演互相交换着复杂的目光。他们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完全掌握了投资权,关烽醒来的消息就像晴天霹雳一样,一下子把所有的计划都打乱了。投资权在哪边,哪边就最有话语权;现在三个亿的投资资金在关烽那边,那么不论是资历、地位、声望还是权威,都在段寒之这一边。
试镜的结果如何也就不难预料了。
*** *** ***
【少年站在深渊之上,对着强大的对手仰起头:“不管付出怎样的代价,不管最后会变成怎样,我都一定要打败你!”
BOSS轻轻的笑了:“嘴巴说说可是不算的。”他低下头注视着伤痕累累的少年,眼波温柔仿佛春水,“——我在饥饿之塔上等你。”
少年狠狠的攥紧了拳头,不知道过了多久,咬紧的牙缝间才慢慢吐出零碎的誓言:“我一定……!”
暴雨倾盆而下,浇灌在黑色的土地上。
旷野之上一片荒芜,整个世界都仿佛在哭泣。】
“卡!”
镜头一灭,艾森纳从道具坑里抬起头,满怀希望的看向段寒之。
段寒之居高临下的望着他,半晌才慢慢抚摸着下巴,转头去问副导演:“各位也都是非常有经验和审美品位的前辈……对这段镜头的感觉怎么样?”
三个副导演飞快的用眼神交流了一下意见,选出来一个代表,诚恳的对段寒之道:“我觉得非常成功!非常有感觉!虽然镜头感稍显不足,但是到时候特效一做灯光一打,整个效果一下子就烘托出来了!”
段寒之懒洋洋的一挥手:“别拿后期来说事,我讨厌用后期来拍电影的导演。”
“唔,尊敬的段,您要知道,艾森纳之前一直是歌手和模特,在欧美圈的人气非常高,拍电影的话经验稍显不足。不过作为演员我觉得只要动作和表情到位就可以了,像这种背景宏大细腻的电影最大的看点难道不应该是3D特效吗……”
段寒之想说什么,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又闭上嘴巴,淡淡的笑了一下:“好吧,既然如此我们就先来看看第二位候选人的表演。”
卫鸿没来得及上妆,反正他那张脸段寒之也看习惯了,他就只披了道具袍子,戴了个黑色凌乱的假发套,跟原著里那个脏兮兮的大黑狗有着莫名的神似= =
试镜的段落是随便从剧本里挑的,卫鸿闭上眼睛随便摸,摸出来结果一看,是中间一段有关于少年们围坐在篝火边聊天的镜头。
【少年专心致志的看着篝火,一边转动着烤得孜孜作响的山鸡。他的同伴精灵男坐在边上,懒洋洋的看着星空。
“啊,我真喜欢这片丛林。要是给我选择的话,我一定呆在这里不走。据说饥饿之塔矗立在终年暴雨的平原上,地面常年被沼泽覆盖,泥泞深得可以漫过你的膝盖呢。”
“你不想去就别去呗。”
“但是如果我留在这里,那我就一辈子也走不出去了。”少年放下树枝,黑色的眼底映出浩瀚星空,“我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里,父亲,祖父,祖父的父亲,祖父的祖父……从来没有一个族人走出过这片雨林。每一个人都在泥潭中生活,找不到方向,茫然的度过一生。”
“但是,我想稍微做一些不同的事情!”少年转向同伴,火光映出他年轻的脸,“我想知道这片森林以外的地方都有什么,有哪些不同的人,说着什么不同的语言,做着什么不同的事情。我想试着变强一点,再变强一点,虽然我可能一辈子都达不到哪些强者的高度,但是至少我努力过了!我可以向后来的族人证明,我们也是可以通过努力变得强大的!”
精灵男打着哈欠,瞥了他一眼:“这么说,你想当人啦?”
少年犹豫了一下,但是紧接着否认:“不。”
“哦?”
“不管我变成什么样,我还是那只生活在族群里的黑狗。”少年捂住心口的位置,一字一句认真的道:“人类,城市,街道,商店……那些都非常美好,但是那不关我的事。我本来是只黑狗,以后就还是只黑狗。不管外边的世界多么美丽,我的心都还留在这片黑色的土地上。”】
“啪!”助手利落的拍下END,灯光随即缓缓熄灭。
段寒之从椅子里站起身,仪态万方:“各位觉得怎么样?”
三个副导演犹疑了半晌,刚才那个看起来最年长的代表才委婉的咳了一声:“当然,这位卫先生的演技也非常好……动作和表情都非常的到位……”
段寒之用眼神示意他继续。
“但是……怎么形容呢,我想像这样一段普通的对话,在整个剧中也不过三十秒到一分钟左右的长度,拍摄难度不高,表现力度也不强,实在不是一个适合用来试镜的片段。”
卫鸿从摄影棚里爬起来,对段寒之比划了一下,小声说:“我去卸妆。”
段寒之一边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一边转过头盯着那个副导演,淡淡的说:“我并不这么认为。”
“……这样,冒昧请问一下,”副导演看着卫鸿和段寒之之间默契的互动,忍不住低声发问:“您和这位卫先生的关系是……?”
段寒之正伸手去开摄像机,闻言突然回头,深深的看了他一眼。
那个眼神极其的森冷,加之他原本就生得格外冷俊,副导演顿时被他逼的一退,就像是大热天的被一桶冰水兜头浇下一般。
“段——”
段寒之温柔的微微笑起来:“我们来看看卫鸿的镜头回放吧。”
副导演僵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动,段寒之轻轻把手放在他肩上,似乎非常轻柔友善,但是眼底却闪烁着不可错认的凶光。
“……”副导演默默的汗了。
他丝毫不怀疑,如果自己这时再提出什么反对意见,段寒之就会毫不犹豫的活生生捏碎他的骨头。
与此同时,化妆间。
卫鸿推门而入的时候艾森纳卸完妆站起身。不过他所谓的卸妆就是把假发套摘下来,把粉抹掉,然后在耳朵上、眉角上、鼻翼上、衣服上重新套上一个一个的环,所以看上去比不卸的时候还要夸张。
卫鸿笑嘻嘻的走过去,挡在了艾森纳面前。
艾森纳对这个情敌一点好感也没有:“怎么,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卫鸿摆了摆手指:“我什么都不想说。”
“那你要干什么?”
“你知道男人用什么方式来争夺情人吗?”
艾森纳莫名其妙:“……什么?”
卫鸿友善的微笑道:“不是用语言。”紧接着砰地一声一拳上去,毫无阻挡的狠狠打中了艾森纳的肚子:“——而是用拳头!”
56) 兽王传说
半个小时之后,摄影城门卫奇怪的看着卫鸿从门里出来,笑嘻嘻的扶着边上一个小鬼佬。小鬼佬好像喝醉了又好像是在晕车,走路摇摇晃晃的,垂着头,站都站不稳。
“朋友,哥们儿,喝醉了,送他回家去呢。”卫鸿笑嘻嘻的解释,伸手拦了辆车,殷勤而热情的把那小鬼佬塞进车后座里去,“劳驾,把这哥们儿送XX人民医院去啊,他喝多了,我担心他酒精中毒。”
司机颤抖了:“大哥你别玩我,酒精中毒能中得鼻青脸肿吗?”
“说什么呢,什么鼻青脸肿,”卫鸿塞给他两张老人头,“人家明明那是烟熏妆。”
*** *** ***
段寒之调教完他那三个鬼佬小太监——他们在当太监的同时顺便也兼职副导演——之后,心满意足、神清气爽的走出摄影棚的门。正巧那人妖化妆师在院子里百无聊赖的晒指甲油,一见段寒之,立刻啧啧有声,说:“段老~~~”
段寒之说:“去去去,男人四十一枝花,我还是花骨朵呢。”
“是是,您老还是朵鲜嫩的小蓓蕾呢。”化妆师腻上来,伸出一根涂了黑色指甲油的芊芊玉指去抚摸段寒之的脸,极尽煽情,极尽色情:“小蓓蕾的脸皮儿真白真水嫩,用的哪家面膜呀?告诉大葛格好不好?”
