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绾青丝》续·绾青丝之绝胜篇:第11章 疯子
“对了,你们云家的想容,进宫也有一阵了吧?”太后突然又转了话题,笑道,“她可是皇上‘上记名’留宫的,看来皇上对她的印象不错。”
“能得皇上的青睐,是想容和云家的福气。”我微笑道。女子进了宫,想获宠就全凭自己的本事,云家也帮不上什么忙,顶多在银两方面能帮她打点一下。但老爷子表现出的态度有点奇怪,想容没进宫时,他挺关心的,事事都帮她打点得非常周到,可是一进了宫,对她这事儿也不怎么上心了。我原本以为老爷子很想家里出个皇妃光耀门楣,肯定会费心帮想容在宫中活动,前些日子我专程问老爷子用不用拨一笔钱给想容在宫中打点,没想到老爷子让我以后不用再理想容的事便不再多言,一副这件事已经结束了的态度,令人捉摸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
“嗯,选秀也结束了,朝中那些大臣,上书好多次,让皇上尽快立后,可不知道皇上是什么想法,留宫的秀女到现在还一个都没有晋封,选后这件事也一直拖着。”太后的语气有些烦恼,“真是不让本宫省心。”
这个,好像我仍然不适合发表什么意见。实话说,我对于每次来见太后觉得有些心有余悸了,应付这位娘娘比应付她那个皇帝儿子还要吃力,她到底想如何?我一个寡妇,别说我跟皇帝之间清清白白,就算真跟皇帝有什么,也不可能正大光明进宫成为他的女人,何况我还不是一个身份普通的寡妇。我在心底苦笑,她何需防我,我的心已经随着云峥一起死了,或者,太后是不相信荣华夫人忆夫成狂的流言吧?云峥,我好累,我该怎么办?
太后见我不出声,笑了笑:“叶丫头,今次选秀中,你们家想容德行姿容出众,我看过她的八字,和皇上也最合,本宫挺喜欢她的,永乐侯有这么乖巧一个孙侄女,真是好福气。”
“那也比不上太后的福气,这么好的姑娘,如今是太后的儿媳妇。”我笑了笑,这是向云家施恩么?或者想暗示,有意让想容入主中宫?爷爷知道了一定很高兴吧?
“你这丫头倒会说。”太后微微一笑,我笑而不语。太后说了这么多,其实最想知道的是我今儿和皇帝说了些什么吧?可是这件事皇上让保密,怕打草惊蛇,我也不好说。太后不知道心里想什么,又不愿意明着问,我也装糊涂好了。
从宫里出来,我径直去找易沉谙,谁知道进去,见他正在收拾行李,我怔了怔:“沉谙,你要去哪里?”
“我早想去四方游历,以前一直被俗事缠扰,没有机会。”沉谙给我奉上茶,“嫂夫人来得正好,我就不再到府上知会了。”
“为什么突然要走?”我蹙起眉,盯着他,“因为赛姑娘?”
沉谙静了半晌,淡淡地道:“怎么会,我与赛姑娘并不熟识。”
“不熟识?”我笑了笑,“沉谙,我是过来人,你不用骗我。”
沉谙沉默不语,我叹了口气:“你既已决定,我也不再劝你,不过,你能不能告诉我,赛姑娘是什么人?她为什么要嫁给寂将军?”
“嫂夫人,我与赛姑娘只是普通朋友,她的事我并不清楚。”沉谙仍旧坚持着这套说词。我静静看了他半晌,点了点头:“好吧,那我祝你一路顺风。”
说到底,我与易沉谙并没有太深的交情,我不能逼他说他不愿意说的事。心事重重地回了侯府,刚下车,云义就迎上来,脸色忧急:“少夫人,您可回来了,侯爷刚刚又犯病了!”
我一惊:“爷爷没事吧?”老爷子的身子是一日不如一日了,最近病发的频率高起来。
“傅先生正在帮他诊治。”云义赶紧道,“您快去瞧瞧!”
小红赶紧搀住我往里走,急急忙忙踏进老爷子的房间,见安远兮和云德都站在床边,傅先生正在给老爷子施针。我赶紧走到床边,见老爷子闭着双目,像是晕过去了。抬眼看着安远兮,轻声道:“爷爷怎么样?”
“刚刚病发了,现在傅先生施着针,情况已经稳定了。”安远兮低声道。话音刚落,听到老爷子一声咳嗽,我赶紧转头看过去,见老爷子的眼皮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睛。傅先生轻嘘了口气,轻声道:“侯爷,你这身子要好好休养,莫要再动气着急。我出去给你开方子。”
老爷子疲惫地点了点头,傅先生出去了,我赶紧蹲到床边去:“爷爷,你怎么样?”
“老毛病了,休息休息就好了。”老爷子见我和安远兮都守在床边,微微笑了笑,“吓坏你们了。”
“爷爷怎么会发病的?”我蹙起眉,忧心忡忡地道,“傅先生让你别动气,谁气你了?”
“只不过是生意上的事。”老爷子摇了摇头,“没什么的。”
“生意上的事爷爷就少操点心吧。”我叹了口气,“不是有小叔和我看着吗?爷爷还不放心吗?”
老爷子只是笑了笑,蓦地反应过来,莫不是他自己亲手负责的那些事吧?到底是什么事让他急得心脏病都犯了?为什么老爷子一直不肯透露这笔神秘的生意呢?
见他不肯说,我转了话题,笑道:“对了,爷爷,跟你说件喜事,今儿我进宫看太后,听她的语气,有意立咱们家想容为后呢。”
“是吗?”老爷子的反应很平淡,一点儿也不觉得欣喜。我有些诧异,见老爷子脸色深沉起来,眼中闪过一丝波澜,半晌,他闭上眼睛,低声道:“我有点儿累,想睡一会儿,你们先出去吧。”
我和安远兮对望一眼,站起来,小红将我扶出房间,安远兮跟出来。我默默走了两步,停下来看他:“爷爷到底是怎么发病的?”
“这个月堂叔公该转到‘外支出’的账不但没转,还用它做了其它的支出,爷爷知道了很生气,在屋里大骂了几句就病发了。”安远兮左右看了看,轻声道。
这笔神秘的“外支出”到底是什么?老爷子为何如此着紧?不但云家几个执事不知道,连我和安远兮也不知道。老爷子到底还有什么秘密是我们不知道的?我低下头,陷入沉思。安远兮见我神色不定,轻声道:“大嫂今儿进宫,还好吧?”
“呃?”我怔了怔,抬眼看他,“什么?”
“呃……”安远兮顿了顿,“没什么,大嫂没事就好。”
我能有什么事?安远兮问这话倒奇怪了。想了想,对他道:“小叔,麻烦你让隐执事替我查一查寂将军新娶那位夫人,是什么来历。”
安生失踪后,安远兮求老爷子让隐执事帮忙查找安生的下落,老爷子便将调配隐执事的权力交给了安远兮。安远兮看着我,没问我为什么要查她,只点了点头:“好。”
我道谢回房,想了想,让人把云乾叫来:“你让人替我盯着易沉谙,将军府也替我安排人盯着寂夫人,每天都要向我汇报他们的一举一动,如果有异常情况,立即来报。”
我不是怀疑沉谙与寂将军这件事有关,但我也不相信他对赛卡门真的一无所知,在这个时候,我只能尽量搜集更多的情报和资料,最重要的,是找到救治寂将军的方法。皇上已经知道寂将军中了邪降,会怎么处理这件事呢?以他的性格,恐怕会求证这件事的真实性,他会找谁去确认呢?
一天过去了,皇上和寂府都没什么动静。两天过去了,仍是平静无波。我派去的探子短时间内根本查不到什么有用的情报,我心里忧急如焚,整天坐立难安。第三日,平安的“风寒”痊愈,过府来道谢。那丫头进门就一脸怒色,我开始不知道她的来意,有些心虚,以为她发现了自己生病的原因,笑着试探道:“哟,怎么一脸不高兴?谁惹我们的寂尚仪了?”
“唉,别提了,说起来就气。”平安坐到我身边,气呼呼地道,“我今儿出门遇到个疯子,满嘴胡言乱语,气死我了。”
“哦?他说什么了,气得你这样?”我笑了笑,接过小红递来的茶。
“我今儿一出门,看到有个男人在将军府门外鬼鬼祟祟东张西望的,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叫家丁抓住他盘问。结果那人原来是个疯子,满嘴胡言乱语,说我们将军府被邪云笼罩,邪气当头,定是有人被邪灵附体,失了魂魄。”平安忿忿不平地气道,“我一听就火了,让人把那疯子揍了一顿,竟然敢诅咒我们将军府……”
我的手一颤,差点把茶杯打翻,心中惊疑不定。这人是什么人?他怎么会知道将军府有人中了邪术?是否和赛卡门有关的人?如果是,又怎么会跑到将军府门口胡言乱语?我将茶杯放回茶几上,轻笑道:“你怎么知道那人是疯子?你以前见过么?”
“他这样胡言乱语,不是疯子还是什么?”平安气哼哼地道,“我以前没见过那人,那人似乎不是京城人,我见他穿得像个土包子,像是乡下来的。”
“哦?乡下来的?”我装作不在意地道,“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不知道,那人穿一身样式很古旧的短布衫,那款式怕是五十年的了,背着个破旧包裹,还戴着一顶很可笑的虎头帽。”平安噗哧一声笑出声来,“我从来没见过人戴那么搞笑的帽子,那帽子是几岁的孩子戴的呀!”
“怎么会打扮成这样?”我笑了笑,“那人年轻很小么?”
“就是不小才奇怪呀,应该二十出头吧?你说,不是疯子是什么?”平安大概是想起那人的样子,捂着嘴笑起来。
“真是有意思,那人长什么样呀?”我感兴趣地道。
“长相么,倒是还不丑,一脸憨相。”平安歪着脑袋想了想,笑道,“就是打扮太搞笑了。”
不动声色地和平安说说笑笑,等她告辞离开,我的笑容立即阴沉下来。让小红把铁卫叫进屋:“云巽,你们立即给我出去找一个头戴虎头帽,穿样式古旧的短布衫,年纪在二十出头一脸憨相的男人,无论如何,都要把他给我带回侯府!”
《绾青丝》续·绾青丝之绝胜篇:第12章 师徒
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疯子”,到底是什么人呢?
我打量着眼前这个灰头土脸的男子,他身上的短布衫满是污泥,又脏又破。那顶酷似周星星同学在《鹿鼎记》里戴的虎头帽由于被他抓在手上,滑稽可笑的感觉倒是没有了,可是他那张脸,红红绿绿煞是热闹,比戴着虎头帽更可笑狼狈。尽管如此,那男子身上却无卑微落魄的感觉,虽然被云巽点了穴,既不能动又不能说话,一张挂彩的脸胀得通红,但却不像是口出妄言的莽夫,他在将军府前的疯话,显然并非胡言乱语。
我竭力忍住笑,看着把他带回来的云巽道:“这是怎么回事?谁把他打成这样?”
那男人瞪着我,眼里倒是没有愤怒,只是有些困惑和不解。云巽道:“少夫人,我找到他时,他已经被人打成这样了。属下怕横生枝节,所以点了他的穴,直接带回府。”
“解开他的穴道。”我咬了咬唇,吸了口气,否则真是要笑出来,“请傅先生过来帮他看看伤。”
云巽解了男人的穴道,让馨儿去请傅先生。那男子手脚能活动之后,揉着胳膊纳闷地看着我:“你是谁?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公子请坐。”我做了个请的姿势,坐到软榻上,见他有些狐疑,笑了笑,对宁儿道,“去打点热水来,再帮这位公子准备一套衣服。”
转眼见那男子还站着,笑道:“公子请坐,家人失礼,带公子来此。你不用担心,妾身并无恶意。妾身夫家姓云,名叶海花。”
那男子听我这样说,盯着我看了几眼,倒也坦然地坐下来:“我知道你对我没有恶意,你身上有祥瑞之气,坏人身上是没有这样的气息的。”
“祥瑞之气?”我笑了笑,不动声色地道,“公子说笑了,这怎么能看得到呢?”
“一眼就看到了呀,你身上有一道淡蓝的荧光护体,很明显的。”男子接过小红奉来的茶,随口道。他说这些惊人之语时,就仿佛就像在说你今天穿了一件新衣服一样自然,不惊不燥。想来他对平安说寂将军府邪气笼罩,也是这样随口而出。这样的无所顾忌,是天真莽撞?还是别有用心?难道他真的能看到什么邪气清气?我打量着那男子,微笑道:“请问公子大名?”
“我叫段知仪,初到京城,不想被贼人抢了行李盘缠,无银两付客栈食宿,被店家打伤……”那男子才开口说了几句话,肚子里就响起怪异的响声,脸顿时又涨得通红。我见他一脸尴尬,转眼看到小红憋笑的脸,轻声道:“小红,把点心盒子端过来,再让厨房送点饭菜过来。”
小红把点心端到茶几上,退出房。我看向段知仪,友善地道:“妾身招呼不周,公子请先用点心垫垫肚子。”
“那我不客气了。”段知仪当真不客气,抓起点心立即就往嘴里送,不过看得出,这人并不粗鄙,他虽然吃得不客气,却不急不燥,没有半分丑相。我见他动作灵活,想来他受的不过是些花花绿绿的皮外伤,并不严重。
我静静地喝茶,看着他吃东西,并不着急问话。一会儿,傅先生来了,帮他诊了伤,说他只是一些皮外伤,给他开了些伤药和药油。我示意傅先生留下,傅先生有些疑惑,却没有多问。随后宁儿送来了热水和衣服,厨房的饭菜也送了过来,等到那段知仪酒足饭饱,洁身换衫之后,他开口道:“夫人今日一饭之恩,知仪谢过,夫人要知仪做什么,请示下。”
“段公子从何处来?”我摆手示意他坐下,让铁卫和丫鬟们退出去,只留下傅先生、他和我三人在室内,才笑问。
“关麓,巍山。”段知仪望着我,坦然道,“我自幼随师父于山中隐居。”
关麓是天曌国北方的蜿蜒山脉,山峦雄奇、绵延叠障,是天曌国与辰星国之间天然的屏障,传说关麓是仙人隐居修真之地,那里流传着各种灵奇悬疑的传说,而巍山是关麓山脉最雄奇的主峰,高耸云里,到达了肉眼看不到的极限,数千年来无人能攀到峰顶,被天曌国人尊为灵山。据说巍山与天接壤,山顶巨大壮观的马牙瀑布源头是银河,奔腾的水流仿佛从云端倾泄而下,震震地冲下山崖,冲进山谷,激起无边磅礴的白浪,汇入沧江。巍山对这个大陆,无论是天曌国、曜月国还是辰星国来说,都是不可征服的神祗一般的存在,受着万民的膜拜和景仰。
我注意到傅先生听到关麓、巍山的时候,表情有一丝微微的讶异。再一想,既然传说关麓山脉是仙人修行的地方,像傅先生这样会些茅山术术的人,恐怕是对那里充满神往的。我笑了笑,继续套问他的来历:“公子也是在山中修行吗?不知尊师是?”
