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08-01

浅籽桃: 单身贵族 76-90

  76)

  这已不关乎什么性向的问题,而是原则上的失误。
  咖啡厅里,他一语不发地搅动面前的拿铁,脸上的表情好似冻住了,把对面的人都冻结住没了语言。
  “哥。”成谚小声地叫了一句。
  他只是端起杯子来抿了抿边缘的咖啡。
  优雅淡然的音乐一径流淌开去,肖成歌放下咖啡杯,方才抬起眼来。
  “性向是你自己选择的人生,但是前途不是。”
  “……”
  “为什么因为这么无聊的原因就决定要出国?”
  “……”
  “还以为你已经长大了,不再是个孩子……”肖成歌微微眯起眼来:“现在看来,你还是莽撞得让我不可思议。”
  成谚低头紧握住双拳,忍耐着听他一点点说完。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他终于抬起头来,直视着自己的兄长。
  “哥,我不是胡闹。我深思熟虑了很久……”
  “为一个叫颜彻的男人?”略微昂起下巴,肖成歌目光眯得更深。
  “你听我说完好吗。”顿了顿,成谚隐忍地看了他一眼:“留学这件事,我不是随意决定的。之前只是在犹豫是留在国内读研还是出国,颜彻他只不过是使我重心偏了些而已……何况我就算出国,也有自己的打算,你难道以为我会花着你的钱,只要死要活地追求别人?”
  “……”
  “学校里,谣言传的很凶,但我不希望你也这么理解。”成谚灼灼地盯着他:“你是我大哥。”
  平时是顽世不恭又带点坏脾气,真遇到事反而是清醒认真的,这就是成谚。
  肖成歌看着他,眼神慢慢地不那么凌厉了。
  成谚只一直直视他,继续说:“其实,当你切断了我的圈子之后,我和林大哥还是有联系。”
  “……”这件事,肖成歌虽然知道,但当初毕竟反对过,所以就装作蒙在鼓里,从不发表意见。
  “关于出国的问题我问过他,颜彻的事、谣言的压力还有留学的各类利弊,我都问过他。他是过来人,经验多些,关键是我想成为他那样的人。”
  这些事,肖成歌从来都不知道。
  成谚不找他商谈,大概也是被他之前的态度弄得有些退缩,怕得不到谅解。
  何况当时他们处在那种微妙的尴尬里。就算是兄弟,也多少不知怎么开口吧。
  沉默着,却又听成谚缓缓说道:“他给我的建议,是出国比较好。一来甩脱了国内这种相对禁闭的环境,压力不那么大,也好重新开始,安心深造……二来,他告诉我,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
  “他还告诉我,他一向是不让自己后悔的。”说到这里,成谚勾了勾唇角:“也许正因为这样,他才能这么优秀吧。”
  肖成歌突然间不知说什么好。
  “大哥,我看重你,也看重林大哥。我看重很多的人,却很容易就让他们误解。但你要相信我,就算我们有再大的分歧,遇到什么事,我还是站在你这边的。”
  成谚别有深意的话和眼神让肖成歌心头剧震。
  他虽然知道,成谚和林致远没有断掉联系,却没想到能一起讨论到人生那么深刻的话题。
  是不是……他们的事,成谚也早就知道了,只是不说而已?
  为什么不说呢,明明之前自己曾经断章取义地做了那么过分的事。
  他迷惑地看向成谚,对方正用坚定的眼神回视着他。
  罢了。
  不管知不知道,他都觉得已经够了。
  这事不必捅破,也没那么重要。他早都醒悟得透彻——对一个人好,不是用自己觉得对的方式,而要用让他觉得对的方式。
  而最后,成谚留给他的这些自尊和面子让他心生感激。
  他还是被敬重的,纵然有时一败涂地又或狼狈不堪,在这个弟弟的眼里,自己却总是占着相当的分量,谁也取不走。
  可悲他和成谚兄弟做了二十多年,才终于彼此间有了这样的心意。
  突然想起了林致远,觉得是该好好谈谈了。两个人的价值观和性格都有各种冲突,如果不一起解决,就算再爱恐怕也是枉然。
  他掏出手机来,准备回信息,屏幕上闪动的十多个未接电话却让他心头蓦地咯噔。
  刚才为了专心和弟弟说话,手机设成了静音。
  不想短短半个钟头,就疯狂地被CALL了这么多次……
  号码是陌生的。
  他试着回拨过去,响了很久电话才被人接起来。
  尹蓉的声音沙哑,好像刚刚竭尽全力地嘶喊过,还带着颤抖的哭音。
  “肖先生……”她不能抑制一种激动的情绪:“那个男人……是谁?”
  默然地拿着手机听着,肖成歌却猛地在全咖啡厅人的注目里站起身来。
  “哥?”成谚诧异。
  男人却面色凝重地并不理他。
  “哥……”成谚刚来的及伸出一只手,就看见男人急匆匆地走了出去。


  77)

  林致远其实并不是有意要过去的。
  他甚至不知道杨湛具体在哪个医院。
  不久以前,肖成歌似乎跟他提过,但他对于杨湛这个人实在是不感冒,不记得也不奇怪。
  和肖成歌吵的那场架,让他心情大败。
  回头想起,越发觉得两个人之间缺少必要的沟通和磨合,发过去信息要求谈谈,却等了两个多钟头也没等到回音。
  没什么的,这种事情也不急在这一时。
  想是这么想,林致远的心情却一点也没好到哪里去。
  “小林呀,”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推开,隔壁的人笑呵呵地进来:“等会有什么急事没有,不如去开个研讨会吧?”
  起因就是这里。
  单位同是副主任级别的同事,大多数都上了40岁,不管头衔是不是一样,对于林致远来说他们都还是前辈。
  “方主任。”笑着站起身来,林致远放下手中的事走过去:“什么研讨会?在哪里?”
  “关于临床分析的,省人民医院那里。”方主任拍了拍他的肩:“我临床经验是有,分析这方面却不太在行……人老了,脑子转不大过来。院长定了我们科系,我想来想去,还是得麻烦你帮我这个忙。”
  没有多想去,也没多不想去。但为了人际关系,他还是别推辞的好。
  勾起唇角,林致远的样子立刻显得温雅动人:“好,一句话的事。”
  换了便装,他马不停蹄地赶去省人民医院,一走进去就碰到了以前医学院一个班的老同学。
  “哎呀呀,看看这是谁来了……致远?”白净斯文的青年从半路冒出来把他截住。
  “……”他上上下下观察了一会,方才在脑子里搜出来这个人的印象:“任晓?”
  “对哇!我还怕别是认错了人……好久不见了啊……你这家伙!”任晓打了他一掌,笑出一排整齐的白牙:“毕业了就没怎么见过你了,怎么,这次来是有何大驾?”
  林致远本就担心进来找不准地方,还正准备问人,这下麻烦省了。
  “你们这不是要开个研讨会吗?”
  “啊,对了对了。”恍然大悟状,青年点点头:“你是来参加这个的?”
  “嗯。”
  任晓若有所思地瞥了他一眼。
  “我记得你是路痴吧?”
  “……”
  “这样吧,我给你带路好了。”
  “多谢。”差点就笑不出来,林致远赶忙用话语带过。
  一路上光听任晓一个人在那里兴奋地叽叽喳喳,林致远只是沉默着跟着他走。
  “你还是一点都没变啊,一进来那种气质,我一眼就看出来了!真不愧是咱们学校最强的人,唉,看我就不行了,工作了三年还是个组织医生……对了,你现在一定是副级的了?我知道这个来研讨会的应该都是副级往上……再不就是论文特别出彩的……我们这种什么也没有的人就只能看着啦。”
  走到半路的林致远稍许愣了一愣,随后微微笑道:“你也别这么说。我记得当时……你的网球打得是我们学校最好的。”
  “那都是年轻时闹着玩的嘛。”任晓摸着后脑勺,不好意思地呵呵笑了两声。
  “啊,到了到了。”走到一幢高楼底下,任晓抬头指向上面:“就在八楼,你自己上去吧。”
  林致远点头致谢:“麻烦你了。”
  “嘿嘿,什么麻烦不麻烦的……我还不想进这楼呢,阴气森森的。”
  “?”林致远弯着眼睛看过去。
  “什么啊,你不看新闻的?就是前几天有个得了胰腺癌的病人,从这楼的八楼上跳下来了……”任晓边说边伸手比划着:“就像这样——咻……通!掉到地上就一动不动了。那乱七八糟的东西啊,流了一地……”
  “……”林致远微微惊了惊。
  “唉唉,得了这种病真是了不得的倒霉啊……管你是谁,等死吧。”任晓摇着头:“到末期的痛苦那可不是盖的,有钱还好说,没钱的话还不如跳楼呢。”
  “……”
  “哟,吓着你啦?我就是随口说说的,没事,你上去吧。”意识到自己说多了,任晓又挠了挠后脑勺。
  林致远大度地笑笑:“好,那我走了。”
  “拜拜……”放开嗓子,青年在他背后大挥其手。
  八楼就是高级隔离病房的所在,尽头深处是总会议厅。
  林致远和一个女人一起走进电梯,也是纯属无意识,瞟了她一眼。
  女人长得是极漂亮的,只不过神态绝望到骨子里,显得很没精神。
  叮。到了八楼,他们一前一后地走了出去。
  女人走在前,林致远走在后,其实并没有刻意观察她的意思,只不过她的目光里那仿佛看不见其他东西似的专注,让他情不自禁多注意了一下。
  女人飘忽地这么走着,在临到半道的一个房间,把手伸过去开门。
  走廊的光线很暗,伴随着卡嚓一声,房里透出的阳光洒上林致远的眼睑。
  路过那房间的几步路似乎被慢镜头放过,一回眼一掉头的间隙,病床上的人和他对视了。
  走廊上,他缓缓踩在地砖上的音阶荡漾开来,格外清晰。
  “……”忍不住收住脚步。
  这个人……他见过。
  就算瘦到脱形了,他还是觉得眼熟,是的,那就是杨湛。
  那个让他费尽心力也不知该怎么原谅的人。