段寒之一把掀开他的手,面瘫着道:“坚持不洗脸就可以。”
化妆师立刻飞窜三米远,一脸女人见到了蟑螂的表情。
“卫鸿呢?”段寒之毫不在意的问,“你见到他了没有,我还等着找人给他说戏呢?”
“那只大型金毛寻回犬刚才驮着你的外遇小对象往外边走了,还叫了辆车,我深深的怀疑他跟你的外遇小对象发展奸情去了~”化妆师轻托杏腮,眉笼轻愁:“男人都没一个好东西!”
“……你也是男人。”
“呀代~!不要提醒我这么残酷的事情!”
“……”段寒之默默的转过头。
*** *** ***
卫鸿哼着小曲儿,颠着小碎步,从大门口晃晃悠悠惬意无比的走进来,结果一进门就看见段寒之站在摄影棚前边等他。金毛寻回犬立刻露出了它的本性,当即就颠儿颠儿跑过去,甜蜜蜜的狂吠:“亲爱的!想我了没有?”
段寒之面无表情的瞥他一眼。
卫鸿立刻把自己蜷成一团缩到段寒之的西装裤脚下:“段段段段段大导演您好……”
段大导演伸出一根手指,慢条斯理的摸摸卫鸿的头,以示奖赏。
卫鸿咬着小手绢垂泪:“我还想要更多……”
“这孩子,大白天的发什么梦呢。那个艾森纳上哪儿去了?”
“回家去了!”
“……啊?”
段寒之有点诧异,卫鸿沉痛的拍拍他的肩,顺势偷偷摸摸伸出狗爪子把美人扒拉到怀里,“啊,是啊,寒之,我一直想告诉你这个不幸的消息。刚才我去找我们亲爱的国际友人小鬼佬……啊不,是艾森纳小同志喝酒聊天,他喝多了两杯,痛哭流涕的对我表示:他梦想中的女神、从小的偶像、最仰慕的导演——也就是段寒之同志您,对他抱有一颗敌人一般冷漠的心,秋风扫落叶一般冷酷的态度,以及抵抗八国联军侵略一般残忍的做法,使他那颗纯洁美好的国际友人之心受到了严重伤害。他对此深深的伤心!失望!以及愤懑!所以他今天终于下定决心永远离开你!他说他再也不愿意见到你了!”
“……”段寒之沉默,“也就是说……我被他抛弃了。”
“是的!”卫鸿摇着尾巴大力赞同,“你被抛弃了!他不要你了!你被孤立于世界之外了!不要犹豫的投奔到我温暖的怀抱里来吧咩哈哈哈,果然在这种时候才能显出我正牌小攻的地位呀!”
“……= =|||”
段寒之默默的伸手摸摸卫鸿额头。
“没发烧啊,”他喃喃着道,“难道又是少年漫画看多了吗?……卫鸿,你就算穿上黑底红云袍也绝对当不了反派BOSS的,你死心吧。”
秋风萧瑟,一个俊美而冷漠的男人向远方大步走去,一只大狗呜咽着伸出爪子,竭力拖住他的裤脚跟。
“汪汪……不要抛弃我啊汪……”
*** *** ***
和关烽病情日益沉重相对的是,四部连击式的奇幻大片《兽王传说》在各大娱乐报刊上一炒再炒,大大小小的流言都能当作娱乐版头条。影片刚刚开拍就一路火爆,声势之大把同期引进的几步美国片都压了下去。
领衔主演的最佳新人卫鸿,有着一部暴热偶像剧、一部国际大银幕电影、一部热播军事剧傍身,不论是演技还是人气都出类拔萃。虽然业内有些评论家质疑他那张过于温厚的典型北方男人脸是否足够“兽王”的霸气,但是经过化妆、修改、PS过后的定妆照出来,这些质疑的声音很快就被粉丝如潮般的尖叫淹没下去了。
因为前期画了太多时间在男主角的人选上,海选女主角已经绝对不够时间了。段寒之把演艺圈里年龄适合、演技适合、气质韵味也适合的女孩子想了个遍,最后还是决定力捧自己一手培养起来的沙泉。
沙泉在出演《天使之爱》以后,就被定型为了青春偶像剧女主角。长久的角色限制让她找不到突破,段寒之是当初发掘她的人,也是让她一部成名的人,她二话不说的听从段寒之的命令,推掉一部青春校园剧,来到了《兽王传说》的剧组。
对于这样的搭档卫鸿觉得非常满意。但是他没有想到,段寒之在接到美国方面的几个电话之后,还是决定把毒舌精灵男的男二角色交给艾森纳出演。美国瑞斯德投资机构在明华娱乐投资三个亿之后也陆续签署了他们的投资合同,但是作为条件,他们向以段寒之为首的剧组施加了相当大的压力。
艾森纳来到剧组的当天就被卫鸿堵在了化妆间里,眼看着卫鸿爆发出狼一样的小宇宙一步步走进,艾森纳颤抖了:“你,你要干什么?!”
段寒之推门而入:“嗯?你们在干什么?”
卫鸿立刻一步上前一把勾住艾森纳的脖子,一边拼命摇晃可怜的小鬼佬,一边满面笑容的对段寒之挥手:“啊,没什么没什么!我们在讨论第六卷第八幕,就是主角把他的精灵同伴堵在黑森林里,然后用拳头和鲜血交流男人之间闪光的友情的那一幕!……”
“……”段寒之面无表情的转过身,“好好交流。”
在他身后传来艾森纳绝望的呼救:“啊……亲、亲爱的段……啊呼呼……救……救……”
卫鸿脸上笑容灿烂,手臂猛地一紧。
可怜的小鬼佬翻着白眼倒了下去。
连话都不愿意对我说,他果然是真的恨我啊。难道是我真的伤害了他吗?段寒之毫无知觉的背对着那一幕惨剧,内心不乏伤感的想着,然后毫无愧疚之心的……走掉了= =
*** *** ***
《兽王传说》在非常顺利的情况下开拍了,但是在对媒体正式发布定妆照的时候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问题。原本选定出演反派BOSS的演员突然出车祸受伤,必须在床上静养三个月,同时他还划破了他出名英俊的脸。
按编剧的话说,这个反派BOSS真正出场的时间也不过二十分钟而已,很多场景都毫无动作性,大块大块的脸部特写镜头,其他就没了。虽然顶着个BOSS的名头,实际上出演这个角色却非常简单——“只要脸够好看就可以了”!
“怎么办,临时换人?但是选谁呢?”摄像师对段寒之的老搭档魏霖抱怨,“演艺圈确实帅哥不少,但是我们不是要普通花瓶,我们要出类拔萃的花瓶啊。四大小生全部有片约在身,几个外地窜红的我们也都看过了,五官不够精细啊,到时候大屏幕一出来,什么缺点都无限放大了!艺校小男孩们倒是也有,但是没有人气撑不起反派BOSS的架势啊……”
魏霖头痛:“公开定妆照的时限是什么时候?”
“……明天。”
魏霖回过头:“段导!过来帮我们拍张照片!”
段寒之莫名其妙一回头,刷的一张侧脸,冰雪轮廓鲜明凛冽,睫毛根根精致弯曲,比卡姿兰广告上那个浓情大眼小美妞儿还要让人怦然心动。
摄像师颤抖了:“……这样行吗,最后演出的不是定妆照上的人,真的不会被影迷用玻璃弹子弹窗户吗……”
“唔,没事的!”