“修行是什么?我和师父只是在山中隐居,家师自称平遥散人。”段知仪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皱了皱眉。倒是傅先生听闻此言,有些震惊地站起来:“平遥散人?你说你师父是平遥散人?”
我见傅先生如此激动,有些诧异地道:“傅先生认识段公子的师父?”
“傅某若是能认识平遥散人,不知道是几世修来的福缘!”傅先生的眼神炯炯发亮,“平遥散人是道术高深的世外高人,传说他修行百年,已成地仙,只要他愿意,随时都可以上天庭,位列仙班。修真之人若得到他的指点,可以事半功倍,获益良多,可惜平遥散人神踪不定,这几十年来,都没人能得仰仙颜。”
这么厉害?地仙,也可算是仙人吧?我的眼睛一亮,不知道能否助寂将军逃过此次大劫?却听到段知仪错愕地看着傅先生:“你说的平遥散人跟我师父不会是一个人吧?”
傅先生怔了怔:“什么?”
段知仪尴尬地摸了摸脑袋,脸色有些古怪:“我师父只是一个整天泡在酒坛子里的挑剔老头儿,每天除了喝酒睡觉,就是逼我出去帮他逮兔子抓鱼摘野果子,变着花样儿弄给他吃,否则就骂我蠢,说我没本事,念叨一整天,除此之外,没见他做过什么呀,肯定不是说的那个人。”
“呃?”傅先生傻住了,我也有些意外。傅先生死死地盯着段知仪,脸上透出狐疑,半晌,轻声念道:“神不离气,气不离神。呼吸相含,中和在抱。”
段知仪愣愣地看着他,脱口道:“不搬运,不可执著。委志清虚,寂而常照。”
傅先生脸上浮出笑容:“这口诀,可是你师父教你的?”
段知仪摇了摇头,道:“我在师父的书里看到过,师父从来不教我这些,不过,他看到我看这些书,也不管我的,我不懂的拿去问他,他就骂我笨,被他骂多了,我渐渐也能看得明白了。”
傅先生脸上的笑意更深了:“这是最上乘天仙修炼法口诀的第一步,你说你师父不是修真之人,怎么会有这些书?平遥散人是世外高人,行事不能以常理论断,他平日骂你的那些话,只怕也是在点拨你修行。”
我有一丝恍然,看来这位平遥散人教徒弟,并不是一板一眼地在教,而是随着自己的性子做些古怪的事,以至这个徒弟甚至不知道自己和他师父都是修行之人。结合段知仪那些“胡言乱语”,我更有几分相信这个推断。再看段知仪,似乎也有一丝了悟,喃喃地道:“想不到挑剔老头真这么本事,不是吹牛?”
“挑剔老头?”我掩嘴笑道,“段公子背后都是这样称呼尊师的吗?公子似乎很怀疑尊师的能耐。”
“我不是背后这么叫他,我从小到大当着他的面儿都这么叫他,老头也从来不叫我名字,都叫我蠢小子。”段知仪看了看我,坦率地道,“从小就听老头吹嘘自己是很出名很了不起的人,我要是服侍他不周到,他就骂我说在山下,没有人不知道他,没有人不卖他的账,只要提到他的名字,人人都好吃好喝当他大爷一样供着,我这个蠢小子居然敢待慢他。”段修齐顿了顿,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微微一笑,“我一直都笑他在吹牛。”
这师徒两人的相处方式倒也有趣,从段知仪的表情及语气来看,他师徒两人的感情其实是相当深厚的。傅先生大概也看出来了,笑道:“平遥散人的确受人尊敬,尊师并没有妄言。”
“其实我是相信他的。”段知仪笑了笑,“之前我被人抢了盘缠,没钱付账,想到老头说这些话,对店家说,我是平遥散人的徒弟,结果那人说,平遥散人是什么鬼?你是皇帝不付钱也照打。”
呃?我瞪大眼,老天,这师徒俩真是一对活宝。这段知仪还真是不谙世事得有趣呢:“结果就惹来这一身伤?”
“嗯,这倒没什么,不过我很生气他对老头的蔑视语气,所以我捉弄了他一下。”段知仪脸上浮起一丝得意的笑容。我好奇地道:“你做了什么?”
“我让他对进门的每位客人都叫爷爷。”段知仪咧嘴笑起来,扯伤了唇角的伤口,抽了口气。我也有些忍俊不禁,看来他也是念了类似冥焰的“随口惮”一类的口诀。
“段公子,令师现在是否仍在巍山?”我见傅先生的脸上也有几分期待,心知他大概也和我想到一起去了,如果能找到平遥散人,没准儿寂惊云能有救。
段知仪点了点头,立即又摇了摇头。我笑道:“段公子这是什么意思,到底是在还是不在呢?要怎么才能找到你师父?”
“你要找我师父吗?”段知仪问,见我点头,摸了摸头道,“找他做什么?他人不在巍山了,山上只有他的墓。”
“什么?”我怔了怔,没反应过来。傅先生却一下子站起来,惊道:“墓?”
“嗯,我师父三个月前说他要死了,就住到墓里去了。”段知仪道,“还是我亲手替他封的墓室门。”
“死了?”我又惊又疑,转头看向傅先生。不是说平遥散人是地仙么?怎么会死了?
《绾青丝》续·绾青丝之绝胜篇:第13章 失魂
“段公子是说,尊师自己说他即将归天,要你把他关到墓室里去?”傅先生看到我疑惑的目光,确认似地问段知仪。段知仪点点头,傅先生的表情有一丝惆怅,喃喃自语:“想必平遥散人已经脱离了肉身的束缚,羽化登仙了。”
我对这个说法持保留态度,当神仙这么容易吗?不过倒没必要为这个问题与他们发生分歧。只听傅先生又问:“尊师还说过什么话没有?”
段知仪又点头:“当然说过了,师父说他夜观天象,见北方天空有煞星出世,其锋芒有盖过帝王星之势,但帝王星旁边又有一颗时隐时亮的无名星显,与帝王星若即若离,既像将星,又似灾星,师父琢磨不透这等星象,说天下必将有大祸,让我赶紧下山来京城。”
“大祸?什么大祸?”我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不知道是不是指的寂将军中邪降这件事呢?寂将军中降,难道能影响天下的局势?我蹙眉道:“尊师让段公子下山,可是要解开这星象之谜?”
“解谜?”段知仪笑起来,“老头说天下大乱最好发财,我进京一定少不了好处。”
“呃?”我和傅先生怔怔地看着段知仪,这平遥散人教徒弟也太乱来了吧?却听段知仪轻声道:“其实,我是知道师父的用意的,天下大乱,则生灵涂炭,师父大限已至,无力挽救,才遣我下山,设法阻止这场灾祸。至于是什么祸乱,师父虽然没法看透,但我相信自己能感应到。”
我看了他半晌,才缓缓道:“段公子,你自幼居山中,可能不知这世俗的规矩,你可知你今日所说的话,是不能随意对人言的,若是落到别有用心的人耳里,只怕会为公子引来杀身之祸。”
“我不会对别人讲的。”他看着我,笑得坦然,“你身上有祥瑞之气,我才讲给你听的,我相信你。”
我静静地看着他,他的眼眸纯净如水,仿佛一个不谙世事的孩童,然而,我却莫名地觉得这个男子并不简单。我的唇角浮出浅笑:“妾身多谢公子的信任。”
他淡淡地笑了笑。我接着道:“那段公子能否坦言相告,为何会在寂将军府外流连不去,甚至对人说出将军府邪气笼罩这样的话?”
段知仪只是微微一怔,便笑了:“原来夫人认识那位凶巴巴的小姑娘,这才是夫人请我到府上的原因吧?”
“是,她是寂将军的侄女平安。”我淡淡一笑,“平安个性冲动鲁莽,我相信公子这样说,必定事出有因,妾身代她向公子道歉。”
“我怎么会跟她一个小姑娘计较。”段知仪摆了摆手,笑道,“夫人既然这样问我,想必已经知道寂府中有人中了邪术?”
我与傅先生对望一眼,点了点头:“将军府的确有人中了邪术,段公子如何得知?”
“我说了,将军府邪气笼罩。”段知仪笑了笑,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这双眼睛,生来便与旁人有异,能看到一般人看不到的东西。我小时候常常被那些东西吓得半死,师父却说这是我的福缘,多少修行之人修一辈子也无法神通自得,开启天眼。”
我背心发麻,是阴阳眼吧?从小便能看到鬼怪异物,这样的神通,不要也罢。那平遥散人既然收他当徒弟,没准就是看中了他这异于常人的天赋。我看了看傅先生,对段知仪道:“那段公子能否解这邪术?”
我没对他说是谁中了邪术,也没说那邪术是二品牵魂降,心里除了不想张扬寂将军中降一事之外,还想考考这段知仪的本事,他虽是平遥散人的徒弟,但以他师父那种教导方法,这人到底学到他师父几分本事呢?只听段知仪侃侃而谈道:“寂府的邪气,与煞星遥相呼应,邪气越盛,煞星越亮,这邪气能影响星象,如此霸道,在我印象中,似乎只有南疆最阴毒的邪降二品牵魂降才能做到。我说得可对?”
“段公子真是博闻强记。”我心中不是不惊讶的,见傅先生脸上也露出讶色,没想到他仅凭观察邪气与星象便猜中了邪术的名字。我不由紧张起来,握紧茶杯,期待地道:“那公子可知解救之策?”
“传说要解除牵魂降,需要有辟邪神器相助。”段知仪蹙眉道,“可是这天下拥有辟邪神器的人,恐怕不会将它随意拿出来解降的。”
“为何?你知道谁拥有辟邪神器?”我倒是有辟邪神器,就隐藏在衣领下面,不过知道这是神器的,只得我、老爷子和傅先生。在这个段知仪没说出什么道道来之前,我是不会轻异将拥有神器一事说出来的,始终,我不敢太过轻信一个陌生人。只听到段知仪道:“咱们天曌皇朝的护国神鼎,就能破除二品牵魂降之邪术。”
此言一出,傅先生脸色蓦然大变,张口欲言,看了看我,又止住了。我心下生疑,傅先生怎么听到这话这样震惊?
“护国神鼎是何物?”我嘴里问着段知仪,眼睛却看向傅先生。只听段知仪解释道:“传说天曌国开国太祖皇帝,得仙人赠送神鼎,奉神谕揭杆起义,得掌天下。太祖皇帝登基之后,将神鼎封为护国神鼎,供奉于太庙,言有神鼎一日,即可护天曌皇朝国运绵长、国泰民安。”
自古以来有人造反,总会编造一个堂而皇之的理由,不是奉了神谕就是得了仙物,是上天的指示,以示自己造反的合理性。我看着傅先生渐渐镇定的表情,淡淡地道:“这神鼎,真是神物吗?”
如果是这样,当初老爷子为何不设法用它来救云峥?傅先生想必是知道这护国神鼎的,否则也不会脸色大变,为什么他要对我隐瞒护国神鼎的事?还是,他对老爷子也有所隐瞒?
“似乎从来没人怀疑过,太祖皇帝得了护国神鼎,的确是战无不胜,君临天下,而天曌皇朝,也成为四方慑服的天朝。”段知仪道,“不过……”
如果神鼎能够救寂惊云,想来皇帝不会坐视不理,我想起对皇帝禀报寂将军中降一事,他镇定的表情,莫非早知那神鼎可以救他?可是皇帝又怎么知道神器可以破除邪术呢?
我只觉得脑中一片纷乱,只想尽快解惑:“不过什么?”那神鼎虽然是珍贵的国宝,不过用来救人,还是救寂惊云这样的国之栋梁,皇上的心腹之臣,应该也不会有很大的问题吧?
“护国神鼎是镇国之宝,不但关系到天曌国的国运,而且还是每朝天子的护身符,能保护皇帝不被邪术所迷、邪物所害。”段知仪的话有些惊人了,“妄动神鼎,除了会影响皇帝的气运,还会在七七四十九天之内,让皇帝空门大开、无所依持。”
我握着茶杯的手一紧。如果是这样,要皇帝拿护国神鼎来救寂惊云,恐怕有些难度,即使皇帝想这么做,恐怕太后和朝臣也未必肯同意。我迟疑片刻,问道:“若是有别的神器呢?”
“别的神器?”段知仪诧异地看了我一眼,笑道,“这天下间,我所知现世的神器,就只有供奉在太庙里的护国神鼎,其它的神器皆是传说之物。”
“如果还有其它传说中的神器现世呢?”我试探道,“比如传说中的蟠龙墨玉,能否破解邪降?”
“蟠龙墨玉?”段知仪诧异地看着我,“蟠龙墨玉虽是神器,怎么可能现世呢?”