  78)

  时光被静止。
  床上的那个人显得尤为虚弱,口鼻上罩着氧气罩,一呼一吸间,须臾就把玻璃片上染了白雾。
  因为打了大量用以止痛的镇定性药物,他看过来的眼神很迟钝。
  癌症就是这样的。前一天你还坐得起身来,另一天——也许就是几个小时后的另一天,你最后的一点底限就也被消磨干净了,连睁眼都觉得疼。
  两个人静静地对视着,先行走进去的尹蓉这才发现了什么似的,回过头。
  “你……”林致远只轻轻地说了一个字,就被打断了。
  她只看到自己的丈夫,好像生病之后从没有如此激动地猛地坐起身来。
  目瞪口呆。
  那种不需要言明都体会得到的怒气波动让她目瞪口呆。
  生命和气力仿佛在那一瞬间回归了杨湛的身体,他伸出瘦得可怕的左臂,发力扯下了自己的氧气罩。
  昨夜发病的余韵仍在,他的胸口剧烈起伏起来。
  然后他又掀开被子,要下床的意图无比明显。
  尹蓉尖叫了一声飞扑过去,牢牢地握住他的手臂。
  “躺回去!把这个带上!现在还这么胡闹,你是——”
  杨湛一语不发地甩开她。一伸手,又把右手的针头拔了出来。
  “别这样,不要这样……”她含着凄苦和惶急的眼泪,拼命摇着头:“我求求你了,躺回去好吗……”
  杨湛却根本听不见她的话一般,确切地说,是他的眼里根本没有她。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门口的林致远,声音好像濒死的叹息:“成歌他,还是没信守承诺啊。”
  发丝蓬乱的尹蓉身体一震,同样回头去看向林致远。
  “你……你是谁。”她喃喃地问。
  “……”林致远只微微皱眉地盯着他们。面容透出思索。
  杨湛低低地笑出声来。
  干哑绝望的笑声,仿佛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音节一般。
  “结果到最后他还是向着你的。我什么也不是。”
  低笑渐渐转变成了放声大笑,安静的病院里,一遍遍荡起的笑声令人窒息。
  尹蓉只是呆在原地地看看杨湛,又看看林致远。
  “你来这里,是为了什么?”突然止了笑,杨湛摇摇晃晃地走过去,身影伶仃好似一片落叶:“嘲笑我?还是同情我?”
  走廊上路过一些同要开会的人,都侧目好奇地往这里看。
  另一头则传来急切的脚步声,杨湛病房的不寻常吸引来了值班护士们。
  林致远只来得及说了一句:“你信不信也好,我来这里只是巧合。”便被赶来的护士一把推到了别处。
  “不要让病人情绪过于激动,赶快去通知主治医师。”对身边另一个护士使了个眼神,推开林致远的护士匆匆进了病房。
  咔嚓。门又一次紧紧闭合上。
  身边来来往往进进出出的医生护士,没有一个把门口的他放在眼里。
  大家各自忙各自的事情,忙活了很一会,才渐渐恢复了当初的寂静。
  这时候,他们才想起来地质问说:“你做了什么把病人刺激成这样?不知道他现在是危险时期吗?”
  林致远随意找了个皮椅坐下,任由他们批判。
  解释不清楚,没办法解释。
  要说自己多无辜什么的,这些无关紧要的人,他还不想说给其听。
  他来这里是有事做的,难道人人都以为他这么闲?
  林致远有些好笑:我不小心碰到你还没要你道歉,只不过在门口看了看,就变成恶意刺激了。
  不能理解地叹气,他转身去开会。
  会议时间不长,他也实在没什么心思听,不过是各院交流交流经验外加展示展示数据,所以没花太长时间,12点之前就结束了。
  人群纷纷散去,他不怎么喜欢和人潮挤在一块走,于是特意留到了最后。
  结果一下电梯,就遇到了肖成歌。
  肖成歌刚去买了什么东西回来,手里提着个纸袋,匆匆忙忙的样子,赶进病院大楼里时还不小心撞了人。
  “抱歉。”随意地朝那人点点头,他便绕开了。
  林致远站在不远处的大厅里,一时想不出该不该上前去打招呼。
  肖成歌却显然没有顾及身边的种种,更没看到他,于是就在他犹豫的间隙里,对方已一头扎进电梯,然后那个数字一级级上升,指向八楼。
  果然还是惊动了他。
  林致远慢慢地走出去站在门口。
  人人都指着他问:你对病人做了什么?
  就算他摊摊手说我没做什么啊。谁也都不信的。
  就算他叹气再叹气说其实我是很忙的我没功夫特意来对他做什么只是来开个会而已……
  谁也都不信他。
  在他们心里,开会那只是顺便的,能把杨湛刺激成那样,他一定别有用心。
  “你对他做了什么?”
  看,这就来了。
  缓缓把脸回过去,他盯紧了眼前重又下楼的男人。
  那张冷漠的脸上,写满了一种难懂的情绪。
  “你强迫他跟你道歉了,是不是?”
  “……”
  “为什么事先都不跟我说一声?就算那么想要他道歉,也该提前通知我,我来想办法……他病到这种程度,你难道不知道?”
  “……”
  “说要过来,就真的过来了是吧?好,你做得很好。”
  语气越是冷淡,失望的愤怒就越是凸显。
  还从来没有肖成歌说这么多句他却一句不回的经历。
  以前明明就是他的话比较多,肖成歌用省略号应对一切。
  仰头看着湛蓝的天空,林致远微微地一笑。
  “我说我什么都没做,你信吗。”
  “……”
  答案很无聊,其实就只是这么简单而已,关键是——你信是不信呢。


  79)

  “……”肖成歌缓缓地重复了一遍:“你什么也没做。”
  林致远叹了口气:“我只是来开会,碰巧而已。”
  肖成歌定定地看着他。
  如果可以,他真的很想相信。
  但是前一天两个人才为了这件事大吵过,林致远那句似是而非的“我明天不会去”犹在耳边……就像他常常露出的笑——唇角弯起,眼底却只有冰寒。
  完全是反的,不仅是表情,还有心里想的和表现出的。
  这个人说的话,不管是哪一句,他都分不清真假。
  不过,现在纠缠于这个问题没有意义。
  肖成歌正急着去另一栋楼拿杨湛的分析报告,一下楼看见林致远站在门口,没多想就过来质问,差点把这事给搁到一边。
  “……这件事我们晚上回家说。”抛下这么一句,肖成歌匆匆地转身离去。
  林致远站在原地想了一会,这才慢慢地往回走。
  不用说什么相信不相信了,从肖成歌明显的表现里,大概就把他想说的猜了个十有八九。
  这种表情他以前也看到过,是他十五岁的时候。
  那天他放学早了些,一回去就被姑母叫去了房间。
  “小远,最近是零花钱不够吗?”女人的表情忍耐但却和蔼。
  “什么?”他有些摸不着头脑。当然女人解释之后他终于明白是抽屉里少了三百块钱。
  “……不是我。”他有些慌,后退了一步。
  “不是你?”就是带着那般的表情,女人反问。
  那有点奇怪又带些思索的表情,从谁脸上看到,都是一样。
  且到现在还是历历在目。
  “……”
  “小远,我没有怪你的意思。”见他脸色暗沉,女人把他拉到身边,还是微笑:“我只是说,以后你要钱不够花,就跟姑姑说……不要自己乱动钱。”
  他闭口不言了。当一个人认准了事实时,跟她说什么都是枉然。
  只要看到那种表情,他就已经被定位成了小偷。
  于是他只能把头低了下去。
  第二天就得知姑母从桌缝里找到了那钱,同时他的竞赛拿了奖项。
  他当下就从奖金里抽出三百块,笑着交还给了姑母。
  “既然是我拿的,那就由我补回来。”
  “……”姑母刹那间有些难堪:“小远,这……”
  “一家人也要明算账的。”他依然微笑着,固执地把钱塞过去:“您一直认为是我拿走了不还,我也很难做呢。”
  女人讷讷的脸孔让他心情很好,那是他第一次报复了别人施加在他身上的不信任。
  之后姑母家没人再敢质疑他的任何举动。
  他觉得这件事做的很成功,没太委屈自己,还获得了相应的自由。
  不过是先把委屈通通吃下肚去,再一声不响地吐出来罢了。
  可是这一次不同,被冤枉拿钱的时候他还觉得有点难过,这次他只觉得啼笑皆非。
  算什么呢,这个。
  说到尝试着解释,本来也只有那么简单而已,能要他解释到什么地步?都已经认定了,还有余地可谈么。
  该说的他都说了,但他说了不一定算,他说了别人不一定信。
  他不管那些人信不信,只要肖成歌信就好了。
  可连肖成歌都用那种眼神看他,他就在想,自己是不是天生当反角的命呢。
  钱被偷了找他,出了同性恋找他,杨湛被刺激到了也找他……原来他就这么像坏人。
  坏人当习惯了也会烦的,当真谁都以为他这么没事干,处心积虑只想着害别人而已。
  真无聊。
  林致远自嘲地笑了笑,加快步子往单位走去。


  80)