“电影道德什么的,艺术人性什么的,对观众负责或对艺术负责什么的……真的没有关系吗,不会被当成丑闻披露出去吗……”
“唔,完全没有关系的!”
“最后投资方拎着冲锋枪踹我们房门怎么办,会不会被杀掉呢?会被杀掉的吧,一定会被杀掉的吧!……”
“唔,尽管放心大胆的拍吧!”魏霖说,“到那时候就说定妆照上的演员换了粉底液,没事的投资方那些鬼佬们都很傻的,跟他们说演员换了个牌子的粉底液就可以搞定啦!”
摄影师额角抽搐着,慢慢滑下无数条黑线:“……喂,这人真是圈内备受尊敬的前辈导演吗?……”
于是定妆照出来的那一天,连段寒之自己本人都震惊了,一边摸着脸一边喃喃自语:“我今年真的已经三十多了吗?”
照片上的反派BOSS用一脸冰雪女王般居高临下的表情俯视世界,目光慑人到绝对零度的地步,任何人只要看了一眼都有可能心惊胆战牙齿乱抖。他漫不经心的微笑就仿佛恶魔展开翅膀,优雅到了极致却显出绝对的冷酷,扭曲而BT的美感彰显出绝对的实力和威慑;在他脚下的原野上,主角和正义的朋友们就像是他掌中的玩具一般,渺小脆弱不堪一击……
剧组发布的广告词也极其闷骚:
“出身荒蛮的强大少年!在推倒神祗的道路上拼搏进发!一切都只为了目标的那个男人,去迎接那注定的宿命吧!!!”
“够了!”段寒之把报纸往桌子上一拍,“什么叫‘推倒’啊?什么叫‘只为了那个男人’啊?!这广告词是哪个编剧写的,给老子出来受死!”
卫鸿默默的把手提电脑往段寒之面前一推。
“【找同好】哇哈哈哈哈一切都只为了那个宿命中的男人!忠犬女王正式出柜?爱你就要推倒你!”
“【忠犬位系列38贴】推倒他吧梦想中的神祗!——进发吧少年!向着你梦中女神的方向!”
“【敏那桑】大家觉得女王攻忠犬受CP怎么样?可耻的萌了,段【哔——】那张定妆照上的眼神太攻太邪魅了!”
“【格式】大家发帖时请注意格式!请谈论角色,切勿涉及真人!违者删帖塞抹布,钦此!”
……
段寒之慢慢把那张报纸握成一团,手背上青筋直暴:“编剧必须死……”
*** *** ***
在《兽王传说》强势开拍并引起火爆争论的同时,恩慈医院顶楼某间昏暗的VIP病房里,关烽缓缓睁开了眼睛。
医疗仪器还在屋角滴滴的闪着绿光,氧气机忠实的工作着,一点一滴维系着他的生命。
关烽慢慢转过头,床边坐了一个身影,黑沉沉的非常熟悉。
关靖卓合上报纸,轻轻笑了一下:“——哥。”
57) 另一条路
片子前期准备工作虽然繁浩,实际上拍摄起来却很快。这种大制作大场景的片子,拍摄时间拖得越长花钱也就越多,段寒之不敢先动用美国方面来的钱,所以一切从简。
不过话说回来,他从简的标准就是以前工作盒饭里放两个鸡蛋,现在放一个……
在主要拍摄内容即将杀青,开始进行后期电脑特效和3D制作的时候,有一天下午段寒之顶着烈日拍外景,突然接到了来自于关靖卓的电话。
段寒之稍微愣了愣。
他听说关靖卓去了美国,之后就再也没有联系过。他没听过关家三少回国的消息,报纸上媒体上,一点动静都没有。
手机还在持续不断的响着,段寒之顿了顿,还是接起电话:“喂?”
电流的沙沙声中传来那个男人略带沙哑的声音:“……喂,是我。”
“……”段寒之默然不语。
“有时间出来吃个饭吗?”
“什么事情?”
“有件事。”关靖卓顿了顿,“有件事情想问你。”
“……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谈的了。”
“给我半个小时吧。”关靖卓微微的苦笑,“十年感情,最后再留给我半个小时吧。”
段寒之想拒绝,但是拒绝的话却不知道怎么说出口。他这个人是有点悍性的,长久的疑惑让他不禁微微憎恶起自己的犹豫不决,最后他生硬的对手机说了声:“成啊。”
长久的沉默盘旋在他们中间,刹那间烈日下蝉鸣声声,声声远去,随着拂去的风一去不复返了。
“……明天中午十二点,转角粥铺,顶三楼。”关靖卓说完,轻轻挂了电话。
*** *** ***
那天晚上段寒之回到家里,卫鸿早就炒了两个菜,盛好了饭等他。架子上煲着一锅竹笋鱼头汤,正是最好的时候,满屋子都是香气。
这个煲汤的方式是卫鸿想出来的。一个精钢的细细的架子,底下兜着一个凹槽,凹槽里有个小蜡烛;上边托着订做的砂锅,汤煲好后放在架子上,由蜡烛燃烧产生的微热来温,不腻不烂,恰恰正好。
卫鸿是北方人,自己是不大喝鱼汤的。段寒之开始治病养身之后,每天都要喝一碗汤,他对汤水的火候特别讲究,卫鸿就为了他琢磨出了这个法子。
段寒之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推开书房的门:“你怎么睡在沙发上?”
卫鸿模模糊糊的翻了个身:“昨晚外景拍得不好,副导说今晚返工……白天没捞着觉睡,趁回家做饭的功夫睡一会儿。你别管我,去吃饭吧,我一会儿就起来上工。”
段寒之没有去吃饭,也没有进房间。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定定的看着卫鸿。
夕阳西下,几缕余晖从落地窗帘的缝隙漏进房间里,男人侧躺在沙发上的身影投下浓重的阴影,那随着呼吸的起伏就仿佛山峦般坚定踏实。
“……明天中午我不在剧组吃饭,我出去一趟。”
卫鸿迷迷糊糊的嗯了一声。
段寒之静静的站在那里,过了很久很久。
“……卫鸿。”
“嗯?”
“要是我从此就不回来了,你等我到什么时候?”
卫鸿一个激灵,猛的翻身:“你说什么?”
“我说如果……”
“没有如果!”卫鸿斩钉截铁的打断了,“老子绝不等你,老子出去找你!”