“为何不可能?”我明明就戴在身上,可是见段知仪的表情,只怕这玉身上还大有文章。段知仪笑道:“古藉中的确有蟠龙墨玉乃辟邪神器的记载,不过蟠龙墨玉其实并不是单纯的辟邪神器。”
“人有三魂七魄,神也有三魂七魄,人失了三魂七魄便会死亡,而传说神仙的三魂七魄,每一样从身体里抽离出来,便会化成一件神器。”段知仪接着道,“蟠龙墨玉乃冥界的神器,却几乎没有人知道,蟠龙墨玉其实是冥王三魂之一的觉魂。”
“什么?”我失声叫起来,心中又惊又乱,难道这块黑龙玉,是冥焰的魂魄吗?段知仪被我激烈的反应吓了一跳,我定了定心神,催促道,“妾身失礼了,段公子请继续。”
“人有天地命三魂,三魂当中,天地二魂常在外,唯有命魂独住身。天地命三魂并不常相聚首。人类生命就是从命魂住胎而产生的。命魂住胎之后,将能量分布于人体中脉的七个脉轮之上,而形成人的七魄。魄为人的肉身所独有,人死之后,七魄随之消散,而命魂也自离去,生命即以此告终。”段知仪接着道,“觉魂为地魂,人死之后往地狱报到,地魂本来是天魂的命盘,可知天魂一切之因果报应,也可指使命魂肉身之善恶,所以肉身死亡,地魂要进因果是非地——地狱。”
“段公子只需说,若是失了这地魂,会如何?”我听不太懂他说的那些东西,只想知道,如果这块玉是冥焰的三魂之一,冥焰会如何?
段知仪道:“若是人失了地魂,则无法进入地府,轮回投胎。若是神失了地魂,则无法感知过去未来,但是会与遗失的地魂产生强大的心灵感应。蟠龙墨玉既是冥王的觉魂,又怎么可能被抽离出来,变成神器呢?所以我才说,这蟠龙黑玉是绝无可能现世的。”
我用力捏紧了茶杯,力气大到几乎要把茶杯捏破。心痛得抽紧,冥焰,你这傻孩子,你当初为了让我能够随时与你联系,竟是生生抽离了自己的一魂给我么?这会不会是,你至今无法恢复记忆的原因?如果把这块玉还给你呢?你会不会想起所有的事?冥焰,我欠你的情,这辈子都还不清了……
《绾青丝》续·绾青丝之绝胜篇:第14章 气怒
“神仙的魂魄被抽离,可以还回去吗?”我定了定神,又问。
“这……”段知仪蹙眉沉吟片刻,摇头道,“我不知道。抽离魂魄是神人之术,归魂恐怕也要仙人才能做得到了。”
连这个段知仪都没有办法,难道冥焰这辈子都没办法恢复记忆吗?傅先生见我脸色有异,担忧地道:“少夫人……”
我看了他一眼,他未必明白我此刻的想法,他虽然知道我有蟠龙墨玉,却不知道我是怎么得来这块玉的。把纷扰的思绪一一压制在心底,我吸了口气,道:“撇开那些不谈,如果有蟠龙墨玉现世,是否能解除邪降之术?”
“若真有蟠龙墨玉现世,也得冥王亲自施术,才能解降。”段知仪见我一直扭着这个问题不放,诧异地道:“难道夫人见过蟠龙墨玉?”
要冥王亲自施术?那不是比求皇帝用护国神鼎解降更困难吗?冥焰根本不记得以前的事,让他如何施术?我摇了摇头:“这么说,如果要解除邪降之术,只能靠护国神鼎相助了?”
“不错。”段知仪点点头,“护国神鼎也是有主的神器,不是人人都能开启的,开启的口诀,只有各代的真龙天子才知道。所以即使想用护国神鼎来救人,也必须得到当今圣上的帮助。”
明白了。说来说去,就是仍然只有用护国神鼎来救寂惊云,而且光有神鼎还没用,还只有皇帝一个人才能救得了他。我以前以为赛卡门是冲着寂惊云来的,现在想来没那么简单了,看来我还要再进宫一趟。我看了段知仪一眼,微微笑道:“段公子如今没有落脚之处,若不嫌弃,就在妾身家里住下来吧,妾身还有许多问题,以后要向公子请教。”
“那我谢谢夫人了。”段知仪也不客气。我笑了笑,正准备让候在门外的丫鬟们进来,突然听到门外传来冥焰的声音:“姐姐,我可以进来吗?”
“进来吧。”我想起刚刚段知仪那番话,一阵心疼。冥焰推门进来:“姐姐,我听他们说家里来了个奇怪的客人……”
冥焰见到房里的傅先生和段知仪,想是猜出这就是他嘴里的那个“奇怪的客人”,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站到我身边:“姐姐……”一双大眼溜溜地在段知仪脸上打转。
傅先生站起来:“少夫人,既已无事,老夫先出去了。”
我点了点头,他今日那些奇怪的脸色,我看在眼里,只是此际不方便问他,等没人的时候我再找他问清楚。正准备叫宁儿带段知仪去客房,却见到段知仪一脸诧异地看着冥焰:“这位公子是?”
“这是妾身的义弟冥焰。冥焰,这位是段知仪段公子,以后要住在我们府上。”我觉得段知仪的脸色很奇怪,见他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询问道:“段公子,有何不妥?”
“这位公子身上有与夫人相同的瑞气,而且好似能融在一起。”段知仪蹙起眉,喃喃自语,“真是奇怪……”
如果我身上的蟠龙墨玉真是冥焰失掉的觉魂,那我的气息与他的气息相同并能相融,并不奇怪,所谓的祥瑞之气,其实也是冥焰带给我的吧?我笑了笑,无意为他解惑:“我们是姐弟嘛,相处久了自然气息相同了。”也不待他再细想,转头对宁儿道:“宁儿,你带段公子去客房,好生侍候。段公子若有什么需要,尽管跟宁儿说就是,不要客气。”
“谢谢夫人。”段知仪见我不欲多谈,跟着宁儿走出去,不过一边走,一边回头看冥焰,似乎心中满是疑惑。
“姐姐,这人是谁?”冥焰见段知仪走出去,好奇地问。
“是修真之人,听说他师傅是有名的地仙平遥散人,你如今也跟着傅先生学道法,有时间找人家学习学习。”我动了动心思,那位段知仪似乎对冥焰很感兴趣,让冥焰跟他多接近接近,没准儿对找到恢复他记忆的方法有帮助。
“他很强吗?”冥焰蹙了蹙眉,有点不服气。我笑了笑:“他是不是很强我不知道,不过他知道很多东西,有些连你师傅都不知道。”
“是吗?”冥焰瞪大了眼,样子极为可爱。我笑了笑,温柔地道:“冥焰,坐到姐姐身边来。”
他乖巧地坐过来,我伸手抱住他,心中又酸又软:“冥焰……”
“姐姐,你怎么了?”他的下巴搁在我的肩膀上,紧张地道,想抬头看我。我抱紧他,声音有一丝发颤:“让我抱抱你,冥焰……”冥焰,傻孩子,也许让你恢复记忆对现在的我们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可是,如果我身上这块黑龙玉真是你的觉魂,不管怎么样,我都要找到方法让它回到你身体里,我不能让你为了我,失了魂魄过一辈子。
他温顺地任我抱紧。我柔声道:“冥焰,有你这个弟弟,是我一辈子的福气。”
“姐姐……”他的手揽上了我的腰,“我才是,能做姐姐的弟弟,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
我只觉得整个房间都充满了温暖的气息,冥焰,是你带我来到这个时空,给了我全新的人生,带给我最初的温暖,让我与云峥相遇,我永远感激你。
“姐姐……”这一声姐姐却是小红迟疑的叫声,我松开冥焰,转过头,见她身边还有个人影。小红走过来,低声道:“二少爷有事找你……”
“冥焰,我跟小叔有事谈,你和小红先回房去帮我看看诺儿。”安远兮隔得太远,我看不清他的脸。冥焰和小红退出房去,我见安远兮还站在刚才那儿,出声道:“小叔请坐,找我什么事?”
“这几天的账,我要跟大嫂汇报。”他走过来,坐到一侧,语气淡漠。坐得近了,我已经能看清他的脸色,深沉冷漠。我闭了闭眼睛,这一堆杂事好烦:“你念。”
他语气冷硬地报着账目,我默默地听着,对不清楚的地方问了问,他简要地答了。我点了点头:“没什么问题了,你去忙你的吧。”
他收了账簿,却没有走的意思。我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小叔还有事?”
“听说你留了一个陌生男子住在家里。”安远兮淡淡地问。我蹙了蹙眉:“有什么问题吗?”
“我能知道原因吗?”安远兮看着我,语气有些奇怪。我抬眼看他,寂将军中降之事我不想张扬得人尽皆知,何况安远兮与寂惊云又没什么交情,他也帮不上什么忙,跟他说这些犯不着。我淡淡地道:“这事我会跟爷爷交待的,你就别管了。”
他沉默下来。我话一出口,觉出不妥,刚刚那话好像在说在云家我还不用事事向你报备,排斥他的身份一样,心里有几分过意不去,赶紧又道:“这事关系到我一个朋友,你并不熟识……”
“我明白了,大嫂。”他的语气更冷淡了。我有些尴尬,也不好再说,端起茶想掩饰自己的失言,发现茶水已经干了,又把茶杯搁下。安远兮站起来,从茶几一侧的小炭炉上拎起茶壶,给我的茶杯注满水。
“谢谢。”我端起茶杯,见他放下茶壶后也不落座,就站在原地,不由又问了句,“小叔还有事?”
“没事了,我这就走。”他转身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想了想,似乎下定决心,一口气地道:“大嫂,冥焰虽说是你义弟,到底男女有别,你与他的接触也不可太过忘形……”
我错愕地看着他,他什么意思?刚刚被他看到我抱了抱冥焰,就怀疑我和冥焰有不正当的关系么?一时气得浑身发抖,连茶杯都端不稳,茶水从杯里溢出来,烫了我一手,我吃痛地轻呼一声,摔开杯子,手背已被烫得通红。
“你没事吧?”安远兮冲过来,抓起我的手,懊恼地道,“快到凉水里浸浸……”
“出去!”我猛地抽回手,顾不得手背火辣辣的疼痛,扬手指门,“你给我滚出去!”
“少夫人……”馨儿听到书房内的响动,赶紧跑进来。我寒着脸,不看安远兮一眼:“馨儿,请二少爷出去!”
安远兮身子顿了片刻,转身出去,我听到他在门外对馨儿道:“少夫人手烫伤了,快拿药膏给她搽搽……”
“馨儿!”我仍然气不打一出来,厉声道,“跟无聊的人废话什么,还不进来!”
馨儿第一次听到我发脾气,吓了一跳,赶紧跑进屋里。见我阴沉着脸不说话,小心翼翼地道:“少夫人,我扶您回房搽药吧?”
我吸了口气,没有出声,手背又辣又痛,但这么回房去肯定会被小红看出来,偏偏书房里又没搁烫伤膏。我叹了口气:“你去傅先生那里拿盒药膏,别让小红知道我的手烫到了。”
“是。”馨儿赶紧跑出去,片刻转头又跑了回来,手里已经拿了一盒药膏。我诧异地道:“怎么这么快?”
“啊,我刚刚出去,二少爷已经把药膏拿过来了……”我一听就沉了脸,馨儿见我脸色不好,赶紧住了嘴,走到我面前,有些不安地道:“少夫人,馨儿帮你搽药吧?”
我看了一眼满脸忐忑的馨儿,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犯不着拿自己的手伤跟那浑蛋怄气。撩起袖子,将手背露出来,馨儿赶紧拧开药膏盒,挖了团药膏抹到我手背上,手背传来一丝冰凉,让灼热的皮肤不再那么刺痛。我定了定神,心里的火气渐渐退了些。
“少夫人的手,要不要用纱布包一包?”馨儿抹完药,拧紧药膏盒子,轻声道。
“不用了。”我缩回手,掩下衣袖,“这盒药膏就搁这儿吧,我想静一静,你出去。”
馨儿见我脸色不太好,不敢多言,赶紧退出去。我想起安远兮刚刚那番话,越想越生气,恨得咬牙,忍不住握拳狠狠地捶在茶几上,顿时把刚刚被下人领进门的人吓了一跳:“妹妹怎么了?”
我怔了怔,抬眼看向来人:“红叶姐姐?”
“谁惹妹妹生气了?发这么大火?”红叶娇笑着,倚到我身边来,“怎么就妹妹一人在?小红丫头没陪你?”
“我让她看着诺儿。”我笑了笑,“姐姐今儿怎么有空来看我。”
“隔上次见你好一阵儿了,心里挂念得紧。”红叶笑道,“这段时间我忙得很,刚开了个酒肆,生意还不错,今儿就是专程请妹妹去捧场的。”
“酒肆?”我微微一怔,随即笑起来,“姐姐,恭喜你!”