  结果那一晚肖成歌到家的时候,林致远还没有回来。
  站在玄关处愣了好一会,肖成歌终于决定先脱鞋进去。
  一向都是他回来的比较晚,还没有哪一次林致远迟过他。
  两个人在一起以后,就渐渐变得在家比较多了,他相应地减少了上班时间,林致远也把以前的夜生活抛到了一边去。
  有时会花很久研究晚上吃什么,两个人悠闲懒散地靠在沙发上翻外卖的广告,面前电视里随意放着新闻又或者广告。
  吃完之后如果有心情,说不定会看部电影。客厅的灯关上的感觉很好,可以放松下一切地依偎着,只是全神贯注地投入进屏幕里。
  曾经以为这样就够了,因为很多人眼里的完美也就是这样的而已。
  但是矛盾还放在原处没解决过,关于他们两个人之间的矛盾。
  因为太幸福,就被他们遗忘了,冒冒失失地在一起,结果冲突起来竟然这么激烈。
  林致远回家的时候,他还抱着枕头坐在沙发上出神地想。
  听到开门声,方才醒神地站了起来。
  林致远看到他也愣了愣,不过很快就平复下来,默默转身把门关上。
  今天心情很闷,就把原先的朋友叫出来,出去喝了几杯。
  喝得并不多,不至于醉,就连身上也还是原先的清雅味道,没什么酒味。
  但肖成歌却发觉地皱了眉:“你去喝酒了?”
  “嗯。”这种事也没什么好否决的,林致远应了一声。
  “那个……中午的事。”肖成歌看着他背对着自己解衬衫扣子,终于鼓起勇气地说:“是我太不冷静了,我跟你道歉。”
  林致远稍微惊讶地回头看了他一眼。
  “……我……”他这时候才开始觉得自己语言贫乏:“我不是想用那样的说话方式。”
  “。”林致远的侧脸上现出抹沉静的微笑来:“我并没有在意这个。”
  “我只是在气你为什么不事先商量好再行动。”肖成歌继续说:“每次都是这样自作主张。”
  “……”
  “其实杨湛那时候做的过分了些,我完全理解你的想法……叫你释怀也是太难了……但你起码要让我跟他沟通一下再……”
  咚,一声巨响。
  话没说完,背对着他的男人就伸拳狠狠地砸在了桌上。
  有一股找不到地方承载的怒气,肖成歌多少也感觉到了。
  是那种强压在心底的,真正的愤怒。
  室内一片寂静。桌子被击打的响声依然回荡耳边。
  站在桌边的林致远突然回过头来。
  “对不起,我听不下去了。”
  “……”肖成歌睁大了眼站在那里,有点难堪。
  “我只是去开会,路过那里纯属巧合,还要我说多少遍呢?”唇角勾起来的危险笑意让肖成歌忍不住后退了一步:“单位临时让我过去开研讨会,电梯里恰好碰见了杨湛的家人……你是听不懂,还是根本就认定我是这种人呢,学长?”
  是听不懂,还是根本就认定了?
  非要说哪一个的话,肖成歌承认是后者。
  可是怎么叫他不误会,事情的前前后后摆在眼前那么清楚,就连少有的几个见证人也众口一词地这么说。“只是开会”这种借口,找的也太简陋了,又哪可能那么“恰巧”?
  就算要开会,提前一天怎么也该知道了,对林致远来说,可能就变成了顺便。
  这种不跟自己打招呼就随意去做的事,林致远至今做了不止这一件。
  他只是不明白这又有什么好固执的,去了就去了,这件事杨湛也有不对,林致远会如此挂心,情有可原。
  大不了以后不要这么冲动就好了。没了杨湛,他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不光是这一件事的。
  不过想好好就这件事谈谈而已,没想到林致远竟这么排斥。
  难道他们两个之间就真的不存在平和的交谈?
  “我就是想就这件事跟你好好谈一谈。”肖成歌也有些恼了:“不过既然你这么不愿意,那也罢了。”
  “我是不愿意吗?”像听到了什么笑话,林致远走到他面前俯视他:“还是你根本取错了谈话的出发点?”
  “什么?”肖成歌皱眉:“从态度到措辞,我有哪一点错了?”
  “……”到现在还是没有悟到,对着露出过那种表情的人,果然说什么都是白搭啊。
  钱也是,人也是,都一样的。
  林致远移开目光,笑容变得无奈起来。
  “如果有一天,我也得了这样的绝症……”他淡淡地挂着笑,神情里竟然是悲哀:“也许你们才会无条件相信我。”
  那个“绝症”让肖成歌微微皱起眉:“你在乱说些什么?”
  “没什么。”摊摊手,林致远回头:“我只是在惋惜,怎么生病的那个不是我。”
  “拿这种事开玩笑,很有趣吗。”肖成歌的语气冷下来:“对不起,我一点也不觉得。”
  “我是真心这么觉得。”
  男人温雅地弯着眉眼,轻轻吐出这句话。
  肖成歌却觉得一切都像极了嘲弄。
  不管自己怎么认真,怎么心平气和,得到的只有这个人的敷衍和嘲弄。
  好像在他眼里什么都可以无所谓。笑一笑就过去了。
  “很有趣的话,请你自己慢慢体会吧。”他冷哼了一声转身:“我不奉陪了。”
  手腕猛地烈痛,被对方一把拉住,那种求证似的力道让肖成歌隐忍地抬眼。
  “学长,我说的都是真的。”林致远的语气轻而温柔。
  “……”他一言不发地狠狠把自己的手抽回来。
  又来了,那种做错事之后弥补的真诚。
  到底要这样多少次,才能意识到有些事不可以从开始就做错。
  “这段时间我要照顾杨湛。”他后退了一步,拉开两人间的距离:“我们两个也都需要好好冷静一下。最好还是暂时不要见面了。”
  “……”
  “等到都想通了,觉得可以心平气和地就事论事了,再联系我不迟。”
  林致远依然没说话。
  确切地说,是他不知道说什么好。
  手指尖还残留着拉住肖成歌手腕的触感,于是从血液渗透进去,自底骨泛上遗憾的凉意。
  “……就这样。我走了。”又后退了几步,肖成歌方才回身,换了鞋开门。
  林致远只是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就那样看着。
  “别让我等太久。”临走时,他回过半个脸去。
  门随后就在身后合上。那个男人的身影也再看不到。
  不想等太久,大概也只能是单纯的愿望。
  他很知道他们两人都是原则性强烈的人,一旦自己认准的事便万难改变,所以就只能等待沉淀。
  他只希望不要那么久而已。
  感情也好,误会也好,太久的话都会慢慢淡掉,直到消失无踪。



  81)

  大概是该经历的都差不多要在这个时候经历了,肖成歌从出生以来,第一次眼睁睁地看着和自己关系那么近的人在面前死去。
  死亡是漫长的,但是走过它也只有那么一瞬间的事。
  杨湛走的很安静,和其他病人的痛苦纠结不同,他仅仅虚弱地垂着眼,从喉咙里发出了一点点濒死的声音。
  如果凑近,可以听清楚他的声音。嘶哑带着吃力,一遍遍地在不停地叫“爸、妈……”
  肖成歌的手被他攥得生疼。
  因为怕儿子的样子给二老刺激太大,杨湛的父母坐在外面等着。
  到这一步谁都知道哭泣没有什么用,奇怪的是眼泪还是断了线的往下掉,又痛又硬的什么把喉咙哽住,眼前渐渐糊得看不见了。
  “你让我再看他一眼吧……”椅子上的老太太突然嚎啕着起身,却被身后的老伴费力拉住了。
  “爱娟,爱娟,冷静点。”
  “那是我儿子,我要看着他,我要看着他……”老太太撕心裂肺地喊着。
  强硬了一辈子的老头此时也控制不住,别过脸去用拇指去揩通红的眼角。
  砰,门被老太太撞来开。
  哭得像个泪人似的尹蓉一惊起身,声音里还带着情绪化的抽噎。
  “妈,您怎么进来了?!”
  “那是我儿子,那是我儿子……”老太太只顾着喃喃这一句话,所有的精神都集中在病床上,颤巍巍地往这里快步走来:“你们谁也别想带走他,谁也别想……”
  她身后跟着神情悲痛的杨父,靠在门边就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杨湛断断续续地呼吸着,胸口急促地起伏,把氧气罩都盖上了雾气。
  那迷茫的眼睛竟在一瞬间恢复了清明,喘息也慢慢平复了。
  他张开眼睛,微微眨了眨,然后侧头看向门边。
  “……爸,妈。”
  声音还是很虚弱,但因为没有之前那么轻,勉强可以传入耳中。
  “醒了,他醒了!”杨母尖叫着扑了过去:“医生,他醒了!医生在哪里?!小蓉,快去叫医生!”
  尹蓉拼命地摇着头,泪如雨下。
  “你愣在那里干什么,去呀,快去呀!”杨母哆哆嗦嗦地把肖成歌推去一边,换自己抓紧了儿子的手:“小湛,你觉得怎么样?是不是觉得好了……?妈就觉得,一定是误诊……你那么爱玩,那么爱笑……从小连感冒都没怎么得过……你一定是被那群庸医误诊了,小湛,你说是不是?”
  她用慈母最温柔的语调,缓缓地这么说着,仿佛还是儿子小时候,她坐在床边,轻轻地哄他入眠。
  尹蓉拼命地捂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得太大声,白牙咬住手心,几乎渗出血来。
  “……儿子,你要什么,跟妈妈说,好不好?”蛊惑似的柔声道,杨母抚摸着杨湛的额头。
  杨湛吃力地把头转回去,伸手够了几次,都因为无力垂下了。
  肖成歌明白,他是要取下氧气罩。
  默默地刚刚伸出手去,便听到杨母厉声尖叫:“你要干什么!不许碰他!不要碰他!”
  “……”
  “小湛,你看……他们都想把你从妈身边带走,都对你不怀好意……只有妈才是真心对你好的……只有妈才能照顾好你。当初你爸爸让你去结婚,妈可是一点都不同意呢。”
  “……”没人回答她,她以唱诗般的飘渺感继续说道:“果然你结婚了之后就不怎么笑了呢……妈还记得你小时候呀,可聪明了,刚生下来就会抓住我的手指咯咯地笑……所以只要妈在你身边……你就不用担心,会有谁伤着你了……”
  杨母的声音越说越轻,氧气罩取不下来,于是杨湛虚软的音色也隔了一层反膜一般。
  他静静地看着自己的母亲,又把眼光移向门口的父亲,泪腺早都干涸了,连哭都少了水分。
  千言万语,都没有时间倾吐,他只能用尽所有的力气说上一句:“爸,妈……对不起。”
  你看,就连到最后他还是这么无用。
  除了让别人伤心,他什么也做不了。
  现在他突然觉得神智无比的清楚,仿佛这几天的浑浑噩噩都是幻觉。目光扫过,猛然就看到了母亲身后的那个男人,表情沉痛的样子,眼圈红红的,看得出哭过的痕迹。
  他能为他哭,这也够了。
  杨湛轻轻地勾了勾唇角,然后叫出那个烂熟于心的名字。
  “成……歌。”
  “我在。”肖成歌赶紧倾身过去。
  病床上的人微微开启了唇,却什么也没说出口,转而又一次剧烈地喘息起来。
  他全身的体温也蓦然变得冰冷,喘得那么急切,却怎么也不愿闭上眼睛,只是越睁越大,死死盯着天花板。
  “成歌……”残存的呼吸里他在用生命说这句话,身边满是亲人的哀切和死亡的剧痛:“成歌……不要……忘记我……”
  不要忘记我。
  他的心愿也只有这么简单而已。
  活着的时候他没有被重视过,就连婚姻也被草率地决定——他的存在那么卑微,好像从来都是为了家族的荣耀。
  自卑是他与生俱来的阴影,自卑到骨子里,自卑到病态,自卑到不惜伤害掉一切仅存的美好,也要保留那一点最后的自尊。
  自卑让他被人看不起,让他活得没有任何价值。
  但起码他希望自己死后不要被遗忘。
  天空再怎么永存,也终有消失的一天。何况人。
  死亡才是证明他存在过的,唯一的痕迹。
  如果能这样加深在那个人心里的地位……也好。
  因为只有死人,你才是永远斗不过的。