段寒之默默的看了他一会儿,噗嗤一笑:“那你得记住我的气味,到时候一路扑在地上嗅,嗅到了就汪汪叫两声,然后对我摇尾巴。”
“……诶?”卫鸿头顶上画了个大大的问号,“为什么是我汪汪叫,汪汪叫的是咱家小鸿鸿呀?到时候我就开着车,牵着狗,一路开大喇叭出去找你,嘿嘿可牛逼了……”
卫鸿同学牛逼角色演多了,忍不住把自己代入到霸王老公千里追逃妻的戏码里去YY了,一边YY一边搞杰克苏,苏得满眼冒星星。他先苏自己是个盖世强攻,再苏段寒之是忍受不鸟过于强悍的【哔——】运动而含泪逃家的小媳妇儿,最后苏自己开个越野车,牵个大黑狗,满世界去牛逼哄哄的抓媳妇儿。
天台上小鸿鸿“阿嚏!”一声,打了个结结实实的打了个喷嚏。
然后它淡定的抽抽鼻子,波澜不惊的低下狗脸,继续去吃它的狗粮了。
*** *** ***
第二天早上段寒之来到剧组,简单巡视了一圈,就一个人开车走了。
转角粥铺并不是什么有名的地方,搁在这座城市大大小小光怪陆离的娱乐场所里,就像沙滩上的一粒沙子一样毫不醒目。但是它有一款滑鸡粥做得很地道,还经常请越剧名伶过来咿咿呀呀的唱曲儿,特地做旧了的三十年代大上海小弄堂,符合段寒之腻腻歪歪的装逼情调。
段寒之踩着咯吱作响的木头楼梯,上到了光线昏暗、灰色不清的三楼。木头八仙桌对面坐着一身西装的关靖卓,刹那间仿佛时光穿梭,一打开窗子就能看见游行的学生举着口号,走遍大街小巷。
“……你气色不大好。”关靖卓一边站起身接过段寒之的包,一边说。
“你也是。”段寒之坐下去,熟门熟路的吩咐穿着旗袍的小姑娘:“两碗滑鸡粥,一碟皮蛋,一碟蛋黄卷绿豆沙,一碟子花生。泡一壶霍山黄芽。”
小姑娘欠了欠身,收起菜单,踩着老式高跟鞋蹬蹬蹬的走远了。
东西很快就端上来,用大青花瓷碗盛了,热腾腾的散发着醇香。段寒之舀了一勺粥,头也不抬的问:“最近在干什么?”
“在美国跟朋友做点生意,也是娱乐方面的。”关靖卓说,“最近生意不太忙,就抽空回来看看。”
“我听说郁珍生了啊。你们还没领证?”
关靖卓沉默不语。
“关烽他很担心你。他的事情你也应该知道了,你少做点让他生气的事情吧。”
“我知道。”
段寒之于是不说话了,一口一口的喝滑鸡粥。不知道什么时候楼下传来唱越剧的声音,一点一点湮灭在袅袅的香灰中,朦胧不清,仿佛隔世的梵唱。
关靖卓突然问:“你现在过的怎么样,幸福吗?”
段寒之动作顿了一顿。
“那个卫鸿……你真的喜欢他吗?”
很久很久之后,段寒之点了点头:“喜欢吧,……我想。”
关靖卓就像是得到了什么回答一样,深深埋下头,把脸埋在掌心里。
“如果我当年,我当年没有发生那件事,没有和郁珍相亲,没有那些照片……现在生活在一起的,会不会是我们?”
关靖卓的话语无伦次,听起来就像是在喉咙里战栗着,发着抖。这个问题是如此缺乏逻辑性,几乎没有人能回溯岁月得到答案,段寒之因此沉默了很长时间。最终他点点头,说:“也许是的吧。”
关靖卓维持着那个动作,很久很久,就像是他已经维持着那个动作睡着了一样。
“不过现在说什么都迟了,既然已经和郁珍有了孩子,就好好过日子吧。”段寒之又补充道,“既然都找到了自己应该过的生活,我们也都不年轻了,就把那些往事放下来吧。人生剩下来的几十年,我希望能安安静静的,好好的生活。”
……不,我没有找到我应该过的那种生活啊,关靖卓绝望的想。
他很想对段寒之说郁珍的孩子不是我的,我不喜欢她,从头到尾这都是一场人为的误会。
他想说我们本来应该是在一起的,我们本来应该是可以幸福的,我们本来应该是可以白头到老百年静好的。那些湮没在岁月中的无数个“本来”就像一场吉光片羽的梦境,伸手触碰,却一下子就碎成了千千万万再也弥补不回来的碎片。
那仿佛笑话般的一场误会,从此改变了他们两个人的人生道路,然后就再也回不去了。
他们越走越远,当关靖卓想回头的时候,段寒之已经找到了另外一条路了。
“……你真的,现在真的幸福吗?”
关靖卓紧紧盯着段寒之的脸。那张仿佛在年岁消磨中容颜静止了的脸波澜不惊,一片平静:“是的。我现在已经得到了我想要的生活。”
关靖卓看了他很长时间,最终淡淡的苦笑起来:“……那我祝福你。”
段寒之有些疑惑:“你不是有话要说?”
关靖卓摇摇头:“现在没有了。”
那些事情,关于郁珍的孩子,关于十年前的照片,关于那场敷衍一般的相亲。
十年来的神销离索,十年来的苦苦相思。十年来的辗转反侧,十年来的念念不忘。
都敌不过那一句,他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生活。
*** *** ***
关靖卓从粥铺里出来的时候,外边竟然在淅淅沥沥的下雨。
满世界都是灰色的,没有带伞的行人在路上奔跑,水洼里飞溅起水滴。汽车驶过留下一道仓促的水声,大街上红绿灯交替,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每个人都行色匆匆。
关烽坐在粥铺房檐下,坐在轮椅上,边上不远处是等着的黑色宾利。关靖卓上前两步,为他大哥撑开伞,然后Hellen推着轮椅,三个人一起慢慢的在大雨中向汽车那边走。
“那么,你都把事情说明白了吗?”上车的时候关烽问。
关靖卓摇摇头,然后又点了点头。
“什么意思?”
“我没有说什么……”关靖卓道,“但是,我心里已经明白了。”
关烽看他一眼,但是并不再追问。过了一会儿他突然道:“如果你真的不想娶郁珍,我可以帮你去跟老太太说。”
“……再说吧。”
“你这次回来,真的懂事了很多。”关烽坐在车后座里,闭上眼睛,“哪天有时间的时候把律师找来,我名下的一些产业差不多要过户给你了。”
明明是以前始终在争在抢的东西,关靖卓却一点感觉也没有,没有高兴也没有失落,就好像单纯在听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情。半晌他才淡淡的笑了一下:“算了大哥,不着急。你为了拍这部片子也挺辛苦的,我这个不肖的弟弟给你添了这么多年麻烦,现在总算有个机会能报答你了,我真的——真的很欣慰。”
关烽笑起来:“自家兄弟,说什么报答,……不管怎么说,你都是我弟弟。”
黑色宾利在大雨中无声的发动,很快就消失在了茫茫的街道上。
58) 上映
《兽王传说》第一部的最后一幕,是镜头从遥远的天幕上打下来,黑色流云飞速飘过,山川河流都笼罩在满世界阴霾的雨中。魔神的宫殿前,主角、精灵男、暴力女和大黑狗伤痕累累的站在台阶下,仇恨的咆哮震破寰宇。
大BOSS迎着狂暴的风,从走廊的尽头快步走来。他精致的脸上毫无表情,落在主角脸上的目光居高临下不带感情,就仿佛君临天下的神。
然后第一部就在大BOSS的第一次正面出场中完结了。
拍这一幕戏的时候段寒之死活不干,坐在摄像机后边打电话,叫来好几个年轻英俊的小演员试镜。结果没有那些小年轻们没有一个镇得住场,全都在刚一出境的刹那间被K.O掉了。
一个特别当红的英俊小生穿上戏服,镜头一打,反光板一抬,从走廊尽头昂首挺胸的走过来,结果刚刚迈出一步,段寒之一个箭步冲上去,抬脚就踹翻了他。
这时候摄像机都还在沙沙转着,那小青年翻倒在地上,整个人都呆住了。
段寒之指着他的鼻子骂:“你从哪儿穷乡僻壤里来的,站都站不直啊?学过走路吗你?知道男人怎么走路吗你?你演的是个魔王!强悍!刻薄!无所不能!玩弄主角于股掌之上的魔王!接近于神的人物!你看你连站都不会站的样子,MB都站得比你有气质!”
小青年接受不了,张口就要反击,但是在反击的前一刹那突然想起眼前这个导演是什么人,于是立刻强忍着闭上了嘴。
“化妆师!过来!”段寒之怒气冲冲的往休息室走,“给我上妆,我亲自来教这帮没用的垃圾!”