脱离青楼,可以自食其力,不必再在别人鄙视的眼光中生活,是曾经沦落青楼的女子卑微的梦想,即使像红叶这般洒脱不在乎世俗眼光的人,心里也不会没有一点悲凉。红叶有今天,我真的很为她高兴。
“那还等什么,咱们走吧,对了,把你那俊俏的小弟弟也带上,姐姐请他喝酒。”红叶脸上露出妩媚的笑容。我忍俊不禁:“他是小孩子,喝什么酒,你别老逗他。”
“小孩子?他已经成年了吧?”红叶捂着嘴笑道,眼里波光盈盈,“就你拿人当孩子。”
我笑了笑,红叶不会明白,在我心里,冥焰永远是孩子,即使他已经三百岁,即使他已成人,他永远是我梦中那个纯真的孩子,我亲爱的弟弟。
《绾青丝》续·绾青丝之绝胜篇:第15章 雅王
红叶的酒肆,装饰得舒适雅致。不是当街若市的布局,而是长街深巷的一处宅院,宅院不大,进门便是庭院,小桥流水、曲径通幽、花影重叠、奇石屹立。围着庭院四周,是一个个单独的小包厢,有数十个多之,外面是连着美人靠的行廊。廊顶挂着精致华丽的灯笼,靠院子的一方垂着粉色的轻纱,随风曼舞。看来红叶的酒肆,是吸引那些仕子豪客的高档场所。
我有些讶异:“没想到姐姐的酒肆开得这么别致。”
“妹妹都说好,那我才真的放心了。”红叶拍拍胸口,笑道。
“姐姐这儿生意这么好,还需得着我的一句好么?”我笑了笑,“能到这里光顾的客人,只怕非富即贵,姐姐好能耐,这么多贵客捧场。”
“你当是看我的面子么?”红叶淡淡一笑,“这酒肆,多亏了九爷关照着。”
是么?我转头看向红叶。红叶对九爷,还是那样情深吗?前次玉蝶儿对红叶表现出极大的兴趣,不知道有没有展开行动,这阵子也没他消息,不知道又跑到哪里风流快活了。
我不好说什么,只听到红叶又道:“其实像我们这种出身的女人,说不依靠男人过活,谁信?当年倚红楼的几个头牌,我算是最没出息的。妹妹命好,嫁进永乐侯府,就连玉竹,也被景王殿下纳进王府做了如夫人,虽说是做妾,也总算是有了归宿,哪像我到现在还得过这种迎来送往的日子。不过我也看透了,我呀,要我安安分分相夫教子,我也做不来,所以这辈子,我也不想嫁人了。”
“姐姐这是什么话,姐姐人这么好,总会遇到真心待你的人的。”我好言劝慰,倒是对她刚刚那番话里透露出的一个信息有些微讶,原来玉竹竟然嫁进了景王府,我竟是现在才知,“玉竹姑娘终是跟了景王么?”
“啊,你还不知道?”红叶挑了挑眉,笑道,“不过这事儿知道的也没几个,景王殿下也不是用大红花轿把她迎进门的,当初她性子那么傲,没想到竟然会答应嫁给景王作妾。”
红叶的语气里有一丝不知道是惋惜还是别的什么,我一直知道红叶是把玉竹当成自己的对手在攀比的,想起那个仿佛如月下仙子般的玉竹姑娘,心里也有一丝意外,随即又释然。在这个世界上求生存,谁都不容易,为了生计所迫,不管谁都得放下自尊,将就着过日子。
“不说这些没意思的了。”红叶拉着我的手,笑道:“我给妹妹留了间贵宾房,是妹妹专用的,咱们看看去。”
“姐姐有心了。”我笑着跟着她走,红叶的酒肆并不是单纯的酒肆,豪华大厅可以供人开席饮宴,不但有精致美食搭配美酒,店中还有乐伎歌女,歌舞助兴。虽然我并不爱出入这种场合,不过这个地方,却摆明了是个谈生意的好地方,既然这酒肆以新贵姿态出现在豪门巨贾面前,以云家的门第,不留个单间也说不过去,权当支持红叶。
这厢跟红叶行在走廊上,前方的左侧包厢内,走出一个曜月国服饰的男子,转脸看到我,蓦地冲过来:“咦,你是那个叶姑娘?”
我怔了怔,从他的服饰语气,想起他是那日在宫中陪在乌雷身边那男子。他上上下下地打量我片刻,蓦地拉起我的手:“看到你太好了,我三……,我们三殿下一直想见你,过来一起坐吧!”
我还未做出反应,身后的冥焰已经抓起他的手腕:“放肆!竟敢对我姐姐无礼!”他不知道怎么一拧,就把那男子的手从我手上抓出去甩开。那男子被冥焰推出数步,握着手腕尖叫一声:“好痛!好痛……,浑蛋,你是谁?竟敢弄伤本……,本大爷的手……”说着,那男子已经迅速抽出腰上的马鞭,扬手就给冥焰甩过来:“浑蛋,你去死……”
冥焰左手敏捷地抓住他挥来的马鞭,那男子甩了几下,都抽不回鞭子,更是大怒:“浑蛋!放开……”冥焰冷笑一声,左手蓦然一抖,那鞭子就飞起来,那男子那头抓鞭抓得死紧,猝不及防就被鞭子的惯力带离地面,在惊叫声中被抛上半空。这一切都是在数秒之中发生,快得让人来不及阻止,眼见那男子被他甩在空中,我和红叶都失声叫起来:“冥焰,住手!”
冥焰一听,扬手甩了鞭子,那男子从半空中跌下来,吓得尖叫,声音又尖又细。我有丝恍然,这哪里是个男人?明明是女子。“快救她!”眼见那女子就要摔到地面,我刚一出声,一道白影闪过,我的话音还未落,那女子便被一个男人抱住,稳稳地落下来。
“九爷!”红叶刚刚一直揪着胸口,眼见那女子没事了,才舒了口气,赶紧跑到两人面。我急步跟上去,看清那男人正是九王爷君千翌。却见他怀中的女子吓得脸色煞白,眼泪含在眼眶里,眼见着就要滚下来,在看到我身后的冥焰之后,硬生生地把泪逼回去,恶狠狠地瞪着他,嘴唇哆嗦着,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九王爷把那女子松开:“这位兄弟没事吧?”
这番响动已经惊动了包厢里的不少客人,刚刚那女子的包厢里,也走出两个人,见状立即走过来:“发生什么事了?”
“三……,三殿下,这浑蛋刚刚用鞭子抽我,把我甩到天上去,你快帮我出气!”那女子见厢里的人出来,赶紧扑上前,拉住男人的胳膊不松手。我抬眼一看,心中叹了口气:“王子殿下,是舍弟莽撞,吓着这位……小兄弟,望殿下海量汪涵。”
乌雷转脸看向那个着男装的女子,脸微微一沉:“你是冒失在先,我刚刚已经看到了,休要再胡闹。”
那女子瞪大眼:“我哪里有胡闹?他们天曌国人这样对待我们曜月国使臣,分明不把我们看在眼里,我要进宫去见他们皇帝,找他讨个说法……”
这女子如此理所当然的口气,我心里已经有些恍然她的身份了,莫非她就是曜月国国王送来有意和亲的其其格公主,最美丽的草原之花?
我转脸对冥焰道:“冥焰,快给人家道歉。”
冥焰有些不服气,蹙眉道:“他对姐姐无礼……”
“冥焰!”我打断他的话,附唇到他耳边,轻声道,“人家是姑娘,是你冒失了。”
冥焰一听,眼睛蓦地瞪大了,诧异地看了那愤怒难平的女子一眼,倒是有点不好意思了,欠身抱拳道:“对不起!刚才是我不对!”
“一句对不起就算了?”那女子仍是一脸恼怒,“你刚才把我甩到天上去,一句对不起就完了?没门!”
“宝儿,人家已经道歉了,别再闹了!”乌雷看来也是拿他这宝贝妹妹没办法,有些歉意地看了看我,喝斥着这位娇纵公主。
“那我把他甩到天上去,再跟他道歉行不行?”小公主不服气地看着她哥哥,一副不肯善罢干休的模样。冥焰知道对方是女子之后,倒是没再被她的刁难激怒,好声好气地接嘴道:“行,你把我甩到天上去好了,我不用你道歉。”
“你取笑我?”小公主一听这话,更气怒了。我正想开口,却听到九爷温雅地笑道:“这位贵客,咱们天曌国有一句俗话,‘大国之人量大,小国之人量小’,这位小兄弟已经道歉了,曜月国乃大量之国,四海皆闻,必不会再与他一般计较。”
他的话绵里藏针,叫人不好作答,可是语气却诚挚温和,让人觉得无法抗拒。这位九爷倒是机智,我不再开口,打量着这位让红叶倾心不已的王爷。虽然他与蔚家大哥的交情好,但我与他并不熟,总过见面也不超过五次。因为蔚大哥行刺皇帝的旧事,让我对这位九爷产生过怀疑,可是,眼前这位九爷,一双眼睛清澈见底,如同夜空的明星。有这样一双眼睛的人,会是心机深沉的人么?想起第一次见他的时候,总觉得他哪里让我感觉似曾相识,其实他面如美玉的五官与皇帝长得颇为相似,只是他的眼神过于清澈,气质模糊了长相,当时竟没有将他与宇公子想到一处。
“那……,那倒是。”小公主瞪大眼,看着九爷,怎么也不愿承认曜月国是小国的,心不甘情不愿地道,“我们曜月国当然是大量之国,罢了,刚刚那事就算了。”
“贵客雅量,小王多谢。”九王爷笑了笑,美玉似的脸庞灿烂生动,看向乌雷,“今日小王能在此遇到王子殿下,也算有缘,不如大家交个朋友,坐到一起喝几杯。”
“素闻天曌国的九王爷,有‘雅王’之称,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从刚刚九爷开口时起,乌雷就没说话,只是用若有所思的眼神静静地打量他,此时听他开口相邀,才笑道,“世人言王爷‘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对照今日三言两语便化解干戈之慧敏,乌雷好生佩服,能交王爷这个朋友,是乌雷的荣幸。”
“王子殿下谬赞,小王惭愧。”九王爷微笑道,转头看我,“荣华夫人,未知小王能否有这个荣幸,请夫人赏面一起饮宴。”
“王爷今日仗义相助,妾身不胜感谢。”他刚刚才帮了我的忙,拒绝他的邀请似乎有些不近人情,我笑了笑,“只是妾身酒量浅,只能浅尝即止。”
“那是自然。”九王爷点头,风度翩翩地伸手道:“两位,请!”
《绾青丝》续·绾青丝之绝胜篇:第16章 饮宴
这围桌而坐的一席人,有些有趣了。九王爷、乌雷、小公主、我、冥焰,加上被我拉着一起坐下来的红叶,以前想都没想过,能坐到一起。
红叶笑道:“今儿得两位殿下和妹妹光临我这酒肆,真是蓬荜生辉,红叶敬各位一杯。”
我端起酒杯,浅浅地呡了一口,红叶知道我酒量浅,给我上的是酸酸甜甜的果酒,别有一番滋味。我咦了一声,赞道:“这酒味道不错,甜滋滋,像喝糖水似的。”
“这是梅子酒,妹妹喜欢的话,我送两壶给妹妹一会儿带回去。”红叶笑道。
“那谢谢姐姐了。”我举杯笑道:“我祝姐姐生意兴隆,一本万利。”
“生意能兴隆自然是好的,可我是初学做生意,还真是搞不太懂。”红叶笑道,“就说这吸引客人来,姐姐就拿不出什么好法子,京城里的酒肆何止千家,我这生意也难做得很。对了,妹妹在这方面可是行家,给姐姐出出点吧。”
“姐姐这酒肆,有九爷关照着,还怕没有客人来么?”我喝了杯中的酒,笑道。见九王爷只是温雅一笑,红叶看了他一眼,笑道:“若一直都靠人关照,有什么意思。”
“姐姐若是怕麻烦九爷,不如请九爷姐姐题幅字,写几句赞美的话,这墨宝挂在店里,可是活招牌。”我笑道,“不止九爷,乌雷王子也是身份尊贵的贵客,请他一并留幅墨宝。以后但凡有身份尊贵的客人或文才风流的名仕,姐姐都如法炮制,那姐姐这酒肆可不得了了,能吸引这么多权贵名流题字的酒肆,就算不喝酒的,也有几分好奇心,想来看看吧。”
红叶眼睛一亮,拍掌笑道:“妹妹好点子,九爷,王子殿下,你们觉得妹妹这点子如何?”
九王爷和乌雷想必都没料到我有这一说,都怔了一下。九王爷笑道:“荣华夫人不愧是永乐侯府的当家主母,好快的反应。”
“既然如此,不如请夫人也为红叶姑娘留幅墨宝。”乌雷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一眼,“听闻夫人文采过人,不知乌雷今日是否有幸瞻仰?”
“殿下取笑了,妇道人家,识得几个字罢了,哪有什么文采。”我淡淡一笑,算是拒绝了他的要求。却听到那小公主哼了哼,不屑地道:“只怕是徒有虚名,不敢在众人面前献丑。”
我淡淡一笑,也不出声。冥焰不服气地想回嘴,我在桌下拉了拉他的衣袖,暗示他不可造次,冥焰愤愤地瞪了她一眼,把话忍下去。那小公主见没得到我的回应,又见冥焰瞪她,更是气结:“被我说中了吧?”
“宝儿。”乌雷轻声喝斥道,“休要胡说,你可知你在街上买到的视若珍宝的《西游记》,便是由荣华夫人口述流传,市井传抄的。”
“真的?那《西游记》真是你写的吗?”小公主怔了怔,惊疑不定地看着我。我笑了笑:“宝儿兄弟误会了,那只是妾身幼时听人讲述的,妾身也只是转述给别人听罢了。”
“我就说嘛。”小公主露出一个原来如此的表情,得意地看了乌雷一眼。乌雷望着我,微微蹙起了眉。我淡淡一笑,不再多言,我不再是年少轻狂不知轻重的年纪,没有必须要展露现代人的优势而想达到的目的,无谓锋芒毕露。当初在倚红楼卖弄,是为了引诱楚殇,以图自保;在将军府卖弄,是为了青楼女子的自尊;在皇帝面前卖弄,是为了保云家太平;在太后面前卖弄,是为了在宫中的日子过得舒服一些。而现在,我想不出为了什么,要在这些人面前卖弄。我不会因为不再卖弄,便在这小公主的嘲弄中被人瞧不起,何必为一个小毛丫头费神。
“宝儿无礼,乌雷代她向夫人赔礼。”乌雷举起酒杯道,“乌雷敬夫人一杯。”
我举杯饮了。九王爷见席间气氛有些沉闷,笑着活跃气氛:“荣华夫人讲的故事,小王也听过,确实新奇有趣,小王十分喜欢。”说着举杯道:“今日有幸与夫人同席,小王也敬夫人一杯。”
“王爷客气了。”我喝了酒。红叶笑道:“也别老喝酒,大家尝尝我酒肆的菜,可还合口味。妹妹,这梅子酒虽然甜,后劲可大,也别喝多了。”
我笑着颔首,众人试着桌上的菜肴,一时无话。半晌,九王爷看了看我,似乎想起了什么,问道:“荣华夫人最近可有彤枫兄的消息?”