  82)

  杨母坐在儿子的病房里一动不动,直到残阳落尽。
  “小湛,小湛……你看,成歌来了。你不是一直想见他吗,每次见他都那么开心,弄得妈也老笑嘻嘻的……成歌,过来坐。”
  她冲肖成歌挥挥手,眉眼弯弯的样子,好像能从心底开出花来。
  肖成歌看着她这个样子十分难受。
  他从十五岁时就见过杨湛的妈妈,只记得是个精明干练的女人,拿水果过来时都一副利落的模样,不想今日却变成这样。
  “伯母……”他为难地唤了一声。
  “成歌,快过来坐呀。你看,小湛多开心。”
  她的头发,在夕阳余烬的照耀下闪耀着温暖的黄光,却已经全部都白了。
  “小湛,妈再也不离开你了。再也不了。”
  那是肖成歌听见,杨母说的最后一句话。
  那之后,她就摇摇晃晃地走了出去,跟着家人媳妇恍惚地回家,再也没有出门一步。
  一年后传出她用煤气自杀的消息,不过那些,都已经是后来的事。
  杨湛的沉重打击让肖成歌很久都没有心思干别的事,请了一周假,关了机,一个人在房间里调试自己的心情。
  有些人就是这样的,他在,却总是被当成理所应当的一部分,不在了,竟能留下如此空洞的巨大伤心。
  高中毕业照就挂在他卧室的墙上,少年们灿烂的笑脸在阳光下灼人眼目。
  可现在光看到都觉得无端悲哀,干脆取了下来塞进抽屉。
  很想尘封掉一段记忆,这种记忆让他痛苦,但他却答应过杨湛不可以忘记他。
  已经失约过一次,这一次说什么也得坚持下去。
  “小歌,节哀顺变吧。”肖母在第五天终于忍不住,叹息道:“人各有命,强求不来的。”
  肖成歌坐在床沿上,迷茫地抬头。
  “你这样下去,会把自己的身体也搞垮的。”
  “……”
  “吃点东西吧。”
  说到这里,肖成歌才想到,自己已经一整天滴水未进。
  他和杨湛点点滴滴的记忆那么多,多到在床边沉思缅怀一下,就不留神放走了一天。
  “林医生有打电话来呢……”肖母想了想,还是斟酌着说了:“问了青葱的病情……还顺带提了你……”
  “……”肖成歌的眼神渐渐清醒开去。
  “他让我给你带话,说他最近都有时间,叫你什么时候带青葱再去医院找他……”
  “……”肖成歌有些惊讶地起身。
  “我看你老是这样……就暂时也没告诉你……不过……都今天了你还这么糊里糊涂的不行啊……儿子……妈看你还是出去散散心吧,就是陪青葱去医院也好。”
  “他是什么时候打的电话?”
  “啊?”肖母被他急转的话题弄得一愣。
  “我是问……林致远什么时候打的电话?”
  “……就是……四天以前,呃……小歌?!”
  “对不起,妈,我出去一下。”
  四天……以前?怎么会这么久?
  他自己说过的,想通了就来找我。
  也是他自己说过的,别让我等得太久。
  但因为中途被这么沉重地截断了生活,冷战了半个月之后突然有了转机,难得而小心翼翼踏出的步伐……
  他却反让林致远整整等了四天。
  什么渴啊,饿啊,都管不上了,他现在只想见到林致远,太想太想。
  发生了很多事,遗失了很多人,他突然发现自己不能再失去了。
  林致远的名字一旦被提起,就好像噩梦里谁朝他的头上闷了一棍,一下就把他打醒。
  这么多天来的绝望伤心通通决堤,他一个人扛着这些,都快要撑不住了。
  是的,心里面有很多话要说,不止一句的话,他必须现在就见到林致远,迟一秒都不可以。
  *************
  他跑得太急,跌跌撞撞上了林致远家楼上才发现车忘了锁,又一路奔回去锁车。
  来来回回,弄得满头大汗。
  再次站到林致远家门前的时候,他的气息已喘得不太均匀了。
  手忙脚乱地去掏钥匙,刚插进锁孔,就听到里面有人的声音。
  又清澈,又娇媚,这声音他在很多地方听过,而且每次都给他心头重重一击。
  “谁来啦?”
  “……”他愣在门口,推门进去也不是,掉头离开也不是。
  那该死的钥匙还插在锁孔里,拔都拔不出来,他迟疑在那里,思索着下一步的行动。
  “是谁?致远哥你回来了吗?”少年边说边踩着拖鞋往这里走。
  刚来时的满心欢喜顿时被泼了盆凉水似的,从血液深处冻结起来。
  肖成歌挪开颤抖的指尖,面前的门恰好在那一秒应声而开。
  “……”看到他,少年也有一丝惊讶。
  “……我……”小步地后退了一步,肖成歌顿时手足无措。
  好像他来这里根本就是件见不得光的多余举动。
  那个人曾经微笑着把钥匙塞进他的手里。
  “学长,这是给你一个人的,以后想来随时可以来。”
  他怎么会以为这个“一个人”真的只是他自己而已。
  可是……对啊,这毕竟是林致远的家,只要林致远许可,人人都可以来住的。
  人人都可以做那个唯一,只要林致远想。
  他这种莫名其妙的自信又是哪里来的。提出暂时分开的是他,这段时间就算林致远主动宣称放弃……大概,也不能苛责他什么的。
  本来……本来就是……你情我愿的事情,不是么。
  但那种猛然间被撕裂胸膛的感觉又是什么呢。
  一天未进食水的疲惫突然一股脑儿涌来,肖成歌双腿一软,差点就被抽干了力气,跌倒在门口。
  “我……对不起,我……”他头脑里一片混沌不堪,喃喃的说话声也好像自言自语,全都乱了:“我走错了。不好意思。”
  可是他的钥匙毕竟还插在锁孔上,而且洛绎是确确实实,正面地见过他。
  “哎,你等一下。”叫住了他,少年探头去看那苍白肤色下的五官:“你是……”
  躲闪着那样的目光,肖成歌后退了两步。
  “我先走了。告辞。”
  “等等。”不由分说就把他拉住,洛绎开始脾气不佳:“话没说完走什么?走错门?走错门你的钥匙怎么插在门上?”
  “……”不习惯陌生人的碰触,肖成歌一言不发地甩开他。
  “致远哥给你的。”这次是肯定的语气,洛绎嫩红的唇角勾起:“你是那个肖……肖……哎哟什么来着?”
  “……”
  “好啦什么都好,不管你叫什么。”烦躁地挥挥手,洛绎继续说:“你别走,给我呆在这。”
  “……”肖成歌皱了皱眉:“我跟你很熟吗。”
  “屁啦,谁跟你熟啦,叫你进来就进来,我又不会奸 了你,你怕什么啊。”
  洛绎穿着小熊睡衣在门口烦躁的样子实在是给人一种盛气凌人的感觉,仿佛他才是这里的主人,堂堂正正,而肖成歌不过是个被半路截住的过客。
  肖成歌又忍不住被这种态度撩拨得淡淡不快起来:“你到底要干什么,就站在这里说清楚。”
  “……”洛绎无奈地朝天翻个大白眼:“你这人是怎么回事啊,吃飞醋也不是你这么吃的。”
  他说得有点难听,肖成歌眉头皱的更深:“你不要随便说三道四。”
  “OKOK。”举双手投降,洛绎继续无奈:“好啦。来这里是我自己的想法,我没地方住了,致远哥收留我而已。当然,我自己想粘着他也是事实……”
  “……”收留……想粘着……这几个关键词一蹦进脑海,肖成歌的神经就戒备起来。
  “喂,我们什么也没干,真的。”少年坦荡荡地道:“虽然以前做过不少啦,但以前致远哥也和别人做过不少啊,难道你要一个个把醋吃回去……”
  这种逻辑差点气的肖成歌吐血三升,拼命忍住掉头就走的欲望,只淡淡扫了他一眼。
  “我仰慕致远哥,我承认。”洛绎交抱了双臂:“我看你很不爽,我也承认。但我不说假话,信不信随你……他不过是帮我个忙而已,而且三天中有两天晚上没回家……喂我说你一直笔直笔直站在门口累不累啊你,叫你进来坐着说又不肯……你这人怎么这么别扭啊!”
  “你太自来熟了。”肖成歌射去一把眼刀,提醒他注意两人间还是陌生人的关系。
  “嘁。”傲然而不屑地撇撇嘴,洛绎一甩头:“分明就都是事实嘛。”
  “请你说话注意分寸。”
  “耶……”伸舌头做鬼脸:“搞不懂致远哥为什么会喜欢你哎,死脑筋,冷血人……你长得多好看吗?也不过比正常人帅那么一点点嘛,哪里有我漂亮……真是没有优点……”
  “你……”肖成歌再怎么有风度也有些怒了。
  其实是应该算了的,对方也只是个小孩子而已……还没有成谚大,他跟他……较什么真呢。
  可是偏偏心里就堵着很不舒服。另一个声音在不服气地叫嚣,凭什么。
  两个人在门口僵持着,你不让我,我也不让你。之间电流滋滋,杀伤力强大。
  就在此时,林致远略带些惊讶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来。
  “学长?你来了?”
  少年愣了一愣,绕开肖成歌往后看去,刚刚还不爽之极的脸容顿时喜笑颜开。
  他是极秀美的少年,只发自心底地这么一笑,周遭都明亮了。
  “啊啊~致远哥~我想死你啦!”
  啪嗒啪嗒啪嗒,他踩着脱鞋就奔过去,一个飞扑式拥抱……
  却被林致远经验丰富地轻轻闪开。
  “过分……”洛绎不高兴地嘟起嘴巴来。
  林致远的目光却从一开始就没有放在他身上过。
  一直一直,他只锁定着门前的那个男人,没有移动分毫。
  然后肖成歌回过头来,两人四目交投。
  唔……那不是幻觉。
  林致远……他还在。
  没有走到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去。哪怕白白等了四天没有回应的日子。
  支撑到现在的一口气蓦地松懈,肖成歌猛然感到视线里涌起一阵晕眩来。
  一天没有吃饭喝水的痛觉从胃部刺激到神经深处,潮水般席卷而上,只一瞬间就把他全部淹没。
  双膝一软,他赶紧撑住身边的墙壁,脸色却更加苍白得怕人,嘴唇也没了血色。
  “学长,你……”
  很累。
  已经有很多天了。
  眼前沉沉飞舞了幕布般的黑暗,他只觉得自己向前倾倒过去,耳鸣声连成一片。
  有谁在那里轻轻接住了他,柔和的力道,温暖的臂弯,还有很熟悉的安心感。
  ……林致远……
  肖成歌张了张口,却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
  就连名字都叫不出来的力不从心,让他无比焦急无奈。
  林致远。林致远……
  不管他怎么努力,嘴唇却像胶住了一般,永远纹丝不动。