段寒之皮肤好,不用打一层一层的修饰液。化妆师为他精心勾勒眉梢眼角,身为本剧第一主演的卫鸿毕恭毕敬站在边上,手里端着茶水,时不时喂段寒之一口。
这个年逾三十的老男人,映在化妆镜里的脸就像是照着模子一刀一刀雕刻好的那样,无比精细、价值连城。那昂贵化妆品所带来的细腻色彩在他脸上晕染出难以言说的光泽,生冷无情,但是偏偏美丽无匹。
在最后一幕拍摄里,反派大BOSS穿着全身长度的黑色毛呢风衣,内里全黑色修身长裤,高筒马靴踩在地面上,具有极端沉实的质感。从走出幕后的第一步开始他就站在了暴烈的风中,屹立在阴霾的天空之下,居高临下俯视着主角一行人。
段寒之已经不年轻了,但是身材保持得相当好,标准的倒三角体型,削瘦但是硬朗。他腿非常长,从腰到胯的线条非常漂亮,从幕后走到前台来的样子就好像是个站在全世界镁光灯下的模特。
卫鸿扮演的男主角站在台阶之下,满脸血污,气喘吁吁,狼狈不堪的仰起头。
段寒之步伐沉稳而矫健的走来,黑色风衣被风吹拂鼓荡。他的目光从眼梢流下来,斜斜的,漫不经心的,就仿佛在俯视从脚下爬过的蚁虫。
他的眼神,他的动作,他的举手投足,他的每一个脚步。
那种气场在很短暂的出场里猛然迸发出来,强烈到让人忍不住侧目。那长年养成的傲气和骄矜是那些英俊的小演员们无法比拟的,他们最多在银幕上演出些高高在上的气质,而段寒之,是真正以那种姿态生活了十几年。
那气质根本无需扮演,那根本就是他本人。
魏霖代替段寒之坐在监控器边上,这时候一偏头,想问问副导演对这一段的看法。
谁知道一看,金发大胡子的副导演喃喃自语着,满脸膜拜之情:“He is so charming……”
“……”魏霖站起身:“CUT!”
顿时满场的小剧务团团乱转,有人去找段寒之最喜欢的霍山黄芽茶叶,有人去烧水泡茶,有人帮段寒之脱戏服卸妆,有人拿着刚才的摄像记录捧给段寒之看。段寒之却瞟都不瞟一眼,直接把那人一推,指着刚才那个英俊小生的鼻子骂:“看懂了吗?看懂了吗!男人走路不是你那么走的!想上大银幕,就先给我把青春偶像剧那一身坏习气给脱了再说!”
英俊小生从来都是被小粉丝们捧着,二三流同行们奉承着,二流导演们称兄道弟着,他第一次接触到这样大级别制作的电影,以及这样等级的大牌导演。段寒之脸上还没有卸妆,眉眼皮肤冰冷而精致,风衣脱下来一半,黑色的高筒马靴包裹出完美的小腿线条,就是个所有演员都梦想过的、当之无愧的焦点。
那年轻男演员想发脾气,想摔东西,想发火,但是被段寒之那种鬼畜到极点的气场一震,竟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低头诺诺称是。
这也许是到了他们那个地步的人才有的气场吧,那小演员想。
不论是当导演还是当演员,整个戏都已经融入了他们的骨髓里,举手投足,一颦一笑,全都是戏,全都是妖,迷得人头晕目眩。
这样的人就是为了银幕而生,天生就应该干这一行,没人干得过他。
段寒之怒气冲冲的骂了两句,大概是戏服带子勒得脖子不舒服,他伸手就去狠狠解自己衣服带子。卫鸿赶紧上前来按住他的手,说:“段导你弄什么呢,都弄成死结了。”
段寒之不耐烦的瞥他一眼:“那你说怎么办?”
卫鸿赶紧问场务借了把剪刀,一边把系带剪开,一边安抚他:“少说两句少生点气,大不了这幕戏就用您的呗。来,刚泡好的茶来喝两口,魏导请你去看胶片呢。”
段寒之一摔手,径直往魏霖那边去了。
周围的人这才松了口气,那英俊小生脸色差得难看,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卫鸿叹了口气,真心实意的安慰那哥们儿:“段导就是这样,谁都被他骂过的,再正常不过。不过也就他这样,你刚才那已经不错了,换做是别的导演的话两遍就过了。”
那哥们儿愤愤骂了两句,但是也不敢再说什么,趁段寒之不注意的时候赶紧走了。
*** *** ***
拍摄周期大概进行到了秋天,后期剪辑主要赶在年前。到了年关将近的时候,大量炒作消息铺天盖地而来,贺岁片市场的竞争之激烈简直趋近于白热化。
导演段寒之率男一号卫鸿、女一号沙泉及剧组全体人员,在京城大酒店设宴召开记者招待会,宣布影片即将上映的消息。
其实这么多年以来,记者都喜欢赶段寒之的新闻发布会。段寒之这人讲究享受,别人开招待会都是先报道,再吃饭,最后塞红包;他是先塞红包,进门是五星级酒店招待大厅,一边开会一边招待。
招待会上放了电影花絮,段寒之还兴致颇高,拉着男女主角一起拍照留念,甚至连记者喋喋不休的提问都没有让他立刻翻脸不认人。一个娱乐周刊的记者看气氛比较轻松,忍不住多问了一句:“段导从业多年,这部片子都是老班底老伙伴,能不能评价一下谁演的最好?”
这其实只是个噱头,每个人的表演风格有差异,表演技术到达一定层次之后,就没法单纯评价好坏高低了。那记者只是想在明天的头版头条上写“名导段寒之评价XX演技最好XX演技最差”而已,赚眼球的方式罢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段寒之当时喝多了,很多业内的朋友专门赶来灌他,他喝得连走路都有些跌跌撞撞。灰蓝色衬衣松开了两个纽扣,真丝领带歪歪斜斜的挂在领口上,卫鸿好不容易一手架起他,才能让他勉强不跌倒。
“请问,段导认为这部片子里谁演的最好?”那个记者又重复了一遍。
谁知道段寒之一手扶着额角,漫不经心的一笑,说:“——我演得最好!”
“……”卫鸿于是囧了。
段寒之偏偏还追问他:“你干什么,你什么表情?我演的不好吗?你有什么意见吗,啊?卫鸿?”
卫鸿赶紧安抚:“是是是,你的最好,最好了啊。”
段寒之骄矜无比的“哼”了一声,眼睛一闭头一歪,一下子倒了下去。
卫鸿一把把他拦腰抱住,手忙脚乱的挡记者镜头:“这一幕就别拍了别拍了!拍什么拍!……”
*** *** ***
《兽王传说》第一部赶在年底贺岁片市场上映了。二月中旬,在经过贩卖版权、确定院线等一系列问题之后,这部电影终于即将在大银幕上和观众见面。
中国第一奇幻史诗片,这个招掐的名号姑且不论是否名副其实,光说噱头却是满满当当。首映当天晚上上座率超过百分之八十,第二天报纸上大肆褒贬、口水纷飞,其中长达两个小时的3D效果更是美轮美奂,非常具有震撼性。
段寒之心满意足的坐在早餐桌上看电脑,自从上次卫鸿被网络枪手掐架事件之后,他就注册了几个大论坛的ID,经常去潜水看八卦。
果然不出所料,某大论坛上一张名为“《兽王传说》观看归来REPO”的帖子短短几个小时就点击上万回帖破千,很多人纷纷表示3D很美好,影票价格很离谱,剧情非常激动人心,对第二部也抱有相当大的期待。
段寒之一边喝咖啡一边惬意的念帖子:“‘……真正让我惊喜的是,这部号称中国第一奇幻史诗的大片没有一点模仿和借鉴西方英雄梦幻主义的痕迹,从制作到细节,从风格到走向,都具有中国奇幻的传统特有意味……看得出编剧和导演在这方面下了苦工,这不是个粗制滥造的商业片。虽然花了一百块钱电影票钱,但是光凭这一点,我就觉得很值得’。”
段寒之轻轻托起下巴,眼神如水,邪魅闷骚:“看,卫鸿,我就说我的导演才能是无人可敌的吧。”
卫鸿凑过去看电脑,鼠标滚轮一滚,突然下边出现了另一张帖子。
“【八卦】嗷嗷嗷我的眼睛啊,段寒之你不卖萌你会史吗?什么少年为了保护族人长途跋涉前来挑战你啊,你分明就是拍了一部反派大BOSS受养成忠犬推倒自己的成长史吧!你到底有多想被主角推倒啊!”