“大哥?”我怔了怔,摇头道,“最后一次接到大哥的信,也是在三个月前,九爷有他的消息吗?”
“三个月前?”九王爷蹙起了眉,“彤枫兄在信上说了什么?为何还不肯回京?”
“只是报平安的信,只说他一切安好。”我见九王爷脸上神情不对,有些担忧地道,“九爷为何问这话?发生什么事了吗?”
“夫人不知道吗?”九爷诧异地看了我一眼,“我还以为蔚枫兄处理完蔚相的身后事就会回京了,没想到到现在他都没回来……”
“蔚相死了?”我微微一惊,“什么时候的事?”
九王爷怔了怔,道:“四个月前,都南岛郡守上报朝廷,说荒岛苦寒,蔚相在都南岛死于恶疾。”
恶疾?我觉得有点头晕。周景赟竟然死了?为什么大哥在信里没有说这件事?他到底到哪里去了?这件事,既然是郡守上报的,想必不是什么秘密,云家的隐卫必然已经知道,老爷子为什么不告诉我?九王爷见我茫然的表情,知我真不知情,笑道:“可能彤枫兄有别的事情要办,夫人也勿需担心。”
我只觉得心绪纷乱,各种猜测纷沓而至,再也无心坐下去。我揉了揉额头,起身道:“九爷,王子殿下,妾身多喝了两杯,有些头疼,想先行告辞。”
“夫人不要紧吧?”九王爷关切地道。我摇摇头,九王爷站起来,轻声道:“夫人身体不适,小王也不留夫人了,夫人慢行。”
乌雷站起来道:“我送夫人出去吧。”
“不用了,殿下止步。”我欠了欠身,“红叶姐姐送我出去就行了。”
“红叶姑娘不是还要给夫人去拿酒么?”乌雷固执地道,“让就我送夫人出去吧。”
红叶笑道:“王子殿下不提我差点儿忘了,就让殿下送妹妹出去吧,妹妹在门口等等我,冥焰跟我去酒窖拿酒吧。”
我不再坚持,出了包厢,被风吹了吹,头没那么晕了。乌雷跟出来,走在我身侧,默默行了半晌,乌雷突然出声道:“你变了很多。”
我停下脚步,抬眼望他。见他目光深邃地看着我,语气中似乎有一丝怜惜:“当初在草原遇到你时,你是个灵动活泼的女子,为何现在眉宇中总带着一丝忧愁?你如今生活得不开心吗?”
“殿下多心了,妾身过得很好。”我笑了笑。怎么我现在是一副苦情的模样么?我虽然是寡妇,可家里也没人欺负我,没他说得那么惨吧?
“你若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可以告诉我,乌雷一定倾力相助。”乌雷看着我的笑脸,欲言又止,“当初在草原上,你答应我的事,还记得么?”
我答应他什么事?我有一丝疑惑,乌雷见我面色茫然,眼神一黯,自嘲道:“你当初答应我,给我一个机会,让我用你欣赏的方式来赢得你的心,看来也只是为了脱身,随口应付我吧?”
呃……,我想起来了,我的确是答应过给他一个机会。只是,我以为过了这么久,我又已为人妇,乌雷应该早对我死了心才对。我有些尴尬,注意到乌雷与我独处时,没再称我夫人,而是直接用了“你”。我退了一步,有些不安:“殿下何苦执着,妾身已经不是当初在草原上的那个女子,物是人非,很多事,都变了。”
“乌雷的心意并没有变,你若在京城过得不顺心,可随我去草原……”乌雷刚一开口,我赶紧打断他的话:“殿下说笑了,妾身并未受苦,王子殿下也不是神,不用扮演拯救者的角色。殿下是曜月国的王子,应该把心思放在你的子民身上,不必为妾身一介女子花费太多心思。”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这乌雷,自负的性格还是没有变啊:“殿下,听闻帕图斯族被灭族一事,到现在马尔蒂族族长还逍遥法外,若只是因为马尔蒂族长的女儿是殿下的白马阿蒂拉,便可以包庇他,王子殿下又凭什么认为,你可以做别人的拯救神?”
“马尔蒂一族是曜月国最大的部族,要动他们的族长不是说动就能动的。”乌雷没想到我一下子把话题扯那么远,看着我淡淡地扯了一下唇角,脸色黯下来,“马尔蒂一族已经受到教训了,不是么?你对马尔蒂一族的物资控制,已经让马尔蒂族长很头痛了。”
“他的头痛,能赔帕图斯一族几十条人命么?”我冷笑,“王子殿下,你的言论未免太可笑了。”
“我……”乌雷又待开口,却听到冥焰提着两壶酒,叫着“姐姐”跑过来,一把抓起我的手:“姐姐,我们快走!”
乌雷来不及把话说完,我已经被冥焰拉出门,我看向冥焰,见他满脸通红,诧异地道:“怎么了?”
冥焰听我问话,脸色更红,却不出声,扶着我进了马车。铁卫驾着马车回府,冥焰坐在车厢一角生闷气,半天不出声。我拉过他,掰过他的脸:“脸怎么这么红?发生什么事了?”
“姐姐,我以后不来这里了。”冥焰的眼里闪过一丝羞怒,“我,我不喜欢那个红叶……”
“红叶姐姐怎么了?”我讶道。冥焰咬了咬唇,脸红得仿佛要烧起来了,声若蚊蝇:“她……,她刚刚在酒窖,对我动手动脚……”
红叶?我忍不住笑起来:“她怎么对你动手动脚了?”
“姐姐……”冥焰羞恼地怒嚷,“总之我不喜欢她,我以后不想看到她!”
“好好……”我见他真的生气了,赶紧道,“你若不喜欢她,我以后不带你来了。”
“姐姐也别来。”冥焰认真地看着我,“她不是好女子。”
不知道红叶做了什么让冥焰气成这样,可是说红叶垂涎冥焰,我又不怎么相信,改天找红叶问一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让她收敛收敛她过于随便的性子。在心里想着今天发生的事,越想脑子越乱,头也越来越晕,那三杯梅子酒的后劲果然大,快到侯府时,我已经晕得有些睁不开眼了。
马车在侯府门口停下来,冥焰跳下马车,扶我下车。路上冥焰一直闷闷不乐,此际见早就候在门口的小红跑过来,闷声道:“姐姐,我先回房了。”
我点点头,眼花花的,看他已经变成三个脑袋。他把我交给小红,径直踏进府去。小红扶着我软绵绵的身子,诧道:“姐姐饮酒了?”
“小红,我头晕,扶我回房去。”我靠在她身上,轻声道。蹒跚着踏进府去,脚仿佛踏在棉花里,又仿佛踩在云端,轻飘飘的,小红不知道在我耳边说什么,我已经听不太清楚。脚不知道踏到什么,仿佛从云端踩空出去,身子蓦地一软,便往下坠。只一瞬间,仿佛有人接住我,稳稳抱起我发飘的身子。我勉强睁开眼,看到几张模糊的脸在我眼前乱晃,我使劲定了定神,几张脸合成一张脸,那样苍白而虚幻,云峥……,我哭起来,伸手抱住他的脖子:“云峥,你回来了……”
抱我的那双手僵了僵,他没有出声,继续往前走,我抽泣着将脸埋在他怀里,语无伦次地道:“云峥,你好狠心,一直不回来看我……”
他还是不说话,我哭道:“云峥,你为什么不说话?你知不知道?你不在,谁都欺负我……,安远兮那个浑蛋,竟然说些浑话来气我……,大哥也不知道去了哪里……,身边发生那么多事,我都找不到人商量,我好怕……,云峥,你不要再走了……”
那双手将我轻轻放到床上,从我身上缓缓抽离出去,我心慌地搂紧他,哭着嚷:“云峥,你不要走,不要走,不要丢下我……”
他弯着腰,身子僵住,半晌,才幽幽地叹了一声:“我不走,乖,你好好睡一觉……”
“真的不走?”我泪眼朦胧地看他,“不要骗我……”
“我不走。”他在床边蹲下来,伸手抚去我脸上的泪,“你安心睡吧……”
他不会走,云峥从来不骗我。我微笑起来,把脸埋到他胸前,好安心,这是云峥的怀抱,那样温暖和安全,我缓缓闭上眼睛,在失去意识的那一刻,手仍然紧紧地抓住他衣襟。
《绾青丝》续·绾青丝之绝胜篇:第17章 宫禁
“云峥……”我从沉睡中醒来,蓦地睁开眼睛,“云峥……”
房间里空空荡荡的,哪里有云峥的身影?我从床上坐起来,环顾四周,难道昨晚那温暖安宁的怀抱,是我醉后产生的幻觉?可是我的指尖,为何感觉有温暖的余温?
“云峥……”我的泪滑落下来,“你骗我,你骗我,你说你不会走,你骗我……”
“姐姐……”小红听到声响,转进内室,“姐姐,你醒了?怎么哭了?”
“小红,昨天我看到云峥了,是不是他?是不是他回来了?”我慌乱地抓住她的手,“小红,你快说,快说呀……”
“姐姐,没有,是你喝醉了,姑爷怎么会回来呢?”小红担忧地看着我,“是你喝醉了!”
“喝醉了?”我怔怔地看着她,看她的表情,一定以为我酒还没醒吧?我惨然一笑:“原来喝醉了,就可以看到云峥,那我宁愿天天都喝醉。”
“姐姐……”小红握住我的手,抽泣道,“姑爷都走了这么久了,你别苦自己了,姑爷在天有灵,也不会安乐的。”
我呆呆地坐着,半晌,才缓缓道:“小红,我没事,你去打水我梳洗。”
洗漱之后,慧娘抱了诺儿过来。诺儿一看到我,就张开双臂跌跌撞撞地扑过来:“娘亲……”
我赶紧蹲下身,抱住他的小身子,怕他跌倒。诺儿在我怀里咯咯地笑:“娘亲,香香……”
我亲了亲他的小脸蛋,看着他酷似云峥的眉眼,心中又酸又甜:“诺儿,好宝宝……”
这几日,为着寂将军中降一事,整日烦扰,可每次看到诺儿的笑脸,顿时把什么都忘了。这孩子是我的心头肉,也是我的开心果,他很少哭,对谁都是笑脸迎人,讨喜得不得了,我看他哪里都爱得不行。
“诺儿,走,咱们去给太爷爷请安。”我和小红一人牵着诺儿一只手,往老爷子院里去。这是每日必行的功课,老爷子的身体越来越差,每天看到诺儿,是他最高兴的事,我也有意让诺儿多呆在他身边陪他。
进了院子,见到安远兮从迎面出来,我垂下眼睑,不想理他,倒是诺儿看到他很高兴,奶声奶气地唤他:“叔叔……”然后松开我的手,向他扑过去。他赶紧上前抱起诺儿,诺儿拍着他的脸,很高兴。安远兮任诺儿玩他的脸,转眼看了我一眼,走到我面前:“大嫂!”
我不出声,他低声道:“昨天是我不对,对不起。”
我有些诧异地抬眼看他,自从他撞伤头之后,我就摸不透他的性子,本以为他打死也不会对我道歉,要一直别扭下去的。我咬了咬唇,叹道:“罢了,我态度也不好。”
再也无话,我伸手抱过诺儿:“诺儿,咱们去看太爷爷。”
安远兮静静地看着我,我抱着诺儿,从他身旁擦身而过。我和安远兮,曾经一起经历生死,那样亲密的伙伴和爱人,谁能想到,竟会走到今日这样相对无言的地步?
老爷子的精神不太好,我看得出他是勉强打起精神逗诺儿玩,我本来有些问题想问他,见他这样子也不好叨扰太久,正准备开口告辞,倒是老爷子先提起话题:“听说你留了个叫段知仪的住在府里?”
“是,爷爷。”我想了想,终是把寂将军中降的事说了给他听,还有段知仪所说的解救之法,一边留意老爷子的反应。老爷子听了,波澜不惊地道:“你今儿准备进宫吧?”
“是。”我点点头,我本来是准备给老爷子请完安,就进宫面圣的,昨日从段知仪那里了解到的信息要进宫禀呈给皇帝。老爷子微微点了点头,道:“既然这样,你就去准备吧,让皇上早点心里有数。”
“是,爷爷。”我见老爷子疲惫地闭上眼,抱着诺儿轻手轻脚地退出来。回了房,慧娘把诺儿抱走,小红替我整理了一下装束,正准备出门,平安却来了。见我整装待发的样子,平安诧道:“叶姐姐要出门么?”
“要进宫。”我抬眼望了望窗外的天色,笑道,“你今儿不当值么?”
“正当值,我从宫里偷偷溜出来的。”见我睁大了眼,平安忧心忡忡地走过来,拉我坐到软榻上,“姐姐,你先别急着进宫,我有件事同你说。”
“平安,你怎么能在当值的时候偷偷出宫呢?”我蹙着眉,轻声道,“你的性子要改改,怎么这样没有分寸?”
“姐姐,我要同你说这事可要紧了,我一刻都呆不住,一定要你马上知道才行。”平安急切地道。
“什么事?”我见她鲜少这副表情,笑道,“朝堂上的事?”
“嗯。”平安点点头。我叹了口气,摇头道,“平安,你如今是皇上的臣子,朝堂上的事,不要老拿出来给人讲,这样不好。”
“姐姐,我不会那么没分寸,只是这件事跟你有关,我才跟你讲的。”平安听我责备她,赶紧道。
“与我有关?”我怔了怔,“什么事?”
“今儿曜月国那个乌雷王子进宫见皇上,你猜他跟皇上说什么了?”平安瞅了我一眼,蹙眉道。
“说什么?”我哪想得到乌雷跟皇帝说什么,怎么也扯不到我身上来吧?
“乌雷王子想娶你做金刀阿蒂拉,求皇上下旨赐婚。”平安眨了眨眼睛,看着我道。
“乌雷?”我闭了闭眼睛,脑袋有些懵,“他疯了么?我是寡妇,怎么能嫁给堂堂王子?”