  83)

  他醒过来的时候洛绎已经不在了。熟悉的床,熟悉的被单,熟悉的天花板,口中还有微甜的糖味。是糖水遗留下的甜。
  而头脑里却满是暗沉的灰。
  撑着坐起身来,四肢还有些疲软,环顾一下四周,看得出来是林致远的房间。
  “……”一惊之下,肖成歌这才想起自己来的目的。
  掀开被子就要下床,门却自外头被人打开了。
  突如其来的灯光射入房内黑暗,让他觉得有些刺眼。
  “……醒了?”门口的男人也愣了一愣,随后微笑起来:“醒了就快出来吃些东西。”
  肖成歌还是有些弄不清状况,勉强穿鞋下地,拖着步子走进那片光亮里。
  客厅的桌子上整整齐齐摆着数块牛排、几片披萨和两碗奶油汤。
  不要说他一个人,四五个都够了。
  “我吃不了这么多。”有点无语,他默默转头。
  “可以的。”男人脸上的微笑变得更温和:“坐下吧。”
  “我真的吃不……”
  “可以的。”执意打断了他,林致远把盘子端到他面前:“既然不愿好好吃饭,就把这些高热量的东西一次性给我解决掉。”
  “……”
  “学长,我以前就说过的。如果你要动不动就一天不吃东西什么的,我就负责把全天的份一顿塞给你。”
  “……-_-|||”以前……有这么说过?而且……这也太多了吧。
  “好了,吃吧。”林致远不由分说把餐具往他手里一塞。
  “……”肖成歌低头看着量大到恐怖的食物:“你呢?”
  林致远又笑了笑,到对面坐下:“我吃过了。”
  肖成歌点点头,也觉得真的是饿了,拿起刀叉便开动起来。
  一时间房间里只剩下安静的刀叉碰撞声。
  肖成歌垂着眼睛,默默地把其中一块牛排吃完,又端起奶油汤来喝了一点点,最后拿起披萨来……却说什么也吃不下去了。
  这几天吃的都很少,猛然间塞这么多,已经是极限了。
  一抬头就碰上林致远笑眯眯盯过来的眼神,说是笑也不尽然,阴气逼人的感觉迎面而来。
  肖成歌被如此一吓,手里的披萨条件反射,猛地一口塞进了嘴里。
  “这样才对。”满意地弯着眉眼,林致远笑意更深。
  等到把手里的披萨全部吃完,肖成歌已经有了一种整个人膨胀的感觉。
  “……真的不吃了。”他低头看看手指,还有刚才沾上的奶酪,四下找餐巾纸,又死活没找到……
  一时悬着手指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刚准备起身去直接洗掉,忽听男人好听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来:“学长。”
  “嗯?”他一回头,还没反过神来,手腕就被人一把拽了过去。
  然后看到面前的男人眉眼含笑地低下头……
  手指被一阵温暖的湿润包围,却是被含住了。
  林致远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又抬眼,笑笑地看他的反应。
  “……!!”他心口一个麻软,差点把手指头戳到对面人脸上去。
  “我帮你弄干净。”脸不红气不喘,男人只是大言不惭。
  “……”虽然对他的无耻相当习惯,肖成歌还是免不了黑线了一下。
  “纸巾不就在这里吗,真是的,学长你在想什么啊。”
  林致远无奈地摇摇头,从刚才他坐过的地方把抽纸拿过来:“自己擦吗?”
  “……”放在那种地方他怎么可能看得到?这人根本就是故意的吧……买披萨这种东西来,又刻意藏起纸巾……
  肖成歌情不自禁觉得这种小孩子气的举动很值得深思。
  不过还是没说什么地淡淡把手擦干净了。
  “他人呢。”突然想起了什么,肖成歌抬头:“今天下午的那个……”
  “已经走了。”林致远似乎不愿意多谈关于洛绎的话题。
  “……”肖成歌有些莫名地还想再问,却被男人走过来一把抱住了。
  鼻尖立刻萦绕开去熟悉的清雅香味,那个人的怀抱也是暖的,不管四季怎么变幻,都一样让他觉得体温上升。
  “学长。我还以为……”


  84)

  林致远低沉又娓娓地述说着,唇就贴在他的耳边,近在咫尺,旖旎之极。
  “我还以为,你真的那么生气,就算给你打电话,在你面前低头,你也不会原谅我了。”
  “……”
  “这四天里我每天都过的很不好。”温柔的声音,很伤心的淡然:“还觉得……是不是我让你等了太久,你已经回不来了。”
  “不,我是因为杨湛他……”听到这里,肖成歌想要把近来的情况说出口,却在下一秒被打断了。
  “我知道的。”男人把唇凑过去,又轻又浅地吻他裸露出来的脖子:“什么也不用说,我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
  “学长,我觉得很遗憾。但是……你的人生还要继续下去,不是吗。”
  肖成歌让他抱着,心里有种奇妙的颤抖。
  原来他们两个都一样。
  这么想念,这么渴求,却因为固执,强制把这样的冲动完全抹杀。
  却到喷薄而出的这一秒,才觉得疼。
  他伸手去抚摸林致远搭在肩上的头发,久违的细腻触感,把心里面的一道门猛然打开。
  光线从那道门里面出来,他听见自己淡而清澈的声音。
  “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伏在他颈前的人身躯微震。
  他继续说下去:“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都会走投无路。”
  林致远从他的肩窝里抬头,静静地回视他。
  “所以……”
  所以。
  “我们以后不能瞒着对方任何事,什么都要说出实话来……”
  抱着他的双臂用力紧了紧。
  肖成歌低眼说出最后一句:“而且要体谅……互相间的感情。”
  “……”林致远苦涩地吊起唇角来。
  如果哪一天……你像以前厌倦其他人那样对我没了感觉,也一定要记得跟我说。
  就算不知道事态会发展成怎样,也一定要记得跟我说。
  这一句话肖成歌自然是没有出口的,就如洛绎指责的——以前的事情要说起来,可是多了去了,难道还要一件一件追究下去不成?
  他也确实说不出来,因为用不了什么工夫,唇齿间的话语就被林致远轻轻地堵住了。
  温柔绵长的亲吻,时轻时重地啄在嘴唇上,撩拨得心尖都忽悠起来。
  “学长。”亲吻的间隙,他听见男人喃喃地说:“那天我在宾馆遇见你的时候,你知道你说了一句什么吗。”
  “……”那天他醉的很厉害,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又哪可能记得清楚。
  疑惑地一抬头,立刻撞进林致远黑而清澈的双眼里。
  “你说……我很想你。”他笑得云淡风清。
  “……”肖成歌立刻五雷轰顶——他他他他说过这种话!?
  很满意地抱紧了他,林致远刻意往前一倾。
  他没有防备,重心摇晃了几下,被忽悠悠扑到了身后的地毯上。
  “从听到的那一刻开始……学长,我就不可能放过你了。”
  带点恶意地咬住他的耳朵,林致远伸舌轻轻一勾。
  他立刻倒抽了一口凉气地缩起了肩膀。