段寒之一口咖啡喷到电脑屏幕上。
“……”卫鸿默默的擦干咖啡迹,露出这个帖子的点击回帖数字。
发帖两小时,点击一万九,回帖两千五。
段寒之夺过鼠标,点进那个帖子,愤怒的留了一个言:“——思想腐化!作风堕落!LS全都是烧饼!”
想了想他又忍不住加了一句:
“你们少YY了,段寒之才没有被主角推倒呢!段寒之他,他才不是受呢!”
59) 有敌来袭
《兽王传说》第一部上映头一个星期,票房遥遥领先于同期上映的贺岁片,占据本月当之无愧的票房第一。
卫鸿在从网上得知这个消息的当天,特地炖了一条鱼,一锅小排骨汤,炒了一桌子好菜,还开了瓶红酒等段寒之回来。在段寒之的锻炼下,卫鸿的厨艺以火箭胜天般的速度飞快提高,连楼下小饭店那体重两百斤的大厨都要甘拜下风了。
谁知道段寒之回来的时候脸色不好,面容沉沉的,眼角眉梢都带着一种隐忍的阴霾。
卫鸿不敢撩拨他,赶紧把他的大衣和包接过来挂在衣架上。谁知道段寒之只看了那桌菜一眼,摆摆手说:“马上还要出门,你自己先吃吧。我实在胃里难受。被那帮人气得快脑溢血了。”
“哪帮人?”
“美国投资方。”
“啊?”段寒之对于美国投资方的直接概念就是那个被他揍了两顿的艾纳森,“他们又怎么着你了?堵小巷口了?绑架?监禁?捆绑?!……”
“你上哪儿学来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啊,跟你说了没事少上网!”
卫鸿迫切的摇晃着大尾巴:“那到底是什么?美国投资方怎么着你了?”
段寒之去卧室换衣服,背对着卫鸿脱下那套意大利全毛修身西装,换上比较休闲的短外套,说:“他们打算一口气签下后边三部影片的分红合同,还张口就要百分之四十。我日,拍摄资金比我想象得消耗得还快,他们那个投资额度根本够不上百分之四十的标准,最多百分之三十了不得了。凭什么他们给的钱少拿的钱多啊。”
卫鸿端着汤站在房间门口,看着段寒之脱下西装长裤,换上G-Star的墨蓝色牛仔裤。结实的小腿包裹在布料里,显出圆润修长的弧度。他吞了口唾沫,说:“这个,你得跟他们要追加投资啊。”
“他们不给,说当初已经规定了拍摄规格和预算,实际支出超出预算是我身为导演的责任。”段寒之扣上铜扣,拉上牛仔裤的拉链,“我日,哪部影片是没有超出预算过的,哪个导演能准确估算拍摄资金?我是导演,我又不是会计师!”
卫鸿点头哈腰的伺候这祖宗喝完了一小碗玉米蟹黄汤,给他围上羊毛围巾,戴上手套:“你上哪儿去啊,真的不要我送?”
“我去找关烽,他司机在楼底下等着呢。”
段寒之就着卫鸿手上的毛巾擦了擦嘴巴,器宇轩昂风流潇洒的出门去了,身后留下卫鸿迎风萧索、小媳妇儿般的身影。
久久之后,卫鸿终于看着手中段寒之喝过的空碗,委屈的呜咽了一声。
“段导,你跟关烽到底是不是有一腿啊……”
*** *** ***
关烽已经出院回家了,但是仍然不方便走动,家业大部分都交给关锐和关靖卓打理,他只负责在最终提案上签字,以及喝喝茶晒晒太阳、养花种草、喂他那只金丝鸟。
段寒之走进关家铜雕刻花的花园大门,老远就看到关烽坐在轮椅上,伸出一根手指去逗弄那只小鸟儿。金丝鸟叫的唧唧咕咕的,扑棱着翅膀在笼子里乱飞。
冬天的阳光洒了关烽一身,他穿着一件白色羊毛外套,灰色棉质长裤,头发稍微长长了一点儿,跟皮肤黑白一衬,颜色非常素淡,显得他格外年轻。
段寒之走过去,看着他逗鸟:“你倒是很轻松嘛,快要国破家亡了,还得瑟得很。”
“有些事情着急是没用的。”关烽淡淡的看着笼中鸟,目光深邃让人捉摸不透,“再说,哪儿就到了国破家亡的境地,最多给他人作嫁衣裳罢了。”
“你甘心给美国投资方做嫁衣裳?”
“那我怎么办?”关烽反问道,把自己往椅背上一靠,非常惬意又非常微妙的样子,“不做嫁衣裳,我把你嫁到美国去和亲?”
段寒之扑哧一笑:“你就没正经的吧。”
两个在娱乐圈巅峰上立足多年的男人,一个推着另一个,从洒满了冬日阳光的走廊上穿过,慢慢向厅堂走去。他们的面容和身影都仿佛在时光的冲洗下静止了,这一切都和十几年前他们相遇的时候如此相似,别的东西都一变再变,他们却仿佛一直站在同一个地点,从来就没有移动过。
*** *** ***
段寒之坐在关家巨大客厅白色的真皮沙发上,关烽坐在茶几对面,只听一阵高跟鞋踏在大理石地板上的蹬蹬响,关锐端着茶盘走了过来。
她穿着一套雨过天青色真丝旗袍,灰色水貂领,皓玉般的手腕上一个翠绿的帝王翠镯子,颜色浓得要滴出来一般。这一套打扮都有些民国风韵,尤其她又盘了头发,格外显得温婉贵气。
段寒之接过她倒的花茶:“哟,这身打扮不错,准备出门跳舞去吗?”
关锐白了他一眼:“我还收藏了一套国民党军装、马靴、全套徽章,段大导也试试?”
段寒之哈哈笑着挥手,“好的好的,等哪天关家钱不凑手了,叫关烽把那一全套都卖给我,亏不了你的。”
关锐耸了耸肩膀,转身袅袅的走了。
“你真的觉得我会钱不凑手?”关烽交叠双腿坐在沙发里,漫不经心的吹了吹茶叶,“你可真够自信的,就算你再拍四十部那种制作的奇幻片,也拖不倒关家的门。”
“但是现在我钱已经不够用了。马上拍第二部,明华娱乐的投资已经周转不过来,我必须要用来自美国瑞斯德投资机构的钱了。”
“那就用啊。”
“你还这么淡定?他们要百分之四十的分红,但是投资额度却大幅度缩水,明摆着在敲竹杠。这你也能忍?”