“姐姐,咱们天曌国并不限制寡妇再嫁呀。而且那位王子殿下说,他们草原民族并不看重这些,别说是寡妇,就是兄亡娶嫂,父亡娶庶母的情况都有呢。”平安一脸不可思议,“乌雷王子说非常倾慕姐姐,希望皇上玉成好事,结两国百年之好。”
我肚子里的火腾地冒出来,气得浑身轻颤。乌雷,好个乌雷,你是唯恐天下不乱还是怎么的?你那自以为是,自作主张的性格还是没有变么?我昨日明明已经把话说得那么清楚,你凭什么去找皇帝提这种无理的要求?
“那么……”我吸了口气,双手在袖底握得死紧,屏息等待平安的答案,“皇上怎么说?”
“皇上……”平安看了看我,顿了顿。我忍不住追问道,“皇上说什么?”
“皇上说,虽然咱们天曌国并不限制寡妇再嫁,但荣华夫人上有尊翁,下有稚儿,她的婚事,于情于理,都该由家中长辈作主,朕不好插手。”平安道,“皇上还说,荣华夫人虽然新寡在身,但全京城都无人不知道她与云世子伉俪情深,王子殿下若真心喜欢荣华夫人,应该征得荣华夫人的首肯,以示诚心。”
这皇帝倒会打太极,给我扣这么多顶高帽子,把难题甩给我,让乌雷来烦我,自己倒躲得干净。我有些气恼,咬了咬唇,道:“那乌雷怎么说?”
“那个乌雷王子说,他也知道荣华夫和云世子夫妻情深,而且知道你性子烈,一定不会应承他,本来也不愿来找皇上帮这个忙,可是他昨天见到你,觉得你过得不开心,他说,就算是荣华夫人生他的气,只要皇上下旨,谁都得听皇上的。”平安道。
“然后呢?”我对乌雷的自以为是简直气到极点,我昨天那么明白的拒绝,反而坚定了他要我的决心,真是荒谬!
“皇上说,强扭的瓜不甜,荣华夫人是至情至性的贞烈女子,如果强行赐婚,只会适得其反,让夫人憎恶殿下。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王子殿下如果以一片挚诚之心打动夫人,却是成就一番佳话。”平安道,“皇上还说,如果殿下能让荣华夫人动心,那朕也放心了,必定成全你们这一段良缘。我一听就急了,拼命给皇上使眼色,可皇上就是像没看见似的,急得我没法可想。等那个乌雷王子一走,我赶紧问皇上,为什么要给乌雷王子这样的承诺?皇上只是笑了笑,也不理我,后来被我烦得没办法了,才反问一句,你认为荣华夫人会被乌雷打动吗?”
他明知我绝不会嫁给乌雷,为什么不干脆地拒绝他?就因为乌雷是曜月国王子,他不会为我这样的小人物小事情得罪这么重要的外国使臣么?乌雷得了他的“支持”,恐怕会理直气壮地来骚扰我了。听了平安的话,我久久不语,心里颇不是滋味。平安见我脸色不好,赶紧道:“总之,我得了这个消息,坐立难安,就找了个借口溜出宫,给姐姐报信来了。”
“我知道了。”我站起来,“谢谢你,平安。我现在进宫去见皇上,你今儿就回家去吧,让皇上知道你给我报信,恐怕会怪罪你的。”
平安见我站起来,担忧道:“姐姐不会是进宫找皇上兴师问罪吧?”
“傻瓜,我本来就有事要进宫。”我算哪根葱,敢找皇帝的麻烦?他今日对乌雷的推诿虽然有可能给我带来麻烦,但只要我坚持,乌雷也不敢跟云家强来。
乘车前往皇宫,才刚刚行至朝圣广廷,马车停下来。我撩开窗帘:“什么事?”
“少夫人,好像不太对劲。”云乾在车外答道,“宫门关了,守门的禁军比平时多了一倍,而且碧水桥那里也守了一队禁军。”
“到前面去看看。”我心中有些狐疑,难道宫里发生什么事了?马车缓缓启动,还未行至碧水桥,已经有禁军围过来,将马车迫停:“什么人?”
我听到云乾大声道:“这是永乐侯府荣华夫人的马车,有要事进宫,请大人放行。”
“今天宫里有刺客行刺皇上,皇上下令宫禁,没有皇上的手令,任何人都不得出入宫中,荣华夫人请回。”一个羽林郎大声道。
“刺客?”我一惊,撩开车帘,“皇上没事吧?”平安刚才来都没提这件事,难道是才发生的?
“皇上吉人天相,自然平安无事,荣华夫人请回。”那羽林郎看来是个小头目。我蹙眉看了一眼前方的皇宫,看来今天是进不去了,不知道是什么行刺皇帝?正要下令回去,前方的宫门突然传来沉重的“吱呀”声,我抬眼望去,模模糊糊看到皇宫侧门开了。云乾低声道:“少夫人,宫里有人出来。”他顿了顿,又道:“好像是皇上身边的双喜公公。”
我抬眼看去,见那人匆匆忙忙地跑过来,见到我,语气有一丝欣喜:“荣华夫人,皇上正要遣奴才去侯府请您,没想到夫人竟来了,快随奴才进宫。”
双喜把皇上的手令亮给羽林军看了,羽林军让出道,让马车驶进去。我撩起窗帘问双喜:“喜公公,皇上可安好?有没有受伤?刺客可抓到了?”
“回夫人话,刺客没抓到。幸好有寂将军在,皇上没有受伤,不过寂将军伤得很重……”双喜低声回话。我悚然一惊,失声道:“寂将军受了重伤?”
《绾青丝》续·绾青丝之绝胜篇:第18章 记忆
宫里今日格外地戒备森严,空气里流淌着不安的气息,四周寂静得沉重,我只听到马车缓缓辗过地面的声音。进了第二重宫门,马车换成了小轿,轿子行进的方向是东华宫,皇帝的寝宫,宫殿外面更是守了大批禁军。
双喜扶我下轿,引我进入东华宫。左右戒备森严,双喜没有领我进入主殿,只引我进入偏殿,皇帝坐在椅上,我虽然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感觉到他身上从内而外透出的阴沉。软榻上躺了个血人,太医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皇上……,臣已经尽力了……”
双喜见状,赶紧道:“皇上,荣华夫人带到!”
皇帝抬头看我一眼,对跪地发抖的太医道:“出去!”
“臣告退……”太医如释重负,垂着头匆匆踏出殿去,经过我身边时,我见他满脸冷汗。
双喜扶我过去给皇帝行礼,皇上摆了摆手:“你去看看他吧,他……,快不行了……”
“寂将军?”我大吃一惊,赶紧往软榻那边走去。榻上那人赤裸着上身,胸前打着绷带,可是鲜血已经将绷带染得通红。血从绷带里浸出来,蜿蜒爬满了身体。我打了个寒颤,只觉得双眼被那血刺激得一阵刺痛,我蹲下身子,忍住心中的惊乱,轻声道:“寂将军……”
待看清他的脸,我微微一怔,这张脸根本不是寂惊云。那人双目紧闭,鼻息间只得一丝微弱的气息,正陷入昏迷之中。我诧异地回头看向皇帝:“皇上?他是……”
皇帝看了我一眼,对左右道:“其他人都出去!”
待左右摒退,皇帝走到榻前,伸手抚向血人的脸,他的手沿着他的摸了一圈儿,似乎摸到什么,然后用力一揭,那人的脸上就撕下一块皮来。我看着皇帝手里的皮,才恍然这人戴着人皮面具,再看向床上那人,我全身一震,差点惊呼出声,不敢置信地摸上他的脸,真切地感觉到他冰冷的皮肤,我的身子不可控制地颤抖起来:“大哥?大哥?怎么会是你?大哥,你醒醒,怎么会是你?大哥,你不要吓我……”
我又慌又乱,大哥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难道他是刺杀皇帝的刺客吗?不可能,大哥答应过我不会再做这种事。而且看刚刚皇帝的态度,也不像是。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滴到蔚彤枫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上,我手足无措地抚着他的脸:“大哥,你醒醒,我是叶儿,大哥,我是叶儿啊,你醒醒,你别吓我,你睁开眼看看我……”
我的连声呼唤似乎唤回了蔚彤枫一丝神智,他的身子微微动了动,嘴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呻吟,缓缓地睁开眼睛。我喜极而泣:“大哥,你醒了,你怎么样?你……”
泪汹涌而下,我哽咽得再也发不出声,喉咙又干又痛。蔚彤枫溃散的眼神渐渐聚拢焦距,他的手动了动,吃力地抬起来,想帮我抹过脸上的泪水,又仿佛被人抽走了力气,还没抬高便软下去。我赶紧抓住他的手,放到我的脸上,哽咽道:“大哥……”
“你……,来了……”蔚彤枫脸上浮出一个虚弱的笑容,“我刚刚……,在梦里还……,看到你呢……”
“大哥……”我泣不成声。我从没见过他这样子,这个男人从我初识他那天起,就是一副蛮劲,仿佛从来不会有病痛,我从来没想过他会像今天这样子,连手都举不起,连说一句话也要费好大的力气。
“我看到,我们小时候……,那时候你那么小,像一个瓷娃娃……”蔚彤枫的眼神蒙上一层迷蒙的雾色,“我们一起抓蝴蝶……,你拿着我抓给你的蝴蝶,笑得好开心,你说……”
他仿佛提不起气,剧烈地咳起来,震得胸前的血一股股地从纱布底下冒出来。我哭道:“大哥,别说了,你歇一会儿……”
“傻丫头,别哭,大哥没事……”他望着我笑,粗糙的拇指温柔地刮掉我脸上的泪,我按着他的手,哽咽声噎在喉咙里。蔚彤枫微弱的声音喃喃低语:“你说……,大哥最疼小雪,小雪要永远和大哥在一起……”
“大哥……”我什么话也说不出,知道他的神智陷在他与蔚蓝雪小时候的记忆里,可是他此刻这个样子,我再也不忍心说出我不是蔚蓝雪这样的话。蔚彤枫突然抽了口气,眼睛蓦地睁大,全身痉挛,手突然变得僵直,嘴里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我泪如雨下:“大哥,大哥你别吓我……”
“小雪……”他死死地瞪着我,眼里燃烧着热切的期待,重重地喘息道,“你是不是……,我的小雪……”
他的手紧紧地抓住了我的手,捏着我生生地痛。我的眼前闪过和他相识的一幕幕画面,他一次次扮成黑衣人救我,他一路护送我到沧都,他对我时时刻刻的维护和关爱,我抵死不承认我是蔚蓝雪,他也从不强迫我。泪如珠子般滚出眼眶,我用力点头,哽咽道:“是,我是小雪,我是大哥最疼的小雪,大哥,你不要离开我,小雪要永远和大哥在一起……”
他在得到肯定的答案之后,眼神渐渐变得温柔起来,轻喃道:“小雪……,我终于……,找到你了……”
泪模糊了我的视线,他的手在我的手中渐渐无力,缓缓地滑落到床上,我用力揉了揉眼睛,抬眼看到他脸色惨白,唇角却带着一丝欣慰和满足的笑意,眼睑,缓缓地垂下来。
“大哥……”我哭叫着扑上去,抱着他的头,“大哥,你别走,你别走,大哥……”
“小雪……,我今天……,很开心……”他的声音一点点地低沉下去,最后一句话微不可闻,我惶恐地低下头,他在我的怀中安祥地闭上眼睛,再也没有醒来。
“大哥……”我只觉得胸口仿佛被一只手胡乱地抓扯着,为什么?为什么所有爱我和关心我的人,最后都会一个个地离开我?为什么?脑子里如同有一阵阵轰雷在爆炸,我只觉得眼前金星直冒,眼中的血红如同怪兽的大口,无限漫延放大,铺天盖地向我笼罩而来,我的身子一软,无力地滑向地面。
意识浮浮沉沉,眼前一片昏暗,漫天飞舞着星星点点的金斑,那些金斑渐渐汇集到一起,在我面前织成一道金亮的屏幕,散发着刺眼的金光,我跌跌撞撞地那团金光里走,不知道这金光的尽头到底是哪里。眼前突然亮起来,我置身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大花园里,一个三四岁穿着俏丽粉裳的小姑娘,追在一个蓝衣少年身后,欣喜地嚷:“大哥,你等等我……”
这是哪里?他们是谁?我跑过去,打量着那两人的面孔,那女孩长得和我小时候一模一样,蓝衣少年的五官,却似乎是蔚彤枫少年时期的样子。我到了哪里?那小女孩儿被裙子一绊,跌倒在地上,我上前想去扶起她,准备问个清楚,却发现我的手竟然毫无阻碍地穿过小女孩的身体。我吃惊地看着自己的手,还没想清楚是怎么回事,已听到蓝衣少年急冲冲地回头扶起小女孩道:“小雪,你慢一点儿……”
小雪?这两个人,是蔚彤枫和蔚蓝雪小时候么?我贪婪地看着蔚彤枫焦虑地扶起小女孩,一脸无可奈何:“我说了抓住蝴蝶就给你,你着急什么?”
大哥……,我的眼涌出来,伸手拉他。可是我的手如先前一样,毫无阻碍地穿进他的身体。蔚彤枫毫无所觉地轻轻拍了拍小女孩被泥土弄污的裙子,柔声道:“摔疼没有?”
“没有。”蔚蓝雪甜甜一笑,“大哥,快抓蝴蝶给我!”