  85)

  肖成歌只感觉自己被重重地压制在地上,虽然地毯很厚,肩膀硌着也还是微微有点疼。
  隔着衣物的布料已经可以感觉到两腿间被顶上了又硬又热的什么,林致远的声音就在耳边,低低的,带点吸引人的磁性:“可以吗。”
  他忍不住转头想要看背后人的表情,还没有完全看清楚,脖子就被咬了。
  突如其来的噬咬感让他轻微地颤抖,上衣很快就没了,胸口被按上拇指,绕了圈地按压。
  头脑里猛地有电流通过,连苍白的肌肤都透出红色来。
  “……等等。”他轻颤着闭上眼:“要做的话,就去卧室。”
  林致远微微笑道:“这种事,可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
  抱着他的胳膊一个用力,就把他整个翻了过来,变成了面对面的姿势。
  嘴唇迅速地被吻住,火热湿润的舌头探进来,深得让他呼吸急促,每被吮到舌尖,背上都掠过酥麻的甜蜜感。
  太久没有触碰过对方的空虚让身体很快地躁动起来,不由自主就把手向上伸去,牢牢搂住了林致远的脖子。
  依稀感到那人轻轻地一震。
  “待会变成怎样……我可不管了。”
  再怎么极力忍耐,也终究有个极限,不用太多的工夫,两个人就裸 程相对。
  肌肤和肌肤粘腻在一起的光滑感很鲜明,那么多次的密不可分,哪一次也没有这一次来得迫不及待。
  只觉得想要再快一点,在哪里什么的都无关紧要,不能合二为一的话,心里缺少的某一块也没办法满足。
  他们都已经忍耐了太长时间。
  热气腾腾的交缠里,下腹很紧密地贴着,迅速硬起来的部位互相摩擦,让两个人都有些控制不住。
  没有拒绝,也没有羞耻,仿佛是理所应当,肖成歌的膝盖被弯折着抬高。
  他不知所措地闭上眼等着,好像在等着什么庄严的宣判。脊背把身后的地毯烫得湿热,腰部以下膨胀开的感觉情 色无比。林致远的唇在身体上流连着,轻而易举就挑起了燎原的火。
  这样凌乱而细碎的吻并没有持续多久,整个人却像烧起来一般难熬。
  好在很快,就有手指沾着润滑剂进入了他的身体,急切地匆匆抹过,旋即抽出来。
  轻微的摩擦让他皱着眉微微张口。
  然后连扩张都没有,穴口处就感到有东西顶住。
  一点点被撑开时,许久没有被侵入过的地方裂痛异常。
  但这样的痛却让他安心,让他觉得起码被进入的事实是清晰无比的。
  恍恍惚惚地这么承受着,他突然发觉这种事其实也没什么。
  只不过为了证明一种虚无飘渺的情感的存在,这并不是任何值得羞愧或肮脏的事情。
  男人在他体内浅浅地抽动着,低下头来堵住他微张的唇。
  动作变得越来越大,很用力很投入的顶动让交 合处渐渐湿润,自然而然地他呻吟出声,在激情深处根本不值一提的呻吟,却让林致远又胀大了几分。
  狠狠扣住肖成歌窄细的腰,他把自己全根没入,不稳的喘息和抽 插的节奏相符,让他觉得快感汹涌而激烈。
  身下男人那不可抑止的疼痛表情,因为极乐涌上的红晕,蹙起眉来时显得困扰的神色都让他心脏酸痛,边更用力地顶进去,边恶狠狠地咬住男人胸口的嫣红,一遍遍拿舌尖挑 逗。
  断断续续的呻吟里开始失控地带上了别的什么,除去疼痛之外,其实也应该还有别的什么。
  从腿到腰的酸软让肖成歌整个瘫下来,而体内还能清晰地感觉到凶狠的律 动,一下下摩擦过去,麻痹了所有感官。
  从头到尾,都是被充满的狂喜游走全身,而后不断不断地涌上来,直到情感限度以外。
  最后一次毫不留情的没入,让两个人都浑身颤抖。
  林致远抱住他的头,把嘴唇压了上去。
  身上的每一处都黏湿着胶着汗,那种令人战栗的余韵久久地留在体内,稍微抽动一下都会引来另一波的侵袭。
  “还好吗。”抵在他的额上,林致远轻声喘息着。
  他完全失力地点点头,这么疯狂而急促的情 事,几乎要让心脏都迸发出火星。
  “学长。”他听见那人柔和而有力的声音,在高 潮慢慢褪去时凸显:“戒指……你还留着吗。”
  在茫茫的空白里调整着呼吸,他有些迷惘地仰脸看过去。
  “……还在,怎么了?”
  像是忽然间松了口气似的,林致远把脸埋去他的颈间:“没怎么。只是过些日子……可能有用得到它的机会。”
  “……嗯?”
  “那个,学长,没来得及跟你说……我要出国了。”
  “……”脑子不太清晰的时候听到这种话,让人会觉得自己幻听。
  “先去洗洗吧。”撑起身来,林致远把他汗湿的额发拨开:“我慢慢跟你解释。”


  86)

  得知林致远要出国进修,其实只是一晃神间的事。但那一晃神之后的久久惊讶,让肖成歌到现在都有点调整不过来。
  “我也是这个月才得知的。”刚洗过澡,两个人疲累地相拥在床上:“这是个好机会,失之交臂的话……也许就不会再有。所以,我得抓住它。”
  肖成歌静默了一会,随后无声地侧脸看过去:“你……什么时候去?”
  搂着他的胳膊又紧了紧:“三个月以后。”
  那张清俊的脸孔,连带上淡淡疲惫时都是动人的。
  肖成歌盯着他一语不发。
  “……当时知道了,其实就在想,一定要在出去之前把学长的事情安顿好,不然也许就这么淡下来,一辈子见不到了……”
  “……”
  “于是也就顾不得别的什么,慌慌张张地给你打去了电话……”无奈地笑了笑,林致远有些若有所思:“真是不够镇定。”
  “要么你准备拖到什么时候?”还是那么盯着他,肖成歌淡淡地问。
  “我只是说说而已。”凑过去在他脸颊一吻,林致远笑道:“别当真。”
  毕竟是刚才在说的话题比较重要,肖成歌于是也不追究他打电话的具体动机,转而问道:“你要去多久?”
  “一年吧。”躺回去看着天花板:“学长不如跟我一起过去?”
  “……你在说梦话吧?”
  “不。我说真的。”突然翻身趴过来,男人的表情出奇的严肃:“我是说,你跟我一起去英国,然后……”
  接下来的话像在梦境中一样,模模糊糊的听不清楚。
  但可以确定的是,它不会一碰就碎,转瞬即逝。
  因为确确实实地说了,从林致远上翘的唇里吐出来的字句,烙在耳朵里,进驻到每一个角落。
  他就是一如既往地那样笑着,很平淡很自然地说出那句话来——然后……我们就结婚吧。
  ********
  等我在那里安顿好,就给你打电话。
  所有的联系方式通通记好,到时候都用得着的。
  一而再再而三被这么叮嘱,哪怕还没答应下来,肖成歌也隐隐生出一种错觉——自己真的过几个月就要去英国了。
  起码现在他常常都被这种感觉缠绕。
  最近总是动不动就跑去银行。成谚的留学手续要收入证明,公司一大堆大小事也需要资金流通。
  他压力大得很,偏偏此时尹氏集团突然反悔,把一笔大单签给了别人。
  这无疑雪上加霜,肖成歌披星戴月,只忙得团团转。春季温度多变,病毒滋生,一来二去就生了场不大不小的病。
  回到家的时候身体还有些摇晃,林致远刚洗完了澡,头发湿漉漉地坐在沙发上看新闻,见肖成歌回来,笑着对他招手:“来来,让我亲一下先。”
  肖成歌边摇头边鼻音浓重地说:“感冒了。传染。”
  “……”
  他把皮鞋脱下来,低头往鞋柜里放,猛地被人拉过去,还没反应过来嘴唇就被吻了,很轻的一下,似乎要照顾他鼻子不通,不能连唯一的呼吸道都给堵了。
  “这样不会传染的。”偷腥得手的某人微微一笑。
  肖成歌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你这是自欺欺人。”
  “我是医生,我最知道了。”
  “不要拿医生这个词来糊弄我。”
  肖成歌往厨房走过去,鼻塞的感觉实在难受,头晕脑胀还外加点说话走音。
  他无疑是不想多理人的,身后却跟着个林致远寸步不离。
  “学长,有个治感冒的好办法……”
  “嗯?”他抬头看过去。
  “其实发汗就好了。”微笑,完美地微笑。
  “……”
  “做点发汗的运动,就好了。”继续微笑,无懈可击。
  “喂=_=。你不至于连今天……”自己都这样了这人还要那样,这样那样的究竟有没有人性……
  “咦,我是说晚饭后陪你去打网球啦,学长想到哪里去了?”
  不怀好意地笑着,林致远很委屈地申辩。
  “……”
  “你看,你自己天天想这些东西,和我无关对吧。”男人勾着的唇角让人很轻易联想到狐狸:“还是说我技术太好,让学长一直念念不忘到现在?”
  肖成歌眼神冷漠地抛过去,半晌竟然也勾了勾唇。
  “如果你让我在上面一次,说不定我会体会到念念不忘这种东西。”
  “……”方圆数里,十万分沉默。
  “怎样?”他昂起头来,用眼角去斜面前的男人。
  林致远却反应过来地微微笑起来。
  “嗯,跟我在一起呆久了,真有我的风范。”
  “……”肖成歌拼尽全力也再不想骂他自恋了。
  “不过学长,就凭你的技术,我还不放心让你压……”
  “……”
  “喔,原来你那么想压我吗?”
  “……”想是想过,但具体多想还没好好思索过。
  面带微笑的男人歪头考虑了一下,随后很认真地提议:“不如哪一次你在做后没有昏睡过去的时候,用残存的体力上我一下吧。”
  “……”这种调笑非一般男性可以承受,肖成歌黑着脸,仅用一只手,就把男人的脸打偏过去。