关烽悠悠的喝了口茶,袅袅热气中他的神情无比淡然,古井不波。
“寒之啊,”关烽说,“如果我是他们,这时候我一定不仅仅敲竹杠。我先把投资权紧紧握在手里,然后趁机狮子大开口要求更多分红,拿不出来?可以,拿你们的院线来抵。院线所有权是娱乐公司的命脉啊,你不同意是吗?不同意我就不给投资,我让你这个影片死在最有名最有潜力的时候。然后你死了,你拍不下去了,我给你一笔少得可怜的钱,把你的拍摄权拿过来,我自己拍。你第一部创造下来的名声归我了,你的市场归我了,你的院线也归我了。什么叫吃人不吐骨头?这就叫。”
段寒之沉默的斜倚在沙发里。
关烽侧过身,拍拍他肩膀,“娱乐圈的商业竞争就是这么回事儿,现在这种事情没发生,已经是我控制得好了。再更多的事情,我真的做不到了。”
“……你的意思是让我拿把刀子,去捅那几个美国人的肚子?”
“捅得到就去捅啊。”
段寒之反手抓过水果盘边上的小刀:“我现在就把你给捅了吧。”
“你行啊段寒之。”关烽侧过身,躲开刀锋,“不过话说回来,你也想开点,该让步的就让步。多大年纪的人了,要那么多钱有什么用呢?卫鸿不会照顾你么,养了只可口的傻金毛就已经够可以的了,电影史上会记上你这一笔光辉成就的。”
段寒之脑海里浮现出一只吐着舌头摇着尾巴的大型犬形象,忍不住黑线了:“老子光辉一辈子的成就还抵不上养了只傻狗?”
就在这时候厅堂的门被推开了,关靖卓一步踏了进来,刚才赶上段寒之那句话落地。
段寒之动作顿了一下,关靖卓也停住了脚步。刹那间所有人都稍微有点尴尬,气氛一下子就静了下来。
“……”关烽回过头去,“回来了啊。”
关靖卓“啊”了一声,迅速低下头,“我上楼去有点事,你们……你们慢慢聊。”
关靖卓三步并作两步跨上楼梯,差点撞倒正准备出门去的关锐。关锐停住脚步,默默的目送他走进书房,叹了口气,但是什么都没有说。
砰地一声轻响,关靖卓把书房的门关上了。那一声久久的回荡在厅堂里,段寒之只顾自己低着头喝茶,没有人看得清他脸上是什么表情。
关烽稳稳的端起茶杯:“孽债啊孽债。”他脸上表情纹丝不动,眼神悲悯慈祥,就像个端坐在莲花上的菩萨。
*** *** ***
段寒之从关家大门里出来,正准备回家,突然接到卫鸿的电话:“段、段导,不、不好了!”
“怎么怎么了,火烧了你家房子吗?”
“比火烧房子还紧急啊!”卫鸿声音都变调了,“我爸妈从老家过来了,现在就在火车站!打电话叫我去接他们!”
段寒之倒抽一口凉气。
关家那司机坐在驾驶席上,从后视镜里看了段寒之一眼:“段导,您脸色这么难看……?”
“老子的公公婆婆……啊不,呸呸,是岳父岳母来了。”段寒之苍白着脸,喃喃的道,“操啊,老子是导过白娘子传奇,但老子不想当被压在雷峰塔下的白素贞啊。”
司机一踩刹车:“那咱们现在?”
段寒之冰雕般雪白的脸上一片肃穆:“走,咱们去火车站正面迎敌!”
60) 段大妖怪
火车站门口站着一对老夫妇,卫父穿着一套厚厚的运动衣,一脸怒气沉沉,卫母在嘈杂的火车站四处环视,眼神有些惶恐又非常警惕,把挎包按得紧紧的。
卫鸿站在边上点头哈腰的赔罪:“爸,妈,真不知道你们怎么会突然来了,早点告诉我我给你们订飞机票啊。我这不是最近拍戏忙吗,没顾得上给您二老请罪……”
卫父怒气冲冲的道:“你还在搞拍戏的那档子事!我们家邻居都问起你来了,说在电视上看到你,问你怎么一年半载的都不着家!养个儿子跟没养一样,这不是在给我们丢脸吗?”
卫鸿哪里敢回家,一回家还不得关起来?再说他拍戏也忙得昏头转向,平时打个电话他爸都不愿意接,他妈只要一接电话就开始絮叨,说叫他找媳妇儿生儿子传宗接代延续香火,久而久之,他连电话都不敢打了。
“我这不是正打算给您二老寄钱嘛……”卫鸿抹了把汗,“上次片酬的钱都寄回去了,卫鹄说给您二老换个大点的房子,他以后找女朋友什么的也方便。传宗接代什么的交给他不就得了,他争气得很。”
卫父一听就恼了:“你还跟那个段寒之混在一块儿?”
卫鸿怯怯的点头。
卫父大怒,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那边一辆黑色宾利在他们面前无声无息的停下,然后司机迅速下车,毕恭毕敬的为段寒之打开车门。
段寒之钻出车,卫鸿立刻退后半步,给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段寒之只装作没看见,微笑着大步走来,顺手把自己的黑色毛呢大衣脱下来盖到卫母肩上,俊秀潇洒风度翩翩,就仿佛卫母是他在戛纳电影节红地毯上偶遇的国际著名女明星一样。
卫母哪经历过这阵势,当即就连连退去:“这……这……”
卫父气得大喘气:“你就是段寒之?”
段寒之张口打断了卫父接下来要说的话:“天冷,我们去车上谈。”说完不动声色的盯了卫鸿一眼,用一种神挡杀神魔挡杀魔的气势架起卫母,大步塞进宾利宽大的真皮后座里。
如果说外边还是早春三月春寒料峭的话,车厢里就仿佛充满了火山爆发前的硝烟味,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卫鸿始终觉得温度正在急剧上升,他终于忍不住小动作的擦了擦冷汗。
如果这辆塞了一个司机、一个著名导演、一个当红演员、一个老教师和一个家庭妇女的宾利突然在马路上爆炸直至成为碎片,卫鸿想他一定半点都不感到奇怪。
“在车上说什么都不方便,这样吧,两位老人既然刚刚才到,一路上大概也没吃好喝好,我们先去长安订一桌再说吧。”
段寒之说着摸出手机准备打电话订座位,卫父重重哼了一声:“你跟我们家卫鸿住在一起?”
段寒之犹疑片刻,一点头道:“是。”
“那你们就知道在外边吃,都不知道在家里开火?是你花钱还是卫鸿花钱?有两个钱别可着劲糟蹋了我跟你说!”
段寒之倒抽一口凉气,心说老子混了这么多年,还没沦落到花情人钱的地步吧?
卫鸿一看段寒之脸色变了,立刻刷的一声竖起尾巴,然后玩命的摇。
“……”段寒之面无表情的道:“当然是花我的钱。家里饭菜都是剩下的,热汤热水还得现做,怕饿着您二老。司机!”
司机立刻目不斜视一低头:“是,您吩咐。”
“去长安俱乐部,我在那里有个包房。”
司机一踩油门,宾利立刻加速飞驰而去。
*** *** ***
长安俱乐部二楼包厢经理觉得今天真是奇了。
段寒之不用说,是这里的老客户了。所谓老客户的意思就是说,哪怕你眼睁睁的看着他跟一群娱乐圈大腕儿大制作一起聚众嗑药泡女星,房门一关就开始打牌骂娘爆粗口,时不时爆两条绝对内幕的八卦出来然后一群人在那里哈哈大笑……作为一个职业素质良好的服务业人员,你都要装什么都没看见。
见惯了各种要人大腕的包厢经理,今天是第一次看见段寒之带着一对明显就是生面孔的城乡老夫妇一起大驾光临。
经理立刻满面春风的凑上去:“哎哟段导,又来了啊!还是老规矩?2号房?酒水点心还是……”
段寒之摆摆手:“来吃饭的。正儿八经给我上份菜单来。”
经理大惑不解,一眼看到卫鸿,立刻扑上去抓住:“哥们儿,今天这是怎么了?那俩乡下老夫妻是——?”