蔚彤枫宠溺地摸了摸蔚蓝雪的头,开始扑抓园子里飞舞的蝴蝶,好不容易逮到一只,蔚蓝雪高兴地跑过来,蔚彤枫笑眯眯地将蝴蝶递给她,她惊呼道:“好漂亮呀!”然后小心翼翼地将蝴蝶装进随身带的竹筒里,抬头兴奋地望着蔚彤枫道:“大哥最好了,最疼小雪,小雪要永远跟大哥在一起……”
这是蔚蓝雪脑海里的记忆么?蔚蓝雪的灵魂消失了,她的情感和记忆跟着在脑海中沉睡过去,直到今天被蔚彤枫的死亡突然唤醒?眼前的场景快速地消退,我甚至来不及抓住眼前的影像,那场景立即转换到一座假山后面。刚刚三四岁的蔚蓝雪稍稍长大了一些,穿着一身黑纱,正躲在假山后的小洞里哭泣。满脸焦虑的蔚彤枫也穿着一身黑纱,急急忙忙地从园子那头跑过来,径直跑到假山后面,蹲下身,抱住哭得抽搐的蔚蓝雪,心疼地叫:“小雪……”
“大哥……”蔚蓝雪一看到他,顿时“哇哇”大哭,“大哥,你不是说娘亲只是睡着了,为什么奶娘跟我说娘亲死了,永远都不会回来看小雪了……”
“小雪……”蔚彤枫眼圈儿一红,紧紧抱住蔚蓝雪,“小雪别哭,你还有大哥,大哥会永远陪在你身边……”
一幕一幕的画面不断地变换交替,蔚蓝雪童年、少年时期的记忆一点一点地苏醒过来,那些与蔚彤枫一起的,甜蜜的、温馨的、幸福的记忆,像玻璃的碎片,一点一点地折射出蔚蓝雪的过往。画外又陡然一转,眼前是一坐大厅,我看到一脸愤怒的蔚景岚,指着跪在地上的蔚彤枫骂道:“你给我滚,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
蔚彤枫咬紧唇,脸色苍白地从地上站起来,满眼痛楚地转身走出大厅,阳光从室外射进来,他倔强的背景在强光里只显出一道沧凉的黑影。下一个画面,蔚蓝雪扑打着紧锁的房门,哭道倒在门边:“放我出去,爹,我求求你,放我出去……”
“小姐……”门外传来焦急的女声。蔚蓝雪像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从地上爬起来,欣喜地道:“采凝,快,快放我出去……”
“小姐,钥匙在相爷那里,我……”话还未说完,就听到蔚景岚的声音冷冷地传来:“采凝!”
“相爷!”屋外的丫鬟声音惊恐。蔚景岚冷哼一声:“还不下去!”
“爹,爹你来了,你放我出去吧……”蔚蓝雪又拍起门,满怀希望地道,“爹……”
“放你出去?你想跟那个忤逆子一样气死爹么?”蔚景岚在门外冷冷地道,“别忘了,你是要进宫的人!”
“爹,我不进宫,我要跟大哥在一起,你成全我们吧……”蔚蓝雪痛哭失声。蔚景岚怒气冲冲地道:“你胡说什么,他是你大哥……”
“他不是我亲大哥,爹,你放我们走吧,我求求你……”蔚蓝雪哭求道。门外的蔚景岚似乎吃了一惊:“你怎么知道的?”
“我听到你和二娘说的话了,他是你收养的。爹,你成全我们吧,我和大哥是真心相爱的……”蔚蓝雪的话还未说完,就被蔚景岚一声厉斥打断:“住口!别再说这种没分寸的话!不管你们是不是亲兄妹,你都得进宫,你好自为之!”
“爹……”蔚蓝雪听到门外的脚步走去远,大急之下,顿时昏了过去。
我全身一震,被刚才听到的信息惊得寸步难移。蔚彤枫竟然不是蔚景岚的儿子,他与蔚蓝雪竟然不是亲兄妹?我双手握拳,堵中口中的哀鸣,老天,我到底做了些什么……
场景又快速地更换,蔚蓝雪坐在紧锁的房内刺绣,她熟练地将丝线打了个结,咬断线头,拿着绣好的东西怔怔出神。我走过去,看到她手里拿着一个荷包,那荷包我见过,绣着一首诗和两只彩蝶,正是九爷以前在“超级花魁”大赛上故意掉出来,引我去捡的荷包。后来他让红叶交荷包送到我手上,我随手不知道搁到了哪里。原来这荷包,真是蔚蓝雪的东西。
门外轻轻敲了几下,响起蔚彤枫压低了噪子的声音:“小雪……”
“大哥?”蔚蓝雪怔了怔,惊喜地站起来,跑到门口,“大哥,是你吗?”
“是我。”蔚彤枫低声道。蔚蓝雪把身子紧紧贴在门上:“大哥,你怎么进来的?外面不是有人守着吗?”
“我弄晕他们了。”蔚彤枫轻声道。蔚蓝雪欣喜地道:“大哥,你是来救我走的吗?皇上已经下旨,让我下个月进宫,大哥,你快带我走吧……”
“小雪……”蔚彤枫迟疑片刻,低声道,“我不能这样带你走,如果我们就这样走了,就是私奔,不但毁了你的名节,我俩还会一辈子成为逃犯,爹也会被牵连……”
“那你就眼睁睁地看着我进宫吗?”蔚蓝雪伤心地哭起来,眼泪汪汪地道。
“小雪,我听说……”蔚彤枫压低了声音道,“我不会让你进宫的,我已经想好了办法阻止这件事,只要成功了,你就不用进宫了。”
“真的?”蔚蓝雪止住哭泣,有些不敢相信,“大哥,你不会骗我吧?”
“大哥什么时候骗过你?”蔚彤枫道,“我今天来,就是让你别担心,我一定不会让你进宫,你相信我。”
“嗯,我相信你。”蔚蓝雪赶紧点头。蔚彤枫道:“小雪,那我先走了,你别胡思乱想。”
“等一等。”蔚蓝雪赶紧叫住他,抓起桌上的荷包,从门缝里塞出去,“大哥,这是小雪给你绣的,你收好……”
画面模糊起来,我感觉到呼吸有些困难,蔚蓝雪的记忆几乎全部苏醒了,我却感到越来越害怕,明明已经失去灵魂的人,为什么她的记忆却保留了下来?我甚至能强烈地感受到她对蔚彤枫的爱意,咬了咬唇,画面突地一跳,面前出现一张曾令我深恶痛绝的脸,我本能地退了一步,瞪着眼前那个男人——楚殇!
他一脸暴戾的怒容,逼近床上满眼惊恐的蔚蓝雪,愤怒地撕扯着她的衣衫。蔚蓝雪尖厉地哭叫:“不要……”破碎的衣衫被抛在空中,蔚蓝雪激烈地挣扎着,却抵不过施暴的男人一身的蛮力,片刻之间便被剥得精光,楚殇的眼中燃着冷酷的怒火,轻易便将不停挣扎的蔚蓝雪压在身上,蔚蓝雪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眼睛死死地瞪着床顶,瞳孔在瞬间散大。我冲过去,想拉开施暴的男人:“不要……”眼前却瞬间一黑,什么画面和场景都消失了,我在黑暗里迅速地下坠、下坠、下坠,久久,身子“咚”地一声跌在坚硬的地面上。
“不要……”我蓦地睁开眼睛,满头冷汗地尖叫。
第19章 分裂
“姐姐醒了?”小红惊喜地叫起来,立即有人过来道,“让老夫给荣华夫人把把脉。”
我的神智还沉浸在刚刚接收到的信息中,有些浑浑噩噩,小红将红线绑到我的手腕上,将绳子另一端递给太医,我才渐渐回过神来。看到眼前金黄色的鸾帐,雕着祥龙图案的红木大床,我怔了怔,转脸往床边看去,小红站在床前,床边的椅子上,太医手里执着红绳,正在闭目诊脉。
我动了动身子,想从床上坐起来。太医感觉到我的动作,睁开眼,笑道:“荣华夫人已无大碍,只是刚刚情绪激动,气血郁结,老夫先出去给夫人开方煎药。”
太医起身出去,小红扶我坐起来,我看着这床,不安地起身:“小红,这是哪里?”怎么越看这床越像龙床?莫非是皇上的寝宫?
“是皇上的寝宫。”小红的答案证实了我的猜测。即使心里猜中,我仍是有些吃惊,就算是我刚才晕倒在东华宫偏殿,皇上也不该把我弄进正殿睡到他的床上,这像什么话?我回过神,见殿里除了小红再无旁人,皇帝并不在,想起蔚彤枫还在偏殿,赶紧道:“大哥呢?快带我去看他!”
不待她回我话,我拔腿便往大门外走,小红赶紧拉住我道:“什么大哥?姐姐,皇上让你醒了先留在这里休息,他处理完事儿马上就回来。”
“大哥呢?”我抓紧她,不管她正在复述着皇帝的命令,着急道,“快带我去看他!”我的亲人死了,还死得那么悲惨,你叫我如何能安心呆在这里休息?何况蔚彤枫现在对我来说,已经不仅仅是亲人那样简单。
是的,我想起了一切,蔚蓝雪的全部记忆,统统在我脑海里苏醒了。我不但清楚地知道了她和蔚彤枫的过去,就连她对蔚彤枫的情感,似乎也全部接收了。一时之间,我只觉得脑子里又昏又乱,我明明是叶海花,我对蔚彤枫明明只有兄妹之情,没有半分男女之爱。可是在蔚蓝雪的记忆苏醒之后,那份属于蔚蓝雪的强烈感情又无法从记忆里排除。我的身体、理智、意识和情感仿佛被人活生生地分成了两半,一半清清醒醒地提醒着我,我是叶海花,只是借了蔚蓝雪的身体还魂的一抹孤魂,另一半又真真切切地反驳着,我是蔚蓝雪,是接纳了她全部记忆和情感的蔚蓝雪。两种意识和情感在我体内争夺着这具身体,我只觉得脑袋刺痛,心也刺痛,我捂住脑袋,痛苦地蹲下身,发出一声破碎的呻吟。
“姐姐……”小红急了,赶紧从地上将我扶起来,“姐姐你怎么样?你刚刚醒来,还是先歇歇吧……”
她扶我坐到软榻上,见我捂着脑袋闭目呻吟,乖巧地站到我身侧:“姐姐头痛么?我帮你揉揉。”说着,已将手指放到我太阳穴两侧,轻柔地按摩起来。她揉捏的力道适中,渐渐地舒缓了一些头痛,身体里的两种意识似乎也争抢累了,渐渐地安静下来,不再叫嚣,似乎达成了某种共识,在脑海中融为一体。为什么会如此?为什么我会拥有蔚蓝雪这么强烈的情感?蔚蓝雪的灵魂消失了,为什么情感和记忆还保留在体内?难道她的灵魂并没有离开,只是沉睡在身体里?我缓缓地睁开眼睛,心里有一丝迷惘。我知道,从此刻开始,我是叶海花,又不再单纯地是叶海花,我还是蔚蓝雪,是占有了蔚蓝雪的身体之后,她的情感和记忆不甘地涌生出来的蔚蓝雪。我们两人的记忆和情感纠缠在一起,分不开也无法分离,只要我排斥蔚蓝雪的记忆和感情,头痛便像恶鬼一般纠缠过来,在我脑中狠狠地抓扯。
“小红,带我去看大哥。”我按住她的手,捂着头道,“带我去见他。”
只要一想到蔚彤枫满身鲜血地在我怀里闭上双眼,停止呼吸。蔚蓝雪的情感便格外激动,混杂着我对蔚彤枫的亲情,心便如针刺般痛楚,连呼吸也仿佛停窒了。小红怔怔地道:“什么大哥?”
“就是……”我怔了怔,突然反应过来,我在偏殿里见到满身是血的蔚大哥时,小红并不在场,只怕她并不知道蔚大哥已经死去的事实。我揉了揉额头,“小红,扶我出去。”
“姐姐,门外守着人呢,不让出去,双喜公公也交待说不能随便在宫里乱跑。”小红见我脸色难看起来,嗫嚅着道:“姐姐还是等皇上回来了再说吧……”
“为什么不让出去?我又不是被他们监禁的犯人!”事关蔚彤枫,蔚蓝雪的反抗意识便格外地强烈,在脑海中占了上风。我跌跌撞撞地去拉开殿门,门外果真守着几个大内侍卫,见我开门,阻止道:“皇上请荣华夫人留在殿内,未得皇上许可,不得出去!”
“我想去看看今天伤亡的那个大内侍卫,请侍卫大哥行个方便。”我赶紧道,“他就在偏殿,我不会乱走的。”
“那人的尸首已经送出宫了。”大内侍卫道,“荣华夫人请回殿。”
“送出宫?”我怔怔地道,“怎么就送出宫去了?”
“宫里死了人从来就是立即送出宫去,停在宫里不吉利。”大内侍卫像祥林嫂一样重复,“荣华夫人请回殿!”
“姐姐……”小红赶紧拉我进去,掩上殿门,“咱们还是等皇上回来了再说吧。”
“放开我!”蔚彤枫已经被运出宫去的消息令到蔚蓝雪烦躁不安,她在我脑子里激动起来,我根本听不进小红的话,“你放开我!”
拉拉扯扯之间,殿门猛地打开。小红转头一看,赶紧对我道:“姐姐,皇上来了。”
我怔了怔,转头一看,见皇帝和双喜立于门外,看着我与小红纠缠。小红赶紧松开我,惶恐地跪地行礼:“民女参见皇上。”
我怔怔地看着皇帝,他踏进殿内,对小红道:“你出去!”
小红站起来,有些担忧地看了我一眼,低头步出殿去。双喜从外面拉上殿门,皇帝一步步走到我面前,脸上有一丝惓容。他慑人的目光像雷达一样停在我脸上,我感觉自己像个没穿衣服的小丑,在他如同X光一般的眼神下无所遁形。
我怔怔地看着他,心中百味杂陈。一方面,蔚蓝雪的意识在告诉我,就是这个人,要不是这个人让她进宫,她与大哥就不会被父亲逼着分开。另一方面,叶海花的意识又在提醒着我,送蔚蓝雪进宫不过是蔚相巩固权力的一种手段,不该把怨气迁怒在他身上。然后蔚蓝雪在脑子里愤怒地斥责我,而叶海花不服气地进行反驳。两种意识又开始打架,脑子又浑噩起来,针扎似的痛,我捂着头,退了几步,痛苦不堪。老天,我会不会疯掉?会不会变成人格分裂的神经病?