  87)

  和林致远在一起的日子,舒心是舒心。可是近来太多事情积压,渐渐就变成力不从心。
  精神压力一大,肖成歌的睡眠质量就容易变得很不好。
  公司的事情也跟林致远提过,毕竟不是同一领域的,不会有什么实质上的进展。
  他只是想跟这个人说说。不管在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他想要身边的这个人知道。
  “有盈利必定会有亏损,只要撑过去,大概就会没事的。”林致远在黑暗里从背后抱住他。
  房间里呼呼地开着冷气,本来也不觉得很冷。
  可是林致远的手臂一贴到裸露在外的肩膀上,那种局部的温暖竟让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情不自禁就又往对方怀里贴了贴。
  林致远笑着伏过身来,亲亲他的鼻尖。
  “实在觉得累,辞了换个地方吧。”垂眼看着他,林致远轻轻地开口:“又不是没有其他的地方要你。”
  “……”
  “挖你跳槽的公司,应该不在少数吧。”
  可是他并不是在意钱这种东西。
  目前的公司,不管是员工还是上司,都是他心中理想的类型。企业理念也相当对他的胃口,这些都是其他地方找不来的东西。
  乱七八糟的人际关系链,才刚刚理清了一点,换个地方就又要重新开始。
  他好不容易做到这一步,就算到其他地方用同样的身份开始工作,大概也发挥不了自己应有的水平。
  “我会考虑一下。”他转过身去,在黑暗里凝视林致远的双眼:“你也累了,快睡吧。”
  “你是睡不着吗?”并不相应他的话,林致远只是伸手把他搂过去。
  沐浴露的香味钻进鼻子里,他的脸贴在林致远的胸膛上,无意识地点了点头。
  “睡不着的话……”林致远竟突然翻身坐起来:“不如去看日出?”
  ******
  说到去看,还真的立即去看了,这虽然是林致远的风格,却一点也不像肖成歌。
  早都不是年轻的时候了,想到这么疯狂的举动就兴致勃勃地去做,多少有点不可思议。
  还是会顾虑“明天还有班,不睡不行”“大半夜的出门有点危险吧”之类的现实。
  就这样,人生失掉了很多色彩和乐趣。
  突然被拉出来,怎么说也算得上是一种新鲜的举动,何况和林致远在一起,很快就忘掉了其余的烦恼。
  天空还是趋近于暗蓝色的黑,夏日稀薄的空气,海水咸涩的气息,两个人坐在空无一人的沙滩上,是种很微妙的体验。
  “学长还记不记得?”
  “什么?”
  肖成歌看向突然发话的人。
  海风把他淡白的衬衫领口轻轻地撩起。
  “军训的时候啊,高中军训。”
  “……唔……”若有所思地应了一句。
  “我第一次见到学长就是在那时候,还记得吗。”转过头,林致远微微地笑起来。
  “……?”他没印象地皱皱眉。
  “不记得么,也难怪。”林致远依然那么笑着,把头转了回去:“我们学校那年是高一高二一起军训的吧。”
  “嗯。”似乎有这么回事。
  “上山的那一次,全体露营在山腰上……但是我却总是睡不着,想爬起来干点什么。”
  “……”
  “于是就觉得,难得住在山上,去看日出难道不好吗?想着想着就行动了……”林致远抬起头,眼里映出清澈的夜空:“其实那是违反纪律的,我知道。”
  海风静静地把夏天的热意一点点带走。
  “还是抱着侥幸心理的,觉得自己肯定不会被发现……什么的。悄悄地爬上去,这才生平第一次看到了日出。”
  “……”
  “我很惊讶的,当时。”顿了顿,他继续说:“一直以为太阳是一点一点升上来的,但其实只是一瞬间。”
  “……嗯。”
  “砰地就升起来,一下子的工夫,整个世界就都亮了。”林致远勾起唇角,沉浸在回忆里:“然后你猜,我在那时候看到了什么?”
  “……”
  他微笑着再次转过脸来。
  蒙了黑的微弱光线里他们对视。
  这么一说,肖成歌也想起来了。
  那一次军训,自己确实因为烦躁失眠,干脆爬到了山顶去等待日出。
  至于遇没遇到什么人,他却没印象了。那时候被大自然过于瑰丽的美景征服,哪里管得着身边还有没有人。
  这么思考的间隙中林致远却发话了。
  “我站在一棵树的后面,然后你从山下爬上来,那时候我早就听说了你。高年级的学长,在各方面都很优秀,为人又相当冷漠,本来以为会是个规规矩矩的好学生,没想到竟然也违了纪。”仿佛觉得很有趣地笑着,林致远继续说:“我就站在离你很近的地方,既能看到日出,也能看到你的背影……”
  “……”
  “有种很奇妙的感觉,当时。”眼睛微微眯起来,温和的表情,像水:“可惜你从上来到下去都没有看我一眼。”
  “……”
  “想让你看着我。所以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引起你的注意。我对你的感觉从那时候开始……也许就只是憧憬而已。”
  啊,这么一说,突然明了了。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啊。
  原来曾经在那里,他就已经踩进了局里。
  原来曾在那苍郁的山林里,他就已经踩进了局里。
  一切的源头,都是因为憧憬。
  都是因为憧憬,才导致了后面的扭曲和冲动……
  可是为什么呢。
  明明就应该是很美好的东西,本来也就只是很美好的东西。
  “学长,你看,太阳升起来了。”
  天在一点一点地明亮。
  说着这句话的男人,有一双可以和夜色媲美的漂亮眼睛。
  可是莫名其妙的就有落寞流溢出来,虽然只有一点点,也足够让人觉得哀伤。
  猛地从海平面跳跃而起,万千明亮到耀眼的光辉。
  刺入肖成歌的眼睑,让他头晕目眩。
  从没有想过两个人第一次遇见竟然不是运动会的会场,也从没有想过林致远抱有的竟是这样的心情。
  他伸出手去抓紧林致远的手,沙砾硌在两人的手心里,有一点碴人。
  “以后不会了。”他平静淡漠地说,心底却澎湃翻涌。
  “……”
  “以后再不会这样了。我一直都看得到你。”把手抓得紧了些,他望向阳光:“只要你不去到我看不见的地方。”
  这算是一种什么意义上的宣言?
  林致远默默地看向身边的人,男人沐浴着晨光的侧脸勾勒出流丽的曲线。
  终于忍不住抬起眉毛,轻轻地笑了。
  “不要弄得像发誓一样,我也只是随便说说。”
  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吻了,新鲜的阳光洒下来,弄得贴合的嘴唇间也暖暖的。
  “……我爱你。”
  肖成歌猛地睁眼看着对面的男人。
  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在接吻的间隙里。
  瑰丽的海平面,跳脱的阳光,海鸥在原处翩翩飞舞。
  却哪一样也比不上刚才那句话给他的震撼。


  88)

  “基本可以了,谢谢你,大哥。”
  成谚拿着一叠有关留学的文件翻阅着,随后抬头合上文件夹:“差不多就是这些,已经齐了。”
  “……”肖成歌点点头,站起身来:“我再把这些复印一份。”
  “大哥。”快要走出门时,却听到成谚的叫声。
  他回头。
  “……记得给我打电话。”
  办公室的冷气静静地运作着。
  肖成歌的表情不经意地一柔。
  “要保重自己。”
  成谚亦点点头,抓起扔到沙发上的黑色双肩包和头盔。举止仍然是学生的样子。
  只是不知道过几年回来之后会不会成熟很多。
  “我走了,还要回家一趟……那个,大哥……”
  “嗯?”
  “你那天……能来送我吗。”
  “嗯,当然。”
  知了竭斯底里地叫着,太阳在外面晒得很凶。
  转眼间就到了现在。材料一旦齐全,就只等着被带到国外去了。
  机票也订好了,上午11点的。如果不出什么意外,下周三就能平安抵达加拿大……
  成谚很能让他放心,其实真正去了加拿大,也花不了他什么钱。
  过不了几天就能找到工打,奖学金又拿的是百分之百的,用不着成谚自己说,他也相信弟弟有这个实力。
  匆匆往复印处赶,路上忽然想到了林致远。
  他要走,大概也就是近两三周了吧……
  虽然时间不长,只有一年,不过肖成歌还是决定在这一年间,订好时间去看他一次。
  跟林致远说了这个想法,却被笑眯眯地打趣:“这么迫不及待想进教堂吗?”
  “……”他的回应是随手抓起纸巾盒子扔过去。
  以前扔杨湛是一扔一个准,不知道为什么到林致远身上就常常错开目标。
  “啊,又没打中。”一脸惋惜的表情不知做给谁看。
  肖成歌斜睨了他一眼,抓起遥控器又丢过去。
  于是再歪。
  “这是没有天分的问题。”林致远走过来,轻而易举就把他箍进怀里:“乖乖坐着,不要动。”
  “……”
  “然后让我做点坏事……”
  不过真正到做坏事的时候,就绝对不止一点点了。
  肖成歌腰酸背痛地去上班,一进办公室就遇到了成谚。
  他走路的姿势很不自然,成谚自然看出了端倪。
  虽然没说什么地把文件翻了一遍,出门的时候成谚还是汗颜了。
  一次两次也就算了,最近次次见大哥,次次这种走路姿势……
  林大哥,你真不愧是……偶像。
  默默地对自己这么说着,他跨上晒得发烫的机车。一溜烟往家的方向驶去。


  89)