卫鸿额角抽搐的看着他:“……我爹妈。”
“……”经理默然,“令尊令堂。”
“是,”卫鸿说,“鄙人的令尊令堂,今天上门来踢馆子,准备K.O掉我那战斗力狂暴的美人媳妇儿,原因是我媳妇儿的性别出乎他们意料之外。
经理表示十分惊讶:“于是段导就乖乖把二老领这里来准备讨好了?我操,哥们你行啊,我一直以为你俩在一起是你在下边的。”
卫鸿默默的笑了。
卫鸿的笑意充满了胜利者的得意。
经理忍不住一个寒战:“淫、淫 荡……太淫荡了……”
卫鸿勾了勾小手指,然后俯在经理耳边:“我确实在下边——他在上边,自己动。”
然后卫鸿哈哈一笑,眉梢眼角洋洋得意,十分骄傲的大步走远了。
*** *** ***
包厢里一张大圆桌,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分别坐着段寒之、卫鸿、卫父、以及卫母。
十分之诡异,并且十分之易燃易爆。
包厢经理亲自拿了菜单进来,点头哈腰的翻开给段寒之看:“来来来,您老点菜。”
段寒之却看都不看一眼,直接合上菜单:“龙虾鲍鱼帝王蟹,鱼翅汤,焖山参,一溜儿全给我上来。那天老石请的毒蛇宴不错,那蛇还剩不剩?剩的话上两条来。”
经理看看边上,压低声音:“……一条一万八。”
段寒之皱起眉:“上上上!有什么好说的!只要有就上!”
经理立刻啪的立正,丢给卫鸿一个“自求多福吧”的眼神,然后悄没声息的退出去了。
咔哒一声响,房门刚刚关上,卫父终于忍不住了:“段寒之,你这是什么意思?在跟我们老人示威,说明你有钱有地位吗?哦,你以为我们会怕你吗?”
“这有什么怕不怕的,”段寒之提起茶壶,满满的给卫父斟了一杯霍山黄芽,“大家都是一家人,用不着分什么你的我的。”
“谁跟你是一家人!你跟我们家卫鸿到底是怎么回事?”
卫母这时候也回过气儿来了,眼睛红红的附和:“就是就是!我们家卫鸿好好的一个孩子,现在老姐妹都跟我说从报纸上看到他!还看到别人骂他!你说你负不负责,啊,你负不负责!”
段寒之似乎有点无奈的放下茶壶,“当红一线男演员,有人夸有人骂,这不是挺正常的嘛。”
“胡说八道!明明那个谁谁,啊,还有那个谁谁谁,不是德艺双馨吗?再说他跟你混在一块儿,早晚要被人知道!到那时候他怎么办,两个男人搞在一起你们脏不脏!不给人当精神病吗!”
“那谁谁谁跟谁谁谁都是几十年老演员了,德艺双馨是正常的,您家儿子他才演了这几年,他还不到那境界。”段寒之低垂着眉眼,轻轻吹开水面上漂浮的茶叶,“话说回来了,同性恋被当成精神病那是早几十年的事情,现在社会谁管谁啊,又不是杀人放火,拿刀子去捅小学生。只要不违法乱纪谁管得上你喜欢男人还是喜欢女人?”
作为一个老教师,卫父简直要被这些大逆不道的言论气坏了:“你,你胡说!身为男人不好好的成家立业传宗接代,却搞什么同性恋,这还不是病?!”
段寒之叹了口气,“放心,您儿子绝对不是同性恋,他跟女人也一样行。”
结果卫鸿一下子急了,赶紧站起身来:“寒之我没有……”
“你坐下。”段寒之作势止住了他,“我阅人无数了,你什么性向我看得出来。你不过是在我这里被带成了这个样子,真逼你去成家生孩子,你也做得到。这不是背叛不背叛的事情,只是我想告诉你父母,我没把你带成个有病的人。”
卫鸿犹疑了一会儿,慢慢坐下了,但是又忍不住转向他父亲:“爸,我没在外边乱搞,也没什么病,我只是真心、真心的……”
——真心的就是喜欢段寒之。
就是喜欢这一个人而已。
卫鸿不知道应该怎么表达这个意思,用最直白的语言去说,他又说不出来。
“你乱说什么!再说看我不把你腿给打断!”卫父气得一拍桌子站起身,“好好的不去娶媳妇儿生娃,跟男人搞来搞去算什么!这种丑事传出去,我跟你妈要被人戳脊梁骨的!卫家的颜面都被你丢尽了!”
卫鸿擦了擦眼睛,低声道:“我保证不乱搞,也不让别人知道。”
“怎么可能不让别人知道!你跟男人在一起本身就是病!我这次来就是要带你回去,老王家都跟我们说好了!他家姑娘小时候就跟你一起玩过,现在天天来我们家跟你妈唠嗑,还帮着做家务……”
“我不想跟别人结婚!”卫鸿倔脾气上来了,“我这辈子也不结婚!什么年代了还传宗接代,找卫鹄去啊!”
卫母哇的一声哭起来:“你,你不结婚能干什么呀?怎么能不结婚呢?怎么能不生娃呢?我们都跟老王家说好了,都说好了……”
卫鸿一拍桌子站起来:“你们什么时候尊重过我的意见?什么叫跟别人家都说好了,我不喜欢!我不跟她结婚,要结你们自己结去!我这辈子就喜欢段寒之一个人!除了他我谁都不要!”
段寒之正准备喝令卫鸿坐下来,一听这话,噗嗤一声差点笑出声来,又赶紧板住了脸,声音听起来一下子就不对了:“卫鸿!给我坐下来!对父母不能这么说话。”
卫父正气得没有办法,一听这个,立刻就毛了,指着段寒之的鼻子骂:“你也知道父母,你父母在哪里?你父母教你勾引别人家儿子的?我都听人说了你们当演员的最乱搞,你们家没有家教,别出来祸害我们家儿子!我们家跟你们家有什么仇恨,你要这么祸害我们!”
“我们家?”段寒之跷起腿,悠闲自得的喝了口茶,“我们段家江南时代书香门第,不大出来做事,孩子都在家里教得很好,诗书作画养鸟戏曲,也不干其他的事情。我结不结婚他们管不着,他们的事情也不拜托我来管,咱们这里啊还是有事说事,别扯什么你家我家。”
正好这时候穿高叉绒线旗袍的服务员小姐进来上菜,当着别人的面,卫父什么都说不出来,只得重重的哼了一声。
“来来来,咱们先吃饭。”段寒之亲自接过服务员小姐手上装在小白瓷碗里的鱼翅汤,先在卫母面前放了一碗,又在卫父面前放了一碗,“先吃了饭,咱们再来商量怎么办,——哎,您可别这么看我。食不言寝不语,这可是我们家从小教孩子的基本规矩,我可不是哪儿蹦出来勾引您家儿子的野妖精。”
段寒之风度翩翩的坐下去,万般优雅的拿起瓷勺,一小口一小口喝汤。那一举一动典雅无比,拍下来能直接拿去电视上放,名字就叫《段导教你餐桌礼仪》。
要是段寒之稍微表现出一点烟视媚行、娘们唧唧的妖精样儿,卫父还能拿出人民老教师的气场来予以正义的怒斥。可惜出身世族的段寒之几十年来早就混得刀枪不入、笑傲江湖,基本已经是个披着人皮的精怪了。
可怜我们光荣的人民老教师卫老人家级别差太多,根本就不是段大妖怪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