“你怎么了?”皇帝被我满脸痛苦的表情吓了一跳,赶紧上前扶住我,“是不是不舒服,朕让太医来替你看看……”
“不用了。”我像哮喘病人一样大口大口地吸了几口空气,抬眼看着皇帝,不耐地挣脱他的手,“皇上,臣妾要出宫。”
“出宫?”皇帝见我挣开他,关切的表情从脸上隐去,淡淡地道,“你今儿进宫做什么?似乎还没有说。”
我微微一怔,这才想起今儿进宫的目的,本就是要来禀告皇帝,寂惊云中的邪降要靠皇帝的护国神鼎才能解除,没想到一进宫就见到蔚彤枫死亡这一幕。伤心、难过,加上蔚蓝雪记忆的复苏,让我忘了我赶进宫的目的,然而,纵然我此刻再伤心难过,也要先把寂将军这件事向皇帝禀报清楚。
皇帝见我脸上阴晴不定,转身走到软榻旁坐下,抬眼道:“坐下来慢慢说,我想,你应该也有很多疑惑想问朕。”
是,我是有很多疑问。蔚大哥为何会出现在宫中?为何会重伤身亡?双喜说寂将军被刺客刺成重伤,那寂将军现在如何?我看了皇帝一眼,想了想,走到他身侧的椅子上坐下,先将我为何进宫讲给皇帝听。
把段知仪那番话向皇帝讲完,我不安地观察着皇帝平静的表情。他安静地听着我的陈述,垂着眼睑,我看不到他眼中的神情,但脸上的表情,确实是波澜不惊。他的手搁在软榻的矮几上,食指悬离于桌面,中指却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敲打着桌面,不知道到底在想什么?他会用护国神鼎救寂将军么?寂惊云虽然是皇帝的左膀右臂,又是不可多得的将才,但皇帝会为了一个臣子,妄动掌握国运的护国神鼎么?以我对皇帝的了解,我根本不敢确定。
“段知仪?”皇帝沉默了半晌,手指也停止了对桌面的轻击,似乎在沉思,又似乎只是无意识地喃喃自语。不知道皇帝的用意,我不敢答腔,皇帝似乎也并不指望我答他,又陷入沉思当中。我知道皇帝未必信任段知仪的身份和本事,其实就算是我也没有完全当真地相信,段知仪的本事我还未见识过,他的身份又比较神秘,只是“听说”他是地仙的徒弟,可是若遇到有心人都可以说是平遥散人的徒弟,毕竟平遥散人那样几十年都见不到一次,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世外高人也不太可能出来辟谣。而且他出现的时间太过巧合,就算是有“夜观星象”作为理由,也是让我不能放心的原因之一,毕竟,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我真的不敢再随便相信人了。
“那段知仪如今在哪里?”皇帝沉默半晌,终于开口了。
“在臣妾府上。”我赶紧道,“臣妾未知此人所说是否属实,所以暂时留他在府中,等面圣之后,由皇上定夺。”
“明儿带他进宫,朕要亲自见见他。”皇帝道。我赶紧道:“是。”皇帝肯见他,说明他对这件事上了心。皇帝不与我讨论寂将军这件事,看来还是不想我往里插手,那么寂将军这件事,我能做的,已经差不多做完了。
这件事说完,一时无话,沉默半晌,终是我耐不住,准备向皇帝就今天的事讨个说法:“皇上……”
皇帝仿佛知道我想问什么,看了我一眼:“你是否想问,为何蔚彤枫会死在宫中?”
第20章身份
“是。”我望着他的眼睛,他刚刚问出这句话,蔚蓝雪的意识便在顷刻之间作了主宰,弄得我情绪有些激动,“大哥跟我说,要去查蔚相死亡的真相,可是为什么他会在死在宫里?他是怎么死的?”
“蔚相在都南岛染疾身亡之后,朕便让他回京了。”皇帝淡淡地道,“我让他进了大内侍卫营,这几个月,他都在宫中。”
“大哥回京,为何不与我联系?”我想起皇帝之前在他脸上撕下一张人皮面具,“既然是大内侍卫,为何还要戴着人皮面具?”
“因为朕有一项隐秘的任务交给他去查,不管是京中还是宫中,认识他的人都不在少数,所以才让他戴着人皮面具。”皇帝看了我一眼,“朕也没想到,他会被今天的刺客杀死。”
“我大哥武功不弱,何况他还练过《琅琊剑诀》,他曾告诉我这一年他的武功突飞猛进,在江湖上能伤他的人屈指可数,何况是杀死他?”我看着皇帝,语气有些激动,“更何况皇上身边还有寂将军在,寂将军的武功比我大哥更高,什么人能将寂将军打成重伤?把我大哥杀死?就算是没抓到刺客,这样的刺客,在江湖上又能找到多少?皇上真不知道是谁行刺吗?”
皇帝静静地看着我,面容冷竣:“你的意思,是在责怪朕?还是想说朕包庇刺客?”
我咬了咬唇:“臣妾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这个意思,那是什么意思?”皇帝冷笑道,“莫不是每一个大内侍卫因公殉职,他的亲属都要来责问朕一番不成?”
我瞪着皇帝,又气又急,这人不想答我的问题也便罢了,竟还要反咬一口,我垂下眼睑,一时之间,心灰意冷:“皇上言重了。”
“你问我的问题我答了,倒是我还有问题要问你。”皇帝冷冷地道,“今天蔚彤枫叫你的名字,倒让朕觉得有趣,小雪?”
我蓦地抬头看他,皇帝的眼睛闪着冷冽的寒光,望着我一字一字地道:“小雪,你怎么解释?”
瞒不住了,我闭了闭眼睛,惨然一笑:“皇上想说什么?”
“朕就觉得奇怪,何以蔚彤枫临死之前,想见的人不是德贵妃那个正牌妹妹,倒是你这位义妹?”皇帝的语气有一丝阴森,死死地瞪着我,“你倒是解释给朕听,这是为何?”
不用照镜子,我也知道自己此刻一定是面容惨淡,咬紧下唇,我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皇帝是早就知道德贵妃是假的,蔚大哥却不知道德贵妃是采凝,虽然我不知道皇帝是因为什么原因没有揭穿这件事,但到了这一刻,我知道我是再也瞒不住了。他的声音一寸寸逼近,语气中隐含着暴风雨即将来临的气息:“我就觉得奇怪,何以你对蔚彤枫的事如此上心?何以你会肯定周景赟是假蔚相?何以德贵妃一见到你就面色大乱导致早产?何以会有人不断刺杀你?总归会有一个理由,可以解答这全部的疑问。小雪,小雪,原来如此,你根本就不是叫什么叶海花,你是蔚蓝雪!”
我的背紧紧地靠在椅背上,支撑我发软的身子,如果是以前,我一定会跳起来,大声否认我不是,我根本不是蔚蓝雪。可是在今天,在蔚蓝雪的灵魂苏醒之后,在我接收了蔚蓝雪的记忆和情感之后,我再也无法理直气壮地说出我不是蔚蓝雪这样的话,甚至我心里只要对蔚蓝雪的记忆和情感稍有抗拒和排斥,她就会跳出来折腾我,提醒我是一个霸占了她身体的小偷。我瘫倒在椅子上,无助地望着咄咄逼人的皇帝,瑟瑟发抖。
“说话!你倒是给朕一个解释!”皇帝冷冷地看着我,语气有一丝发颤,“朕也很想知道,何以朕聘下的德妃,会流落宫外?而宫中的德妃,又是谁?”
我咬紧唇,眼泪委屈地掉下来,一时之间,我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叶海花,还是蔚蓝雪,她的回忆和情感融入到我的记忆里,仿佛她经历过的一切都是我亲自经历过。她曾经幸福的过往,以及被蔚相关押,被楚殇强暴的耻辱记忆,连同我在青楼的屈辱经历,融在一起,再也无法分离,再也无法分清,我是她,还是她是我。皇帝见我咬牙不语,怒道:“说话!”
“你要我说什么?”头一阵阵痛起来,泪模糊了视线,我站起来,踉跄退了数步,哭道,“难道要我跟你说,因为我父亲二十年前陷害慕容太傅一家家破人亡,所以他们的儿子回来报仇,把他削成人彘?当着我父亲的面强暴了我?还逼我亲手杀了他?说那人把我卖到青楼,逼我卖笑接客?这是你想知道的吗?就算我全都说出来,又有什么用?对你我有什么好处?你为什么,非要逼我去回想那些耻辱的过去?就当德贵妃是清清白白的蔚蓝雪不行吗?就当蔚蓝雪已经死了,已经死了不行吗?”
我无力地跪到地上,失声痛哭,浑身发抖。只一个瞬间,我的身子便被他拥紧在怀里,皇帝的声音带着一丝隐忍的痛楚:“雪儿……”
“不要这样叫我……”我捂住头,哭得喉咙发痛,“我不是蔚蓝雪,不是……如果我不是蔚蓝雪,这一切都不会发生……我不是……”
皇帝不再叫我,只是紧紧抱住我发抖的身体,悲哀、无助的感觉笼罩着我,也侵袭着他,那些惨痛的经历,一旦赤裸裸地揭开,我和他,都再也回不到过去那种粉饰太平的日子了。很久很久,我才止住抽泣,我动了动,想从他怀里抽身而出,身子却被他的双臂箍得更紧。
“所以,你一直不跟我说出你的身份……”皇帝见我止住哭泣,才压抑地出声,语声沙哑,“你怎么这么傻……”
他对我用了“我”,不是朕,说明他这刻不是以皇帝的身份,而是以宇公子的身份在与我对话。我怔怔地道:“皇家聘下的妃子,被贼人掳去卖入青楼,天家颜面何存?就算是告诉了你,又能改变什么?或者,你还会赐我三尺白绫,让我保全天家的脸面……”
“闭嘴!”他的声音里含着一丝怒气,“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一个人吗?你就这样不相信我吗?”
我抬起头,望着皇帝又痛又怒的眼睛,惨然一笑:“不是我不相信你,是你不相信我,你忘了吗?当日在府衙大牢,我何尝没有对你说,可是你不信我。”
当日在府衙大牢,我对他说,楚殇是我的仇人,是楚殇把我囚到倚红楼,逼我卖身,可是他不信我,甚至不愿多听我说一个字,径直送给我一碗堕胎药。所谓的喝掉它便相信我,不过是他自以为“原谅”我的一种姿态,而事实上,他心里已经否定了我。皇帝定定地看着我,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我不知道那些难测的情绪里,有没有含着一丝懊悔。因为他的不信任,扼杀了我们之间并不明朗的基础薄弱的感情,所以我想让他痛,让他不好受,只因为当日他让我痛了。原来我的报复心竟是如此之重,原来我对当日他如此狠心对我一直耿耿于怀,我的大度与洒脱,都是装出来的,一旦有机会,我便加倍奉还。这下子,终于两清了。
皇帝看着我,无言以对。我微微挣开他,在地上跪直身子:“皇上已经知道真相了,臣妾罪犯欺君,请皇上治罪。”
就在今天,完全解决掉蔚蓝雪这个身份带给我的麻烦吧。如果当初我只是附身在一个平凡的山野村姑身上,人生是不是完全不同?我闭上眼睛,静静地等待皇帝的决定,我不能给太多时间他去细想,正该趁着他此际心神大乱,对我或许还有一丝愧疚的时候逼他表态,从此不再纠缠我蔚蓝雪的身份。我与他的缘份,在当日的府衙大牢中已经彻底断掉了。
静了半晌,听不到皇帝的声音,我忐忑地睁开眼睛,见皇帝的脸色阴郁。他站起来,没有让我起身,只是坐到软榻上,用复杂难懂的眼神望着我。我心里没来由地有一丝不安,皇帝沉默半晌,淡淡地道:“荣华夫人,起来吧!”
我怔怔地看着他,静静地看着我,一字一字地道:“荣华夫人来自民间,姓叶名海花,与罪臣蔚景岚并无瓜葛,夫人勿需烦扰,平身。”
这是不是表示,皇帝不会再纠缠我的过去?他赐予我新的身份,从今天起,我与蔚家彻底撇开了关系?泪涌出眼眶,谢谢你,皇上。我伏下身,规规矩矩行了一个跪拜大礼,哽咽道:“臣妾……谢皇上恩典!”
从地上站起来,抬头望向皇帝,他垂下眼睑,淡淡地道:“你今儿也累了,回去吧。”
“是。”我欠了欠身,想了想,又道,“皇上,蔚大哥他……”我想问他们将蔚彤枫的尸首运到宫外什么地方去了,我好去将他接回去好生安葬。皇帝抬眼看了看我,淡淡地道:“荣华夫人,宫里只是死了一个大内侍卫。”
我怔了怔,蓦地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是说,宫里只是死了一个大内侍卫,并没有什么蔚彤枫,是这个意思吗?出于他让蔚大哥查的那件隐秘事件的考虑,他不能将蔚彤枫的死暴光,所以,我不能以义妹的身份,公开去殓葬他,是吗?刚一想到这里,蔚蓝雪的意识就激动了,我听到自己里嘴发出愤怒的声音:“我大哥为了救你丧了命,你竟然不肯让我为他殓葬,你怎么能这样绝情……”
我被蔚蓝雪的斥责吓住了,急忙捂紧了嘴。皇帝的脸瞬间变得铁青,我拼命压制住蔚蓝雪的意识,上帝,如今我与蔚蓝雪的灵魂同住在一具身体里,长此以往,不是她吞噬掉我的灵魂,就是她的灵魂被我吞噬,否则我一定会人格分裂。
皇帝见我骂完他之后满脸惊恐,深深地吸了口气,压抑着怒火道:“荣华夫人,这件事结束之后,朕会给你一个交待。你下去吧!”
蔚蓝雪还在我的身体里挣扎着,天,她不是娴静有礼的大家闺秀么?原来也不是没有脾气的,我拼死压制住那股愤怒的意识,对皇帝屈身行礼:“臣妾告辞。”说完,我甚至不敢再抬头看皇帝一眼,转身匆匆忙忙地踏出殿外,踏出门槛,我才松了口气,身子差点瘫倒在地。