  成谚临走的那一天,反而轮到林致远失眠。
  那天他正好在值夜班,狭小的值班室,窗外透来的星光,突然就想到成谚大概要走了,肖成歌会不会心情很不好?
  过不了几天他也要走了,一年的时间,可以很长也可以很短。他可以等,只是他不知道肖成歌等不等得了。
  但既然说了要互相相信,想这些也没什么用。徒增烦恼罢了。
  林致远翻了个身,取出手机给男人打电话。
  一声,两声,三声……第五声的时候男人终于接了起来,声音里还有朦胧的睡意。
  “喂?”
  “学长。”隔着话筒都想象的出肖成歌半梦不醒的迷糊模样,林致远扯起唇角笑了笑:“这回换我睡不着了。”
  “……”那头觉得很无厘头似的沉默了一会。
  “睡不着自己数羊去。”半晌,一句冷冰冰的话抛了过来。
  啧,真没人情味。
  “就是因为数到了一千只,还是没有睡着,所以才打电话……”说着明显是谎言的谎言,林致远看向天花板:“学长给我讲故事吧。”
  “……”那边迟疑了一下:“我不会讲那种东西。”
  “你讲着讲着我就睡着了。”
  “……”
  “这样的话你自己也可以去睡。”
  “……”
  “要么我就一直打电话骚扰你。”
  “……”
  那头沉默了一会,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
  “你啊。”肖成歌淡淡地说道。
  这是他实在没办法时总说的话。
  清晰的呼吸声响彻电话两头,男人的声音盘桓在寂静的夜色中,既不诱惑也不娇媚,很清澈地流淌着,偏偏给人心跳失速的性感错觉。
  于是他说了一个故事。好像是……
  林致远噗地笑出声来:“这个我听过了。农夫被蛇咬死了,是吧。”
  “……除了这些,我就不知道什么别的了。”那头依然很平静:“还有些关于企业理念,策划经营的东西,你要不要听?”
  “……唔……”他思索了一下,还是笑了:“也没什么的,说说看吧。”
  反正,也就是想听听那个人的声音。
  “学长。”突然想起了什么,他说:“如果我去了英国,晚上睡不着,大概也会这样骚扰你的。”
  “……”那头很无所谓地回道:“反正有时差,随便你吧。”
  也许晚上通电话真的有催眠的效果,天色愈加变深的时候,林致远竟真的安心睡了过去。
  *****
  第二天到了机场,父母已等候了很久。
  宽大屏幕上打出一天的班机流程,成谚大包小包地站在那里,时不时跟身边的母亲说句话。
  看到肖成歌远远走来,立刻高兴地举起一只手:“大哥,这里!”
  肖母仍然颇不放心地拉着儿子,万般叮嘱,只有肖楚晨回过头来,冲肖成歌点了个头。
  一家人难得集全了,却又是分别的时候,不能不让人觉得伤感。
  肖母扭过头去擦了擦眼泪:“一走就最少要四年……中间回来都不行吗。”
  “妈,我怕我回来会忍不住不走嘛。”拥抱着母亲,成谚笑着轻声哄:“现在通讯这么发达,和在您身边差不多的,我在国内,您不也老觉得我给你添麻烦。”
  他转过头去,对肖楚晨说:“爸,你好好保重身体。每个月的疗养按时去做。”
  “到了那儿,好好学。”肖楚晨伸手拍了拍他的肩。
  肖成歌一直在旁边不声不响地看着。
  成谚走过来轻轻地环住他:“大哥,保重。”
  他点点头,随后成谚松开了他,提起拉杆箱往安检走去。
  临到拐角处,成谚回头看了一眼。
  肖成歌顿时觉得心里有种如释重负又挖空了一块的感觉。


  90)

  “成谚算是懂事了,你也可以放下心了。”出了机场,肖楚晨难得地露出了笑容:“成歌,这几天给自己放放假,别老把弦绷得那么紧。”
  “嗯。”肖成歌表面应了,心里却在苦笑——放假,如今公司现状这么不景气,哪里放的了假?
  “爸,妈,我送你们回去吧。”
  “不用,你赶紧忙你的去,我们自己走就行,打个的也是一样的。”肖母执意不肯。
  “爸……”
  “听你妈妈的,忙去吧。”肖楚晨也颔首催道:“我们又没腿脚不灵便,自己能走的。”
  见老人态度坚决,肖成歌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何况也真的有急事要办,思索了一下就钻进车里去。
  “那么……我先走了。”
  肖母冲他挥挥手:“路上小心。”
  他点点头,启动了车子,绝尘而去,后来发生的事自然是看不见的。
  但是肖父肖母都置身事中,从头到尾,一清二楚。
  从机场走到打车的地方大约得用10分钟,此刻是中午时分,正是打车高峰期,路边就排起了长长的队列。
  前面站了个穿着米色套装的年轻女性,头发简单挽了髻,露出一片光洁的额头。
  肖母看着她就觉得眼熟,想了一会,猛然悟到:“啊,你不是那个……”
  尹蓉回过头来,温婉面容上有淡淡的疲倦。
  看到肖母,她明显也愣了一愣,过了片刻,翘起唇来展开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来:“是阿姨你啊。”
  “嗯嗯,这么巧。”肖母连连点头,她本对尹蓉印象就好,又误会了她对自己儿子有点什么,一来二去,就管不住自己的嘴了:“对了,那天……后来你联系上小歌没有?”
  “……那天么。”尹蓉依然淡淡地笑着:“还提那个做什么,联系上……还是联系不上,现在都已经没什么关系了。”
  她的语气过于沉重绝望了些,肖母听着心中一震。
  闹什么矛盾了吗,她不禁在心里揣测。
  “这是……?”身后的肖楚晨终于忍不住问出声来。
  “啊啊,”才想起来般,肖母回头:“这就是上次特意来家里找小歌的那孩子。”
  虽然早就听前妻跟自己提过,肖楚晨还是忍不住打量了一下尹蓉。
  这个女子的气质容貌都很不错,只是给人一种难以接近的违和感。
  他冲尹蓉点头示意,尹蓉也似笑非笑地冲他点了点头。
  “对了,姑娘。”肖母突然想起了什么:“小歌的新手机你有吧?”
  “……没有。”仿佛有点不想理了,尹蓉把头转了回去。
  肖母思来想去,还是小心地问了出来。
  “呃,你们是……有了什么芥蒂吗?”
  这话话音未落,尹蓉便猛地回过头来。
  眼中一道精光,灼灼地盯了过来。
  “芥蒂。”她重复着这个词,勾唇浅浅地笑了:“是啊,我对他的意见,可是相当的深。”
  “……”不光肖母,连肖楚晨都惊讶了。
  儿子自从工作,得到的都是周遭的好评,有些人纵然对他的态度有所不满,总体来说对他还是持肯定评价的。
  至于有意见到找上门来……还真没看见过。
  “我们家成歌,是有什么地方让你不满了吗?”肖楚晨皱起眉来,脸色开始肃敛。
  “……不满归不满。现在提起这些,也没什么意义。”尹蓉低头,撩一撩鬓边掉下的碎发:“都是我自己没用,能怪谁呢。”
  她的话越说越蹊跷,让肖母心头七上八下。
  “车来了,你们先上吧。”柔声这么说着,尹蓉后退了一步:“我等下一辆好了。”
  不知为什么,这种名门闺秀的知书达礼,却让肖楚晨心底发寒。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一前一后坐进车去,这时候就算再迟钝也看得出尹蓉对肖成歌意见不小,肖母开始有点后悔自己那不明不白的误会了。
  对嘛,何必要是男女朋友……互相为敌……也可以找上门来的嘛。
  自己真是盼儿子结婚盼得太那啥了,竟然随便来个姑娘都给联想了。
  两人上车后,尹蓉走上前去替他们关门。
  肖母对司机说:“去海园小区。”
  就在这个时候,尹蓉发话了。
  涂了口红的精致嘴唇,开开合合地那么一动,一句完整的话就飘进车里。
  然后她还是那么笑着,把车门关上。
  车顺着大道一溜烟地开走。
  肖楚晨和肖母双双坐在车里,却都呆愣在原地,手脚冰凉。
  “……不……不可能……”是肖楚晨先发了话,哆哆嗦嗦的声音,仿佛硬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一般:“不可能……停车,停车……回去……我要跟她问清楚……停车!”
  “老先生,这里是高速,有什么话回去打电话说吧。”
  “我要问清楚她……她这是捏造!是胡言乱语!”肖楚晨气得胸口起伏,心脏一阵绞痛,眼前也阵阵发黑。
  “楚晨,你冷静。先冷静下来!”肖母赶紧拉住他的胳膊:“小歌是什么样的人,咱们最清楚不是吗?既然知道绝对不可能,干嘛还跟她一般见识?!”
  肖楚晨气喘吁吁地坐在后座上,好久才因为肖母的话慢慢平静了。
  “你……你说得对。”他抚胸,态度沉淀下来:“成歌才是我们儿子,我们……”
  可他心里突如其来感到一阵巨大的恐慌。
  儿子的迟迟不结婚,面对女性冷淡的眼神……以及最近突然搬了出去的不寻常举动……
  尹蓉冷笑的唇历历在目,一字一句说得清晰——身为一个男人,他还去勾引我的丈夫,你们说,我对他会不会有意见?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这是诬陷,一定是。
  肖楚晨极力安抚着激烈绞痛着的心脏。
  成歌是他的儿子,他看着他长大的,付出了那么多的心血,没人再比他更了解自己的儿子。
  成歌不会这样的,绝对不会。
  “找个时间把成歌叫出来。”呼吸慢慢地平复,他转头看向一边秀眉紧蹩的肖母:“我们跟他一起吃个饭。”
  毕竟还是要问问清楚的。
  就算再相信,还是要好好问清楚。否则一直这么提心吊胆的,他大约会提早衰老好几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